亡国公主绝不死于流浪 作者:城南贵糖水
简介:
【橘,奇幻,治愈,福瑞猫咪,玩偶收藏】
【二版简介】【一版见目录】
致,腐化修女们的异端,败坏贵族小姐家教的女仆长,给校园弥漫不良风纪的留学生,驯犬师(这个划去)、不那么好的主人(再划去)、滥情者、无照庸医、反传销头子、投资者之耻、大奸大恶的克氏骗局始作俑者:
你是烈阳的恩典,是纯白座上的慈恩,
你是星辰的指引,是时间眷顾的强运,
你折裂秩序柱上贱民的枷锁,
你敲响断头台前石匠的先声,
你是黑夜后的黑夜,风暴外的风暴,
你是曙光上的福音,支柱世界的并蒂,把良药注于地狱,
诸神终将在黄昏中隐去,
那日,亿万声音将高颂,
克洛丽丝,你是天下人的王。
诚心所愿。
一版简介
亡国公主流落下界,采过药剥过草,能搬砖会刷墙。酒馆跑过堂,干过女仆长。公会前台九九六,下窟探险零零七。坑蒙拐骗十余载,无照行医二十年。做修女开除教籍,学魔法半途肄业,三度投资两次破产,七进传销盆满钵满。
克洛丽丝:你说我一个只想活下去,人畜无害的小姑娘,怎么就稀里糊涂复了国呢?
当曼罗女皇翻开花边小报时,上边写满好事者给自己冠的头衔:
圣源圣女教母,法兰女帝地下情人,“女儿国”征服王,精灵税服者,龙骑士,世界树半身,虚空万雌神仆……
“来人,把这个报纸的编辑拖出去果吊三天三夜!”
“禀陛下,帝皇风尘报的办报人是……呃,是您的……”
“说!”
“是您的未婚妻!”
二版简介
【橘,奇幻,治愈,福瑞猫咪,玩偶收藏】
致,腐化修女们的异端,败坏贵族小姐家教的女仆长,给校园弥漫不良风纪的留学生,驯犬师(这个划去)、不那么好的主人(再划去)、滥情者、无照庸医、反传销头子、投资者之耻、大奸大恶的克氏骗局始作俑者:
你是烈阳的恩典,是纯白座上的慈恩,
你是星辰的指引,是时间眷顾的强运,
你折裂秩序柱上贱民的枷锁,
你敲响断头台前石匠的先声,
你是黑夜后的黑夜,风暴外的风暴,
你是曙光上的福音,支柱世界的并蒂,把良药注于地狱,
诸神终将在黄昏中隐去,
那日,亿万声音将高颂,
克洛丽丝,你是天下人的王。
诚心所愿。
角色:阿莉丝塔
阿莉丝塔(莉莉·帕格尼斯):新世纪1376年2月生
灵脉象征:灵魂之【门】-腐化-扭曲之【门】
灵脉特性:聆听,感召-腐化-干涉,入侵,扭曲
伴生技能:
【1】安抚(1级事故)-进阶-心理医生(1级危害)-腐化-恐惧传播者(3级危害) 诅咒:腐邪的呢喃时刻向深入嵌合者内心的畏惧
【2】活力提升(1级事故)-进阶-治愈(3级事故)-进阶-营养家(1级危害)-腐化-蚀灵毒妖(1级凶祸) 诅咒:血液会充满腐蚀性质,对血管、内脏、骨骼、肉体等造成持续损害
【3】虚空之触(1级事故)-腐化-虚空之触(3级凶祸) 诅咒:虚空之触会成为腐邪的爪牙,对嵌合者进行深度渗透
【4】手术师(1级危害)-腐化-屠宰场(1级凶祸)-进阶-憎恶(3级凶祸)-进阶-地狱观(3级厄难) 诅咒:无
【5】园丁(1级危害)-腐化-众生礼赞/生命万岁(1级厄难) 诅咒:大幅提高灵脉失控几率,灵脉失控后,范围内一切生灵死物将极速分裂、繁殖、变异、融合,起始范围十公里,若未得到有效遏制,将随时间蔓延,距离越远,效力越弱
【6】虚空戒律(---)-腐化失效-虚空戒律(---) 约束:(---)
神赋技能:
【7】腐邪宣道官(2级厄难) 诅咒:嵌合者将被掠夺绝大部分心智,沦为腐邪傀儡,可随时召唤腐邪化身降临(天灾)
奇观:阿拉达大陵墓(残骸)
效果:【1】催化【2】没想【3】没想【4】……
……
……
PS:先放个大致的模板,本书的一些设定细节我会慢慢补完。这里没细思阿莉丝塔每个技能具体效果等内容,因此还比较粗糙,但我觉得写完具体效果后,按照限定的技能条件战斗会更充实,不过这种待遇应该只限于每一段剧情的主要角色,杂鱼的话草率一些应该无伤大雅。
我写打斗喜欢直接写作用效果,暂时不习惯每次出招前报一下技能,不清楚读者阅读体验是怎样的,就先把阿莉丝塔的技能设定放上来,大概明白个意思就行。
1.贫民教养所
尘霾淹没法尔亚尔,不见天日的世界看不到些微阳光,熊熊熔炉的温暖只能惠及地位显赫的老爷们,寒冷侵袭着陆上的贫民,当地人最好的取暖燃料是上界空艇倾倒下来的有毒废料。
法尔亚尔西边尽头座落着全岛唯一一座贫民教养所,手笔出自泰瑞比老爷们大发慈悲的善心,旨在布施下界穷鬼,教导他们维生的手艺,促进就业,顺带传播信仰。不过,三十年前的一次天灾让迷雾中一座微型矿岛上浮,这些只知道吃救济金的穷鬼从此有了“更合适”的去处,贫民教养所也因此间接变成孤儿院。
十二岁的克洛丽丝便生活在这所“孤儿院”内,小姑娘黑发黑瞳,水润可人,眼眸灵动,奕奕神采和普通小孩的颓唐有着天壤之别,若非她生着茧子的双手总沾着泥和草,路人必会把她当成哪家遗失的贵族小姐。
实际也相差不远。只是,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克洛丽丝并没享受到什么荣华富贵,在她五岁时,玛蒂奥帝国的铁蹄遍踏碎了少女故国的帝都,若非有忠心耿耿的禁军保护,她这位帝国公主没准已经被养在敌国皇宫做了金丝雀。
那简直是小克洛丽丝最仓皇的岁月,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不敢有丝毫抱怨,就连伯父黎塞坦公爵计划安排她成为法兰王国储君的未婚妻,克洛丽丝也没有丝毫反对。
反对也不行,一个五岁的小家伙在水塘子里都扑腾不出几个水花,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联姻计划随着黎塞坦公爵的脑袋在接舷时被巨舰撞碎无疾而终,克洛丽丝的荣华梦彻底告休,她在几个亲卫的掩护下乘救生艇从凶险的飓风风眼潜下云海,来到几乎暗无天日的下界——掠夺者与冒险家的乐园。
她至今不知道这个时刻浮动着灰黑迷雾的世界是怎样的地方,而所谓的皇室亲卫也不如想象中那么忠诚。在他们讨论着怎么处理自己这个烫手山芋的时候,一个思乡慕归的骑士偷走了克洛丽丝仅剩的首饰,余下两个家伙为了及时止损,则把小公主卖进窑子换成盘缠。
得感谢养尊处优的宫闱生活,小公主细皮嫩肉的千金之体竟比首饰贵了四番。
至于而今她为什么出现在法尔亚尔的贫民教养所,这要问那个不远千里把她从窑子中赎回来的修女,阿莉丝塔。
“小东西,给我把这捆麻絮剥好!再让我看到你偷材料给那群小崽子编鞋,我就把你剥光了吊在庭院里!铁匠铺在招学徒,待会儿我要带里尔和路尔这两个小杂种出去,如果有人在教养所里偷懒你就拿鞭子抽死它!倘若被我逮住你包庇或者偷拿教养所财产……”
坐在木桩上的克洛丽丝打了个寒噤,肃容道:“不用您说,我先自个抽烂自个的手!”
体态壮硕,嗓门粗大,摘了头纱后形容和兽人有的一拼的阿莉丝塔满意地点了点头,扭头吼道:“让你杵着了么,你这两个想吃鞭子的懒货!如果今天德迪斯不收你们俩,就准备好去魔鬼窟挖矿吧!”
然后便是荆条“唰唰”的破风声。
两个面黄肌瘦的男孩噌地僵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惨叫,对于他们来说,宁愿挨一万次只痛不伤的鞭子,也不能去那传说中死亡率百分之百的魔鬼窟。就算走投无路的人也不会寻思那种鬼地方,只有奴隶、和被合同骗成奴隶的人,才会去矿山送死。
这只是他们道听途说罢了,其实也没有那么恐怖。
法尔亚尔三成的男性劳动力都布置在魔鬼窟,薪资待遇是当地平均的两倍,虽然开采虚空源晶会加速人体的结晶化,但一般来说,还是有十一二年好活的。
一个精打细算的魔鬼窟矿工,会在生命最后几年选择自尽,不仅能省去“晚年”的痛苦,还能免掉天价医疗费,矿业公司贴心地准备了遗体出让合同,每一具矿工的遗体补偿价是市场价的三倍,在帮助矿工家庭弥补开支方面卓有成效。这样一条龙服务的岗位,令很多找不到工作的当地人趋之若鹜。
所谓百分百死亡率,只有奴隶才会去这种事,无非是法尔亚尔人茶余饭后的调侃罢了。
阿莉丝塔的凶暴的确令人反感,克洛丽丝也着实挨了不少鞭子,但少女对这个粗壮的修女并没有憎恨和十分明显的厌恶。
在这个昏暗的,雾蒙蒙的世界,能健康地活下去就已是邀天之幸。别看教养所的小崽子们一个个面有菜色,实际上状态良好,没听谁治过大病。
星辰教会、灵魂教会、机械教会是泰瑞比王国的主流宗教,法尔亚尔作为泰瑞比的管辖区,自然也是三大教会传播最广。阿莉丝塔作为星辰教会的信徒,按人头数从教养所委员会接受拨款,负责救济和传教工作。
星辰神殿的核心教义是“切勿迷失”,阿莉丝塔修女却时刻游走在暴走边缘。她崇尚暴力解决问题,性格粗犷得宛如盗匪,克洛丽丝唯一一次受其表扬,是少女刚来教养所时用木棍砸断了一位少年不安分的手。对方是个很有天分的少年,原本被阿莉丝塔安排在炼金工房做学徒,前途无量。出了那档子事后,阿莉丝塔把年龄已经满足条件的少年送进了魔鬼窟。
克洛丽丝不知道少年后来的人生,只是去年和阿莉丝塔学习算账的时候,少女在账本的若干名目里看到了唯一一条“遗体出让补偿款”,收入二十一泰镑。
这是比巨款,教养所委员会给每个孩子每周拨款七个半便士的抚养费,而一镑足足相当于二百四十便士。尤其是精于开源节流的阿莉丝塔只需要一半拨款便能养活一个“小崽子”,二十一镑的分量可想而知。
克洛丽丝仍不知道阿莉丝塔是一个怎样的人,假若说她贪婪,服务于法尔亚尔掌权老爷们的醉香馆已经遣人造访过数次,对少女的开价从五十镑直线飙升到三百六十镑,这个水桶一般的修女依然不为所动。
有时候,克洛丽丝会苦中作乐地想,等哪天一无所有的她真的活不下去了,至少还可以将自己卖个好价钱。
唔,最好还是个好地方。
至于现代人的阅历和尊严?抱歉,这在法尔亚尔毫无用处。
想到这里,克洛丽丝不禁看了一眼剥着麻絮的小手,幽幽叹息:按照阿莉丝塔的教养方式,她迟早也会贬值成修女那样粗壮的水桶,等闲十个八个男人都近不了身。
还是有人能近身的。
修女领着里尔和路尔出门后,一只粉毛蓬乱,尖耳颤颤的“小动物”鬼鬼祟祟地摸到克洛丽丝跟前,左顾右盼后兴奋地说:“克洛丽丝克洛丽丝!我想听上次那个故事!”
2.小动物夏夏
“克洛丽丝克洛丽丝,我想听上次那个故事!”
小动物的叫声很悦耳,并不是那种惹人嫌的叽叽喳喳,只要听到这样欢快的声音在沉郁的世界响起,克洛丽丝就会拥有一天的好心情。
“笨蛋夏夏,快点去干活!我看你这小东西是鞭子挨少了!”
克洛丽丝故作凶戾地哼了哼。
夏夏。
这是小家伙的名字,出自法尔亚尔土著语的音节。
一头乱蓬蓬的短发显出浅淡偏白的樱色,柳眉杏眼,桃腮粉面,丛乱发梢下已经初显俏丽佳人的潜质,这有赖于夏夏半精灵的血统,可惜,“半精灵”这种字眼在下界往往是悲剧的代名词。
精灵是泰瑞比的主流种族,他们尊贵优雅,风度翩翩,最贫贱的一只泰瑞比精灵,地位也比法尔亚尔的土邦地主尊贵。
不过,克洛丽丝偶尔听阿莉丝塔算账时暗骂过,说这帮精灵杂碎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吸血鬼。
半精灵则是例外。他们的血统往往“来路不正”,偏偏又生有“人上人”的外形和美貌,因此很受奴隶市场的青睐,许多下界人以能够亵渎上界女人为荣,半精灵的存在给了他们一个折中的选择。
夏夏有着承自父系的尖耳和白肤,和土著偏黑的肤色大相径庭。客观来说,土著的肤色并非是黑色,而是长期生存在高浓度虚空源力的辐射下,他们的皮肤会随着年龄增长分泌出越来越厚的暗色角质,以抵御辐射侵袭。
虽然不能像当地人一样分泌出抗辐射角质,但精灵血统让夏夏的生存潜能远高于寻常土著,这个白皙的小家伙很亲克洛丽丝,基本由少女一手带大。
“做完了嘛。”夏夏缠着克洛丽丝的手臂委屈道。
精灵的寿命较为漫长,但幼年的生长周期与人类一致,且与人类、兽人、矮人、地精等种族之间不存在生殖隔离,因此被视作人类亚种。当然,精灵们肯定不会如此叙事,这些尖耳朵往往视自身为进化后的完美种族。
夏夏今年五岁,身材和人类同龄小孩相仿。她在镇郊温暖的垃圾山出生,那年克洛丽丝七岁,刚到教养所不久,和另一个已经辞世的嬷嬷学习草药。
夏夏被进黑森林采摘草药的克洛丽丝寻声捡到,她的母亲早已腐烂,若没有克洛丽丝偶然路过,小家伙迟早会被变异的苍蝇蚊子啃食殆尽。
看着夏夏委屈巴巴的模样,克洛丽丝颇有一种养女儿的成就感——阿莉丝塔只会把小家伙报备委员会,以换取每周七点五便士的拨款,夏夏能活下去,全靠克洛丽丝小口喂咽嚼碎的香蔓茎碎叶和黑薯渣滓。
别管方式靠不靠谱,小家伙终究没有死掉。
“可故事已经讲完了呀,”克洛丽丝没有丝毫客气,将半捆麻絮丢给夏夏,提醒道,“小心扎手。”
这是法尔亚尔特产的一种黑麻,也许是天象昏暗的原因,这里的植物以深色居多。黑麻质地坚韧,吸水性强,在潮湿的环境也能保持干燥,可以直接剥取茎杆上的纤维进行纺织。煮沸脱胶后搭配一种叫莱柠草的软化剂融化过滤,能够用作御寒填充物。
出于精灵的特性,夏夏天生心灵手巧,做工极快,她一心二用地盯着克洛丽丝,软软地说:“怎么会讲完了呢?明明丑小鸭好不容易变成白天鹅,找到爸爸妈妈,她一定能和家人过上很好日子吧!夏夏想听!”
“啊这……”没有编故事天赋的克洛丽丝为难道,“你可以自己想象嘛,在文学上这叫留白……对,留白!给读者以想象空间!”
“可是没有克洛丽丝讲的那么动听嘛,好多漂亮的词语夏夏都想不出来,比如那个雪的……雪的……”
“雪白的羽毛……?”
“没错,就是那个!”夏夏有着强烈的求知欲,她挪了挪屁股,和克洛丽丝挤在一个树桩上,小声嘀咕,“夏夏能不能变成白天鹅呢?阿莉丝塔修女总是喊夏夏半精灵杂种,可精灵是高贵的种族吧,难道夏夏也是?”
克洛丽丝有些痛苦地扶额哀叹,她没料到一个五岁的小家伙已经能联想这么多东西,早知如此,她必不会讲这样一个上辈子所有小朋友都耳熟能详的童话。
沉默一会儿,软软的声音又响起来:
“克洛丽丝……”
“嗯?”
“你说夏夏能不能找到爸爸呢?”
如果这话问到阿莉丝塔头上,修女一定会抄着棍子骂:你爹死了,他才不会要你这个小杂种!
可克洛丽丝怎么忍心呢?
于是,少女将小家伙拥入怀中,一根根捋顺乱蓬蓬的粉发,柔声说:“不能,因为夏夏是被父亲抛弃的孩子。”
夏夏的睫毛颤了颤。她期望从克洛丽丝口中听到充满希望和光明的鼓励,一如往常,可如今从克洛丽丝口中说出的,却是小家伙始料未及的否定。
纵使如此,夏夏依然往克洛丽丝怀里靠了靠,低落地应了一声:“嗯。”
“但这不是夏夏的错,只有最糟糕、最卑劣的人,才会抛弃这样可爱的夏夏。”克洛丽丝紧接着补充,“为什么要期待一个抛弃夏夏的坏蛋呢?”
克洛丽丝觉得自己有必要对早熟的夏夏传授一些人生经验,她一丝不苟地梳着小家伙的头发,小家伙也手指麻利地剥着麻絮——
“其他人,无论表现得多么和蔼可亲,都有可能是图谋不轨的伪装,一些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家伙,反倒拯救了你的未来……大概。总之,唯有最亲密的人才值得信任。”
“像克洛丽丝这样亲密吗?”
“像克洛丽丝这么亲密。”
克洛丽丝欣慰地抱紧小家伙,用自己都察觉不出的母性给予慈爱和安慰:“无论别人怎样,克洛丽丝永远不会抛弃夏夏,我们永远在一起。”
这让夏夏的眼眸重新亮了起来。小家伙本能期望那些美好的幻想,但是,比幻想更美好的现实早已降临在身边。至于摸不着看不见的亲爹,怎么能和亲密无间的克洛丽丝相提并论呢?
“克洛丽丝!”词穷的夏夏停下手中活计,绞尽脑汁想着鼓舞的话。
“别说话。”克洛丽丝打断了她。
“嗯?”
“继续剥!”
3.正派人克洛丽丝
夏夏很享受劳动……好吧,与其说是享受劳动,不如说是依恋与克洛丽丝相处的时光。役使童工的克洛丽丝没有丝毫心理负担,要说童工,少女自己就是。
克洛丽丝不知道该不该让小家伙保持那些杳渺的憧憬,她担心在未来某一天,夏夏会因为憧憬与现实的落差而悲伤。少女觉得自己的心态就很稳健,昔日的公主殿下,而今最大的愿望是熬死阿莉丝塔,继承这座贫民教养所,成为话事人。
这绝非不切实际,教养所八十多个小孩,只有克洛丽丝经过阿莉丝塔修女的亲手栽培。若再有野望一点,没准儿还能接受圣洗成为一位光荣的星辰修女,这样她就有机会离开这个乌糟糟的迷雾世界。
“剥完啦!”夏夏将黑麻纤维捆好,捧到头上高高举起。
这工作效率令克洛丽丝暗暗咂舌,假若自己有机会开一家加工工坊,小动物绝对是当中最出彩的女工。想当初,少女剥黑麻时可没少被那些坚韧割人的纤维弄得满手创伤。
“好起来了呀。”克洛丽丝感慨。
女儿养大,能帮自己干活了。
“克洛丽丝!”
“怎么啦?”
“再给夏夏讲一个故事吧!”
克洛丽丝不明白小家伙为何对故事如此狂热,她不知道,在信息闭塞,几乎没有娱乐的下界,夏夏对少女口中描绘的丰饶世界有多么渴求。
无论是欢愉的或痛苦的,都比法尔亚尔这座一天就能走到尽头的小岛来得璀璨。
“喔,那好吧,就奖励你一下,”克洛丽丝开始检索遥远的记忆,她问道,“夏夏是想听喜剧呢还是悲剧呢,是热血的还是凄凉的,要欢快的还是忧郁的?”
“唔……”夏夏皱着眉头苦苦思索,反问道,“它们有什么区别吗?”见克洛丽丝笑而不语地注视自己,小家伙一咬牙,宣告出大大的野心,“那夏夏全都要!”
“……”克洛丽丝的笑容僵了一下,小孩子家家,怎么还全都要了?一言既出,少女只好开始缝合一个个片段,娓娓道来,“这个故事呢,得从一个水晶鞋说起……”
那是一个凛冽……呃,很冷的寒冬,天空下满夏夏从未见识的白色冰晶,平安夜里,家家户户欢聚一堂,王国宫殿举行着盛大庆典,只有饱受继母和继姐妹虐待的辛杜瑞拉还顶着鹅毛大雪推销火柴……
夏夏已经知道白色冰晶的概念,那是和法尔亚尔大片“灰雪”相似的结晶,只不过白雪是凝结后的水,干净又美好,而灰雪则是“熔炉”燃烧所排出的废料。但平安夜是什么,夏夏没有打岔,只是揣摩。
当听到辛杜瑞拉一根火柴都卖不掉时,小动物揪心地攥紧拳头,而听到辛杜瑞拉濒临死亡,只能点燃全部火柴取暖时,小动物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到克洛丽丝的手背上。等火柴召唤的“愿望修女”送给辛杜瑞拉华贵礼装、南瓜马车后,夏夏已经跟不上剧情的走向,什么宫殿呀舞宴呀,什么和女王手拉手地跳呀,什么十二点后落下的水晶鞋呀……总之,小家伙的泪眼简直要闪出明亮的星星,那么富丽堂皇,没错,那么富!丽!堂!皇!的画面,简直馋的夏夏直流口水。
为寻求返回上界的机会,克洛丽丝随阿莉丝塔学过一些星辰教典,知道星辰教会内部接纳同性婚姻,因此她讲这样的故事,即便被外人听到,也不用担心被当作异端绞死在刑架上。
故事内核绝对正面,身为夏夏的人生导师,克洛丽丝敢对自己说的每一个字负全部责任。
“所以,辛杜瑞拉和女王生活在一起后,每天都会帮助贫困吗?”
“那叫扶贫。”
“喔,可以让辛杜瑞拉帮一帮克洛丽丝吗?”
“为什么要帮助我呢?”
“因为克洛丽丝总说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嘛。”
“可是夏夏呢?”
“克洛丽丝难道要丢下夏夏吗!”
小家伙瞬间急切地蹦起来,在她的认知里,自己与克洛丽丝是百分百绑定的。
“永远不会。”
克洛丽丝连忙补救,摸着夏夏柔顺的短发安抚,后者顺从的眯上眼,和幼猫一般无二。
“克洛丽丝!”
远处传来一道瓮声瓮气的呼唤,少女抬头去看,水桶般的肥头大耳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
“您好大厨,有什么事吗?”克洛丽丝毕恭毕敬地说。
大厨是教养所的厨娘,兴许是个兽人,擅长把各种可食用蔬菜和甲虫炖成一锅一锅营养丰富的糊糊。她之所以肥头大耳,并非因为总是偷吃,而是虚空源晶的辐射已经深入骨髓,各种衍生疾病导致发胖。
大厨的一只眼睛已经腐坏,眼窝里积着腐败的漆黑分泌物,一些紫色的结晶也从肌肤底下一块块爬出来,让她看上去满目疮痍。
辐射病不具备传染性,即便大厨已经成为一个辐射源,但一般来说,这种程度的辐射量并不会明显地伤害他人健康,甚至无法穿透一些土著表皮的角质。大厨能变成这副模样,只能说她曾经接触过高浓度的虚空源晶,比如在魔鬼窟挖过矿。
“今晚炖汤的千手藤已经用完了,你帮我再去黑森林采些来,到时候给你加餐!”大厨很耿直地用汤勺锤了锤胸脯,铿铿作响。
千手藤是黑森林的一种棘皮生物,据说在迷雾地域广为分布,有数百亚种,微毒,处理过后能够满足当地人所需的微量元素,也是制作抗辐宁的一味药材。
“好的。”克洛丽丝点点头,这种事她已经轻车熟路。
随着几个十三四岁的前辈在阿莉丝塔安排下找到正经工作,克洛丽丝已是教养所最年长、最有资历的孩子,加之少女本就早熟的身材,更使她看上去年长两岁,出落得亭亭玉立。
且因为阿莉丝塔从来没把少女送出去做学徒、只放在身边亲自教导的缘故,就算大厨也不能对克洛丽丝颐指气使。
答应大厨之后,克洛丽丝马不停蹄回到私人卧室,收拾工具箱和行囊。时过正午,她必须赶在傍晚前采集到足够的千手藤,若是陷进日暮的浓雾,大概率会迷失其中,看不到次日的天光。
4.变异
黑森林占据法尔亚尔五分之四的面积,深处浓雾弥漫、遮天蔽日,因迷雾存在尚未全部查明的神秘特性,即便是空艇舰队也不会轻易涉足。
当然,下界看不到太阳,只能够通过每日的光亮变化判断昼夜。若是白天,会有雾蒙蒙的光晕穿破云层,足以视物;等到夜晚,则是彻底的暗无天日。
阴天和灰雪天气要更黑,温季相较寒季又有所不同,上界人每开辟新的殖民地,必然先从土著手上撬来当地的天候和地理,然后再根据实际情况选择征服与合作。
似法尔亚尔这种可利用资源不算丰富,但地处交通扼要的岛屿,通常设为直辖,陈兵驻扎。
教养所濒临岛屿边缘,被雾河环绕,轻盈雾河只有三米深浅,再往下又是看不着尽头、辨不清方位的迷雾。克洛丽丝划木舟穿过雾河,舟上有着黯淡的荧光,她曾试图抚摸那些光亮,却被阿莉丝塔的荆条抽肿手指,修女告诉她,正是这些灵脉与雾河的本源特性相作用,才让木舟能够轻松漂浮。
这是了不得的知识,阿莉丝塔却从未教她,克洛丽丝偷偷进过几次藏书室,每次都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却每次都被发现,然后被剥光了吊在昏黑的地下室挨鞭子。
这些经历让少女对阿莉丝塔的话刻骨铭心:不该你知道的东西,就永远不要去询问。
不过,知错不改的克洛丽丝总会再犯,吃一堑长一智的少女行事一次比一次隐秘,挨的鞭子也一次痛过一次。
循着无人问津的老地方靠岸,克洛丽丝背好行囊,一手提着工具箱,另一手则端着弩弓架在臂上,提防可能钻出的野兽。
法尔亚尔的物产还算丰富,但可食用动植物少的可怜,选育的黑麦、菌类和部分生活在食物链最底层的蠕虫是当地人餐桌上的常客。故而在采集千手藤的同时,克洛丽丝也会仔细寻找无毒蘑菇以及小型动物的踪迹,从她九岁用弩弓以来,就习惯性地捕猎野味来打牙祭。
两年前克洛丽丝需要双手持弩才能稳定射击,而今已有长足的进步。
少女对黑森林外围的地理已经烂熟于心,她绕了半个钟头,来到一片堆着灌木和岩石的矮丘,她悄无声息地摸过去,用弓弩的箭头拨开枝叶,把几只不长肉的小陆行鸟惊得落荒而逃,突然间,几根枝条活了过来,陡然缠住陆行鸟的爪子,在“嘎嘎”的尖叫声中,一簇珊瑚般的黑色“植物”扑了过去,将陆行鸟缓缓绞死。
猝然一幕让克洛丽丝也不禁后退两步,但她没有慌乱,有所预料,又没完全预料。
“这才一个月,怎么能长得这么大?”
克洛丽丝小心避开那只千手藤,见它摊开一根根拟态的触须,然后将毒素注入陆行鸟体内,越缠越紧,直到“嘎嘎”的叫声停歇。
这是克洛丽丝放养的千手藤,她用千手藤所喜爱的药草提炼香精,然后将半封闭的匣子埋进土里,移植灌木、堆垒岩石,既方便千手藤猎食,也让她容易发现这个地方。
克洛丽丝每隔一段时间过来收割一波,之后留几簇千手藤让其自行繁殖,周而复始。
这样的地方少女准备了好几处,为的就是不用满森林去追寻千手藤的踪影。
但是,距离上次收割才一个月,正常情况下根本不可能长出直径将近半米的玩意儿。
克洛丽丝小心翼翼地闪到一边,翻开一块岩石,蠕动的土壤下立刻显出密密麻麻的翻腾触须。千手藤惧光怕冷,经常聚集在土壤里防止热量散失,然后伸出一部分拟态的触须引诱猎物,仅仅是克洛丽丝翻开的石头下,就起码纠缠着五六只千手藤,算上那些令人头皮发凉的触须,堪称密集恐惧症患者的噩梦。
克洛丽丝早已习惯,她戴上手套,从工具箱中取出打磨光滑的石罐,用小铲掘开土壤,嗖的一下,一只千手藤被收进倒扣的石罐当中。
根根触须爬上纤长葱指,少女不以为意地轻松拨开,片刻功夫,便有五六个密封的石罐装进行囊。
掂了掂行囊的重量,克洛丽丝估算好自己的体力,正打算去下一个地点,五步之外的动静却有了变化。
原本吞噬着陆行鸟的千手藤全身棘皮急遽收缩,宛若将行就木的老人在脸上皱起数千条皱纹,下边的肌肉刹那绷紧,在克洛丽丝瞳孔骤缩的电光火石间,朝少女猝然窜来!
克洛丽丝顷刻翻倒,她感觉什么正绞缠在自己的肩头,恶心、滑腻的触感渗透密织的麻衣和棉布,灼烧的刺痛乍然袭上大脑。
腐蚀!
克洛丽丝又惊又惧,她采集过数百只千手藤,对这种生物的习性早已摸透,照常理来说,千手藤触须下的针刺并不能刺透自己的衣裳,只有麻痹和凝血功能的毒素更无法带来这样灼热的痛楚。
她二话不说,抓住千手藤的反口面就要扯开,然而这只怪物却像是在自己的肩头和胳膊上贴了数千只细小的吸盘,牢牢吸附着娇嫩的肌肤。
“给我滚开啊!”
克洛丽丝终究无法保持冷静,这是人类畏惧未知的脆弱本能。
也许忍受异物的吸附,立即划船回到教养所寻求阿莉丝塔的帮助是更合适的决定;又或者在她回到教养所前,就被这只变异千手藤的腐蚀毒液要了性命。
生死攸关,少女难以权衡利弊。
因此在不顾一切的撕扯下,克洛丽丝终于将千手藤剥离身体,猛地一掷,抛向不远处的土丘。
千手藤强韧的肌肉和骨骼硬生生截断数根,几只还在蠕动的触须扎在少女肩头,针线促密的麻衣被烧出好几个孔洞,露出发黑的贴身棉料和白皙肌肤上的血红针眼。
拔出棘刺,克洛丽丝冷眼看向作势又要扑来的千手藤,她侧身翻滚,与獠牙密生的口器擦肩而过,顺势拾起草地上的弩弓——
破风声呼啸而过,再眨眼时,千手藤已经被钉在树干上。
5.贬值少女在不祥之森
张牙舞爪的千手藤被钉在树干上,拟态触须形如墨绿色的树枝,它呈星形的放射状蠕动,将触须高高挥起,其下带刺的管足清晰可见。
这种长触手的生物生命力顽强,哪怕切断所有触须,假以时日也能够再生,因此除了限制其移动外,克洛丽丝真没有办法处理如此体格的千手藤。
远离之后,少女开始检查肩头的伤势。黑麻外衫还好,除了加工费劲外,并不需要多少成本,倒是下面的棉衣和棉背心值不少钱,柔软质地远非软化后的黑麻所能比拟。
下界不产棉花,能搞一身这么舒服的行头费了克洛丽丝老大功夫。
然后才是伤口。
细数下来,白腻香肩已经染红一片,除了表面的烧伤外,还有几十个针眼大小的血洞。
“完了完了,这下卖不出三百六十镑了……”
小声嘀咕的克洛丽丝从工具箱中摸出一瓶黑色的泥敷上,用绷带扎好,听天由命。
现在她只能赌那只千手藤的毒性并不致命,只要能回到教养所,阿莉丝塔修女应该知道怎么处理。
“呜咿——”
森林深处传来突兀的野兽嗥叫,听上去有些像法尔亚尔狼,但更加尖锐凶戾,紧接着,游鹰的嘶唳、悉索虫鸣、各种跌宕起伏的声音激烈起来,把不祥的气氛画在脸上。
“得赶紧离开!”
再痴呆的人也能察觉出不寻常的危险,克洛丽丝即刻下定决心,背起行囊就要离开。
“咕咕咕。”
鸽子?
循声望去,一只通体漆黑、羽毛幽邃、眼眸深暗如红宝石的乌鸦静静地伫立枝头,它偏转黑羽浓密的脖颈,侧首用眼珠凝视少女。
“乌鸦……?”
“嘎。”
克洛丽丝看到那鸟又嚷了一声,然后用喙顾自梳理自己的羽毛。
“邪了门儿了。”
克洛丽丝打了个寒噤,加快步伐离开,她忍不住回望一眼,感觉那一身漆黑宛如吞没世界的漩涡,空洞的寒意令她发自内心颤栗。
她从未在法尔亚尔见过乌鸦,黑森林最常见的鸟类是游鹰、陆行鸟和灰雀,换成一个土生土长的法尔亚尔人,可能这辈子都没听说过乌鸦这一物种。
少女正要原路返回,却忽然发现,身边的能见度不知何时只剩下三米,一层淡淡的灰黑雾气漫在自己体表,令她犹如置身深海,接受着难以言述滑腻触摸。
若之前千手藤的变异只是让她惊惧,那么现在的处境则变成无边骇然。
在行了半个钟头以后,这种骇然终于确定下来——
她迷路了。
“雾点”比往常早了至少三个钟头,还没听说过有陷入大雾的人安然返回。在所有因“雾”罹难者中,近几年运气最好的家伙,是一位给私人诊所打工的采药者,他长满源晶的腐败尸骸被发现,其家属从法尔亚尔政府领取了二十镑的补偿款。
克洛丽丝不想变成补偿款!
但现在,她几乎没有出路可言,唯一想做的便是绝望哭泣,或者骂娘。骂谁都好,玛蒂奥帝国、泰瑞比王国、该死的精灵、贪污克扣的星辰教会,还有动不动就对人打骂的阿莉丝塔!
倘若死在这里,又有谁来照顾夏夏呢?阿莉丝塔那头肥婆吗?
愤懑和委屈让克洛丽丝恢复了一些求生的动力,她竭力镇定下来,回忆每一段路的步行距离、拐弯和地标物。
雾中传来猛兽凶禽的嘶吼和哀嚎,断断续续,仿佛信号不好的电波。
“呱。”
天上扑棱来一只乌鸦,它阴郁地叫了一声,那声音寒彻骨髓,一只深暗的红色眼珠映着克洛丽丝姣美的容颜。
该死,它找上自己了!
她明明在大雾中走了半个钟头,那只来历不明的鸟类却仍旧追了上来,它带着宛若深渊的气息,令人发自内心恐惧。
眼下这一幕,对克洛丽丝而言,恐怖程度不亚于死神索命。
祸不单行,克洛丽丝正举起弓弩要对乌鸦射击,一具庞大的阴影忽然在近处的雾色浮现!
面对近在咫尺的威胁,克洛丽丝不得不将移转方向,扣动扳机。
“噌!”
一声清响在扑面而来的阴影上擦出火花,几乎是同一瞬间,两只粗大的爪子朝克洛丽丝按了下来,少女一个转身,堪堪躲过攻击。
这时,她终于看清自己近前的阴影是何方神圣——
法尔亚尔狼。
从两米长的体格来看,应该是狼群的首领。
不过这位首领同样狼狈,它一只后爪被咬断,鲜血汩汩冒出,皮毛上遍布深浅不一的创伤,伤口深处逐渐有红色的“蒸汽”涌出,这些“蒸汽”烧烂法尔亚尔狼的身体,凝出一块块浅红色的结晶。
克洛丽丝之前的一箭,就是擦着那些结晶弹飞。但少女知道,这些结晶可不是给法尔亚尔狼带去保护的。
那是虚空源晶析出后的成分,火源晶、太阳源晶或者别的什么玩意儿,克洛丽丝只清楚一点,对于不具备灵脉的生命而言,源晶就是最烈的毒药。
侵蚀加重伤,十死无生的克洛丽丝总算攥住一成胜算。
箭矢上弦,克洛丽丝必须用最后的三支箭将法尔亚尔狼驱走。
对方已疲惫不堪,退到五六米外的雾色中,只留下一道浅红的阴影——
残影飞驰,克洛丽丝本能扣动扳机,箭矢在法尔亚尔狼的前爪上刺出一蓬鲜血,但此刻的少女已反应不及,原本扎好绷带的肩头绽出血淋淋的爪印。
法尔亚尔狼再度隐入不远的雾色中,却没有离开的迹象。
“你妈的,不死不休吗……”
少女咬牙切齿、怒火攻心,眼泪啪嗒啪嗒坠出眼眶,也不知是气哭还是被剧痛带走了泪腺的控制权,总之,面对有生以来的第一位、也可能是最后一位劲敌,克洛丽丝已经断了求生的念想。
法尔亚尔狼不敢回到迷雾深处,而且,它迫切需要食物补充,哪怕是自己这样纤瘦的女孩也不放过。
弄死它弄死它弄死它……
克洛丽丝愤懑又不失委屈地想。
她小步腾挪,注意红色蒸汽的方位,在阴影闪动幅度最大的时候,抬弩射击!
人类的反应能力难以比拟这些丛林中舔血的野兽,因此,克洛丽丝只能通过观察和预判拉近彼此的差距。
“嗖!”
克洛丽丝瞪大眼眶,难以置信地看着落空的箭矢——那些蒸汽消散了,随之而来的,是从侧面冲出的法尔亚尔狼。
没错,是自己大意了。
在被扑倒的同时,克洛丽丝哀伤地想。
从法尔亚尔狼第一时间攻击自己缠着绷带的肩膀便能看出,这家伙拥有超绝的智慧。
这样的猛兽也不敢留在迷雾深处吗?
血盆大口前,克洛丽丝就要万念俱灰,一道如梭的黑影忽然划破雾色——
温热的鲜血洒在少女脸上,一只鸟喙掠空而过,等再停到枝头时,啄掉的眼球被它含入喙中,囫囵咽下。
6.乌鸦
“咕咕咕。”
在克洛丽丝错愕的目光中,法尔亚尔狼的眼球被啄走,那只乌鸦咕咕了两声,似乎在吸引法尔亚尔狼的注意力。
“呜咿!”
法尔亚尔狼的叫声同样怪异,它用仅剩的眼珠瞪了一眼乌鸦,然后重新看向克洛丽丝,要朝那纤细的脖颈咬下。
千钧一发之际,乌鸦再度掠过残影,法尔亚尔狼顺势挥爪,却扑了个空。
那只乌鸦并没有来啄它的眼球,或者说,这根本就是虚晃一招。黑鸟在法尔亚尔狼堪堪够不着的上空滑翔而过,然后停在另一边的树枝上。
这一刹那给了克洛丽丝逃生的机会,少女忍着肩上疼痛从法尔亚尔狼的爪下抽身而出,她刚要去捡弓弩,那弩箭立刻被回过神来的法尔亚尔狼一爪拍碎。
至此,克洛丽丝只剩下一支再无法发射的弩箭。
法尔亚尔狼阴恻恻地看向克洛丽丝,这时候,树枝上又传来乌鸦的叫嚷:“呱呱呱!”
法尔亚尔狼侧首去看,那只乌鸦将羽翼猛地一展,雷厉风行的声威惊得法尔亚尔狼往旁边一缩,然而躲闪过后,却发现那乌鸦仍旧停留在枝头,它收拢双翼,好整以暇地梳理着颈上的羽毛。
还能这么玩?
克洛丽丝目瞪口呆。
无论是狼亦或乌鸦,此刻都表现出超乎克洛丽丝理解的智慧。当然,还是乌鸦更胜一筹,就算是人类也难以将威慑用的如此灵活。
“呜咿!”
“嘎,嘎嘎,嘎嘎嘎。”
面对法尔亚尔狼的咆哮,乌鸦一边嚷着一边在枝头乱蹦,这让前者心有不甘。
明明一爪子就能拍死的玩意儿,此刻却成为它最忌惮的存在。法尔亚尔狼自忖只要自己护住眼睛,那只带翅膀的羽毛怪就难以对自己造成威胁,它可以失误无数次,那混蛋只需失误一次,就会被拍烂翅膀,拔光羽毛。
可是,对方会失误吗?
“咕咕咕。”
只见乌鸦咂了咂喙,吐出的舌头上还沾着一丝带血的神经。
威胁。
还是用它自己的眼珠子。
法尔亚尔狼恨恨地用目光剜了乌鸦的肚皮一眼,朝反方向遁入雾色。
“呼……”克洛丽丝终于舒了一口气,软倒在草地上。
“嘎。”乌鸦叫了一声,从枝头跃到草坪,它停在克洛丽丝触摸不到的地方蹦跳。
“谢谢你?”克洛丽丝微微抬起双臂,虽然口中感谢,但只要对方有不轨的举动,少女就会立刻挡住自己的脸。
之前血淋淋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克洛丽丝自忖已经贬值好几十镑,不想再做一个独眼龙。
目盲可能还是性癖,空眼窝恐怕没人喜欢。
“咕咕咕。”
乌鸦不屑一顾地扇了扇羽翼,转身看向迷雾。
它不再叫嚷,轻盈飞到克洛丽丝可以看见的上空,那深黑的羽毛仍旧令少女本能恐惧,但求生的欲望促使她随着乌鸦翱翔的轨迹追上前去。
四肢出奇无力,克洛丽丝感到视线发黑。
哪怕之前那只千手藤没有其它毒性,光是麻痹效果,此时也该生效了,尤其是两番失血,更让少女的体力雪上加霜。
那只乌鸦好像真的能在迷雾中找准方位,克洛丽丝强撑起精神,她扔掉了所有行囊和工具,只为能多走一段距离。
可是……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就在前面了……”
克洛丽丝这样催眠自己,然而望梅止渴能有多少效果呢?少女的世界越发黯淡。
不知行尸走肉一般行了多久,终于,雾色淡了一些,一条蜿蜒河流出现在不远处,散发着黯淡荧光的木舟静静停靠着。
在看到木舟的一刻,克洛丽丝丧尽最后一分体力,残忍的现实令她彻底泄气——
自己这副模样,还怎么划回教养所呢?
少女仰躺在草坪上,乌鸦咕咕地飞到耳畔,似乎要她继续行进。
“哈,哈,总之还是谢谢你,我走不动了……”克洛丽丝悲戚地笑了笑,说道,“如果你喜欢啄眼球,等我死掉你就拿去好了,反正……”
不知是麻醉的效果,还是毒素的入侵,克洛丽丝越发困倦。
她转而说道:“去你妈的玛蒂奥,去你妈泰瑞比,去你妈的法尔亚尔,去你妈的星辰神殿……”
克洛丽丝几乎不说脏话,一是要保持淑女的仪态,另一方面,口嗨对现状终究无济于事。但现在,她只想把那些从小到大经历的委屈都骂出来,不能带着一肚子气去死。
“去你妈的阿莉丝塔,水桶怪,老娘们儿,早知如此我还不如被卖到醉香馆……该死,服务精灵杂碎好像也很恶心……”
“嘎。”
“啊,为什么我临终的幻觉是阿莉丝塔那只肥婆,而不是夏夏呢?下地狱去吧,阿……”
“小东西,你想现在就死吗?”
粗犷的嗓门让克洛丽丝瞬间回光返照,举着提灯的健壮修女把一根嵌满野兽獠牙的棒槌扛在肩上,威严俯瞰气若游丝的少女。
“完犊子……”
说完最后一句话,克洛丽丝带着矛盾的忐忑和安宁,昏死过去。
……
烛火摇曳,昏沉污浊的密室内,石砖上刻满神秘的线条,浸泡着药草和虫豸的玻璃罐满满当当地摆在壁橱里。
潮湿的触感淌满脊背,浑浑噩噩的大脑难以进行有效思考,嘈杂的咕咕嘎嘎和厚重嗓门针锋相对,直到变成清晰的、可以理解的含义。
“这么好的苗子你居然不给她传授门徒之秘,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她同样可以成为前途无量的星辰,你想让她像我一样永远做地沟的老鼠吗?”
“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世间一切最终指向虚空,她走任何一条路都是殊途同归。”
“咕咕咕,反正你最后还不得用虚空源力帮她祛毒,就你那三脚猫的星辰学识,不如让她干干脆脆投身虚空!嘎,小女孩醒过来了!”
明明耳畔是一堆咕咕嘎嘎呱呱的杂音,但克洛丽丝竟然能够听懂其中的含义。
少女虚弱地环顾四周——
阴森可怖的氛围,黯淡飘摇的烛火,看上去就像是邪教分子的符号和阵纹,味道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苦涩药味和腐败气息,以及满身滑腻的潮湿触觉……
再艰难抬起脑袋,看向自己光溜溜的身子,克洛丽丝终于惊觉,她正被固定在一个形如石棺的棺材板上,体表体内爬满深黑的、不知是什么生物的触手。
那些东西似乎拥有实体,又似乎无形无质,它们在骨髓里蠕动,从少女肌肤下的血管钻出,不时从末端吐出墨绿色的毒液——
“咿呀呀呀呀呀!臭水桶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你快点拿开啊啊啊啊啊啊!”
7.虚空之触
脏了脏了,克洛丽丝不纯洁了!
这是少女恶心之余的第一念头,然后是,夏夏还没有养大,自己却……
一切惨叫随着修女的金刚怒目戛然而止,克洛丽丝忍受着肌肤上冰凉的爬动,委屈望向阿莉丝塔铜铃般的眼睛,在常年养成的顺从下不敢吱声,连抽噎都小心翼翼。
“你是什么毛病?”阿莉丝塔瓮声瓮气地质问。
“小女孩可能觉得自己被玷污了。”乌鸦在一边嘎嘎出声。
“玷污,被谁?”
“被她自己,咕,我是说,那些虚空之触。”
“这他娘不是她自己灵脉的具现吗?”阿莉丝塔嗤笑一声,对克洛丽丝视若珍宝的娇躯不屑一顾,她解开固定在克洛丽丝手腕和脚踝的石锁,吼道,“小东西!再哭我就把你舌头剪掉!”
“喔……”克洛丽丝唯唯诺诺地点了点脑袋,随着她的动作,那些在躯干上爬行的深黑物质也颓丧地垂下去。
这让少女对阿莉丝塔的话有了更深的感触,这似乎……真的是自己的一部分?可是好恶心啊,自己不会变成千手藤那样的触手怪吧!?
克洛里斯不止一次憧憬拥有超凡之力,但决非以这种方式……
那些深黑的触手看不到具体形象,只有真切触摸的时候,才会产生冰凉的、轻盈的、湿滑的错觉,以及吸盘或管足一样的凸起,只是这种错觉若有若无,注意力稍一转移,再回过神时,又会觉得里面空无一片。
它好似有一种强大的吸附能力,即便是光亮也无法从其中逃逸。当然,克洛丽丝不会把这些触手比作黑洞,否则她早就渣滓都不剩下一粒。这些被阿莉丝塔称作“虚空之触”的东西从少女体内蔓延而出,随少女急促的呼吸一胀一缩。
“我怎么会长出这东西?”
克洛丽丝欲哭无泪,好吧,想开点,至少这些触手远没有千手藤的触须恶心。
“这是虚空源力和你灵脉融合后的延伸。”乌鸦在一边解释道。
“我怎么能听懂你说的话?”克洛丽丝再度感到匪夷所思。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听好了小东西,从现在开始,我怎么说,你怎么做!”阿莉丝塔不耐烦的声音响起来。
“别这样,小莉莉,我们要对每一位门徒保持耐心。”乌鸦暗红的眸子微闪,嗓门的咕咕声多了几分愉悦,“首先,我说话并非通过具体的某一音节,而是随声音传播的特殊波动,你可以把它理解为虚空源力的一种表现形式,只有当你觉醒相近灵脉的时候能听懂一些。”
“觉醒,是你动的手脚吗?!”克洛丽丝揣测,早知道这只乌鸦没安好心!
“喔,这我可做不到,我只是石匠会的信使,虚空神殿的‘余孽’,”说到这里,它嘎嘎地笑了两声,“我不过来给小莉莉传递消息,偶然看到一个不错的苗子罢了。”
“可我怎么突然……”
“这可不是突然,”乌鸦摆了摆脑袋,“它一直藏在你的灵魂里,是你生死与共的一部分,只是需要一些引导与刺激才会出现,若非小莉莉用虚空源力为你疗伤促使了虚空之触的苏醒,它依然会在你灵魂中沉睡。”
小莉莉……
克洛丽丝瞄了一眼虎背熊腰的阿莉丝塔,想笑却又不敢笑。
“老实讲,”乌鸦看向阿莉丝塔,又说道,“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以虚空之触为象征的灵脉,而且能够轻易召唤……你从哪捡到的她?”
阿莉丝塔从腰袋中掏出一块鎏金的黑色胸针,上面嵌着红色宝石,她随手抛了过去,被乌鸦一口衔住。
“咕,曼罗皇室的小家伙,还是个嫡系,”乌鸦啄了啄纹章,说道,“但自从两百多年前爆发虚空之灾,虚空神殿的传承便从曼罗帝国除名,小女孩能有这样的天赋依旧很不寻常。”
乌鸦的话让克洛丽丝心底掀起惊涛骇浪,她看向阿莉丝塔:“你知道我是谁,所以才来救我!”
“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小东西,如果你没有成为门徒的资质,就算是曼罗皇帝也和厕纸没什么两样。”阿莉丝塔将胸针收回腰袋,轻蔑地哼出声,“不要幻想我是你那些儿童故事里边的家仆或者骑士,虚空神殿的门徒从不服务于曼罗皇室。”
大意了。
自己的想法与期待被阿莉丝塔看出,克洛丽丝的脸蛋红得发烫。
她终究不是什么被选定的人,能活下去就已经捡了大运。
“你还是愿意为虚空献身的。”乌鸦欣慰地说。
“虚空,哪位虚空?”阿莉丝塔仍旧嗤笑。
“这不重要,”乌鸦摇了摇头,引用阿莉丝塔的话道,“一切皆殊途同归。”
事情稍微明朗了,但克洛丽丝当下的问题是,身上那些胡乱蠕动的虚空之触该怎么处理。
这些触手并非全无用处,至少自己被剥光以后,可以很完美地遮蔽身子。
“你要学会调节灵脉,否则我只能把你锁上几天,免得砸了我的教养所。”
阿莉丝塔瞥了一眼地下室的环境,一些玻璃罐被砸的稀碎,当中淌出各种浸泡的奇虫异草,味道微妙难言。
言下之意,是克洛丽丝昏迷时,虚空之触失控所干出的好事。
“对不起,阿莉丝塔,请教教我怎么做!”克洛丽丝无比诚恳地仰望大修女,毕恭毕敬,仿佛之前的谩骂从未存在。
“我会为你启灵,但你首先要选择一个伴生技能进行修习,在此之前,不准离开地下室一步,”修女指了指放在角落里的一摞摞书籍,“你的灵脉天生定型,基本没有先例可以参考,我会把一些有可能用得到的典籍搬过来,这段时间里信使大人会陪伴你,任何问题都可以像它咨询。”
“最好是魔法方面的知识。”乌鸦嘎嘎地说,“我对门徒们都是很有耐心的。”
克洛丽丝好奇地走到角落,放在往常,这些典籍都是藏书室绝对的禁忌……
《虚空秘典》、《石匠会启示录》、《天体探秘》、《灵魂冥想术选要》、《恶魔召唤图阵》……
好吧,克洛丽丝发誓,藏书室绝对没有这些东西,以前偷偷溜进去的时候,一般只翻得到星辰教会的古籍、地理图志、下界野生生物百科和废旧报纸,除此之外,为了保持增值的克洛丽丝也有在翻阅食谱以提高厨艺。
所以……
克洛丽丝心中涌起懊悔。
早知今日,自己从前冒着挨鞭子的风险,一次又一次溜进藏书室为的是什么呢?
“我建议你先翻翻《石匠会启示录》,”乌鸦打断了克洛丽丝的自怨自艾,建议道,“小莉莉也很喜欢这本书,虽然记载的技能不多,但在帮助稳固灵脉方面,通常效果显著。”
8.灵脉与伴生技能
规律作息已经刻进克洛丽丝骨子里,即便地下室没有昼夜,一到教养所熄灯的时间点,生物钟就会让少女立刻犯困。
打了个呵欠,克洛丽丝已将《石匠会启示录》通读了一遍。
这些典籍和经义通常将秘术与魔法见缝插针地藏进一个个片段,需要专精一面的研究者发掘深层次的内涵,譬如这本启示录,数百页书中只明确记录有四个伴生技能,三个冥想秘术和两个灵魂相关的魔法,而且作者惜字如金,描述笼统,即便读者找来所有材料照本宣科,成功率也低得可怜。
据乌鸦所言,她手里的启示录只是原著的泰瑞比译本,换成原汁原味的古曼罗文字,可以有三种解读,藏有一百多种辛秘。
总的来说,克洛丽丝纯粹将《石匠会启示录》当作故事书来读,看得津津有味。
据启示录所言,名为虚空的存在带来异变与诅咒,祂从不存在于当世的深空降临,摧毁了彼时辉煌的太古文明。先民发现虚空在带来毁灭的同时分裂成四大神源,留下了“希望”和“新生”。
“地、水、风、火,那时的定义当然和现在的元素说有极大区别,”乌鸦告诉克洛丽丝,“经过总结后,我们一般将四大神源的特性归类为‘物质的与稳定的’、‘生命的与包容的’、‘灵魂的与排斥的’、‘能量的与失序的’。”
先民用四大神源在天空重塑世界岛,抵御被污染的下界,同时加固神源的封印,以免外泄的力量吸引来自遥远深空的诅咒。
灾难时刻存在,然而,先民重建的秩序却首先从内部崩溃。
当人们发现神源能带给个体超凡伟力的时候,野心家便粉墨登场。
四大神源因此继续分裂,伟力离散、大地崩碎、海洋将陆地冲为浮岛,天灾让团结的人们流散各地,神源的力量也随之散播,造就了无数超凡种族。
当然,启示录中对过去的描述还是十分笼统,充满臆测成分,把数千年、乃至数万年的历史浓缩成一部分人的英雄伟业,且在许多时间线上自相矛盾。
这可不是克洛丽丝胡乱指点,而是乌鸦亲口说出。
少女的主要关注点在“超凡之路”上。
神源分裂成无数法则和权柄,而超凡者们要做的,一面是发现这些力量的规律和使用方式,通过外界的材料和仪式施展出来;另一方面,则是于自身塑造灵脉,挑选合适的伴生技能,重新拼凑起完整的伟力。
超凡者生而具有灵脉,这个灵脉并不定型,需要后天的选择和修习以确定灵脉象征,而这一象征则决定了超凡者的发展路径。
以太阳为象征的超凡者,基本不会去挑选阴暗、水属性、隐秘之类的伴生技能。假若有人这样做,好一点的结果是灵脉报废,坏一点的会令超凡者本人长出奇形怪状的器官、承受莫名其妙的咒诅,最糟糕的结果,则是变成异怪那般、失去理智的邪恶生物。
简而言之,灵脉决定了超凡之力的基调,伴生技能则是围绕着这一基调作画。在苹果树上画猕猴桃不是不行,只要超凡者能承受住诅咒和反噬,甚至能在皇冠上画马桶圈。
乌鸦用鸟喙翻着书页,对克洛丽丝说道:
“虚空的门徒一般以门或者星环为象征,在完成构筑,灵脉飞升之时,门会表达出技能融合后所对应的法则与权柄,比如召唤异界生物、跨越空间、封印或释放……坏消息是,我还没见过以虚空之触为象征的灵脉。
“也不是没有好消息,虚空是最危险的路径,祂同时代表了空无与万物,也因此最具包容性,虚空的门徒可以兼容所有路径的源力,并且危险系数也是跨路径选择伴生技能的一半。”
对于乌鸦的说辞,克洛丽丝依旧有些惴惴不安,她小声嘟囔道:“我猜还有其它坏消息。”
“有机遇当然就有危险,正常情况下,其他超凡者修行伴生技能的平均危险系数是1,跨路径的平均危险系数是10,虚空门徒则全部是5。这些危险来自于每一次嵌合伴生技能时所承担的对应诅咒,同属性会降低诅咒效力,异属性和路径则可能加剧,”乌鸦阴翳地笑了笑,说道,“不同的灵脉也会对伴生技能产生不同的增益或者削弱,所以很多门徒喜欢三角形的门和建筑物,这在物理学上意味着稳定。但虚空之触不一样,这种本身便定型又不定型的存在,使得绝大部分技能对你而言,就像抛掷一枚两面硬币,可能是天堂,也可能是地狱。”
“所以,有了这个奇形怪状的触手,我很容易变成同样奇奇怪怪的东西?!”克洛丽丝有些畏缩,她开始考虑阿莉丝塔的建议,“我可以学习星辰方面的技能吗?”
“你可以学习任何技能,但恐怕没办法实现小莉莉对你的另一条规划——或许是虚空之触的隐匿属性,她先前并不知道你的灵脉天生定型,因此你无法再构筑星辰神殿的星云或其它灵脉象征。”
乌鸦伸出一只翅膀,抚了抚克洛丽丝光洁的额头,安慰道:“其实你没必要这么沮丧,无限的可能性意味着你具备极高的研究价值,哪怕未来你变成触手之类的异常生物,我也会想办法让你活下去的。”
“你就是想研究我!”
“当然不,我会努力让你复原,研究只是顺便。”
她就不该信任这只乌鸦!
心中不忿的克洛丽丝捏紧拳头,那些原本些微褪色、几乎融于环境的虚空之触又黑暗起来,凭空舞动。
“咕咕,你首先得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否则很容易让灵脉失控。”乌鸦缩了缩脖子,在超凡世界,它基本没什么战斗力。
少女的脸色阴晴不定,最终,经过一番自我的心理博弈,权衡利弊后的克洛丽丝嗓音沮丧:“我会让你研究我,但你要尽可能保证我的安全。”
虽然乌鸦说得很不近人情,但正因为她存在被利用的价值,才能让对方为自己尽心尽力。
“你永远可以信任乌鸦!”乌鸦嘎嘎叫嚷,它用鸟喙啄了啄书页上嵌着竖笛的骷髅头图案,说道,“唔,这个就很不错,‘亡歌祷曲’,三级事故评价,基本特性是催眠安魂,有四个衍生的辅助魔法和一个秘术,可以晋升为一级凶祸,让任何血肉之躯异变为亡灵……想不想要?”
9.选择
按照乌鸦的说法,伴生技能一经嵌合,便再无更改的可能,但也不是永远止步不前,超凡者可以融合相近的技能或材料,在仪式的帮助下,让技能进行晋升。
不过,选择技能并不是看谁更强、等级更高,玩过某自走棋的就知道,任你三星再猛,还得依赖羁绊效果。
“听上去就很可怕!”克洛丽丝叉腰道,“我这么正派的人,怎么能选择那些邪恶的技能呢?”
《石匠会启示录》就有强调,越是强大且神秘的力量,使用它们时便越危险,嵌合这些伴生技能的条件也越苛刻,带来的负面效果也越强。
“喔,那正派的小女士,你想学习什么类型的技能?”乌鸦啄着自己的羽毛,静候克洛丽丝的高论。
“那当然是隐秘的、动静小的……唔,能保命的,”克洛丽丝矜持得恰到好处,她谦虚道,“强不强无所谓,我这个人没什么攀比欲望。”
乌鸦不置一词,而是又翻开一页,说道:“这篇‘赫兰传’记录着一个黑暗方面的伴生技能,基础是一级事故评级的‘阴影窥伺’,最高可以晋升为二级凶祸评级的‘黑夜领主’。”
“这个不错!”
这还能叫技能吗?已经可以算是游戏里的一种职业了耶。
克洛丽丝有些惊喜,阴影什么的听上去或许不正派,但武器的正义与否还要看使用者本身嘛,而且这个技能听上去就很能苟……
克洛丽丝的人生第一要义就是活下去,而非打打杀杀。
“你要考虑清楚,‘阴影窥伺’效果的确很强,但第一个被动效果便是弱光,至于‘黑暗领主’,每一次晋升都堪比跨越生死,你不一定非得将技能提升到那个程度。而且伴生技能会反向干涉灵脉,如果你不想变成奇奇怪怪的东西,还是不要太贪婪才好。”
乌鸦提醒道,“我之所以建议‘阴影窥伺’,是因为它的评级过低、诅咒微弱,此外还可以制造让超凡者在阴影中获得安抚效果,且与黑夜、风暴、星辰这几个路径的技能相容性很好,假若你铁了心要晋升‘黑夜领主’,会极大缩窄今后的选择方向。”
它告诉克洛丽丝,超凡者位阶晋升的模式一般有两种,一是提纯,如太阳使徒那种于【光明】、【烈焰】、【净化】等法则与权柄中不断走向极致;二是均衡,比较典型的是大地使徒,以大地为根基,协调各方权柄,让自身趋于自然与万物生灵的象征。
这些昔日的使徒随着虚空之灾爆发、虚空神殿除名后,已将各自的神殿改组成教会,被信徒们奉为神灵。
挑拣一阵后,克洛丽丝最终把伴生技能确定为《灵魂冥想术选要》里边提到但并未详细记录的技能“三号基础幻影”。
没记录倒无妨,乌鸦的脑子里装着全套的材料与仪式,而且这个技能的嵌合与操纵都很容易,虽然评级不高,但与其它技能有着不错的相融性,能实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幻影”是技能的称呼,但因为类似的幻术技能不止一个,又过于朴实无华,官方便通过编号来加以区分。
“三号基础幻影”出自灵魂教会,但并非灵魂教会的正统技能,而是经过对魅魔种族天赋的研究与仿造,探索而出。
一级事故评价,基本特性为制造一个可以控制的幻象。超凡者可以让环境与自身重叠,实现隐匿的效果,也能够将活物形象放出,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制造幻象的消耗完全来自灵脉储存的源力,不需要任何光影辅助。
克洛丽丝更感兴趣的是晋升后的特性,但一口吃不成胖子,得放在今后从长计议。
“事故、危害、凶祸、厄难、天灾……你大概需要知道这些,”乌鸦给克洛丽丝拓展额外的知识,“伴生技能的评价与灾难评级一致,代表着该评价下伴生技能所能制造的灾难等级,每一阶评价分成三级,偶尔会出现例外的第四级,天灾除外。”
“所以一级事故是最弱的那个。”克洛丽丝思忖道。
她之所以选择“幻影”,除了馋晋升以后的特性外,还有一点在于,评价越低的伴生技能,嵌合时带来的诅咒也越弱。
同时,从凶祸级就开始嵌合技能,比按部就班晋升上来的技能更强。
没准前者起步就是全身瘫痪,而后者只是平胸、长不高、容易感冒。
“‘幻影’带来的诅咒是什么?”克洛丽丝好奇地问。
“按照普遍记录,应该是做梦更频繁,偶尔会看到幻象,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具体是什么取决于你的灵脉象征和精神状态。”
“那没事儿了。”克洛丽丝放心下来。
乌鸦先前给克洛丽丝讲了几个典型的诅咒案例,其中一个将技能晋升为三级厄难评价的强大超凡者令她印象深刻。
晋升技能的前几年还好,只是隔三岔五出现谵妄,以为自己是一个蘑菇。渐渐的,他的病情开始加重,逐步出现了人传人现象。
等整个镇子的人都开始以为自己是蘑菇的时候,谵妄继续加剧,一些人把自己当成会动的蘑菇,一些让把自己当成会飞的蘑菇,一些蘑菇请别人把自己烧烤,认为燃烧后的飘香能给全世界催淫,还有一些蘑菇想变成鼹鼠,开始打地洞。
等相关教会人员发现异常,着手处理时,整个镇子已经切实变成了蘑菇之国,而那位超凡者,也在万众拥戴下成为蘑菇之王。
这场厄难最终被解决,但据传仍旧有几枚蘑菇孢子流传了出去,不时在世界各地引发“蘑菇瘟疫”。
这种诅咒一但染上几乎无解,这也因此让克洛丽丝对高阶技能产生排斥心理,至于什么凶祸级的“黑暗领主”,更是再不敢想。
待克洛丽丝下定决心后,乌鸦开始进行下一步指示:“虽然我认可你的天赋,但嵌合伴生技能前你还是需要一些准备工作。冥想法你得学一两个,先熟悉一下灵脉本源,试着让源力充溢全身,然后我再让小莉莉为你准备嵌合仪式。”
10.初次嵌合
克洛丽丝一连冥想数日,以提高与灵脉的契合度。
被灵脉反噬的超凡者从来不少,或死于焚烧,或无端溺毙,或成为黑土上一团不会说话的植物……最终结果视灵脉象征而定,击败一个超凡者往往不需要硬碰硬的较量,找出对方所承担的诅咒,或干扰其灵脉的稳定,会让敌人从内部不攻自破。
万事开头难,科班出身的超凡者会自幼开始冥想,定向提升与源力的亲和度,等准备周全后才会着手为灵脉塑型。
如克洛丽丝这种天生具备象征的灵脉实属罕见,一般只会发生在神眷者或受祖者身上。
可以说,假如没有乌鸦的偶然出现,克洛丽丝要么葬身狼口,要么死于变异千手藤的毒素,要么濒死时灵脉觉醒,然后被虚空之触反噬。
当克洛丽丝能够将虚空之触收入灵脉后,乌鸦便开始指导阿莉丝塔准备材料和仪式。
“这次的迷雾天灾可能会持续三五十年,一些岛屿将被淹没,但更多的遗迹会浮现出来,届时又将引发探险热潮,原本隐退养老的超凡者也会到下界寻求晋升机遇,”乌鸦救护克洛丽丝确实是巧合,它被阿莉丝塔称作“信使”,来法尔亚尔本就为通风报信,“许多既定航道会改变,法尔亚尔很可能变成密苏尔区唯一的门户,谁掌握这里,就能掌握密苏尔区三万探险者的命根子。”
“这与我何干?”阿莉丝塔已经移走石棺,在地下室架起一口黑锅,不断按比例往里面加入香料、虫豸、野兽器官和源晶粉末。
“泰瑞比王国正在镇压伊赫赛区的独立军,法兰王国已经进入备战阶段,他们第一个目标肯定是法尔亚尔。占据这条航道,能大大延长泰瑞比王国的补给线……此外,就在两个月前,太阳教会一分为三,晨曦神殿宣布效忠法王,他们或许仍旧信仰光明和太阳,但每天颂祷的主恐怕不再是那位炽天使了……嘎嘎嘎,神圣曼罗帝国的联军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再加上玛蒂奥帝国已经与艾尔苏亚大公国接壤,届时上迷雾层的格局会迎来一场洗牌,我不建议你继续呆在法尔亚尔。”
这时候,克洛丽丝抱着一米多长的汤匙走入地下室,打断了二者的对话。
在能控制虚空之触后,阿莉丝塔就解除了她的禁足令,少女的几日失踪哭红了夏夏的眼睛,但来不及安慰小家伙,克洛丽丝还得为自己的嵌合仪式干活。
阿莉丝塔的教养所不养懒狗,不存在把克洛丽丝撂在一边,自己独自忙活的情况。
“乌鸦先生,阿莉丝塔修女是在熬炼嵌合仪式用的魔药吗?”
克洛丽丝很明智的没去问阿莉丝塔,而是恭敬看向性格温和的乌鸦。
单独相处时,少女并不会带上先生这样的敬称,不过修女在侧,该有的装模作样一点儿都不能落下。
“这可不是拿来喝的,小女孩,待会儿你要泡进去。”
“泡……进去?生着火?!”
“生着火,”乌鸦肯定地点了点头,“适宜的温度能加速材料析出神秘属性,帮助灵脉吸收。”
克洛丽丝被近距离的高温热红了脸,沸腾药汤咕噜噜冒着气泡。
“你管这叫适宜!?”
“管它适宜不适宜,”阿莉丝塔一把夺过汤匙,将融化的材料均匀搅拌后,说道,“衣服脱掉,自己进去。”
克洛丽丝原本期待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慌乱,她以为这口锅是炼药来着!
“阿莉丝塔……”克洛丽丝瑟瑟发抖,“我不想做超凡者了……”
“这几天给你惯出毛病来了?”任克洛丽丝表现得再委屈可爱,阿莉丝塔不吃这套,只手拎起不敢挣扎的少女,熟练地解掉衣裳,下菜一样按进锅中。
“咕噜噜噜噜!”克洛丽丝扑腾两下,慌乱地浮出脑袋,“乌鸦先生,我要被烫死了!”
“调节灵脉,小女孩,我往里边加了冷凝草,实际温度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高。迷幻蛛的毒腺会让你产生一些错觉,你要区分这些错觉,同时敞开灵脉接纳神秘属性的嵌合。”
克洛丽丝烫得几乎失去知觉,感到骨头都快要融化,乌鸦的话令她不顾一切地释放虚空之触,那些染色般的斑斓触手隔绝掉一部分致幻的神秘属性,这才让她好受一些。
“叫你敞开灵脉,没叫你放出象征,”阿莉丝塔凶巴巴的声音响起,“再让我看到那些触手,我拆了你的骨头!”
哦……
克洛丽丝细若蚊喃地应了一声,在阿莉丝塔的暴力下,实在没有丁点儿脾气。
她一点一点收拢虚空之触,眼一闭心一横,咬着牙任由滚烫的温度袭来。
烫烫烫烫烫!
灵脉对于超凡者而言等若手足一样再寻常不过的器官,半虚半实,同时存在于灵魂和肉体,重要程度堪比大脑与心脏。在灵脉的感知下,克洛丽丝能清晰察觉到药汤里规律游动、“色泽”不一的暖流。
忍受着痛楚,克洛丽丝按照乌鸦的指示,让那些代表着神秘属性的暖流融入灵脉中。
少女无法想像其他超凡者如何进行嵌合仪式,听说一些危险的伴生技能还要超凡者献祭自身的一部分,来代为承受额外的恐怖诅咒。
克洛丽丝渐入佳境。
大锅上浮现出流光的黯淡纹路,地上的阵纹开始旋转交错,像是闪过一副副缤纷图景,直至所有线条都涂抹成圆,让灰色的石砖转为漆黑。
这时,克洛丽丝感觉灵脉中多了一些东西。
以虚空之触为象征的灵脉上,九根无形无色的触手发散而出,末梢上亮起黯淡的光球。当神秘属性渗透克洛丽丝的肌肤,融入肉体和灵魂中时,其中一颗光球闪烁起来,浮现出简洁却神秘的图线。这些图线只占据了光球的一小部分,似乎还能继续充实下去。
克洛丽丝心念一动,那些线条即刻爬满虚空之触,有组织地勾勒起来。
首先想到的阿莉丝塔凶巴巴的面孔。
于是少女画了一张脸,在脸下边加了一个水缸。
“完美!”
迷迷糊糊的克洛丽丝浸在汤锅中,赞叹声宛若梦呓。
在她的脑袋上,一团灰白的雾气悠然漂浮,其中描绘出阿莉丝塔与水桶的组合。
11.下次一定
且不说克洛丽丝的作画天分,在作死一道上,少女已算是初出茅庐。
似乎感觉到气氛不对劲,克洛丽丝乍然惊醒,她见到脑袋上那个滑稽的雾泡,连忙伸手挥散:“阿莉丝塔,你听我解释!”
身长两米,腰粗膀圆的阿莉丝塔绝对充满威慑力,尤其在知道修女同样是修炼虚空的超凡者后,几天下来,克洛丽丝已经为对方脑补了不下一百个恶毒的伴生技能!
放在往常,自己敢这么造次,早就吃完一轮鞭子了!
克洛丽丝很担心阿莉丝塔用邪恶的法术惩罚自己……比如变出一根根触手残暴鞭挞。
不料,阿莉丝塔一反常态,只是面无表情地往锅中瞥一眼,将麻衫和棉衣掷于桌旁,然后踩着沉重的步伐拾级而上:“从明天起,你就呆在藏书室读书,如果敢不老实……”
还好是石砖,不然克洛丽丝很担心楼梯塌掉。
良久没得到回应,走到最后一级阶梯的阿莉丝塔回望了一眼。
汤锅里的克洛丽丝立马打了个寒噤,忙不迭地表示:“您就拆了我的骨头拿去炖汤!”
点了点头,阿莉丝塔这才离开。
满头大汗克洛丽丝终于舒了一口气,放松下来。
此时的黑锅早已干涸,装满浓稠腥臭的青褐色物质,像是食草动物精心酝酿的排泄物。克洛丽丝捏着鼻子,手中却一滑,她感觉什么黏在脸上,用力一撕,一层灰色的皮肤便脱落下来。
“好恶心!”克洛丽丝陡然发现,自己全身都是蜕下的粘稠死皮。
“每嵌合一个技能代表着一次晋升,你的灵脉象征会越发充实,”乌鸦拍着翅膀说道,“看上去是虚空之触在帮你优化体质。”
听完乌鸦的解释,克洛丽丝发现自己的感知确实比以往更为“清晰”,虽然依旧在人类范畴之内,算不上脱胎换骨,但只有体验过才知道这种感觉是多么舒畅。
以前的她像是斑驳铁锅,而今在虚空之触的帮助下除锈翻新。
“这应该是虚空之触的神秘特性,其它象征很少会出现这么完美的优化效果。”乌鸦又补充道。
这番话让克洛丽丝又爱又恨。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少女终究不能免俗,虚空之触先前就曾在阿莉丝塔的治疗下帮自己祛除毒素,堪称疗毒养颜一大神器。但另一方面,克洛丽丝不觉得有人喜欢把美少女和触手放在一个图卷里,这种恶心的玩意儿只会让自己的美感大打折扣。
好在她不是那么挑剔的人,虚空之触将是少女今后的立身之本,克洛丽丝还不至于对其过分嫌弃。
在地下室清洁一番、换上干净的衣裳,克洛丽丝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一只尖耳朵的可爱小动物,于是沉吟片刻,向乌鸦咨询过后,心中有了决断。
暮色近夜,为了节约油灯的燃料费,教养所通常较早熄灯,等次日天一放亮,就催促孩子们起床干活。
油灯提炼自上界排放下来废料,通常是源晶未充分燃烧的高放射性残渣,虽然再回收后的有害辐射比纯粹的废料小得多,但就非超凡者的普通人而言,依旧会对健康造成极大危害。
不过这决非什么要紧的问题,因为一般性的辐射病会在四五十岁的时候集中爆发,而绝大多数人并不能活到那个阶段。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超凡者们就是一个个放射源,只不过能通过灵脉将源力辐射与外界隔绝。况且,也不是所有源力放射物都充满危害,譬如由大地教会摸索出的生命源力,就能对人体起到积极的正面影响。
孩子们已经回到屋舍休息,是那种二三十个小家伙挤一间厅的大宿舍。
教养所是一幢不大的三层建筑,门前是活动的空地,后院则垦有种植黑麦的田地,能拥有私人寝室本身代表着特权,别看克洛丽丝在阿莉丝塔面前卑微又无助,实际上,她在整个教养所都有几分薄面。
克洛丽丝提着油灯,悄悄溜进女孩子们的宿舍,有几个连铺睡的小家伙钻出被子偷眼瞧看,朝少女伸出小手:“克洛丽丝!”
“今天没有带糖,下一次哦。”
克洛丽丝挨个摸了摸脑瓜,让小家伙们像小猫一样蹭了蹭手背。
她走到夏夏的床边,蓬松的浅粉色短发微乱,通红的眼眶还沾着泪痕。
克洛丽丝先前走出过地下室几次,但忙于准备嵌合仪式,没来得及跟夏夏好生打招呼,让小家伙孤单又沮丧。
“唔……”
感觉到柔柔的抚摸,夏夏的眼皮颤了颤,熟悉的气息萦绕在身旁,她一下子睁开眼,从床上爬起来,兴奋道:“克洛丽丝!”
“嘘!”克洛丽丝赶忙堵住小家伙的嘴。
“克洛丽丝是来看夏夏的吗?”小家伙捧着克洛丽丝的手腕,压着细细的嗓音问。
“不喜欢吗?”
“喜欢!”
“那今晚上和克洛丽丝一起睡好不好?”
克洛丽丝这番破坏规矩的举动若被阿莉丝塔知道了,肯定又是一通教训,但阿莉丝塔并不守夜,而轮流值班的大厨和农夫与克洛丽丝关系不坏,对这种行为经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少女隔三岔五拐跑宿舍里的萝莉。
“嗯!”
“克洛丽丝我也要!”夏夏邻铺的小家伙被吵醒,她有一双毛茸茸的耳朵,尾巴讨好般摇晃,“我也想听故事!”
“我也要我也要!”
“还有我!”
“可是我的房间睡不下那么多人呀。”克洛丽丝为难。
她此番叫醒夏夏,可不单单是把萝莉拐去睡觉,而是初次成为超凡者后,克洛丽丝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新玩具。
遗憾的是,分享也是要看人的。
克洛丽丝深知怀璧其罪的道理,因此也不会做出张扬超凡之力的蠢事,虽然她和小家伙们的关系都很好,但该保留的时候还是要有所保留。
“克洛丽丝可以睡在这里嘛!”有萝莉提议。
睡在这里还怎么给夏夏表演技能呢?
法尔亚尔基本没有纯血的土著,大部分萝莉都掺杂着各种各样的血脉,尽管这些血统“来路不明”、“令人羞耻”,但混血无疑提高了这些小家伙们对迷雾中潜在污染的抵抗力,因此源晶辐射的负面影响尚未出现在她们身上,每一只萝莉皆可爱得让克洛丽丝难以抗拒。
不过,凡事皆有所取舍,克洛丽丝早已迫不及待给夏夏表演自己的本事,只好咬牙允诺道:“下次,下次一定!”
12.称谓、魔法、储蓄
“幻影”的特性主要涉及灵魂、梦境与一部分光,本质是以源力为媒介,将使用者的想象力投射到现实,当前的施法半径为两米,作用半径二十米。
克洛丽丝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本事,原本她打算为夏夏制作“卖火柴的灰姑娘”这一大电影,奈何源力实在吃不消,少女掏空身体也只能完成几分钟的短视频。
饶是如此,也足以让夏夏大开眼界。
小家伙亮闪闪的眼睛算得上克洛丽丝为数不多的满足,这也令她坚定了超凡之路,哪怕这条路万分凶险,存在数之不尽的诡谲诅咒,但它也同样给自己这样匍匐在阴影中的人带来希望。
女孩和小家伙相拥而眠。
法尔亚尔的水资源较为珍贵,雾河更多的成分是风源晶粉尘而非水,自黑森林蜿蜒而出的河流又被精灵筑坝蓄湖,被镇里的人上人们垄断,就连克洛丽丝每年都洗不了几次澡,更别说夏夏这样的小家伙。
可是夏夏好香。
带着这样的想法,克洛丽丝的意识迎来崭新一天。
少女正式入驻藏书室,书架上也多出不少原本不存在的有关神秘方面的书籍。
阿莉丝塔并不会给予任何指导,早出晚归的乌鸦偶尔会来指引学习方向,并提醒应该规避的风险,遇到晦涩的片段,少女还要认真地做好笔记,抽空向乌鸦请教。
不过,老是叫人家乌鸦或许不礼貌,某一天里,克洛丽丝终于忍不住询问黑鸟的名字。
“咕,名字这种东西怎样都好,假如你认为我是乌鸦,你便可以通过这个称谓指向我。当然你也可以为我起名,我已经收藏了上百个别人为我选择的名字,不过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好兆头,毕竟为我起名的人,最终都走向了死亡。”乌鸦无奈地摊开翅膀,眼中充满人性的光辉。
“死掉?怎么死的?”
“大部分是寿命走到了尽头,嘎嘎嘎,由我指导的门徒,很少出现灵脉失控的情况。”按照乌鸦的说法,超凡者到达一定位阶后,更多死于灵脉失控与诅咒,而非直接的厮杀。
“这算什么嘛!”克洛丽丝对乌鸦的冷笑话并不感冒,什么时候寿终正寝也不算一个好兆头了?
“但这并非我的期待,”乌鸦说道,“我希望你们走得更远。”
一只散发着阴郁气息的诡异乌鸦,此刻嘎嘎叫嚷起来竟然多了几分使命感。
“难道我就一直叫你乌鸦吗?”
“咕,名字不仅仅是一个称谓,它还载有起名者的期冀、祝福与诅咒,以及权柄……这解释起来比较麻烦,即便是随口的称谓,当它与你绑定时,也会产生无法预料的神秘效应,星辰神殿和知识神殿的人就很擅长给称谓下定义,老折腾了……”乌鸦还是头一次露出这样苦恼的表情,它似乎在追忆,眼眸中闪过光泽,很快又恢复黯淡的深红,它看上去有了主意,呱呱叫道,“‘沃伊德’,你可以这么叫我,这是泰瑞比语言的音译,意思是‘虚空’,实际上,有很多坏家伙在抢这个称谓,我本不想掺和,但既然你在这里,我也可以试一试。”
听上去就是很危险的称谓。
克洛丽丝皱起眉头,嗅到了危险的气氛,她问道:“这会赋予你虚空的权柄吗?”
“不太能,”乌鸦摆摆脑袋,“但能让我蹚一蹚浑水。”
克洛丽丝不知道自己的话什么时候能这么管用,但乌鸦幽邃的眸子里闪动着隐秘的光辉,让少女止住了追问。
“好吧……沃伊德?”克洛丽丝犹犹豫豫地回应了乌鸦的期待,“听上去是个男性化的称谓,还没有问过,你是雄鸟吗?”
“这是没遇到过的问题……老实说,我并不在意,本质上我也不是鸟类,假如你把我解剖掉,得到的可能只是羽毛和阴影,”乌鸦嘎嘎地回答道,“不过许多称谓确实会根据性别产生变体,并且影响到载体的生理情况,只是这一类神秘效应十分微弱,我未曾探究。如果你想,也可以改称沃伊蒂……咕咕!感觉到了吗?这仅仅是刚才生造出来的称呼,但在我们的交谈间,它已经被指向了虚空!”
乌鸦的兴奋克洛丽丝难以感同身受,她并未察觉出什么变化,不过少女还是很果断的改了口:“那就沃伊蒂!”
没准能让这只无性别的神秘生物转化为雌性。
乌鸦……现在可以叫沃伊蒂,在收藏新名字后又飞出了藏书室,看得出来,这位信使是一只大忙鸟。
听说她还得在密苏尔区伫留一段时间,与区域内的几位石匠会门徒沟通完情报后,还将潜入下迷雾层,乃至更深处的混沌群海。
克洛丽丝继续看书,钻研魔法。
魔法的危险性就比伴生技能小许多,只要不是禁忌的知识,通常没有诅咒和负面影响。但同时,也对施法材料和施法者个体的造诣有很大要求,越是复杂的魔法,跨属性的超凡者越难施展。
每一个伴生技能都会有配套的魔法知识,克洛丽丝正在钻研的,是一个强化幻象的永固魔法,完成之后直接作用于灵脉,可以增强光影效果、通过源力振动模拟声响。
“火源晶粉尘一克,风源晶粉尘零点五克,猪面蝠翼一只,灯笼草光芯三粒……”施法得要材料,克洛丽丝仔细誊抄下来,不敢出岔,“泡泡河豚气囊一只……该死,这不是密苏尔区的生物呀。”
克洛丽丝忽然想起,在她阅读的一本食谱里提到过,泡泡河豚是备受精灵青睐的一道食材,既然如此,那么接受泰瑞比精灵直辖的法尔亚尔兴许会进口这种鱼类。
少女立刻奔回卧室,翻开简陋地毯下的石砖,掏出里边脏兮兮的纸钞和硬币。
攒了四五年,克洛丽丝通过编麻、采集千手藤、悄悄倒卖药材,已经积累下一笔可观的财富——三镑十二先令又五便士!
相当于魔鬼窟矿工的遗体补偿款的一半。
揣紧小钱钱,克洛丽丝把钞票和硬币捂得热热的,跑出卧室,打算赶往小镇的方向。
然而出门还没多远,少女便在走廊拐角与人撞了个满怀,坚硬的胸脯好似两颗沉甸甸的顽石。
克洛丽丝抬头一看,心中火热的温度即刻冷却——
“养不熟的小东西,又打算干坏事了么,嗯?!”
是阿莉丝塔!
13.铁匠铺
养不熟的小东西?
立过功、流过血、险些死在迷雾里的克洛丽丝有话要说!
可惜,少女张了张嘴,满腔不忿最终变成唯唯诺诺的:“午安,阿莉丝塔修女……”
“兜里揣着什么?”阿莉丝塔垮着脸,像一只虎背熊腰的母猩猩。
“没什么呀?”克洛丽丝掏出口袋,无辜地说。
“如果没什么,那你就不该那么热切地捂在手里,你是巴不得别人知道你藏了什么?”阿莉丝塔的嗓音由威严转为冰冷,她阴恻恻地说,“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现在……是要我亲自来取?”
眼看藏不住了,克洛丽丝绝望地把手摊开,露出一张一镑、四张十先令的纸币,以及若干枚先令与便士的铸币。
“学会偷钱了?”
“这是我自己攒的……”克洛丽丝底气不足。
无背景的童工在法尔亚尔没有(人权)可言,若被发现雁过拔毛,倒卖货物,打断手脚那都得感谢老板开恩。
克洛丽丝不会傻乎乎地跟阿莉丝塔争辩人权,嫌命长了才会去讨要不存在的薪水,因此,她只能祈祷修女能放自己一马,于是搬出对方可能会接受的措辞:“我想去镇上购买学习魔法的原材料……”
“所以,”阿莉丝塔再次对克洛丽丝的狡辩嗤之以鼻,“你是早就预料到有朝一日会学习魔法,才提前攒了这些钱?你是个不老实的人,小东西,但我喜欢听老实话。”
“好吧,阿莉丝塔,这些钱是我拿黑麻、千手藤和一些药材换来的,都是些剩下的边角料……”
“偷。”
“是……是拿……”克洛丽丝抿着唇,颇为委屈。
阿莉丝塔玩味地瞪着克洛丽丝,直到不自在的少女满头大汗,几乎快要讨饶了,她才从腰袋里掏出两张五镑纸钞,拍在对方手上:“买材料之前,你先去铁匠铺把我要锻造的东西取了,再把钱付给铁匠。”
克洛丽丝如蒙大赦,拿了钱后立刻离开当下的是非之地,而阿莉丝塔粗大的嗓门又遥遥传来:“别给人贩子拐跑了,小东西!”
下界遍布奴隶贩子,拐卖土著属于合法生意,但克洛丽丝有法尔亚尔籍贯的身份证明,某种意义上也能算作泰瑞比子民,故而会受到法律上的保护。
这种法律保护的效力视家庭背景而定,贫民教养所虽然不足为道,但阿莉丝塔上下都有关系打点,当地的奴隶贩子也不会吃窝边草,免得招惹麻烦。
此外,阿莉丝塔主持贫民教养所十余年,比起早年间没事喜欢把适龄孤儿送进魔鬼窟挖矿骗补偿款的黑心嬷嬷,阿莉丝塔手中的教养所很少出现小孩夭折的情况。
就连前段时间被修女骂作杂种的里尔和路尔,也都在铁匠铺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其间少不了铁匠师的打骂,但学徒们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修女所说的铁匠铺是里尔和路尔做学徒的那间,匠师丹格在荒年受过阿莉丝塔的救助,因此儿子都已十五岁的丹格并不介意再带出两个抢生意的徒弟。
“你好,里尔,阿莉丝塔修女要我来取东西,丹格先生在吗?”克洛丽丝出门在外,永远是窈窕淑女的仪态,即便是粗糙的黑麻外衫也无法掩盖出尘气质。
不太干净的外表确实会让观感失分,克洛丽丝力图简便的单马尾和围裙打扮让她看上去像个小村姑,但哪怕灰头土脸到这种程度,在不修边幅的法尔亚尔平民眼中,依然有着出色的吸引力。
这已足以让里尔与路尔魂不守舍……
说魂不守舍或许有些严重,但在克洛丽丝看来,这的确是两个智力有问题的呆瓜。
“克、克洛、克洛丽丝,你怎么到、到这里来……?”里尔结结巴巴地问。
我难道没有说吗!
克洛丽丝眯起笑眼,表面温和:“我找丹格先生有事,修女要求的,请问他现在在吗?”她又看向旁边的路尔,“嗯?”
“丹格师父他,他啊、啊、啊……”路尔仿佛舌头打结,他埋着头,不愿去看克洛丽丝的修长睫毛、丰润红唇,更不敢多看一眼围裙胸襟上的起伏,“啊巴……不,我是说……”
“天。”克洛丽丝捂额。
她从来不知道这两个家伙具体是什么毛病,从自己九岁开始,就没听这两个家伙说过几句像样的人话,少女判断,他们的脑子多半出过故障,智力还不如家里那只五岁的夏夏。
“两个没胆色的蠢货,滚开!”铁匠铺的作坊中走出一个大胡子,他两脚将里尔和路尔踹到一边,看向克洛丽丝时,一改先前的暴戾,爽朗笑道,“是修女要你来取匕首的吧,请稍等一下!”他嗓门很大,但比修女的分贝低些,“你们两个蠢货,把我前天打好的东西带过来!”
里尔和路尔没有什么不满,他们争先恐后地往工坊钻,并行的两人推肩擦踵,低声争论,砰地一下撞在门框上。
“你看到了吗,克洛丽丝和我说话了!”
“她只是叫了你的名字!”
“呵呵,可她根本没搭理你。”
“她也朝我说话了!”
“你们两个蠢货叽叽歪歪什么,走路都不会了是么!”
“是!”“是!”异口同声。
因为虚空之触优化体质的缘故,五感有所提升的克洛丽丝捏了捏自己的脸蛋,满心狐疑。
丹格这间铁匠铺据说有百年历史,他的祖父曾是上界流落下来的难民,靠着锻造手艺在法尔亚尔定居,技术冠绝法尔亚尔……民间。
丹格的铁匠铺售卖伐木、掘土、采矿以及下厨所需的各种铁器,在法尔亚尔补给的探险家也偶尔会请他打造一些工具和配件。
克洛丽丝听说大胡子还会造枪,但这不过坊间谣传,即便是真,一百年前的技术放在今天也早就落后不知多少代。
里尔和路尔很快将装在木匣中的匕首带出来,丹格向少女展示道:“我是按照给女性防身的要求打造的这柄匕首,按下这个机关可以让匕刃弹出,平时可以折叠进柄中,便于隐藏和携带……小心些。”
克洛丽丝接过匕首,“噌”的一声,银光乍现的匕刃显出清冷锋芒。
丹格补充道:“我在匕身加了流线型设计,能够更好地穿刺,但并不适合挥击,脊上用秘银开了槽,可以请法师附魔。”
防身……
克洛丽丝满不在意的撇了撇嘴。
在下界,对于娇弱的女人而言,匕首的防护甚至不如防狼喷雾,真有人即将做些什么,最好的应对方式顺从地哀求对方温柔一点,以免遭受更残暴的伤害。
很悲哀,但这是事实。
至于更普遍的,像阿莉丝塔和大厨这样的悍妇,袖珍匕首哪里够用?狼牙棒、巨斧、大锤,能揍得任何人找不着北。
等等……
克洛丽丝发现了盲点。
阿莉丝塔怎么需要这种玩具呢?再说,她那比醋钵还大的拳头肯定也握不住这么小的玩意儿。
掂了掂匕首的重量,克洛丽丝蓦然生出荒谬的猜测:这总不会是给她订造的吧?
14.紫色石戒
匕首收进围裙的口袋里,克洛丽丝将两张五镑的钞票递给丹格。
铁匠接过钱愣了一会儿,然后把一张五镑返回去,又让两个学徒从柜台上拿一镑十二先令的找零。
这回轮到克洛丽丝目光呆滞。
三镑的匕首,阿莉丝塔为什么要给自己十镑呢?
再三确认后,克洛丽丝了解到丹格在原来谈价五镑的基础上免去了锻造费,基本只算了原材料的成本,其中秘银还占了大头。
但这同样不合常理,阿莉丝塔那个抠门的母猩猩算账是一把好手,不至于原本五镑的议价最后稀里糊涂拿出双倍。
没准是给自己的辛苦费。
带着各种揣摩,克洛丽丝辞别了铁匠和两个学徒,往镇子的市集走去。
法尔亚尔常住人口六万,驻扎着两百泰瑞比王国军和一千仆从军,大部分人口集中在市镇,其余的则散居于周边村落、熔炉工厂、魔鬼窟和空港埠头周边。
从地图上看,法尔亚尔的聚居地在黑森林边缘呈出月牙状,与北面的迷雾区还隔着一片浅雾区作为缓冲,在非“雾点”的时刻,村民们会进入浅雾区伐木、采集和捕猎。
贫民教养所偏居西南、远离喧嚣,与黑森林又隔着一条雾河,因此克洛丽丝每次从西南角进入森林时,基本不会遇到其他人类。许多时候,人类比野兽更加危险。
放在人烟汇聚的法尔亚尔镇同样如此,所以克洛丽丝出行时会戴一顶宽檐的黑麻帽,倒不是怕被拐卖,而是避免不必要的目光和麻烦。
平心而论,自己当前的打扮和稚气未脱的样貌,尚比不过瑰姿艳逸的醉香馆正式工,充其量只能做一个帮忙搓澡更衣的小侍女。那些醉香馆的佳丽每每出行,不说万人空巷,起码会让所有路过者停下脚步,惊叹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美人。
她们的客户通常是精灵军士、地方权贵以及返回上迷雾层整顿的探险家,当中冠压群芳的头牌,则服侍于在政府为官的精灵老爷,没准能在人老珠黄之前,捞一个合法的上界身份。
克洛丽丝曾在类似的高级娼馆呆过几月,彼时五岁的小公主被当作未来的花魁培养,养的白白嫩嫩,老板娘曾评价她“乖巧伶俐”、“听话懂事”,因此小女孩并没有在里面吃过苦头,最辛苦的工作就是帮姐姐们沐浴,洗涤面料昂贵的衣裳。
只是,这一切“安逸”生活的前提,都基于小女孩会在成年之后做某些不愉快的事情,若非阿莉丝塔将她从那个殖民区赎回,那些姐姐们的现在,便是小公主的未来。
因此,在看到醉香馆女人的时候,克洛丽丝并没有悲悯,也不会羡慕,在如此一个世界,所有人都没有太多选择。
等一个在侍仆陪伴下的醉香馆小姐进入香水店后,整条街重新活跃起来,克洛丽丝继而钻进蜥蜴巷——探险家们交易的场所。
法尔亚尔不是那种靠近遗迹的城市或据点,蜥蜴巷自然没有高级的神秘物品和魔法材料,穿过这条捷径便是伊丽莎白大酒店,事实上,克洛丽丝并没有十足底气,自己这副寒酸模样,也不知道安保会不会让她进去消费。
可是她又不得不去,泡泡河豚这种进口鱼,也只有精灵老爷们才热衷食用。
因此去之前,克洛丽丝想看看否在蜥蜴巷买到。
泡泡河豚是美食,同样也是许多低级伴生技能和魔法的原材料,生活于上界云海和迷雾层的部分殖民区,不易养殖。
蜥蜴巷人头攒动,穿甲负枪的探险者擦肩而过,戴着法师帽、袍上绣有星星的法师在摊前挑选物品,一支探险者队伍与一个摊贩发生了争执,不过摊贩也是同行,当即有三个人聚过来撑腰。
克洛丽丝赶紧离开,做吃瓜群众很容易被误伤。
找了半晌,少女也只看到一家贩卖魔法材料的摊位上有着泡泡河豚的鳍和牙,突然间,少女灵脉内的虚空之触动了动,似乎闻到美味的东西。她循着灵感走了过去,在一堆珠宝和不知材料的匣子间看到一个紫色的石头戒指。
“咦。”克洛丽丝伸手去摸,又急忙缩回去,躲过一只干糙大手的拍打。
“小崽子凑什么热闹!”摊主是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粗糙的皮肤透着渗人惨白,眼窝深邃,鹰钩鼻却格外凸出,显出极为别致的丑陋和猥琐。
“我就想看一看嘛。”克洛丽丝糯糯地说。
“哦?”中年男子听到软糯可亲的声音,嘴角立刻勾起不怀好意地笑容,他一边故作随意地去摘克洛丽丝的帽子,一边说道,“只看不买那可不行……”
克洛丽丝敏捷地退了一步,面不改色地问:“不就一块破石头吗,多少钱呀?”
“破石头?”中年男子哧地笑出声,“这可是我在亚马特地牢的典狱长尸骸上扒下来的,会是一块破石头?”
“噫……从尸体上扒下来的,好恶心,”克洛丽丝故作嫌恶地说道,“死人的东西,肯定值不了几个钱,一先令卖不卖呀?”
“十镑,决不议价!”中年男子一口咬死,为了留有转圜余地,他嘿嘿嘿笑起来,“小家伙你是一个人出来的吗,家里人呢?假如你帮我个小忙,也许我能便宜点卖给你呢?”
“什么忙呀?”
“这里不方便说呢。”
克洛丽丝在心底“呵”了一声,这种杂碎哪怕起了恶念,也不舍得把饼画得大一点。
什么叫“便宜点卖给你”?
小了,格局小了。
克洛丽丝没有杀人越货的实力,也不想冒风险利用“幻影”来偷窃一个资深探险家的货物,索性就此放弃。
少女正要果断离开,一只纤纤素手忽然拾起摊上的紫色石戒,优雅动人的嗓音响在耳畔:“亚马特地牢的坍塌让好几位半神殒命其中,一些活下来的幸存者也陆陆续续在诅咒中死亡、畸变或发疯,你不如与我说道说道,你是怎么从地牢里幸存下来,又是怎么从典狱长的尸体上扒下这枚戒指的?”
15.买卖
克洛丽丝仰头看去,来者是一位身材颀长的女性精灵,她看上去双十年华,典则俊雅的素净气质与乌七八糟的下界格格不入,身后随行着数位侍仆。
如瀑银丝柔顺而服帖垂在腰间,不见凌乱,亦没有丝毫的寒意。比起克洛丽丝婉约的容色,眼前的丽人轮廓鲜明却不粗犷,五官犹若经过当世巨匠的精雕细琢,翠绿的眸子清新自然、眼波流转,樱红细唇与浅笑梨涡间尽是绝色。
精灵着一身并不艳俗的绮丽裙装,严严实实地掩住肌肤,每一根针线上都蕴藏着源力,就连一双修长素手也被缀着蕾丝花边的纯白手套包裹,只能从镂空的缝隙间欣赏暴露在空气中的一部分肌肤。
纵使如此,匠心独具的剪裁依然将骄人风景勾勒得恰到好处。
克洛丽丝身高约莫一百五十公分,刚好够把脸蛋埋进对方丰润的体态。
该死!克洛丽丝即刻回过神!
人生中头一次,她竟然被诱惑了!
深感耻辱的克洛丽丝立刻肃容,却发现面前的中年男子同样挪不开眼睛,而且更为不堪。
且不说女人表面上就比克洛丽丝年长好几个代沟,精灵的平均寿命是健康人类的三倍,天知道这家伙实际年龄是多少。
“你聋了吗?”
典雅女人说出话来散发着不客气的傲慢,这瞬间成了克洛丽丝心目中的失分点。
“啊,哈?哦!当然没有,尊贵的精灵女士……”中年男人局促地搓着手,他瞥了一眼精灵宛若削成的香肩——的确很香——上面绣着八颗星辰所组成的星环。
这代表着对方已经是嵌合八个伴生技能的超凡者,同时还是知识渊博的大魔导师。
学习魔法的条件更为苛刻,除了对智力有所要求,对灵感、灵容以及源力纯度都有着相当程度的讲究。
克洛丽丝所学的辅助魔法仅仅是伴生技能的配套产物,并不意味着她有成为魔法师的才能。
“我有那么老?”精灵悦耳的声音中,口吻透露着轻蔑。
“尊贵的、尊贵的精灵小姐……”中年男子的额头开始渗汗,说话也结结巴巴。
“说说看,这枚戒指是从哪里来的?”对于这样的称呼,精灵不置可否,转而询问戒指的来历。
“这、这枚戒指很珍贵?”中年男子如坐针毡,小心求问。
“你说呢?”
“它、它是我从亚马特地牢一具骷髅身上扒下来的,我不知道是不是典狱长,假如尊贵的精灵小姐想要,我可以半价,不,两镑卖给小姐……”
“呵,”精灵呵了一声,眼中闪烁着狡黠和玩味,“你是个不老实的人,但是,我喜欢听老实话……听说下界是无法之地,我剪掉撒谎者的舌头,应该不会受到法律制裁吧?”
这般恐吓让中年男子即刻跪地求饶,这里是泰瑞比王国辖地,别说一位精灵大魔导师剪掉他的舌头,就算是拔掉一身人皮来做地毯都不会有人为其伸张正义!
“尊贵的大魔导师大人饶命啊!我真的无意欺瞒阁下,求阁下网开一面……”
他似乎还要去亲吻精灵的鞋尖,后者嫌恶地后退一步,不耐道:“滚开!我还没有卑劣到对虐待一介贱民取乐!”
中年男子这才心有余悸地爬起身,颤颤说道:“回禀尊贵的大魔导师大人……这枚戒指的确是从亚马特地牢带出的,不过我并没有进遗迹,而是用半瓶水与一个染上干渴诅咒的幸存者交换了这枚戒指。他几乎舍弃了所有装备,却留下这么一个东西,虽然看上去平平无奇,但捶打和切割都无法将其损坏,所以就想着……”
“虚空源晶熔炼析出后的残渣,当然很难损坏,”精灵这才悠然道,“加工后也许能提炼出几微晶能源,值个一两镑……”她低头看向克洛丽丝,嗤笑道,“不过嘛,这种残渣总会存在微量污染,对普通人的健康还是有些危害。”
嘁。
克洛丽丝心中同样不屑。
果然是个胸大无脑的家伙,一点都不识货。
少女虽不知道紫色戒指具体是什么,但从虚空之触的动静看,肯定不是所谓的源晶残渣。
法尔亚尔人就靠着那些废料生存,若真是残渣,克洛丽丝还是能够辨认的。不过另一方面,眼前的紫色戒指的确和残渣有些相像。
“这、这应该不是源晶残渣吧……”中年男子嘀咕道。
“根据提炼方式的不同,残渣的表现形式也会有所变化,而且熔炉里无数驳杂的源力交汇,出现一两个变异的残渣再正常不过,一些色泽上乘的残渣在去污染加工后或许还有收藏价值,至于这个……”
精灵就呵呵了。乡巴佬就是乡巴佬,她也懒得同丈育分析其中的原理。
“一先令,这个石头戒指能卖给我吗?”这时,克洛丽丝才软软糯糯地发声。
中年男子擦了擦汗,在他看来,这个精灵明显是给小女孩出头的,他哪里敢说不?
“我之前的话你没听懂吗?”精灵用居高临下的姿态俯瞰克洛丽丝,“这种残渣存在污染!”
克洛丽丝装傻,她无视了精灵的呵斥,将一先令硬币递了过去:“我想要这个……好吗?”
“好,好,当然没问题!”中年男子忙不迭将戒指递给克洛丽丝,接过硬币时,与少女手指相蹭的触感令他眼神火热(地)舔了舔嘴唇,却又立刻在精灵的冰冷目光下缩回手指,噤若寒蝉。
“你应该立刻丢掉它,除非你是无知的蠢货。”
听到精灵的鄙视,克洛丽丝心中对其的好感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丢丢纯粹的,对美的欣赏。
装作瑟缩的样子,克洛丽丝护住珍宝般将戒指揣进怀里:“我、我就要这个!你要把它抢走吗?”
“我用得着抢这个垃圾?!”精灵气极反笑,跺了跺脚,怒道,“贱民就是贱民,我下一个课题就研究劣等基因对智力的影响——等我从混沌群海回来!”
那你最好死在下边。
克洛丽丝腹诽着,然后装作受到惊吓的样子,顺理成章地溜出蜥蜴巷。
16.贫民窟的克洛丽丝
还好没有受到那只精灵的刁难,克洛丽丝得以顺利抽身。
感谢自己小女孩的面貌以及装模作样的软糯糯的嗓音,虽然被那个傲慢的家伙当成无知的蠢货,但总比起疑心调查自己要好得多。
这完全是克洛丽丝做贼心虚,一位大魔导师的判断是绝对的权威,不可能再有人去怀疑这块紫色的石头会是什么宝物,况且,谁会没事质疑一个小鬼头呢?
也许人们会把她当成扒手,但决不会将其与虚空门徒产生联系。
好在克洛丽丝知道掩藏内心活动,不会把情绪写在脸上,否则真有可能给精灵察觉出端倪。
克洛丽丝研究一阵后,并没有发现紫色戒指有什么特殊之处,于是戴在大拇指上,打算回教养所后让沃伊蒂品鉴。
来到伊丽莎白大酒店,巍峨矗立的十二层建筑是高度仅次于熔炉烟囱的地标物。
两个趾高气扬的安保倚靠在门柱上,只有尖耳朵的精灵经过时才会站得笔挺,除此之外的任何客人,无论是旅行家、资深探险者还是一掷千金的富翁,都无法直起他们的膝盖。
安保肤色棕黑、额上长角,他们端着枪支,脑袋缠满头巾。
克洛丽丝鼓起勇气,阔步上前,惴惴不安地从门柱间钻进金碧辉煌的大厅,好不容易被打瞌睡的安保无视掉,结果刚一进门,又是两个安保横在面前。
“做什么的!”安保厉声厉色地问。
“我想买东西……”克洛丽丝怯怯地说。
淦,不知道顾客就是上帝吗!
“这里可不是卖垃圾的集市,要饭的到别的地方去!”安保用一种极其怪异的口音说着泰瑞比语言,若非克洛丽丝的灵感被虚空之触提升,她怀疑自己也很难辨别清楚里面那些囫囵的音节。
“钱的话我有……”这种情况克洛丽丝有所预料,实在是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她也做不到光鲜亮丽,何况,那些探险者还不一定有她穿的干净呢!
“滚滚滚!”
“钱的话我真的有……”
“想吃棍子是吧!”
安保毫不留情地挥起棍子,劈脸砸下。
克洛丽丝凛然,不着痕迹地躲开挥击,试图跟对方讲道理。
这些大头巾好歹是泰瑞比精灵用惯的仆从,耳濡目染下多少该学一些礼节吧!精灵虽然龌龊无耻吃人不见血,但表面上,还是会注意应有的仪态。
“钱的话……”
“找打!”一击未中让安保觉得丢脸,他恼羞成怒,继续追击,把克洛丽丝碾出大厅。
“钱的话我真的有,钱的话我身上就有!”克洛丽丝哭嚷着跑掉,可惜对方不管她有没有钱,穷追不舍。
前方再度出现倩影。
是那只傲慢精灵!
克洛丽丝咬咬牙,顿时哭得更大声,以吸引她人的注意力。“钱的话,钱的话我真的有!”她装作无头苍蝇一样乱跑,朝丰满的身姿上撞个满怀。
“还敢冲撞尊贵的精灵,小东西你找死!”怒骂着,大头巾又挥起棍子。
担心被精灵看出自己敏捷的身手,克洛丽丝不敢避闪,现在只能寄希望她像刚才那样发发慈悲,抬手扶助自己这“贱民”一下。
可对方不为所动!
眼看那黑黝黝的铁棍近在眼前,克洛丽丝慌了神。
这精灵不会嫌自己弄脏她的衣裳,所以放任大头巾揍死自己吧!说好的不会卑劣到虐待贱民取乐呢?
精灵果然都是杂碎!
“我会给钱的,呜哇哇哇哇哇!”
这一回可是真情流露了,克洛丽丝试图让可怜又可爱的自己唤起对方的良心和一丝同情。
她从未接触过这些半兽人仆从,不知道他们如此暴力、不通人情,法尔亚尔镇同样有不少半兽人,但这些土著的性格往往较为温和。
铁棍落在克洛丽丝的头上,好似被一层无形的气墙挡住。
“你是瞎了,没看到我在这里么?”
克洛丽丝估计这精灵有什么奇怪的嗜好,开口不是聋就是瞎。
“尊、尊贵的女士……”
话一脱口,精灵的脸色即刻沉了下去,她厌倦了地挥了挥手,立刻有两个随从来将其拖走。
尖嚷和求饶愈行愈远,然后消失。
“你杀了他们!”克洛丽丝讶异道。
“只是教训一顿罢了。”精灵对少女把自己看待的这般残暴颇有微词。
“哦,”克洛丽丝失望地垂下脑袋,再仰起脸时,已经换上兴奋和崇拜的神色,“谢谢你,你真是一个大好人!”
大好人。
精灵又“呵”了一声,她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想买东西……”
“在酒店买东西?就你?”精灵掩面而笑,仿佛被小丑的表演逗乐,旋即又在脸上换了一层拒人千里之外的寒霜,“你也配?”
“钱的话我现在就有……”克洛丽丝心中把混蛋精灵骂了一万遍,但表面上做出自卑和弱气的样子,低声哽咽。
她竟不知道自己如此有天赋,让面前傲慢的精灵也出现些微动容。似乎察觉到自己言语上的过分,精灵口吻稍缓道:“如果你真的认为自己有钱,那大可随我一起进来。”
“我、我真的可以吗?”克洛丽丝继续装模作样。
“只要你待会儿不会羞愧到钻进地缝里。”精灵警告道。
“谢谢你!你真是一个大好人!”克洛丽丝腆着脸凑上去,猝然抱起精灵的胳膊,“我叫克洛丽丝,大好人你叫什么名字?”
精灵下意识要将这个肮脏的贱民推开,但见到那张仰起来的充满感激的明媚笑脸时,她“啧”了一声,算是默认对方的亲近:“伊洛娜,伊洛娜·卡文迪许。”
酒店内部金碧辉煌,华丽浮雕恨不得贴满天花板的每一处,水晶吊灯明黄而温暖,手工精湛的丝织品在大理石地砖上铺就到尽头,室内有中央调温器时刻保持合适的温度。
这个世界的人用源晶提炼出各种属性的能源,通常用电与火为机器供能,初步提炼出的纯净源浆会产生大量废料废渣,这些高污染性的渣滓经由运输艇排向下界。
克洛丽丝不知道这灯火通明的大厅一天会耗费多少能源,但肯定能满足教养所不止一年的能源需求——贫民教养所用到的,是废渣再提炼后的油质,俭省的阿莉丝塔只会用其点灯照明,或在寒季最冷的时候燃烧取暖。
侍应小姐领着伊洛娜和克洛丽丝走进包间,递上菜单,精灵看也不看一眼,扔到克洛丽丝面前(戏)谑道:“那就看看你的钱能不能买到这些东西吧,克洛伊丝。”
17.好姐姐
克洛丽丝审慎的看了伊洛娜一眼,翻开菜单的第一页,砰砰泵着热血的心脏立即咯噔凝滞。
什么菜?抱歉,没看清。
克洛丽丝只看到后边的数字——十一镑。
这是什么概念呢?教养所每周养活一个孩子的平均支出是四个便士,合六十分之一镑。一个魔鬼窟矿工的周薪是十先令,合二分之一镑。伊丽莎白大酒店的第一道菜是十一镑,嗯,合十一镑。
“钱的话,你现在就有哦?”伊洛娜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笑容讥嘲道。对于这个忤逆过自己好心的小鬼,得让她明白现实的残酷才行!
克洛丽丝快认不出十一这个数字了,她擦拭额上的汗珠,问侍者道:“请问泡泡河豚在哪一页呢?”
“呵呵,品味倒不差。”伊洛娜在旁边评价道。
侍应帮克洛丽丝翻页之时,盯着报价的少女在心中再度把伊洛娜羞辱……谩骂了一万遍。
泡泡河豚有十几道做法,最便宜的一道清蒸河豚片,也要八镑十一先令。便士?这个单位不会出现在伊丽莎白大酒店。
克洛丽丝舒了一口气,加上阿莉丝塔给的钱,应该足够了。
但她又不是来吃饭的,于是继续问道:“请问,你们可以把活的泡泡河豚卖给我吗?”
“很抱歉,小姐,我们这里不卖出食材。”
克洛丽丝兜里有十镑四先令的巨款,除去人工费,一只泡泡河豚活鱼可能也就两到四镑。这是克洛丽丝考虑了“远洋”运输的结果。
“求求你了,我真的很需要它。”克洛丽丝朝猫耳朵的侍应小姐哀求。
对方大概率是下界人,知道一个可怜的小家伙能活下来有多么不容易,但酒店有酒店的规矩,她不敢因此葬送了自己的工作,只好为难拒绝。
“你买活鱼做什么?”伊洛娜蹙眉问道。
“我有一个妹妹,呃……贫民教养所的妹妹,她叫夏夏,是一位半精灵。明天就是夏夏的生日,她曾经吃过一次泡泡河豚,说那是她这辈子忘不了的美味,因此我攒了好久的钱,想在她生日这天为她做一道河豚菜!所以必须要新鲜的才行!”
克洛丽丝立刻搬出夏夏做挡箭牌,夏夏四舍五入就是纯血精灵,喜欢吃泡泡河豚也很合理嘛!
而且这样一叙事,少女善良又伟岸的姐姐人设一下子就竖立起来了!
“贫民教养所,半精灵……”伊洛娜的脸色不太好看,她地位尊崇,头一回踏入下界,但这不代表她对下界一无所知。不过,精灵在下界干得一堆破事她知道归知道,却不能放到台面上来讲,还得继续维持精灵高贵优雅的形象。
伊洛娜神色的变化被时刻关注她的克洛丽丝看在眼里,这让小女孩心中一惊。面前这只精灵一看就有严重的血统论和种族主义倾向,她该不会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清除夏夏吧?
好在,伊莲娜的神色最终柔和下来,她依然昂着下巴,用余光看克洛丽丝:“你妹妹很有品味,所以,”她吩咐侍应小姐道,“我会奖励这样有品味的人……一条活的泡泡河豚。”
原来这家伙还有傲娇属性!
克洛丽丝再度震惊,在法尔亚尔摸爬滚打数年,少女察言观色的水平不说炉火纯青,看懂伊洛娜这种傻瓜精灵的神态还是轻而易举的。
结合之前在蜥蜴巷的情景,克洛丽丝立刻给对方打上“好骗”的标签。
这只精灵还是有些良心的。克洛丽丝思忖。正因为有些良心,所以更加好骗。
其实,想要欺骗伊洛娜哪有那么容易呢?无非是在趋于傲慢的心态中,对克洛丽丝打造的人设先入为主罢了。少女的模样和故作软糯的嗓音是加分点,便是再简陋的打扮,也掩盖不住使人亲近的气质,若换作其他人,只要稍微平凡一点、势利一些,伊洛娜看都不会看一眼。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伊洛娜看不起下界的贱民,却又潜意识觉得,眼前的小鬼是可以教化的,至少对方那崇拜的话语十分令人受用。
“尊贵的、美丽的、善良的精灵姐姐,你真是一个大好人!”克洛丽丝感激涕零,暗暗窃喜。
除了寒酸外,看上去和自家妹妹没什么两样嘛。
伊洛娜想摸摸克洛丽丝的头发,但在骄傲与矜持的惯性影响下,想想又作罢了。
“不必谢我,哪怕我尊贵、美丽且善良,你这样卑微、寒酸又无知的小鬼,也不值得我施舍,”伊洛娜恶意地唱反调,似乎想看克洛丽丝掉眼泪的模样,“我只是认为一个有着精灵血统的孩子,有权利享受泡泡河豚的美味,仅此而已。”
克洛丽丝在心里呵了一声。
少女当然不会再掉眼泪,那种程度的表演已经用不上,因此她眸子亮闪闪的,蕴藏着光:“无论如何,谢谢您给我妹妹的生日礼物!”
罢了。
伊洛娜想。
反正是萍水相逢的路人,举手之劳而已,面前的小孩大概很快就会沦为与那些贱民一样的存在,然后死掉吧?
自己的所作所为又有什么意义呢?一切都不会发生根本性的改变,贱民依旧会卑鄙、惨淡、可怜又可憎地生活下去。
克洛丽丝假如知道对方的想法,一定会大加赞同。萍水相逢的羊毛呀,现在不薅更待何时?
因此,当泡泡河豚被装在水箱中送上来时,克洛丽丝在衣兜里掏了半天,最终摸出十二个先令和六个便士来——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她将钱揣在各个口袋里,一定程度上可以掩藏虚实。
克洛丽丝把衣兜整个翻出,然后将铸币一个一个排开,考虑到这点儿钱就敢来买泡泡河豚未免有些夸张,她又咬牙摸了一张一镑摆在桌上。
“这、这些是我这两年来编黑麻、采集千手藤、卖药材攒的钱……”
重复一遍与阿莉丝塔的话后,少女开始装傻充愣。
“可,可是,我们酒店里泡泡河豚的进价是五镑又七先令……”侍应小姐也很纠结。
下界人何苦为难下界人?
于是克洛丽丝把亮闪闪、泪蒙蒙的目光望向伊洛娜:“伊洛娜姐姐……”强行拉近关系后,她哽咽道,“你能不能、能不能借克洛伊丝一点点钱,我一定会还的……”
几镑对克洛丽丝而言是巨款,对面前这只精灵来说可不就一点点钱?
“……”伊洛娜沉默片刻,然后朝随从递去一个眼神,对克洛丽丝说道,“一条河豚而已,既然是恩赐,那就要体现出我的宽宏大量……不用你还了。”
“可是,我借的是五镑又七先令……”克洛丽丝眼中闪过瑟缩和犹豫。
“可以啊。”
“我一定要还!”克洛丽丝掷地有声。
“我说,不用。”
“我一定会还的!!!”克洛丽丝信誓旦旦!
多么真诚的孩子呀!伊洛娜被打动了。这样的小孩为什么偏偏生在下界?命运未免太不公平。
“你要还也可以,”伊洛娜改口道,“但不限时间,不计利息,否则与一个下界贱民计较区区几镑,我怕别人笑话。”
克洛丽丝心里乐开花,她等的不就是这句话么?
钱不用还,人设也深入人心。
这下真正完美了。
18.战争与不和平
不能怪克洛丽丝临时起意,像伊洛娜这般显赫尊贵的精灵,区区五镑就能买来满足感和虚荣心,让她那为数不多的善意发挥余热,性价比简直突破天际。
我可是在为她行善积德!克洛丽丝这么暗示自己,以驱散所剩无几的负罪感。
况且,伊丽莎白大酒店的菜单价格与法尔亚尔人的生活水平比起来,某种意义上讲天生就负有原罪。
运输成本、食材品质等因素让这只泡泡河豚的价格高出上界近三倍,然而这些多出来的成本并不会提高辅助魔法的效果,勤俭持家的克洛丽丝自然是能省则省。
克洛丽丝再一次情真意切地感激和称颂了伊洛娜,溜须拍马的程度让精灵既得意、又拘谨地抱起双臂,听惯奉承话的伊洛娜头一遭如此不适应。
场面话走完了,克洛丽丝寻思着怎么辞别更合适,窗外忽然回荡起刺耳的警报,声声闷雷般的涡轮轰鸣震溃迷雾,克洛丽丝的脚跟子本能发软,像脆弱蝼蚁嗅到巨兽的气息。
不止她如此,侍应小姐在剧烈震颤的音浪下恐慌地跌坐在地,伊洛娜的几名随从面露异色,精灵抿了一口加了牛奶和糖的红茶,平淡地说:“你在这里呆一会儿,法兰人的目标只是空港。”
空港坐落于法尔亚尔主岛东北上空的一座人工浮岛,远离迷雾,便于大型舰船停靠,在岛屿间的吸引、汇集的风源晶、发动引擎和魔法符文的综合作用下,空港常年稳定运作。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与你无关,”伊洛娜回答道,“也与我无关。”
克洛丽丝多少了解一些上界诸国的格局,知道法兰王国与泰瑞比王国是天生宿敌,她为伊洛娜的无动于衷感到诧异:“你不是泰瑞比精灵吗?”
“泰瑞比领土环及四宇,法尔亚尔蕞尔之地,航道又靠近法兰王国,一时失利再正常不过,”伊洛娜秉持着一种令克洛丽丝迷惑的心态,说道,“你不会明白的,你不知道这世界有多大,也不知道在世界下方存在着万(里)荒原、繁华而混乱的群海、先民居住的失落之国与数之不尽的遗迹,利益纠葛的肮脏纷争不会影响到一个星辰信者对未知的追求……呵,克洛丽丝,你不认为一生困顿在这么狭小的地方,是很可悲的一件事吗?”
伊洛娜的洞察只在克洛丽丝身上看到一片空无,这意味着少女没有丝毫的灵脉潜质,除了血液中流动着法尔亚尔人体内都存在的虚空源晶的污染外,也不具备任何源力的迹象。
假若面前的女孩表现出哪怕稍微一丁点儿源力亲和力,她都可以通过改造手术为对方强行嵌合低级别的、提升寿命和健康的伴生技能,让她在自己的庄园打打杂修修花草,可惜……
不过,倘若对方恳求自己,那么卡文迪许家族也不是不能收容一只宠物。
你礼貌吗?对于伊洛娜别扭的态度和偏见,克洛丽丝就差一个流汗黄豆了。
“没有呀,”少女纯真、懵懂地说,“我和妹妹在一起很快乐,教养所的修女也很好,大家都很温柔。”
“……”伊洛娜轻抿薄唇,也许自己一闪而过的念头并非好主意,假如真让克洛丽丝去泰瑞比生活,一定不会出现此时的笑脸。
外界传来雷鸣与炸响,人群的惊呼与哀嚎在街上炸开,法兰王国的舰队目标的确是空港,但流弹不长眼睛,若有倒霉鬼被波及那也只能认命。
原本神气威武的精灵老爷们此刻缩在伊丽莎白酒店和政府大楼,普通人要么藏身地下室、或者熔炉这种破坏后就重建不易的能源站,要么就往远离空港的偏远地带躲避。
教养所与伊丽莎白大酒店相距十几里,和空港的直线距离就更远,基本安然无恙。克洛丽丝不知道外面具体的情景,在心中捏了一把汗。
伊洛娜看向略有紧张的克洛丽丝:“你不害怕吗?”
“有伊洛娜姐姐在,就不觉得怕了!”
这话为精灵的脸颊染上一层羞红,伊洛娜沉默下来,空气中酝酿着炮火的回音。
过了约莫一个钟头,炮火和鸣枪停歇,也到了克洛丽丝与伊洛娜告别的时候。
“我让人送你。”伊洛娜说道。
“谢谢伊洛娜姐姐,”克洛丽丝展着笑颜,“但我自己能回去的。”
水箱应该是某种塑料,十分轻便,克洛丽丝抱着水箱离开,在少女出门过后,伊洛娜朝一个随从使了眼神,然后静静望向窗外的风景,抿茶不语。
街上一片狼藉,少部分被流弹刮过的屋舍直接夷为平地。爆裂的源晶粉尘灼烧着人们的呼吸器官,克洛丽丝也遮掩口鼻,绕开那些红紫色的烟霾。
惨叫不绝于耳。
克洛丽丝于心不忍地避开那些声音,大灾后必有大乱,自己这副身板和实力,并不支持她同情心泛滥。
“救、咳咳、救救我……”蜥蜴巷的废墟里爬出半截咳着尘霾的身躯。
克洛丽丝循声一瞧,这不是之前那个卖紫色石戒的家伙?
他虚弱不堪,脊后淌出的血液滋生为蠕动的细密神经,那些深红的线贪婪地吸噬着源晶余留的尘霾,逐步侵蚀中年男子的肉体。
他试图去抓克洛丽丝的脚踝,被敏锐的少女避开。
克洛丽丝不是冷酷无情的人,纵使对方之前的眼神图谋不轨,她依然以德报怨:“你没救了,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一些。”
“我还有救,我还有救,去康纳德诊所,在灵脉暴走之前,他可以帮我移植断肢,呃啊啊啊……”深红之线忽然刺入中年男子的脊柱,克洛丽丝能明显看到无数红丝在皮肤下游动。
这就是灵脉失控?克洛丽丝总觉得对方的灵脉和自己的虚空之触有很大区别,这并非象征和属性的差异,而是冥冥中的直觉告诉她,中年男子的灵脉只是残缺的次品。
灵脉还有残疾一说吗?
总之,感觉到不详的少女后退两步,想要尽快离开。
“等一等,我有钱,那些混蛋抢走了我的货物,但我还有钱啊!!!”中年男子见克洛丽丝欲走,急忙撕开衣服内衬,掏出里边薄薄的钞票。
两张五十镑,五张十镑!
这丑陋的家伙竟该死的有钱!
中年男子嚎叫道:“让康纳德医师尽快赶来,这些钱我都给你,全部!”
克洛丽丝终于无法无视了,她舔了舔嘴唇,说道:“你要先给我钱,不然我怎么确定你之后会不会食言?现在你没有选择,不是吗?”
中年男子虚弱地喘着气,神色阴晴不定,他似乎经过了反复的心理挣扎,最终颓丧地点了点头,举起了手中的钞票。
就在克洛丽丝伸手去接时,中年男子回光返照一般骤然暴起,他一把捏住克洛丽丝的手腕,眼中闪烁着穷凶极恶的红芒:“任何人,都别想从我这里夺走——一!个!便!士!”
19.收获
中年男子恣睢大笑,然而没笑两声,他的神色突然愣怔。
那小妞冷漠地站在他身前不远处,似乎从未蹲下身子,而他刚才握住的除了一把空气外,什么都没有。
“怎么回事?我分明抓住你了!”他狂怒道,然后肺叶灼烧起来,“咳咳咳咳咳咳!”
“谁知道呢?”克洛丽丝撇了撇嘴,“也许你烧坏了脑子?”
少女一脚踏断中年男子的手腕,弯腰抽走金灿灿的泰瑞比镑,满意地用纤指弹了弹。
很好,因为炮火的缘故,人群早就作鸟兽散,这一百五十镑自己可以独吞了。
“等等,不要走,啊啊啊啊啊,我只是需要一点血,需要一点血啊,我不想伤害你,求求你,去康纳德诊所——”
“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没准儿克洛伊丝大人会大发慈悲呢?”少女保持着安全距离,歪起唇角。
“你问……”中年男子越发虚弱了,先前那一扑,几乎耗费了他仅剩的心力。
“为什么我总觉得你的灵脉,呃,有种奇怪的感觉?”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此话一出,中年男子睚眦欲裂。
大意了,对方也是一个超凡者!这种扮猪吃虎的杂碎就该下地狱!
克洛丽丝可没有扮猪吃虎的资格,只能怪中年男子输给了信息差。
“你不像是下界的超凡者,呵呵……否则不会不知道,大部分探险者,都会在诊所进行灵脉种植手术……”中年男子说道,“人造灵脉会让我们寿命大减,同时只能嵌合一到两个低级的伴生技能,诅咒和反噬也更为强烈……”
“何苦来哉?”克洛丽丝感慨。
“像狗一样残喘,怎么比得过痛痛快快二十年?!”中年男子眼中密布血丝,“你这种天生的超凡者,怎么明白我们这些虫子的痛苦!”
“哦。”为了更安全,克洛丽丝也不嫌脏,将钞票塞进浅浅的胸中,朝中年男子淡淡回应。
“等等,那里不是去诊所的方向!你说过会救我的!”中年男子见克洛丽丝离开,急忙呼喊。
“对了,你的灵脉象征是什么?”克洛丽丝止住脚步,问道。
“吸、吸血鬼之脊……”
“好吧,吸血鬼先生,请你务必坚持一下,我会帮你去求援的,我发誓!”克洛丽丝诚恳地说道。
话虽如此,克洛丽丝去往的方向,仍旧是远离市镇的西南。
“你不知道诊所在哪里对吧,我告诉你……我现在告诉你!”吸血鬼先生沙哑地吼着,他的喉咙喷出一粒粒高温的红色粉尘。
“我说,吸血鬼先生,”克洛丽丝最后一次停下脚步,回望道,“我的手指很细嫩,对吧?”
克洛丽丝终究谦逊有礼,此时此刻,依然不忘用上敬称。
“?”中年男子不知道对方想说什么。
“看你的眼神,就那么想得到我么?”克洛丽丝问出让他没头没脑的话,她模仿起阿莉丝塔和伊洛娜的语调,“你是个不老实的人,但是,我喜欢听老实话。”
“想……”中年男子嗓子干哑,全身燥热,湿润的眼眶一点点发红淌血,“救救我……”
“呵,喜欢的话,就再多看两眼吧,”克洛丽丝注意到废墟的红色粉尘发出噼噼啪啪地声响,不动声色地退了好几步,“毕竟,我也不是什么自私的魔鬼,你说呢?”
若非留了个心眼,率先释放出幻影,克洛丽丝早就在吸血鬼手上沦为不知什么东西,因此……
还是让他离开这个悲惨世界吧。
“我是为了你好,可不是什么记恨在心……”克洛丽丝嘀咕着,越行越远。
中年男子也察觉出不对劲,他终于注意到,灵脉溢出的那些红线,在反噬和自救的同时,正不顾一切地吸收着暴烈的源晶粉尘,而他自身溢出的源力,让本就活跃的粉尘绽出噼噼啪啪的烈焰。
“不——”
“轰——”
爆炸时,克洛丽丝已经走出好远。
一路上她不断反思着自己与吸血鬼的交锋,感觉之前释放的幻象还是有很大瑕疵,若对方不那么虚弱轻敌,没准能一眼看破幻象虚实。
此外,少女也禁不住去想,自己是否在这样晦暗的世界中,也变得冷漠和残酷起来。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只会制造更多的仇恨和宿怨……
一想到夹在衣襟里边那几张“香喷喷”的一百五十镑,克洛丽丝叹了一口气。
希望这样的坏家伙再多一些吧。
给自己做完心理辅导的克洛丽丝终于回到教养所,天色近晚,雾气也浓郁起来,今夜必不会太平,法兰王国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投放兵力、趁夜占领法尔亚尔全境、完成部署,准备防守泰瑞比王国的反扑。
毕竟,那些名扬四海的精灵有着当世强大的舰队和最先进的造舰技术,利益受损的老爷们可不像伊洛娜那样洒脱,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回到教养所,炮击并未对孩子们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该剥麻的剥麻,该编织的编织,黑麦临近收割,食堂飘出尚可的药香,一些五六岁的小家伙在附近的土坑中刨虫子,夏夏剥完黑麻,捧着一本图书艰难阅读。
“克洛丽丝!”心有灵犀的夏夏立刻仰起小脸。
小家伙扑到克洛丽丝面前,看着水箱里股股胀胀的河豚问:“这是什么呀?”
“河豚,呃,明天我可以叫大厨给你熬汤做生日礼物,我只需要气囊就可以。”克洛丽丝说道。
“生日?”
“你出生的日子,以后每年的同一个日期,就是你的生日。”
“克洛丽丝知道得好多!”
“……”
克洛丽丝沉默,法尔亚尔存在日历这个东西,偶尔也会举办一些地方节日,但通常情况下,对没有假期的土著来说,只有垦殖黑麦田的农夫和经常出入黑森林的猎户、采药人才有日期方面的需求。
所以她早忘了什么时候捡到的夏夏,不过撒谎做全套,就把明天当作夏夏的生日吧。
这时,阿莉丝塔黑着一张脸走了出来,她朝林间小道望了一眼,对克洛丽丝说道:“小东西,你跟我过来!”
20.就剪掉舌头吧
阿莉丝塔的脸色很不好看,那不是克洛丽丝常见的粗鲁和蛮横,而是从未有过的,警惕和审慎。
是因为法兰舰队的事吗?
克洛丽丝抱着水箱跟了上去,来到阿莉丝塔位于教养所三楼的办公室,将水箱放在柜台上,又小心翼翼地从兜里摸出五镑与折叠后的匕首,递给修女:“阿莉丝塔修女,这是剩下的钱……”
“你没用钱买鱼?”阿莉丝塔嗓音低沉,并未立刻去接。
“我在伊丽莎白大酒店遇到一个,呃,不那么坏的精灵杂碎,她好心……”
克洛丽丝知道阿莉丝塔厌恶精灵,因此不敢说伊洛娜的好话。
即便如此,少女的发言还是被阿莉丝塔打断了,修女冷笑道:“你真是发了横财,知道哪里可以纸醉金迷了?”
“呃?可只有伊丽莎白大酒店才会进口泡泡河豚呀?”
“酒店的鱼从哪儿来的?”
“我担心埠头的那些贩子……”克洛丽丝擦了擦汗,她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但还是咬牙道,“只会把泡泡河豚销给精灵开设的酒店,法尔亚尔只有精灵才会消费泡泡河豚……”
“你以为那些地头蛇会像你这个小东西这么老实吗!那些地头蛇不倒给你,酒店就会把鱼卖给你这个不知道哪个茅坑爬出来的贱民了!?”阿莉丝塔的确生气了,如果时间再早几年,克洛丽丝没准会被鞭子抽得满地打滚。
克洛丽丝樱唇紧抿,颤颤的,不敢说话。
“多少钱买的?”阿莉丝塔问。
“别、别人送的……”克洛丽丝嘀咕一声,瞥见阿莉丝塔的眼神更凶戾了,连忙哭丧着脸说,“五镑又七先令!”
“三镑的鱼你他妈要五镑七先令?!”
“是,是侍应告诉我的,我相信她没有撒谎……”
“那是酒店的采购贪了他妈的公款!”
阿莉丝塔暴跳如雷。
克洛丽丝目光呆滞。
少女以为自己已经看清人心险恶,却不知道,自己仅仅是看到漫天大雾的冰山一角。
“可,可埠头的那些黑帮,我比较害怕……”克洛丽丝嘟囔道。
“你是我的人,那些崽子谁敢动你!”
阿莉丝塔一巴掌拍烂硬木打造的办公桌,整张桌子从中间折裂,其间克洛丽丝并未看到任何源力与伴生技能的痕迹。
修女静静依靠在椅子上,问道:“你把身子卖给精灵了?”
“她、她是女人……”
“女人就不能卖了?”阿莉丝塔嗤笑道。
“没有卖嘛,是她非得借钱给我的……而且说了,不算利息和还款日期的!”克洛丽丝终于有了争辩的余地。
“你这不老实的小东西倒挺会骗人,”阿莉丝塔立刻通过只言片语拼凑出彼时的部分情形,但她依旧轻蔑,“却不那么会骗……”
克洛丽丝有些疑惑地看向阿莉丝塔,不明白对方在说些什么。
“你他妈不知道有人一路上跟踪了你十几里路么!!!”阿莉丝塔乍然弹出椅子,如洪荒猛兽般瞬间贴到少女近前,拎着麻衫衣襟将克洛丽丝提到半空,“是不是一段时间没收拾过你,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阿莉丝塔的咆哮几乎震碎克洛丽丝的耳膜,但窗外并没有任何异状,似乎声音从未传出。
“……”克洛丽丝被吓到了。
“哟,现在才开始掉眼泪,之前做什么去了?”阿莉丝塔阴恻恻地说,“你这种脑子,是不是得废掉灵脉,送去更适合你的醉香馆?”
“对、对不起,阿莉丝塔……”克洛丽丝虽然恐惧得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但大脑依旧活跃,飞速盘算对策,她把兜里所有的钞票和硬币都掏出来,委屈又愧疚地哭道,“这里是我的钱,这里是丹格铁匠优惠后的找零,我只是、我只是想给教养所多省下一些……呜呜呜,阿莉丝塔对不起……”
纵使知道对方是一个不老实的人,阿莉丝塔依旧难以立刻判断出少女这番话的虚实,她眼中的暴戾消散了一些,将克洛丽丝轻手掷在地上:“小东西,你认为我现在,应该期望你说的是真话呢,还是假话?”然后捡起一块木板揉成碎屑,那些木刺甚至未能洞穿她的皮肤,“如果说得令我不满意……呵,以后你就在我身边做一个剪掉舌头的哑巴,免得出去惹是生非。”
克洛丽丝心跳一滞,屏住了呼吸。
阿莉丝塔的口吻,是认真的!
真话,还是假话?
阿莉丝塔总说自己是一个不老实的人,却又喜欢听老实话……她究竟要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或者,期望自己成为什么?
克洛丽丝脸色难以遏制地频繁变幻,紧张、恐惧侵蚀着思考的空间。
“十。”
阿莉丝塔开口了,她的声音像是死神的催逼,加剧了少女的慌乱。
“九。”
究竟要怎么办?阿莉丝塔是想威逼自己顺从吗?自己应该说真话吗?
“八。”
又或者,真话和假话只是一个烟雾弹,阿莉丝塔并未判断出自己话语中的虚实,只是使诈?这种情况下,也许自己托出全盘真话,才会被剪掉舌头!
“七。”
“阿莉丝塔,我错了——”
“五。”
“求求你……”
“三。”
克洛丽丝立刻噤声,她担心自己再说半句,修女会直接跳到零。
记忆闪逝,少女只能确认,阿莉丝塔的确是打算栽培自己的。
但栽培到什么程度呢?
算账打杂的工具人?管理教养所的左膀右臂?还是所谓的虚空门徒?
不同的待遇决定她该说真话还是假话。
“一。”
怎么还在跳着数!
克洛丽丝心慌意乱,银牙已经咬破了嘴唇,一丝殷红的鲜血滴落,在阿莉丝塔转身从柜子里摸出剪刀前,她站起身来:“只说真话,和只说假话的人,都不符合阿莉丝塔的要求,想要在超凡之路走得更远,我们永远不能透露出全部的真实,也不能傲慢到自以为能够欺骗所有人!所以假话里掺杂真话,是阿莉丝塔喜欢听到的!”
修女从柜子中取出一把剪刀,依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轻蔑:“你倒是知道怎么骑墙……那你这句话,究竟是真话呢,假话呢,还是半真半假呢?倘若是半真半假,真的在哪里,假的……又在哪里!”
看着一步步逼近的阿莉丝塔,克洛丽丝的理智快要崩溃。
她说的难道不是正确答案吗?现在又该怎么回应?
克洛丽丝呆呆地看着修女揪出自己的舌头,竟然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心思。泪痕斑驳,她轻轻握住阿莉丝塔粗大的手腕,哀求道:“亚……犁……西……打……”
阿莉丝塔松开克洛丽丝的舌头,轻笑道:“你知道你像什么吗?一只羔羊。哪怕死到临头了,也不知道反抗。”
“咳、咳咳……选择做必死无疑的事情,才是阿莉丝塔最厌恶的蠢货,不是么?”克洛丽丝捂着嘴咳嗽道。
“蠢货么……”
阿莉丝塔盯着克洛丽丝,良久、良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纵声大笑,不置对错。
21.交谈
随着阿莉丝塔的笑声逐渐爽朗豪迈,克洛丽丝长舒一口气,总算保住了舌头。
“说说那个精灵杂碎,”不给克洛丽丝平复心情的时间,阿莉丝塔继续道,“你知道的一切。”
克洛丽丝心中一凛,犹犹豫豫地像挤牙膏一样,一点一点复述了与伊洛娜遭遇的经历,尽可能给傲慢的精灵塑造一个不那么令人讨厌的形象,她补充道:“我听那个探险者说,伊洛娜是大魔导师,应该会很厉害吧……对了阿莉丝塔,伊洛娜说她是星辰信者,其实也不是那么杂碎……”
“星辰信者……”阿莉丝塔顾自呢喃。
克洛丽丝知道阿莉丝塔对星辰教会有所好感,在对方教导自己星辰有关的教义时,这个女人并没有说什么坏话。
“星辰教会虽然是泰瑞比、班赛的主流宗教,但在世界各国都有传教权,而且,”阿莉丝塔沉思片刻,对克洛丽丝讲解道,“星辰信者并未以信仰主宰哪个国家,他们建立起探险者公会,保持相对的中立,虚空之灾爆发后,星辰教会也并未迫害过离散的门徒……”
“所以伊洛娜是好人,对吧?”克洛丽丝估计阿莉丝塔口中的追踪者是伊洛娜派来的,很担心修女出马把精灵灭口。
矛盾的是,她既害怕伊洛娜被阿莉丝塔灭口,又担忧阿莉丝塔被伊洛娜反杀。
“呵呵。”阿莉丝塔冷笑,转而问,“你那枚收纳戒指也是她送你的?”
“这倒不是……”克洛丽丝将自己在蜥蜴巷遭遇的事情悉数托出,只隐瞒了一百五十镑这一无关紧要的小事。
“所以你有没有想过,那个跟踪你的人,会看到你的所作所为?”
“不、不至于吧……”
克洛丽丝全身一僵,彼时的火源晶粉尘闪耀刺眼,而她与吸血鬼先生距离极近,周围几十米又没有其他人,更远的地方,应该很难看清她所释放的幻影。
可是,即便跟踪者没看到自己使用超凡之力,但自己抢一个濒死之人的钞票可是铁证如山,才打造没几个钟头的软萌形象没准已经在伊洛娜心目中崩塌,若对方找上门来……
“知道怕了?”
“对不起……”
我一直都很怕,对你更怕,噜噜噜。克洛丽丝在心中嘟囔,自我调节方才的激动心绪。
做出惨然的可怜模样,克洛丽丝摘下戒指,递给阿莉丝塔:“修女,这个戒指给你……”
“充其量几个立方的小玩意儿,你自己收好。”阿莉丝塔哼了一声,“虚空和星辰都擅长空间的缔造和穿梭,你今后若想携带更多东西,可以嵌合一个相关的伴生技能。”
“咦,阿莉丝塔也有这种伴生技能吗?”克洛丽丝故作懵懂,旁敲侧击地问。
经过刚才的逼问,阿莉丝塔基本把克洛丽丝里里外外的性子摸透,自然清楚那双天真眸子下掩藏的狡黠和奸猾。
这对下界的生活而言,可以算的上优良品质,前提是克洛丽丝不会傲慢到把所有人都当成蠢货。
“你要明白,每一个技能的选择,都应该围绕着你的灵脉象征组成系统,这样才能保持长期稳定,减少负面影响,”阿莉丝塔渐渐露出一抹狰狞的笑容,“有所得便有所失,不合时宜的技能,只会影响我的杀人效率。”
好可怕……
没准阿莉丝塔能长成这副模样,就是哪个伴生技能带来的诅咒。
克洛丽丝不一样,哪怕弱一些也没关系,她比较追求能保命的技能,不喜欢明目张胆地与人冲突,更重要的是,保持美貌!
美丽的女人在乱世的确薄命,通常只能沦为权力争夺的附属品,但是,哪个女人会真心希望自己丑陋呢?所以,克洛丽丝对自己超凡之路的定位是,漂漂亮亮地苟下去。
当夜里,迫不及待的少女便让大厨摘下泡泡河豚的气囊,用固化的辅助魔法加强幻影功效。这种配套的辅助魔法是无数人钻研探索出来的结果,能提升伴生技能强度,不会带来额外的负面影响。
伴生技能与灵脉一样,可以被视作超凡者的内置器官,若把这器官比作正常手臂,普通的强化可能只是在皮肤表面纹上纹身,而通过复杂仪式将伴生技能晋级到新的等级时,相当于直接把这条手臂变成利爪或者触手,保留原先功效并带来强力特性的同时,也会产生类似于“排异反应”的负面效果。
这仅仅是比喻,实际情况会复杂许多,至少各种怪奇的诅咒与反噬,就远非“排异反应”所能比拟。
完成辅助魔法后的“幻影”,基本完成了从“一级事故”到“二级事故”的跃迁,技能一小步,克洛丽丝一大步。
剩下的泡泡河豚被大厨浸泡在冰油里,等着第二天给孩子们熬汤。
至于克洛丽丝给伊洛娜所说的,非得什么吃新鲜的美味?
法尔亚尔人还没娇贵到那种程度。
阿莉丝塔果然将匕首赠予了自己,紫色石戒被说成什么几立方米的收容戒指,不过修女没把握解开上面的禁制,担心对其造成破坏,因此让克洛丽丝等沃伊蒂回来后再解决。
此外,阿莉丝塔拿走了所有钱,克洛丽丝也再一次感慨自己充满先见之明,没有抖出那一百五十镑——甚至十镑都没有。
假若她好心地交出几十镑补贴教养所,一定会引起阿莉丝塔的疑心。经过那场逼问、或说“教导”,克洛丽丝抗压能力更上一层楼,同时警惕也愈发深重。
……
伊丽莎白大酒店。
驻扎在法尔亚尔的泰瑞比王国军和仆从军早已落败,被法兰王国安置在俘虏营看管。精灵军士的待遇稍好,但肯定不会好到他们曾经张扬跋扈的时候,至于仆从军……
那些大头巾的士兵在第一轮炮击中便炸营,死的死逃的逃,一些流落到法尔亚尔周边,只有三百多仆从军被法兰王国俘虏,然后丢进魔鬼窟挖矿。
可以说,若非这些仆从军不堪一击,带溃了精灵的阵型,空港没准能多守卫半个钟头。
同时,法兰王国已经扫清法尔亚尔全部的重要场所,并将为官做吏的精灵老爷们集中监禁在大酒店内。
所有人惶惶不安,只有一个年轻的银发精灵,仍旧高傲地享用晚餐。
她对面坐着一个看上去年龄稍长的赤发女性,餐厅的各个角落则立着军容整肃的法兰军人。
对谈的火药味并不浓郁,但争锋相对下的不愉快,终究难以掩盖——
“我将择日深入下界,假若你的人再如此不通礼数,我也不介意拆了你的舰队。”
“但那毕竟会耽误阁下的行程,不是么?天灾将至,大雾和上浮的遗迹即将改变迷雾层的航道,卡文迪许小姐需要保持完美的状态深入下界,我们也无意招惹是非……只是担心卡文迪许小姐临行前,乘兴做一些不太美妙的事情罢了。”
22.预兆
两个女人的对谈以奶茶碰杯红酒告终,赤发女人不担忧伊洛娜对舰队做出毁灭性的打击,一位大魔导师只有经过充分的准备,才会表现出战略级的破坏力,而目标是混沌群海的银发精灵显然不会准备太多毁灭性的法术,所携带的装备与材料也会更倾向于探索。
况且,星辰教会并不参与诸国纷争,也不会明确支持哪一个国家。法兰王国突袭泰瑞比王国,为的是争夺下一个百年的主动权,当迷雾改变航道与地理格局时,谁占据主动权,谁就能攫取更多遗迹和资源。
泰瑞比王国背后的神权,是机械教会与灵魂教会;而与法兰王国合作的,则是大地教会与自太阳教会中分裂而出的晨曦。
因此,赤发女人唯一疑虑的,还是伊洛娜泰瑞比王国贵族的身份。
一番对谈让双方达成共识,妥协的确会让伊洛娜感到不爽,因此赤发女人又卖了一个人情——伊丽莎白大酒店中所有精灵的安危。
并非用伊洛娜的同胞来威胁,而是将这群精灵安然无恙的功劳计在伊洛娜的头上——只要让那群精灵知道,他们之所以还能享受如此优渥的待遇,全赖伊洛娜从中“斡旋”即可。
为了培养这帮精灵的危机和感恩意识,赤发女人还挑了几个暴躁的典型关进水牢杀鸡儆猴,以衬托伊洛娜斡旋的不易。
银发精灵不是冥顽不灵的女人,该变通时她也不会执拗。形式比人强,既然对方愿意让渡这些人情,她只好顺势接下。伊洛娜逐一安抚酒店内的精灵官僚与其家室,又要求法兰军队改善俘虏营的环境,算是卡文迪许家族为同胞所做一些微不足道的贡献。
但浑水还是少蹚为妙,因此次日,伊洛娜就打算乘空艇离开法尔亚尔,去往世界深处,以免卷入两国后续的拉锯战。不过在此之前,她还得去一个地方。
贫民教养所。
随从向伊洛娜禀告了情况,那个小家伙似乎还有秘密,间接加速了那个中年探险者的死亡,这与她昨天的柔软表现完全不符,因此银发精灵也好奇,小鬼头是否真有所谓的半精灵妹妹。
如果在骗她……
一想到可能的结果,伊洛娜难免伤心失望。
她离开伊丽莎白大酒店,没有受到任何阻拦,沿着树林小径步行至随从指引的地方,然后见到那幢三层楼高的石砖建筑。
第一眼望去时,伊洛娜就隐隐感到莫名的阴森,灰黑砖墙的纹理恍若生物皮肤拓印其上,抽象而扭曲的氛围让孤伫的建筑物看上去像是某种生物露在地面的饵,只要有猎物靠近,就会一口咬下。
这种感觉进一步扼制着人的呼吸,下意识的压抑让伊洛娜宛若踩在泥淖上,随时可能陷入。
只是,当她驱动洞察之眼时,又并未察觉明显的异常——这征兆本身,就意味着不寻常。
于是伊洛娜拂手于身前唤出一面星盘,将年岁、坐标、预兆等诸多要素与星位重叠,以此为象征进行推演。
按照星辰教会的理念,世间一切都能在无垠虚空中找到对应的星象,信者们能从星辰中借来伟力,同时也要提防一些未知星辰降下诅咒。
伊洛娜根据自己的预兆确认大致的星象,随着星图运转,最终,一个闪耀着光环的漆黑漩涡出现在星盘上。
黑洞。这在星位占卜里是一个相当重要的意向,有多种方向的解读,在最近两百年,侵吞光明的黑洞通常被指向虚空。
“虚空……”
星辰教会与知识教会是最不排斥虚空的两个势力,在虚空神殿领导圣源教廷的过去,星辰与知识两脉与虚空的关联甚至称得上亲近。
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伊洛娜愿意和虚空扯上干系。
银发精灵脑海中闪过一个笑颜可亲的倒影,她在当下的基础上,重新引入一颗普通的星辰,并强化其对自身印象中,克洛丽丝的指向。
黑洞很快只剩一个小点,星图越撑越大,原本的星系似乎承受不住庞大的算力,最终,当璀璨星辰如浮光掠影一般化作万千泡沫、失去一切规律和痕迹后,银河消散,留在星盘上的只剩一片空无。
伊洛娜面沉如水,同时,眼中又跃动着费解和惊诧。
克洛丽丝加教养所的占卜组合,为何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一时间,伊洛娜无法判断究竟是占卜失效,还是真的触及到未可知的事物。可假若是连她也得不出任何结果的神秘,接触那种位格的未知,往往会引起极为可怕的反噬。
而现在,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这让伊洛娜更倾向于前者。
她再度单独占卜了少女,结果却相当平凡——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克洛丽丝会遭遇少许挫折,但虬蛇座U0402-20是伊洛娜惯用的用来象征新绿与新生的星辰,角马座T-800固定为指引,这也意味着克洛丽丝会在贵人的带领下迎来某种程度的、积极的蜕变,十四号位的困狼星代表蜕变过程中的蛰隐或者附庸,但究竟怎样还不好说,附庸并不完全代表会成为奴隶或扈从,给老板打工、拜师学艺、甚至债权关系……都能被困狼星的这一意象所解释。
大致上是很普通的内容,许多平凡的人都会有这样下行、平缓、然后上升的占卜结果,当然,如果是起起落落落落落这种,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伊洛娜并未在上边看到任何附加的超凡或神秘象征,这与之前横生的异状相比未免过去平淡。
而且……
也许那个带克洛丽丝走向新绿的贵人是她伊洛娜本人?
除了自己外,伊洛娜想不出还有谁能改变对方这悲惨的生活环境。占卜是暗示自己带克洛丽丝离开下界吗?
可伊洛娜的目标是混沌群海,这一去可能是几年甚至十几年,这对法尔亚尔人的寿命来说,足以让朝阳走向日暮,新绿和新生纯粹是无稽之谈。
带着这样那样的揣测,终于,哪怕那座教养所明明白白地指向虚空,伊洛娜也不打算置身事外——
即便脚下就是泥淖。
23.在教养所内
若说哪方势力对世界的渗透范围更广,除了已经毁灭的虚空神殿外,非星辰教会莫属。星辰教会以中立姿态探索未知之境,创造了探险者公会这一庞然巨物,绝对实力上,星辰教会加上松散的探险者公会或许排不上正统信仰的前三,但任何觊觎下界遗迹和资源的势力,都免不了与星辰教会合作。
未行万里路的伊洛娜已从万卷书中知悉许多地方的人文风景,因此在遥遥看到教养所前刨土堆玩的小孩子时,轻咦了一声。
那些孩子体态削瘦,沾着脏兮兮的泥巴与烟尘,但看上去尚算健康,精神状态也较为活泼。泰瑞比盛行奴隶贸易,对国内的矮人与地精实行打压政策,一些通婚后的上界半精灵,在地位方面比他们下界的同类好不上多少,伊洛娜知道每年工厂里都会出现无数有关于矮人、地精、兽人奴隶的惨案,泰瑞比的辉煌也建立在无数童工瘦骨嶙峋的尸骸上,因此,能在下界的“贱民”脸上看到这样的、没有过多忧虑与恐惧的笑脸——尤其在这一片由泰瑞比王国管辖的殖民地上——还是殊为不易的。
伊洛娜虽然惊讶,但依旧没放松警惕。如果自己出生在两百多年前,见到虚空门徒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带给孩子们笑脸,没准会山呼虚空万岁,可放到现在,那些疯子和邪徒的每一个举动,都可能暗藏阴谋。
“哇,姐、大姐姐!”
等伊洛娜靠近时,立刻有小孩子闪着星星眼惊叹,绕着她手舞足蹈:“请问,有什么我能……我能帮到你的吗?”
几个孩子较为腼腆,能在院外保持相对自由的,通常是三至五岁的幼童。一但超过六岁,就会承接一些类似于剥黑麻的轻便工作,再长一些,便要帮着农夫和大厨干活,草药师还在世时,得另分出一批去黑森林采集。假如有小婴儿被教养所收养,大孩子也得负责照顾,克洛丽丝没少给夏夏换自制尿片。待十二三岁时,阿莉丝塔就会给小家伙们物色工作,再往后,则生死自治。
“你们在做什么?”伊洛娜蹙着眉毛问。
“刨蚯蚓呀,大厨说这些虫子有很高的的营养价值,唔,你知道什么是营养吗?”一个眼窝凹陷,只剩一只眼珠的小男孩张着手,见伊洛娜未接话,他接着说,“不知道的话可以问我呀,大厨说,营养是能让身体便好的东西,可以让我和大家一样有两只眼睛!”
“好了,埃迪,”后方,一个黑发黑瞳的清丽少女拍了拍手,“营养不会再多给你一只眼睛,”她走过去,把一串麻线衔连的彩色石项链挂在小家伙颈上,“但克洛丽丝可以给你其它好玩的东西,一边玩去吧,这位是阿莉丝塔的客人。”
拍了拍孩子们的肩膀,克洛丽丝将这些乖巧的小家伙们驱走。她继而朝伊洛娜仰起一张小脸,笑道:“大姐姐,你是来看望克洛丽丝的吗?”
伊洛娜突然觉得眼前的少女与自己昨日所认识的有所不同,但看到那张一如曾经的笑脸时,究竟哪里不同,她又难以明了。
“阿莉丝塔是……?”
“是我们教养所的院长。”
“你们知道我要来?”
“伊洛娜姐姐不知道吗?”
克洛丽丝笑着反问,而后邀请伊洛娜踏入教养所。
门框砌着古老又粗陋的浮雕,生满苔藓和菌毯,两簇幽暗的光火挂在门廊处,提供微不足道的亮光。
临近“天灾”和寒季,法尔亚尔的白昼越来越短,即便是正午,看上去也阴沉昏暗。
但此时,一切天候带给伊洛娜的晦暗感受,都不及那扇通往幽邃的大门来的深刻。
伊洛娜又简单为自己做了占卜,确认没有明确的危险后,带着强烈的好奇心随克洛丽丝踏入了这座不祥之地。
建筑内的通风性不是很好,因此空气中总氤氲着浑浊、湿闷、腥苦的气息与味道,伊洛娜嗅了嗅,感觉有些恶心,她闻到一丝香味,问道:“你们在这么肮脏的猪圈炖泡泡河豚?”
“伊洛娜姐姐的嗅觉和狗狗一样灵敏呢!”克洛丽丝立马拍手称赞。
但伊洛娜听完称赞后,并没有昨天那种受奉承的欢喜,而是……感觉怪怪的?
两人行至二楼时,拐角一个粉头发的尖耳朵小家伙捧着一摞书哆哆哆地跑了过去,见到克洛丽丝,高高兴兴地打招呼:“克洛丽丝!”然后才注意到伊洛娜,“咦,你也有尖耳朵!是和夏夏一样的半精灵杂种吗?还是精灵杂碎?”
“!!!”克洛丽丝原本悠然的神情顿然大骇。
事实上,阿莉丝塔只在夏夏唯一一次和克洛丽丝一起犯错时骂过半精灵杂种,碍于两岁的小家伙还没板凳高,修女也没给什么惩罚。尽管夏夏偶尔无心提到过这个词汇,但克洛丽丝怕伤了小家伙的心,并未及时纠正。即便夏夏提及父亲时,克洛丽丝也没有深入论证精灵如何可恶、与“杂种”这个词又有何渊源。
此外,阿莉丝塔倒是经常把“精灵”和“杂碎”混在一起,让夏夏以为两个词合在一起才算完整且正式的称呼。
伊洛娜的脸色瞬间乌云密布,雷霆乍闪。
克洛丽丝来不及解释,只见她缓缓蹲下身子,问道:“谁教你这么说的?”
夏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感觉到眼前的大姐姐气质瞬息可怕了起来,她望向克洛丽丝,少女则抬头看天花板。
小家伙没了主心骨,只好吱吱唔唔地说:“阿、阿莉丝塔修女一直都这么说的呀……”
伊洛娜立刻对克洛丽丝怒目圆睁:“带我去见她,没有人能如此玷污精灵后裔!”
克洛丽丝本想说玷污精灵后裔的人可不就是你们?但看伊洛娜盛怒的模样,她同样吱吱唔唔不知如何是好。
至于责备夏夏?少女可舍不得。
那就只能是阿莉丝塔和伊洛娜的错。
这时,伊洛娜的灵感陡然传来令人心悸的直觉——
就在楼层的上方,虚空的气息,伸出爪牙。
24.大魔导师输给奇观超人
虚空的气息,伸出爪牙。
伊洛娜神色凝重,她抬手于墙壁上召唤出沟通空间的光晕,视线穿过那层光晕,可以看到巨兽一般粗犷的女人,威严地坐在破败、漏棉花的沙发椅上——也不知对方是如何将这么简陋的环境坐出王霸之气,伊洛娜有种直面兽人部落大酋长的错觉。
银发精灵一步踏入,阿莉丝塔伸手虚握,唰的一下,先于精灵关闭光门。
伊洛娜的俏脸霎时绯红。
克洛丽丝看得不明不白。
见精灵转身朝走廊另一端走去,少女急忙追上去,问道:“伊洛娜你去哪儿?”
去哪?伊洛娜没有回答。
但哆哆的脚步声暴露了她的心迹——楼梯。
那个名为阿莉丝塔的虚空门徒,比伊洛娜想象中更强大,而且,这幢建筑物,时刻带给她压抑、森暗的气氛。
打开院长办公室,伊洛娜恢复面色,愤怒地质问:“虚空门徒也敢如此跋扈,你知道侮辱高贵精灵所要付出的代价吗?”
“你以为你能走出这个地方?”
阿莉丝塔狞笑,抬手间,一枚发光的扁圆泡泡亮起,泡泡当中渗出漆黑的油墨,那些油墨骤然飞溅,一截巨大的触腕如重锤猛贯,有别于克洛丽丝无形无质的灵脉象征,腐败、剧毒、黑暗的气息朝纯净的银发精灵笼罩而去。
伊洛娜神色沉重,她掌心抬出星盘,六颗星辰围绕着两尊体型巨大的天体,其中一尊熊熊燃烧的烈阳投影瞬息以烈焰染上伊洛娜右臂,并不宽敞的办公室内,腐败触腕与赤红光辉刹那相撞。
狂暴的源力席卷而来,却没有一丝力量溢出石砖。
伊洛娜左手移转星位,一圈由光与雾组成的盘旋气流浮现而出,空间肉眼可见地扭曲起来,在她准备手段的同时,阿莉丝塔用另一只手打了响指:“关门。”
一切空间的扭曲骤然稳定。
在修女背后,隐隐浮现出一扇并不规则的门,门内漆黑一片,令人恐惧的干枯手臂和腐败触腕从中涌出,纠缠在门框上。而五个黯淡的光球沿着门框闪烁,两个则被点亮。
然而阿莉丝塔的手势还未结束,她五指接着一张,厚重、细密、森然的嘈杂音色在伊洛娜耳畔响起:“开门。”
乍然间,伊洛娜的细腻肌肤不受控制地龟裂出血痕,绒毛一般的黑色触须从伤口处爬出。
阿莉丝塔点亮了门后的第三个光球。
诅咒。
“你……不可能……有这样的……力量……”伊洛娜痛苦且艰难地吐出音节,“你怎么……可能……不受反噬……”
阿莉丝塔的眼神中闪过狂躁的锋芒,她咧嘴笑道:“你进来之前就没看清脚下是什么地方么?”
伊洛娜似乎被蛊惑,浓郁的好奇心让她再次使用洞察之眼——
她自高空俯瞰整座教养所,将一切险恶纳入眼底。
“你在这种地方造奇观?!”伊洛娜惊诧道,“即便你因此成就半神之位,只要你的奇观在此地,太阳教会要清缴你也易如反掌!”
“不劳一只精灵费心。”说罢,阿莉丝塔又一颗光球点亮,蓄势待发。
“你杀不掉我。”伊洛娜喘息道。
“我可以羞辱你。”阿莉丝塔回应。
外边传来砰砰的砸门声,以及克洛丽丝焦急的呼喊。
“开门?”阿莉丝塔玩味地问。
“不要……”伤痕下的触须不断绞紧娇躯,想到对方残忍的话语,伊洛娜不愿让克洛丽丝看到接下来可能的一幕幕……
假如让小鬼头知道她所仰慕的院长是这样一个险恶的邪徒,没准会因此丧命。
在伊洛娜错愕的目光下,阿莉丝塔响指一擦,大门轰然洞开,克洛丽丝扑倒在地。
少女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先是看到阿莉丝塔背后那令人胆寒的不规则之门,然后把视线放在伊洛娜身上:“阿莉丝塔,你为什么要欺负伊洛娜!”她横在修女和精灵之间,怒目而视,“我说过她是好人!是星辰信者!你也说过星辰从未迫害过虚空门徒!”
阿莉丝塔眼中的玩味更浓,问道:“你想死吗?”
修女这句话并非是威胁,而是陈述事实。当自身暴露后,若不斩草除根,让伊洛娜将两人的虚空之密传出,克洛丽丝真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星辰只是没有主动迫害虚空门徒,可这不代表,祂就站在虚空这边。
“……”克洛丽丝并未回答,但又往伊洛娜身边靠了靠。
“你想做那个选择必死之路的蠢货?”阿莉丝塔又问。
“伊洛娜的随从在外面,她不可能没有后手,我们应该各退一步……”克洛丽丝心中没底,声音小小的,“没必要鱼死网破……”
“你可知妥协的代价?”这是阿莉丝塔的话。
“你不用向这个邪徒妥协!远离这个孩子,虚空的邪徒!”这是伊洛娜同时响起的呐喊,“你可以玷污精灵的名誉,但今后你必遭受星辰的追杀,万劫不复!”
“少说两句,伊洛娜……”克洛丽丝扯了扯银发精灵的裙袍,这笨蛋看不清形势吗!
“玷污精灵的名誉?那不是你们这些杂碎最擅长的事情吗?”阿莉丝塔“哦”了一声,慢悠悠地坐回椅子,“听你的话,似乎迫不及待要我当着她的面把你羞辱一通。”
“无耻!”伊洛娜脸颊绯红,回击的声音却极其轻微,容忍失败和被玷污已经是底线,但在克洛丽丝面前……
“阿莉丝塔!”克洛丽丝低吼道。
“小东西,你现在又不怕了?”阿莉丝塔的质问让克洛丽丝膝盖发软。
少女回避了这一质问,转而说:“伊洛娜会帮我们保密的,对吧?”她放开灵脉,释放出虚空之触,哀求的声音惹人娇怜,“我也是虚空门徒,伊洛娜也会伤害我吗?”
伊洛娜如水的眸子注视着克洛丽丝,半晌后,才咬着下唇,看向阿莉丝塔:“我可以立下誓约,但是,当我从群海返回后,我要把她接走。你这样的人,只会将克洛丽丝引入歧途。”
“那可由不得你,”阿莉丝塔呵呵两声,收回灵脉象征,诅咒消散,伊洛娜的肌肤逐渐愈合,近乎窒息的肺叶终于能够喘气,修女走到精灵面前,弯下腰,捏起伊洛娜的下巴,迫使对方仰望自己,她一手指向克洛丽丝,然后拍了拍清艳的脸蛋,“记住了杂碎,我是听了那个小东西的话,这才饶了你。”
“够了……”克洛丽丝软软地喝止,是真的软,少女根本没有与阿莉丝塔硬气的勇气,“放开她吧……”
阿莉丝塔这才松手,问道:“你去混沌群海做什么?”
“这重要么?”伊洛娜重新收拾形容,勉力恢复典雅、矜持、临危不乱的仪态。
“不,不重要,”阿莉丝塔无所谓地说,“重要的是,我要彰显出做主人的待客之道——马上就是饭点,留你与我的孩子们一起用餐……你不会拒绝吧?”
25.邀约
阿莉丝塔的邀请给伊洛娜一种喜怒无常的感受,让精灵难以琢磨这头人形猛兽的心思,但她无法拒绝,此外,伊洛娜也想见识一下,教养所在这个虚空门徒的治理下,是怎样一番面貌。
“伊洛娜,”走在去往食堂的路上,克洛丽丝扯了扯精灵的袖子,担心对方生闷气,于是用缓和的语气说道,“其实阿莉丝塔也是星辰教会的修女,她经常研读星辰教典的!”
至于沃伊蒂评价小莉莉只有“三脚猫的星辰学识”,少女选择了无视。
伊洛娜高傲而轻蔑地批判道:“呵,奸细。”
这时,走在前方的阿莉丝塔似有所感地回过头:“嗯?”
银发精灵立马噤若寒蝉。
强如大魔导师,也对那个女人充满恐惧。
“阿莉丝塔怎么比你厉害那么多?”克洛丽丝缠着伊洛娜的胳膊问。
这般亲昵的举动不是克洛丽丝刻意亲近,是两个共同患上“阿莉丝塔恐惧症”的苦命人下意识报团取暖。
“她有奇观……”伊洛娜不服气地咬紧银牙,“若非如此,那只母猩猩根本困不住我!”
伊洛娜并非虚言。作为大魔导师,知识就是力量,只要给她做足周全准备,又或者阿莉丝塔没有所谓的“奇观”,她都有战胜对方的把握。
“奇观?”
“通往半神的阶梯,同时也能提供作用范围内的加成。比如加利希尔大灯塔,可以增强超凡者对风暴、光明力量的修炼和整合,削弱嵌合相关技能时的负面影响,提升周边海产养殖效率……喔,他们那里的泡泡河豚味道鲜美!以后我会带你去尝一尝!咳咳……”伊洛娜意识到自己谈及泡泡河豚时的失态,清咳两声及时打住,转而道,“嵌合六个伴生技能后,超凡者会根据技能寻找自身力量的本源,呼唤彼端的神灵,逐次获得一至三个神赋伴生技能,只要拥有神赋伴生技能,就拥有契约奇观、成为半神的资格。坐镇本命奇观的半神,即便是神之化身,也很难正面对抗。”
“那阿莉丝塔岂不是无敌了?!”
“呵呵,奇观你又挪不走,半神死,奇观无非是等待下一位契约者;但奇观毁,半神会直接变成一条死狗!”伊洛娜咬牙切齿地说,“所以你那位院长在法尔亚尔造奇观,还破破烂烂,实在是愚不可及!王国随便派一支无敌舰队过来,她都会在轰炸下灰飞烟灭!”
这时,阿莉丝塔又回望一眼。
伊洛娜的声音立刻结巴起来:“当、当然,我以灵脉立下誓约,遵守契约的精灵必不会把你们的秘密说出去……”
话一脱口,银发精灵既害臊又耻辱,她没有克洛丽丝那么灵活的道德底线,仅仅是这种程度的妥协,就已经羞愧难当。
“伊洛娜有几个神赋技能呀?”克洛丽丝知道伊洛娜好面子,急忙转移话题。
“两个!”果不其然,精灵再度昂起下巴,她继而告诫克洛丽丝,“但你不用贪求过于强大的伴生技能,神赋技能也应量力而行。对许多超凡者来说,越是贪婪、越是追求超乎自身限度的力量,就越容易陨落。只要有一个神赋技能,便有成为半神的资格,真正限制晋升的不是天赋,而是财力!”
“财力?”
“上界大部分奇观已经有主,但克洛丽丝只需要循序渐进,哪怕嵌合最低级的技能也没关系,我能够斥资为你量身打造最合适的奇观,你可以从我的封地里挑选喜欢的建造地点!”到此时,伊洛娜才通过炫富挽回一点失尽的尊严。
“可那样的半神,应该不强吧……”
“很弱,而且因为没有强大法则的庇护,奇观维护费十分高昂,”伊洛娜肯定道,“即便是我,也最多只能养几座那样的低级奇观……不过胜在安全,没有受到污染的风险。”
克洛丽丝忽然对伊洛娜此番下界有了揣测,谨慎问道:“伊洛娜是为了找合适的奇观,才去混沌群海的吗?”
这算得上十分忌讳的问题,除非是奇观就在上界诸国境内,半神扎堆、形成利益集团,否则没有哪个半神会冒风险暴露自己奇观的位置——哪怕奇观本身就堪比危险的遗迹,且难以摧毁,但只要露出足够多的破绽,即便是普通的超凡者,也可能在天时地利的帮衬给一位半神带去灭顶之灾。
“并不,”伊洛娜摇了摇头,“我为寻索最后一个神赋技能——我希望找到足够纯净的虚空,向祂祈祷。”
克洛丽丝还欲追问,两人已步行至人声鼎沸的餐厅。
今天大厨用珍贵的香料和药草炖了泡泡河豚,每个小家伙都能分到一叠浓汤。
“克洛丽丝!”夏夏捧着鱼汤哆哆哆跑来,她用叉子把鱼片叉给克洛丽丝,说道,“因为鱼肉会被炖化,所以大厨留了这几片鱼肉!”
克洛丽丝盛情难却,伊洛娜在一旁问道:“她就是夏夏?”
听到精灵在叫自己的名字,小家伙困惑地抬起头。
“伊洛娜。”克洛丽丝介绍道。
“噢噢噢!夏夏知道你!你是那个送夏夏生日礼物的好心姐姐!”
克洛丽丝提早给小家伙透露了这些消息,为的就是预防因伊洛娜可能的到来而露出马脚。
某种意义上,夏夏的确生活在克洛丽丝编织的“童话”里,有一些苦头,有一些磨难,但也有好人,以及避风港。
“你是半精灵,”伊洛娜问道,“你父亲是精灵?还是母亲?”
有了伊洛娜之前难看的神色,夏夏也明白杂种或者杂碎可能不是什么好话,她点了点头,难过地说:“夏夏不知道父亲在哪里,”接着打气道,“但夏夏有克洛丽丝!姐姐也尝尝……”
伊洛娜动容,她小呷一口,想着克洛丽丝果然是好孩子,从始至终都没有骗过自己。至于虚空门徒的身份……些许隐瞒是可以被原谅的。
“怎么样怎么样,味道很好对吧?!”
“嗯……”伊洛娜不知如何评价这么粗糙的料理手法,只好点了点头,“不坏。”
夏夏告别克洛丽丝,又与伙伴们热闹去了,场面其乐融融。
“我这次去群海,大概会耗时三年,三年以后,无论是否找到纯净虚空,我都会返回法尔亚尔,把你接走……”
伊洛娜已经对克洛丽丝充满好感,在她看来,克洛丽丝这样可爱伶俐的孩子,不应该生活在这种环境,更不该追随那只又肥又可怕的母猩猩。
虚空与星辰十分兼容,伊洛娜的私人藏书馆也有不少正统的虚空神殿典籍,她可以手把手指导克洛丽丝,用星辰掩藏其身份。
“所以请注意安全,”伊洛娜用问询的口吻说道,“三年之后,你可以带上夏夏,到时和我一起去泰瑞比生活,好吗?”
26.虚空之戒
克洛丽丝满口答(fu)应(yan)了伊洛娜的邀请,未来的时间长着呢,一个揣着浪漫主义的大小姐能即兴“施舍”,也能即兴丢到九霄云外。
克洛丽丝相信伊洛娜多少有点儿良心,但并不认为自己值得一个仅仅认识一天的精灵做出如此大的付出。
凭什么?
从利益的角度,克洛丽丝完全无法想通,而若说这个女人圣母心泛滥,那她又不该单单给予自己这些承诺。少女将这归根于一时脑热,临时起意迟早会随着时间的冷却渐渐遗忘。
但这不妨碍克洛丽丝给予伊洛娜认可。朴素的善意,即便掺杂着因教育环境而养成的愚蠢偏见与傲慢,克洛丽丝都不会施以恶念。
伊洛娜在教养所度过了不好不坏的短暂时光。哪怕出身低贱,这些人类的或半兽人的幼崽,依然保持着令人怜惜的童真。唯二糟糕的地方在于不合口味的午餐,那些浓稠的糊糊她只勉为其难吃下一勺就再无法下咽,此外便是阿莉丝塔,银发精灵决心于傍晚时分离开法尔亚尔,这固然是安排好的既定行程,却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修女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
入夜,乌鸦沃伊蒂返回教养所,一见到窗边读书的克洛丽丝,它立刻呱呱呱尖叫起来:“小女孩,你这枚虚空之戒是从哪儿来的?!”
“蛤?”克洛丽丝合上书本,茫然地挠了挠头,摊开自己左手的大拇指,问道,“你是说这个收纳戒指?”
“谁那么眼拙!”
“阿莉丝塔!”克洛丽丝理直气壮地答道。
“咕,小莉莉的眼界要需要提升才行。”沃伊蒂停在窗沿,梳理着自己被风拂乱的羽毛。
“虚空之戒是怎么回事?”克洛丽丝问。
“虚空使徒打造的十二枚戒指,每一枚都是开启一座无上奇观的钥匙,噢,我得给你普及一下奇观知识……”
“这个我已经做过初步了解,你先接着说。”
听到克洛丽丝的话,沃伊蒂也不问缘由,继续道:“每一枚戒指都涉及到一部分虚空的权柄,虚空使徒在更遥远的时代前便做出过虚空之灾的预言,祂将戒指交予十二位门徒与十二位从使共同保管,只要集齐所有戒指,就能打开使徒陛下遗留的神迹,满足踏入神迹者的任何愿望!”
“你搁这儿集龙珠呢?”
“什么龙珠?你们曼罗人新诞生的文化特色吗,我好多年没去那里啦。”
“没什么……阿莉丝塔叫你信使,这么说还有与你共同保管戒指的门徒咯?”
“很遗憾,我的伙伴已经于虚空之灾殉道陨落,他的戒指在变乱中遗失。这两百年来,我只搜集到一枚变节者的戒指,加上你手里的,现在就有两枚啦!你在哪里找到的它!”
克洛丽丝还没见沃伊蒂这么兴奋过,于是又复述了一遍经过,以及一百五十镑:“这些钱阿莉丝塔不知道的,你不要告诉她呀。”
乌鸦嘎嘎地笑起来:“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亚马特大地牢我去过一次,古亚马特的遗迹之一,其实是集陵墓、大监狱、亚马特旧都于一身的地下都市系统,现在已经坍塌……虽然你说这枚戒指是从骷髅身上扒下来,但那些探险者的话不能尽信,阿西利亚斯与欧利克不会平白把戒指遗失在那里,也不会化作白骨,他们与我一样有所追寻,但……”沃伊蒂思索半晌,最后只能反复呢喃道,“得去一趟亚马特大地牢,找个时候,我们去失落之国,只有你才适合持有这枚戒指,抵消它的诅咒……”
“诅咒?!”克洛丽丝急忙摘下戒指,满心忧惧地扔到一旁。
“仅仅是让持有者惨遭横祸而已,如果是不被认可的半神持有,没准他的奇观会莫名其妙被天灾问候,至于普通人……能死的办法可就太多了,”乌鸦蹦蹦跳跳地说,“那个倒霉鬼也许就是受诅咒的缘故,也可能是巧合,不过,无论什么横祸都不会降临在你头上,毕竟你的灵脉天生为虚空之触,虚空之戒怎么会诅咒一位虚空的宠儿呢?任何圣器、邪具、奇观乃至异想体,对不同人的同一诅咒,效力都是不同的。”
话音刚落,克洛丽丝背后一本没放好的书籍砸在了脑袋上。
“宠儿?”吃痛的克洛丽丝尖叫起来。
“意外,只是意外……哪怕你真的受到诅咒,也不过是出门被石子绊倒的程度……”
腐朽的书架吱吱呀呀响起,哗啦啦一下,连架带书顷刻倒塌,几本厚厚的典籍拍在克洛丽丝的背上。
“这破戒指我不要了!为什么你一来就遇到这种倒霉事!”
“可能……”沃伊蒂也不确信地说,“是感觉到我的到来后,它稍稍激动了一下?”乌鸦旋即笑道,“不要心急嘛小女孩,我暂时不能解开上面的禁制,但能稍微为其开启一些收容空间,到时候你藏私房钱也更容易一点,咕咕咕咕咕。”
沃伊蒂告诉克洛丽丝,她的确有解开相应禁制的仪式,但依然需要材料,以及大量的虚空源晶来恢复其几近枯竭的神秘特性。
简而言之,就是要钱,很多很多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半神也不能免俗——奇观还建不建啦,维护费还出不出啦,那些租奇观的落魄半神,要是这个月的租金再不缴纳,就等着扫地出门吧!
这是克洛丽丝临时脑补的笑料,真实情况如何尚无从得知。
沃伊蒂所说的开启收容空间的方式并不复杂,只需要用鲜血绘制法阵,然后将血液滴在戒指上。有些滴血认主的感觉,但克洛丽丝的更多感觉是,她与戒指达成了某种微妙的、灵魂上的沟通,彼此没有从属关系,而是通过法阵和血液,提升了默契度。
在契约生效的一刻,克洛丽丝立刻感觉自己的源力被虚空之戒抽干!
克洛丽丝短暂惊惧,在发现源力枯竭后戒指并未将她抽成人干,又放下心来。此外,灵脉中的虚空之触似乎也同戒指达成了某种默契,不受控制地蠢蠢欲动——
“唰!”
原本无形无质,触及起来也柔软娇弱的虚空之触遽然攒射,一排排书架顷刻折裂,轰然坍塌,无数书籍哗啦啦散落一地。
“这是,呃,虚空之戒对你的报答,”看到克洛丽丝脸色不对劲,沃伊蒂上来打圆场,用称赞的方式转移少女的心绪,“威力还不赖,虚空之触能附着各种神秘特性获得强化,按照你的源力强度,那才那招一天下来大概能用三次。”
27.晚安,好姐妹
强化后的虚空之触威力岂止不错?对现在的克洛丽丝而言,简直猛到不行。
但!是!
虚空之戒自作主张抽走源力的事情让少女很不高兴!
沃伊蒂告诉克洛丽丝只要逐渐习惯,加深与虚空之戒的默契,自然能控制这些情况。
尽管如此,克洛丽丝还是憋了一肚子气,让自己被书砸就算了,还把小半个藏书室毁掉!收拾完藏书室后,克洛丽丝立马摆起哭脸拿根荆条找阿莉丝塔请罪。
敲了敲院长办公室的门,发现阿莉丝塔不在里面,少女只好返回寝室,正琢磨着怎么免受处罚的时候,在楼梯口看到了一脸沉重的夏夏。
夏夏有些心不在焉,抱着一本厚厚的书籍闷闷地走,连克洛丽丝都没有引起她的注意。
“不高兴吗?”克洛丽丝问道。
“克洛丽丝?”夏夏后知后觉地仰起小脸,摇了摇头,“没有不高兴呀。”
“手里是什么书?”少女蹲下身子,抚着小家伙的脑勺,嗓音轻柔。
“沃克斯福大辞典……”
克洛丽丝忧愁地叹息,她从腋下将小家伙平抱在怀里,柔声问:“晚上要和克洛丽丝一起睡吗?”
“嗯……”沮丧的回应像小猫幽幽咽咽地啜泣。
克洛丽丝的卧室狭窄昏暗,只有一扇通风的小窗,夜晚眺望远方时,除了漆黑一片外,根本看不到任何景色。一方小桌、一张小床、一个水桶、书架、衣帽箱和储物柜,是这间屋子所有的布置。
饶是如此,这也是教养所除几个成年人外最顶尖的待遇了。
克洛丽丝平常会在地上铺好厚厚的黑麻毯和几件破破烂烂的旧衣,夏夏则贴着女孩的秀颈细细呼吸,听那些梦幻般的故事进入沉睡,等睡梦正酣时,克洛丽丝再将小家伙抱到铺着棉褥的小床上。
为了安抚小家伙的情绪,哪怕克洛丽丝被榨干的源力只恢复了一两成,她也要表演个绝活。
“幻影”能制造光亮,原理还是老一套,虚空源力析出相应属性,在伴生技能的作用下制造成像。
“噔噔、噔.噔.噔.噔!”
“有声音了!”
开幕音乐一响,夏夏立马拍起小手。
这一回,为了节省源力,克洛丽丝全部使用大(色)块的可爱图画,同时极大限度降低了分辨率,原本一份源力只能播五秒钟的剧情,现在能播出五分钟不止!
当然,通过源力制造声音和必要的光影特效,还是会增加不少使用成本。
克洛丽丝隐约记得小时候在父皇怀里看过“电影”,《曼罗帝国阅兵纪实》,不过那些设备粗犷又笨重,画质属实感人,远做不到超凡者这样精细。她曾经以为有穿越者先一步发明了这些东西,现在又觉得并不一定——
科技,是列强觊觎遗迹的原因之一。
寓教于乐嘛,克洛丽丝意识到夏夏有些早熟,因此打算播放的故事依然以治愈为主的同时,再加入新的元素,使夏夏能够坚强且勇敢地长大。
画面上是一个被海洋环绕孤岛,空旷岛心宛若直通地底的深渊。巨穴之城座落于此,成群建筑鳞次栉比,雾云拂日,晨曦破晓,风车若挺拔的骑士昂然矗立,深不见底的坑洞神秘、壮美、摄人心魄。
克洛丽丝用“幻影”大致讲述了一个孤儿院出身、金色双马尾的女孩子在因缘际会下,与来自深坑的古怪少年决意探险的故事。
夏夏本来支着下巴,看到兴处时,便开心地在地铺上打滚——
“外面的世界好亮!她戴着好干净的玻璃!他的手能变好长,还能喷好大的火!”
“她的院长好凶,和阿莉丝塔一样,不过没有阿莉丝塔胖!唔,对不起阿莉丝塔,夏夏是个坏孩子,夏夏不该说别人坏话……”
“好漂亮的地方,全都绿、绿莹莹的!他们好厉害啊……克洛丽丝也很厉害!”
“这个地方在哪里呢?法尔亚尔的探险家一定也和莉可一样,去过阿比斯对吧?!可是好危险啊,探险家们……”
最后,当夏夏重新滚到克洛丽丝怀里时,才稍微安静下来。
克洛丽丝抱着她:“这是虚构的故事,不过,也许在下界的某个地方,也存在着这样的盛景吧。”温柔地吻了吻夏夏的额头,少女接着问,“开心一点了吗?”
“夏夏今天给精灵姐姐说不好的话了……”
“那不是夏夏的错,伊洛娜也不会责怪你,喔,你可以责备阿莉丝塔,她没有做一个好榜样。”
“夏夏不想拖累克洛丽丝,可夏夏什么都不会……”
“这怎么能叫拖累呢?我说过了,咱们是一体的,不会分开,如果夏夏觉得自己会的东西不够,克洛丽丝可以教你呀。”
“我想学能够照顾克洛丽丝的东西,不想克洛丽丝挨骂,不想克洛丽丝只能想象那些美好的世界,不想克洛丽丝为了夏夏请求别人的施予,但是……”
蛤?克洛丽丝挠了挠头。
小家伙难道以为是自己因为憧憬才编织的那些故事吗?另外,她也不是为了小家伙请求别人的施予……
咳咳。
无论如何,夏夏的心意已足以令克洛丽丝备受感动。
小家伙把脸蛋埋进克洛丽丝怀里,少女的肌肤渐渐湿润,夏夏抽着鼻涕,紧紧抱着克洛丽丝。哪怕置身严寒,纯洁、无私、真挚的奉献与关怀,让两人的依偎宛若篝火般温暖。
想将这个孩子养大。
这是当下于克洛丽丝心中盘旋的唯一心愿。
法尔亚尔不适合夏夏,这样的孩子不该呆在下界,她理应有更丰富的人生。
也许,克洛丽丝想,我该考虑一下伊洛娜的提议。
或者问一问沃伊蒂,看看小家伙有无灵脉潜质。但超凡意味着风险,也许只有阿莉丝塔和伊洛娜那样的人,才能于超凡世界如鱼得水。
“克洛丽丝……”夏夏稚嫩的声音从怀中飘出,“夏夏今晚不想睡在床上,夏夏想和克洛丽丝在一起……”
“没问题,”克洛丽丝用脸蛋蹭了蹭夏夏的额头,轻声道,“晚安,我的小家伙。”
“嗯……晚安,克洛丽丝。”
28.梦
克洛丽丝陷入梦乡。
她有生以来做过许多噩梦。破碎山河,燃烧巨城,玛蒂奥士兵行进于铺满曼罗子民尸骸的原野,铁血浇铸的舰船撞碎黎塞塔公爵的阴险嘴脸,被背叛被贩卖,被阿莉丝塔用鞭子狠狠抽打……
但没有一次如此刻的梦境,散碎、却真实。
悬挂太阳与双头鹰旗帜的舰船焚烧着法尔亚尔,空港几度易帜,流民四处逃散,她见到阿莉丝塔的躯壳被洞穿,也看到夏夏被一只女人的手带走。
克洛丽丝感觉自己被浓雾和飓风包裹,矛盾的浓稠感让那些雾和风混为刀子一般的气流,世界往上疯狂地卷,她却飞快下坠。
然后坠于陆地——
克洛丽丝在一身冷汗中惊醒了,天空放出蒙蒙微亮,夏夏揪着她背心的衣带吮指酣睡,不久后,大厨敲着铁盆的声音咣咣响起,意味着新一天的到来。
克洛丽丝舀了小半盆水简单梳洗,牵着夏夏的手去食堂用餐。
食堂的食物从来不美味,但也没什么可挑剔,克洛丽丝一边小口咀嚼着菜头,用酱糊糊软化黑麦面包,一边回忆昨夜的梦境。
这就是“幻影”的负面作用吗?
克洛丽丝终于对沃伊蒂口中的诅咒有了更深入的概念。
噩梦无疑指向她心中最脆弱的部分,仅仅“事故”级的技能便有如此影响,更高等级的危害、凶祸、厄难乃至天灾……少女可算清楚技能如何与灾难挂钩了。
“不知道伊洛娜承受着哪些诅咒,她看上去游刃有余的样子……”
克洛丽丝带着这样的想法,在藏书室学习得更加刻苦。
接下来一段时间里,法兰军队席卷法尔亚尔全境,他们管理城镇的方式与泰瑞比人大同小异,除了个别风纪不好的队伍盯上部分地方居民的财色外,秩序很快重新稳定下来。
不过,一切远未结束,他们的确通过占领法尔亚尔拉长了泰瑞比对下界的补给线,但后者的反制同样让运输船无法进入此地。
云海的战争仍在继续。
法兰人只得对法尔亚尔实行军事管制,限制居民每日的采购,对物资严格管控。不过政策的实施需要时间,闻到风声的土著早已开始囤积食物、水和冷兵器,商店被抢、购一空,一些人只能在消息尚未完全传开之前,去远僻的村庄买入黑麦。
克洛丽丝又一次随阿莉丝塔大采购,上次还得追溯到三年前,十年不遇的寒潮让修女领着她去纺织厂和炼“油”厂购买取暖物资,那回可谓威风八面,即便物资紧俏,依旧无人能与阿莉丝塔形成竞争,倒是埠头黑帮迎来一次洗牌,市镇地痞换了几个头目。
后面两件事,年幼的克洛丽丝接触不了太多东西,其实并不知情。
除了足够三个月所需的黑麦、菜头以外,还有一桶桶源晶油质、冬衣原料以及其余物资。
推着推车路过广场时,克洛丽丝还有幸见了枪决——似乎是法兰人的军团长挑了几个胡作非为的士兵,以整肃军纪。
这群法兰兵的老大似乎是那个红头发的年轻女人,女人英武俊俏,纤长苗条,军装飒爽。干练的细马尾垂于腰臀,一身褶纹与线条衬出结实而均匀的体魄。不娇柔,不粗蛮。
大厨、农夫轮换帮忙,留一人看守教养所,前几日还好,随着法兰军队稳定秩序,路上已经设有不少关卡。
“停下!”
最后几天,阿莉丝塔已经不在城镇采购,而把路线选定为通向村落的荒僻小径,可即便如此,路口仍旧有三个法兰士兵拦住了她们。
大厨是普通的本地壮妇,不通法语,克洛丽丝没有吱声,阿莉丝塔走上前去,雄壮的身材竟比士兵还大几个身位,宛如一尊岿然不动的小山丘:“长官,可以放我们过去吗?我们是星辰教会认证的贫民教养所,这些都是给教养所的必须物资……”
法兰士兵们对视一眼,面前这个水缸几乎要撑裂修女服,恐怖的身材令人怀疑她是不是有兽人或巨人的血统,两名士兵警惕地抬起枪,阻止阿莉丝塔的靠近:“就在那里,不许再往前一步!”
“长官,这都是教养所的物资,绝对没有违禁品。”
另一个法兰士兵绕过阿莉丝塔,用刺刀挑开麻袋,又揭开装着源晶油质的木桶,厉声道:“你有临时政府颁发的购买凭证吗?如果没有,这些东西我们统统没收!”
“他娘的给你脸了是吧!”
阿莉丝塔见对方不给任何讨价还价的机会,火气立马烧到喉咙管子,她一只手拎起那挑破麻袋的法兰士兵,在另外两人扣向扳机前,把恐慌叫嚷的“小鸡仔”堵在枪眼上。
修女啐了一口,狞笑道:“拿枪指着我?”
两名法兰士兵也算骁勇善战,没有第一时刻被吓倒,他们端着枪的手指有些颤抖,但枪口仍旧平稳朝向阿莉丝塔的眉心——这么近的距离,就算是头熊,也能给她一击毙命。
然而,两人眼前一花,他们只看到阿莉丝塔往前踏了一步,甚至未瞧见残影,虎口便撕裂出鲜血,手指也在猛烈的冲击下折断!
太快了!
克洛丽丝仅能看到阿莉丝塔挥出手,画面像是经过了剪辑,在某一帧猝然定格。
“没收?”阿莉丝塔那张骇人的脸孔抵近士兵,五官些微扭曲,更为可怕,修女用力一握,两杆枪发出折裂的悲鸣,她问道,“还有什么遗言吗?”
“阿莉丝塔……”克洛丽丝犹豫提醒,“他们毕竟是法兰士兵……”
修女这才像扔垃圾一样把手中的“小鸡仔”丢到草坪上,目光残忍地瞥了三人一眼:“滚。”
三个法兰兵哪敢留什么狠话,每个人恨不得多长两条腿,转眼没了踪影。
“阿莉丝塔,是不是……”克洛丽丝瞥了一眼大厨,欲言又止。
“她是我的仆人。”
“……是不是负面影响干扰了你,你刚刚不该那么做的。”
克洛丽丝不敢直视阿莉丝塔的目光,对修女的一贯畏惧此时更为强烈。
“不该问的东西,你最好闭上嘴巴。”
阿莉丝塔拉着推车往前走去,只远远留下吩咐——
“如果明天法兰人要来,你负责接待。”
29.玛丽安娜
这段时间沃伊蒂不在法尔亚尔,否则乌鸦能耐心解答少女的很多困惑,即便涉及不可言的辛秘,沃伊蒂也会委婉地给出提醒。
次日,克洛丽丝没见法兰人的登门报复,倒是收容了几个无家可归的流民,少女在一楼腾空几个工作间,地上铺满黑麻席,一间屋子足以安置十二个成年人。
白天里,一支新的舰队从上界而来,警报和炮火再度点起硝烟,因为距离遥远,克洛丽丝不知道战争的进展,更不敢靠近凑热闹。她将心思放在教养所上,帮伤员包扎熬药。不少流民都是克洛丽丝认识的镇民,他们自发组织起来分担力所能及的工作。
等新一阶段的战事停歇,克洛丽丝终于看到法兰人的到来。
为首者是克洛丽丝曾在广场上遇见的赤发女人,她站在树林小径的路口,并未靠近教养所。
比起广场时的俊美、威严、英姿勃发,女人此刻稍显狼狈。她发梢微乱,烟尘遍身,脸颊与手掌有明显的清洗痕迹,与衣裳的血污形成鲜明对比。
克洛丽丝一靠近,浓郁的血腥便扑面而来。
赤发女人泰然自若,微笑道:“我叫玛丽安娜。”
“克洛丽丝。”克洛丽丝警惕地与对方握手。
“现在,我可以进来了吗?”初步认识后,玛丽安娜开门见山。
“没人说不让你进。”
“哦?我只是想与你们这些虚空门徒避免不必要的纷争,所以……”玛丽安娜笑道,“我真的能进来了吗?”
克洛丽丝的拳头立刻攥紧,她脸色一僵,旋即回以同样的微笑:“请进,将军阁下?”
“叫我玛丽安娜,玛丽安娜·晨曦。”
赤发女人将部下留在树林小径等候,自己则独自跟随克洛丽丝踏入教养所。
少女带她来到院长办公室,自己则坐在又破又旧的沙发椅上,打开阿莉丝塔收藏的茶叶罐,一边泡茶一边示意玛丽安娜坐下。
赤发女人摘下军帽,看着克洛丽丝泡茶、沏茶、递茶,她接过来呷了一口,问道:“请问院长什么时候来呢?”
“阿莉丝塔这段时间不在,唔,有什么事你可以同我讲的。”克洛丽丝说的是事实,她也不知道修女去了哪里,每天能碰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孩子,请你知晓,我抱着绝对的诚意而来,”玛丽安娜抿了一口清茶,苦涩的味道在舌尖散开,“这事也同样事关你们的安危。”
“你不是来找我们问责的吗?”克洛丽丝皱起眉头。
“我怎么会责备敌人的敌人?”玛丽安娜噙着自信而果决的笑意,“我现在能见……”
“砰!”
院长办公室的大门被一脚踹开,壮硕的身子挤了进来,一屁股压在沙发上,克洛丽丝连忙闪到旁边。
坐稳的阿莉丝塔对着茶壶壶嘴灌了一口,说道:“你认为自己很有本事?”
“伊洛娜·卡文迪许尚且在您手上吃亏,我又怎会如此不智与您作对?”玛丽安娜情真意切地说,“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她知道伊洛娜来过,却不知道伊洛娜可不只是吃亏那么简单……
“你怎么知道伊洛娜吃亏了呢?”克洛丽丝问道。
这次阿莉丝塔没有呵斥少女,而是笑着点了点头,那笑容看不出是微笑或者狞笑,任何面部表情在阿莉丝塔的脸上,都显得格外恐怖。
“按照精灵的脾气,若是她占优势,绝对不会如此轻易离开,”玛丽安娜坦然道,“我见过那位大魔导师,知道她恃才傲物的性格,我监视了她,所以……”
克洛伊丝了然,所以对方才会在树林小径等候。
玛丽安娜一定知道奇观的存在,但她肯定想不到,伊洛娜会在阿莉丝塔手中完败。
“你在炫耀你的本事?”
“我希望与阁下精诚合作……以我个人的名义,”玛丽安娜站起身来,试图说服阿莉丝塔,“帝国联军在太阳教会的干涉下参战,之前与我军交战的只是敌方先行军,一但他们的主力抵达法尔亚尔,我军会暂时失去空中优势,届时战斗会在陆地爆发,假如让太阳教会的信徒占领这里……”她顿了顿,看着阿莉丝塔似笑非笑的表情,深吸一口气,“您与您的奇观,难道还能长腿逃掉吗?我可以保证,等法兰王国在法尔亚尔建立有效统治后,有关这座奇观与您的一切,都不会出现在档案里。”
“你觉得我像是半神?”阿莉丝塔问道。
玛丽安娜拿捏不定,她的实力逊于伊洛娜,眼界更比不上一位大魔导师,只能通过之前的蛛丝马迹做出部分推测。
“谁又告诉你,这是我的奇观?”阿莉丝塔嗤笑道,“太阳教会要来,那就让它们来吧,但合作……也许等你仓皇逃窜时,贫民教养所可以给你留一间私人卧室。”
见说服不成,玛丽安娜也不强求,她戴正军帽,说道:“有关教养所的一切我会严格保密,若阁下不信,也可以将我留在这里。”
这时,克洛丽丝举起手问:“为什么你们不在天上分出胜负,非得来祸害法尔亚尔呢?”
“云海到法尔亚尔有四条航道,其中三条在浅雾区,当天灾变动迷雾层的格局后,就只剩下毗邻法兰王国的波图尔湾流适合舰队通行。只要我们固守此地,等迷雾阻断其它三条航道后,泰瑞比和艾尔苏亚将失去增援的通道,届时驻扎于密苏尔、图巴、安瓦兰三大区的四万泰瑞比军队将失去补给和增援,沦为瓮中之鳖。”
这不是什么军事机密,法兰王国的敌人也心知肚明,因此太阳教会与艾尔苏亚大公国才果断出手,干涉战争。
克洛丽丝放下手:“我没问题了。”
玛丽安娜对阿莉丝塔微微欠身:“愿晨曦予你希望。”随后离去。
注意到对方真的离开了,克洛丽丝呆愣愣地看着阿莉丝塔:“真就这么放她走啦?”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的小克洛丽丝。”
窗边,一只乌鸦不知何时停留在沿上,又或许一直都在,她咕咕低吟,音色并不是那么美妙。
“沃伊蒂!”
30.奇观之内
多日相处下来,沃伊蒂已经是克洛丽丝在教养所里第二喜欢的“人”,乌鸦平易亲近,温和耐心,既像导师一样谆谆善诱,又和伙伴一般与少女平等相对。
“这是一个比较棘手的麻烦……没想到率先挑起战争的是法兰人,不过,如果这帮家伙铁了心占领法尔亚尔,的确能吃掉泰瑞比的几万正规军,小莉莉……”乌鸦咕咕呱呱半晌,随即看向阿莉丝塔,问道,“无相之花结果还需要多久?”
“按照这座奇观的催化进度,至少要五十二个月,除非献祭足够数量与纯度的灵魂……”阿莉丝塔一边说,一边舔舐着嘴唇,把目光移向克洛丽丝。
“噫……”克洛丽丝被她盯得头皮发麻,“阿、阿莉丝塔你要献祭掉我吗!?”
“蠢货。”
“当然不,虽然小克洛丽丝的灵魂足够纯粹,是我所见的除使徒陛下以外最纯净的虚空,但是……”沃伊蒂解释道,“强扭的瓜可不甜,那样做并不符合我们对无相之果的预期。”
“这么说,假如我自愿献祭,你也不介意把我的灵魂用掉咯?”克洛丽丝气鼓鼓地问,也只有沃伊蒂这样的“伙伴”,她才能没什么负担地开一开玩笑。
“喔,那也不是不可以,嘎嘎嘎。”沃伊蒂笑起来。
“信使大人,要带小东西去看一看吗?”
“呜,当然,如果战争真的波及到这里……”沃伊蒂深红的眼瞳中映着阿莉丝塔。
后者笑道:“那是理所应当的。”
克洛丽丝满脸问号,不知道这两个谜语人又在谈什么。
阿莉丝塔也不会解释,她朝克洛丽丝大嗓门吼道:“小东西!”
少女立马立正:“在!”
“跟我过来。”
“……”
阿莉丝塔带她去的地方是星辰祷告厅后的地窖,在镂空虚无脸孔的深空贤者“神像”背后,一级级阶梯通往地下的黑暗。
深空贤者是星辰教会的领袖,星辰使徒,也是虚空之灾后少数未称神之神。
阿莉丝塔让克洛丽丝闭上眼睛,可闭上眼睛又怎么看得清阶梯呢?少女照做了,她扶着潮湿滑腻的墙壁一步一步往下,那些似菌毯的细密绒毛在指尖蠕动,触感的干扰让克洛丽丝难以判断自己究竟在直线向下,还是沿着螺旋的阶梯无限轮回。
“克洛丽丝·帕莱奥格斯……克洛丽丝·帕莱奥格斯……”
冰冷、细碎的耳语呢喃着克洛丽丝的名字,那声音干涩得像是冰窖中的沙子,当中埋藏着腐烂到一半的骸骨,悠长、带着断续气泡声的恶心尾音,像是活过来的沙子,正扯着死人的舌头跳舞。
克洛丽丝把眼睛闭得紧紧的,越走越快。
“小东西。”
肩膀被拍了一下,克洛丽丝回过头去——
黑发黑瞳,与她模样一般无二的少女正咧开嘴阴森森地笑,她浑身泛着幽幽的磷光,脸色惨白,僵如死尸,口中从上颚、下颚和两腮处,伸出四根细长湿腻的舌头:
“克洛丽丝·帕莱奥格斯……克洛丽丝·帕莱奥格斯……我好冷啊,你能来……替代我吗?”
克洛丽丝骇然发现,自己的肌肤正飞快失去水润光泽,苍老褶纹爬满全身,她感到虚弱、衰老,以及腐烂。
什么东西从左眼眶蠕了出来,一颗眼球落在“克洛丽丝”捧在胸前的双手上,天旋地转的视野定格在自己脸上——
克洛丽丝被蛆虫与蚯蚓爬满,正在腐烂。
大意了……
克洛丽丝以为自己足够谨慎,却依旧在听到阿莉丝塔的声音后下意识回头。
这是幻觉吗,又或者诅咒?
阿莉丝塔和沃伊蒂在哪里?
陡然间,一只粗糙的大手朝“克洛丽丝”按了过去,揪着头皮便往墙壁一砸——“轰!”
蠕动着菌毯的石砖完好无损,腐败的红白黑之物却溅洒开来。
“呀啊啊啊啊啊——”
“轰!”那只大手无视了凄厉尖叫再是一砸,克洛丽丝见到“克洛丽丝”的脸皮在惨烈撞击与摩擦下血肉模糊,直接撕得七零八落,强烈的酸楚感似乎也蔓延到自己身上。
“克洛丽丝……帕莱奥格斯……”
眼看“克洛丽丝”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她话音未落,“轰”声再度响起——
瓜碎蒂散。
这时,阴暗的阶梯逐渐敞亮,克洛丽丝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块巨大的平台上,天空浮动着模糊、朦胧的奇异色泽,像形成半球体的壁障,无数肢体与血肉纠缠在一起,人的脸、兽的脸增殖又凋落,无悲无喜,只有一颗颗转动的眼球,默默注视平台的一切。
“这里是什么地方……”克洛丽丝抱着双臂,周围的气氛令她“寒冷”。
“次元裂缝,或者说灵界。”阿莉丝塔回答道。
“精确一点说,是阿拉达陵墓的固有结界,虽然与灵界一样,但因为封闭的缘故,并不与灵界沟通。”沃伊蒂在一旁纠正。
“小东西,你又死了一次。”
阿莉丝塔指的是克洛丽丝所犯的致命错误。类似的情况,在黑森林及木舟也有过发生。
这话听在克洛丽丝耳中时,少女产生一种微妙的奇异感,总觉得比往常缺了点儿什么,让人十分不舒服……
“刚刚那是?”
“阿拉达陵墓的游魂野鬼。”
克洛丽丝脚下踩着深黑的泥土,不知有多少骨骸深埋其中。
中央是一座宽阔的基座,基座上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绝艳女子,风华正茂、圣姿昳丽,她慵懒且霸道,似帝座上一呼百应的女皇,无数奴仆守候侍奉,王公大臣听候差遣,而万众瞩目的她,只需要享受自己的美貌与权柄,直至走向世界尽头。
克洛丽丝瞪大眼睛,发现那女子的轮廓竟与她十成相像,除了更为年长以外,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看到了什么?”沃伊蒂问道。
“好像是……我自己?”克洛丽丝不确信地说。
“嘎嘎嘎,说明小克洛丽丝是一个自恋的人,”沃伊蒂调侃道,“无相之花能显出人心的渴慕,你看到什么东西,什么就是你潜意识里最强烈的希望。”
31.闹事
你看到什么东西,什么就是你当下的渴望。
克洛丽丝小脸烫烫的,因此,当沃伊蒂追问“还有什么其它意象?比如你的衣着、妆容、生活背景,都可以解读出你的部分心理特征”时,少女果断选择摇头。
一个剥麻织鞋的泥腿子,居然还想做女皇?尤其看那副妩媚的懒狗模样,跟雄才大略是一样不沾边,简直昏君做派!克洛丽丝绝不相信自己真心渴望那样的生活……
绝不!
甭管克洛丽丝怎么催眠自己,基座上那个被侍女服侍吃喝玩乐、甚至包括洗沐和睡觉的画面,仍旧让她的心脏扑通扑通乱撞。
“你呢,你看到了什么?”克洛丽丝满心不甘,不相信自己如此庸俗,于是反问沃伊蒂。
“我主,门,以及迷雾,”沃伊蒂坦然道,“迷雾中似乎藏着什么,但我无法看清。”
“阿莉丝塔呢?”
“呵呵。”
克洛丽丝急忙闭嘴。
沃伊蒂指教道:“想想你是怎么在嵌合伴生技能时驱散那些痛苦的幻觉,集中注意力,看清这个世界的虚实。”
少女闭上眼,循着曾经的经验区分错觉,让灵性分辨客观存在与大脑的主观印象。
最终她睁开眼,看到基座上空空如也,只有浮动且扭曲的空间,以及在那些视觉错位的空间里孕育的深紫色基调的果实。
“这个东西有什么用?”克洛丽丝的目光被吸引了。
果实披着炫目的浮光,深紫色的基础上,不时闪烁着斑斓的色泽和奇异纹理,神秘的面纱遮住了浮光下的形体,变幻莫测。
“无相之果对提高嵌合仪式的成功率有着显著效果,不过这是门外汉的用法,”沃伊蒂的目光同样死死盯着无相之果,好似她看到的从不是什么浮光炫目的果实,而是最初的渴望,“我们通常会用它对特定路径产生指向,使嵌合神赋技能时能更加接近彼端的‘神灵’,不过……”
“不过?”
“呜……在你学会封闭大脑的思想,让灵魂免受入侵前,现在不适合说出来。”沃伊蒂考量后说道。
她指的是克洛丽丝之前差点翻车的事。
克洛丽丝耸了耸肩,表示理解。
“那么我来这里,需要做什么呢……?”
“提前让你知悉以防变故,”沃伊蒂眼中闪过阴晦的光芒,“假如太阳教会真的随神圣曼罗帝国占领法尔亚尔,克洛丽丝,我需要依靠你转移无相之果。”
见沃伊蒂眼神如此凝重,克洛丽丝也心绪沉重地点了点头,感觉有偌大责任压在肩上。
战争……
真的会波及这里吗?
答案不言而喻。
迷雾天灾其实已经开始,逐渐加深的浓雾便是前奏,但大部分天灾的持续时间以年来计算,因此在迷雾完全改变迷雾层的格局前,需要一个较为漫长的过程。
迷雾天灾会吸引深渊的陆块上浮,一些岛屿会被浓雾掩盖,一些则会随迷雾的活动重新浮现,这往往伴随着异怪的侵略与暴乱,原本被迷雾隔绝的污染与诅咒,也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达到峰值。
浅雾区的航道已经缩窄,法兰人占据波图尔湾,泰瑞比王国始终未在这一地区分出胜负,因此以泰瑞比盟友的身份出征的神圣曼罗帝国联军,必须在浅雾区航道彻底消失前攻占法尔亚尔。
他们比谁都来得气势汹汹。
一周之内,空港四度易手,帝国联军甚至两次从法尔亚尔主岛的埠头登陆,最后被法兰人以伤换伤的方式全歼登陆部队。
寒季到来的晚上,一声巨响炸醒夜空,原本漂浮在主岛上空的岛屿崩碎开来,无数碎石与残骸绕着废墟徘徊,裸露的钢筋铜管不断承受着源晶熔浆的侵蚀,飓风、雷雨以及零零散散的殉爆持续了大约十日,空港再无法停靠任何舰船,战事也进一步升级,战争模式转为巷战和对埠头的争夺。
寒季一到,再有一两月,即将十二岁的克洛丽丝便要迎来人生第十三个年头。
这个年龄的女孩已经能承担许多活计,但随着教养所的难民越来越多,她发现事事亲力亲为也不是办法,于是尝试着以组织者的身份对那些比她年长的大人们发号施令。
教养所的余粮在每人最低限度的配额下还能支撑一个月,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取暖燃料和御寒物资的不足。赶在寒季愈来愈冷之前,克洛丽丝分出一批人手去黑森林采集和伐木。
下界许多树类不需要光照,它们的茎蔓沿着灵脉轨迹扎根,汲取源力维持生存。黑森林的砍伐来的木材不易燃烧,是建造的好材料,通过土法提炼,还能从树皮里炼出类似于源晶油质的能源。
教养所前已经搭起一座座简易的帐篷和木屋,大伙把食粮交予大厨统一分配,所有人万众一心……
大概。
靠近外围的一处营地出现纷争和吵嚷,克洛丽丝赶过去时,已经有一位年迈的老人被钝器敲破脑袋,削瘦的女人攥紧木棍,把小孩子抱在怀里。
在她对面,五个棕色的角兽人目光危险地将其围住。
克洛丽丝挤进人群,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周围有人说道:“小修女,你快叫院长管管这些说不出人话的混蛋,这帮杂碎,不仅抢小孩子的面包,还打人!”
克洛丽丝看向那几个角兽人,对方叽里咕噜说了半天,竟也是泰瑞比语言:“这些暴民上来就攻击我们,我们是正当反击,小女孩你不要多管闲事!”
少女面露阴郁。
这不就是泰瑞比的那帮仆从军吗?头巾能摘,但那口叽里咕噜的泰瑞比话怎么藏住?
克洛丽丝被这帮家伙撵出酒店,还险些挨了棍子,心中半点儿好感都欠奉。
“他说你们上来就攻击他们,还骂你们是暴民。”克洛丽丝冷冷地说。
“这群混蛋,根本是他们偷了我儿子的面包,还恶人先告状!”女人挥着棍子哭诉。
“是呀小修女,你不能信他们!这帮家伙好吃懒做,来到教养所后就整天睡大觉!”
克洛丽丝的到来给了众人底气,人人都知道“小修女”背后的院长勇猛无双,在法尔亚尔黑道威名赫赫,因此,立马有路人指出这些仆从军的斑斑劣迹:
“他们从来不干活,还一个人吃三个人的救济!就连他们睡的帐篷和被褥,也是从别人那里抢的!”
32.角兽人
按理说吧,同为受泰瑞比精灵剥削的下界土著,这些经历过苦难的角兽人应该更能对难民产生同理心,尤其是女人和小孩。
但克洛丽丝万万没想到,人能厚颜无耻到这种境界。少女已经试着用最坏的恶意来提防他人,只是,对方灵活的道德底线显然更具弹性,哪怕橡皮筋已经绷到深渊了,他们也能适时收回去一点儿,然后找准道德制高点倒打一耙。
“是他们先咄咄逼人的!”一个角兽人辩驳道,“他们对我们的话装聋作哑,还颐指气使!我们也想干活,只是这些人无法沟通!”
“小修女,这些混蛋在说什么?”
克洛丽丝摇了摇头,直接逼视角兽人:“你们抢了小孩的面包,这是事实?”
“我们是拿的,不是抢!我之前问过他,他也摇头了!”另一个角兽人反对道,“在我们老家,摇头是同意的意思!”
“你这么迫不及待地强调,是想告诉我,你其实也知道在法尔亚尔,点头才是同意的意思咯?”克洛丽丝微微眯起双眼,反将一军。
“这……”
“你直接说要怎么处理这件事吧!”为首的角兽人见势不妙,立刻掐断了同伴的发言。
克洛丽丝义正言辞道:“向他们道歉!同时,你们每天要分出四分之一的食物补偿被你们伤害的人!”
“这不公平,我们才是受害者,你这个偏袒自己人的小鬼,凭什么给我们下令!”又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窜出来。
法尔亚尔的官方语言就是泰瑞比语,周围的土著自然听得懂克洛丽丝的话,经过这么一番对谈,也有一些人琢磨出来那些角兽人叽里咕噜的音节究竟是什么涵义——
感情跟我们说的是一样的语言啊!
虽然仍旧含糊不清,但不少人能从克洛丽丝的话语中推测出交谈内容,同时,也听出了大大的“这不公平”三个词。
“如果你们觉得不公平,那就请离开这里,附近都是教养所的地产,我有权将你们驱逐出去!”
“没错,把他们赶出去!”
“这帮混蛋!”
所有人义愤填膺。
又有人说道:“他们和泰瑞比精灵的仆从长得很像,说不定就是那些精灵的走狗,我们最好告诉法兰人!”
“谁说的,站出来!”为首的角兽人立刻威吓。
仆从军里最孬的一批已经被法兰人送进魔鬼窟,这些能逃出来、活下去,尤其还当上队长的人,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辈,手底下肯定沾过人命。
而且,精灵走狗的伙食显然比法尔亚尔人好上不少,虽然没将其养的肥肥胖胖,但胜在膳食均衡,体质更为强健。
角兽人头目这回吐字清晰不少,杀气腾腾,一时间竟真的无人吱声。
“请你们离开。”克洛丽丝蹙起眉头,口吻更为强硬。
“他们教养所我知道,就一个肥象般的修女有些威慑力,另外只剩下厨师和刨土的老头子,我们不如拿下这小妞,再做掉那头肥象,抢了这里,把散落各地的兄弟聚集起来,只要援军胜利……”
一个角兽人挂起险恶的笑容,他与自家老大耳语一番,走到克洛丽丝跟前,煞是随意地伸出一只手拍向克洛丽丝肩膀,口中念念有词:“小女孩,你不能对我们这么不公平……”
话音未落,鲜血糊住他的眼睛,胳膊的重量陡然沉了一些,什么液体从腕上飚飞升天,撕心裂肺的剧痛在颅内坠下地狱。
“啊啊啊啊啊——”角兽人嚎叫起来,他的手腕垂落摇晃,只剩几根筋肉藕断丝连,骨片裸露在空气中,寒风飕飕地刮。
克洛丽丝袖中滑出折叠匕首,握在手中。
她也没想到匕首能如此锋利,若角度再精确一些,力量再雄厚一些,先前的画面就不仅仅是以血糊脸了。
看着同伙满地打滚,为首的角兽人必须站出来,而且,同伙先前的提议的确很诱人——
占领这里作为据点。
法兰人与帝国联军的巷战已经进行到白热化,肯定没工夫搭理这片偏远地带,自己屯扎在这个据点,收整零散的仆从军部队,劫掠周边村庄度过严寒,等法兰人落下风时,再全军出击,收割胜利果实!
克洛丽丝不知道对面的角兽人想得那么美,她此刻正置身于压力之下。
再怎么说,这剩下几个角兽人也都是“训练有素”的成年士兵,而她只是未满十二岁的少女。
绝对的力量落于下风,自己所能倚仗的,是敏捷反应与锋利匕首。以当前的源力容量,虚空之戒对虚空之触的强化一天能使用三次,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行此下策。
“逮住她!”角兽人一声令下。
围观者急忙避让,克洛丽丝不得不抽身后退,这种时候可没有什么华丽的对决,就算在泥地里打滚,只要能克敌制胜,她都不介意使用。
少女拉开一段距离,用幻影掩去地上的木桩,冲在最前面的角兽人莫名绊倒,正巧不巧的,将心脏倒在克洛丽丝双手紧持于腰间的匕首上——
成人的体重压得她手臂发麻,少女用膝盖顶住对方胸膛,艰难抽出匕首,但这时,另外几名角兽人已近在咫尺。
克洛丽丝见无法闪避,正要反向撞进其中一名的怀中,借用冲击力将匕首撕入其肺叶,陡然间,几枚石头砸了过来,止住了角兽人的扑打。
角兽人眼眶红肿,楞了一下:“谁!”
还是无人吱声。
克洛丽丝终于趁此喘息,她转移方向,想奔回教养所找阿莉丝塔寻求帮助时,“嘭”的一声,枪响惊飞树林的灰雀。
角兽人的头领平举火枪,瞄准克洛丽丝的方向:“站住!”
少女只好举起双手,立在原地。
“把匕首扔掉。”他说道。
在法兰人的进攻中,仆从军最先溃败,为了比袍泽更快逃命,身上有多少装备武器都会尽数扔掉。但面前的角兽人仗着体魄,硬是在保住武器的情况下跑过了战友,他用布将火枪裹起来负在肩上,是他能号令同伙的倚仗。
“啧。”克洛丽丝换了一只手,在视线盲区将匕首收进袖中,扔掉“幻影”。
必须再弄死一个,等对方靠近,弄死一个当挡箭牌……
正规军的新式步枪穿透力足以撕碎人体,但这些仆从军显然不值得那么好的装备。泰瑞比精灵也基本不指望这些家伙上战场,这些仆从军的作用一般是筑造工事、充作苦力、帮助镇压殖民地……噢,最后一条划去,如果只靠仆从军弹压地方,那么分裂势力会越打越强。
就在克洛丽丝盘算时,不远处传来骚动,没过几秒,被称为肥象的女人走了过来,巨大阴影笼罩在角兽人身前……
33.玛丽安娜再造访
察觉到背后的阴影,角兽人头目怔然转身,一张颧骨厚实、剑眉虎目、横褶如凿的脸孔映入眼中。那双眼睛仿佛时刻都溢着发怒的红芒,某种阴翳的、摄人心魄的无形压力扼住了他的喉咙,令其一时间忘记扣响扳机。
手在发抖。
“敢在我的地盘闹事,辛铎人里,你是我见过的最勇的一个。”阿莉丝塔信手取过火枪,熟练地退膛、拆卸,将一大堆零件扔在地上,一巴掌扣了过去,“还要我给你醒醒神,嗯?”
“啪”的一声,角兽人的脖子直接折了六十度,一口发黄的牙齿悉数吐出,血丝在口腔里泛起泡沫,他张了张嘴,舌头却在发麻。
见老大被人暴扣,剩下几个角兽人瞬间失去斗志。
按照泰瑞比军部的说法,一个最弱的精灵士兵能完胜五名辛铎士兵。而这个数字哪怕扩大到五十,只要以绝对的暴力斩杀他们的头目,这些畏葸不前、永远指望友军冲锋陷阵的家伙,会立刻跪地投降。
五百、五千、五万,结局依然不会有多大差别。
阿莉丝塔扫兴地看了一眼角兽人们,这些家伙在她自发的威慑下早就四肢发软,连之前的法兰兵都当不上。
“把这群废物扔出去。”阿莉丝塔不屑于虐杀几只软脚虾,转身折返教养所。
人们这才如梦方醒,围上来对着角兽人们饱以老拳问候,还有小孩子抱着石头痛打落水狗,把原本削瘦的角兽人砸成了鼻青脸肿的胖子。
最后,大伙儿得胜地抬起几条残得不能再残的丧家之犬,将他们身上的财货抢掠一空,又扒干净厚实的棉衣,转手丢出树林,。
“阿莉丝塔!”克洛丽丝才懒得管几个角兽人的结局,她朝阿莉丝塔追了过去。
“第一次亲手杀人的感觉怎么样?”教养所的廊道上,修女粗声问询少女。
“呃,杀人?”
“哧,你该不会以为被贯穿了心脏还能被抢救回来?这世上当然有起死回生的法子,但一个做奴才的辛铎人……?”
“这样啊……”克洛丽丝挠了挠头,叹息一声后,怅然说道,“和冷眼旁观那个探险家死亡一样,其实也没什么感觉吧,我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但有时候又想,这样的一个人会不会太冷酷了呢?我不知道……但阿莉丝塔一定不会有这种多余的想法、也不会认同这种庸人自扰吧……”
“不,克洛丽丝,”阿莉丝塔停下来,端详着克洛丽丝的眼睛,沉缓地说,“你做的很好。保持这样的思考,不要因仁慈耽误伟大的理想,也不要因冷血辜负质朴的初心,人性,是我们能回馈给虚空唯一的事物。”
阿莉丝塔这是在夸奖自己吗?
与暴揍恶劣少年那次的表扬不同,克洛丽丝还未见过如此深沉的阿莉丝塔,仿佛有那么瞬间,她真的具备星辰修女的哲思。
但随着她沉重的步伐踏上楼梯,与克洛丽丝分别,少女又觉得,方才的感触只是错觉。
不论如何,工作还得继续,现在的克洛丽丝也算一位小小院长了,八十来号孩子和两百多号难民都得听她调配,过程稍有曲折,但正朝着不坏的方向稳步前进,自己接管贫民教养所、取阿莉丝塔而代之指日可待。
一切念想随着玛丽安娜的到来戛然而止。
这天正落着漫天灰雪,微光黯淡的结晶纷扬飘洒,人们基本不再外出活动,大厨用克洛丽丝嵌合仪式时泡过的大黑锅熬煮着抗辐宁浓汤,几十条风干的黑黢黢的触须浸在汤里。
千手藤的触须经处理后可作食用药材,味道苦涩难言,但总比没有食物要好,大厨用库存的千手藤和抗辐宁熬汤,一方面是增强对灰雪中辐射的抗性,另一方面也能缓解食物方面的压力。
战争的“硝烟”会提高空气中的污染浓度,因此,抗辐宁在任何时候都是硬通货。
克洛丽丝基本不需要这种东西。
超凡者能够选择吸收或排斥外部源力,除非污染性源质的浓度高到所能调节的阈值,他们通常不会受到影响——做灵脉移植手术的人除外。
深夜,玛丽安娜身披灰色斗篷,与十余名亲卫步入教养所。
当她出现在这里时,意味着法兰人在市镇的阵地悉数丢失,但玛丽安娜坚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落败的痕迹,她依然平静、自信。
院长办公室内,几名亲卫把一台类似电报机的设备放于地面后退到门外,只留下修女、少女和女人。
“我说过,我只会留一间私人卧室。”阿莉丝塔仰在沙发上,她座下的石砖在常年压力中凹下半寸,与周围形成鲜明的对比。
“阁下就不要拿我寻开心了。”玛丽安娜露出一抹苦笑。
“你看上去可没有一点丧家之犬的模样。”
“帝国的空舰实力远不如泰瑞比,能吸引来他们的主力舰队哪怕几天,都能大大提高我们攻入帝国本土的效率。”
“两线作战,你们也不怕撑死在路上。”
“帝国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联合舰队放弃回援,选择在波图尔湾对我国主力形成夹击……所以,我让部队潜入黑森林,等稍作整顿后,伺机夺回埠头,那里还停靠着一支中等规模的舰队,只要被我们掌握,就还有一战之力。”
玛丽安娜并不担心阿莉丝塔走漏风声,无论哪一派虚空门徒,与太阳教会皆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在太阳教会执宰地上天国的两百年间,人们往往把虚空之灾的爆发归咎于虚空神殿的堕落,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一些被掩埋的野史——撰者把灾难的一半功劳,扣在了太阳神头上。
同时,太阳教会对虚空余孽的扫除,一刻也没停下。
“潜入黑森林……呵,没有补给的情况下,你们能否保持战斗力都成问题。”
“所以,”玛丽安娜说,“我究竟要开出怎样的条件,才能让阁下参与我们的行动?”
“你们没有任何我需要的东西,”阿莉丝塔的眼神在油灯的火苗下闪烁,“我容许你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但千万、千万,不要给我添麻烦。”
似是警告,似是威胁。
玛丽安娜严肃地点了点头。
阿莉丝塔扔了一顶帽子过去,接着说道:“戴上麻帽,把你那碍眼的头发剃掉,教养所不养闲人,明天开始,你给我老实干活。”
34.想拐我的人?
玛丽安娜生于落魄的贵族家庭,在远离法兰本土的嘉东科岛度过童年,中学时在首都的一所女校就读。尽管是贵族小姐,但家境让她享受不了什么贵小姐的待遇,况且首都勋贵如云,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乡巴佬贵族,也就比平民吃得饱穿得暖而已。
女人读过大学,在校期间积极投身平民的工作环境改善事业,主张裁剪不必要的半神编制、拆除部分劳民伤财的误国奇观,她也是在那段时间里接触的晨曦教会,毕业后在地区主教的推荐下,就职于某家律师事务所。
若非在她二十四岁时,法兰王国与泰瑞比爆发局部战争,女人响应教会号召成为随军的圣职者,又在军队溃败的情况下收拢残军七战七捷,觉醒了不得了的天赋,恐怕也不会被军部元帅发掘,开启这段军伍生涯。
虽然玛丽安娜一副二十五六的韶华年纪,实际上已近中年。
她对苦难者包含同情,但也知道,有人得便有人失,这是世界运行的铁则,依靠纯粹的外力,很难扭转他们的现状。
何况,这些人也并非法兰子民,玛丽安娜心中还是存在倾向性的。
次日一早,戴着宽檐帽的她观察着这些难民,一头赤发已经削短成寸,虽然有些遗憾,但几绺秀发与心中觉悟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突然,一道淡粉的亮色进入视野,玛丽安娜一怔,灵脉在体内激昂颤栗。这颤栗并非来源恐惧,而是某种预兆、某种难言的狂热情感,心中只剩唯一的感召——
她是晨曦,也必将属于晨曦;她是希望,也终将带来希望。
晨曦教会尚未确定信奉的神灵,只忠于某些理念,并寻找着能象征这一理念的存在,他们有过让法王取太阳神而代之的想法,却发现那决非他们合格的主君。
所有圣职者都有着相仿的灵脉象征,每当出现有资格与之共赴大业的人选时,灵脉就会发出信号。
玛丽安娜曾为教会接引过三名志同道合者,却没有一次,像此刻这般,仿佛灵魂都在激昂的情绪下熊熊燃烧。
这很不寻常。
这种信号是灵魂方面的神秘特性,一般来说,只有当被接引者的情绪、理想与晨曦信徒产生共鸣时,灵脉才会出现认可的信号,这就要求对象有足够的阅历与成熟心智,但眼前的小家伙,分明只比车轮高上一点……
夏夏正和一个难民给其他人分配面包、水和千手藤汤,年幼的小家伙没有任何笨手笨脚的感觉,甚至成年男人、女人、小孩的分配比例像是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同一档次的份额误差微乎其微。
“你……”玛丽安娜眼神热忱地走过去。
“对不起,你能够在后面排一下队吗?”夏夏小声地问。
“不,我不是来领食物的,”玛丽安娜按捺住灵脉发自本能的催促,竭力平复心情,“你现在能与我离开一会儿吗?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对你讲。”
望着眼前女人怪怪的目光,夏夏畏怯地退了两步。
这时候,克洛丽丝走了过来,她虽然在营地忙着工作,但随时关注着自己的好“闺女”兼好姐妹。
“你找夏夏做什么?”克洛丽丝蹙眉问。
“我需要其他人回避。”玛丽安娜说道。
沉吟片刻,克洛丽丝歪了歪脑袋,指示道:“夏夏,你跟我来。”
小家伙这才欣然允命,缠紧克洛丽丝的胳膊,以免离得太远。克洛丽丝曾与她说过,法尔亚尔有很多卖小孩的人贩子,没准眼前的漂亮女人就是!
三人行至克洛丽丝的卧室,少女对着打量环境的女人说道:“什么事那么神神秘秘,你总不会要说自己是夏夏失散多年的亲戚吧。”
克洛丽丝对玛丽安娜抱有警惕,老实说,她并不想收容这个女人,无论法兰亦或神罗,都是法尔亚尔的毁灭者。
玛丽安娜俯下身子,温声问道:“夏夏……对吗?夏夏,你想与我去上界生活吗?”
话一出口,克洛丽丝如遭雷击:“等等等等等等!她不会跟你去上界,她哪都不会去!”
这些上界下来的混蛋,拐骗小孩子都喜欢以上界的生活为诱饵吗?!
“难道你忍心让她在这样的环境长大?”玛丽安娜反问。
“即便她要去上界,也不是和你,”克洛丽丝愠怒道,“伊洛娜说过我可以带夏夏去泰瑞比,等她返回法尔亚尔以后!”
玛丽安娜却摇头:“且不说半精灵在泰瑞比的地位,假如夏夏去了那个国家,很难有像样的成就。”
“跟着你就有成就了?”克洛丽丝握紧夏夏的手,面带冷笑。
“她可以在法兰实现自我,成为律师、医生、军人……任何职业,最重要的是,她会成为一名晨曦教会的圣职者,为不公平的世间带去一些希望——我们每个人的灵脉象征皆是晨曦,当它认可某个人时,命运便被给出指示。”
“我被猪油蒙了心才会带夏夏听你这个神棍说话!她才五岁,你居然想让她跟你一样参军!!”克洛丽丝暴跳如雷。少女心中其实异常平静,与其说是发怒,不如说,她感到了一丝冰冷的恐惧——
从虚空之触觉醒的那一刻,克洛伊丝一直在逃避一个事实,那便是她恐怕很难将夏夏带在身边。少女想过让夏夏踏上超凡之路,但很遗憾,沃伊蒂说小家伙的灵脉潜质平平,并且不亲和虚空与星辰,贸然用虚空门徒的方式为其择选灵脉象征,可能并不合适。而且,一但成为虚空门徒,基本意味着与上界富饶且平静的生活绝缘。
“她可以做出任何选择,我只是在展望一些可能性。”玛丽安娜的回答很平淡,像一杯白水。
“您好,如果要去上界的话,克洛丽丝可以和夏夏一起吗?”这时,小家伙才糯糯地发出自己的声音。
“想必你这位姐姐并不甘愿如此,”玛丽安娜似乎有洞悉人心的清澈眼眸,她对克洛丽丝说道,“我不认为你愿意在上界做一辈子普通人,在法兰王国,你将很难获得晋升。”
克洛丽丝默然。
甭管口口声声多畏惧那些莫名的诅咒和污染,超凡之力给她带来安全感的同时,还有权柄的滋味。
这种微妙的滋味在少女第一次识破探险者的诡计,踩断对方手腕时初显征兆,而当曾经绝无可能抵抗的辛铎士兵被匕首贯穿心脏时,对力量的强烈渴望又一次攀上新的高度。
这与她漂漂亮亮苟下去的理念并不矛盾,当所有人的性命都被玩弄于鼓掌时,克洛丽丝当然可以高枕无忧地藏身幕后。
这样的心态让少女一度产生自我怀疑,不知道究竟是虚空改变了她的想法,还是自己本就残忍冷漠,故而,她才会在阿莉丝塔面前提出那样的困惑。
带着一团乱麻的思绪,克洛丽丝将夏夏揽进自己怀里,用略微颤抖的声音说:“她会和我在一起,这是我的承诺。”
35.幕间
“她会和我在一起,这是我的承诺。”
只听这句话,克洛丽丝的意志已经在动摇,如此强调承诺,无非是反复的自我催眠。同时,她也从不信任玛丽安娜这个女人。
未来的时间还长着呢,即便为了夏夏考虑,她也没必要在此时把小家伙拱手相让。
克洛丽丝没有什么野心——若她只是一个教养所的孤儿,若她不曾接触超凡的力量,能在上界捞一个哪怕只是女仆的差事,都是莫大的前程。
虚空是一个庞大的漩涡,不管是否知道终点究竟是何模样,自己追随的又是怎样的存在,当被虚空盯上的一刻,任何人都不能独善其身。
克洛丽丝明白自己处在漩涡当中,除了顺着涡流卷向更深处,她似乎别无选择。
对于克洛丽丝的拒绝,玛丽安娜并不勉强。
“我知道这看上去很像是心血来潮,一时间我也很难取得你的信任,但是……”玛丽安娜从灰色斗篷下取出一枚炽红的胸针,放在夏夏的小手中,“你或许没有更好的选择,晨曦所赋的权柄包括了【命运】,祂为我们指引此世的希望。”
“神棍。”克洛丽丝嘟囔道。
“我们所见的【命运】皆是所愿献身的期冀。我们面向晨曦,也只会看到晨曦,倘若祂来得稍微迟上一些,我们愿前仆后继为其撕开幕帐,迎来其降临……至于是神、是人,还是其它的存在,我们并不在乎,无论是谁,祂最终都要为你我、为天下人带去福祉。”玛丽安娜淡然一笑,用谜语回应克洛丽丝的偏见。
谜语人很快被克洛丽丝赶出卧室,少女对夏夏强调:“这种喜欢用模棱两可的术语给自己包装的混蛋所做的不是拐带人口,就是骗财骗色,以后遇见这样的家伙,你一定要躲得越远越好!找我,不,找阿莉丝塔揍死他!”
“克洛丽丝……”夏夏目光清澈地仰着小脸,问道,“与克洛丽丝在一起的话,夏夏会成为累赘吗?”
“不!会!”克洛丽丝两手交叉,严肃到多出一抹凶色,“这种问题以后不许再问!”
“知道了,我不会给克洛丽丝添麻烦的!”
得到夏夏的承诺,克洛丽丝烦躁心绪才稍稍平定。
这两天的事情尤其多,物资分配、劳动安排、纠纷调节……
少女为了这些破事几乎跑断两条腿,难民终究不是她玩游戏时的一个个数据或资源,他们感情丰富,能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不可开交。
好在眼下的局面不是刁民模拟器,人们很识时务的在限度内表达自己的诉求,即便有所不满,也不会把怨声撒到教养所头上,谁在救济他们、谁在伤害他们,大部分人还是拎得清的。
安抚完夏夏以后,她还要随时关注营地的情况。今天遇到谁的帐篷被偷了两层布,明天又是哪家珍藏的盐罐子离奇失踪,克洛丽丝都得亲自处理,不然等“邻里”矛盾扩大化,又是一堆烂事。
除此之外,那些角兽人不时骚扰营地,偷拿抢要的事情也让少女焦头烂额——
之前被阿莉丝塔撵走的那一批,估计已经冻死或饿死在林子里,毕竟被那么多人扒得一干二净还伤痕累累,很难在眼下的环境生存下去。指望好心人救济?不客气地说,阿莉丝塔就是法尔亚尔最“真善美”的好心人。
但除了那一批角兽人外,还有更多仆从军化身盗匪,在周边村落威胁敲诈、抢掠烧杀不亦乐乎。
帝国联军已经接管了法尔亚尔,但事态并未好转,当市镇的居民带着仅剩的财产返回沦为废墟的家园时,帝国善解人意地帮助他们进行重建工作。
上万男人或女人被征召,用不到贫民教养所一半配额的食物换取一整天的劳动。考虑到法兰残军还未被扫清,附近盗匪泛滥,所有居民必须做财产认定,不能出具详细财产来源的非法财产将被没收,有上千申辩者被裁断为法兰残军就地处决,只这么一轮,几乎每个帝国士兵都记上了军功。
重建法尔亚尔的过程中难免会出现一些人员损耗,不过无伤大雅,只要打通这条航道,泰瑞比能在半年之内从其他殖民区再迁进来数十万劳动力。
帝国联军自然不会残暴到寸草不留,不至于真要把几万土著拿去换军功,否则一役全歼数万法兰正规军……军部大佬肯定会把出这个鬼主意的蠢货拖出去枪毙。
盟友的地盘还得注意形象,因此,还伫留在法尔亚尔境内的精灵们除了屡遭偷窃和不明人士的抢劫外,生命安全还是有保障的,哪怕市镇街道上随时有土著女人遭殃,也没听说哪个精灵女眷惨遭毒手。
军纪严明的帝国联军时刻庇护着盟友的安危。
越来越多难民藏到贫民教养所来,市镇的惨剧也经由他们口中传开,这也导致偏居西南角落的教养所愈发醒目。
教养所确实是星辰教会名下的机构,也接受泰瑞比的教养所委员会的拨款和管理,但克洛丽丝不认为在那些穷凶极恶的帝国人面前,星辰教会的面子比精灵还大。
所有人惶惶不安,少女不知阿莉丝塔作何打算。
她组织难民抓了好几拨徘徊在树林里的角兽人,放和平时候,这种人妥妥被卖到魔鬼窟挖矿,但现在,克洛丽丝只能把他们拴在空地里看管起来。
一些角兽人是拿着通缉令来的,上面印着玛丽安娜的肖像,他们之所以在附近鬼鬼祟祟,就是想确认无误后再领赏。
虽然剪去了惹眼的红发,但女人那张俊美的面孔在法尔亚尔依旧显得独一无二,只要看过一眼,就很难让人忘记。
克洛丽丝找阿莉丝塔提出过忧虑,但修女前所未有地平静,她最近在准备着什么,脸上惯有的盛怒被异常阴郁的平静所取代。
“让他们来。”阿莉丝塔这样告诉她。
然后叮嘱克洛丽丝,要她把必要的书籍、补给、附魔后的几根箭矢与弓弩装进虚空之戒的空间内,又让她随时做好下界的准备。
克洛丽丝当然能猜到,阿莉丝塔与玛丽安娜一定达成了某种程度的合作,干帝国联军一票就溜之大吉。
至少当时,她是这么想的。
36.赏金
法尔亚尔镇几乎已成废墟,只有伊丽莎白大酒店依旧昂然矗立,当数千帝国联军驻扎于此,大量军官入住酒店后,原本的精灵不得已只能分让出大部分房间,一个家庭挤在一起,或者搬到躲过战争洗礼的街区。
波图尔湾的局势仍在胶着,法兰人的确两线作战,但泰瑞比人的战线压力同样不小,为了维持下界的统治,精灵们不会把所有舰队都赌在一场空战上。
其他国家关注着局势,虎视眈眈。
欧斯加尔坐在敞亮的套房办公,作为瓦瑞亚公国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兼联合舰队名义上的指挥,他并不需要参与此次战役,等一切尘埃落定,该到头上的军功一样都不会少。
他称得上年轻有为,六岁时蒙获烈阳感召,十三岁便在地方主教区有了一席之地,十八岁时以有史以来最优秀的毕业生从军校毕业,二十二岁荣升准将军衔,对太阳教会的传教有着卓著贡献。
而今的通讯已经普及“电报”技术,更为先进的设备除了能拍送文字外,还能传输图像。不过受限于迷雾干扰,上界与下界的通讯偶尔会出现失真的情况。
秘书官正立在欧斯加尔的办公桌前汇报工作:
“昨日我们在附近村落执行任务的士兵遭到一队法兰残军的伏击,七人死亡,四人受伤,擒获敌军三人,当击毙一人……他们在溃败前掠走了军械库和熔炉的源浆库存,有足够的资源制作高杀伤性陷阱。”
“山穷水尽的地步,法兰人还能做到这个程度?”欧斯加尔皱眉,寻常军队在这时候早就军心涣散,举手求降。
“这次我们的对手是那位玛丽安娜,她很喜欢在军队里启用晨曦教士,平均每十人就有一个圣职者稳定军心,这些异端很有煽动性……”
“那几个被俘虏的法兰人呢,他们有什么交代的?”
“暂时没有……”
“烧了吧,悬在黑森林的入口处,最好能激起那些法兰人的怒火,”欧斯加尔倦怠地摆了摆手,转而说道,“让布仑司令的舰队向黑森林发射燃烧弹,逼出法兰人,我要生擒玛丽安娜,将他们的国家英雄献于烈阳……”
“埠头不容许大量军舰停靠,布斯维尔司令已经在午夜启航,前往波图尔湾援助盟军,他留下了一艘黄昏级战列舰和七艘巡航空艇,没有配置太多装备。”
“那个女人难道就这么放过了?”欧加斯尔攥紧两只拳头,对着自己的秘书官目露凶芒,“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最想要的,就是得到她,然后,烧死她!”
秘书官没有说话,他不打算与自己的主君论述布仑司令这么做的合理性。
作为一个狂热的太阳教会信徒,欧斯加尔时刻备好火刑架,随时都能把异端们烧成焦炭。若非太阳教会需要与其他教会保持合作关系才能稳固正统地位,欧斯加尔恨不得将其他伪神燃为灰烬,让唯一一尊烈阳降临人间!
“咚咚。”门被敲响。
“进。”欧斯加尔收起眼中的凶芒,稍微整理了仪容,浅笑优雅。
一个帝国军官领着两个粗鄙肮脏的下界人走了进来。
其中一人额上长角,是盟友手下的辛铎人,另一人肤色暗黑,肉眼可见的结晶凝在体表,多半是法尔亚尔的土著。两人紧张又兴奋,对着套房内的陈设上下打量。
“勋爵,这两个人自称见过玛丽安娜的踪迹。”军官上前敬礼道。
“勋、勋爵长官!”辛铎人好歹是当过仆从军的,他意气风发地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我们看到一个与玛丽安娜长得很像的女人,我们知道她在哪儿!”
“只是很像?”欧斯加尔翘起的嘴角微微下撇。
“不,不是很像,我们确定那就是玛丽安娜!”辛铎人赶紧改口。
“如果不是……你知道欺骗我的后果吗?”欧斯加尔掩住口鼻,嫌恶且不耐烦,“那些不可一世的精灵怎么会用你们这样肮脏的东西,要我说,低级物种就该被烈阳净化。”
“我绝无可能欺骗勋爵!”辛铎人顿时恐惧得无以复加,他跌下膝盖,指着旁边的法尔亚尔人解释,“是他告诉我这个消息的,他在那家教养所呆过,因为偷东西被赶出来!我们帮勋爵拷问过,玛丽安娜那个女人一定藏在教养所里!”
“教养所?”欧斯加尔皱起眉头,“还有这么个地方……无论你说的是真是假,我都会去看一看。”
“那勋爵……悬赏令上的一万神盾……?”辛铎人贪婪地摩挲着双手。
欧斯加尔了然,他笑道:“这个好办。”
“啪”的一声,随着男子中指与拇指扣响,辛铎人的肌肤纹理立刻亮起肉眼可见的红芒,后者后知后觉地想说些什么,张开口时,吐出的却是一片片灰烬。他血丝密布的眼眶挣扎着诉尽千言万语,最后变成两颗焦炭滚落在地,摔为破碎的尘埃。
他消失了,只留下一地余烬。
“把垃圾扫进盒子里,用一万神盾给他打口上好的棺椁。”
神盾兑泰瑞比镑的汇率是3.5:1,一万神盾足以让普通平民一辈子衣食无忧,也能让辛铎死人睡得舒舒服服。
旁边的法尔亚尔土著哪里见过这种手段,他惊慌失措地瘫软在地,口中不断嚷嚷着:恶魔、恶魔的字眼。
“愚昧无知。”
欧斯加尔“啧”了一声,转眼又笑起来——
“赏金该见者有份,不是吗?”
……
“一万神盾啊,大概值个三千镑吧,可恶,竟然比我还值钱好几倍!”
克洛丽丝正在食堂就餐,她手中是一张印着玛丽安娜侧脸的通缉令。
一位善意的难民觉察到玛丽安娜的特别,便将捡来的通缉令交给了克洛丽丝,至于少女怎么处理,善意的难民并不在意,也对赏金没有兴趣。
且不说帝国强行征召市镇居民、没收居民财产的烂事,即便大发慈悲的帝国人真的给出一万神盾,他也绝无可能带着这些钱走出法尔亚尔。
照片上的女人虽然同样年轻,但比眼前深沉的军团长多了几分明显的热血与稚气。
就在克洛丽丝感慨时,一位难民跑过来通风报信,上气不接下气:“小修女,树林外面来了好多、好多士兵,是占领市镇的那些家伙!”
37.欧斯加尔
帝国人杀上门来了!
克洛丽丝没想到,在阿莉丝塔干一票大的之前,对面竟先下手为强,玩偷袭这套!
这也一直是少女的隐忧,战争面前,一切生灵都宛如蝼蚁,这个挂名星辰教会和泰瑞比王国的教养所又怎能幸免呢?
“是你把他们招惹过来的!”克洛丽丝本就不满玛丽安娜,此刻也将情绪顺势宣泄出来。
但无能狂怒终究无济于事,克洛丽丝只瞪了对桌的玛丽安娜一眼,吩咐夏夏回自己卧室里呆着,自己则立刻离开,准备找阿莉丝塔来处理棘手的帝国人。
然而,楼外已经传来尖叫和求饶声。克洛丽丝从窗口眺望,数十名荷枪实弹的帝国士兵正在扫除碍眼的营地,为他们身后那个掩着口鼻的青年男子开出一条宽敞的通路。
一些被波及的难民哀鸿遍野,有人试图向青年男子恳求和祷告,却在蹭到对方衣角时无端焚为灰烬,甚至没冒出一丝火苗!
而做出这一切的青年男子,他的眼中没有任何悲悯或残忍,只有些微枯燥与不耐烦,仿佛被超凡之力焚尽的,只是会说话的杂草。
大部分帐篷很简陋,几乎是一推就倒的地步,帝国士兵的执行效率也有目共睹,很快,敞亮的通路直通教养所大门,门口的小孩子立刻慌张跑掉,只剩一个愣愣的猫耳幼女软在地上,害怕得不知所措。
是教养所的孩子!
见到那个青年男子带着不耐的神色缓步走向教养所,克洛丽丝急忙飞奔下楼,等她跑到门口抱起小女孩时,青年男子已近在咫尺。
“请问,玛丽安娜在这里吗?”青年男子彬彬有礼地问。
“玛丽安娜是谁,你们在这里做什么?这里是星辰教会的地产!”克洛丽丝虚张声势,但并不指望这句话有多少效力。
“那可真是太遗憾啦。”青年男子伸出右掌,中指微微上抬,周围的温度遽然攀升。
“克洛丽丝,不要靠近他!”
声音响起的刹那,一道光幕拦在了克洛丽丝面前,无数红色的微沫在光幕上爆裂开来,密集的颗粒碎为粉尘,倒卷至青年男子体内。
他咧嘴笑起来:“你果真藏在这里,为什么不早些出来,要让那么多无辜的人因你而死呢?”
见势不妙的难民早就有多远躲多远,克洛丽丝拍了拍猫咪的肩膀,低声道:“不要怕,找个房间藏起来。”
“你也进去。”玛丽安娜说道。
“我就在门口,没关系。”克洛丽丝回答道。
女人知道教养所的本质是一座奇观,那位粗蛮的修女肯定不会坐视自己人在眼皮子底下受伤,因此不再劝说。
“欧斯加尔·沃布尔顿,灵脉象征是太阳虫,能用源力繁殖源晶虫来感染生命体。已知能力是操纵源晶虫、控制烈焰,神赋技能是太阳教会独有的【坟阳】,三级凶祸,这个技能会随时随地带走嵌合者的体温,加速源力损耗,因此他随时穿着能驱使厉鬼的‘活具’披肩,那些死灵带来的怒焰正好中和了【坟阳】的诅咒。”
玛丽安娜语速极快,与欧斯加尔在教养所前对峙,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他似乎有呼吸道疾病或者轻微洁癖,无法确认是否为诅咒。”
“你能打赢他吗?”克洛丽丝忧虑地问。
“我可以尝试,但很难杀死他。”玛丽安娜回答道。
她与欧斯加尔的超凡特性相近,彼此实力对等,若单打独斗,即便做了充分的准备,也很难将对方彻底击败。
“拿出自信来,玛丽安娜女士,我就很想把你变成我披肩上的主色调。”欧斯加尔谦和一笑。
尽管知道对方是太阳教会的人,克洛丽丝却从那笑容中感到彻骨的寒意。
这样的人,真的能代表太阳吗?而他们所描述的太阳,究竟是世界外高悬的恒星,还是一种精神和情感上赋予的意象?虽然少女不喜玛丽安娜,但不得不承认,这个法兰女人要比眼前的家伙正派无数倍。
欧斯加尔将右手举在身侧,包括他的秘书官在内,三个气质危险的家伙站了出来,其中一人浑身缠满铁锁,十几根铁钩穿肋而过,他的嘴唇和眼皮被针线缝住,胸膛的门染着烈焰,一轮大日在烈焰上浮起。
“你们这些最喜欢净化异端,剪裁罪孽的混账,什么时候也开始驱使虚空门徒了?”玛丽安娜从腰间抽出一支左轮,蓄势待发。
“我主仁慈,会给每一位归信者浴火重生的机会,只要他捱过考验,灵脉接受了烈阳的形状,就将成为我主最虔诚的信徒。”
欧斯加尔伸手向前虚推,那被他称作归信者的超凡者即刻朝玛丽安娜扑去。
唇上的针线根根崩裂,他张开看不到牙齿、焦油粘稠的口,朝玛丽安娜吐出腐败的黑绿色火焰。
“灵脉象征会反过来影响伴生技能的特性,我们并未拔掉他的牙齿,能产生这样的效果也是意外之喜,你知道我们是怎么做到的吗?”
在玛丽安娜召唤的光幕被黑绿幽焰侵蚀的同时,欧斯加尔的声音优哉游哉地响起来:“他的心脏受过伴生技能的改造,是蠕动的活物,因此我们先抽掉一个晨曦教徒脊柱上的【曙光】灵脉,强行与心脏再度嵌合。不过这产生了极大的排异反应,让他【三鳍鲨】的皮肤和牙齿开始脱落,好在他走的是大地教会德鲁伊的路子,还嵌有【阔穴蠕虫】的再生能力……这是虚空余孽为数不多的优点,他们像一个大大的垃圾桶,总能塞下各种东西……盖勒,我说道哪儿了?”
“排异反应。”秘书官在他身旁说道。
玛丽安娜不仅得专注应付眼前虚空门徒的攻击,还有另外一个信奉烈阳的超凡者在一旁干扰,除此之外,那个叫欧斯加尔的疯子和他的秘书官絮叨着残忍的对话,假如他们出手,玛丽安娜自忖没有强到以一敌四的程度。
“喔,为了均衡曙光的排异反应,我们又把一位黄昏叛信者的【沉睡之血】注射进去,恰好中和掉【曙光】对他身体的破坏,不仅增强了他对烈焰与光明的抗性,还基于他本身具有的腐败特性,让原本的伴生技能蜕变出这种充满侵蚀性的火焰……这很不太阳,你说对吗,盖勒?”
秘书官知道该怎么迎合自己的主君,附和道:“是的,勋爵,这很不太阳。”
欧斯加尔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颇为遗憾:
“那等抓住玛丽安娜后,就把他烧掉吧。”
38.陷阱
“那等抓住玛丽安娜后,就把他烧掉吧。”
克洛丽丝很难理解这种人的脑回路,也无法辨别他说的究竟是真话,还是玩笑的谎言,无论哪一种,欧斯加尔都带给她不寒而栗的疯狂气质。
似乎是附和他的话语,失去理智的虚空门徒不顾一切地朝玛丽安娜扑去,枪管喂进喉咙——
唰!
虚空门徒的头骨灼出大洞,一道焰束自天灵穿透,刺破低矮云端的尘霾。
好厉害。
这是克洛丽丝第一时间的想法。
但在同一刹那,克洛丽丝升起浓郁的疑惑。
送死的迹象太过明显,如果妥善利用超凡力量周旋,那位虚空门徒绝对能在玛丽安娜手中坚持很长一段时间。
这让少女想起千手藤,这种生物就喜欢藏在阴暗的泥土里,伸出灌木似的触须诱惑陆行鸟来觅食。
玛丽安娜像是那只咬钩的鸟。
克洛丽丝在一霎间做出决定,她抬起左掌,四根虚空之触从拇指的戒中涌出,触腕即刻自腋下钩住玛丽安娜的身躯,在虚空门徒爆开的脑袋涌出噼噼啪啪的红光之前,将女人拖回教养所门口。
“你勾结虚空门徒!”欧斯加尔眼中绽出快活的光芒,他看向克洛丽丝,“感谢烈阳,是一个年轻的女孩,虚空的气息很纯粹,是新人吗……嘿,娇小的女士,你能稍微顺从我一回吗?如此纯粹的虚空,我们一定能玩上很久,我会教你爱上太阳,所以,请与我共赴烈阳——”他让自己的笑容更加温和,“如果你因为愚蠢而伤到自己,导致影响到灵脉改造的效果,我会十分苦恼。”
两秒多一点……
克洛丽丝无视了欧斯加尔的话,她粗略估计了虚空之触在虚空之戒强化下所能维持的时间,这段时间少女一直有在练习,比摧垮书架的那回有了长足进步。
虚空门徒爆开的大脑涌出无数细微的红点,如果放大来看,可以看到那些小点上长着密集的足。
“太阳虫能附着他的技能……”玛丽安娜后怕地说道,“他在用太阳虫控制那位虚空门徒,是太阳教会涉及灵魂与信仰的技能,【狂热感召】。”
若非克洛丽丝及时救援,她恐怕已经被太阳虫侵入身体。
尽管,在相近特性和【曙光】灵脉的帮助下,【狂热感召】对她的效果微乎其微,但也正因为特性相近,玛丽安娜很难靠自己将这些虫子祛出体内。
“看上去他学了个废物技能,”克洛丽丝皱眉道,“这就是他自我感动的原因吗,三句话不离太阳?我想起以前养过的一条狗,因为家乡的天气总是很阴沉,因此每次出太阳,那条狗都要狂叫。”
“虽然很感谢你,克洛丽丝,但这并不好笑。”
“?”克洛丽丝歪了歪头,甚是疑惑,“我没开玩笑。”
“法尔亚尔哪来的太阳?”
“我看上去像这里的土著?”
感觉被指桑骂槐的欧斯加尔脸色阴沉下去,他开口道:“你们是认真的?”
唰!
玛丽安娜用一道焰束回应欧斯加尔。
那焰束击中青年男子的面孔,像是石子砸在湖泊中,一圈水波漾开,焰束如撞上镜面反射向他处,十几道折光在半空飞快游曳,最后贯穿玛丽安娜身后的克洛丽丝,焰束烧过少女的肋骨,在门槛上留下焦黑的污迹。
“你弄伤了她!”欧斯加尔朝秘书官呵斥道,“你知不知道她的价值,我还要向她传教,为她布道,用她的身体嫁接烈阳!”
“在摸清一位虚空门徒的能力之前,任何措施都是不过分的,我的勋爵,我得为你的安全负责。”
在他们交谈的同时,原本被击中的克洛丽丝也在变成一团泡影消散了。
少女站在教养所门内的阴影中,从未走出。
很好,已经十足逼真,但必须要十分熟悉的事物才行。阴影中的克洛丽丝暗自忖度。
“很好,不知道等级的幻影。”欧斯加尔转怒为笑,“很温和的技能,兼容性很高。”
在欧斯加尔说完后,帝国军官穿着的超凡者一脸冷漠地走上前。军官明面上担任联军的中校营长,实际为沃布尔顿家族的家臣,本人也是有着封地的实权贵族,是欧斯加尔的亲卫兼幼时玩伴,因此,欧斯加尔自然不会让他像虚空门徒那样用生命作饵。
“罗纳,你帮巴因堵截那个女人。”欧斯加尔体内漫出数之不尽的红色粉尘,这些微小的太阳虫宛如红色的菌毯与迷雾,行于天空和地上。
玛丽安娜知道对方要动真格的了,她最擅长的还是带领军队集团作战,对于超凡者,更习惯于命令法师与舰炮进行地毯式轰炸。
即便是半神也不一定能在法师集团对环境和法则的干扰下安然无恙,除非他们坐镇奇观。
被欧斯加尔称作巴因的军官体表渐渐炽红,空气也在高温下浮动起来——灵脉【烈阳】。
太阳教会九大直系灵脉,晨曦神殿带走【曙光】与【福音】,黄昏神殿剥离了【沉睡之血】,按理说太阳教会的实力应该大打折扣,但这两百年来,太阳神的力量达到史无前例的巅峰,连信仰祂的超凡者,也强悍得超出以往。
哪怕玛丽安娜拥有神赋技能,而对方的烈阳只有六层色泽不一的光晕,至少在正面作战能力上,玛丽安娜与克洛丽丝绑起来都不是那位军官的对手。
打不赢不意味会打输。
四发焰束接连射向巴因,然而,这些烈焰反倒助长了他的源力,除了承载超凡特性的附魔弹壳带给他微小的冲击,嵌进肌肉表层以外,那名表情冷漠的军官没有受到真正的伤害。
除非用更暴烈的手段硬碰硬,玛丽安娜无法对巴因造成重创。
后者当着玛丽安娜的面,一颗一颗抠掉弹壳,木然地摇了摇头,似在挑衅。他微微屈膝,向后展臂,盛烈的光芒将周围通红的迷雾卷到自己的拳上,无数太阳虫像为他覆了一层厚重拳甲,当一道刺眼的强光往前贯射时,太阳虫群似千万流箭矢曳出灼热流光,玛丽安娜急忙退回教养所内,“轰”的一声,沧桑而古朴的墙垣应声倾塌。
好在一楼本是工作的地方,没有人藏身此处。
在见到玛丽安娜被冲击波冲飞时,巴因似炮弹般射入尘埃漫天的阴影之中。
“罗纳,看住他,当心陷阱。”欧斯加尔蹙额道。
后者点了点头,随巴因追入教养所内。
欧斯加尔操纵太阳虫跟随秘书官的行迹,但陡然间,似撞到了极其庞大的阴影,全部的太阳虫忽的熄灭了。
尘埃渐渐散去,欧斯加尔的眼瞳一点一点在缩小,他看到,原本倾塌的墙垣此刻正完好无损,一层一层骨骸爬了过去,帮助教养所修缮一新。
在他身后,一道粗犷如吼的声音发出狞笑:
“听说你姓沃布尔顿?”
39.陷阱(续)
当欧斯加尔苏醒时,他发现自己被剥得干干净净,赤身悬在一座嵌合着圆环的十字架上。
这是太阳教会的标志,而欧斯加尔所崇拜与景仰的东西,此刻正长出一根根蠕动带刺的触手,交缠着他的六肢与躯干,染血的秘文刻进血肉,心脏中的太阳虫被一团浓郁污秽的阴暗所覆盖,使他难以使用伴生技能。
在另一旁,是一道粗糙、悠然的声音与人交谈:“虚空给每个人均等的结果,即便是太阳也会在无穷的岁月中陨灭,从无到有再到无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们于有中生,自然要为世界创造更丰富的要素,那是我们所存在的证明……你们太阳教会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太阳悬而万物生,这句话我深以为然,与我从虚空总悟得的道理不谋而合,我们存在,是为了使更多人存在,一切终将毁灭,但在那遥远到不可预测的结局之前,我们要使人类攀升,攀升到‘有’的极限。”
“你这是歪曲经义!”听到这句话时,欧斯加尔立刻梗着脖子反驳,但他稍微用力,触手上的勾刺立刻嵌进皮肉里,痛得他倒吸一口凉气,泪腺在本能的促使下决堤。
“唷,醒了?你说歪曲经义?不对,小东西,你来解释,我这叫作什么?”
“六经注我。”
“没错,六经注我……还真是绕口,嘿,你们曼罗人是有文化的。但后面那句话,太阳陨而万物灭,我不太赞同。毕竟,法尔亚尔不需要阳光就能生存。”阿莉丝塔前所未有的快活,快活到克洛丽丝没有从她的声音中感觉到丝毫压迫感,憨厚、温和得令人亲近,但如果亲眼目睹她此刻的所作所为,恐怕没人亲近得起来。
“你以为靠偷袭绑架我就算完了吗?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虚空门徒,呵呵,虚空门徒,我早该想到,一个明显是新人的小孩,不可能没有引路人……但是,不管你是谁,你要知道招惹太阳教会的代价!”
欧斯加尔的脖子被触须卡住,他只能艰难地仰望天空,腐蚀的剧痛在全身的神经狂奔,令他不由自主地喘息和痉挛,然而越是这样,只要身体稍有动作,就会刺激那些触手的勾刺扎得更深。
“嘶……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你放了我,然后有多远跑多远,我会把你要的任何东西送到指定地点,如果你知道我是谁,你一定可以做出理性的决策……你可以用诅咒或契约逼我发誓,无论你要什么,金钱、秘物、晋升材料、禁忌典籍,哈,我知道你们最喜欢那些禁忌的东西……你说……”
欧斯加尔艰难地挪了挪脖颈,让眼角的余光能看到下方的光景,这让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收也不是吐也不是,最终,在极度的茫然中,声带才帮他发出最后一个音节:“……呢?”
在他下方,一个身材高大,几条麻花辫像触手般披在肩上的女人在俯在一座石台上作业,她身边摆满邪恶的器具与材料,浸泡着污秽溶液的玻璃管塞满一排排骨架,人和野兽的五官铺在地上,颤动的眼珠藏在齿间、肉里,好奇打量周遭一切。
那是——
“这就是灵脉真形,一层寄身肉体的表形,一层重叠灵界的里形,以及超凡者为其赋予的精神和理念,你聆听不到那些声音也没关系,多完整解剖几个灵脉真形,对你感知世界本质有很大好处,你塑造的幻象也能更真实。”
巴因,他的亲卫、副官、伙伴,此刻正像猪猡一般被拴在石座上,那个高大的女人剪开了他的胸腔,把一颗血液燃烧的心脏掏了出来。
更令他崩溃的是,另一旁恭敬候立的,除了那个使出虚空之触的小畜生外,还有他的秘书官,信赖有加的家臣,罗纳!
“你什么时候背叛的我!罗纳!!!”欧斯加尔睚眦欲裂,他因绞痛而不断滑落的眼泪染出鲜红色。
“三个钟头前,勋爵,”秘书官平淡地转过身,用一如既往的谦卑表情望向欧斯加尔,“我没有巴因那样宁死不屈的气节,因此投降得比较果断。另外,我也不是太阳信徒,这些综合因素让屠宰场前辈给予我改过自新的机会。”
“屠宰……场?”欧斯加尔一脸茫然。
“看看四周,我的勋爵。”
在秘书官的提醒下,欧斯加尔忍着剧痛环顾周围,他骇然发现,原本是教养所空地的地方,不知何时冒出一座座巨大的墓碑,无数胳膊与血肉缠抱出大厦一般的太阳十字架,他的数十名亲卫被悬绞在上边。
“屠宰场,很久没人提到过这个称谓……说实在话,我虽然不是医生,但医生会的东西,我多少也会一些。”阿莉丝塔正从箱子里取出一个长着许多管子的黑色球形肉体,她忽然想到什么,对克洛丽丝说道,“小东西,去下界前你把我写的那本超凡者解剖图集带在身上,里面有很多实用的针对诅咒的药谱。”
“屠宰场……到底是什么?”
“你应该知道的,欧斯加尔·沃布尔顿,六十年前的肯维尔教区惨案,奇观圣焰大教堂半毁,半神大主教乔治·阿曼被拆成零件悬在太阳神像上,数十名太阳教会圣职者被砍断双脚跪在虚空神印前忏悔,在太阳神的注视下,祂的领土宛如炼狱。”秘书官耐心地解释,此间不忘瞥一眼阿莉丝塔的表情——这暴露了他平淡表情下的心虚——等确认阿莉丝塔没有反对的指示后,才为欧斯加尔描摹了事件全貌。
他接着说:“这件惨案也被是太阳教会两百多年以来,发生在帝国本土的十三起人为‘厄难’之一,如果你有关注太阳教会某些狼狈的历史,能够很轻易在卷宗里翻到这起惨剧。”
“可……可是……”欧斯加尔在失去绝对的统治力后,再没有先前悠然的自信,他痛得咬到舌头,嗓音颤抖地说,“这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开出你的条件,我们两全其美!”
“沃布尔顿阁下,”秘书官叹了一口气,“当初在第四次大净化中将屠宰场莉莉逼得走投无路的,是奥格斯特·沃布尔顿公爵。”
欧斯加尔如遭雷击,在他呆滞的目光中,粗糙的声音欢快地贯入他的双耳:
“所以,奥格斯特那个老东西,是你的什么亲戚?”
40.授人以柄
一切已经发生过的事件,皆是偶然的必然。
阿莉丝塔知道,无论有无(玛)丽安娜,帝国联军迟早会查到教养所,而那些士兵能够将市镇劫掠一空,自然不会放过教养所的一切。即便修女委曲求全,联军巧立名目对教养所的地毯式搜刮也迟早暴露奇观的本质,冲突不可避免。
这也是玛丽安娜自信找阿莉丝塔合作的原因。
不过,阿莉丝塔做梦也不会想到,亲临一线的领头人是一条体量惊天的大鱼。
“玛丽安娜那个女人是好样的……”阿莉丝塔朝欧斯加尔咧开一嘴黄牙,对呆滞的青年男子重复道,“所以,奥格斯特那个老东西是你的什么人?”
“你在说什么……我、我不知道……”欧斯加尔慌乱无神地摇着头,他甚至不敢直视阿莉丝塔和蔼的眼神,“你充满腐败的神秘特性,你是腐化修道院的门徒……你们这种人最是利益至上,为了深渊之下的虚空伟力,你们能弑主杀亲,你们敢于舍弃一切!所以,奥格斯特那个老东西是我什么人又有什么关系?我能给你想要的一切,这便足够!”
“老公爵再造了瓦瑞亚的辉煌,助皇帝维系了帝国议会的权威,我的勋爵,我只能再一次这么称呼你,”罗纳的声音适时响起,“我为老公爵感到不平,家族的荣光竟然被继承人如此贬低和侮辱,巴恩在这方面就比你更有骨气。”
石座上,心脏被阿莉丝塔摘掉的巴恩在濒死中蠕动着嘴唇,他想说些反驳的话,却没力气发出任何声音。
“你呢?!你效忠于我时宣誓要永做沃布尔顿家族的盾,要拱卫我的安危,现在呢?你背叛了我!”欧斯加尔歇斯底里,“如果不是我发掘了你,你只能在贫民窟的红巷里给那些妓(女)做一条呼来唤去的狗!”
“如果我被屠宰场拆成零件,不就没办法履行我的誓言了吗?”无论心中藏着怎样的忧虑和恐慌,表面上,罗纳依旧稳如泰山,“我需要活下去,这样才有机会继续为沃布尔顿家族服务。”
阿莉丝塔和蔼的笑容稍缓,显然,她的耐心依旧很糟糕,修女拍了拍手,说道:“我时间有限,没工夫听你们两个表演深情对白……”
“你只是为了你自己能活下去吧?哈哈哈,假如我死在这里,除了在阴暗的下界做一条臭虫外,你再无他选,但是……你上界的亲人呢,你的妹妹呢?”欧斯加尔原本慌乱又歇斯底里的神色终于爆发出符合掌权者的狠辣,他双目一凝,瞪向罗纳,“你不能独善其身,你永远不能,我可以死在这里,但是……你的下场要比我凄惨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
“谁不痛恨叛徒呢?”阿莉丝塔用滑轮装置一点一点把十字架主体下移,让欧斯加尔与自己保持在同一水平线。
欧斯加尔呕出一口紫色的血水,露出勉强的笑容:“考虑好条件了吗?提出你要的东西,我们皆大欢……”
“啪!”
掌掴的震声在欧斯加尔的脸上响起来。
一颗颗皓白整齐的牙齿散在地上,七零八落,转动的眼球间张开一张张浅笑的嘴唇,伸出舌头将牙齿卷入口中。
“嘎嘣嘎嘣”的声音在脚下咀嚼、研磨,欧斯加尔完全能想象自己口中的东西落到其它嘴里,被舔舐、被摩挲、被品味,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那绝不美妙。
“让你插嘴了?”阿莉丝塔冷酷的声音像针一样扎进欧斯加尔的耳膜。
“屠宰场前辈……”罗纳的语气有些僵硬,“杀死欧斯加尔,对你报复沃布尔顿家族的帮助微乎其微,他虽然是一个有些天赋的继承人,但在他后面,有资格继承家主位置的人选至少有一百二十多个。”
原本被欧斯加尔认定成叛徒的罗纳此刻竟然帮他说话,无论是否为虚情假意,都为他带去了一丝希望。
欧斯加尔的眼神亮起来,赶忙道:“没错,杀死我对你没有任何帮助,反倒我活着,才能给你更多利益!”
“啪!”
剩下半张脸的牙齿彻底落空,欧斯加尔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
“欧斯加尔·沃布尔顿,作为净化法庭的教区监护,你应该明白虚空门徒间的派系区别,也该明白腐化修道院和自由石匠会间的作风差异。”罗纳的声音中多了几分无奈,他不得不解释,以免欧斯加尔在作死的路上一路狂奔。
实际上,欧斯加尔的生死他其实并不在意,重要的是,如欧斯加尔所言,主君若死,他这个仆从没道理好好儿地活下去。
罗纳的确是沃布尔顿家族的家臣,但卑微的出生使他的实际地位完全依赖于欧斯加尔,与巴恩这种有封地的贵族不可同日而语。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但是!”欧斯加尔口齿不清地含糊争辩,“这个女人,她这样的能力怎么可能不是腐化修道院的门徒!即便她不是,但只要嵌合了这样的充满腐败与黑暗的技能,‘腐邪’必然会注意到她!”
“啪!”
这一掌,欧斯加尔彻底像蔫了的黄瓜,目光愤恨不敢再言。
“屠宰场前辈,我的建议是,你让他活下去,也让我活下去。无论你想绑架这瓦瑞亚公国的继承人来做些什么,草率地杀死他除了泄愤以外没有任何用处。”罗纳语气恭谨,谨小慎微。
“难道泄愤还不够?”阿莉丝塔的面貌逐渐兴奋,愈加狰狞。
“您可以腐化他,用隐秘的方式,一如您在六十年前,对那几十位圣职者所做的灵脉改造,”罗纳看向欧斯加尔,和煦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绝大部分誓言和契约都会随时间渐渐失效,但‘腐邪’的注视能伴随他一生,假如腐化渗透到血脉里,还会延续到下一代身上——这是把柄,您不需要对他形成直接的控制,就能威胁他为您做任何事情,太阳教会绝不会容忍任何形式的虚空存在。”
阿莉丝塔掐住罗纳的脖颈,把未曾反抗的秘书官提上天空,牢牢关注其眼神的变幻,大笑道:“我真想把你的心肠掏出来,看看它们是不是‘腐邪’的颜色!”修女狂笑起来,话锋一转,“但你说的很好,我很喜欢!所以你可以活下去,这不正是你为自己留的‘把柄’?”
后者只是艰难地呼吸,眼中流露出得胜、生还的笑意,声音断断续续:“但凭阁下处置……”
41.我只要沃布尔顿
法尔亚尔通往波图尔湾的航道上,群舰在旗舰圣玛利亚号的带领下,若一柄巨剑刺穿厚重雾层,当雾云散去后,荒唐的粼粼波光浮现在舰队头上——
波图尔湾流,均深三十六米,相较于濒临“世界尽头”的深海区,波图尔湾流就像一汪浅浅的池塘。云海下有上升的气流,经验丰富的海员往往能在不穿戴任何装备的情况下潜越海湾,乘着气流的轨迹安然着陆。
不时有剑鱼在云海下逆向腾跃,又借着升流潜入海中。
在海湾往西四十五海里处,可以见到上升的瀑布跨岛而过,面积足有法尔亚尔全境近百倍的波图尔主岛上,逾百万户法兰子民在此繁衍生息。彼处是漫长航路中扼守整条波图尔航道的重要门户,与数十座大小不一的岛屿形成钳制之势,将整片海域纳于统治。
只有这里的海涡才方便大型运输船和集群舰队通过,若是走其他航道,且不说容易卷入迷雾中,光是逆流的冲击就足以让船体大损。而打造能长时间潜航的空舰,目前的技术并非不能做到,但成本势必高昂到任何一个国家都难以承担的地步,同时,那种设计的舰船也将削减战舰原本的火力配置,除了喜欢玩水的富豪和探险家外,能够潜航的舰艇基本没有市场。
布仑·布斯维尔宛如静默的雕塑,面容肃杀地“矗立”在圣玛利亚号的指挥室中,他面前是“沙盘”——立体的、精密的、光影扑朔的装置,以当下的条件,要让那群崇拜浮华、奢靡与高度精细的魔法工程师致力削减成本,将其普及民用,恐怕还要等待漫长的时间。但就军事用途来说,这套“沙盘”的造价尚在军部的可接受范围。
帝国当下所面临的危机不说绝无仅有,也堪称千余年的国祚中少见的内外交困。虚空神殿所维持的稳定格局破灭后,老牌宿敌法兰王国屹立不倒,黄昏教会在帝国北部形成分裂之势,玛蒂奥人已在两百年的厮杀中踏碎了曼罗国都,以猛虎出笼的姿态吞并周边小国,进一步觊觎帝国皇帝——艾尔苏亚大公的附庸。
太阳教会的风头的确达到前所未有的鼎盛,一荣俱荣的南帝国也与有荣焉。可晨曦叛逃,黄昏分裂,太阳教会九大灵脉只剩其六,太阳神的权柄不可能不受影响,这些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问题,却没有老实人提出困惑。
因此,布仑·布斯维尔这支舰队是目前帝国联军在保卫本土基本安全的情况下,所能抽调的极限。饶是如此,尽管他已经占领了法尔亚尔,但也让法兰人钻了空子,竟直接让对方将战火烧到了帝国本土。
很难说法尔亚尔的局势是否是法兰人的诱饵。
布斯维尔是艾尔苏亚人,法兰王国对邦国掠杀得越凶狠,就越能促进帝国内部的团结,提高向心力。
因此,布斯维尔现在要做的,不是回援本土,而是前往波图尔湾,与泰瑞比人合围法兰舰队,彻底赢下这一回合的胜利。
不过……
“司令,法尔亚尔来迅,马克上校向我们请求支援。”参谋长走入指挥室,向布斯维尔通告消息。
“我留在那里的驻军难道还打不过法兰人的数百残部?就算他们打不过,难道固守市镇和埠头都做不到吗?还有,为什么是马克来讯,沃布尔顿勋爵呢?他在做什么?”布斯维尔思路清晰,瞬间从参谋长带来的消息中提炼出疑点。
参谋长表情中透露着迟疑,因为他得到的消息十分荒谬,荒谬到让他觉得,这则讯息是否是间谍渗透通讯部所传递假消息。
可即便是假消息,怎会有人编造出如此荒谬的谎言?
“说。”布斯维尔沉声道。
“欧斯加尔·沃布尔顿被俘虏,敌人拥有奇观,疑似腐化修道院的半神坐镇!”参谋长肃声通报。
“?”布斯维尔神情僵硬了大约十秒,然后问,“什么?”
“欧斯加尔·沃布尔顿被俘虏!敌人拥有奇观!疑似腐化修道院的半神坐镇!”额头渗着冷汗的参谋长高声强调。
不管是不是假消息,他只负责通报。
布斯维尔清晰的思路开始混乱,他笔挺的身姿稍弯,找了根椅子坐下:“法尔亚尔有奇观,怎么,出现在黑森林未被探索的迷雾中吗?”
“是……是法尔亚尔的西南角,一座泰瑞比人出资的贫民教养所……”
“啊,是迷雾中啊,那就不难理解了……”布斯维尔呢喃一声,然后又怔了怔,声调陡然拔高,“贫民教养所?!泰瑞比人殖民三百多年的土地上,你告诉我那里不但有奇观,奇观还是一座贫民教养所!!?”
不怪他如此失态,实在是瓦瑞亚公国继承人栽在这么荒谬的理由上——奇观,半神——令人难以信服!
都说流水的半神,铁打的奇观,但哪方势力不对半神级战力奉若珍宝?更别说如此张扬,把奇观暴露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
若是其他教会的人还好说,但腐化修道院……嫌死得不够快么?
更重要的是,欧斯加尔·沃布尔顿不容有失!
瓦瑞亚公国是帝国内最强势的邦国之一,也是皇帝的忠实拥趸,而欧斯加尔作为公国第一顺位继承人,在重要程度上与帝国皇储其实不相上下。
想想看,你跨越云海所向披靡,把法兰人打得溃不成军,吹出去不说军神再世,一代名将是可以商榷的;顺便再帮权贵镀金攒攒声望,和帝国内最显赫的家族之一卖卖人情——多好的进展呀。
但现在,镀金的权贵莫名其妙被俘虏,若不回援法尔亚尔,仅靠那里的一千驻军能是半神的对手?
眼看军功马上就要变成一口结结实实的黑锅,布斯维尔恨不得当场慨叹三声:“沃布尔顿误我!”
丰富的心理活动让布斯维尔的神情几番变幻,最终,他下定决心道:“下令全军,回援法尔亚尔!”
“回援?可是司令,盟军那里……”
“一次失利而已!哪怕泰瑞比人死光,哪怕法尔亚尔失守,哪怕下界失去补给的精灵军队弹尽粮绝——”布斯维尔朝自己的参谋长震声咆哮,“我只要沃布尔顿,我只要沃布尔顿,我只要沃布尔顿!!!”
否则,他就完蛋了。
42.嘱托
阿拉达大陵墓的浮现足以吓得在场难民肝胆俱颤,如果有人想逃离,阿莉丝塔并不挽留,若执意留下,则会被暂时安置在地下室中。
在欧斯加尔被绑架的八个小时后,帝国军队已经在教养所外的树林小径屯扎了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以及一门门重炮;而在谈判员被阿莉丝塔吊死在十字架上、欧斯加尔被绑架的十六个小时后,一支三十人的法师部队开始通宵达旦地在营地中布置阵法,另有若干随军的太阳教会圣职者吟诵祷告,让天象昏晦的法尔亚尔亮如白昼。
欧斯加尔与罗纳被悬在最惹眼的高台,他们不省人事,至于欧斯加尔的副官巴因,已经变成了坟地里的一副骨架。
阿莉丝塔带着克洛丽丝来到雾河畔边,一叶小舟停泊在微型码头。舟上泛着幽蓝的光芒,在两个月的学习中,克洛丽丝已经能看懂灵脉上的一些章法。
小舟由适合嵌刻的软叶云杉打造,少女能认出【轻盈】和【强韧】两个比较简单的秘文组合。死物很难留下成型的灵脉象征,因此只靠一些简单的秘文组合不会形成像样的法则和特性。
“当无相之花结果时,整个法尔亚尔都会出现异象,花将萎谢,你只需带走无相之果便可。无相之果到手以后,你立刻乘舟深入下界,”阿莉丝塔将一张羊皮卷轴交给克洛丽丝,“这是密苏尔区的航路图,你从我标注出来的雾河走向漂流,大约两周后会抵达下迷雾层的‘宴会岛’,一个远离浓雾的天然良港,那里有我认识的石匠会成员,等信使大人处理完交界层的事情后,祂会找到你。”
交界层,穿越云海后通往下界的门户,云海中的特殊结晶能将一部分阳光投向交界层的陆地,迷雾浅淡,有着比较明显的昼夜之分,适合耕作与养殖。土著王国接受列强的管辖与保护,承担了大部分高污染的金属冶炼和源晶提炼工业。
交界层以下,才是广袤的上、下迷雾层。
“可你不是说无相之花还有几年才结果吗?”克洛丽丝心念一动,猜测道,“所以你要献祭那些帝国人的灵魂吗,用他们的灵魂加速催化?”
“无相之花没有本形,它最后所凝结的果实取决于培养者凝聚的心意、期待和环境,若我真是‘腐邪’的走狗,献祭成千上万污秽的灵魂确实能结出完美的‘腐败之种’……”
“那是……”克洛丽丝话到一半,红润的嘴唇再也阖不起来,她惊诧地问道,“……阿莉丝塔?”
“你的思维很敏捷,这比超凡之力更能成为你在下界的倚仗。”
“我们可以直接离开!”克洛丽丝埋着脸,娇柔的身子瑟瑟颤栗,她脚下的泥土打湿了一些,一向古灵精怪的声调变得甜美而脆弱,“为什么非要那个破烂果实不可?你又没有契约这座奇观,你完全可以离开!”
“新世纪以来的一千多年里,无相之花只出现过三次,分别促成了圣源教会的稳定格局、探险者公会的成立以及烈阳诞生,”一只粗糙的手掌抚住克洛丽丝的额发,娇小的脸蛋像是贴着古老的树皮,阿莉丝塔说道,“能让无相之果按着我的愿景生长是邀天之幸,肉体会陨灭,灵魂会消亡,但阿莉丝塔,会在虚空永生。”
平淡得像一杯白水。
“一定要有人舍身吗,你可以赶跑帝国军队,与法兰人合作。”克洛丽丝柔弱无助地仰起脸。
“玛丽安娜说了不算。”阿莉丝塔淡然一笑,“何况,我已与伪神对抗数十年,这具腐化的肉体能多活一秒钟都是虚空垂怜,能在此之前,将这样不挠的灵魂献于虚空……”修女带着讥诮的笑容摇了摇头,声音重新粗砺起来,“小东西,你不正盼着我早些死么?你这种人也会舍不得?!”
“我没有……”克洛丽丝吱吱唔唔。
“克洛丽丝,”阿莉丝塔问道,“你还记得我和你说的话么?”
“你的话那么多,我怎么知道是哪一句……?”少女委屈地嘟囔。
“不要因仁慈耽误伟大的理想,也不要因冷血辜负质朴的初心,人性,是我们能回馈给虚空唯一的事物。”
“可是,有多少人能在摇摆中站稳那条平衡线呢?”
“那就残忍一些吧,克洛丽丝·帕莱奥格斯,你记住,最残忍的人类,终究是人类。”
这种似是而非的言论最终作何理解,个人主观因素占了很大的比重,克洛丽丝不完全赞同,但此时此刻,她也没有心思反对和抬杠。
“该逃的时候就果断地逃,别跑到一半还扭扭捏捏回来哭鼻子。”阿莉丝塔再次嘲讽道,“毕竟,你自视为聪明人,不是吗?只有蠢货才做必死无疑的事——”
克洛丽丝的俏脸倏地涨红,她深吸一口气,大声吼道:“我现在就当你死了!”
阿莉丝塔玩味道:“你现在这句话,有几成真心,又有几分假意?”
克洛丽丝紧咬下唇,把牙齿来回磨了好几遍,似是赌气:“你需要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
“很好!”阿莉丝塔按着克洛丽丝的头,小幅度动了动,说道,“希望你今后依旧能这样好,”修女保持这样的动作,静了一会儿,这才缓缓道,“我已经记不清自己八十岁还是九十岁,我送走了无数年轻人,他们有石匠会的门徒,有教养所的孤儿……克洛丽丝!”
“在!”少女本能一颤。
阿莉丝塔接下来的声音却很温和:“羔羊无法在这样的世界生存。假如我真的生育子嗣,我依然会用这样的方式教导她。”
“……”
不给克洛丽丝回应的机会,修女拍了拍手,扭头看向正在不远处——一座坟茔边等候的玛丽安娜和夏夏,说道:“你的虚空很纯净,前所未有的纯净,连我这样的人都能与腐邪对抗数十年,你没道理不能同那群伪神角逐。你要去下界,也必须去下界,所以……”她背对沉默的克洛丽丝,声音在畔边扬起,“与你的小精灵做个告别吧,总有机会再见的。”
43.太阳!万岁!
夏夏依旧穿着教养所小孩统一制式的黑麻絮填充外套,不过克洛丽丝曾特地塞了满满当当的棉绒,让模样伶俐的小家伙走起路来稍显笨拙。
“克洛丽丝……”
面对小家伙轻声的呼唤,克洛丽丝先将冷漠的目光放在玛丽安娜身上:“你早猜到结果,你知道阿莉丝塔会帮你对抗帝国军队,也知道夏夏必然会与你离开。”
只有小家伙能真的让克洛丽丝产生心在滴血的感觉。
她会为阿莉丝塔悲伤,但那毕竟是修女深思熟虑后的抉择。于阿莉丝塔而言,或许只有如此决定,才能为其人生画上圆满的句号。
克洛丽丝愿意肩负阿莉丝塔的嘱托,让她的精神随无相之果而延续,因此,哪怕走出悲伤需要时间,少女也不是无法释怀。
但夏夏只有五岁,克洛丽丝向这个天真的小家伙给予无数承诺,两人间充满美好回忆与共同期愿,她想要和夏夏在一起,想像阿莉丝塔教导自己那样,用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并不成熟的思想教导小家伙,与她一同成年。
分离的断层难以弥补,哪怕许多年后的夏夏依然是夏夏,未曾在小家伙的童年中留下足迹这一事实,依然令克洛丽丝难以接受。
玛丽安娜直视克洛丽丝的冷漠,轻声道:“既然修女阁下没有契约奇观,说明必然有其它东西迫使她留在这个地方,我不知道是什么,也不会问……你很悲伤,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你表面皆是晨曦的慈悲,暗地里全是算计,我就算将夏夏交给伊洛娜,也不会把她给你!”
“……我并没有参与任何诡计,我能猜到一些端倪,但是,即便我告诉了你,对结局又有什么影响呢,你无法做出任何改变,”玛丽安娜坦然道,“而且,伊洛娜不在这里,不是吗?之后我会重新建立新的教养所,改善孩子们的生活条件,而夏夏会随我去嘉东科于晨曦教堂受洗,她将在闲适的田园小镇中享受安宁的童年,你可以通过探险者公会与夏夏保持信件往来。”
无法做出任何改变……
克洛丽丝看向夏夏,颤抖中渐渐多出哭腔,她在阿莉丝塔面前勉强维持的坚强彻底崩溃:“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克洛丽丝……”夏夏走上前,张开两只纤细的胳膊抱紧克洛丽丝的腰肢,贴紧少女柔软的身躯,“夏夏想和克洛丽丝在一起,夏夏不怕危险,但……”小家伙用额头拱了拱少女的肋弓,压着嗓子说,“夏夏不想给克洛丽丝添麻烦,夏夏想成为对克洛丽丝有用的孩子,玛丽安娜说了,等夏夏长大以后,可以在下界找体面的工作,那时候我们就可以住在一起……”
克洛丽丝目光阴郁地看向玛丽安娜,后者叹息一声:“我只是陈述事实,克洛丽丝……你有着远超同龄人的心计和成熟,但终究也是孩子,难道你希望她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遇到更多如你眼前这样艰难的抉择吗?或者,你希望她成为你吗?”
这句话已经足以说服动摇当中的克洛丽丝。
也足够令人痛苦。
即便是七年前,曼罗国灭、皇帝殉国,养尊处优的克洛丽丝乍然随舰队卷入逃难队伍,仓惶躲避搜山检海的玛蒂奥人时,她也未曾如此悲伤。
克洛丽丝一岁开始记事,四年的时间,不足以让她对曼罗的广袤山河、亿万子民、很少照面的兄弟姊妹、乃至那个成日于皇位上忧虑国事的男人——产生足够深刻的印象。
感情是有的,但任何人,在情感上的付出,都不如由她亲手带大的夏夏这样刻骨铭心。
明明没有一起经历过生死,生活中也无非是琐屑又枯燥的工作和胡编乱造的睡前故事,但两人均对彼此产生了无法割舍的依赖。
“这只,是,暂时的,”克洛丽丝说,“我会给你,写信……也会,也会找机会来见你……等你,等你成年后……十八岁,等你十八岁后……”她十分抑郁且艰难地呼吸,哽咽,然后把泪水咽回烧干的喉咙里,“我会来找你。”
克洛丽丝不想让玛丽安娜看笑话,她愈发厌恶这个看上去不伦不类的“光头”,却又不得不有求于对方。
“嗯……”夏夏蹭了蹭,“我也会来找克洛丽丝……”
尽管心中像是压了一座山,克洛丽丝终究得承认眼前的现实。她不是阿莉丝塔,为了更好的未来,少女必须学会妥协。
这也许是克洛丽丝见夏夏的最后一面,此后她要去往大陵墓位于灵界的核心,等候无相之花结果。一但拿到果实,她就要立刻背负行囊乘舟离开法尔亚尔。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少女都难以与夏夏重逢,即便是信件往来……克洛丽丝不知道探险者公会以怎样的形式开展邮件业务,法尔亚尔没有这种机构,要将信息传递到上界,想必也是很麻烦的事情。
夏夏被玛丽安娜安置在地下室。女人有自己的战争,阿莉丝塔若吸引来帝国的主力舰队,肯定会对法兰王国在波图尔湾和帝国本土的局部战事创造有利局面,当教养所奇观吸引空舰火力的一刻,就是她带领士兵反攻市镇之时。
玛丽安娜乘备用的木舟从雾河转进黑森林,绕开帝国军队的包围,召集残部,提早完成部署。她的士兵已经在寒冷和饥饿中煎熬近十日,若没有她亲自带领,残军的个人意志很难支撑一场完整的战斗。
等玛丽安娜与亲卫离开,克洛丽丝步入星辰神像后的密室时,阿莉丝塔已坐在了教养所的高台上,在她两侧,欧斯加尔与加纳已经苏醒,他们悬吊在由腐败血肉所组成的太阳十字架上,彼此相顾无言。
然后,欧斯加尔率先震动肺叶,开始他宁死不屈的讲演与叫骂,那情感如此真挚,感人肺腑,以至于包围教养所的帝国士兵无不动容,当沃布尔顿勋爵开始虔诚吟诵太阳圣经的典义时,他们纷纷攥紧自己的武器,热血沸腾,誓要与虚空邪徒决一死战。
等涡轮的轰鸣从天际响起后,那百折不挠的、钢铁一般的、比太阳还盛烈的吟诵,仿佛撑亮了天空:
“欧斯加尔掏出心来,用燃烧的热血向神宣告圣徒的决意:
“‘我的心归于晨曦、我的魂葬于烈阳、我的血要在黄昏中浇灌生灵’,
“‘也因此,虚空必不能腐化了我’,
“‘神当君临此世,召万军之剑劈斩伪逆,号滚滚虫豸放牧人间’,
“‘我要遵从你的旨意,令天下都只有一个声音’……”
当他念及此处时,所有士兵再也按捺不住激愤的情绪,共同高呼道:“净化!净化!净化!净化!净化!”
“‘净化!’”
“欧斯加尔”这一名姓出自太阳圣经中传述的圣徒,意为太阳虫,为主放牧者、为主惩罚者。
而无数年后,承载着这个寓意的年轻男子无愧于圣徒名讳,他慷慨、悲壮,在远天的舰队下誓死如归——
“虚空必不能腐化了我!”
“欧斯加尔虽死犹荣!”
“太阳万岁!!!”
44.拯救勋爵沃布尔顿
“烈阳从来只为自己。”
——《阿鲁埃驳太阳伪经》
……
法尔亚尔,帝国旌旗在狂躁的气流中招展。
布斯维尔的舰队甚至顾不得船体的损耗,逆着风流和雾浪,碾碎了成千上万的雾中生物,才得以用最快的速度回返。
“太阳万岁!”
震天的高呼响彻天上地下。
激昂吟诵中沉浮着火烧的雾云,肉眼可见的污秽尘埃在涡轮卷动的风浪中拖出浩大尾焰,穹顶似有烈日焚城,焦土宛如天神降临,一切恍若末日。
在群舰的拱卫中,布斯维尔司令站上舰首,听振奋人心的传颂在一艘艘战舰上此起彼伏,神色阴晴不定。
欧斯加尔·沃布尔顿无愧于圣徒名讳,也不愧是最虔诚的太阳信徒,他今日的事迹必将载入经义,彪炳千古。
但是,欧斯加尔不能死,他死,或许能万世流芳,所有太阳的子民都会悼念其不朽的精神与烈阳意志,但从此以后,布斯维尔的军伍生涯便就此葬送。
一代显贵的牺牲能让民众同仇敌忾,但他们也会追溯,究竟是什么原因才导致这样的人物被邪徒俘虏残害。到那时,没人会提及欧斯加尔的愚蠢与轻慢,在有心人的引导下,所有矛头都可能指向他布仑·布斯维尔,他会被政敌中伤,由民意斩首。
只看一看周围那些士兵的反应就知道,有着圣职者身份的瓦瑞亚公国继承人若死亡,将掀起多大的风浪。
欧斯加尔活,这次事件还能归咎于虚空邪徒出其不意;欧斯加尔死,一切责任都要有人来承担,一切怒火都必须找一个宣泄口。
轻则革职,重则送命。
“每一位半神都不会是寂寂无名之辈,确认了吗,那个蛮子是腐化修道院的哪一个?”
作战室的参谋们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不断将情报汇总分析,在舰队抵达法尔亚尔,俯瞰那座寂静坟场的一刻,参谋长已经将数百页的资料汇总成两张薄纸和一张由本土传真而来的老旧相片——
那是一个端坐在椅子上的女人,年轻温雅、平和娴静,一袭古老保守的女仆装束,全然不见而今名流显贵们所推崇的“时尚”和“奢华”,也落后于任何一款时下所流行的多元化女仆打扮,即便是帝都随便拎一位同龄女佣出来,都能比她多出一万种风情。
不过,那张算不上倾国倾城的脸蛋清秀耐看,五官细致鲜明。再保守的穿着也盖不住母性勃发的身材。她不是纤瘦的类型,但丰腴体态同样充满诱惑。
参谋长向自己的长官报告:“司令,经过我们综合对比,符合腐败特性、又喜欢以渎神十字架来处刑的虚空门徒只有一个,六十年前肯维尔教区惨案的作案者,以及屠宰场连环灭门案的始作俑者——屠宰场,莉莉·帕格尼斯。”
布斯维尔阴沉、压抑,那张褶皱纵横的脸颊在盛开的光明下宛如乌云密布,他接过资料,利爪般勾紧的手指捏碎纸页,相片上那张温雅的脸孔也随着褶痕而面目扭曲。
他深吸一口气,问道:“你告诉我那蛮子是莉莉·帕格尼斯?”
参谋长急忙掏出单筒望远镜一看,由骨骸与血肉筑造的巨厦上,宽阔的平台竖着两尊渎神十字架,欧斯加尔嗓音嘶哑地震声高颂,而在他下方,一个粗野、蛮横、形若猛兽的妇人,正用生着勾刺的触腕在坚若磐石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深陷的伤痕。
无形的、透明的灵质随污秽腐败的血液渗入眼珠锦簇的地面,最后在地上积起一层粘稠的漆黑脓液,而之前那一丝丝构成灵魂的透明灵质,似乎混进了这些脓液当中,再没有任何痕迹。
“人过中年很容易发福……”参谋长不自信地寻找着合理辩解,“而且那是六十几年前的旧照,在莉莉·帕格尼斯引发的屠宰场连环灭门案告休后,她再也没有出现在教会的视野中……”
话音未落,于骨骸大厦上方凭空浮现出一扇不规则的、巨大而黑暗的门,门框上缀有人与(兽)的肢体,六个漂浮的黯淡光泡被同时点亮。
与此同时,地上那些粘稠的漆黑脓液向上蠕动,它们宛如活着的阴影生物,爬藤一般织成高大的座椅,一直衔连到门上。
也是这一刻,屠宰场坐了下去,她的皮肤裂开一道道伤痕,痕下长出吐露触须的口器。同一瞬间,那似能吞没一整艘旗舰的门后涌出潮湿的庞然触腕,令人作呕的恶毒洪水随之喷涌,黑绿水汽浇灭燃烧的云,淋哑欧斯加尔激昂的颂赞。
触腕纵贯数里,沿途溅洒侵没烈阳的洪涛,径直撞向舰队。
布斯维尔以为自己已经保持了足够的安全距离,却不曾想对方能将攻击延伸到如此范围。匆忙间,外围的数艘护卫舰在猛烈的撞击下船身凹陷,破碎的铁皮和木屑四向攒射,将慌乱散开的舰队队形冲溃。
好在那些触腕已经延伸到极限,它们如巨木般开枝散叶,于高空处形成错综复杂的扭曲丛林。
这给了帝国舰队喘息之机,群舰绕着触腕丛林分散,组成一个弧形的包围圈。
“她想做什么?”布斯维尔问身边一位银发苍髯的圣职者。
休根大主教,帝国联军的随军半神,也是圣焰大教堂的新一代执掌者。某种意义上讲,那位屠宰场既是他的恩人,也是他的仇人。若非对方杀了前任大主教,他也不可能入主奇观成就半神,但是,由于对方使得圣焰大教堂近乎半毁,在资金周转不足和相关材料紧缺的情况下,圣焰大教堂至今仍未恢复曾经的盛况,让休根的实力大打折扣。
“也许是仪式,邪恶的仪式,她一定想用沃布尔顿勋爵来实现某些恶毒的想法,”休根盯着漆黑脓液排组成秘文,发出令人牙酸的震颤音节,“屠宰场没有立刻杀掉勋爵,而是傲慢地在我们面前进行仪式,这是机会……”他强调道,“我们必须救下勋爵,这不仅仅是解救一位虔诚的太阳信徒,更重要的是,我们要阻止她利用太阳信徒做更危险的事情!”
那些潮湿的脓液爬上沃布尔顿的躯壳,当着他们的面剖开胸膛,伤口中爬出密密麻麻的炽红的太阳虫,烈阳之血熊熊燃烧。
“她在挑衅我们!”布斯维尔故作愤怒地挥拳,狠狠砸在船舷上,心中却松了一口气,“但目前看来,她暂时不会杀掉勋爵……我们得不惜一切代价,拯救沃布尔顿!”
45.拯救勋爵沃布尔顿(二)
阿拉达大陵墓原归属于交界层的一个古代王国,为安抚当时爆发的亡灵天灾所建。
对于可安抚的亡魂,陵墓会将其引至灵界超度,对于冥顽不灵的厉鬼,则会被封印在奇观固有的结界内,以加速的形式促进其灵质流失、迫使灵魂分解,而分解掉的灵魂会反过来补充奇观消耗,维持运转。
但在后续的灾难中,古代王国迎来终结,所处的陆岛也四分五裂,其中一块陆地,则带着阿拉达大陵墓的残骸沉至迷雾层,也就是今天的法尔亚尔。
教养所从不是奇观,只是建立在被掩埋的陵墓上方,从而被浸染了一部分神秘特性。
陵墓本身并不邪恶,但随着阿莉丝塔此刻的契约,整片坟场都染上污秽的紫黑,血肉在土壤中拼出一个个不规整的人身,歪斜的眼珠无神瞪向天空。
修女的灵魂向着奇观核心流失,力量却在失去约束的情况下逼近顶峰。
“毒妇!邪徒!你的灵魂必将被拘于我主座下,受万世焚烧!”欧斯加尔沙哑狂笑,扁细的触手钻在他的皮下搅动,太阳虫在腐蚀下炽热燃烧,带来撕心痛楚的同时,他不得不笑得更张狂,眼泪如烧,“太阳为我守护,你要将我腐化纯属痴心妄想!哈哈哈哈哈哈,你这蠢货就只有这点儿本事,是想学侍寝丫鬟给我做按摩么?可你太丑了,本爵瞧不上,嘶……你急了你急了你急了哈哈哈哈哈哈!”欧斯加尔不知道自己的精神是否早已崩溃,他要拼了命去叫嚣,他要成为圣徒,“布斯维尔!她奇观在此地,哪儿都逃不掉,不要让我成为你的掣肘,今日我虽身死,但仍是瓦瑞亚公国储君——太阳万岁!向我——开炮!”
罗纳神情复杂地注视着自己的主君,幸好他的人设并非狂信徒,也不是什么“开明”、“英勇”的君主,他仅仅是欧斯加尔·沃布尔顿背后不起眼的秘书官,无人在意生死。
旗舰上,布斯维尔目中点着火苗,他咬牙切齿道:“沃布尔顿勋爵当被册封圣徒……但他不能死!!!”
这声音几乎是吼了出来,把身边参谋长吓了一跳。
休根大主教多少能猜到这位司令的心思,但他与沃布尔顿家族关系紧密,同样需要欧斯加尔活下去,因此,对于布斯维尔的话,他点头表示认同:“屠宰场应该是想腐化欧斯加尔,呵呵,勋爵毕竟是被赐福的‘太阳虫’,除非腐邪亲临,否则一介半神,很难腐化那种位格的灵脉……不能让勋爵继续受苦了,我们必须近距离作战。”
“让法师布置‘烈阳审判’,命舰队焚烧那些触手,前进三公里,所有人做好为太阳献身的准备,为圣职团创造营救机会。”布斯维尔心急如焚,但表面上依旧镇定,他可不是什么爱兵如子的将领,只要欧斯加尔能救下来,就算整支舰队折损也没关系。
一支主力舰队换一位坐镇奇观的半神并不划算,正常情况下应该远程轰炸,或在半神的攻击范围外围而不攻,从长计议。不过帝国舰队也开始更新换代,进行军备升级,本就落后法兰人的舰船淘汰也就淘汰了,若真的营救出欧斯加尔,又能换掉一位半神,布斯维尔与他身后的集团将获得极大的斡旋空间。
烈阳审判,改造气象的灾难魔法。
当法师们操纵舰船灵脉,使源力在特殊的轨迹下组成阵图后,法尔亚尔西南区的温度骤然攀升,干燥、焦灼的氛围笼罩着坟冢,太阳与烈焰属性的源力取代了原本的阴暗和潮湿,作为信奉太阳的军队,所有士兵都佩有避热的烈阳炼金石,并不会因为气候改变而影响作战能力。
纵横交错的触腕丛林失去水分,瞬间干瘪掉一大圈,而群舰发射的燃烧弹也随着丛林纠缠的轨迹烧向阿莉丝塔所在之处。
“那种级别的虚空之触她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多次使用,让护卫舰接桥,我去试试她的成色。”
休根手中捧着一本厚重的教典,每一页都由特殊的合成纤维制作,张力远胜钢铁。
圣器,太阳圣经。
这本书会给持有者带来持续的灼烧感,让体内时刻产生滚烫的幻觉。但正如虚空之戒亲和克洛丽丝那样,休根身为太阳教会的半神,那些灼烧感对他而言宛如回家一般亲切。
舰桥逼近阿莉丝塔,最终在相距三百米之处与燃烧的虚空之触胶着对峙,那些巨大触腕好似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虫,顶着枪林弹雨与舰队周旋。
休根身后跟随者十二位圣职者。
“欧斯加尔掏出心来,用燃烧的热血向主宣告圣徒的决意……”
这位半神一开口,竟与欧斯加尔之前诵念的篇章如出一辙。
唯一不同的是,这本“太阳圣经”每一篇都蕴藏着一个神术。
他与圣职者们纵身跃向云层,在虔诚的诵念中,与暴雨一般的太阳虫自高空砸向腐败之座上的阿莉丝塔!
“不华,也不实。”
阿莉丝塔身后的腐败之座生出一个个流淌毒酸的脓泡,当那些脓泡收缩到极致时,陡然膨胀,在惊天的破碎声中,密集毒潮向天空的休根攒射而去。
后者凛然不惧,在太阳虫于毒潮的腐蚀中燃烧时,与他随行的圣职者唤出包裹身躯的光幕,飘飞的纸页合上圣经,休根教袍下的肌肉高高隆起,在极速的下坠中,他手持坚硬如铁的太阳圣经,用书脊朝阿莉丝塔劈脸砸去!
修女并未起身,在休根欺近身前时,她向上挥出拳头,血管在与书脊的冲撞中根根爆裂,生满口器的创伤蠕出数千根腐化的坚韧触须,在冲击的炎浪还在扩散时,沿着圣职者的手腕绞向躯干。
休根冷哼一声,五指一开,翻页的圣经撑断触须,他继续念道:“‘神对菲亚特说:你不必在意不洁者的诋毁,它们是死的,也是将被净化的。’”
刹那间,狂躁的烈焰释放出浩荡光明,密集的触须竟在净化中直接烟消云散,休根将圣经顺势一合,于半空抡了一圈,朝阿莉丝塔再度劈脸砸去——
不落下风!
46.拯救勋爵沃布尔顿(三)
休根背后浮起一轮耀眼日晕。
灵脉【日冕】,【日冕】会根据超凡者的个体差异产生对应特性,因此休根的灵脉,在圣职者中也被称作【神圣之冕】。
在神圣之冕浮现的一刻,周围的温度并不那么炽烈了,但刺眼强光下,一根根腐败的触腕竟加快了融化速度,片片灰烬飘扬而散,就连阿莉丝塔的皮肤也模糊起来,不断渗出黑色的脂质。
“开门。”修女打了个响指。
空间顿然扭曲,休根径直下劈的书脊,贴着阿莉丝塔的脸庞砸向另一边。他手臂的形象出现弯折,但并没有受到实际伤害,周围的视野同样朦胧而畸形,像一副拼接而成的抽象画。
这不是阿莉丝塔的技能,而是灵脉本身的特性。
在她的灵魂之【门】被腐邪腐化为扭曲之【门】后,灵脉特性也由聆听、感召转为干涉、入侵以及扭曲。
阿莉丝塔扭曲了空间,但她本人的位置并未发生变化。就像将一张白纸卷成弧形,纸上的休根分明感觉自己沿着直线行进,其实已随着白纸的弯折走错了方向。
在休根的攻击落空后,阿莉丝塔按住对方的脑袋,趁势往座椅的扶手砸去——
“铛!”
撞击如金石铿鸣。
“铛!”
“铛!”
“铛!”
哪怕半神之躯远胜凡人,休根依旧感到头晕目眩,他撑着扶手试图支起身子,扶手上却陡然蔓延出腐败的触须,缠住他的手腕,而后再是——
“铛!”
他的整张脸被按进扶手的脓液当中,休根浑身浴火,用烈焰阻止触须对器官的入侵。
就在两人交手的短短数秒后,休根随行的圣职者也在并不宽敞的腐败触丛内杀了过来,此时,阿莉丝塔得空腾出一只手,猛地贯进冲锋在前的圣职者的口腔,往外一扒,下巴连着牙床带出一蓬红艳血花。
但就是这一刹那,紧随而至的另一名圣职者已将短铳抵住阿莉丝塔的眉心:“太阳慈悲。”
他虔诚地祷告一声,扣向扳机。
“轰!”
枪声有如炮响,狂泄的太阳源力在修女的脸上洗礼,过载的高温熔断枪管,烧烂圣职者粗砺的十指,巨大的冲击力将其推往触丛。
休根终于摆脱束缚,他急忙翻开太阳圣经:“这矛染过宝血,它治愈天下人的疾病,净化不洁邪秽!”
一柄神圣而锋利的光矛出现在休根手中,他毫不犹豫地往前一刺,要将修女钉死在座上。
穿心而过。
“呼。”休根舒了一口气,依旧盯着座上那脸孔被烧烂的女人,“把勋爵与他的秘书官解下来,屠宰场伏诛……”
话音未落,那两个凸起的眼珠转了一下,眼瞳正好与之对视。
阿莉丝塔的嘴唇脱落,两排黄牙被烧得皓白如新,她咧起笑容:“你想见屠宰场?”
大厦的骨片脱落了,满地腐败之液渐渐褪为血水,无数血肉聚合物所组成的怪物爬行而出,猩红、残忍、犹若修罗炼狱。
“这就是你击杀半神的倚仗?”休根下意识退了两步,最终站稳了,目光无畏,“你若将我当作萨卡斯那种攻于政治,一切利益至上的废物,就大错特错了。”
“这是我抵抗侵蚀的倚仗。”阿莉丝塔笑起来。
伴生技能:【地狱观】。
“你还走了地狱的路径?!”
“你猜?”
超凡者嵌合技能时通用的两个发展方向:一是提纯,二是均衡。
当阿莉丝塔发现腐邪的侵蚀无可挽回后,便花了二十年的时间,将因腐化而拥有的【屠宰场】,晋升为现世地狱。
三级厄难,距离天灾只差一线。
均衡,但未彻底均衡。
这在一定程度上延缓了腐邪的侵蚀,只是两种不相容的力量在发生冲突时,会加剧肉体的衰败,尤其在强行将不同特性的技能融合使用后,衰败的速度将呈指数级增长。
表面上看,二者的特性似乎有些相近,有着同样的腐化与堕落,残忍和血腥,但腐邪与地狱的力量会自发感染周遭一切,彼此水火不容。
阿莉丝塔在被腐邪彻底腐化之前,已将灵魂献给地狱,这令她心智狂躁、嗜血、好杀,但对于服从地狱的恶魔而言,这本身不算缺陷。
不过,由于她神赋技能【腐邪宣道官】的诅咒,是被腐邪掠夺心智,沦为傀儡,因此在灵魂的从属上,腐邪也有一份股权。二者都不是能够共事的主,故而,修女奇迹般地保有了对灵魂的主权。
随着阿莉丝塔的灵质逐渐催生无相之果,灵魂逐渐消散,她对体内力量的遏制越来越弱,灵脉也有了失控的迹象,但正因如此,修女眼下远比寻常的半神强大。
即便硬抗一支舰队,依旧能与克制自己的休根正面厮杀。
阿莉丝塔从座上起身,她的灵脉彻底失控,肤下裂开或腐败或血腥的口器,密集的触须覆在肉体表面,分裂、融化、聚合、又再分裂,远天传来嚎哭和惨叫,一名圣职者忽然精神失常,跪在地上无神忏悔。
超凡者通常不能发挥伴生技能的完整效果,也很少能用单个技能制造出对应评级的灾难。一切灾难的评级标准,皆基于灵容过载,以及灵脉失控。
【恐惧传播者】,三级危害。
这种程度的灾难不足以动摇休根的心智,但对于意志较为脆弱、或具有心理缺陷的超凡者,以及普通士兵,阿莉丝塔散播的恐惧绝对是致命利器。
除此之外,圣职者的肌肤上长出额外的附肢、细小肿瘤和器官,他们缓慢融化,一些皮肤脱落到一半,又聚合在胳膊上、腿上、地上。
休根彻底惊骇,眼前这个女人,嵌合的厄难级技能绝对不止一个。
“你要与我同归于尽么!”若对方以正常实力交战,休根肯定,他们间肯定互有胜负,但最终谁也奈何不了谁。
“你猜?”那声音已经逐渐由粗犷转为非人的咕噜声,只有一双明澈的眼睛还昭示着理智。
正常人怎么可能在如此之多的诅咒下,依然心智完整?
正常人怎么可能在肉体崩溃成这副模样,还没有发狂?
休根难以理解,也不打算理解。
他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你们带勋爵离开此地,我来阻止这个邪物!”
47.拯救勋爵沃布尔顿(四)
当超凡者灵脉失控时,他每一个伴生技能,乃至灵脉本身,都随时可能爆发全面的灾害,这种时候,避其锋芒是最合适的选择。
很少有人能在灵脉失控的状态下继续存活,即便活下来,最终也会变成心智沦丧的怪物。
就纯粹的灾难而言,没有充足准备的半神很难消弭一场厄难,稍有不慎还会殒命其中,但是,休根没有选择。
一方面,他心中的确坚守着传统的太阳信仰,公正、不屈、嫉恶如仇;另一方面,沃布尔顿家族于他有恩,正是在当代瓦瑞亚公爵的力荐下,休根才得以坐稳圣焰大教堂,二者利益休戚相关。
此外,可以说这一整支帝国联军,都有瓦瑞亚公爵操纵的影子,根本目的是为欧斯加尔筑造通往更高处的台阶。
“邪物?”咕噜声从那具可怕的血肉之躯中响起,血腥与腐败的火焰扑面而来,那声音中竟有一丝荒谬的悲悯,“你真可怜。”
血腥钩触钩向休根,后者手中经书一页页纷飞而出,上面铭满经文,为自己形成一面盾墙。
然而近在咫尺时,那些锋锐钩触陡然一折,飞速朝解救欧斯加尔与罗纳的圣职者掠去。
“唰。”一名圣职者直接枭首,人头连着欧斯加尔的手臂,被钉在十字架上。
“休根,你不必管我,叫布斯维尔启动‘太阳神诏’,能死在神诏之下,欧斯加尔虽死犹荣!”欧斯加尔用高呼掩盖方才那一刺的剧痛。
“我既然向公爵承诺庇护你的安危,就决不会食言。”
休根神态肃然,他于眉心、胸膛和双肩各点了一下,圣经塑造的盾墙四方扩散,放弃了对自身的庇护,转而如角斗场一样,把自己与对手困于金光璀璨的秘文中。
“真可惜啊,我本来想将他献给至大的腐邪!”咕噜声咕咕直笑。
基本没有人像罗纳一样,根据零星的线索猜对阿莉丝塔所属的派系。
表面上,被腐化的阿莉丝塔理所应当属于腐化修道院,如欧斯加尔最初所言,嵌合这样腐败的技能,必然会被腐邪所注视。
谁也逃不掉。
但是,身为晨曦信徒的玛丽安娜,绝无与腐化修道院合作的可能。
这一点,别人不知道,故而当阿莉丝塔说出“至大的腐邪”时,休根反而觉得理所应当,这也加重了他必须拯救欧斯加尔的砝码。
接着,休根听到那尊“邪物”说:“现在啊,只能让他死了!”
异变陡然发生,原本钉在欧斯加尔手臂上的人头忽然发疯一般增殖起来,先是头发,然后是皮肤、油脂、血肉、污秽的源力,一根又一根活的、腐败的虚空之触从毛孔中蠕了出来,逐渐逼近欧斯加尔。
大意了!
休根本想通过结界来减缓灾难的蔓延,但是,先前阿莉丝塔割掉圣职者头颅的那一击,有目的性地加速了诅咒的滋生!
“!”休根转身放出净化技能,将钉在欧斯加尔臂上的人头湮灭。
“嘿,小鬼。”一层层血肉截面还留在原地,藕断丝连,宛如残影般拉近休根,而阿莉丝塔已经对大主教打了声招呼,“你不担心担心自己吗?”
她徒手握向休根的心脏,但后者的战斗经验同样丰富,休根微微侧动身体,正要堪堪避开致命一击时,“开门”的指令再度响起,空间刹那扭曲,剧痛贯入肺叶,数根肋骨随着刺穿从肩胛暴露在外。
“啧,你躲开了。”阿莉丝塔说。
“明明崩溃成这副模样,你究竟如何保持理智的思考!”
尽管灵脉【日冕】不像【沉睡之血】与【烈阳】那样天生具备强劲的恢复能力,但休根毕竟是半神之躯,也嵌合有浴火重生一类的技能,虽然受创,但远未到濒死的程度。
阿莉丝塔并未回答,而是每一张口器都噙着微笑。
休根感到了不对劲——
那些无休止分裂与融合的诅咒,竟然突破了他太阳源力所缔结的防御!
光彩熠熠的肺泡不断从伤口涌出,并逐渐变得鲜红而污秽,除了诅咒以外,大量的异种源力正涌入他的灵脉。
天生的超凡者能根据自身需求吸收或排斥源力,但凡事都有阈值。
盲目的源力扩张,同样会导致灵脉失控。
“大主教,我们救下勋爵与他的秘书官了!”
圣职者刚朝这方呼喊,他的脸颊立刻朝两侧裂开,舌头分成花芯一般的物事,末端的震动发出吟吟笑意。
诅咒在变强。
情绪不能过于激动么……
休根迅速做出判断,他平静诵念经文,数百页经文像是围成了恢弘殿堂,煌煌光明照耀着阿莉丝塔的肉壳。
圣光大降!
光明从外至内将肉壳焚为灰烬,但难以想象的分裂速度立刻将阿莉丝塔的肉壳补充得更为庞大和扭曲。
“逃……不……掉……”
阿莉丝塔一掌将休根拍倒在地,对内扛着圣光的洗礼,对外阻挡舰队的虚空触丛已经节节败退,她收回大部分虚空之触,朝欧斯加尔的方向卷去。
“坟阳!”
在脱离渎神十字架后,欧斯加尔的力量似乎重归体内,他拖着羸弱伤躯,一出手便是神赋技能。
圣经记载,太阳虫是神最忠实的仆人,它们为神放牧人间,是真正的神之右手,任何圣徒、天使,都不比那些渺小又伟大的太阳虫更得神之信任。
“坟阳”又称“阳之坟”,在比较公认的说法中,是为太阳献身的英烈的埋骨之地,也是被宠眷的信徒褪下肉体凡胎、升往地上天国的甬道,“坟阳”的守卫,便是太阳虫。
欧斯加尔本已力竭,但他通过坟阳,从英灵埋骨之地,借来神圣之力!由纯粹的源力所铸造的光幕为诸位圣职者们挡住了大部分攻击,远处的群舰上,爆发出激烈的欢呼!
“我是欧斯加尔!”欧斯加尔高吼道,唰得一声,因为大部分防御都在保护圣职者,一只虚空之触乘虚而入,刺穿了他的肋骨。
但是,这位高尚的贵族、虔诚的信徒、净化法庭的教区监护,连眉头都未皱一下,他徒手扯断那根触腕,继续道:“你们的努力没有白费!虚空邪徒的诡计未能得逞,我们所有人都是——英雄!”
虽然不知道虚空邪徒的诡计是什么,但不妨碍士气昂扬。
哪怕是再普通的话,从极位者口中说出时,都变得充满煽动性,令人热血沸腾。尤其是方才,那位伟大的人物,用实际行动展示了什么叫“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欧斯加尔是他们名义上的指挥官,能听令于这样一位体恤下属的领袖,所有人与有荣焉。
他们的对手是半神,被半神俘虏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相反,能从半神手中活下来,还能在一身伤残的情况下如此勇毅——
欧斯加尔,足以册封当世圣徒。
48.杀死邪徒阿莉丝塔
对生存的渴望能让高尚者卑鄙,也能令下作的人慈悲为怀。只要于结果是有益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不在乎过程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欧斯加尔挡住了触腕的反扑,逼近的群舰攒射出铭刻经文的烈焰锁链,将阿莉丝塔的肉壳贯得千疮百孔,神圣的光辉遏制住诅咒与污染,也在这时,休根榨出仅剩的体力,一拳砸在比金属还坚韧的血肉之躯上。
拳声如雷,如不断挥击着厚重的钢板,无数陷下去的骨骼从后背凹起,而后倏地爆裂,涌出血泉,飞出肉沫和骨片。
“太阳万岁!”
“勋爵,这里交给休根大主教,我不能再让你以身犯险了!”
“我与邪徒不死不休!”
“勋爵,不要让大家的心血白费,你是军队的主心骨,联军不能没有你——”
欧斯加尔与罗纳展开激烈的争吵,两人面红耳赤,据理力辩。
最终,欧斯加尔呕出一口金光黯淡的血液,这代表他油尽灯枯了,青年男子的胸膛依旧敞露着骇人的创伤,他死死按住罗纳的肩膀,盯着自己的秘书官,然后用最后的力气呐喊道:“杀敌!杀敌!杀——”
旋即晕厥。
“掩护勋爵离开!”罗纳扛起欧斯加尔,他步履蹒跚,没走两步,同样因力竭软倒在地。
余下的圣职者们交换眼神,纷纷带上不省人事的主仆二人开始撤退。
“走……得……了……么……”
阿莉丝塔肉壳背后的座椅自血潮中浮现一颗巨大的头颅,它将锁链咬在口中,随着阿莉丝塔拉扯的轨迹扭转脖颈——
数艘吨位较轻的舰船失去控制,朝着血肉巨厦坠毁,但此刻,休根的每一次挥拳,都将金色的秘文打进阿莉丝塔的肉壳内,一个庞大的净化神术在体内酝酿。
阿莉丝塔在舰群重新调整队形的片刻间,她握住休根的手腕,此刻,肉壳的力量已经膨胀至无限大,她与巨厦连为一体,几乎不能移动,原本的手臂也变成无数触须的编织物。
她反“手”一绞,休根的袖袍布帛尽碎,肌肉像麻花一样扭曲起来,骨骼再无一处完好,休根持着圣经的右手砸向阿莉丝塔的脑勺,圣经的书壳脱手而出,于半空中重新回收金光大放的书页,而后,一扇辉煌神圣的大门在阿莉丝塔背后打开,仿佛将有天神从中而出,给予邪徒最后一击。
“关……门……”
大门瞬息黯淡。
阿莉丝塔趁势抠住休根受伤的肋骨,试图撕断其手臂,但法师的净化光幕立刻将她覆盖,也是这时,她的意识终于出现了一丝模糊。
一层层肉壳被烧毁,最终,只剩一具嶙峋骨架倒在座椅上。
“你们自由了。”
阿莉丝塔信手一挥,坟场里陡然出现一个个光彩迷离的漩涡,数以万计的亡魂厉鬼呼啸而出。
这种程度的亡灵灾害对于联军而言只需一次联合净化,或等舰炮充能完毕来一次饱和时打击,毕竟太阳教会天生克制这些邪秽。
但之前对付阿莉丝塔,无论是法师团,又或者舰队火力,都需要时间来重新准备。
加之阿莉丝塔灵脉失控后散布的恐惧,大部分士兵的意志很难说还剩下多少。
失控的惨叫此起彼伏,即便圣职者和法师们试图安抚,但对于数千人的舰队而言还是力有不逮。
一艘艘舰船似陨落的流星,在大地上点亮光火。
“这就是你最后的手段了,”休根喘息道,“我们还是救走了勋爵,你的一切挑衅到头来都沦为笑料。”
休根一步步后退,他此刻亟需治疗,欧斯加尔已经获救,自己也没必要和这个邪徒继续以命相搏。
一艘由超凡者控制的救生艇停在上空,降下悬梯。
休根握着圣经,用一根手指勾住悬梯,沉默地看着阿莉丝塔背后逐渐黯淡的腐化之门,缓缓远去。
这时,灵感的异样使他怔了半秒。
然后便见巨厦下迸发出难言的光彩,那不是属于光谱上的颜色,也不会被凡人的视线所感知,灵魂上的共振拨响每一个人的心弦,树林小径的残军甚至放下了武器,跪在地上感动流泪。
纯净的气息让燃烧的雾云褪色,卷动的迷雾在天空形成另一道虚幻的门,一个巨大的、丰腴女人的虚影漂浮在上空,她木然地瞥了一眼硕果仅存的几艘重型战舰,转身往门内走去。
“那是什么?”布斯维尔问参谋长。
没人知道,甚至休根也不知道。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凡异象出现,通常有奇物诞生。
“她在等奇物出世……”休根与布斯维尔同时做出了这样的猜测。
阿拉达大陵墓核心,克洛丽丝终于等到无相之花结果。
那些浮动的气息闪过诸多虚影,她看到阿莉丝塔的形象,也看到实质的、士兵的灵魂平静而虔诚地融合进去。
有那么一瞬间,少女也产生了强烈的悸动,仿佛肉体中的某些东西要就此飘出,对那枚尚未成型的果实顶礼膜拜,追随它的感召和思想。但好在,虚空之触从克洛丽丝的背脊蠕了出来,给了她一耳光。
最终,那些气息凝结为一块光洁的、纯白的球形石头。
克洛丽丝从没见过那么圆的东西,光滑得屡次从手中脱落,而且,那分明柔软的触感,握下去时却格外坚硬,不会起一丝褶皱,也不会留下指纹。
最终,她操纵虚空之触将石头小心翼翼地捧起来,尝试着将其靠近虚空之戒,在二者接触的一瞬间,虚空之戒越过了克洛丽丝的控制,欣然将其收入自己的空间内。
“……”
没有时间发呆,克洛丽丝早已清点好行装,她之前已经注意到那些嘈杂又可恶的鬼魂倾巢而出,因此返回星辰教堂时,没有遇到什么蛊惑和干扰。
克洛丽丝来到地面,看到一片骇人的“炼狱”和废墟,少女有些担忧,想去地下室再看一眼夏夏,但最终忍住了心思。
她信任阿莉丝塔。
天空浮着两扇门,一扇腐败的、趋于黯淡的门,一扇纯净的、仿佛能打开心灵的门,一个年轻而巨大的女人正站在后面那扇上百米高的门前,遥遥瞥了一眼。
阿莉丝塔背朝的位置是雾河,血肉巨厦极大限度地阻挡了战争对雾河周边环境的破坏,克洛丽丝在血光的阴影下飞快溜到码头,跳上木舟。
突然间,恐怖的悸动在心头闪过。
一道猝然强光从天际亮起,少女的体表立刻升温,袅袅雾河也向上蒸腾,什么东西正在酝酿——
49.杀死邪徒阿莉丝塔(二)
仅从表面上看,那些朦胧的迷雾与幻影似乎没有表现得足够宏大摄人,不像是值得半神舍命守卫的层次。
但是,布斯维尔知道,自己的手指在发抖,颤栗感像蚂蚁一般在全身爬行。这种颤栗并非出于恐惧,而是激烈的感动,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去响应那纯粹、干净的号召,为了伟大的理想,将自身的灵魂献于世界尽头。
好在他的旗舰上随时守候着圣职者,当即有人为他唤回被蛊惑的神智。
“司令,市镇刚才传来消息,法兰人攻破了我们的防线,并且夺取了埠头的控制权。”参谋长在一旁轻声问,“我们该怎么做?”
布斯维尔用阴沉到可怕的声音说:“启动太阳神诏……”
“可是,法兰人俘虏了我们的士兵,神诏势必波及到他们,而且以现有舰队的规模,恐怕很难构造完整的神诏,还会耗尽我们的储能……”
“用神诏烧干她的灾难!”布斯维尔精准判断,“奇物应该埋藏在地下,屠宰场肯定还有帮手等待着收割奇物,也许是法兰人,他们自甘堕落到与腐邪门徒合作!”他狠声道,“我们将铭记英灵的牺牲,但现在,无论屠宰场守护的是什么,我们都不能让其他人将其带走,更不能让那些法兰人继续活下去!”
“我们也许可以放任屠宰场的灾难失控,至少那样一来,即便法兰人占领这里,也需要数年时间才能解决掉蔓延的厄难。”参谋长提议道。
“是神物……”这时,休根大主教被人抬上了旗舰,他躺在担架上重伤垂危,“就在刚才,我听到了神的旨意——”
看着休根翕张的唇形,布斯维尔即刻下令:“启动太阳神诏!”
随后便有了克洛丽丝所看到的强光。
少女坐在舟上,感觉到体内的水分正大量流失,她口干舌燥,但这仅仅是开始,那些舰队退到了雾层的极高处,恐怖的光辉正缓缓降落,这让她赶紧催动木舟的灵脉,加速漂流。
巨厦上,阿莉丝塔的骨架还有眼珠还亮着。
灵脉失控的人几乎不可救药,但也有例外,六十年前,修女便有过一次失控的遭遇,她在那一天被腐化,但硬生生活了下去。当接受腐邪腐化的那一刻,阿莉丝塔的肉体便不可挽回地朝着崩坏的深渊一路下滑,她对自己进行过数百次大大小小的改造手术,切掉原本腐坏的内脏,再接上非人的器官。
排异反应当然存在,寻常超凡者在这样的操作下早就死掉,好在她的【屠宰场】不仅能改造他人,对自己同样有效,随着技能晋升为【地狱观】,与其说那个高大的女人是阿莉丝塔,倒不如说是莉莉·帕格尼斯的灵魂所操纵的肉壳。
但毕竟是她的肉体,该有的诅咒与苦痛,一样都不会少。
阿莉丝塔本来打算在灵魂彻底消散之前,将失控所引发的灾难重新收拢,融合进这具骨架之中,这样一来,她的骨骸会变成一件拥有神秘特性的物品,虽然依旧会释放诅咒或灾难,但比起失控而言,很容易被收容。
不过,当敌人启动“太阳神诏”的时候,阿莉丝塔不得不改变策略——
神赋技能:【腐邪宣道官】。
这是她六十年来,第二次使用这个技能。
当嵌合这个技能时,腐邪便会降临,掠夺其心智,占据其肉体,将超凡者变成传播腐化的傀儡。
阿莉丝塔与太阳教会为敌时,在圣焰大教堂嵌合了这个技能,接受腐化。彼时执掌圣焰大教堂的主教联合数十位教士驱逐了腐邪化身,但奇观也因此半毁,大主教自身更是濒临死亡。
现在,修女再次用上同样的手段。
高大的女人虚影最后看了一眼雾河河畔,然后步入门中,随风消散。紧接着,另一扇腐化之门陡然膨胀数倍,仅仅感知就足以让人肉体腐烂的意志一点一点,将黑暗的触须从门内探出——
“灵魂……”
可怖、阴毒,仿佛从遥远太古传来的声音浅浅呢喃,在这声音出现的第一时间,半座黑森林直接凋亡,就连有太阳庇护的几艘战舰,船身都不可避免地出现腐蚀。
好在足够遥远,而呢喃也的确是浅淡的低语,否则,都不需要太阳神诏,法尔亚尔岛上的所有生灵会顷刻灭绝。
“灵魂……?”
那声音似乎多了一丝疑惑。
腐败的触须一点一点下探,似爱人一般温情地抚摸眼神已然黯淡、彻底没了声息的骨架,它里里外外穿梭,重复着低语。
“灵魂……??”
没有灵魂,腐化之门迎来的,是一团将神之怒焰倾力压缩的火球。
“太阳!!!”
呢喃声骤然狂啸,但祂的啸声被烈阳所吞没。
浓郁的敌对情绪使腐化之门背后的黑暗疯狂涌出,堪堪将那团火球包裹住,数之不尽的腐败气息侵蚀着烈焰,在接触的一刹那,强光彻底绽开,大部分威能被腐邪的化身所承担,仅剩的余波似风暴一样炸开!
“干!”
克洛丽丝禁不住把惊骇的情绪以最直接的形式宣泄出来。
她体表爬满虚空之触,在之前那声呢喃响起时,这些无形的触手捂住了她的耳朵,在某种预兆的促使下,少女顾不得漂流,慌乱中直接将木舟翻了过来,将自己藏在下方。
紧接着,一阵狂猛的冲击朝木舟撞来,她感觉世界天旋地转,在无尽的高空下坠。冲击的炎浪撕碎结实木板,少女急忙扭头,火花穿破缝隙,擦着耳根飞过。
克洛丽丝感觉被洪涛吹走,又感觉被风暴卷起,她坠进浓雾之中,雾气中先是寂静刹那,她坠落的速度滞缓了,然而随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重力又重新将她拉扯向世界深处。
“啾!”
无数从未见过的鸟群穿雾而过,克洛丽丝立刻(强)化虚空之触,在群鸟的振翼中撕出漫天血雾,防止自己在高速的移动下被撕成碎片。
然而这始终无法减缓下坠的速度,这时,一道凶残嘶唳追着鸟群翱翔而来,一只羽翼丰满,展翼足有两个克洛丽丝身材的蓝羽怪鸟出现在少女视线里。
“唰!”
克洛丽丝再次强化虚空之触,将自己从数十米远的距离拉扯到怪鸟近前,她用双臂锢住怪鸟的修长脖颈防止它啄食自己,牢牢抓扯其脑袋上的羽发。
一人一鸟在雾中的藤蔓上撞得七荤八素,转眼又砸在漂浮的石头上,而下一刻,那些石头消失不见,光怪陆离的画面接连闪烁,离奇可怖的声音响彻天穹又瞬息沉寂。
克洛丽丝已经顾不得那些奇异的变化,她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抓紧这只鸟,死也不撒手!
50.尾声
安涅维,艾尔苏亚大公国首都,神圣曼罗帝国的心脏,在这座由魔法、艺术与鲜花簇拥的繁华都市内,医疗技术冠绝帝国的圣约翰医院座落于西郊的埃汀市。
圣约翰医院占地四千三百亩,穿过花香馥郁的喷泉甬道,一座公园隔开了研究所与住院区。
住院区的某间敞亮的病房内,俊美的燕尾服男子正谦卑侍立在病床前,他正要更换花瓶中枯萎的花卉,病床上脸色阴沉苍白的青年男子漠然看向他:“就让它留在里面。我宁愿枯死的花在瓷器中发臭发烂,也不要它换一身崭新干净的皮囊在我面前表演。”
病床上的男子名为欧斯加尔,近月来风头一时无两的帝国英雄,与虚空邪徒生死相搏的高尚贵族。而燕尾服男子,则是他的秘书官,罗纳。
罗纳温和地笑了笑,将新鲜的花卉扔进垃圾篓,翻开手中的报告问:“这卷摄像你还没看够吗?”
墙上是光影变幻的彩色投影,比较模糊,但欧斯加尔的面孔依旧能够清楚辨认。他的光鲜事迹被记录下来,经过艺术的剪辑和再加工,被当作帝国英雄宣传了出去。
宣传中,欧斯加尔带领帝国舰队全歼了法兰军队,奈何法兰人与腐化修道院的虚空邪徒合作,同时因为布仑·布斯维尔的错误方针,让欧斯加尔被邪徒俘虏,连带帝国舰队一并蒙受了莫大损失。
好在那位高尚的贵族有勇有谋,他虔诚的信仰感召了全体军士,在联军的通力协作下,最终令陷入困兽之斗的邪恶半神灰飞烟灭!
“关掉。”
几张特写因为剪辑的缘故,为欧斯加尔蒙上了一层神圣的色彩,但也只有他本人才知道,彼时的自己有多么狼狈以及……耻辱。
生死能让人一夕间蜕变得更成熟。
欧斯加尔·沃布尔顿本不幼稚,只是犯了大部分人都容易犯的错误。
这错误来得过于深刻——谁会想到法尔亚尔藏着一尊半神!?
“还是再看一看吧,毕竟,太阳评议会已经有人向教皇提议,册封你为这一个百年的第二位圣徒,”这位向来淡漠的秘书官愉悦地哼了哼,“那可是死人才能获得的最高荣誉,但帝国毕竟吃了败仗,正需要一个鲜活的榜样。”
欧斯加尔足够年轻、足够虔诚、足够尊贵,这对吸引帝国青年男女参军入伍是一个很好的模范。
“你想死么……咳咳咳咳……”
“屠宰场用巴因的灵脉包裹腐邪种子植入你的【太阳虫】核心,这让你逃过了医院和教会对你灵脉的检查与审核,但是……”罗纳摇了摇头,“这个种子多久才会引爆呢,两年,三年?引爆之后又需要多久才能扩散至你的血脉中呢?”
“找到那个女孩,给我找到她!屠宰场说过,改造灵脉的解剖图集在她的手里!”
“然后呢,你要派人下界搜索她的踪迹么?你觉得底下那些人有几个值得信任?一代圣徒偷偷摸摸追查一个小女孩……呵,”罗纳的语气中充满失望,“还是你这位万众瞩目的英雄,要在众目睽睽下玩失踪呢?”他笑起来,“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有你才有我,你随时攥着我的把柄,不是吗?帮助屠宰场腐化圣徒的把柄——”
罗纳想笑得更大声,然而他忽然发现,自己早已不记得大笑应该怎么笑。
“我因为傲慢沦落到这一步,”欧斯加尔把牙根磨出血来,“希望你永远也别让我逮到那一天,永远!你的妹妹还在安涅维,我动动手指就能够要了她的小命!”
“请便,我的勋爵,希望这样的狠话你还是少放两句,想开一些,笑起来,在这座距离地上天国最近的大陆上,安涅维可是出了名的间谍之都——”罗纳生涩地翘起唇角,他很难找到曾经的笑容,又或者他从未真正笑过,因此即便开心,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最后,秘书官又换回公式化的微笑,“希望你的演艺能像一个月以前在法尔亚尔那样好,小心那些高位者,没准,我们现在就处在某些存在的注视当中。”
罗纳这话让欧斯加尔悚然一惊,但看到秘书官似笑非笑的模样,他知道,自己再一次暴露了胆怯。
十几轮漫长的深呼吸后,欧斯加尔重新平复面部表情,他高傲、优雅、泰然自若:“开始你的报告吧。”
罗纳深深看了自己的主君一眼,报告道:
“泰瑞比人在波图尔湾的作战彻底失败,精灵控制的岛屿悉数沦陷,法尔亚尔的次要航道已经被迷雾封闭,那里在未来将是法兰人的天下;
“帝国接下来的策略是固守本土,在新一批战舰还未建成之前,我们没有反攻法兰人的实力。好在法兰人内政不稳,大地教会的教士在国内横征暴敛,他们支持泰瑞比殖民区独立的事情已经掏空了财政,加之高昂的战争税,若接下来五年内没有从下界收割足够的财富,法兰人民很容易被煽动暴乱。”
“这些问题,帝国内部多少也存在,是么?”
“您只需像往常那样骄奢淫逸即可,可不要入戏太深了,我的勋爵,你又不是真正的圣徒。”
“还有吗?”
“对布仑·布斯维尔的审判已经开庭,罪名是违背军部‘驻守法尔亚尔’的命令,私自调移舰队,导致法尔亚尔失守,波图尔湾的总战略全面溃败。”
报告完这则消息,罗纳略抬眼皮,看欧斯加尔的反应。
“波图尔全线溃败是泰瑞比的问题,我们收到了精灵的支援请求,但布斯维尔司令前脚离开法尔亚尔,虚空邪徒后脚趁机作乱,我怀疑精灵内部存在间谍,此事我要申请为布斯维尔司令辩护。”欧斯加尔平静做出决断。
罗纳的眼神开始变得警惕、审慎,最后,他微微笑了笑,点了点头。
“还有其它吗?没有的话,我要休息了。”欧斯加尔取过床头的一杯白水,想润一润喉咙。
“有,当然有,”罗纳说,“艾莉娜已经从女子学校毕业,她向安涅维大学魔法工程专业递交了入学申请,勋爵知道,那孩子一向聪敏好学,但想入读最高学府,还稍微需要一些其它方面的努力。”
“咣。”
欧斯加尔手中的玻璃杯被捏碎,水花四溅。他抿着嘴,若无其事地说道:“此事我会安排。”
“罗纳在此多谢勋爵,这里就不打扰勋爵休息了。”秘书官躬身告退。
他走到门前时,欧斯加尔的声音忽然传来:“罗纳,若是以往,你这样的请求我同样会倾力满足,我们又何至于走到而今这种难堪的局面呢?”
“这可难着我了,勋爵,”罗纳扭头疑惑道,“我觉得现在的局面很好,前所未有的好,当你聪明起来以后,你就会发现,我们谁都离不得谁。”
“是么。”欧斯加尔默然躺下,心绪复杂地仰望天花板。
从今以后,二者便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但猜忌和提防将永恒存在,直到其中一只将对方彻底吞下。
彼时,他们才将获得真正的自由。
……
……
(第一卷/雾都孤儿/完)
卷末语
确实,这本书我已经扑麻了,点击爆炸收藏爆炸点收比也爆炸,的的确确也没爽点,也没什么好说的。
当然,这本书也确实是我写的最顺手的一本,剧情我个人觉得还算连贯,本来想写的话还可以加上一堆教养所小孩的日常生活,小镇上的人情风貌,与教养所有互动的铁匠、粮店、黑帮等。
如果写了这些内容,等小镇被“太阳神诏”毁灭时,那些角色的剧情还可以进一步做深化,但假若这么写了,才是真正灌水,剧情会被瞬间拉得冗长到天际,可能一百章都不一定能写完序卷。
这卷剧情发展有两个要素,一是克洛丽丝强化自身能力,二是上界的战争。
克洛丽丝购买材料遇到伊莲娜,伊莲娜与进攻法尔亚尔的玛丽安娜对话,到伊莲娜前往教养所被玛丽安娜跟踪,再到玛丽安娜着手请求阿莉丝塔的支持以及后面一系列巴拉巴拉。虽然剧情上存在漏洞,但我尽可能用贫瘠的大脑填掉窟窿。
综合说来,除了最后打架废了些篇目,我觉得还算紧凑。伊莲娜下海和克洛丽丝下界埋了些伏笔,贴贴是不可能贴贴的,主角才十二岁,起码要十六岁才稍微能贴。现在写这些容易被封,总的来说,我更偏向于把本书写成王道冒险故事,以及五分之一的大陆争霸内容。
我不可能等主角真正开始复国时才写战争,上界的格局每一年都会出现变化,这种动态变化也会影响到克洛丽丝在下界的剧情,就比如法兰人发动战争对第一卷剧情发展的影响。
说到打酱油问题,克洛丽丝对半神的战斗的确插不上手,但目前为止克洛丽丝也没真在谁手上吃过亏,阿莉丝塔除外。
在蜥蜴巷时她与探险者互相算计了一波,打角兽人时也是无伤只用冷兵器就干掉两个士兵,欧斯加尔用虚空门徒做诱饵时克洛丽丝也的的确确救了玛丽安娜。
我大致的设定是,只要掌握足够的信息,不到半神的超凡者都能够阴死,即便是半神,只要不是资质过于逆天,通过足够的手脚和布置,也有微小的概率被一群凡人坑害。
毕竟,奇观之类的东西,也是要维修、改装的,落到实处都是钱,半神也不能免俗。这也就决定了半神不会随意坑杀凡人,他们同样需要凡人的经商天赋、科研智慧来维修、强化奇观,这还涉及到生产力发展。只有极少数完全能够脱离社会运转的无上奇观才能独立存在,否则就会衰败。
阿莉丝塔这种角色,(实际上在最后硬抗舰队前,她根本没契约奇观),我大概只写几个,克洛丽丝也不会硬到那种程度,我对主角的最终期望是狡猾的阴谋家,能坑的敌人尽可能不亲自动手,当然,主角的发展也会回归到阿莉丝塔给她的那句话“唯一能回馈虚空的就是人性”。
能写的东西还是比较多,像阿莉丝塔的解剖图集,克洛丽丝学会后没准还会戴个鸟嘴面具开黑诊所给人改造灵脉。
多洛莉丝下界之后,阿莉丝塔这种级别的战斗几百章都不一定会出现,更多的还是和探险家和地方势力间的勾心斗角,不过要真正开始探险还有一段距离。
欧斯加尔和罗纳这两个蚂蚱以后的剧情也能用上,到最后都将是主角手里的资源,伊洛娜、夏夏、石匠会,希望我越写越多的同时,能在最后把所有线索收回来。
当然,也希望上架后能写下去。
我没有大纲,我总是写好了大纲然后根据临时需要微调,所以干脆不写了。第一卷的“大纲”是“克洛丽丝工作生活发现诅咒拥抱虚空,被阿莉丝塔传授法术知识,热心市民举报,阿莉丝塔死亡,教养所关闭。”可以看看我第一卷剧情微调了多少。
当我写到需要伏笔的时候,会做出联想,然后记录下来,在合适的地方串联。可能在写第一卷时,我就想到之后几卷的部分内容写下备注,但插入什么剧情,是否要插入,则需要再考虑。
暂时只能说这些,我随时在尝试新内容,但订阅总是很糟糕。
51.流落荒岛
唤醒克洛丽丝的,是七年未曾见识的一缕曙光。那阳光明媚柔和,酷烈的太阳信徒完全无法与之比拟,它和煦地拂照在少女的脸蛋上,让后者缓缓睁眼——
在崇山峻岭的尽头,遥不可测的天际,发散的晨光掠过整片天空,璀璨照亮穹顶的迷雾,为其镶上金边。
晨光!?克洛丽丝从草坪上爬起来,她贪婪地感受着晨曦的暖意,让略微苍白的皮肤多上几丝醉人的血色。等享受片刻后,少女才注意到自己脚下踩着一只力竭而亡的蓝色怪鸟,它像是死于窒息,头顶几丛比较招摇的羽毛被抓秃。
“……”
在看到周边环境与晨曦的一刻,克洛丽丝已经明白自己最基本的位置。
荒原层,上至海涛滚滚的浓雾,下及霹雳不断的风暴,深度十六公里,比毗邻上界的交界层略浅,大部分陆块在天然形成的灵脉轨迹下稳定漂浮,偶尔能看到迷雾中坠落的陨石与风暴下升浮的岛屿彼此相撞、交错、擦肩而过。
荒原层最大的特性是,这里能稳定照射到阳光,也是克洛丽丝根据《探险者地理图志》判断方位的依据。
下界到处都弥散着迷雾,无非是浓度存在差异,荒原层白昼时间里几乎看不到雾气,但日暮后同样会有浅雾升起。
不过,不用担心随时可能把人吞没的浓雾出现。在这里最要提防的,还是栖身崇山峻岭之间的异怪和凶兽。
克洛丽丝知道自己在荒原层,但具体是荒原层的哪个方位,她尚无法判断。天上的“浓云”目测距离较远,上空东或西的方位各漂浮着几座小岛,最近一座离克洛丽丝所在的位置恐怕至少一两百米,靠近云层的地方,还有一座广袤的、上下对称的类菱形大岛。
听着耳畔不时传来的闷闷雷暴,克洛丽丝估计她所在的岛屿处在靠近风暴的底层。
荒原层一天里会亮起两次,根据季节变化呈一至三个钟头不等,现在是清晨,发散的光线正在往上消失。
下界每个区域的源质成分不同,析出的神秘特性会对该地域的气象、地理乃至重力产生迥异的影响。因此每个地域都有对应的特制罗盘,克洛丽丝适用于迷雾层的罗盘放在荒原层,实际定位会存在极大误差。
“空气比较稀薄……”克洛丽丝深吸了一口气,在草坪上蹦了蹦,“身体比较沉,大地源晶的含量应该很高……”
一道闪电的光芒从陆岛边际升起,大约十秒后,轰隆隆的雷声传了出来。
“唔……应该是荒原层十二至十三公里的深度,靠近风暴。”克洛丽丝心中叫苦,没有飞行载具,她可没办法徒手爬上迷雾层,更别说找到阿莉丝塔所说的“宴会岛”。
尤其是,从荒原层穿越浓雾或雷暴只有少数特定的航道,商队的贸易路线和城市建立也基本围绕着那些航道展开,如果克洛丽丝坠落在无人问津的荒野,她也许只能在这里孤独终老——
“呜咿——”
远山响起兽或禽的叫声,听上去有些像法尔亚尔狼?
笑话,荒原层怎么会有法尔亚尔的生物。两者垂直距离超过上百公里,中途不知隔了多少风格迥异的生态圈,就算有法尔亚尔狼被迷雾卷了下来,能活下去的几率也必然是零。
不管是什么叫声,有一点克洛丽丝确定,等不到终老,她就会被这陌生之地的怪物啃净骨头。
虽然舟上的物资都丢失了,但克洛丽丝装着工具的包裹还牢牢拴在两肩上,虚空之戒里是七天的应急干粮、水、书籍、附魔弩弓、无相之果和一百五十镑。
这么多年来阿莉丝塔并未攒下多少积蓄,一大堆材料与设备少女也揣不走,修女给了克洛丽丝一张银行卡,据说可以从探险者银行提出三百多镑。
可惜,荒郊野外,钱是最没用的东西。
来到这个世界十二年,克洛丽丝随时都盼望着脑海响起“叮”的声音,然后就有系统带她走上人生巅峰。再不济,给个自动售货机也好,这样钞能力也随时可以发挥作用。
可惜……
克洛丽丝不是自怨自艾的人,才一刻钟的时间,弥散的光线便暗下去几度,她必须在天黑前做好准备,找到一个相对安全地点扎营。
附近的空气十分湿热,克洛丽丝将厚厚的棉衣收进虚空之戒,身上只穿一件丝质背心,她取出一根绳子套在怪鸟尸体上,在虚空之触的协力下,将其拖行在身后。
这座岛由连绵的山峦组成,没有平原,岛屿的尽头便是深不见底的山崖。山中多密林,路过几处幽暗的岔口时克洛丽丝立刻选择了回避,她宁愿去光秃秃的岩石山和栖居的凶禽猛兽为伍,也不想在那种密林面对不可知的毒物。
好吧,其实一样危险。
她给自己喷了些驱虫用的药液,拨开一处高草丛,前方是一个矮坡,矮坡下的山坳被湿地覆盖。
湿地里有看上去性情温和的“长鼻子长角水牛”栖息,嗡嗡的蚊虫在没有毛发的厚实皮肤上叮咬,对面是另一座山头,掩映的树藤间,克洛丽丝看到里面藏着一个洞穴。
这里相对开阔,靠近岛屿边缘,日升日落的光线都能很好地照射进来,天色将黑,克洛丽丝不加思索地做出决定。
她放下蓝色怪鸟,保持自认为安全的距离,试着接近那些“长鼻子长角水牛”。
这些生物嚼着湿地里的草和土,见一个小家伙靠近,它们先是警惕地看了一眼,然后吃干净附近的草,朝远离两脚猴子的地方踱去。
没有明显敌意……
克洛丽丝稍微放心下来,重新带上蓝色怪鸟的尸体,扎紧裤腿,准备涉水而过。
就在这时,天空传来嘶唳,一道绚烂的尾羽从树藤掩映的洞穴中飞出,那尾羽似鱼,展翼如鳍,纤长的身材下长着足,足上是不太明显的蹼和勾爪。
它一出现,立刻带着一片水雾腾向上空,与一只淌着泥浆的大鹰撕咬成一团。
……
……
PS:
1.以下是比例扭曲,完全不能作为参考的世界截面图:
52.小冥鱼
克洛丽丝认得那鸟,不过它不叫作鸟,据《探险家地理图志》记载,比较正式的称谓是“冥鱼”。冥鱼在迷雾和混沌群海都有分布,水性极好,也能够翱翔长空。
它们产卵时会选在环境比较稳定和温暖的陆地,将幼崽抚育到一定程度后,再带其去迷雾与海洋。
在航海者的文化里,这种有着彩色尾羽的生物会保佑其航行顺利,是幸运女神的使者。这里的幸运女神并非某个特指的神灵,实际上,星辰教会的深空贤者、黑夜教会的夜之纱,才是探险家们常常祷告的对象。如果经常漂泊,没准在遇到灾难天候时还会向风暴教会的神灵祈求息怒。
冥鱼有着修长的脖颈和吻,侧首生着鱼类的腮与鳍,没有喙,与天上那只大鹰撕咬时用的是牙齿。它的羽毛呈偏白的淡蓝色,最醒目的蓝色尾羽从绚丽色彩中脱颖而出,当尾羽扇动时,半空中聚起浓郁的水汽,在湿地的水塘溅起淅沥涟漪。
大鹰吐出激射的泥浆,接连穿过冥鱼身体。
克洛丽丝对那种场面再熟悉不过——幻影。
不过与克洛丽丝由虚空源力制造幻象不同,冥鱼的幻影是自身形象在水汽中的折射,被泥浆击溃时会变成一团发黑的液态水坠落。
在感情上,克洛丽丝这个局外人更偏向长得稍微好看点的冥鱼,大鹰虽然也很酷,但全身泥浆未免太掉颜值,少女直接打消了为其呐喊助威的心思。
可惜,冥鱼在与大鹰的近距离厮打中逐渐落于下风,它的身躯较为脆弱,而大鹰体表则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泥浆,泥浆下存在着无数吹起强风的孔窍,克洛丽丝估计大鹰体内有着与风源晶基本效果类似的器官。
很快,冥鱼的鳍翼被啄下一大块血痕,它艰难飞翔,遍体鳞伤,惨叫着朝山坳的另一端逃离,大鹰也嘶唳着追了过去。
克洛丽丝皱了皱眉头,想到冥鱼刚刚是从那个山崖间藤蔓掩映的洞穴飞出来的,这是否也意味着,洞穴现在是无主之地了?
思及此处,克洛丽丝立马忘记之前对冥鱼的一丢丢同情心。
希望鱼有事。
最好死在外边,不要再回来了。
少女攒一身劲,拖着蓝色怪鸟涉水而过。她之所以带着这玩意儿,还是出于多携带一些食物的打算,毕竟剩下的应急干粮只有七天的份,也不知道会在这鬼地方困多长时间……
克洛丽丝本想把它切成小块装进袋子里,但又怕血液引来其它凶兽,反正单纯将虚空之触当工具用也费不了多少体力和源力,纯粹的牵力大概比得上成年男性,因此少女就先将尸体带在旁边,等真遇到什么凶兽了,也可以丢下来当诱饵掩护自己逃跑。
洞穴位于峭壁上,好在有坚韧的藤蔓可以攀爬,少女很快顺着藤蔓进入其中。这里比想象中要潮湿闷热,腐烂发酵的味道飘到洞口,有少许的排泄物臭气和芳草香气,考虑到冥鱼是杂食动物,荤素不忌,因此吃肉的粪便和吃草的粪便可能是两种风格……
哪怕冥鱼长得还算不赖,可在家里大便……
“啾、啾、啾!”
听到冥鱼叫声,克洛丽丝立刻将弩弓架在手臂上,慎重地点亮源油灯,对准深处的阴影。
“啾、啾、啾!”
一个约莫六十公分的小玩意儿蹦了出来,它有着和冥鱼一样的淡蓝羽毛,尾羽色泽独特,圆滚滚的身材像堆满脂肪,与之前天上那比例修长的冥鱼完全是两个模子刻出来的造物。
根据严谨的推理,这东西要么是冥鱼幼崽,要么是冥鱼养在洞穴里的储备粮,也可能两者兼是。
“哈——”看到克洛丽丝,小东西“凶巴巴”地用喉咙朝少女哈出水汽。
一个个环形的液泡漂了出来,在油灯的照耀下,液泡像肥皂水一样泛起斑斓的光泽。
“嗝。”
似乎被水汽噎住,小东西在地上喘息着打滚,似乎在生死线上挣扎。
它好不容易才鲤鱼打挺扑棱起来,蹦到克洛丽丝的脚边,朝少女浸湿的裤腿咬了过去。
克洛丽丝足够谨慎,从右手探出虚空之触,捏着小东西的背鳍把它拎起来。
“啾啾啾!”
“鱼是这么叫的吗?”
克洛丽丝感觉大为惊奇,虽然书上记载冥鱼“声如雀”,但书上所见与真正听到又是两码事。
如果是冥鱼……应该可以食用,只需要剔除其肝脏附近的源核就行。这种凶兽一般没有灵脉,它们通过源核发散神秘特性,当源核按照其生理构造析出力量时,就会产生其特有的魔法,达到类似灵脉特性的效果。
也因此,早期超凡者经常以凶兽的形象作为灵脉象征,只要将其结构研究透彻,就能够发挥与之相仿的实力。但是,灵脉的位阶会影响灵容,低位阶灵脉象征容易移植和塑造,但能嵌合的技能也少的可怜,而今的主流灵脉大都来自神灵的权柄,只要超凡者不是废物,不贪图过于高位的技能,六个技能以内,灵容基本够用。
就在克洛丽丝思考该怎么剖掉这只小东西时,小冥鱼——姑且这么称呼——看着寒芒乍闪的锋利匕首,已经慌乱地上下摇摆起来。
“啾啾!”
“啾啾啾啾啾!”
见刀锋逼近了,小冥鱼稍微挣扎无果后,就那么停下来,僵尸一样悬着。
在克洛丽丝以为它已经弃疗的时候,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忽然淌出泪水,它的叫声变得哀婉绵长:“啾——”
它在求饶?
克洛丽丝倒不知道冥鱼还有这个特性,为了确认猜测,她将小冥鱼放在地上,盯着对方的反应。
不过,一被放在地上,小冥鱼立马转身,以比耗子还快的速度扑棱进洞穴深处。
克洛丽丝刚想要追,慎重起见,她重新端起弩弓,缓慢地深入洞穴。
没过三分钟,那道小影子重新出现在视野里。
“啾!”它叼了一块肉,放到克洛丽丝脚边,又躲到远远的地方坐下。
嗯,坐下。
一双小眼睛似乎充满哀求和期待——
你吃了这个东西,可就不能再吃我了。
……
……
PS:以下是不能用作参考的冥鱼参考图
53.亲情
克洛丽丝看着脚边包了一层脂肪、不知道是什么动物身上撕下来的肉块,上边还残留着黏糊糊的唾液和一排锯齿状的咬痕。
冥鱼有较强的辐射感知与免疫力,这意味着它们能更看到更丰富的源质痕迹,及时规避灾难与诅咒。
此外,这一特性帮助它们在体内贮存更高浓度的源力,增强在恶劣环境里的生存能力,也使其能够食用受过污染的食物。
因此,在虚空之触明显感知到那些冒着绿色荧光的脂肪所散发的辐射以后,克洛丽丝直接将肉块踹到一边。
超凡者的确有着不俗的辐射抗性,但也不意味着能随便吃未经处理的污染性肉块。
“啾!”小冥鱼以为面前的两脚猴子嫌弃,非吃自己不可,害怕得直往洞里钻。
克洛丽丝追了上去,最终在空间开阔的尽头将小东西堵住。
地上铺着润湿的水草,中央裹着一个椭圆的动物蛋,周围是一堆破碎蛋壳。
动物蛋附近摆满湛蓝发亮的小石头,浓郁水汽让湿闷的洞穴宛若蒸笼,尤其是一个角落堆着腐烂的走兽骨架,另一边又用草埋着发臭的排泄物,味道属实难言。
下蛋的鱼……
克洛丽丝靠近蛋壳,小冥鱼立刻急切地扑了过来,它啾啾地叫,然后蹦到半腐烂的骨架前,叼了一口满满的脂肪出来,又从释放着冷气的草堆里撕下一块带着血丝的瘦肉,掺进脂肪里,卑微地放到克洛丽丝面前,朝地上吐出油腻的口水,期待地坐下来。
“好家伙,你自己不吃的脂肪居然给我!”克洛丽丝走到释放着寒气的草堆前,冰冷的源晶冷藏着一片片撕咬整齐的动物肉。
源晶一般以混合物的形式存在,在矿物冶炼协会里,专业人士对源晶初步细分了大大小小两百多个门类,这还没算上更多的人工合成物。以元素论为源晶粗糙归类方式虽然便于理解,也不妨碍对源晶的基本应用,但在更深的层面,这样草率的分类法并不适合用来支撑现代魔法的研究实验。
即便是能析出所有特性的虚空源晶,其纯度也并非百分百的“虚空”,依然有各种杂质。
“冷藏室”不是很冷,至少那点儿冰源晶并未让整个洞穴凉快起来,但将食物多保存个几天还是不成问题,一些辐射已经浸染到肉质当中,对人类而言,这基本脱离了可食用标准。
克洛丽丝好笑地将肉片扒拉出来,当小冥鱼急切地蹦过来时,她一步跃向草堆,把尚待孵化的动物蛋抱进怀里。
“啾!”顾此失彼的小冥鱼扇着短小的鳍翼来回跳脚。
“你想要这个?”克洛丽丝出示右手的肉片。
“啾啾啾!”没学会飞的小冥鱼立刻伸长短胖的脖子,试图去叼那些永远只差一线的美食。
“喔,那这个就不要了。”克洛丽丝惋惜地看了一眼动物蛋。
似乎读懂了少女的眼神,小冥鱼立刻跑到克洛丽丝左手下面继续跳脚。
“你要这个?”克洛丽丝看着动物蛋。
“啾啾啾!”
“那这个……”
“啾啾啾!”
“如果你什么都想要,我会很难办的。”
小冥鱼听不懂两脚猴子的语言,但察言观色无师自通,它左边跳一下,右边蹦一圈,急的团团转,最后两眼一翻,躺在了地上。
克洛丽丝以为这货又要表演什么诡计,结果绝望地躺了一会儿后,它又从地上爬起来,蹒跚着蹦向小小的冷藏室,哀怨又祈求地望向克洛丽丝:“啾——”
大概的意思是:你干脆把我吃掉得了。
克洛丽丝耸了耸肩,将蛋和肉悉数放下,在确认这个怂包不具备任何威胁性后,她稍微卸下戒备——《探险家地理图志》中并没有冥鱼幼崽的记录,只说这种生物的危险评级为“危害”,对侵入领地的生物充满攻击性。
少女将蓝色怪鸟尸体拖了进来,她也感到了一些饥饿,于是用匕首麻利地将怪鸟剖开,剔下脖颈处流动着漩涡纹理的薄膜状源核,再把因源核存在而污染掉的一部分肌肉割走,着手处理起内脏。
小冥鱼警惕地守在动物蛋跟前,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蓝色怪鸟的胃旁边有一个奇怪的硬块器官,散发出清淡而诱人的芬芳,在这芬芳的浸染下,似乎连血液也变得甘甜起来。
“不会有毒吧……”克洛丽丝早有这方面的担忧,于是看向一边的小冥鱼。
冥鱼的辐射免疫力不错,但其对毒和诅咒的抗性比较微弱,比寻常超凡者强不了多少,克洛丽丝略一思索,从胸脯肉上切下一小块,朝小东西勾了勾手指。
好香……
小冥鱼张了张嘴,尖利的牙齿间淌出津液。它坐在地上,往前伸了伸爪子,滋溜一下,将所有口水都咽了回去,默默叼起克洛丽丝之前扔在草堆里的肉片,独自咀嚼。
可是,以往吃起来最精华、最有嚼头的肉片,此刻竟味同嚼蜡。
如果小冥鱼见过蜡烛,一定会做出此番评价。
它坚决守候动物蛋,不挪寸步。
里面明显就是它的兄弟姐妹,克洛丽丝正在心中赞赏这些小动物的真挚情谊,但忽然,嚼光肉片的小冥鱼又从草堆里衔了一块碎蛋壳,嘎嘣嘎嘣地吃起来。
“啧……”
克洛丽丝没好气地把胸脯肉啪嗒扔到小冥鱼脸上。
滋溜一声,小东西立马鼓起腮,把肉吸到口中反复咀嚼,直到再没有任何味道,它才恋恋不舍地咽进肚子里,“嗝”出几个泡泡。
打嗝不代表吃饱,克洛丽丝更不管它有没有吃饱,见对方意犹未尽,她立刻把看上去能吃的内脏各切割一小片过去,让小冥鱼试毒,同时慢慢靠近。
尝到美食以后,小冥鱼的恐惧感消除大半,当两脚猴子走近时,它干脆地仰起脑袋,企鹅一样端端立着,把嘴张大。
“啾——”投食迟迟未落。
克洛丽丝把肉块捏在手里,玩味地看着小东西。
食髓知味的小冥鱼急不可耐,它早已做好了献身于敌的准备,只要能再舔一口那个肉,就算待会儿被吃掉也没关系!
只要再舔一口……
“哦?你很想要?”克洛丽丝把肉放在小冥鱼刚好跳不到的高度,明明舌头已经蹭到了肉上甘甜的血腥,却始终叼不下来。
“啾!”
“大点声我听不见呀。”
“啾!”
小冥鱼是有脑子的,它明显看出两脚猴子在捉弄自己,于是狠了狠心,绕到动物蛋后面,在一双疑惑的目光下,把自己守候的不知是兄弟亦或姐妹——推给了少女。
54.吃
“不是,这么出卖还没出生的弟弟妹妹,你良心不会痛吗!”克洛丽丝蹲下身子,扯着小冥鱼肥嘟嘟的脸蛋来回拉扯,弹性十足。
她一手按住动物蛋,一手揪着小冥鱼的脸蛋说:“为了一口吃的你是不是还能把自己架在火堆上烧烤?”
“啾咿!”
小冥鱼见克洛丽丝如此粗暴地对待动物蛋,立马扑过去把蛋藏到身后,它肃然地叼起一块蛋壳,递给克洛丽丝。
“哈——”
它又朝草堆里吐出一团暖和的液泡,把动物蛋浸润在里面。
小冥鱼小心翼翼地用鳍翼聚拢自己珍藏的蛋壳,拍了拍有待孵化的动物蛋,意思十分明确了——
等这玩意儿孵化以后,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蛋壳!
克洛丽丝不知道这种生物还有这么丰富的肢体语言,她狐疑地把蛋壳随便凑到唇边,微微蹭了蹭……
有些咸,蛋壳内侧的薄膜有一些带着腥味的黏液,在法尔亚尔吃惯苦头的克洛丽丝倒不觉得这味道有多么难下咽,但也不打算吃下。
她走到不那么潮湿的空地,用水汽洗掉蓝色怪鸟胸脯肉上的血腥,在平整的石面敷上一层滚烫的源晶油质,盖上薄石板,刷上食用油,最后将胸脯肉放在石板上缓慢加热。
在等待的时间里,克洛丽丝翻开《灵脉解剖图集-1》深读。
灵脉是源力的流动轨迹,当不同类型的源力按照一定的规律流动时会引发对应的神秘特性。还有一说法是,在更微观的层次,源力、矿石中提炼的源浆皆由名为源质的单位组成,这种单位按照一定的形式振动,其振动频率才是神秘特性产生的根源。
不过当下的灵脉移植技术用不着后一种理论,只要摸清源力在不同组合、不同环境下的反应,就能绘制一些简单的灵脉秘文,当做到这一步时,只要有合适的材料和设备,其实就已经能自行培养可移植的灵脉象征。
不过,哪怕培养出能在市场流通的可移植灵脉,要将其成功植入使用者体内,对医师的技术也有很高的要求。
运气好的探险家遇到技艺精湛的医师,不仅能健康活到退休,甚至还有机会颐养天年,而若是比较普通的大众诊所,植入者寿命基本也就限定在了三四十岁。
假如再倒霉点,碰见不那么靠谱的角色……
当场死在手术台上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件。
书上除了阿莉丝塔记录下来的灵脉象征外,也有许多凶兽和异怪的源核研究,由于嵌合技能同样算一种派生灵脉,因此书中也有不少对诅咒的应对和削弱。
按照源质振动的理论,诅咒同样会散发可以被感知的辐射,感知域更广的生物能提早发现潜在危险。
得补充一句,并非所有的辐射都是有害,而即便是有害辐射,也存在轻度和重度之分。
克洛丽丝最后看了几页复数灵脉的移植手术教学。
这种手术可以为已经具有灵脉象征的超凡者做改造,需要一种相近特性的灵脉为媒介,将媒介与改造材料融合,最后嵌入原本的灵脉内,可以在保留一部分原有灵脉象征的同时,拥有新的特性。
灵脉象征当然可以改变,也可以进化,但这大多是在原有的基础上往特性相近的象征转型,跨途径改造灵脉的代价太大,更别说往太阳虫里植入腐化的种子。
在看完这一段描述后,克洛丽丝估计被阿莉丝塔改造的那个家伙还有十年可活,不排除依靠奇物延长寿命的情况,但如果他蠢到想靠普通手术摘除腐化种子的话,恐怕一年都活不下去。
这些已经与克洛丽丝无关了,与其考虑别人的生死,她还是很现实地关心自身现状。
胸脯肉已经煎熟,外面的天色也彻底暗下,藤蔓外的黑夜响起各种悉索的动静,不时传出鸟的嘶唳与兽的嗥叫。
幸好大冥鱼生死不知,否则也不知道自己今晚在哪里过夜——当然,也不是不能把大冥鱼杀掉,鸠占鹊巢。
“危害”等级的冥鱼,克洛丽丝不说有十足把握,总归能试一试的。
她切下一小块香气四溢的熟肉,喂给已经眼馋许久的小冥鱼,说道:“你老爹,或者老娘,没准就是保护你们才引走那只泥鹰,希望它死在外边,也能省去不必要的冲突……不对,假如泥鹰是来捕食你们的,它吃了你的老爹娘,不还是得回到这里?”
克洛丽丝抓了抓头发,看来今晚得一直保持警惕。
边上的小冥鱼就没有少女这般烦恼,吃了一块熟肉后,它已经变成一副只知道流口水的呆傻模样,只有在它不时把眼珠子转向蓝色怪鸟残骸的时候,才又露出一抹扭捏的贪婪。
这么久还没出事,应该是没毒了。
克洛丽丝终于将熟肉放进口中。
“!”
奇异的香料味道在口中漾开,不需要任何调料,克洛丽丝还没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即便是水煮泡泡河豚,也没有眼下如此细腻香软的口感!
一斤胸脯肉入腹,克洛丽丝从虚空戒指中取出一壶水,酣畅地喝了一口,她将水含住,让还在味蕾绽放的芳香进一步发散。
吃完以后,克洛丽丝略微产生一些倦意,手指产生几分不协调感,大脑好似蒙上一层混沌。
但少女的思路依旧清晰,大致揣测出蓝色怪鸟肉的效果——
与酒精类似,没准吃多后还会致幻,但只要限量进食,就不会影响到正常活动。
小冥鱼见再也讨不到吃的,便走到蓝色怪鸟的尸骸前把克洛丽丝随手扔掉的源核吃了下去。
它判断出这是克洛丽丝不需要的东西。
源核的确能卖些钱,但保存条件比较严格,若克洛丽丝将其放进虚空戒指,迟早会污染掉自己放在里面的储备干粮。
虚空戒指只有窄窄三个立方,但克洛丽丝百分百确定,里面还有更切实和广袤的空间。戒指内不是虚无的真空环境,漩涡打开了连通虚空戒指的门,里边是三个立方的“异世界”,打开戒指时,外界的空气会顺着漩涡卷进去。
少女也不是什么神念取物,她需要把手伸进漩涡摸索,当触到尽头时,会明显感觉到一层空气墙的阻滞。
吃掉源核的小冥鱼犹不满足,把目光放在那个散发香气、不明用途的器官上,克洛丽丝估摸着那玩意儿可以用来提炼香水,因此也不是特别在意地和源核扔在一起。
小冥鱼捧起硬块,几番确认克洛丽丝漫不经心的目光后,终于美滋滋地把硬块塞进口里。它吮了吮后,又吐出来,咔嚓咬下半块,小心地放在克洛丽丝臀边,自己则把剩下半块吞进胃里。
“嗝噜噜噜噜。”
小冥鱼打了个嗝,吐出好多彩色泡泡。
55.猴
冥鱼能兼容复数的超凡属性,但最终通常会选择一个属性作为主流,如克洛丽丝眼前的小家伙,就和那只大冥鱼一样走的“水属性”的路子。但具体会衍生出哪些神秘特性,就得看小冥鱼的天赋和成长经历。
吃饱后,小冥鱼朝克洛丽丝啾了一声,鳍翼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先是跑到角落里排泄,用一堆湿草掩埋后,吐出几滩散发着清香的液泡掩盖臭味,做完一切后,顾自跑到草堆里,抱着动物蛋打起呼噜。
克洛丽丝默然。
心这么大,也不知道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洞外响起闷闷的雷声,克洛丽丝在洞口用细线布置了一个简易的触发装置,当有外客闯入时,线一端的铃铛就会响起来。
少女想了想,犹不放心,就将驱虫液在周遭多喷了些,这才带着警惕和不安阖上眼皮。
一夜无事。
当天空再亮时,光线来自从山坳另一端坠落的夕阳。
荒原层的夜间也不是漆黑的,偶尔会有银色的月光提供些微光亮,但总的来说,还是白天活动比较安全。
克洛丽丝只睡了两三个钟头,大部分时间里都在黑暗中读秒,等天光放亮时,细嫩的肌肤已经起了一小层褶子。
这是在浓郁水汽中浸泡的结果,好在靠近洞口的地方没什么水汽,只是比较潮湿,克洛丽丝打算趁白天找一些能生火的树枝或藤蔓,在洞口烘出一片干燥的区域。
克洛丽丝掀开藤蔓垂下的帘,原本只漏进丝缕光线的黄昏顿时将洞穴内部照亮,少女微眯双眼,以适应短瞬的强光。
漫山绿野,蝶鸟巡曳,有猫头鹰模样的生物短暂归巢,也有从参天巨木中穿林而出的游隼撕破长空,“长鼻子长角水牛”依旧在湿地栖息,沿着穿越山坳的一湾河流活动。
老实说,这里气候潮湿,能用打火石点燃的东西真的很少,克洛丽丝接连试了藤蔓、古树树皮、长在湿地边的高草以及小冥鱼和蓝色怪鸟的几根羽毛,要么是不耐烧,要么是不易燃。
最后她削了几根树枝回去,打算用源油蒸干一些再试着点燃。
突然间,正坐在树冠的克洛丽丝忽然听到漫山的嚎叫,什么东西在林间飞速穿梭,那躁动渐近了,一道细长的影子越过少女,将她座下的树枝压断。
克洛丽丝反应迅捷,立刻用虚空之触勾住另一根树枝,阻止了坠落的势态。
终于,她看清了那道影子的模样,是一只皮毛细腻金红的猴子!很快,又一只金红的猴子从树冠上越过,但一块石头很快飞到了它的脑袋上,金红猴子连惨叫都没有,浑身一僵,径直跌落到地面。
一群灰黑的猿猴紧随而至,它们撵着一群金红的猴子疯狂追赶,在那只被砸到脑袋的金红猴子坠落后,立马有三只猿猴扑了上去,用石片敲碎脑壳、割开肚皮,撕咬、吮吸。
吊在树枝上的克洛丽丝正想离开这是非之地,但一只身高与她相仿,肌肉精悍的猿猴朝她扑了过来!
两根虚空之触当即朝猿猴撞去,克洛丽丝只觉得撞在了坚硬的花岗岩上,胳膊震得发麻——
少女目前能操纵四只虚空之触,这些触腕平时会保持无形无质的状态,无法被锁定或攻击,只有当它们随克洛丽丝的需求而实质化的时候,才会变得可以接触。
未强化的情况下,每一根的力量大约相当于正常成年男子,拥有不俗的韧性与硬度。
此外,虚空之触所受到的伤害会以一定比例反馈给克洛丽丝,这也是少女手臂发麻的由来。
在高速的冲击下,那只猿猴呕出鲜血和内脏碎片,惨叫一声,摔死在草坪上。
陆陆续续有几只金红猴子和十几只猿猴钻出,在看到一只猿猴惨死当场时,所有猴子皆是一愣。
“呜喔!”猿猴们嗜血的目光愈发鲜红,它们拍打着胸脯,齐齐望向克洛丽丝,举起木杆、石头、骨片甚至火把,将愤怒的敌意直指少女!
克洛丽丝在树上一荡,跃向另一边的枝头,她望向一马当先扑向自己的猿猴,手上朝虚空戒指的漩涡中迅速摸取弩弓和箭矢,虚空之触则将她之前搜集的树枝用作长矛投掷而出。
“唰唰唰唰!”
猿猴侧身一翻,躲开两根树枝,被第三根树枝锁住行动,又被最后一根树枝贯穿了左眼。
它怒吼着,身体重心在半空失衡,跌落在地。
第二只猿猴已近在咫尺,克洛丽丝来不及给弩弓上弦,她抽出匕首,用两根虚空之触缠住两条猴臂,冷锋入肉,鲜血从心脏处噗滋溅洒。
“好坚韧的肉质!”克洛丽丝惊讶之余,转手抽出匕刃,割断了猿猴的喉管。
但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已前仆后继!
克洛丽丝没有犹豫,灰白的物质抚上虚空之戒。
强化-虚空之触!
两根虚空之触瞬间绞碎猿猴的手臂,另外两根则沿着纤臂的经络朝猴群贯出!
一只猿猴冲锋在前,它脸颊的骨骼在接触的一瞬间撞成碎片,头颅先是凹陷下去,电光火石间,灰黑皮毛西瓜似的迸裂,与身后另一只猿猴的躯干被一并碾到大地,掘起纷扬的尘土。
泥浆、鲜血漫天挥洒,克洛丽丝趁机侧身,躲开剩下那只扑向自己幻象的猿猴,竭尽全力地刺下匕首,没颈而入!
十指发麻……
克洛丽丝抑制住用力过度的颤抖,平稳地为弓弩上弦。
那只被树枝贯穿眼珠的猿猴爬起来,它发出威吓的吼叫,身子却往后退,等退到猿群时,迅速佝偻进树丛,招呼队伍撤离。
“呼。”克洛丽丝舒了一口气,如果剩下那七八只猿猴真的是无所畏惧的亡命之徒,她或许能将对方全歼,但自己肯定好不到哪儿去。
尤其在这种雨林,那些主场作战的猴子在身手上肯定更胜一筹。
这时,那几只金红的猴子夹着尾巴过来,克洛丽丝心中警铃大作,正要端起弩弓时,几只猴子却停在几米外,围成圈,举起双手开始舞蹈:“呜噢,呜噢,呜噢。”
似在欢庆和感激。
……
另一头,左眼被贯穿的猿猴带着队伍钻入密林,开始返回营地,它脸上淌着鲜血,几只猿猴在背后细细嘟囔着什么,纷纷举起了骨片和木杆。
这时,猿猴忽然扭过头来,它竟然直接拔掉了眼上的树枝,树枝上串着眼珠,带起一蓬血花,径直朝那只嘟囔的典型刺去!
“呜喔——”猿猴被树枝刺瞎双眼,惨叫声惊飞鸟雀。
这还没完,独眼猿猴从属下身边抢过石头,掰开惨叫的上下颚——
“嘭!”砸断牙齿。
“嘭!”磨烂舌头。
“嘭!”
“嘭!”
“嘭!”
哀嚎不止,久未停歇。
56.用火的猴
以克洛丽丝藏身的洞穴为起(点),穿过山坳对面的雨林,跨过雨林尽头的一条湍急河流,翻过河流背后的矮丘,在茂林掩映的山头,大约七个钟头的路程外,栖居着为数过六百的猿猴族群。
灰黑的猴子们在大树上建造起一座座简陋的猿猴小屋,打磨岩石和动物骨作工具,削下木杆当棍子,驱使着一百多只金红猴子和两百多只其它种类的猴群充作捕猎凶兽的炮灰。
它们发现了数类可以种植的种子,随意埋在后山的缓坡,由被驱使的猴子们打理。种出的花果之物并不能满足族群所需,只是猿猴们钟爱这种食物,又懒得漫山寻找,因此才收集种子播在靠近聚落的地方,是首领和大人物们才能享用的奢侈品。
参天巨木间,在枝干虬结、藤蔓交错的平台上,猿猴们用藤条、阔叶和木块搭建了一座宽敞、高大的猿猴小屋,藤蔓铺就的地面点着篝火,一只身材近乎两米、形容剽悍的肥壮猿猴正在烧烤食物。它面前是一只只出气、不进气的小猴子,瘪下去的肚皮淌着血,数只哺育幼崽的母猿猴侍奉左右。
一只独眼的猿猴走了上来,它佝下脊背,埋着头,不敢暴露眼中的戾气。肥壮的灰黑猿猴“呜噢呜噢”地吼叫,最终抄起一块石头扔向独眼猿猴,把它砸的鼻青脸肿。
“呜噢!”独眼猿猴趴在地上,亲吻对方的脚趾,又被一脚踹开。
“呜噢!”肥壮猿猴站起身来,声音传响整片聚落。
“呜噢!呜噢!呜噢!”所有灰黑猿猴狂怒着吼叫起来,剩下的猴子们则瑟瑟发抖。
“呜噢!”这时,一只瘦长的灰黑猿猴走了出来,它张大嘴,用锋利的牙齿嚼碎手中的骨片,拍打着胸脯,数只小弟拱卫在侧。
“呜噢。”肥壮猿猴点了点头,重新坐上软乎乎的兽皮木椅,享用起食物来。
……
克洛丽丝被一群猴子尾随了。
若非见这些金红色的猴子比灰黑猿猴温和许多,对自己表示了足够的尊敬,少女早就有一只算一只,全部抹掉脖子。
“不要再跟着我啦!”克洛丽丝不轻不重地踹开一只猴子。
猴子们呜噢呜噢地交流一会儿后,与克洛丽丝保持了一段距离,但仍旧远远跟着,它们沿途搜集高草的茎、用尖利的爪子剥下树皮、拾走掉落的树枝和宽阔树叶,边走边捡,等克洛丽丝走到山坳的湿地时,这群猴子已经用茎条和树叶编织出简陋的背包,鼓鼓囊囊塞满东西。
这些猴子比猿类削瘦许多,力量也相对逊色,但能在荒原区生存,综合体质肯定比目前的克洛丽丝强上一些。至少没有虚空之触的克洛丽丝,纯粹的力量绝对比不过这样一只成年猴子。
夕阳即将落下,天色又一次临近黑夜,克洛丽丝沿着爬藤返回洞穴,猴子们还想跟上来,这一次,终于被少女毫不留情地踹了出去。
一来,她没有和猴子住在一个洞穴的习惯;二来,她也不确定这些聪明到能够编织的猴子是真的对救命恩人抱有感激,还是藏着什么阴暗龌龊的心思,农夫与蛇的故事从来不少见;最后,那些逃走的灰黑猿猴终究是隐患,也不知道它们还有没有更多同伴,如果再来二三十只那样的东西,克洛丽丝可不想带着几只累赘猴子一起逃跑。
六只金红猴子最后选择留在洞穴对岸的树林里,它们用爪子和牙齿刨咬树干,有猴子涉水而过,拨开洞穴的帘子,放了两个拳头大的紫色果子在洞口处。
克洛丽丝不敢吃来路不明的东西,于是二话没说,把小冥鱼招呼过来:“喏,给你了。”
虽然没吃过这种紫色的果子,但凶兽大多有趋吉避凶的天性,轻轻咬了一口后,小冥鱼鼓着腮吧唧两下,酸溜溜的感觉出奇不错,牙齿迅速工作起来,碎纸机一般,三两下将果子碎进腹中。
它用鳍翼蹭了蹭地上剩下的果子,没有多少诚意地推给克洛丽丝。
“全都给你了。”克洛丽丝说。
得到这样的指示后,小冥鱼也不矫情,立刻推着果子钻到了洞穴里边。
“似乎真的能吃?”克洛丽丝狐疑地看着小冥鱼的背影。
但她一路过来就没看到任何地方结着什么紫色的果子,也不知道那群猴子是从哪个旮旯刨出来的。
少女将藤帘拨开一条缝隙,偷窥猴子们的方向,一双灵澈的眸子瞬间瞪大了——
那群猴子,在生火!
她堂堂恐怖直立猿都没摸到的窍门,居然给这群猴子轻松实现了!
在下界,火对蛇虫鼠蚁等毒物有很好的驱逐效果,而即便是稍微弱一些的凶兽,火光也能起到一定的威慑和防御作用。在昼短夜长的荒原层,夜行生物居多,它们对光源比较敏感,通常会对火光避让。
当然少不了喜欢扑火的飞虫鸟兽,但对于探险者来说,有火永远比没火要安全。
克洛丽丝坐不住了,她提起油灯,拣了几块味道不太美妙的怪鸟肝脏,涉水来到猴子们的营地,指了指火堆,又把肝脏递给那个看上去比较年长的猴子。
少女挂着“纯真”的笑容,甜美得能让人回忆起初恋,她眯着笑眼,厚着脸皮问:“这个火,能帮我生一个吗?”
猴子们似乎受宠若惊,一只小猴子呜噢呜噢地用树枝叉过肝脏,架在火堆上烧烤起来。小猴子的烧烤技艺很生涩,肝脏被烤得半生不熟,它虔诚地把树枝举过头顶,捧到克洛丽丝面前,趴在地上,亲吻少女的脚趾。
克洛丽丝接过烤鸟肝,她没有阻止小猴子的亲吻,眼中流露着沉思的光芒——
这种行为真的是猴群衍生出来的礼节吗?
一面想着,克洛丽丝把树枝插在了地上,冲猴子们摇了摇头。
她从虚空之戒中取出两块打火石,嚓出火花:“生火,听得懂吗?嚓嚓、嚓嚓!”
群猴震撼于克洛丽丝从漩涡中凭空取出物什,它们呜呜噢噢地跳起来,老猴子立刻领会到少女意思,叫道:“嚓嚓!嚓嚓!”它从包裹里取出两块更粗糙的石头,同样嚓出火花后,交给了克洛丽丝……
57.克洛丽丝是猴
当老猴子把两颗打火石交给克洛丽丝时,少女已经惊诧得说不出话。这代表猴子们已经有了比较完善的用火文化,理解能力也非同凡响。
虽然猴子掏出两个打火石有悖克洛丽丝的初衷,但仅从肢体语言来判断,老猴子与小猴子做出这样的反应完全无可厚非。
“生火,生火明白吗?”克洛丽丝用两颗打火石在火堆面前嚓出火星,在猴子们的围观下,她感觉自己比猴子更像猴子,“呼,明白吗?火着了,呼!”
少女想用一片树叶做演示,奈何环境过于潮湿,根本点不燃。
老猴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它朝一只猴子呜噢两声,龇牙咧嘴,后者立刻受命,带着两个伙伴跑到一颗树干下又刨又咬,有锋利石片的猴子也在一旁劈凿。
克洛丽丝这才注意到,两人环抱粗细的古树被猴子们刨出一个大洞,树洞中淌出黄褐色的树脂。一只猴子用叶子把树脂接住,另一只则把木屑握在手心挤出额外的树脂。
猴子捧着树脂交给克洛丽丝,用手指舀出一部分敷在一根木块上,用接近碳化的树枝引燃。
一层火焰轻飘飘地冒了出来。
老猴子捧着叶子,做了请的手势,让克洛丽丝把树脂接过。
少女如获至宝,点头表示感谢后正要离开,忽然被老猴子抓住胳膊。
“还有什么事吗?”
“呜噢。”老猴子把叉着鸟肝的树枝交给克洛丽丝。
“这是给你们的。”克洛丽丝做吃的手势,然后又把树枝交给小猴子。
老猴子挠了挠头,拉住少女要她稍等片刻,它把正在用石片削软木杆的猴子叫过来,从树叶编织袋里取出一根草茎做的绳子和一块尖尖的石头,它亲自操手,让另一只猴子给一个木片打孔。
克洛丽丝好奇这些猴子在搞什么把戏,一刻钟后,老猴子将各个零件拼接成一个类似小型弓箭的工具——
弓钻!
有那么一瞬间,克洛丽丝觉得自己才是一只猴子。
老猴子在弓钻下放了一些干燥的树叶做火绒,又滴上几滴树脂,拉着克洛丽丝,手把手教她钻木取火。
“……”
猴子们的热情克洛丽丝是感受到了,但一种莫名的屈辱感正慢慢从心底攀升。
树脂大约是助燃的东西,在潮湿的环境里,打火石的些微火星不一定能起作用,因此老猴子把制作好的弓钻交给少女,以防这只只有脑袋长毛的神猴最后依然生不出火。
克洛丽丝心情复杂地带着弓钻和树脂返回洞穴,她按照老猴子教的方法,将火绒引燃,然后逐一加入树叶和树枝等可燃物,看着熊熊燃烧的篝火,少女心中却没有一丝成就感。
克洛丽丝换了一身背心与短裤,将原本浸湿的衣物架在火堆边烤干,她给藤蔓留了一道缝隙,等晨曦拂晓时,少女迎来了荒原层第三个白昼。
此时正值迷雾层的寒季,这个时间段,荒原层的晨曦会持续约莫两个小时,黄昏则有一个半小时,但是在天大亮之前会有比月光稍微明亮的光线折射进来,因此克洛丽丝实际上的活动时间要稍长一些。
小冥鱼不会飞,只能一直呆在洞穴,它没心没肺地把克洛丽丝当成了新的喂养者,一天里五分之四的时间都在睡觉,剩余时间则抱着动物蛋发呆。只有感到饥饿时,小冥鱼才会坐在冷藏室等克洛丽丝把蓝色怪鸟肉喂给它,吃饱后在角落排泄一通,继续抱着动物蛋入眠。
一天下来,克洛丽丝并没有收获什么实际成果,荒野生存的第一个目标“生火”已经被猴子们实现,这让她心中空空落落,还生出一丝连猴子都不如的耻辱。
等晨曦放亮时,这种耻辱感来得更加深刻。
昨晚的那只小猴子在清晨摸到洞穴附近,它触发了铃铛装置,若非克洛丽丝用强化后的虚空之触将它及时抓住,叮当的声响已经将其吓得摔落悬崖。
小猴子带来了一个陶碗,一个陶盘。
碗里是半块熟的鸟肝,比克洛丽丝昨晚送过去的稍小一些,大约是被猴子们分去了。鸟肝上淋着捣烂的浆果和几片类薄荷叶,不说多么美味,至少达到了教养所的饮食标准。
“?”克洛丽丝脸上写满问号。
她撩开藤蔓,再看向河谷对面时,由古树叶建造茅屋赫然映入眼中。
猴子们已经烧出一些木炭,它们从河的下游取来黏土,老猴子正用黏土在茅屋前垒一个圆柱体的用具。
“窑?”
克洛丽丝惊傻了,她绝不相信这是猴子们能发展出来的东西,这座岛肯定有人存在,或曾经有人存在!
无论哪一者,能流落到此的人不可能没有任何飞行载具,即便飞行载具已经损毁,对于克洛丽丝而言依旧是离开荒岛的希望!
克洛丽丝顾不得矜持,火急火燎地跑到猴子们的营地里,一夜的时间,猴子们的营地多出来一柄石斧和两根石矛,矛尖并不规则,有些微流动的源力,应该是哪座矿山捡的源晶碎片,看上去比纯粹的石头更加坚硬锋利。
这些材料不像是附近的产物,克洛丽丝揣测这是猴子们随身物品,从其它地方携带过来。
少女欣喜的同时,心情也更加沉重了——
能具备这种水准的科技,金红猴子肯定发展出了一个不小的聚落,在这些武器的配合下战斗力定然不俗,但就在昨天,它们却被那些灰黑猿猴杀得仓惶逃窜……
猴子们带给她的惊喜越多,那些灰黑猿猴潜在的威胁便越大。
灰黑猿猴必然也有属于自己部落,而且更为强大,之前跑掉的那几只,以它们残忍嗜血的侵略性,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这群猴子对自己异常尊敬,除了存有感恩的因素外,克洛丽丝还想到了一个可能——也许真的有人类来过这个地方,留下了遗产,让猴子们保持了对人类的崇拜。
不过一切只是猜测,克洛丽丝需要慢慢摸清这个地方才能做更周全的打算。
带着这样的想法,她下定决心,朝正在用石片削木杆的老猴子走去……
58.冥鱼归巢
看到克洛丽丝的到来,老猴子放下手中的作业,趴在地上,亲吻少女的脚趾。
克洛丽丝等它站起身,顺着洞穴所在的山崖指向旁边的树林说:“你们,可以定居在那里!”
“呜噢?”老猴子茫然地挠着头,绞尽脑汁分析没毛猴子“叫声”中的含义。
克洛丽丝忽然小手一拍,脑袋上亮起一个大大的灯泡。
她怀疑自己的智商真的受到了打击,以至于这么简单的方法都没想到。
少女催动灵脉,虚空之触上代表着“幻影”技能的秘文被点亮,她先是用简笔画大致表现出洞穴附近的环境,老猴子立马震惊不已,它兴奋地举起两只手,绕着克洛丽丝跳圈。
少女按住老猴子的头让它停下,接着说:“这是,我的地盘。”
她指着洞穴,画出自己的形象,又在旁边的树林画了几只金红猴子,指着老猴子说:“这是,你们的定居点。”
克洛丽丝想了想,又在远处制造几个蹦蹦跳跳的灰黑猿猴,当它们靠近时,老猴子龇起牙、眼中闪动着仇恨的光芒。然后,代表克洛丽丝的幻象也蹦跳过去,用匕首咔嚓咔嚓咔嚓一只只干掉,再剩下几只猿猴,让持着长矛的猴子们一拥而上。
也不知道老猴子看不看得懂,克洛丽丝说:“你听我的命令,我帮你们揍那些猿猴。”
老猴子怔了怔,掰着手指,拼命摇头。
不乐意?
克洛丽丝皱起眉头。
不料,老猴子在灰黑猿猴的小小幻象边竖起一根手指头,又在几个金红猴子边伸出四根手指头。
“你是说,你们四只能打人家一只?”克洛丽丝不确定地调整了幻象的数量。
看着幻象改变的老猴子立马呜噢呜噢地狂点脑袋。
克洛丽丝抿了抿嘴唇:“……”
你们是猴子耶!这么聪明合适吗?
总之,共识算是清楚达成了,克洛丽丝又指着树林强调道:“猴子,住这里。”
老猴子继续狂点脑袋,它激动得浑身发抖,一夜来笼罩在心头的阴云瞬间消却大半,它呜噢地唤来同伴,手舞足蹈一番后,猴子们露出与之相仿的激动,围绕着克洛丽丝庆贺。
它们一齐趴在地上亲吻克洛丽丝脚下的土壤,经过之前的观察,克洛丽丝认为这是一种尊崇和臣服的行为。
一只母猴子甚至用树叶和野花编了一个冠,戴在少女的头上。
这使克洛丽丝愈发确定猴子们的文明有人类干涉。
花冠显然不单是为了好看,这种东西在此刻充满象征意义,代表着地位和权力。
等等……
克洛丽丝后知后觉:“我这就成猴王了?”
荒唐的滑稽感萦绕心头,令她哭笑不得。
“猴王就猴王吧,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
心理上接受这个设定以后,克洛丽丝也没什么抗拒感,反而开展想象力,希望能把这些野猴子训练成精兵良将。
在此之前,她给每只猴子起了个名字,老猴子叫阿福,小猴子叫阿旺,两只母猴分别是阿翠和阿花,剩下三只则叫作阿大、阿二以及阿三。
金红猴子的智慧确实很高,克洛丽丝只重复了几遍,它们就立刻明白那个音节是对自己等猴的对应“召唤”。
为了纪念这历史性的一刻,克洛丽丝挑了一块平整的木板,把凸起的隼和木棍楔在一起……
楔在一起?
克洛丽丝将木板和木棍拼在一起时才发现不对劲:这群猴子,居然还用上了榫卯结构!
虽然样式十分粗糙,但依然牢靠,不需要钉子就能将工件拼接在一起。
木板有几个卯眼,克洛丽丝不知道老猴子要做什么用具,她示意道:“这个能给我吗?”
老猴子虽然用“尖晶”认真削凿了不短的时间,但见克洛丽丝需要,自然一万个同意,没有任何反对。
少女拾起一块木炭,在上面写下“贫猴教养所”,然后插在河畔,像一块界碑。
有了猴子们的效忠,克洛丽丝迅速转变策略,不再打算出远门觅食,她先帮这群猴子安家,等一切安定后,有这些猴子做向导,探索附近地域将事半功倍。
回到洞穴,克洛丽丝打开背包,里面插着斧、镐、麻绳等野外工具,想着斧子暂时用不上,少女便交给阿福让它带着猴子去砍树。
安顿完这群猴子后,天很快又黑下去,克洛丽丝不喜欢山野的空旷感,故而返回洞穴,在洞口处生火烧烤肉食。
肉味的飘香很快唤醒了小冥鱼,啾啾的小东西拍着肚皮蹦过来,张着嘴向克洛丽丝索要。
克洛丽丝从冷藏室扔了两个污染肉片过去,那是一开始被大冥鱼储藏的食物。但,吃过好东西的小东西哪稀罕那种又干又涩,半腐败的肉片?它昂着脑袋,一啾到底。
少女没辙,用手指撑开小东西的腮帮,将肉片混着蓝色怪鸟的内脏烤熟了,一起喂给它。和大鱼大肉里混青椒胡萝卜一个意思。
就在小冥鱼津津有味享受的时候,洞外的藤蔓被倏地掀开,一只修长如鸟,身覆短毛和鱼鳍的生物疲惫地钻了进来。
在看到小冥鱼被一个无毛猴子上下其手时,它布满血丝的眼珠愈发鲜红:“啾咿——”
不由分说,空气中的水分立马浓郁起来,原本燃烧的篝火滋的熄灭了,潮湿的阻滞感正填满洞穴,克洛丽丝觉得呼吸都吃力起来。
来不及解释,蹲踞在篝火边的少女立刻(强)化虚空之触,四根触腕缠抱成槌,直接将扑来的大冥鱼拍到石壁上。
少女紧接着用虚空源力灌注灵脉中“幻影”的秘文,制造出光亮,维持视野清晰。
“啾啾啾啾啾!”小东西瞬间急的团团转,它焦急地咬住克洛丽丝短裤的一角,拍打少女的大腿。
“先制服它再说!”克洛丽丝踹开小家伙,本来想要为弓弩上弦,一想到小东西哀求的模样,最后又作罢了。
就是这分神的片刻,大冥鱼已经重新从地上爬起,它口中吐出高压的水流,将少女冲飞十数米之远。
“啾啾啾!”小冥鱼眼中绽出泪花,它立刻蹦到大冥鱼身边噔噔跳脚,后者舔了舔小东西的脑袋,重新警惕地看向克洛丽丝。
少女已经抽出弩弓,拔箭上弦。
今天已经强化过虚空之触两次,虚空之戒储备的源力即将告罄,而且,这座岛水汽弥漫,会大幅降低克洛丽丝转化虚空源力效率,因此,不到生死攸关的时刻,克洛丽丝始终会留一次对虚空之触的强化。
阿莉丝塔为她附魔了十二支箭矢。四支破魔,能削弱源力和神秘特性的效力;四支硬簇,强化箭矢的贯穿力;两支焚焰,在射出时会持续燃烧,直到秘文内的源力耗尽;以及两支麻痹。
少女此刻上弦的,便是麻痹箭矢。只要箭矢上的秘文保持完整,就能在源力充盈的情况下具有神秘特性。
“啾咿!——”大冥鱼示威地朝克洛丽丝嘶了一声。
少女几乎忍不住扣动扳机了,然而接下来,对方的眼皮似乎半垂下去。
大冥鱼艰难地睁开眼、又阖上、再睁起,洞穴的水汽里弥漫着血腥,它的体力最终枯竭了,“轰”的一声,晕厥在地上。
59.天才庸医一小步
大冥鱼的皮毛下密布啄咬的创伤和利爪撕扯的血印,它消失了近两天,克洛丽丝没想到在如此严重的伤势下,这鱼鸟还能飞回来。
“啾……”小冥鱼悲伤地用舌头给大冥鱼舔舐伤口,它的唾液为狰狞骇人的创伤止血,然而对于大冥鱼的全部伤势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
方才的动静引来猴子们的关注,它们拿着铁斧和长矛在洞口窥探。克洛丽丝点起油灯,照亮大冥鱼的脊背,光滑的皮毛此刻爬满狭长的爪痕,血肉外翻,几根割破的血管汩汩喷涌,朝空气弥漫。
“这时……”克洛丽丝陡然发现,大冥鱼的伤口下有细长线纹在蠕动,一道血光绽向少女的眼眸,她伸手一抓,将那窜来的长线握在手中。
猴子们惊恐地扑向克洛丽丝。
却为时已晚,少女掌心一痛,那长线立刻顺着伤口蠕进血肉里。
“呜噢,呜噢!”老猴子朝克洛丽丝挥动着斧子。
不用提醒少女也明白该怎么做,她当机立断,抽出匕首朝长线蠕动的手臂割去——
“唔……”在咬着嘴唇的闷哼中,克洛丽丝用匕刃将长线挑飞,一根虚空之触立马将其按在石壁上。
长线还想朝虚空之触内钻游,克洛丽丝凝聚精神,操控虚空之触分裂出数根附肢,将长线每一截躯体都牢牢锢住。
克洛丽丝满头渗汗,她立刻翻开包裹,从医疗箱中取出消毒药液和止血药膏,以此敷在伤口上后,再用绷带扎好。
“寄生虫么?”
看着那条扁长虫子,其一端吐出数公分的细线,线尖锋利如刺,扭曲舞动。
虚空之触捡起一块石头,将其按在石板上拍成肉泥。
这时,克洛丽丝又想起为大冥鱼舔舐伤口的小家伙,她急忙扭头看去,小家伙正哭着蹦跳,喉咙中冒出紫色泡泡,它慌张叫嚷,一只寄生虫钻到了它的舌头上!
“快吐出来!”
克洛丽丝正提醒时,却见小冥鱼一不做二不休,舌头一卷,直接把寄生虫吞进胃里。
“嗝……”拍着肚子,小冥鱼厌恶地吐了吐舌头,它继续贴在大冥鱼身上,一面“啾啾”地叫,一面悲伤地看向克洛丽丝。
少女从医疗箱中取出手术刀,但她完全不知道从何入手,不知该直接为大冥鱼治疗和缝合伤势,还是先帮其祛除寄生虫。
如果要祛除寄生虫,又该怎么把那些能钻进血肉深处的东西弄出来呢?
“呜噢,呜噢!”小猴子阿旺跑到克洛丽丝旁边,它捡起地上的陶碗,在克洛丽丝面前挥动。
“紫色果实!”克洛丽丝立刻冲进洞穴深处。
小冥鱼之前吃掉了一个,又将剩下一个推进了自己的草窝,现在只能指望那个贪吃的家伙没有赶尽吃绝。
草窝里,动物蛋旁边,一个被咬掉一小口的紫色果实安静躺着。
克洛丽丝拿起果实,把它交给猴子们,老猴子阿福返回营地,带来一个稍大一些的陶罐,它将果实放在罐子中用石头磨碎,然后舀出一些带着浆液的果酱,试着浇在大冥鱼的伤口上。
不一会,立马有两只寄生虫爬了出来,克洛丽丝赶紧控制虚空之触,将那些虫子捻出来捏碎。
“再多浇一点,我需要救它。”克洛丽丝对阿福说。
不仅是不忍心让小冥鱼如此哀伤,同时也揣着投之以桃的想法。
幼崽都能有这样的智慧,大冥鱼若真被救过来,也不至于恩将仇报吧?
“呜噢……”阿福却丧气地摇了摇头,它上下挠动自己的身体,又朝口腔中指了指。
“要喂给它吃?”克洛丽丝将陶罐放在大冥鱼嘴边。
“呜噢。”阿福继续摇头,它来回比划,又用长矛一次次虚晃着穿过自己的身体,两眼一翻,假死过去。
这回,克洛丽丝完全一头雾水。
小猴子走到大冥鱼旁边,扒开一处伤口,指着里面做倾倒浆液的动作,又摇了摇头。
“寄生虫已经钻到身体里面,现在的办法只能清除表层的虫子吗……?”
“啾……”
克洛丽丝盯着大冥鱼沉思,她忽然注意到空气中浮动的水汽似乎随着大冥鱼的呼吸有规律地吞吐,一部分从皮毛下涌出,又有一部分沿着皮下的纹理吸入体内。
这时,克洛丽丝想起《探险家地理图志》对超凡生物的简单描述:大部分超凡生物以源核为核心,源力在源核的作用下以一定轨迹流动于体内,从而引发神秘特性。
大冥鱼能将水分在体内外吐纳,就连血液也弥漫在空气里,是否也意味着可以添加其它东西呢?
克洛丽丝立刻行动起来。
少女赤着胳膊,不打算穿棉衣做防护服,这样即使被虫子钻入体内,也能及时做出应对。衣物不一定能阻挡那些寄生虫锐利的舌线,如果被虫子钻进肉里,厚重的棉料反而会耽误处理时间。
她操起手术刀,看向大冥鱼鲜血淋漓的背脊。
天地万象,可不是几本书就能记录完全的。《探险家地理图志》据说已经发行了数十册,克洛丽丝所看过的也不过早年间发行的数册,上面对生物的记录也大多停留在浅尝辄止的程度,只有《探险家生物图志》才会对超凡生物做出详细的描述和解读。
所以,克洛丽丝对冥鱼的内部构造了解并不充分,再加上她还没有充足的时间把阿莉丝塔的手艺学入门,因此这一刀下去,大冥鱼会不会提前去世完全是未知数。
而找到源核所在,让大冥鱼的源核将果浆排往身体各个部位,也纯粹是少女的臆想,没准真那么做以后,大冥鱼非死即残。
克洛丽丝看向猴子,阿福遗憾地转过身去。
看来猴子们的医疗水平也不行,至少在这一方面,她比猴子要厉害一些了。
常年在黑森林采集和捕猎,克洛丽丝多少会一些急救手段,对伤口的缝合也比较在行,不过眼下,还是她第一次给人……给鸟……不,给鱼开刀。
“啾……”小冥鱼不断往大冥鱼的伤口吐紫色的泡泡,然而正如阿旺表达的那样,寄生虫已经深入大冥鱼体内各处,无论紫色果实是服食还是浇在伤口上,都回天乏术。
“不用怕,”克洛丽丝摸了摸小冥鱼的头,安慰道,“如果待会儿出现手术事故,不小心让你老妈死掉,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这只冥鱼没有出现配偶,又独自抚养一枚蛋和一只幼崽,必是单亲母亲无疑。
“啾……”
小冥鱼听不懂克洛丽丝的话,以为她在安慰自己,它哀伤、又感动地蹭了蹭少女的手指,然后便见到……
这只没毛猴子爬上了自己老妈的身体。
60.医患关系一大步
冥鱼,如鸟似鱼,传闻其可化鱼为鸟,未有例证。
——《探险家地理图志-第三十七册-第四版》
根据探险家地理图志的描述,冥鱼的源核嵌在脊柱内部,那并非有形的固体核心,而是沿着脊柱生长的胶质纤维。
大冥鱼脊下是一层薄薄的脂肪和肌肉,爪痕险之又险地擦过大冥鱼的脊骨,只差一两公分,就能让其失去行动能力。
克洛丽丝全神贯注,一点一点割开大冥鱼的肌肉。
凶兽的体质远胜人类,还有着普通人所不具备的超凡之力,若非冥鱼的源核会随呼吸回收水汽里的血液,它或许早已失血而亡。
因此即便克洛丽丝不小心割破血管动脉,没有更好的办法下,也只能听之任之,盼望冥鱼的体质和神秘特性能够扛过这一劫。
幸好冥鱼不是人类,小家伙虽然聪明,但对开刀切脊柱这种事一窍不通,它十分信任克洛丽丝,否则,仅凭少女没有任何经验就给鱼动大手术这一件事,就足以让医患关系紧张到生死相向。
“啾……”小冥鱼继续给老妈舔伤口,似乎因为吃掉紫色果子的影响,它能吐出与果浆功能相似的紫色泡泡,血肉表层的虫子一钻出来,就被小东西用舌头卷进肚子里。
它难过地龇牙咧嘴,苦涩的味道溢满口腔。
消毒、麻醉,克洛丽丝一样都没做,这方面完全寄希望于大冥鱼的身体素质硬抗过去。
一根鲜血浸染、散发着幽蓝光芒的骨头暴露在空气中,克洛丽丝用手术刀试了试脊骨的质感,大冥鱼“啾”地一声,立刻从疼痛中惊醒了,然而没痛两秒,又在这剧烈的刺激中昏死过去。
这完全是克洛丽丝的无心之举,她需要在这根骨头上开一个小洞,将过滤后的浆液注入源核,祈祷在源核的作用下能让驱虫的浆液随源力流动渗透全身上下。
克洛丽丝忧虑的是,手术刀并不方便进行此类工作,她需要更精密的凿子或钻子,条件的恶劣让少女心中打了退堂鼓。
也许,为大冥鱼的伤口敷上药膏,等它自愈才是最好的选择?
寄生虫不一定立刻致死,冒风险进行手术当场暴毙的概率却是九成九。
要知道,克洛丽丝连赤脚医生都不算,水平最多在没有执照的黑诊所做个扎针递药的小护士。
但是,少女接下来的发现打消了她的想法。
一些白色的虫卵依附在脊骨边血肉里,每一枚仅有针眼那般小,当它们密密麻麻扎堆时,就聚成肉眼可见的乳白色肿瘤。
克洛丽丝不是专业的医生,医疗箱里最多也就是手术刀与镊子等简单用具,以及普通的伤药和绷带,少女抿着嘴唇,心虚地瞥了小冥鱼一眼,锋利的手术刀割在了大冥鱼的脊骨上。
与其说是割,倒不如说是锯。
少女很小心地控制着力量,以免对大冥鱼的脊柱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坏。
好吧,就连现在的行为,她也不认为是安全无虞的。
大冥鱼的眼珠睁开,又阖上,睁开,又阖上,它舌头半吐在外边,也许是幼崽在面前焦急地呼唤,它的灵魂最终没有被剧痛带走,熬了下来。
克洛丽丝剜掉一小块骨头,暴露出里面如水流一般的蓝色“纤维”。
少女早已取出一块干净的麻布,她将果浆倒进去,把滤出的汁水滴入那些蓝色纤维当中。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好在,最煎熬的时段已经熬了过去,清凉的汁液反倒带来一丝镇痛的效果。
随着代表源核的蓝色纤维被逐渐染成淡紫色,周围弥漫的水汽也多出一分果味。
克洛丽丝示意猴子们退后一些,她已经看到虚脱的寄生虫钻出了大冥鱼的身体,她正要当机立断,小冥鱼已经先她一步,把这些难吃的虫子咽了下去。
足足十六只,还有两只是从大冥鱼眼角蠕出,这让克洛丽丝证明了自己的决断至少不算错误——假如再迟上那么一些时候,这些虫子也许就会顺着大冥鱼的血液钻入大脑。
但究竟正不正确,得看大冥鱼最后能否活下去。
剩下的工作就简单许多,克洛丽丝剪去寄生在脊柱附近的白色“肿瘤”,祛除了寄生虫沿着脊柱产下的虫卵,逐一缝合大冥鱼的伤口,并敷上止血药膏。
忙完一切后,克洛丽丝已经筋疲力竭,她一直等到大冥鱼呼吸真正平稳、让猴子们将其拖进洞穴后,才坐在洞口休息。
等猴子们离开,克洛丽丝闭上眼睛小憩,没多久,小冥鱼叼着两片肉干蹦了过来。它把肉干放在少女脚边,帮克洛丽丝把被水流冲散的柴火一根一根垒起来,重新弄成篝火的样子,“啾”了一声。
“你要是真感谢我,待会儿等你老妈醒后让她好好说话,”克洛丽丝拍着小冥鱼的脑袋,想了想,摇头自语,“不对,等你老妈醒后肯定十几天下不了地,到时候还不是任我摆布……养你这个小东西每天就要吃掉我几斤鸟肉,养一只没办法外出猎食的大冥鱼……”
克洛丽丝扶额哀叹,埋怨自己多管闲事。承载源核的地方一般不会过于脆弱,现在只能期望大冥鱼的脊柱能够康复,可别十几天过去后发现自己养了一只瘫痪的残疾鸟,那才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方面,克洛丽丝保留了一丝功利心态。
这时,金红猴子们去而复返。
“呜噢,呜噢,呜噢!”
它们拉起克洛丽丝的手,指着洞穴外叫嚷。
少女掀开帘子,随猴子们走到湿地中心远眺。在河谷对面,穿越峡谷后更远处的密林里,几簇微弱的火光亮在山腰。
洞穴所在的山丘姑且命名为贫猴教养山,贫猴教养山两岸山脉蜿蜒、重峦叠嶂,山与山间遍布悬崖峭壁,而贫猴教养山对面,两座相邻的峰峦间存在着一道幽深峡谷,火光便在峡谷之后的密林若隐若现。
黑暗中很难目测出实际的距离,克洛丽丝只能根据白天里对地形的记忆来构建模型。
那道火光不算近,但绝对称不上远。
“有人?”
这是克洛丽丝的第一反应,但很快,一个更可怕的想法蹦出脑海——
那群猿猴,找上门来了。
上架感言
扑街扑街扑街扑街扑街扑街扑街扑街扑街扑街扑街扑街扑街扑街扑街扑街扑街扑街扑街扑街扑街扑街扑街扑街扑街扑街扑街扑街扑街扑街扑街扑街扑街扑街扑街扑街扑街扑街扑街扑街扑街扑街扑街扑街扑街扑街扑街扑街扑街扑街
61.猿猴将至
这一地带对灰黑猿猴而言也算是陌生之地。
在白昼不到三个钟头的荒原层,它们的活动范围极其有限,尽管火的使用令它们具备了长途夜行的能力,强健的体质也让它们能够聚众驱赶甚至捕猎凶兽,但近百里翻山越岭的跋涉,其中潜藏的凶险依旧足够致命。
因此,灰黑猿猴们在夜间生物开始活动后便不会冒然行进,它们选择在稍微空旷的草坪生火扎营,就地入眠。
袭营这种事基本不存在,这附近没有大型的走兽,但蛇虫等毒物绝不会少,在黯淡的月色下展开战斗,没准连敌人的毛都没摸着,就被什么东西的叮咬带走了性命。
是战还是逃,克洛丽丝与阿福充分交流了意见。
据老猴子比划,那些灰色猿猴大约有数百之众,盘踞在大约三个白昼步程的雨林地带。
克洛丽丝拿阿翠阿花和小猴子阿旺做了类比,向阿福询问灰色猿猴的“妇孺”数量,可惜这方面的沟通遇到了障碍,少女并没有得出什么有用的情报。
不过可以推测的是,猿猴们应该有稳定的定居点,而非带着族群一边觅食一边迁徙。既然如此,来到此地猿猴数量应该有限,克洛丽丝不信来回六个白昼路程,对面还会派几十上百只猿猴来复仇。
现在想再多也无用,克洛丽丝备好十二根箭矢,把铁镐暂时借给猴子,自己则闭上眼睛养精蓄锐。
少女没有钟表,不知道此刻的时间,等她睡了一觉,稍微精神一些后,黄昏还未到来。
她先是查看了昏迷的大冥鱼,又攀越山崖,去往猴子们的据点。
小猴子阿旺正在望风,阿大带着两只壮年公猴用铁斧削尖木杆,阿翠和阿花把石头装了满满一大筐后,和老猴子阿福一起处理食材——
猴子们采集了一些酸涩的浆果,混着树叶和泥土做成饼,烤干后嚼上一两口,以此充饥。
克洛丽丝这才发现原来猴子们的食物已经窘迫到这种地步,若非亲眼所见,她还理所当然地觉得,这些山林出生的家伙能随随便便弄到吃的。
想想也是,假如食物真的漫山遍野,猴子们早就繁衍到这地方来了。
不吃饱可不行,克洛丽丝不指望这些猴子能帮自己干架,但生产和探索方面还要依靠它们的帮助,如果就让猴子们吃这些东西,最后就算是逃跑都没有力气。
蓝色怪鸟有两百来斤重,拔光羽毛、剔除骨头后还能剩百斤好肉,克洛丽丝回洞穴选了几斤肉质不错的胸脯肉和翅肉,分予猴子们享用。
这种“恩赐”自然少不了猴子们的顶礼膜拜,克洛丽丝无法扭转它们的这种行为,干脆坦然受之。
她看着被阿大削尖的木杆,心中有了一些想法。
在黑森林时,她也会做一些简易的陷阱,捕获小型的动物与稍大一些的陆行鸟,如果要埋伏猿猴,无非是把陷阱做大一些,木杆削得更尖更粗罢了。
从自己最初用匕首刺击猿猴的效果来看,那些猿猴的皮肤比牛皮坚韧一点,厚实的肌肉在力量上也强于普通人类,但只要不是铜皮铁骨,就能被陷阱贯穿。
不至死也没关系,生不如死能起到更好的威慑效果。
唯一的问题是,布置陷阱需要准备周全。削尖木杆、编织麻绳、掘土挖坑都需要大量的人力和时间,克洛丽丝只有一个没柄的铁铲,拼上木杆倒是能用,但效率肯定不高。
而且,没有法尔亚尔那种坚韧的黑麻,想要用这里的高草茎编出可堪一用的绳子,也需要费很多功夫,藤蔓倒是好用,但切割和编织同样困难。
如果自己能指挥更多猴子,事情处理起来会方便许多……
也不对。克洛丽丝摇了摇头。
如果再多上几十只猴子,她的食物也撑不住一两天。
湿地长满水草,只是猴子们都不吃的东西,想必确实是不能吃的,克洛丽丝已经有了宰杀“长鼻子长角水牛”的念头,但那些生物的皮看上去比猿猴还厚,克洛丽丝真没把握依靠现有的武器将其捕杀。
硬簇箭矢或许能造成伤害,但如果不能致命,自己基本也没有回收箭矢的可能,对为数不多的实力是极大打击。
不过,一些简单的准备还是能做的。
克洛丽丝等猴子们吃饱后,带它们在山口的洼地里刨出深坑,将削好的五根木杆插进土壤里。木杆比克洛丽丝的身高长一些,想来这些猴子原本是打算将其当成长矛投掷。
当克洛丽丝将自己编织的藤网铺在上面,又用一层薄薄的泥做掩饰时,猴子们皆满脸疑惑。
克洛丽丝试着抱了一个大石头,朝陷阱扔去。
藤网唰地陷落,一根木杆不幸被石头砸断。
少女演示过后再看向猴群,它们依旧一头雾水,只有老猴子眼中露出一丝精芒,小猴子则在旁边拍手大叫。
这就足够了。
黄昏逼近,克洛丽丝已经没时间做更多准备,她最后对猴子们做了布置,并告诫:假如敌人不超过十指之数,在虚空之触和弓弩的帮助下,绝对会让对方有来无回;但假如三只手都数不过来,那只能有多远跑多远。
……
瘦长猿猴是部落的一个头目,麾下猴员众多,整体实力仅次于首领。同时,它精于“钻研”,是族群对外战争中,最喜欢使用武器的“聪明猿”。当猿们霸占了“晶石山”后,瘦长猿猴的部族战斗力也迎来质的飞跃——
晶石山很难用石头凿烂,但周边河流、土壤和洞坑总能捡到大小不一的晶石碎片,瘦长猿猴把这些碎片和木杆绑在一起,效果远胜石器。
它带了两个巴掌多的小弟,以及五根手指的猴子奴隶,奴隶们浑身驮满食物,用藤蔓一根根拴起来牵着,谁驮的食物被吃光了,谁就会成为今天的晚餐,到现在,五只奴隶只剩下三只。
猿猴们没有吃熟食的习惯,它们嘴角溢着血丝,手中持着石器,部分灰猿则持有粗木杆与晶片拼接的滑稽武器,启程穿越峡谷。
峡谷之后,视野一下开阔起来,花香鸟语、河流潺潺,阳光从天际的一侧缓缓落下。
在湿地中央,一只小猴子正艰难地徒手摸类泥鳅的鱼。
在猿群到来的一刻,它警觉地抬起头,顿然惊恐的目光与猩红眼瞳撞在一线……
62.第一次猴子战争
残阳如血,曛光在朦胧水汽中折射出如梦似幻的光彩,阿旺在这灿烂的光彩中瑟瑟发抖,只听一阵阵雷鸣般的嚎叫,猿猴们带着残忍的目光朝湿地奔行而来!
阿旺的速度比不过成年猿猴,但猿猴们还不至于在短短几秒钟就将百余米的距离瞬间拉近。
小猴子将手中捞鱼的叶袋扔到半空,慌不择路地朝山上跑去,在越过山口的软泥地前,它本该一跃而过,最终还是恐惧战胜了理智,沿着软泥的边缘绕了过去。
两只灰猿紧随其后,速度稍慢的四只灰猿在路过并不宽敞的山道时,终于挤在了软泥上,嚓嚓踩过几步,什么东西折断的声音咔嚓响起,等后面的追兵赶到时,那层软泥终于不堪重负,三只灰黑猿猴噗通坠了下去。
突兀的一幕拦住了后面的灰猿们,这时,冲在最前面的猿猴身形陡然一滞,一点寒芒穿颅而过,被这一幕惊吓的同伴失神了片刻,也就是这一瞬,小猴子阿旺于地上滚了一圈,路边的树干后分别出现两只金红的猴子,它们拉直藤蔓,失神的猿猴直接撞断藤蔓、摔到石头上,一嘴坚硬的牙齿完好无损,牙龈却被磕得冒出血来。
三秒钟的时间里,又一支硬簇箭矢破风而过,贯穿灰色猿猴的胸膛。
四只被卡在山道的灰猿察觉到一丝不详的意味,它们身后的同伴因为陷阱的缘故滞留了约莫半分钟,“嗖”的一声,通红的箭簇刺进一只灰猿的肉里,它喉咙中突然涌出火焰,全身的皮毛逐渐生出一缕缕青烟。
灰猿嚎了一下,声带却在灼伤下发不出清晰的声音,焦糊的内脏碎片在咳嗽中吐出。
它烧起来。
灰猿们哪见过如此怪状?二话不说转身就逃,这时山林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呜噢”嚎叫,那些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虽然稀松,但听上去起码有两三双手的猴子正在赶来。
平日里,别说二三十只的金红猴子,数量就算再翻一倍,这些灰猿也敢正面冲锋。但此刻接连发生的咄咄怪事,让它们第一时间选择了撤退。
一只燃烧的灰猿哀嚎着奔跑,剩下三只灰猿扭头就逃,不敢直面未知的树林。
它们慌不择路,一头撞上围在陷阱附近的同伴们,噗通一声,又有两只灰猿跌落进去,刺伤肋骨或手臂。
为首的瘦长猿猴呆呆地看着眼前一幕——几个小弟莫名其妙被地里的木杆捅了个透心凉,另外一个小弟则燃烧扑进湿地的河流中,试图用水来湮灭火焰。
然而那层火焰继续沿着河面燃烧,红色粉尘噼噼啪啪爆裂,惨绝人寰的哀嚎响彻山坳,逐渐嘶哑。
好在瘦长猿猴多少见过一些世面,它一爪子撂翻鬼哭神嚎的三只猿猴,让小弟们拖出坠入坑洞的同伴,最先踩落陷阱的灰猿并未死透,但看这宛如泉涌的出血量,多半凶多吉少。后面两只被同伴撞进去的猿猴只是负伤,针对这种小弟,瘦长猿猴会尽可能为其用草药治疗,但如果没熬过去,又或者熬过去却成了残疾的累赘,也会被果断放弃。
瘦长猿猴阴鸷地看向树林深处,之前那些响彻群山的叫声宛如千军万马,但此刻通通停歇了,它比小弟们聪明,想的也更多,哪怕连敌人的影子都没见着就损失了四分之一的猿手,还拖了两个暂时不方便行动的伤患,它依旧没有放弃的打算。
假如暗处的敌人真的有本事将它们通通杀光,也不会这样藏头露尾了。
它走到河流边,抽出焦尸上的箭矢。
箭矢在形状上和金红奴隶用的东西有些相似,但那些奴隶打造的“玩具”,基本不可能对它们的皮毛造成致命伤害,更别说燃起可怕的火焰。
此外,关于噼噼啪啪的粉尘,“晶石山”的洞窟每次出现爆炸前,都会有类似的红色颗粒出现。
不过,纵使瘦长猿猴将箭矢翻来覆去地看,也没察觉出什么异常之处。它想找个东西戳一戳,试试箭簇的锋芒,但一想到奴隶们打造的“玩具”射过一两次后箭尖就会变钝,因此,在研究明白之前,瘦长猿猴打消了可能会损坏箭矢的想法。
它将残部召集,从峡谷方向退了回去。
“这就走了?”克洛丽丝皱起眉头。
虽然她的弩与箭矢都被阿莉丝塔附魔,但对灰猿的有效杀伤距离不会超过三十米。而且,附魔的秘文同样需要源力来激活,少女自身的源力本就要为虚空戒指充能,基本没有余力来析出特定属性的源力来为弩箭补充。
虚空源力理论上能析出各种神秘特性,但实际上,以克洛丽丝目前的情况,她只能析出光、火、与水三种特性,同时效率低得可怜,除非找到一座矿山,少女才能用土法提炼出充能的劣质源浆来。
如果是破魔箭这种需要具有污秽和诅咒特性来充能的箭矢,那基本是用一支少一支——阿莉丝塔被腐邪侵蚀,因而她对破魔箭的附魔自然不可能是光明正大的净化类型,所谓破魔,完全是“以毒攻毒”。
综上所述,克洛丽丝这番对猿猴的埋伏也是以驱退为主,尽可能保存实力的同时,为继续设置陷阱争取时间。
这样,即便对方再搬来救兵,她也有了更多周旋的余地。
猿猴的撤退在预料之中,但克洛丽丝意想不到的是,它们退的如此干脆,尤其是那只为首的瘦长猿猴,根本没有表现出任何暴躁情绪。
比独眼猿猴更棘手……
而且,它拿走了自己的焚焰箭矢。
那只被焚烧的猿猴能活着跑那么远,同样在少女的意料之外。
“真的走了吗?”克洛丽丝走出树林,看着猿猴们离开的方向,自言自语。
跋涉几个白昼来到这里,从追赶小猴子到被伏击不过短短十分钟。就这么草率撤退,克洛丽丝易位相处,她是绝不甘心的。
此外,若这些猴子慌不择路地逃跑也就罢了,但在那只瘦长猿猴的带领下,它们哪怕再惊恐,撤退时依旧井然有序。
苦思无果后,克洛丽丝指挥猴子们打扫“战场”,将那些亮晶晶的武器收集起来……
亮晶晶?
克洛丽丝拾起武器,又想起猴子们用废弃源晶碎片制作的长矛——
没准,这座荒岛上,还真有一座源晶矿山。
63.预兆(二)
战场清扫完毕,克洛丽丝的贫猴教养所缴获源晶长矛一支,源晶硬锤一柄,石锤三柄,灰猿尸体五只,以及它们随身包裹里的紫色果实七枚。
包裹依然是古树叶编织,只能装很少的东西。
克洛丽丝自己留下两枚果实,剩下的交给猴子们。
紫色果实一定在灰猿营地有大量产出,考虑到早前这些猴子明显知道该怎么对付那些虫子,它们应该与那些寄生虫有很丰富的对抗经验。
这也说明寄生虫在荒岛……至少是猿猴们活动的区域,为数绝对不少。
克洛丽丝将两枚紫色果实收进戒指,它们的浆液能有效防止寄生虫接近,应该可以按比例配置出驱虫液,对于目前的贫猴教养所而言是战略物资。
猿猴的皮也很坚韧,剥下来无论是缝制包裹,还是给猴子们做护甲,都是上好的材料……唔,暂时还是不予考虑,少女并不知道如何鞣制皮革。
克洛丽丝让猴子们把猿猴尸体拖到河畔,用匕首给灰猿剥皮剔骨。要少女把这些猿肉烧烤来吃,她心中还是存有芥蒂的,不到山穷水尽的一刻,克洛丽丝宁可去土里刨虫子。
肢解猿猴时,克洛丽丝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这些猴子的大脑内,已经有一丝灵脉雏形。
灵脉可以根据修炼的方法与超凡者需求塑造象征,与凶兽和异怪的源核作用相仿,同样是激活内在的神秘特性。
主要区别在于,灵脉拥有更多变化,并且能嵌合技能。
除此之外,灵脉及灵脉对肉体的改造,有一定几率遗传下去,这也是各个亚人种的由来。
尽管出现大规模种族变异的原因目前还有待考证,但连高傲的精灵,也从未否认过与人类的血缘联系。
比起亚种的称呼,精灵更喜欢称呼自己的种族为“进化”。
可以肯定的是,亲和自然的精灵最初使用的灵脉象征肯定不来自当前的各大教会,只是真实历史在无数次天灾中被掩埋,很难溯源。
后来者对各族由来所编撰的神话和经义只图一乐,学界对此仅作参考,并不认同。
猿猴大脑内有灵脉的雏形。包括人类在内,这种雏形表现为微弱的灵质流动痕迹,偶尔会吸附一丝纯净的虚空源力让迹象更明显——纯净的虚空源力本身不具备污染,它们能附着各种神秘特性,也能析出具有辐射污染的各种源力。
虽然灵脉雏形与完整的灵脉有着天壤之别,但已经达到了移植灵脉象征的门槛,大部分探险者都停留在这种不上不下的地步。
克洛丽丝将目光放在金红猴子身上,揣测它们是不是也有灵脉的存在。想归想,少女没有用作侦查的仪器和技能,她也不可能真的把猴子们解剖掉。
君子远庖厨,若克洛丽丝一直以公主的身份长大,肯定对宰割猿猴这类事唯恐避之不及,但下界的生活磨灭了绝大部分矫情,甚至于,少女偶尔还会闪过把猿猴的骨头拿来装点地盘的念头。
收获战利品的成就感使她拥有了一丝丛林的野性,并不会感到恶心。
血腥味再呛鼻,也好过小冥鱼在家门口堆积粪便。
期望着猴子们升级了鞣制皮革的科技树,克洛丽丝将猿猴皮交给阿福,又割了一小块肉,试探着喂给阿旺。
“哕!”小猴子嫌恶地呕了一下,连忙跑开了。
克洛丽丝若有所思。
前世的生物学分类上,猴子肯定要比猩猩低等一些,但放在这座荒岛,猴子们的表现却更接近于人。如果说没有人刻意引导,克洛丽丝是断然不信的。
一人六猴在河边处理完灰猿尸体,洗净血污,猴子们拿走了猿猴的皮和脊背的硬筋,克洛丽丝则把骨头拼得歪七竖八,与“贫猴教养所”的木牌放在一起,看上去多了几分肃杀。
黄昏落幕,克洛丽丝返回洞穴休息。
大冥鱼已经苏醒,看向克洛丽丝时,眼中少了愤恨和厌憎,但还保留了一丝恼怒与排斥。
它恹恹地趴在草窝里,看到小冥鱼啾啾迎接那只没毛猴子时,更是不满地嘶唳出声,只可惜那叫声有气无力,没有多少实质性的威慑。
大冥鱼翼展三米,身长也有两米多一点,克洛丽丝先是检查其外伤,上下其手,然后在抗议的叫声中,烤了十斤熟肉放在草窝里。
克洛丽丝用光了缝合伤口的针线,若之后再遇到什么外伤,就只有把丝织的内衣给撕掉了。
两只冥鱼果然是一脉相承,有奶便是娘在绝大部分情景下都普遍适用,在烤肉放在面前时,吃人嘴短的大冥鱼停止了叫唤,任由没毛猴子对自己的幼崽上下其手。
照顾大冥鱼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在重伤的情况下,大冥鱼不能外出,每次吃完东西,都只能和小冥鱼一样就地解决。
用铁铲处理完粪便后,克洛丽丝才得以从疲惫中释放自己,进入梦乡。
迷糊中,克洛丽丝恍惚地走出洞穴,来到黯淡月光照映的湿地里,长鼻子长角水牛穿过了她,一双通红的眸子在暗处窥探,突然间,什么东西从黑夜中窜出,一袭烈焰压了上来,撕裂的剧痛在肩头蔓延……
“唔!”在一声忍耐痛苦的闷哼中,克洛丽丝乍然睁开双眼。
“啾啾,啾!”
“咿呜——”
小冥鱼钻进克洛丽丝怀里,轻轻咬着她的肩膀,黑夜中有野兽的嗥叫回响,少女从地上坐起身来,浑身被冷汗浸透。
“啾……”小冥鱼困惑地望着她。
又一个梦……
克洛丽丝捂着肩膀,眼神惊疑不定。
在嵌合幻影的第一夜里,她同样做了一个梦,那是一种浑噩的、微妙的、又异常真实的感觉,仿佛现实与梦幻在某一个平面重叠。
尽管那之后也时常做梦,梦见国破山河碎,梦见自己成了星辰修女,和夏夏住在教堂,也梦见玛蒂奥人找上门来赶尽杀绝,还梦见自己依然住在妓寨里,帮花魁姐姐沐浴更衣……
但是,没有一次如那一夜的梦,切实发生在现实。
双头鹰的旗帜君临法尔亚尔,阿莉丝塔在战争中陨落,夏夏被玛丽安娜带走……
而现在,那种感觉再度出现。
思及此处,克洛丽丝即刻起身,顾不得一屁股跌落在地板上的小冥鱼,她撩开帘子——
模糊的篝火生在河谷对岸,火光照耀处,一双猩红的眸子,正与她对视。
瘦长猿猴,并未离去。
**.威吓
克洛丽丝没有梦见火焰笼罩自己之后发生了什么,但那一瞬间,死亡的威胁濒临心头,随之而来的是痛、剧痛、撕心裂肺。
猿猴没有离开,之前从峡谷撤离是瘦长猿猴布置的假象!
这一刻,克洛丽丝完全警醒——她不能再将这些猿猴当作有点智力的原始人来看待了。
洞穴的位置已经暴露,保险起见,她必须退到树林里,但这样一来,她就只能带走小冥鱼和动物蛋。
若二者营地相距甚远,夜袭的确不可能发生,可此刻,瘦长猿猴就将据点建在对岸的树林中,营地的篝火若隐若现,映出几只猿猴的身影。
只用一刻钟,它们就能跨过湿地,冲进克洛丽丝的老巢。
不过,对方因为黄昏的损失有所忌惮,没有贸然进攻。
“呜噢,呜噢!”姗姗来迟的阿二爬了进来,给克洛丽丝通报敌情。
这时,“嗖”的一声,一块石头朝克洛丽丝飞了过来,砸在了阿二的手臂上,痛的猴子嗷嗷直叫。
克洛丽丝看去时,居然是三只灰猿捧着石头,它们站在河道上,疯狂挑衅。
直线距离五六十米,洞穴又在悬崖上,抛掷的石头并不会带来太大伤害,但这些猿猴嗷嗷的声音令克洛丽丝十分厌烦。
克洛丽丝无比希望自己手中的短弩是一把长弓,有虚空之触为辅助,再强的弓她也能拉动一二。
没办法,少女只能亲自爬下藤蔓,用虚空之触挡住袭来的石头,朝三只猿猴追赶过去。
那些猿猴没明白事态的严重性,当少女躲开飞石,一步一步靠近距离猿猴二十米的位置时,强化后的虚空之触陡然涌出,勒住一只猿猴的脖颈,将颈骨生生捏断!
不断的使用下,克洛丽丝已经能维持虚空之触三秒的时间,但只有在被强化的第一时间,虚空之触才拥有最强大的动能和冲击力,一鼓作气过后,便只剩下远超平常的握力和韧性。
捏死第一只灰猿后,虚空之触再挥舞的速度便慢上许多,再将另外一只猿猴拍飞后,便因为操控范围达到极限而无以为继,萎缩着收回少女体内。
那一击的力道显然不致命,灰猿倒地后立刻爬起来,连滚带爬地逃回据点。
希望能威慑到它们吧……
克洛丽丝暂时不打算返回洞穴了,她去往猴们的营地,让猴子轮流望风,灰猿一但靠近,就立刻向她通报。
少女倚在树旁,闭上眼睛。
不到半个钟头,阿二呜噢地摇醒克洛丽丝,它指着湿地的方向,又有三只猿猴缓缓靠近。
“呜噢!”它们挥舞着火把,朝树林内吼叫,见没有得到回应,彼此交头接耳一番,往洞穴的藤蔓爬去。
克洛丽丝不得不再次起身,她带上三只壮年猴子,让它们跟随自己发起进攻。
不过这一次,那群猿猴在克洛丽丝靠近约莫三十米的距离时,便立刻退到了湿地,保持距离的同时投掷石块。一但克洛丽丝退后,它们便得寸进尺地追上来,而假若少女追击,它们反而撤退了。
“放风筝是吧!”克洛丽丝恨得牙痒,一时间想不出应对的方法。
灰猿们放风筝的手段很原始,也造成不了多大伤害,所以,它们的真实目的昭然若揭——
疲兵之计。
这并非人类独有的计谋,自然界的一些捕猎者,也时常通过骚扰的方式使猎物陷入疲劳当中,它们会牢牢地跟随猎物,让猎物的精神保持高强度的紧张,等猎物脑中那根弦彻底绷断,露出破绽的时候,便是它们出手的一刻。
克洛丽丝怀疑这些灰猿捕猎时用的也是这样的方法,才会如此熟练。
既然如此,就别怪她不讲武德了。
克洛丽丝带猴子们返回树林,不出所料,那些猿猴又追了上来,它们站在山口,一看到敌人接近便远远地扔石块,猴子的臂力和皮毛的防御皆逊色于猿猴,这也是克洛丽丝很难有效反击的因素之一。
月色晦暗,当猿猴们挥着火把再一次靠近时,山口的大树后面,那个可怕的、矮小的、没毛猴子的丑脸忽然出现!
灰猿们吓得毛发倒竖,它们明明亲眼看到没毛猴子上山,现在却瞬移到自己等猿面前!
“嗖!”
硬簇裂颅,克洛丽丝扑了上去,四根虚空之触将近前的猿猴按倒在地,用匕首割破喉管。剩下一只猿猴跑出去没多远,克洛丽丝已经控制虚空之触重新上弦,又是利箭破空,硬簇射裂了它的腿骨。
“呜噢噢噢噢!”灰猿像野狗一样惨叫,瘸着腿爬行,克洛丽丝带着手持武器的猴子们一步步靠了过去。
理论上,幻影能制造与环境相仿的保护色实现隐身的效果,但那种操作过于复杂,克洛丽丝根本不可能做到。
若非夜色模糊了猿们的视线,这些大猩猩又将注意力集中在克洛丽丝制造的假象上,少女也不会隐藏得如此轻巧。
如果是白天,没准就会被这些灰猿看出端倪。
因此,哪怕虚空戒指已经用光储能,克洛丽丝依旧选择——
反击。
“呜噢、呜噢、呜噢!”她用“幻影”制造出猴子们的叫声,这些声音听得灰猿心脏狂跳,它不敢往后看,拼命逃跑。
“咚!”克洛丽丝面无表情,她手持源晶废块和木柄拼接的“锤子”,毫不留情地砸在灰猿的伤腿上。
“呜噢噢噢噢噢!!!”凄厉的惨叫比克洛丽丝制造的声音更刺耳、更嘹亮、也更真实,这一声让营地中以逸待劳的灰猿们从地上蹦起,神色紧张地看向黑暗深处。
湿地里,似漂浮着无数虚影,那些虚影中传出此起彼伏的战吼。
瘦长猿猴回忆起最初撤退时森林中的战吼,心中固然紧张,但“理智”、猿猴的“理智”,让它坚信对方绝不可能如表面上那般强大。
“呜噢!”它朝小弟们吼叫,提振士气,然而,又一声凄厉到无以复加的惨叫爬上群猿的心头。
“呜噢噢噢!!!呜!!呜!呜噢……”那惨叫从声嘶力竭到沙哑再到微不可闻,仿佛是撕破喉咙一般。
群猿难以想象同伴受到了怎样的虐待,但它们在“聪明猿”手下效忠,使用“先进”的武器,脑子中的想法自然也比那些嗜血又鲁莽的同类灵活许多,在这些猿的认知里,有一点可以确信无疑——
跑!得赶快跑,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65.俘虏、食物、咩呜呜
对于绝大多数智慧生物而言,最可怕的是什么,天敌?亦或死亡?
如果让此刻的群猿来回答,它们也许会呜噢地说:未知,最可怕的东西是未知。
未知让猿妄想,而妄想,则能在脑海中虚构出极致的恐怖。
克洛丽丝只能尽可能制造自己熟悉事物的假象,这与灵感有关,而灵感是影响感知域的关键,感知域越广越深,越能摸清事物的本质。
幻影的确能把丰富的想象力表现出来,但若想让它们以假乱真,瞒天过海,实际上相当困难。
便是克洛丽丝制造的群猴呼啸,也存在着许多破绽,被瘦长猿猴听出端倪。
但此刻,群猿在同伴最真切、最惨烈的哀嚎中六神无主,当山呼海啸的敌人涌来时,决一死战必然不是明智的选择。
趋吉避凶是天性。
“呜噢!”瘦长猿猴用锤子砸在一只猿猴的胸膛上,试图以武力和威严来震慑小弟们的恐慌。
这一下稍微起了点作用,但立刻,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它刺入一只灰猿的表皮,红色的粉尘立马漫进血管里。
当亲眼目睹同伴无端燃烧时,猿猴们再也按捺不住惊恐的情绪,这一幕幕让它们想到与无可匹敌的凶兽的对抗,在那种情景里,临阵脱逃不会受到指责,所有猿都在流窜。
猴们迫近了,又一支利箭贯穿灰猿的腹腔,这时,一只瘦小的无毛猴子朝这边奔袭而来,一把按倒它们的首领。
“呜噢!”灰猿们叫起来。
若沃伊蒂或阿莉丝塔在这里,她们或许能给克洛丽丝翻译出这些叫声的含义:大哥死了!大哥死了!
既然大哥死了,那逃起来更加心安理得,甚至于,它们彼此间也充斥着敌视的目光——它们都是大哥的左膀右臂,大哥一死,活下去的那只,最有资格成为部落的首领。
至于大哥一死,它们的部落会不会被其它头目分食殆尽,并不在这些灰猿的考虑之中。
灰猿迅速三四成群,立刻分出三个对立的派系来,它们同向而行,相互保持距离,又彼此不怀好意。
“呜噢噢!”被克洛丽丝按倒的瘦长灰猿用两根爪子抵住压下来的虚空之触,它的力量超乎寻常,四根虚空之触被生生扛住。
克洛丽丝抽出匕首往瘦长灰猿的脖颈刺去,后者残暴地嘶吼一声,侧着脑袋直直撞向匕刃!
锋芒割破它的皮肤,在头骨上留下一道狰狞的血痕,而它也趁此撞在少女的手指上,克洛丽丝右手一麻,咬牙还欲刺击,灰猿立刻收腿朝少女小腹踹去。
两根虚空之触迅速收拢,抵住灰猿的袭击,就在此时,瘦长灰猿趁着压迫减轻的瞬间反手一推,将克洛丽丝的身子抛向半空。
瘦长猿猴挺身腾起,朝克洛丽丝反扑而去,在它的爪子即将勾到少女时,坚硬的源晶长矛拦在了致命的轨迹间。
一蓬血花在灰猿手腕绽开,它的骨头被震裂,身形在半空摔落,吭的一声,在古树的树皮上留下浅浅的印痕。
克洛丽丝翻滚起身,虚空戒指充能未满,她的硬簇和焚焰箭矢已经告罄,此刻上弦的,是一支麻痹箭矢。
“嗖!”
利箭射来时,瘦长猿猴头上正血流如注,它躲闪不及,身形只能凭本能一晃,穿腮而过的箭矢射断牙床。
“呜噢噢噢!”瘦长猿猴狂叫。
这声音不是痛苦,不是哀嚎,是愤怒,是残暴,也是困兽之斗。
就连克洛丽丝,也被瘦长猿猴的战斗意志给惊住。
看着朝自己冲来的瘦长猿猴,她咬牙不退,继续为麻痹箭矢上弦。
猴们的长矛掷了过来,于瘦长猿猴身上扎出一个个血洞。
在瘦长猿猴近在咫尺时,它将锤子掷向少女,克洛丽丝迅速仰倒,正要扣动扳机,瘦长猿猴却陡然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进攻机会,匍匐的身躯刹那转向,朝火光不及的夜色中……
远遁而去。
它临走前拾起那支插在小弟焦尸上的焚焰箭矢,拖着残躯、淌着鲜血,连滚带爬、隐入黑暗。
见瘦长猿猴顶着重伤和麻痹效果竟然还有余力逃跑,克洛丽丝心有不甘,她将破魔箭矢上弦,但此刻,火光照耀的范围内,除了满地殷红外,再也看不到对方的踪影。
“……”
克洛丽丝手指颤抖,伫立在火光中久久不语。
这时,掠阵的猴子们才靠了过来,阿翠立刻用沾着酸涩气息的草叶和浆料敷在少女折断的手指上,用小木棍和细绳做夹板,进行简单处理。
“呼。”克洛丽丝吐出一口郁闷的火气。
好在那种程度的猿猴已经是灰猿中的佼佼者,若每一只猿猴都如它那般强大和狡猾,自己该考虑的就是如何逃命而非反击了。
况且,它身负重伤,又在黑暗中逃窜,能不能活下去还是未知数。
只是,那只瘦长猿猴执着于带走焚焰箭矢的事仍旧像一块石头压在少女心底。理论上讲,即便这些灰猿掌握了一座源晶矿,也绝无给箭矢充能的可能。
从它们粗糙的源晶武器就知道,这些灰猿根本没有开采和提炼源晶的技术,只能捡一些源力早已流逝殆尽的硬“石头”来武装自己。
这一战可以说是险胜,克洛丽丝让猴子们打扫战场,拾回射出的箭矢,突然,阿旺朝她呜噢着呼唤,指向营地的茅草屋。
克洛丽丝走去,竟发现有两只削瘦的金红猴子和一只褐毛猴子被拴在茅草屋边。
阿旺已经给金红猴子松绑,留褐毛猴子孤零零地瑟瑟发抖。
小猴子指着克洛丽丝呜噢叫唤,手舞足蹈,那两只金红猴子看到“无毛猴子”后,眼中顷刻流露出“惊为天人”的光彩。
“呜噢!呜噢!呜噢!”
克洛丽丝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尚未发掘的王霸之气,才让这些猴子一见到自己时就立刻跪下来亲吻珍珠般的脚趾头。
收编这几只猴子是板上钉钉的事,可以说是意外之喜,除此之外,克洛丽丝还发现茅草屋里堆着三四十个叶袋,少女一个个翻开来看,里面赫然是一枚枚紫色果实、不知名的类木薯食物、和少许动物肉!
猴子的食量不到灰猿的三分之一,这些食物至少能缓解猴子们十几天的粮食危机。
克洛丽丝最后看向那只褐毛猴子,后者眼中闪耀着期冀的光芒,但并不如另外两只猴子那般热忱。
它矜持地缩在角落,“咩呜呜”叫了一声后,就再没有任何动作,而是抬了抬下巴,静静地盯着克洛丽丝,似乎在等对方来松绑。
66.工程师
首先是犯下傲慢之罪的克洛丽丝。
这几天下来,少女已经习惯了猴们的顶礼膜拜,眼下这种类有别的褐毛猴子竟然如此托大、故作姿态,她难免生出一丝不满的情绪。
加之在与瘦长猿猴的战斗中失利,克洛丽丝心中多多少少积攒了一些脾气,只是这些脾气被她藏得极深,也不会让之影响到平时的决策。
克洛丽丝给新收编的两只金红猴子命名阿四和阿五,她指挥着猴子们把一袋一袋的食物拖走,不时用余光瞥向那只褐毛猴子。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心态,少女纵使察觉到了,却不想将其纠正,也无法判断是好是坏——
她期待臣服,哪怕只是一只猴子。
“咩呜……”褐毛猴子看着克洛丽丝咕哝着意义不明的音节,终于沉不住气,又唤了一声。
克洛丽丝走过去,褐毛猴子立马抖干净身上的叶子,神气地昂起脖子。
有那么一瞬间,少女居然觉得这猴子的神态竟与恃才傲物的伊洛娜有几分相像!
“我一定是魔怔了……”克洛丽丝嘀咕一声,把沾着泥和水珠的脚伸过去,“喏。”
在猴们的文化里,亲吻脚趾或者脚前的泥土是臣服的象征,这一点,克洛丽丝已经多次在金红猴子那里得到印证。
换句话说,不愿意下跪的……
就是要与她克洛丽丝对着干了。
好吧,这逻辑存在一些谬误,但不妨碍少女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审视褐毛猴子。
大概在不久之前,很久以前,阿莉丝塔便这样俯瞰着她。
“咩呜!”褐毛猴子涨红脸,似乎受到了莫大羞辱,它昂起脖颈,愤怒地朝克洛丽丝龇牙。
野性难驯。克洛丽丝立马给出这一评价。
在非常环境非常时期,她没有多余心力去调驯一只猴子,假如对方连最基本的指令都不听从,那就只有放弃了。
“阿旺,接着!”克洛丽丝扒下褐毛猴子随身背负的叶袋,检查里面的食物过后,扔给小猴子。
“咩呜咩呜咩呜!”
“阿大,把矛带上,‘矛’、‘矛’!阿三,把那支‘箭’捡给我……”克洛丽丝无视了褐毛猴子的抗议,她带着猴子们清扫营地后,拖着几具猿猴尸体就要收兵。
“咩呜咪!”褐毛猴子最后唤了一声。
克洛丽丝扭过头去,发现它蠕动着被捆缚的身体,一点一点把脸靠近地面。
“咩呜……”在那个可恶的“人类”的注视下,褐毛猴子蜗牛一般,迟缓地把嘴唇靠近克洛丽丝脚边的土壤,蹭了一下。“咩呜!”做完这充满“羞辱感”的仪式后,它重新昂起头,要求克洛丽丝给予自己公正的对待。
还挺倔……
克洛丽丝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她用匕首割开褐毛猴子身上的藤蔓,也不怕对方逃跑。
“呜噢。”阿三捡完箭后走过来,递给克洛丽丝。
一道漩涡凭空出现,少女将箭矢扔了进去。
“咩呜!”褐毛猴子眼中顿时流露出震惊和兴奋的光芒,顾不得之前的“羞辱”,它扑到克洛丽丝面前,捧起少女纤柔的左掌,仔细端详拇指上那枚与漩涡连通的戒指。
因为褐毛猴子的举动并不粗鲁,克洛丽丝默认了它的行为,也正好看一看这家伙究竟有什么想法。
收回箭矢后,漩涡已经消散,任褐毛猴子挠破脑袋,也没法根据自身的知识推演原理。
“你自由了,臭猴子,”克洛丽丝带着猴子们离开前,扭头看向褐毛猴子,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懂,“我这人不太,唔,不太喜欢强迫别人,所以,我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虽然语言不通,但那将褐毛猴子弃之不顾的举动,任谁都能看得明明白白。
褐毛猴子站起身,人立而起,露出削瘦的四肢——就连小猴子阿旺的肌肉都比它健壮,一百三十多公分的身材比矮人略低一些,高于地精。
“咩呜!”它嚷起来。
看到克洛丽丝将篝火熄灭,带走火把后,孤零零的恐惧更是爬满脊背。
“咩呜!”终于,在反复权衡后,自忖难以独立生存的褐毛猴子捏了捏拳头,朝队伍追了过去。
……
晨曦初醒。
克洛丽丝终于睡了一个好觉。
灰猿被击溃后,就算它们回去再搬来救兵,也需要六个白昼的时间,在此期间,克洛丽丝有充足的时间去做准备,同时为虚空戒指充能。
如果没有用到源力的地方,也可以缓慢析出“火”的特性,来为焚焰箭矢补充能量。焚焰箭矢最终被瘦长猿猴带走一支,剩下一支则被克洛丽丝回收。麻痹箭矢的秘文涉及电流和毒素,仅靠“光”特性的源力会削弱麻痹的效果;硬簇涉及大地,但对源力特性并没有特别要求,最方便反复使用。
这是传统附魔的弊端,如果使用最前沿的附魔技术,秘文自有一套源力转化系统,可以将普遍使用到的主流源力互相转化,除了过程中存在源力损耗外,没有明显的缺陷。
不过这种技术被列强垄断,阿莉丝塔和下界的传统附魔师们很难掌握。
天色比以往晦暗一些,空气湿度增加不少,克洛丽丝喂完大小冥鱼之后,走出洞穴,前往猴子们的营地。
与以往热闹的气氛不同,今天清晨,除了喋喋不休的“咩呜”声外,克洛丽丝基本听不到其它猴子的声音。
走近一看,克洛丽丝发现那只褐毛猴子不知何时做了一件古树叶背心和草裙,挥着折弯的硬木片对她的臣民颐指气使!
“你想造反吗?!”克洛丽丝走上前,夺过那根硬木片,对褐毛猴子呵斥道。
“咩呜!”褐毛猴子手中木片被夺,立刻扭头向克洛丽丝抗议。
猴们忙里忙外,抽树脂的抽树脂,砍木头的砍木头,褐毛猴子面前的陶罐里盛满各种凝胶和油脂,在前方的空地处,几根经处理的猿猴脊筋正放在阳光下曝晒。
还有几根硬木杆削到一半,此刻被搁置在树桩上。
克洛丽丝再看向手中折弯的硬木片:虽然还十分粗糙,但这会被用作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你会做弓?”克洛丽丝呵斥的怒容立刻变成好看的吟吟笑意。
从褐毛猴子做的一切准备来看,它要做的肯定不是那种粗糙、原始,没有多大威力的短弓。
它们的敌人是灰色猿猴,那种不能破防、削根木棍拴根绳子就能射箭的“玩具”克洛丽丝也会制作,但想用来刺穿灰猿的皮毛,纯粹是痴人说梦。
褐毛猴子看上去比金红猴子聪明一些,明显不会做徒劳的事情。
“咩呜!”褐毛猴子表示它听不懂克洛丽丝在说什么。
“工匠,唔,不,工程师,你以后就叫工程师吧!”克洛丽丝临时想好了褐毛猴子的名字。
“咩呜?”
“你,工程师。”克洛丽丝指着它说。
“咕……?”褐毛猴子指着自己。
“工、程、师!”
“咩呜!”明白过来的褐毛猴子急忙摇头,它愤怒地尖叫起来,指着克洛丽丝叫到,“咩咩”,又指着自己说,“咩咪!”
这只猴……
克洛丽丝回过味来。
它自己有名字?!
67.送祸
若说交界层是上界与下界的分野,那么以荒原层为分割线的两方世界,又是两番迥异的风貌。
穿越风暴往下,雪岭、群海、失落之国、黄昏雾屿、世界树根蔓……越接近深渊,生存条件越恶劣、资源越匮乏、能让人发一笔横财的遗迹越数不胜数。
风暴下面的地方,被探险者们自发称为深界。
迷雾层一样存在许多遗迹,但那里大都处于上界诸国的管辖范围,寻常探险者想与老爷们分一杯羹是万万不行的,只有上界影响力大幅削弱的深界,亡命之徒们才有用性命换一瞬暴富的机会,或者死亡。
无数财宝和难以被下界人利用的资源源源不断地经由荒原层运往上界,同时换取海量用以生存和享乐的物资。
因为光照较为充足的缘故,荒原层的人类城市垦有大量良田,当迷雾天灾来临,航道闭塞时,荒原层就起到了尤为关键的补给作用,能以一己之力供给深界最基本的生存所需。
深界并不贫瘠,只是不大适合普通人生存,因此大多时候,深界繁华如人间地狱。
普莉丝娜·瓦林特没有真正深入过人间地狱,她出身于商人世家,说是世家,传承上也不过六代百年而已。深界人均寿命普遍二三十岁,若算上那些不计其数的夭折婴儿与失踪幼童,人均寿命能不能过二十岁都很难说。
即便是最繁华的大都市,也有无数流民在贫民窟中煎熬。
这样的生存环境里,普莉丝娜十二岁就开始随伯父往来于荒原层与深界的贸易路线,十七岁时,伯父在与空盗的战斗中牺牲,攒了上百年三艘重型运输船的家底也只剩半具残壳。
从普莉丝娜成为一家之主,接手事物开始,至今已有两年。
原本的半艘残壳换成了轻型运输船,还留在身边的船员也仅剩下受过瓦林特家族恩惠的忠诚门客与家仆,因为实力的迅速萎缩,原本属于普莉丝娜的生意也被商会其他成员揽去大半。
衰落已成定局,被吞并或许也只是时间问题。
迷雾天灾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波及世界各地,迷雾变动的区域往往会涌出侵袭的异怪,深渊上浮的秽土会让空气中的放射性物质超乎以往数倍,群海的洋流会变向,风暴的雷霆将更加频繁……
简而言之,普通人的生活将愈发艰难,粮食、抗辐宁、取暖燃料等物资价格会飙升到贫民无法承受的地步,彼时将是囤积居奇者的一场饕餮盛宴。
富贵险中求,普莉丝娜此刻做的便是这种生意。
“小姐,一号、三号引擎已经关闭,可以开始下潜了。”驶出港口一段距离后,一位船员对普莉丝娜说道。
在荒原层和深界改变纵轴的位置,都得慎之又慎。
无论是接近亦或者远离深渊,都会在“拥抱”和“逃避”这一行为中,得到深渊的“馈赠”与“诅咒”。这是航空员们相对迷信的说法,比较公认的事实是,每一段纵向的距离,源质的分部会产生细微的神秘特性的差异,当跨越这种差异时,人类会因环境改变而产生不适感。
比如在荒原层,倘若仓促下潜,船员们将有一定几率出现“缺氧反应”。
普莉丝娜点了点头,她望向穿梭于各个陆岛间的游鸟与猎鹰,有些向往那样的存在。
她偶尔会思考,为什么这些鸟类可以如此轻易地上下游曳,而不受到“诅咒”呢?
虽然仅十九岁,但航行中强风吹来的砂砾已将她细腻的肌肤打磨粗糙,多年前天真的水润眼眸也变得沉着和疲惫。
女人不是超凡者,但从十五岁第一次杀人开始,死在她枪下的超凡者已经超过十指之数。至于那些嵌合了无数诡谲技能的天生超凡者,普莉丝娜有所耳闻,却没有真正接触过。
她的信条是:枪炮之下,众生平等。
正沉思着,警报忽然被拉响。
普莉丝娜循着远天的枪声眺望,是一艘拉上空盗旗的老式强风战船和数艘护卫左右的中型飞艇!
“小姐,是空盗!”
“不可能!”普莉丝娜捏着船舷说,“现在是凛冬季,我特地挑选雷暴前夕返程,这种时候空盗不在老巢里歇着,怎么会出来劫掠!”普莉丝娜死死盯着那面缝着生满附肢的蛇环绕京观的旗帜,咬牙道,“食尸蛇空贼团,萨摩……”
两年前,就是这些空盗让瓦林特家族一蹶不振。
不过对方也损兵折将,实力大损,彼此间可谓血海深仇。
“他们怎么知道我们的出航时间!”普莉丝娜吼道。
“小姐,我们加速下潜吧!”
“这里已经濒临风暴,现在加速只会让我们全部卷进去!”
话音未落,一支弩箭自战船的床弩发射,在箭簇射进运输船船舱时,剧烈的爆炸从船下响起。
半分钟后,一个满脸淌血的船员爬了出来:“小姐!一号引擎被炸毁,动力舱失火!我们需要紧急迫降!”
“启动所有引擎,朝九点钟方向全速前进!”
“小姐,前面可是乱流区,如果雷暴爆发,我们所有的动力设备都会失效,船底的秘文也会被上升的雷暴星子摧毁!”
“听命令!”
“是!”
又是一支弩箭射来,擦着船舷引发爆炸。
在运输船摇摇欲坠时,几艘空艇已经接舷而至,一名空盗持着刀枪跃上运输船,被普莉丝娜的铳枪轰碎脑袋。
另一头,一个浑身姜疤,无一块好肉的空盗用那只没有眼皮的眼珠抵在单筒望远镜上,下令道:“启动强风推进秘文,我要活捉了那个女人。”
“萨摩船长,现在风暴并不稳定,贸然进入乱流区恐怕……”
“砰!”被称作萨摩船长的空盗把属下的脑袋按在船舷上猛烈撞击,对着一脸鲜血阴鸷说道,“执行命令。”
空盗和探险者一样,皆是把命放在赌盘上的亡命徒。
萨摩作为荒原层劫掠多年的盗匪,自然知晓穿越乱流层的危险。
但普莉丝娜那个女人都敢把命放在赌盘上,自己若是畏畏缩缩,又怎么震慑手下这群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要将那个下手恶毒的小妞蹂躏成残破的垃圾,此外……
得到情报上的那批货。
68.幕间
从收容褐毛猴子“咩咪”后,克洛丽丝在这座湿热的岛上陆续经历了十九个白昼。
天每亮一回,克洛丽丝就会在石壁上刻下一个印记,黎明的光线是上浮,黄昏则表现为下沉,与上界保持一致,很好分辨。
头两个白昼的时候,克洛丽丝还教导猴子们布置简易陷阱,不过她的手段遭到了咩咪的鄙视,这只瘦猴子当着克洛丽丝的面制作出一套滑轮工具和触发装置来,又手把手教猴子们拼接木杆,制作更危险的带刺牢笼和致命陷阱,俨然成了“贫猴教养所”二把手。
阿福尊敬它,阿旺崇拜它,除了阿翠和阿花外,猴子们已经把咩咪当成了神之使徒。
喔,那位神是克洛丽丝。
至于克洛丽丝为什么是神,这里不再一一论证。
而阿翠和阿花不喜欢咩咪的原因也有理有据——这位“神之使徒”是一只眉清目秀的母猴子。
尽管克洛丽丝觉得这些猴子长得都一个样,但明显,从阿大到阿五,对咩咪献的殷勤远多于阿翠和阿花。
起先,咩咪穿着简易的草裙,在处理完灰猿的皮毛后,它又给自己做了身皮衣。
克洛丽丝发现,咩咪穿衣裳是一个充满象征性的举动,它首先是出于某种骄傲和尊严,才会制作包裹自己的装束,而非出于暴露身体的羞耻,主要目的也不是增强自身的防御。
这就很不寻常了,它明显没有对暴露身体的羞耻心,却拥有尊严,通过穿着来彰显自我,标新立异……
少女明白,这只猴子把自己当成了人,或者说,与猴子们区别开来的、更高贵的生物。这也是它并未像其它猴子那样,对自己顶礼膜拜的原因。
咩咪把自己视作和克洛丽丝同一平台的存在,它对“尊卑”的观念格外看重。
金红猴子和灰黑猿猴的社会中同样存在尊卑,但那是典型的慕强和崇神的心态,咩咪不一样,它不会因为肉体的强大而觉得谁更尊贵,它的尊贵来自于知识、智慧、卓远的见地。
颇有些孤芳自赏的意味,是猴中一只别致的异类。
它有着超乎想象的智慧、技艺,这样一只猴子,究竟如何落入猿猴手中的?假如灰猿知晓咩咪掌握这样先进的技术,别的猿先不论,克洛丽丝觉得,那个喜欢用武器的瘦长猿猴应该会给它足够的优待。
弓胎还在制作中,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咩咪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上边,它比其它猴子瘦小,制作一张大弓显得十分吃力。
虽然咩咪诚心诚意在为自己做事,但克洛丽丝总觉得这只猴子有相当深厚的城府,隐瞒了很多事情。
最近事态正朝着好的一面发展——大冥鱼已经稍微能站起来,但它依旧虚弱,不能飞行,克洛丽丝每天喂完母女俩后,就会去营地和猴子们用餐,看着它们把食物吃下去。
蓝色怪鸟肉已经被分食完毕,克洛丽丝开始带猴子们在山上捕猎野兽,偷袭鸟巢。
有少女带队,猴子们平时难以捕获的凶兽很快伏诛。
当然,如果是“危害”级的凶兽,克洛丽丝要猎杀起来也会伤筋动骨,翻车的可能性不小。因此,在与东面山麓的一只剑齿黑纹虎数次“友好交流”过后,双方以多次对峙的山隘确定了领地界线。
也是那一次,克洛丽丝切实感受到岛上凶兽对自己活动范围的限制。
如果有三四十只掷矛的猴子掠阵,克洛丽丝有十成把握把那只老虎变成自己洞穴的地毯。
此外,荒岛更多的危险其实不来自于猿猴和凶兽,一些藏在暗处的毒虫,一个不小心就能让人丧命。
克洛丽丝对虫子的恐惧不深,她不是生活在现代社会里养尊处优的小女生,徒手捏死蟑螂老鼠她连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
但对于那些充满毒性的蜘蛛蚂蚁,蚊子甲虫,还是让她心底发憷。
七个白昼日前,没做好驱虫措施的阿大在随她狩猎的途中被蝎子蛰了一下,十分钟内,整条腿就肿的像个小西瓜。
就连老猴子阿福都没有有效的办法,还是咩咪用各种植物配了药,又是切肉又是刮骨,这才保住了猴子的一条性命。
饶是如此,阿大依旧虚弱到现在,不能出远门,平时只能在营地里给咩咪做苦役。
“轰——”
某一天,一声霹雳从山峦的尽头升起,肉眼可见的电柱从天际由下往上爬升。
这几日的水汽越发浓郁,天上聚着乌云,阳光在淅淅沥沥的雨中折射,偶尔会有充满污染性的石块和砂砾从风暴中炸向天空,在空气中弥漫粉尘。
克洛丽丝用石片在石壁上刻下斜线——
第二十七个白昼。
这段时间里,白昼的时间越来越短,应该快到书上所说的,荒原层的凛冬了。
荒原层的凛冬其实很冷,克洛丽丝不知为何,这座岛附近的气候湿得像热带雨林。
猴子们武器上残留的源力证明附近有火源晶矿的存在,但那并不足以让一地气候反常。
也许岛内有一座超级火山,也许是靠近风暴的缘故,被某些超凡之力扭转了天候。
凛冬季,光的衰落会让荒原层原本被压制的一些“神秘”显露出来,一些地区的风暴也会转为雷暴。
克洛丽丝揣测,那些猿猴没有继续前来报复,或许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噼啪——”
一道闪电从岛下升到岛上,肉眼可见的电光又汇进漂浮的云汽里。
“这可不好避雷啊……”克洛丽丝在猴子们的营地里呢喃。
“咩呜、咩呜、库、库洛!”这时,心高气傲的咩咪在这十几天来,头一次主动找上她。
“有什么事吗?”克洛丽丝问。
咩咪的智慧不逊于人,甚至更为出色。
她只用三天的时间便理解到了克洛丽丝大部分话语的含义,即便克洛丽丝用上稍微复杂的句式,咩咪也能根据琢磨理解个大概。
尤其是自从克洛丽丝教导她泰瑞比单词以后,咩咪在语言文字上的天赋像巨龙打开了束缚的镣铐,突飞猛进。
“嘎、尬……家!”她把一块木板交给克洛丽丝,用手比划,指着一个图画说道,“咩呜!”
克洛丽丝接过来一看……
竟是张地图!
……
……
以下是从猴子那里拾来的,基本不能用作参考的地图参考。
注:咩咪的地图没有画出下方坠毁的小船,那是后续某猴王自作主张的添加。
69.出行
简陋的地图上,咩咪标出了两处似乎是猴子聚落的地方,从山峡逆流而上,越过北侧的猴子聚落,则是咩咪指向的目的地。
克洛丽丝不知道咩咪手绘的地图比例有几分可靠,她以木板上醒目标注出来的“黑坨坨”到贫猴教养所的距离为标准,贫猴教养所到“黑坨坨”、即灰猿的聚落,有三个白昼日的路程,那么想要抵达咩咪强调的目的地,恐怕要走上五六个白昼日。
想要启程,不仅需要携带大量的补给,还要提防夜间叵测的危险,尤其是自己走以后,假若那些灰猿再来进攻,自己手里的这些金红猴子很难组织起有效抵抗。
“要出远门,起码得等大家伙伤势养好再谈。”
克洛丽丝有自己的考虑,这段时间她让猴子们轮番喂养大冥鱼,清洁卫生,用毛刷帮大冥鱼搓洗身上的污垢,已经对这种服侍产生享受感的大冥鱼和猴子们间已经萌生了不错的友谊。
至于是不是克洛丽丝理解的那种友谊暂时不得而知。
要知道,冥鱼是杂食动物,大冥鱼的食谱里没准就有猴子的身影,表面上称兄道弟、背地把对方当储备粮的事情,凶兽也是做得出来的。
“咩!”咩咪拍着木板激动地摇头,态度强硬,她口中拟声,拍着克洛丽丝的胳膊,“噼噼!”
似乎附和着她的心意,天上那些一团一团闪着电光的云汽猛然一炸,一柱耀眼的银芒劈在对面山头。
克洛丽丝心中一凛,急忙问:“你有办法避雷?”
“咩!”咩咪骄傲地抬起头。
克洛丽丝不再犹豫,凛冬季的雷暴趋于频繁,也许准备迟上那么一两日,遭受雷击的风险会提高数倍。
当然,只是概率而已,如果雷暴真的见人就劈,猴子们早就死绝了。
天空霍然一亮,一道闪电擦着克洛丽丝头上的天空掠过,劈在山腰的一颗高大古树上,古树应声从中间裂成两段,在树脂的助燃下,树芯冒出飘摇的橙红火光,经久不熄。
好在因为潮湿环境的缘故,当暴雨降下一轮后,这些火焰就会被浇灭,火势也很难在林中传播。
不过这已足以让克洛丽丝感到害怕——虚空戒指的诅咒就是带来厄运!
虽然沃伊蒂说这玩意儿十分亲和虚空门徒,会给予克洛丽丝特别优待,但优待到什么程度,少女还是心存疑虑。
别人戴上是被雷劈死的程度,放自己身上没准就成了轻度烧伤。
总归是不好受的。
克洛丽丝怀疑自己流落荒岛就是诅咒在作祟。
但真要摘除虚空戒指,又万万不行。几次实战中已经证明,有虚空戒指可能只是小小倒霉一把,但没虚空戒指,少女妥妥要给那群猿猴大卸八块。
而最初从法尔亚尔坠下时,也是依靠戒指对虚空之触的强化才能勾住蓝色怪鸟,不让自己摔得粉身碎骨。
若自己最终免不了雷劈的厄运,还是早做准备为妙。
克洛丽丝做下决定后,立刻开始整理行装。
食物储备暂时足够,克洛丽丝灭了贫猴教养山的几窝兔兽,能采的果子和菌菇也采得一干二净,不过她也明显发现了一个现象——
鸟类开始大规模往外迁徙,许多陆行生物也躲进了土壤或山洞。虽然不是冰冷的冬天,却营造出与冬季类似的万物蛰伏的效果。
这意味着接下来一段时间里,觅食会变得尤为困难。
洞穴里,小猴子阿旺则把紫色果实、木薯粉和肉酱做成饼,阿福在给慵懒的大冥鱼搓背,大家伙侧着身子,左边按摩完了,又翻过半边,继续享受着舒服的拍打和揉捏,同时不忘咬一口烤得香喷喷的水果肉饼。
“你背好了?”回到洞穴的克洛丽丝诧异道。
“咿咿咿——”大冥鱼立刻用鳍翼推走阿福,痛苦地呼起来。
克洛丽丝暂时没功夫去观察它究竟是真的被按疼,还是在无病呻(吟),哪怕是装得也无所谓,起码说明大冥鱼康复得很好,如果真到了危险时刻,多少能出几分力。
“这段时间如果打雷,你们可以呆在洞穴里……”克洛丽丝连说带画,用上令咩咪瞠目结舌的幻象,费了老大劲才让阿福理解自己的意思。
洞穴其实不小,光大冥鱼憩息的空间就有上百平米,塞几十只猴子都绰绰有余,只不过那样的居住环境,肯定免不了吵嚷和污臭。
克洛丽丝清点了随身携带的箭囊,这样在使用虚空之触装填时,会比从戒指中抽取更高效,她让稍微强壮一些的阿大和阿四随行,以背负食物和扎营所用的材料。
“啾啾。”小冥鱼似乎明白克洛丽丝要远行,蹦到少女面前,有些舍不得。
摸了摸小家伙被水汽打湿的、光溜溜的脑袋,克洛丽丝说道:“我很快就会回来。”
“啾……”小冥鱼失落地拱了拱克洛丽丝的掌心。
“好了,回到你母亲身边吧。”克洛丽丝感动地说。
“啾……”小冥鱼一步一回头,眼泪汪汪地看着克洛丽丝,乖巧的可怜模样让克洛丽丝的鼻头忍不住一酸,想着这些天果然没有白养这个小家伙。
小冥鱼湿润的眼瞳让克洛丽丝想到夏夏,那只温柔的、脆弱的、惹人娇怜的小动物,两人已经分别了近二十日,她现在还好吗,是否在那场强光带来的冲击下安然无恙?
玛丽安娜把嘉东科的寄件地址交给了少女,但是,在这样一座荒岛上,克洛丽丝根本找不到发送信件的电报局。
人类的科技在此绝缘,只有那些令人心悸的闪电琢磨着怎么把她劈成焦尸。
克洛丽丝吻了吻小冥鱼的额头,催促道:“快回去吧,我又不是一去不回了!”旋即一狠心,转身离去。
随着少女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小冥鱼拍着肚皮钻进草窝,阿旺喂给它一块果味肉饼,摸了摸小家伙光滑的皮毛,各取所需。
这时,大冥鱼再次翻了个身子,懒懒地呼唤阿福,伴随着手法老练的拍打按摩,怠惰、惬意的叫声飘到了洞穴外边:“啾咿——”
“?”离开洞穴不久的克洛丽丝在河畔困惑地抬起头。
“咩呜?”
“没什么,”黎明将逝,克洛丽丝摇了摇头,不再磨蹭,她看着阳光上升的方向,说道:“出发!”
70.虚空议事会
连声音都无法传递的无垠黑暗,冰冷、死寂,本不该有任何存在,甚至连“存在”这一概念,都应在那般无限的空洞中泯于虚无。
然而,先是有一点橙光自遥不可见的深邃中燃烧,紧接着,一点点、一簇簇,璀璨华彩在一尊若隐若现的斗篷下绽放出炫目的、朦胧的、生机勃勃又自我毁灭的色泽,宛若银河。
这里没有天上与地下,一本仿佛能囊括银河的巨典与之相对,无数光怪陆离的幻象在数字与符号中沉浮。
一只鸟类的虚影置身世界中心,在她周围,环绕着一扇扇门,一只只眼,一柄柄分规和曲尺,每一个象征背后,皆代表现实中的一位成员。
“呼——”气氛压抑,鸟类的虚影在无数注视下深吸一口气,然后……
“咕咕咕咕嘎嘎呱。”
她这样叫着,填满空无的灿烂中(出)现一丝骚动。
“信使大人,”就近一扇隐秘如夜的门发出男女莫辨的声音,“我发起的这场秘会,难道只是为了让你来消遣大家么?”
“嘎嘎嘎,这原来是一场秘会吗?”鸟类虚影放肆大笑,“这么多客人,我还以为又回到了当年盛典,自然得表现一下自己不是吗?我唱歌一直很好听。”
她看向那扇门背后,烛台、吊灯、弦月、幽谧的黑影缓缓飘浮,而在鸟影话音落下的时候,男女莫辨的声音紧接着响起:“这是我有资格裁定的议席,你放心,尸位素餐之人不配在我门下为徒。倒是信使大人,屠宰场的门徒之席空缺,‘戒律所’是否该交予能者执掌?”
“咕咕,十二门徒之席已经空缺五位,你又何必对它垂涎三尺呢?我就算全部给你又如何呢?我的小欧格,就算九个议席全交给你,议长依然是我呀。”
“那你就有责任带领石匠会恢复虚空神殿的荣光!”
“欧格,”鸟影啄了啄身上的羽毛,咬下一口阴影,平静地问,“为什么要对我发难呢?正因为我一直遵照主的旨意,你们才无法将我从这个位置上驱逐,不是吗?其实议长这个位置也没什么好……”
“没什么好?你有所有成员的名单,只要你愿意将这股力量团结起来,太阳神殿又如何,腐邪又如何,那些望风而倒的墙头草不堪一击,我们本不必如此藏头缩尾!”那声音慷慨陈词,激昂得不像一道黑暗,“假若你真愿意贯彻虚空使徒的遗志,就该让我们所有人走到一起,重构完美的秩序!”
“团结?”鸟影偏了偏脑袋,隔空问道,“你愿意协助小欧格的大业吗?”
似乎回应着她的话语,那些无穷多的数字与符号消散了。
“你呢,我的朋友?”鸟影俯瞰那本巨典。
“唯有统一的秩序,才能让人类有机会领会更深刻、更浩瀚的知识……你不必再到处试探,信使大人,即便只有我一人,我也要践行未竟的真理!何况,”那声音幽幽地回荡起来,“我们的支持者远比你想象中要多。”
幽暗的门说完以后,一只与时钟和怀表嵌合的门转动起来:“使徒的路已经被证明行不通,欧根,你又怎么保证,你没被那些支持你的人当作枪来使?”
“因为秩序!圣源教会稳定了千年的秩序一朝崩坏,若上界重燃战火,那个已经执掌深渊的叛逆将趁虚而入……带来无数天灾,甚至末日。”
“这么说,你还与秩序教会眉来眼去?”幽暗之门的话音未落,又有声音鼓噪起来。
“我看你的表态就是想重燃战火!”另一个声音借势叫嚣。
“战争是为了更好的团结,腐朽的世界需要变革!若那些伪神还保留着千年前的初心,又怎敢反抗我主的旨意?门徒与从使们又何至于以身殉道!噢,我知道,某个怯懦的家伙活了下来,就在我们当中。”幽暗之门一身浩然正气。
鸟影叹了一声,说:“我知道赫卡特与普洛俄斯的殉道对你打击很大,但是,小欧格……”
“呵,现在可不是倚老卖老的时候,你选择退缩,就没资格居高临下地俯瞰勇进之人,你口口声声要等待时机,培养所谓的天命之人,但这两百年被你看中的人都如何了,他们甚至没有一个成为半神!屠宰场天赋卓绝,你却把她的性命用作培养无相之果的祭品!你根本无权保有那个奇物,屠宰场牺牲换来的神物属于自由石匠会全体!”
“石匠会成立的初衷是帮助成员完成自我的升格,不是你用来实现个人目的的工具……”
“这句话也还给你,信使大人,石匠会不是你实现个人目的的工具,”幽暗之门的声音多出几分蔑视,“这么说,你将无相之果藏起来,不愿交出了?”
鸟影淡淡地说:“它在很安全的地方,现在不是使用无相之果的时候。”
幽暗之门回道:“那么我再无参加秘会的必要,信使大人,你代表不了石匠会,从此以后,‘藏夜者’席下门徒将不会听从你的一切号召。”
“当心腐化,小欧格。深渊能腐化人心,太阳能腐化人心,黑夜能,知识能,虚空也能,你掌握的任何权力与神秘特性,都是你的镣铐与桎梏,希望你实践伟大的理想时,还能时常问问,你究竟是否是当初的自己。”
“就不劳信使大人操心了,要我说,你又何尝不与那些伪神一样,迷失在腐化当中?”
幽暗之门留下决裂之语,当它消失时,追随其后的各种象征紧接着退出,其后那本巨典也合上书页,在淡化中,整个世界顷刻暗下一半。
“执光团依旧听从您的指示。”一扇悬着提灯的门说完后便渐渐隐去,而在其之后的诸多象征也随之暗下。
“信使大人,时钟塔已经发现‘时钟之戒’的线索。”衬有数字与时钟的门并未直接表示忠心,但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对的表现,而是没头没脑地说了一件与此时似乎毫不相干的事情。
“迷雾天灾过后,我会考虑。”
“那就多谢信使大人了。”
旋即告退。
待所有执有议席的成员都离开这一空间后,鸟影上空只有一圈银河还在盘旋。
“你呢,我的朋友?你是最接近我主的门徒,也最有能力缔造新的秩序,为什么不助小欧格一臂之力呢?”
询问中,银河上的斗篷浮动数下,沉默片刻后,一个星点熄灭,然后是两个三个四个无数个,直至空间彻底黑暗,连鸟影也不复存在。
71.铁
在荒岛,每一天都是克洛丽丝的大灾难,但眼下的形式更为严峻。
荒岛开始间歇性降雨,每次降雨前空气都闷得像是蒸笼,少女汗流浃背不说,贴身的内衣换一次湿一次,黑麻外衫的防潮性不错,但法尔亚尔的织物必须考虑保暖问题,针线促密,内衬少不了麻絮填充物,穿起来能给人热得窒息。
咩咪用茅草和木片编了简陋的伞,这只能阻挡头上的降雨,并不能缓解潮湿闷热的尴尬局面。
这种条件下,克洛丽丝恨不得多长几条腿,加快行进步伐。
白昼里,一人三猴的队伍沿着河流全速前进,在黎明后的黑夜,少女依然点着火把没有停下脚步,只在黄昏后才开始扎营休息。
荒岛的夜行生物居多,贸然行进下,克洛丽丝已经驱退了数次野兽的袭击,不算轻松,也称不上困难。能迁徙的鸟类已经迁徙,其它飞禽猛兽也早早储备了食物藏在山洞、土穴和粗壮的古树里,现在还冒险出来狩猎的野兽,往往相对弱小,缺乏食物。
步行两昼两夜后,克洛丽丝率先看到一座覆盖着植被、多由岩石组成的山峦,一只褐毛猴子趴在林间高高的枝干上,见到山下的一人三猴后,当即发出一声警告的长啸。
“呜噢、呜噢呜噢!”阿大走上前去尝试交流,在对抗灰猿的战争中,金红猴子与褐毛猴子算唇亡齿寒的盟友,彼此间也有部分通婚杂居的家庭和部落。
不多时,几只金红猴子和褐毛猴子走了出来,它们手持简易的石器和投石索,其中一只金红猴子看到阿四的时候,立刻呜噢着扑上去,原地绕圈舞蹈。
“呜噢!”阿四指着克洛丽丝。
其实不用它提醒,所有猴子都能看到被簇拥的、只有脑袋上长长毛的瘦猴子。
金红猴子们的表现最激动,看到克洛丽丝的面部特征,它们立刻朝地上匍匐下去,虔诚膜拜,褐毛猴子则差了一些,挠着脑袋不知道盟友们在发什么神经。
“咩呜!”咩咪对这群猴子的膜拜感到厌烦,她抓紧克洛丽丝的手腕,想把少女牵着离开。
“哞呜。”一只褐毛猴子拦住了咩咪。
“哈——”咩咪从喉咙中发出凶恶的声音,但这举动怎么看都像是受到威胁的弱势者刻意彰显爪牙来让对方知难而退。
“呜噢!”一只金红猴子拉住褐毛猴子,摇了摇头。
猴群这才让出一条道路。
克洛丽丝在咩咪的带领下穿过猴群聚落,少女粗略估算了沿途看到的猴子,猴群的数目接近一百,大部分是褐色毛发,但这应该只是所有猴中的一个部落,遥远的山头偶尔会传出猴子的啼叫,也有远道而来的金毛猴子用柴火、动物皮、树脂等物来此交换食物。
金毛猴子们无一例外,对克洛丽丝敬畏有加,猴子们的围观让咩咪加快了步伐,少女也就没工夫让这些猴趴在面前表达崇拜。
咩咪和褐毛猴子的关系很差,这让克洛丽丝感到疑惑,难道这些猴子的族群内部也会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吗?
“咚!”一个石头砸到咩咪的脑袋上。
“哞呜哞呜!咿嘻嘻嘻!”一群小猴子爬在树上,朝咩咪扔下雨点般的石头,撅着屁股嘲笑。
原本在克洛丽丝面前神气非凡的咩咪像蔫掉的喇叭花,平日里颐指气使的张扬姿态荡然无存,她朝克洛丽丝靠近了,越走越快。
“哞呜!嘻嘻!”小猴子们围了上来,用小树枝追着咩咪拍打。
克洛丽丝没有第一时间阻止,她在思索咩咪与猴群究竟是怎样一种关系,但阿大和阿四哪会任由这群小崽子羞辱“神之使者”?成年的公猴若站直了,身高与克洛丽丝相差无几,一手捏一只猴崽轻而易举。
“呜吼!”阿大和阿四各拎两只挣扎的小猴子,这时,坐在树枝上看戏的母猴们顿然坐不住了,它们立刻窜下来,拿着石头和长矛就要夺下自己的孩子。
眼见事态即将愈演愈烈,克洛丽丝立刻出手,用虚空之触直击几只母猴的软肋,瞬间令其无力地佝偻在地。
“哞呜……”母猴子捂着肚皮,哑着嗓子呼唤支援。
立刻有一队持矛的褐毛猴子走上前来,冲克洛丽丝龇牙威胁,同一时刻,来此地做交易的金红猴子纷纷解下腰间的石斧等各种武器,主动挡在了少女面前。
小猴子在阿大和阿四的手中叫唤,猴子可不是什么道德的生物,哪怕存在一些文明的雏形,内部也有相对稳定的向心力,但弱肉强食,依然是不变的主流。
阿四当即把一只闹腾的小猴子摔在土里,一脚踩在地上。
“咩呜……”咩咪摇了摇头,掰起阿四的脚趾,把奄奄一息的小猴子抽了出来。
眼看争斗一触即发,一只年迈的褐毛老猴拄着木杖走上前,屏退了同族的卫队。它看了克洛丽丝一眼,然后号令族猴放下武器。
克洛丽丝牵起咩咪的手,她能明显感觉到这位骄傲的工匠、建造师、猴中的科学家在五指发抖。
“阿大阿四,把这些小猴子放了。”
“呜噢。”两只猴子不忿的叫了一声,然后将小猴崽子扔给几只母猴,母猴腹中仍痛,没站稳几秒,又立刻被自己的幼崽撞倒在地。
在褐毛猴子部落族长的指示下,猴们纷纷让出一条道路。
“是因为它们驱逐你,所以你才被灰猿抓走的吗?”克洛丽丝问道。
“咩……猴……”咩咪又厌恶又悲哀的摇着头,“咩呜。”
她踹了一脚脚下的土壤,好像在表达自己是主动离开,并非被驱逐,委屈而轻蔑。
穿过这座山,应该就是咩咪要去的目的地,克洛丽丝现在没有闲心和猴子们打交道,她注意到山上的褐毛猴子虽然在林地里建设茅屋、堆放工具,但它们实际上已经搬进了山洞,一但打雷,就会钻进洞穴里。
有金红猴子向克洛丽丝做出邀请,但现在正时间紧迫,少女也没工夫顾及其它,虽然很想收编这帮家伙,不过她更担心贫猴教养山的冥鱼和猴子,暂且没有时间耗在这上边。
“呜噢!”
尽管克洛丽丝明确做出了拒绝,依旧有几只金红猴子表示希望追随少女,它们拍了拍随身携带的食物,分出一部分给少女的队伍。
天色渐晚,夜间又下了暴雨,克洛丽丝的猴队在一处山洞扎营,猎杀掉里面的凶兽后,度过了电闪雷鸣的夜晚。
之后队伍又行了一个白昼,然后被一条十余米宽的深峡拦住去路。
这应该是褐毛猴子们活动的尽头了。
但不是咩咪的尽头。
沿着崖壁的藤蔓向下爬行,在群鸟居住的石穴间,一个堆放着绳索、铁镐和铁钩的洞窟,赫然出现在眼前。
72.是科学家,不是艺术家
铁,崭新的铁。
克洛丽丝用匕首在铁钩上轻轻磕了磕,留下一道浅浅的印痕。
“稍微脆了些,打造得很粗糙,但是……”克洛丽丝按捺住心中的诧异,看向咩咪,“这是你炼的?”
咩咪不理会少女,她瞄向了对面的一块平台,将铁钩深深掷进石缝里,一荡一攀,转眼就爬上险峻的峭壁。她站在峡谷对面的山顶,把钩索掷了过去。
克洛丽丝和金红猴子们有样学样,一一登上悬崖,从悬崖往杂草丛生的密林深入,柳暗花明背后,一座石砌的宅院出现在树丛的掩映中。
一汪清澈的山泉水汇进深潭,荒废的田野还看得出部分被垦殖过的痕迹,花圃内种着娇艳欲滴的花卉,边上是石磨和窑,石屋的一面开了通风口,不知用作什么用途。
门前堆放着生锈的农具,从木柄的使用长度来看,那不应该是属于咩咪的东西。
咩咪凶悍地驱走了金红猴子,只让克洛丽丝一人走进院落。
步入最宽敞的主屋,一座嵌在墙面的高炉首先印入眼中。
克洛丽丝张大嘴,她吃惊地走近高炉,用手拂掉上面薄薄地灰尘,看着咩咪问:“这东西,你会用?”
“咩。”咩咪轻蔑地瞥了少女一眼,她走到仓库,取出一筐铁矿石给克洛丽丝看。
她爬上梯子,从炉顶加入铁矿石、木炭、少许火源晶块和其它矿物,从鼓风机吹入空气,简单演示一番。
不过咩咪并没有点燃燃料,炼铁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她不想耗费时间教眼前这个笨笨的人类具体操作,展示流程过后,又从木箱子里取了几块铁砖给克洛丽丝看。
另一方面,咩咪并不希望克洛丽丝学会自己赖以骄傲的东西,她相信,如果把这些技术交给克洛丽丝,自己又会变得像从前一样不值一提。
不过,咩咪又有些过意不去,毕竟,这个人类不会因为她能制造出闪电和爆炸就视其为异类……大概。
咩咪没见过活生生人,在见到克洛丽丝前,她将更聪明、更有见识的自己视为高猴一等的存在,而当真正人类出现在面前时,她积攒的骄傲被践踏得体无完肤,实在是令猴悲哀的惨剧。
现在总算挽回了一部分骄傲。
她从箱子里取出长铁棍、金属丝和约有半米长、二十公分粗的简陋金属柱,正要呼唤克洛丽丝,结果扭头一瞧,那个人类只在伟大的造物面前瞠目结舌半分钟后就去了别的房间!
“咩呜!”咩咪扔下手中的一切,飞奔过去,爬上克洛丽丝的背脊就把少女往外面拽。
“做什么做什么嘛,我在看木雕啦!不要拽!”克洛丽丝嚷嚷着用虚空之触把咩咪扔到床头,端详木桌的一个雕塑。
雕刻者的技艺比较拙劣,但轮廓还是清晰展现出一个婉约的女人。木雕上的女人不算多么美貌,剑眉星目,羞涩的女儿态中夹杂着一丝英气。
桌边还有一个被三脚架支起的木板,架子上放着刻笔、毛刷、经矿物和花卉调制的颜料,木板由刨子刨出粗糙的雪色,上面绘着一副让人看不明白的抽象画。
咩咪被克洛丽丝甩开后,首先是把木板摘下来藏进怀里,然后才看着少女手中的木雕龇牙。
“你被人类抚养过么?”克洛丽丝问。
“咩!”咩咪摇头的同时,把木板放到动物皮毛鞣制的床垫上,然后将克洛丽丝往外推。
“不要急嘛,我再看看。”克洛丽丝哪会在乎一只瘦猴子的意见?虚空之触又把咩咪锢住了,她好奇地夺过床垫上的木板,问道,“你画的?”
“芜呼呼!”咩咪骄傲地点了点头。
“画的什么呀这么难看!”
“咩!”褐毛猴子瞬间不干了,她不要命似的抢走木板,掀开帘子打开木窗,指了指外面,又把画板重新展示。
“你想说你那个歪歪扭扭的黑坨坨是树?”克洛丽丝困惑地问。
“咩!”咩咪重重点头。
“那这个灰绿色的方块块是山?”
“咩!”
“这个位置……红色的圆球球不会是水潭吧?”
“咩咿!”咩咪再次满意地点了点头。
“哈?这不就是把颜色胡乱抹上去吗?正常人谁猜得到啊!还有,你该不会是红蓝色盲吧?”克洛丽丝惊讶于如此聪慧的一只猴子,艺术细胞竟然只有草履虫级别,难怪她之前给自己画的地图那么丑陋!
“咩!咩!咩!”猴子立刻把画板拍到克洛丽丝身上,然而虚空之触挡在前面,瘦弱的她只能软绵绵地把自己挥到乏力。最后,气不过的咩咪直接把画板摔在地上。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擅长的地方,”克洛丽丝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话语蹂躏了猴子的自尊心,她拾起地上的画板,撇了撇嘴,“其实你这种艺术可以开创一个新的流派,抽象派,听过吗?呃,不过抽象派的大师也是从写实发展过来的,你倒好,出生就在别人的终点……”
后面的话太复杂,咩咪暂时难以完全理解,不过从只言片语推敲下来,那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轰隆……”
雷声响起,克洛丽丝望向窗外,滚滚雷云又在天上汇聚起来。
“其实,这个地方是蛮好的地点,方便采石,应该还有铁矿……”克洛丽丝自语片刻,看向咩咪,“有什么好东西就快点带出来吧,我有点担心贫猴教养山的大伙。”
咩咪懒得跟这个人类较劲,作为一只高级的、成熟的猴子,她要学会调整自己的心态。
要知道,这个废物人类这不会那不会,凡事还得依靠自己!
在各种自我安慰中,咩咪郑重点头,从衣柜中取出两件大号的、羽毛编织的头蓬,衣柜里还储存着一筐似乎经过防腐处理的羽毛,克洛丽丝看去,发觉与蓝色怪鸟的色泽有几分相像,只是稍稍淡了一些。
咩咪自己披了一件,把另一件交给克洛丽丝,重新回到工坊搬金属的圆柱形造物。
克洛丽丝瞧了一眼忙碌的猴子,确认她没工夫再打扰自己后,俯身翻出窗户,在附近探索起来……
73.库房
宅院很大,建筑不仅仅是卧室和冶炼工坊而已。
这里明显有人类存在过的痕迹,克洛丽丝肯定咩咪与人类接触过,才拥有这些知识与技术。
可那与自己同样流落荒岛的人类去了何处呢?她没看到飞艇或巨舰的踪影,莫非是他们修好了自己的飞行载具,然后离开了吗?
“不应该啊……”
克洛丽丝打开一间谷仓,里面没有储藏食物,只有一捆捆瘪下去的袋子,而那些袋子大半已腐烂进泥土里,连铺好的地砖都出现了极其严重的损坏。
时间对不上。克洛丽丝皱起眉头。
这个地方明显存在了许多年,大多物什和建筑因为没有得到良好的维护而破败不堪,就连克洛丽丝之前拾起的木雕,其实也因受潮而生出霉菌。
但木雕的材料应该经过特殊的处理,没有腐烂。
谷仓的光景看上去不像是区区几年的时光就能完成的。
猴子的寿命相对短暂,即便克洛丽丝保守考虑,视这些变异猴子有着与人类的等同的寿命,比寻常褐毛猴子瘦瘦小小的咩咪能有几岁、十几岁呢?
而且,假若近几年真有人类接触过咩咪,为猴子们带来文明,那些猴子不至于仍旧使用原始的石器。
克洛丽丝思考的是,是否真的有人近期接触过咩咪,如果是,ta又是否是给猴子们文明的存在。
有可能是两拨不同的落难者……
克洛丽丝摇了摇头,觉得这样的想法依旧存有很多疑点。
她离开谷仓,走到旁边紧闭的库房,打开木栓——
库房内的一排排木架上,悬着锃亮的银刀、匕刺、锻造精良决非凡品的铲与短斧,以及枪。
最后一个明显不是在描述冷兵器,而是时下最热门的杀人利器,只要扣动扳机,就能在几十米外掀飞一个人的头骨。
但令克洛丽丝迷惑的是,这些枪……
太他妈未来风,以至于少女忍不住在心中用不文雅的词汇感叹。
“史前科技吗……?”克洛丽丝抚摸不知由什么材料制作的枪身和刀匕、斧铲,除了些微老化的痕迹外,没有一丝锈迹。
她好歹见过一些世面,曼罗军士和玛蒂奥铁卫使用的枪支多少有些印象,上界的杀伤性武器一般是火源晶粉尘填充的弹壳,特殊兵种会使用源浆提炼物充能的能量弹匣,也有覆盖一片地域的秘文发射器,尽管同样令克洛丽丝震撼,但制作那些武器的材料依然以钢铁为主,辅以木材、秘银、赤金以及其它特殊合金。
至于会不会用上其它特别的复合材料,克洛丽丝表示自己不接触、也不清楚。
上界的一些铸造师喜欢用华丽的锻造工艺来为造物塑形,比如给枪托用上漆金的玫瑰雕饰,或者在战舰铸一些看上去很有美感、实际上没什么卵用的花纹。
但眼前木架上的武器,朴素到令人心底发寒。
这不由得克洛丽丝不将之与遗迹联系起来。毕竟,上界的许多技术本就来源于考古。
克洛丽丝暂时不知道眼前的枪支比上界究竟是先进亦或者各有所长,但刀、匕刺、铲子和短斧她很喜欢,正打开虚空戒指的漩涡,门口忽然传出愤懑的斥责:“咩!咩呜!咩咿咿!”
有些想羔羊在发怒。
可惜为时已晚,克洛丽丝已经将心怡的冷兵器收了进去。
咩咪一个跳脚蹦来,抱着克洛丽丝的拳头啃得一手的口水。
“咩!”猴子跳脚。
没办法不跳脚,自己好心好意带这个人类来秘密基地,帮她准备避雷的设备和羽衣,结果这家伙竟然做贼!
若咩咪学会说人话,她也许会狠狠责骂这个偷东西的没毛猴子。
但话又说回来,假若咩咪真那般说了,克洛丽丝多半会回一句:“是拿,不是偷。你怎么能证明这些东西是你的呢?”
阿莉丝塔不在,少女做事相当硬气。
咩咪彻底不干了,她坐在地上,缠住克洛丽丝的腿,说什么也不让少女离开。
“你又用不着这些东西。”克洛丽丝和善地眯起眼,笑道,“我帮你保存几年,等你长大了就还给你,喏,”她取出银刀,修长刀身的长度与少女健康紧致的白腿相仿,“给你你挥得动么?”
咩咪将长刀捧在手中,瘦瘦的身子立刻矮下去几分。
别说挥了,光是握起来就很吃力。
这时,克洛丽丝才把刀重新收回戒指,摸着咩咪的头安慰道:“没关系,等你什么时候能用上它,我再把它交给你,放在这种地方不安全,万一被野兽叼走了怎么办?”
咩咪纠结地看着克洛丽丝,她忽然觉得对方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但心中还是有些舍不得。
“好啦好啦,别像个小孩子一样斤斤计较,做猴嘛,成熟一点。”克洛丽丝安慰完咩咪后,起身看向猴子放在门口的,类似于避雷针的玩意儿。
针由蓝色羽毛包裹着,基座上缠着金属丝,旁边还有一个怪模怪样,同样缠着金属丝的圆柱,圆柱一端有个微型的圆柱凹槽,凹槽内表面各有四个嵌口。
“咩咪,这是什么?”克洛丽丝左瞧右看,“为什么我觉得有些像个大型电池,呃……蓄电池?充电器?”
“咩。”咩咪闷闷地走过来,拖着金属柱就往原路返回,一句话也不想搭理克洛丽丝。
“真生气了?”克洛丽丝不太明白一只猴子为什么要把从来不用的、锁在库房里的东西视若珍宝,她追了上去,“咩咪,东西我可以还给你,喂,我想继续探索这里,你究竟有没有遇上其他人!”
少女把收走的东西全交给猴子,后者摇了摇头,把东西又推了过去。
似乎并不是因为这件事在赌气。
咩咪看上去有些失落。
她把金属柱交给克洛丽丝,要少女收进戒指里,然后背起猿皮袋,和队伍启程回返。
一路上,克洛丽丝有些忐忑,相比于把几件刀具据为己有,她更希望与咩咪和谐相处,不想得罪这位得力干将。
可惜,队伍行了半夜,咩咪都没有吱声。
就在克洛丽丝准备扎营时,对面的山头却闪烁着火光与混乱的尖啸——
灰猿。
74.阿巴!
出乎克洛丽丝的意料,那群灰色猿猴之所以没来找自己的晦气,完全是因为它们谋划了一场针对猴群的全面劫掠!
比起去未知的地方损兵折将,趁凛冬的大雷暴来临之前,将金红猴子与褐毛猴子们的储粮掠尽,显然更为划算。
这一次灰猿可谓倾巢而出,天知道它们从何而来,克洛丽丝只看到数不尽的猴子在逃窜,少数能组织起来抵抗的猴群,也在两三队灰猿的碾压下被撕成碎片——字面意义。
如果小股对决,金红猴子的确能像阿福所说的那样打出4:1的“优秀”战损,但当局势扩大为被两三百只灰猿漫山遍野的追杀时,士气低落的猴子们心中便只有一个念头:逃。
一如少女对瘦长猿猴的队伍所做的那样。
天空闪电不断,夜色恍如白昼。
“哞……”
克洛丽丝刚走进褐毛猴子的领土,便看见一只小猴子被灰猿踩在脚下,在它即将被一块石头砸成肉泥时,咩咪吼叫着投掷石头,吸引了灰猿的注意力。
“不要惹麻烦啊喂!”克洛丽丝并不想在黑夜里与上百只灰猿起冲突,即便她运气好,杀了二三十只灰猿又如何呢?对环境不熟悉的少女一但陷入灰猿四面八方的包围网,结局和那些猴子没什么两样。
“呜吼!”灰猿被吸引了注意力,它狞笑着看向咩咪,当着小科学家的面,把她的同胞砸出脑浆!
“咩咿!”尽管表现得对同类满不在乎,自觉高猴一等,但咩咪不可能真的将自己与族群割离,把自己定义成新的物种,当看到褐毛小猴子的凄厉惨状时,小科学家愤怒地攥紧拳头,藏到了克洛丽丝背后!
“蠢猴子你惹它干嘛!”
克洛丽丝看着灰猿朝自己扑来,随从的金红猴子害怕得发抖,就连阿四也不例外,只有随克洛丽丝作战过的阿大神色沉重地攥紧长矛。
虚空之触挥舞银刀,率先斩像灰猿,在藕断丝连的断臂下,克洛丽丝抽出绑在大腿的匕首,狠狠喂进灰猿的腹部。
她被濒死的躯壳压倒,揉着发痛的肋骨起身时,已经有数只灰猿朝这里看来——
“风紧,扯呼!”克洛丽丝转身就逃。
多了四根触手的好处便是,战斗时少女可以使用更多的武器,也能防御从各方发出的偷袭,虚空之触的灵脉与克洛丽丝的脊背相嵌,但可以通过源力的流动从身体的各部位探出。
不过,持续让虚空之触拥有实质,对源力是一个不小的损耗。
老大都打算跑路,追随克洛丽丝的猴子们自然也没有死战的道理。
一柄石锤骤然飞来,虚空之触挥鞭一挡,十数根长矛紧接着疾风从上空刨落!
猴群四散而逃,只剩阿大和咩咪还贴着克洛丽丝。
“呜吼!”狂躁的嘶吼从黑暗中传来,而后便有一只独眼的灰猿在闪电下拉出狭长的灰影,与一众猿猴倾力扑向少女!
居高临下的扑击是灰猿们惯用的冲锋战术,能在与敌人接触的一瞬将破坏力拉到极致,一只两只猿猴容易躲避,可猿猴数量一多,再灵敏的猎物也容易被围捕至死。
一支硬簇射向独眼猿猴,对方似乎早有防备,它时刻紧盯克洛丽丝的虚空之触与弓弩,在利箭破空的一刹,生生用石锤把箭矢格开。
射出硬簇的瞬间,克洛丽丝朝反方向突围,银刀劈过灰猿的肩头,卡在血流如注的胛骨,不怪银刀不锋利,只是少女没有使用此类武器的经验,能较为精准地蓄力挥砍已经殊为不易。
群猿近在咫尺,一根触手弹簧一般收回少女脊柱,虚空之戒的源力即刻注入灵脉,刹那间,巨物勃然贯出,如重锤撞向一侧的灰猿,有过配合经验的阿大将晶矛掷向少女的右翼,而后用身体扛住了灰猿的扑击!
克洛丽丝拔出银刀,转手砍下右翼灰猿的头颅,滚滚猿头震慑住了大部分猿猴,但拦不住独眼猿猴令人生畏的暴虐,它掷飞最后一柄石锤,伸出十根又厚又硬的利爪、猛兽一般的指甲。
克洛丽丝再射出一支硬簇,趁独眼猿猴格挡时爆发虚空之触将其掀飞,她搀扶其阿大,带着两只猴子迅速逃离。
哪知独眼猿猴是个硬骨头,换作寻常的灰猿,仅仅这么一下不说当场死亡,骨头至少也得断成十几截。
刚跑出十几米,那不要命的嘶吼又追了上来。
早先独眼猿猴因为劣势而战术性撤退,现在优势在它,没道理还放过这个没毛猴子!
在它的号令下,短暂被震慑的灰猿们立刻恢复凶性。
此刻克洛丽丝在明处,面对十几只灰猿的围攻,她没办法像往常那样藏身密林以逸待劳,将灰猿各个击破。
“你们先走!”克洛丽丝对咩咪和阿大说道。
“呜噢?”金红猴子看到克洛丽丝停下来,它也踉跄地止住步伐,虽然背着金属柱,又在灰猿的攻击下胸膛剧痛,但依旧没有独自逃离的意思。
咩咪明白克洛丽丝的意思,不由分说,拽着阿大就飞快奔逃。
灰猿的主要目的不是屠杀猴子,而是掠走猴们的所有储备。
这不仅能满足他们在雷暴期间足不出户的消耗,也能让那些逃走的猴子无法得到充足的补给,只能成群饿死在荒山野岭!
这也是克洛丽丝的幸运,灰猿内部的派系分歧比较严重,因此少女需要面对的,最多也就这座山头的四十多只统属于独眼灰猿的猿猴。
而且一时之间,独眼猿猴的其它小弟也不可能瞬间赶到。
擒贼先擒王,只有彻底击杀独眼猿猴,才能真正震慑住那帮乌合之众。
少女将弓弩架在臂上,两只灰猿冲过来抓住了虚空之触,她瞬间解掉实质化,又迅速一拍,按着两只猿猴的脑袋砸在岩石上。
克洛丽丝寸步未退,解决完近前的灰猿,她将十成的注意力放在飞速接近的独眼猿猴身上,对方也直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不考虑诡计和武器,就纯粹的战斗本能而言,独眼猿猴比瘦长猿猴更强大。
五十步……
三十步……
克洛丽丝的手指微微扣下扳机,独眼猿猴早就等着这一刻,等利箭脱弦的破风声响起时,它立刻在沿途的树干上一踏,迅速折了方向。
少女立刻移动弩弓的指向,又是“嗖”的一声,焚焰箭矢射穿独眼猿猴的掌心。
烈焰迅速在毛发上蔓延开!
“呜噢!”
独眼猿猴第一反应是在水洼里打滚,然而赤红的粉尘早已弥漫血肉,于秘文的魔法下燃烧起来!
“吼!”
它双目赤红,疯狂地嚎叫,竟然直接抵在树干上将肩膀脱臼,然后左手攥住燃烧的右臂,一点一点地、一点一点地、一点一点地拧断!
火焰在它身上蔓延的相对较慢,给独眼猿猴较长的时间来完成这骇人的一幕。
克洛丽丝绝未想过,一只猿猴竟然能拥有这样的意志!
别说她没遇见,就连一多半猿猴,都在这自残的一幕下瑟瑟发抖!
少女看到独眼猿猴的肩头有什么在蠕动,来不及思考,虚空之触迅速为弓弩上弦,继续扣动扳机。
“滋!”
燃烧的右臂被当作武器挥出,硬簇在上面溅起夺目的火星。
克洛丽丝再上弦,麻痹箭矢射在独眼猿猴的胸膛,然而对方的身形只是晃了一下,继而以远超寻常的速度飞奔而来!
少女面不改色,继续将最后一只硬簇上弦——
“轰!”独眼猿猴以靠山撞的姿态顶在拦截的虚空之触上,将少女的身形掀飞到十数米外!
纵使有虚空之触的缓冲,那不顾一切的撞击依然让克洛丽丝的五脏六腑都感到翻滚。
虚空之触抵在树干为克洛丽丝抵挡二次撞击,在粗壮的树干里留下拳头深的嵌痕。
没等克洛丽丝喘息,独眼猿猴再度冲来!
“呼——”
少女忍着头晕目眩做深呼吸,她看到独眼猿猴的肌肉高高隆起,小腿的血管因超限度的力量而崩裂,它似乎失去了直觉,转瞬跃过十数米的距离!
虚空之触-强化。
四根触腕合抱成重锤,朝独眼猿猴的方向反击而去。
但那不知出了什么异况的独眼猿猴以肉身挡住了猛烈的冲撞,从虚空之触传来的感知上,克洛丽丝能感觉到独眼猿猴的粉身碎骨,可那只疯狂的鲜红眼珠,似永不熄灭的烈焰!
“嗖!”
最后一支硬簇射穿了独眼猿猴的喉咙。
失去强化的虚空之触渐渐萎缩,但克洛丽丝依旧没有松懈,而是操纵触腕绞住对方的喉咙和手脚。
“死了吗……?”
就在克洛丽丝感觉不到任何喘息的动静时,异变再度发生,少女的眼瞳几乎缩成针眼,在那双灵撤的眸子的倒映下,独眼猿猴的头皮凸起一个个密集的疙瘩,然后,一只细长的虫冒出了口器……
克洛丽丝脊背发凉,惊悚的感觉如电流一般麻遍全身,来不及思考,她本能便将独眼猿猴的尸体朝猿群掷去。
十几只灰猿叫了起来,但还有几只,则眼神冰冷地看向克洛丽丝,掀开头皮——
血淋淋的头骨被蚀出数百个蛀洞,欢快的蠕虫们扭曲着舞动身姿,它们顶开那块早已碎裂的天灵盖,露出一颗长满蠕虫的大脑……
这是之前那些侵蚀大冥鱼的虫子!
不仅克洛丽丝感到惊恐,猿猴们也如临大敌,飞也似地跑掉!
那些虫子震颤着,灰猿的身体依照震颤的频率,从嗓子里齐齐发出诡异的泰瑞比语:“你很不错……人类……”
不错个鬼!
克洛丽丝连问对方是什么玩意儿的心思都没有,扭头就逃!
但是,一只灰猿拦在了前方:“你的身体……比这些低级……物种……更值得占据……”
“滚开!”克洛丽丝操纵虚空之触推开猿猴,然而那猿猴的大脑上立刻飞出一条蠕虫,溅在少女的肩上。
好在克洛丽丝早有预料,及时用虚空之触包裹住了那细长的恶心生物。
就在这时,猿猴们的包围圈又缩小了一些,再没有任何可趁的破绽。
“你是什么!”少女捂着胸膛,神色惊疑不定。
“用你们给……我起的……称谓……”猿猴们齐齐开口道,“你可以叫我……月之虫……不过……呵呵……你可以称呼我更直接的真名……用你的心来呼唤……”
“滚去地狱吃屎吧,臭虫!阿巴阿巴阿巴阿巴阿巴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 ██ █ ███”
克洛丽丝的尖叫与猿猴们的声音同一时间响起。
她用声音掩盖了声音!
当对方说出“称谓”这个字眼时,克洛丽丝立刻想到自己为沃伊蒂起名的那一天,乌鸦所说的话:
名字不仅仅是一个称谓,它还载有起名者的期冀、祝福与诅咒,以及权柄!当它与对象绑定时,还会产生无法预料的神秘效应!
而且,这种称谓十分灵活,充满“人性化”。
目前来看,“虚空”的词根最早可以追溯到古曼罗帝国,以古曼罗语对“虚空”的祈祷第一次指向伟大存在。但对于不熟悉古曼罗语言的生命而言,未知的语言难以勾起他们内心的共鸣,效果会打上折扣,因此也就多出“虚空”、“沃伊德”等诸如此类的翻译。
当这些翻译被创造出来,并在文化上指向伟大存在时,它便具备了一定的、与伟大存在对应的神秘特性。
这当中还存在更多克洛丽丝不清楚的知识,但少女知道一点,对方那么耐心与自己交流,肯定不是出于好心。
“用心来呼唤”明显是一句心理暗示,克洛丽丝好歹被阿莉丝塔评价为狡猾的小狐狸,不可能毫无防备。
在持续“阿巴”的同时,少女从胸膛间掩藏的漩涡中取出两枚紫色的果实。
当初缴获瘦长猿猴的物资时,她一直留了两枚以备不时之需。
克洛丽丝用虚空之触将一枚果实于半空捏碎,她飞快将果汁淋在身体和银刀上,在那些猿猴齐齐闭嘴的瞬间,挥刀而落!
75.效忠
称谓,是可以拥有威能的。
克洛丽丝不知道那威能能达到什么程度,但少女可以大胆想象,假若她站在太阳教堂门口呼唤太阳神的尊讳祈祷,大概率会被烧成一根焦炭,或者一滩灰烬。
那么,当看到一个称谓具备神秘特性的时候,最好不要在其拥有者的注视下念出来。
蠕虫很可能不是对方真身的一部分,而是某种力量媒介,考虑到玄学治疗大冥鱼时没有出现这样的异状,克洛丽丝猜测只有当寄生到达一定程度时才会引来对方的关注。
幸好,那些紫色果实拥有驱虫效果,否则她还真的难以逃脱。
在接触到果浆汁液时,那些蠕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去,像沾了盐的蛞蝓一般越缩越小。
杀出一条生路后,克洛丽丝头也不回地朝山外跑去,留那些被寄生的猿猴默默呆在原地,它们僵硬地扭动脖颈,把视线放在那些劫掠的灰猿身上。
只论肉体,克洛丽丝的耐力、速度和爆发力都不如那些灰猿,但相较于一个十二岁的少女而言,她的综合身体素质已经在同龄人中一骑绝尘。
力量肯定还远逊于成年人,但有虚空之触的辅助,这个缺点并不明显。
她已经做好了被寄生灰猿围堵的准备,然而跑了十几分钟后,发现身后竟然没有追兵,因此又换作匀速跑了半宿,中途休息过一次,终于在一颗根蔓错节的古树上听到咩咪的呼唤。
阿大虚弱地靠在树杈间,它之前本就被毒蝎子蛰了腿,若非出行前表现出强烈的追随意愿,克洛丽丝也不会带这只猴子出行。
凡事最怕对比,和其它猴子比起来,阿大或许不是最强大、也不是最聪明的,但足够勇敢,且绝对忠诚。
它之前被灰猿扑的那一下,肋骨恐怕有些骨折,克洛丽丝为其做了简单处理后,就只能祈祷变异猴子们拥有远超常人的自愈能力。
返回贫猴教养山的路上,克洛丽丝遇到了与咩咪一个部落的猴群,原本为数过百的族群现在只有几只强壮的猴子和十几只哺育小猴的母猴子围在拄杖老猴的身边。
它们正被一群饥肠辘辘的土狼包围。
克洛丽丝对这群猴子没有什么好感,但看到那几只强壮的猴子护在队伍外边时,她的心中又多出几分认同感。
土狼的体格比野狗大不了多少,身似鬣狗,面部轮廓与狐狸有几分相像,克洛丽丝带猴子们猎杀过几只这玩意儿,它们能钻洞会爬树,平时偷摸鸟巢和捕猎小型动物,也吃浆果和腐肉,因为其肉质又柴又酸,少女之后并没有将其加入食谱。
褐毛猴群经过一夜奔波也疲惫不堪,面对狼群处于绝对的劣势。
“咩呜。”咩咪扯了扯克洛丽丝的裤腿。
“这种忙我会帮啦。”
驱赶土狼并不费劲,即便不用武器,这种体格的野兽也不过虚空之触一巴掌的事情。
为褐毛猴子们解围后,克洛丽丝继续启程,但没走多远,就看到褐毛猴子们遥遥吊在身后。
如果是几天前的少女,这些猴子说收留也就收留了,但经过昨夜一群金红猴子的背离,克洛丽丝忽然明白,这些猴子不像养院里的看门狗,心中打着小算盘的生物,培养忠诚需要更多的时间。
而指望这些随时准备跑路的东西去战斗,更是天方夜谭。
她克洛丽丝又不是什么驯兽师,贫猴教养所储粮有限,她没工夫去培养一群猴子的忠诚。
不过,令克洛丽丝没想到的是,在部落里备受欺负的咩咪竟然能放下怨恨,一路上,小科学家时常把自己包裹里和路上搜集的食物分给饥饿的幼猴们,这种以德报怨的精神,克洛丽丝扪心自问,她是断不会有的。
若易位处之,克洛丽丝更倾向于让这些排斥自己的家伙自生自灭。
回到贫猴教养山后,克洛丽丝受到了猴子们的热烈欢迎,阿福带猴们简单垦了几块地,一些土上还留有未燃尽的草木,因为气候潮湿,阿二整天挨着火堆添加燃料。
少女返回洞穴时,发现小冥鱼胖了一小圈,小猴子阿旺的基本工作已经成了给鱼按摩和投喂,大家伙身上的伤口基本愈合,鳍翼也好得差不多,但一看到克洛丽丝时,它立刻“啾咿啾咿”地痛苦大叫,弄得阿旺不知所措。
“还搁这儿给我装呢?”克洛丽丝踹了大冥鱼一脚,“没病了就给我起来!”
奈何大冥鱼立刻翻身躺在草窝里,叫声哀婉痛苦,惹人同情。
克洛丽丝没辙,只能先处理其它事物。
咩咪已经把金属圆柱埋在土里固定,只露出一截有凹槽的部分,她将四根避雷针模样的金属长棍安插在山丘的大树上,一圈圈铁丝缠绕着树干,最后连接在圆柱上。
追随克洛丽丝而来的褐毛猴群又一次来到克洛丽丝面前,这一次,它们老老幼(幼)悉数匍匐在少女脚边,以示臣服。
少女一把揪住咩咪的后颈肉,质问道:“都是你教他们的?”
“咩呜!”咩咪光速摇头,视线却不由自主地瞄向远方,不敢与克洛丽丝对视。
“雷暴不知会持续多久,避雷的衣服就那么几件,附近该采的食物基本都采完,要是东西吃光了怎么办?”
“咩!”这时,小科学家认真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表示义不容辞,然后露出一脸的哀求来。
“……”对自己人,克洛丽丝会给予更多的包容,于是她将咩咪放在群猴的前面,按住慌张不安的咩咪,说道,“现在,你是这群猴子的首领,如果出了问题……”
猴群呆呆地抬起头,看着眼前那只瘦瘦的同胞,最后,还是族长猴子做出表率,它郑重地伏低身子,亲吻咩咪的脚趾。
“咩!”
“否则,我就把这些猴子全宰了做储备粮!”
克洛丽丝这么一威胁,咩咪的挣扎瞬间停歇了,她紧张、又忧虑地接受了族人们的膜拜和效忠,僵硬得像一尊雕塑。
76.雷击
“噼啪!”
橘红的晚霞在水汽中弥散着梦幻的光晕,在看不到夕阳的日暮,一艘载着三十余名船员的运输船在潋滟水光中曳出一道缤纷的狭长涟漪,水波云浪朝两边悠悠扩散,直至闪电在里面开出万树银花。
“小姐,食尸蛇的那些杂碎又追上来了,我们该怎么做!”瞭望塔的船员朝下方呼喊道。
“继续下潜五十米!”
“雷云已经升到了这里,如果我们继续下潜,很容易因为乱流的干扰坠毁!”
“哐!”
一艘比运输船大上十数倍的舰船在狂风的加速下陡然撞来,普莉丝娜赶紧转舵,但为时已晚,舰船的撞角哪怕只是蹭到运输船的船舷,也足以令其伤筋动骨。
一个个持刀的空盗从舰船上跃下,近身厮杀一触即发。
普莉丝娜虽然家道中落,但在谋生的开销上绝对阔绰,她为每一位船员配有霰弹枪,不惜高价为忠诚的族人移植灵脉象征,而这艘船之所以能在引擎受损的情况下与空盗团在乱流区周旋十余日,也是她在这方面下了血本的缘故。
普莉丝娜从进入乱流区开始,哪里的雷暴凶猛便往哪里钻,虽然动力引擎一度因为紊乱的源力活动而停转,船身的辅助秘文也多次失效,但最终都奇迹般地度过了危机。
可惜,这终究是一艘小型的运输船,几次上浮和下潜也将船员们折腾得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加上数次与空盗飞艇的接舷战,三十余位船员中只剩一半人还有战斗力。
“普莉丝娜……”容貌烧毁、披黑皮大氅的男人立在船首,露出狞笑,他的嘴角牵动整张脸的烧痕,扭曲得像揉皱的塑料口袋,“抓活的!若谁让那个女人提前死了,老子让他这辈子都别再想碰女人!”
“噗滋!”
普莉丝娜将短剑从一个空盗的喉咙刺穿颅骨,转手一枪轰向上方的空盗,食尸蛇空盗团的团长——萨摩。
放在两年前,食尸蛇空盗团最鼎盛的时候,萨摩手下有一艘老式的狂风战列舰、数艘护卫舰以及若干空艇,海盗团一度达两千之众。
普莉丝娜面对的空盗团虽然只有两百余人,但依旧不是此刻的她所能抗衡的庞然大物。
特制火铳的弹药在萨摩的脸上炸开,硝烟散去,那张脸不知何时生出一层龟裂的硬壳,随着硬壳在爆炸中一片片剥落,萨摩重新笑道:“你以为你还能像当初那样偷袭成功吗?”他跃下战舰,一把将普莉丝娜按倒在地,将女人的脸压在木板上,“抓到你了,麻烦的兔子。”
“嘭!”
陡然一声枪响,萨摩的头壳一阵剧痛,他意识不受遏制的混乱起来,怔怔地扭头看向一个年轻的运输船船员,声调杂乱而茫然:“附魔子弹?不,你买不到能伤害到我的附魔用具……灵器?技能?嗬啊啊啊啊啊——”
萨摩猛然朝年轻船员扑去,以绝对压制的暴力将其扯到面前,这时,烧烂的脸上居然出现一个个粗大的毛孔,他张大腐烂发臭的口腔,毛孔的黑色油脂像半凝固的乳状物淌到年轻船员的脸上。
“哈伯德!”普莉丝娜绝望地呐喊。
“哦?这时你的小情人么?”萨摩听出了普莉丝娜声音中一丝暧昧的情感,他拍了拍年轻船员的脸蛋,问道,“她是你的女人……?”
哈伯德没有回答,他一个头槌朝萨摩不存在的鼻梁撞去。
“砰!”
萨摩的脸立刻浮出凝固的黑色油脂,但这些能防御爆炸的黑壳在哈伯德的头槌下支离破碎,直撞得萨摩头晕目眩。
“技能么?”萨摩晃了晃脑袋,然后一膝顶在哈伯德的腹上,感到剧痛的年轻船员刚要呕出一肚胃液和鲜血,又陡然被萨摩掐住喉咙,强行咽了回去,“告诉我,是什么!”一拳挥在哈伯德脸上,头破血流的年轻船员还没站稳,再被一脚从下阴踢翻再地,“是什么!”
“够了!萨摩!”普莉丝娜咬牙说道,“你赢了,我们认输!”
“呼,把货都搬到穿上,给我手脚小心点,都是上好的抗辐宁,三十倍浓缩,谁要是给我摔破一瓶,老子剁了他的狗爪!”萨摩正了正大氅的衣领,他放过哈伯德,又随手抓住一位船员,在普莉丝娜睚眦欲裂的注视下,一口撕开对方的喉咙,生吃活咽!
“埃摩森叔叔!”
惨叫持续了约莫十分钟,就连空盗团成员也感到胃里翻滚,他们装作看不见的样子加快搬运货箱。
“嗝。”萨摩捧着胀起来的肚子,用一把小刀叉着肉块,递到普莉丝娜嘴边,“啧,不喜欢?”他用刀强行撬开普莉丝娜的牙关,塞进喉咙里,然后用刀背拍了拍跪在地上呕吐的女人的脸蛋,“多好的一张脸啊,可惜被风尘打磨得有些粗糙,不知里面的身材能不能稍微精致一些?呵呵呵……我会暂时让你的小情人活着,毕竟独乐乐……”他又打了个带着腐烂血腥味的嗝,“不如众乐乐,不是吗?”
说完便大笑着将普莉丝娜扛上战舰。
空盗们一箱一箱往船上搬,萨摩拦住一位船员,用脚踢开箱子,看着里面一瓶瓶浓缩的抗辐宁,咧开血淋淋的笑容:“呜呼!发财了!小的们,做完这一单,我们就去安乐港玩女人,哈哈哈哈哈!”
“玩女人!”
“团长万岁!”
“玩女人!玩女人!玩女人!”
萨摩哈哈大笑,他又踢开一箱,直接取出一瓶三十倍浓缩,完全是致死量的抗辐宁往喉咙里灌!
“爽!”
“你嵌合了新的技能,它疯了你的大脑,是么?”普莉丝娜被萨摩扛在肩上,悲哀地问。
“闭嘴!”萨摩愤然在女人的臀上掐出血红的指印,边蹂躏边疯狂笑道,“疯?待会儿你会知道什么才是疯——”
哐的一声,他又踢开一个木箱。
但里面装的不是一瓶一瓶的抗辐宁,而是……
“这是什么?”
“雷方石,一种超‘疯’的提炼物,我用来压舱的小玩具,”普莉丝娜羞愤的脸上终于多出戏谑,“你以为我只是帮商会走私抗辐宁么?对了,再告诉你一点,雷方石原本是液态,剧烈摇晃容易引起爆炸,暴露在空气中会引发雷击,我按照行程加了一定剂量的凝固剂,不过算算时间……真难为你与我折腾十几天。”
“轰——”
霹雳骤然降临,却不来自天上,而是天下。
一个空盗跑过来:“团长,船舱被雷暴击穿!”
“你!”萨摩怒火攻心,然而又是一道比人还粗的电光降落,船身猛然一晃,然后……
再没有然后,所有人自顾不暇,只剩一道燃烧的流星。
77.空盗
灰猿的致命掠夺给猴群带来极其沉痛的打击,虽不至于灭族,但从此以后,本就在争斗中落于下风的猴子们将一蹶不振。
不时有零散的无家可归的猴子接近贫猴教养山,克洛丽丝舍弃了过去无条件收容猴子的决策,如果有走投无路的猴子再来效忠,将只会得到最劣质的维生所需的食物,并承担大部分伐木和掘土的体力劳动。
金红猴子归于阿福管制,老猴子看上去也曾做过部落的族长,知道如何把猴群团结在一起;褐毛猴子则交给咩咪和她的部落。
克洛丽丝将一半紫色果实捣碎稀释,让每一只想要加入的猴子进行引用,以排除蠕虫寄生的风险。
频繁的雷暴不时朝山坳击来闪电,好在咩咪做的避雷针比较管用,附近两三公里的雷击都被吸引了过去,沿着金属棍流入金属圆柱内。
让克洛丽丝感到离谱的是,咩咪不知从哪拾来一根手掌长短的金属管,当金属管插进凹槽的时候,一边的红色提示灯转为绿光。
“你在给什么充电?”克洛丽丝的提问没有得到咩咪的回应,小科学家把少女推开,用栅栏专门给“充电器”围了一圈禁地。
感情她搬来这东西的主要目的不是帮自己避雷,而是另有图谋!
这让克洛丽丝对咩咪那藏在山崖尽头的隐居地点更加好奇,也许离开荒岛的机遇就在某处沉睡!
“轰——”
正嘀咕着,一声闷响打断了克洛丽丝的遐思,那声音明显有别于雷鸣电闪,像什么东西剧烈爆炸。
少女抬头望向天际,一抹招摇的火光带着硝烟和模糊的阴影坠落,水汽影响了视野的能见度,但克洛丽丝依旧能从那燃烧的、细小的影子中看出船只的轮廓!
“虚空保佑!是遇难的船只!但愿只是在迫降!”由不得克洛丽丝矜持,她兴奋地从草坪上蹦起来,跑到半山腰看烈焰陨落的方向,但那遥远的火光很快坠到山脉背后,再也看不见踪影。
抱着希望船没事的心思,克洛丽丝立刻返回洞穴收拾行囊。
从贫猴教养所到船只坠落的山脉起码有三四十里的直线距离,加上山高路险,即便星夜兼程,也得走上一整天。
现在贫猴教养山已经有一定的规模,寻常野兽很难构成威胁,灰黑猿猴掠夺过后,应该会在雷暴天气休养生息很长时间,加上那些蠕虫的影响,至少短期内,克洛丽丝并不担心灰猿的袭击。
“咩?”咩咪见克洛丽丝又要出远门,她拦住少女,将尚未彻底成型的长弓递过去。
弯曲的弓梢向两翼舒展,弓弦强韧,咩咪续了数只灰猿的脊筋才勉强制成,如果有更多时间深加工,张力至少还能提升数成。
除了长弓外,咩咪还交给克洛丽丝十枝或铁簇或晶簇的箭矢,箭羽则用的蓝色怪鸟的细长羽毛。
克洛丽丝展臂开弓,发现弓弦几乎纹丝不动,反倒给自己的掌心勒出一道血痕。少女没拉过弓,姿势也有许多需要改进之处,否则容易割伤皮肤。
亲自上阵不成,少女重新换上虚空之触,这次她拉了一根与箭矢长度相仿的木杆,弦震箭颤,木杆不知飞到了何方,射程远不是弩弓所能比拟。
缺点也很明显,弓箭对使用者的要求更为严格,抛射的确比弩弓的直射射程更远、威力更大,但假如偏离靶心,做什么都白搭。
有总比没有好,克洛丽丝收下长弓,点了三只猴子随行。
一只是与她并肩作战过的阿二,这些被自己亲手拯救又参与过战斗的猴子更为可靠,值得信赖;另外两只则是克洛丽丝挑选的看上去比较机灵的猴子,用来夜间望风,危难关头可以当作诱饵。
不过,如果可以,克洛丽丝还是希望那种危难关头不要出现。
船只坠落的方向靠近荒岛西面的边缘地带,以北是克洛丽丝所在的贫猴教养山,以东则是咩咪绘在地图上的“黑坨坨”,灰黑猿猴的大本营。
因为是克洛丽丝和猴子们都未曾涉足的陌生地带,少女多费了一个昼夜的工夫摸清附近的环境,又休息一夜养足精神后,才抵达船只坠毁的地点。
从山间的灌木丛望去,一艘巨大的舰船颓唐地卧在密林当中,根蔓虬结的古树被一条数百米长的滑行轨迹碾平撞碎,大地像是被掘掉一层地皮,土石和树根被铲除来,狼藉得像是经过灾难的洗礼。
克洛丽丝示意猴子们噤声,她熄灭火把,只在身边点一盏极暗的油灯,然后看向百余米外,舰船旁边的营地,数艘飞艇的残骸毗邻附近,一个面相丑陋的人正坐在篝火旁烧烤食物,数十个手持刀枪的家伙把十几个人像骡子一样用绳子栓紧,一声惨绝人寰的哀嚎响彻夜空,盖过雷鸣。
克洛丽丝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眶:
一个人被捆在木架上,那个丑陋的男人正一片一片从对方身上剜下肉来,烧烤进食!
他似乎很享受别人的惨叫,比灰黑猿猴更加残忍血腥!
空盗。
克洛丽丝脑海里立马迸出这样一个名词。
下界有着远超上界的广度与深度,这造就了比绿林盗匪更具威胁性的群体:空盗。
这些纵横的天空的盗匪来历驳杂,他们可以是自发组建的空盗团,也可以是满世界收保护费的殖民军,一些雇佣兵和探险者偶尔兼职此项业务,而来往的商船黑吃黑的事件同样屡见不鲜。
眼前的空盗,无疑是这一行业里最凶残的那一类,他们不仅劫财,而且戒色,克洛丽丝没有在被俘者里看到女人,但哪怕是男人,也躲不过那些盗贼的毒手!
尤其是那个丑陋的头目……
雷鸣掩盖了大部分声音,克洛丽丝只能从对方的咆哮中琢磨出只言片语。
空盗用的是蹩脚的神圣曼罗帝国官方语,克洛丽丝多少能听懂一些。
列强在下界扩张影响力的同时,也会在当地普及自己的语言文化,许多土著的语言因此灭绝,但也有好处,当一个地方的土著说着哪个列强的语言时,通常说明该列强在当地的影响力最大。
“跟丢了?你他妈怎么不把自己丢在外面!”丑陋头目坐在一具凶手的尸体上,将大刀挥向一名空盗,双臂刹那齐肘而断,他咆哮道,“老子带人出去探索不到三个钟头,一个被殉爆炸伤腿的女人,就能被你们给看丢!”
空盗们噤若寒蝉,甚至在暗地里耸动的几个,也在那恐怖的震慑中萎靡下去。
那被砍断双手的空盗满地打滚,他痛苦地叫喊:“萨摩团长,是阿塔克那个杂种说要玩玩女人,是他在说——”
“你血口喷人!”另一个空盗惊恐地驳斥,他一剑刺在断手空盗的心脏处,朝那被称作萨摩的头目说道,“团长,普莉丝娜那娘们儿走丢跟我没有一点儿关系,您知道……”
“别急,听他继续说。”萨摩的指缝冒出细长的、宛如血管与硬筋的丝线,那些丝线涌入断手空盗的胸腔,后者“啊——”的一声,重新开始喘气。
“团长您知道,阿塔克这杂种泄起火来甚至不会管是人是兽!这畜生说的话您半句都不能信啊——”
“混沌群海的海盗皇帝曾有一句名言,有谁想要听听?”萨摩摆弄着自己的大刀,没有给属下回答的机会,顾自说道,“你是一个不老实的人,你是,你是,你也是,你们全都是……那娘们儿说我们做着畜生的行径,这是在夸奖啊,畜生的优点是什么?是畏威!所以,你们这群不老实的畜生,什么时候才能说一些我喜欢听的老实话!?还是说,”萨摩忽然勾起一抹阴毒的笑意,“我并没有让你们觉得害怕?!说实话,我不杀你。”
“不,不是这样!萨摩团长威震荒原,我们对团长的敬畏之情有如……”阿塔克立刻朝萨摩阿谀道,然而那张丑陋的脸露出失望的神情,微微摇头,阿塔克顿然汗如雨下,他膝盖不由自主地粘在地上,求饶道,“是我色迷心窍,但团长,都是那个女人在勾引我!马丁,伍德,艾布万,还有……他们都有参与!我根本没与那女人发生什么,是他们!……”
“阿塔克,你自己的烂事,不要诬陷老子!”
阿塔克对同僚的指责不管不顾,他看向萨摩的目光充满祈求:“团长,你说过不杀我……普莉丝娜那娘们儿绝对与我无关,我只是包庇那些色欲攻心的杂碎,我、我罪该万死……”
“是的,是的,是的……”萨摩弯下腰,拍了拍属下的肩膀,嗓音中按捺着压抑的怨恨,“你该知道我多想将那个娘们儿千刀万剐,玩女人而已,多大点事儿?但是……”
“团长!”
“你不该让她逃掉,你这蠢货!”
萨摩的话像是行刑前的宣告,一瞬间,断手空盗和阿塔克身上冒出无数根红色的血线,把两人严密地缝合在一起,每一针都宛若蚯蚓一般在皮下“翻土”,“呜呜”的闷吼中,两个彼此攻讦的空盗紧密而亲切地拥抱在一起,折叠、翻滚、拼接,最后变成不知是什么样的东西,裸露在外的心脏砰砰跳动。
还活着。
好恶毒的超凡能力!
克洛丽丝已起了远遁的打算。
在不了解对方技能的全貌前,少女不想贸然与这些邪恶的空盗接触,听他们的对话,应该有一个俘虏趁夜逃离,当务之急,是赶在那个俘虏死在荒郊野外之前将其救回,争取从她口中得到一些有用的情报。
正欲离开,随行的一只猴子却按捺不住惊恐的情绪,浑身不受控制的颤抖,克洛丽丝刚一提醒,它就触电般从地上弹射起来,滚下山坡。
“谁!”空盗们齐齐看去,一个低矮的金红生物慌里慌张地从地上爬起来。
“团长,是猴子!”
萨摩走上前,揪住猴子的尾巴将其提起,激烈的挣扎令他出现厌烦的情绪,随即猛的一摔。
“呜噢——”
“呜噢——”
它高声呼救,目光看向丛林深处。
萨摩显然注意到这一点,他顺着猴子的目光看去,远处只有闪电照耀下的稀松树影,并没有看到其它生物的活动,他朝一个部下示意:“纳尔逊。”
空盗中走出一个男子,他点了点头,向黑暗处张开喉咙。
“!”
一个奇异的直觉出现在克洛丽丝心中,什么东西接触到她,引起了灵脉的反馈。
不对劲……
“团长,有人,不止一个。”
克洛丽丝看到那个空盗对萨摩嘴唇翕张,直觉告诉少女,她暴露了。
也许是某些特殊的设备,但更有可能的,是对方拥有侦测一类的超凡能力。
萨摩朝属下们示意,所有人朝克洛丽丝的方向靠了过来……
“不好,快逃!”克洛丽丝顾不上许多,拽上阿二转身隐入树林。
沙沙的动静在雷鸣停歇时响起。
“查普曼你带六队的人留下,每两人保持十米以内的距离,和我追!”萨摩一声令下,带着空盗们钻进山林。
萨摩不畏惧黑夜,越黑暗的地方,他的优势越大。
克洛丽丝没想到这群空盗真敢在黑暗中追过来,她爬上古树,在树间逃窜。
“它在树上!”
“该死的,是猴子吗?”
“不像……啊!”
克洛丽丝夜视能力寻常,但她的感知敏锐,此刻趁着闪电的光芒和对方高喊的声音确定瞄准方位,在树上张弓。
“怎么了!”
“我的胳膊,该死,是一支箭!”
“会用箭的猴子吗?!”
听到空盗们在黑夜中的高谈,克洛丽丝嘁了一声。
她明明瞄准的胸口位置,却在四五十步的距离里射偏了。
如果换作弓弩,就基本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不过克洛丽丝没有气馁,能在这种环境下,第一次使用弓箭实战就达到这种程度,自己在这方面已经相当“天赋异禀”。
突然,令人讨厌的声音又响起来:
“九点钟方向,八十米距离!它还在树上!”
78.祸水东引
原本指望黑暗能稍微遮掩一下存在感,但是,这些空盗中明显有一位侦察能力的超凡者,使得克洛丽丝几乎无影遁形。
因为没有与空盗接触的经验,少女并没有考虑到这一情况。
包括空盗在内,探险者、商旅、雇佣兵……这些成规模的组织都会在队伍里根据需求配置相应能力的超凡者,这些超凡者不需要多么强大,甚至不需要战斗力,只要他们能在相应领域于关键时刻发挥作用,经常能决定一场战斗的胜负、一支队伍的生死。
正规军中的超凡者比例会少许多,但军队拥有的武器装备完全能弥补这一缺失。
这也是灵脉象征移植手术大行其道的原因,许多拥有灵脉雏形,但天赋不足以塑造灵脉象征的人,宁肯冒着死亡、诅咒和折寿的风险,也要拥有那么哪怕一丁点超越常人的力量,至少,拥有利用价值以后,他们不会再如猪狗般被高位者轻言生死。
得找个机会弄死那个大嗓门儿的家伙……
克洛丽丝思忖间,一枚子弹射在自己身旁的树干上。
对方有二三十个“训练有素”的空盗,不是什么吃空饷的仆从军,也不是什么用石器的猿猴,小规模战斗中,就算是上界的正规军也不一定能从这些空盗手上占到便宜。
这些家伙死死黏在屁股后面,像牛皮糖一样怎么甩都甩不掉,克洛丽丝本想沿着河流逃回贫猴教养所,但转念一想,这样只会给猴子们带去灾难。
“你先回去。”克洛丽丝对阿二说。
另外两只猴子一只自作孽把自己送了命,另一只则逃到不知哪里,少女原本是让这些猴子在夜间望风示警,防止凶兽袭击,但天算不如人算,坠船点是一群穷凶极恶的空盗,猴子转而成了自己的绊脚石。
而且那逃掉的猴子也是一个隐忧,生物在受到惊吓和伤害时第一反应肯定是回到自己的巢穴,若让那个会侦查的超凡者逮住,没准会暴露贫猴教养山的位置。
“呜噢!”阿二坚决摇头,誓与克洛丽丝共存亡。
少女一巴掌拍在猴子脑袋上:“快滚,如果有人追你,就先别回家!”
阿二不是咩咪,也不知道它能听懂几句,但在克洛丽丝的敲打下,猴子委屈巴巴地一撅屁股,纵身跃向另一颗大树,在噼噼啪啪的枪声中消失在夜色。
克洛丽丝当然不能让那些家伙追上阿二,她朝远离河流的东面而去,如果咩咪的地图有一成靠谱,那么至多一夜的时间,就能抵达灰猿的营地。
虚空之触朝黑暗中张弓。
嗖。
“它在这里!”
箭矢掠过一名空盗的头顶,他立刻向同伴发出信号。
一箭射空后,克洛丽丝抓着树枝荡入灌木丛,开始漫长的逃亡。
她没有猴子们那样的跳跃能力,敏捷的伸手爬树还行,想要轻松往返于枝杈之间远远不足。
少女没有用弩,一来附魔箭矢只剩下四支破魔、一支麻痹,二来弩的射程过近,克洛丽丝只有与空盗们保持上百米的距离才能有一些安全感。
而且,她不知道那个被称作萨摩团长的空盗在什么方向,所以,雷鸣下发出的每一丝动静,克洛丽丝都会立刻远离。
“正东方,一百三十米,树下!”
“正东方是哪方?”
“你之前看到太阳在哪升起哪就是东方!”
“哦。”
“他妈的那是西边!”
空盗们聒噪的声音悉悉索索。
克洛丽丝朝其中一处声音开弓,“啊”的惨叫响起,一击得手后,少女立刻远离。
“你中箭了吗?”
“不,我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了,该死的,我脚动不了……”
“都他妈把裤腿扎紧了,别‘东西’没抓到,自己先被虫子毒死!”
听到空盗们的提醒,克洛丽丝又在身上涂抹了一些驱虫膏。
从法尔亚尔带来的驱虫水已经告罄,她现在涂抹的是咩咪用当地原材料配置的东西,恶心得像是一滩呕吐物,味道扩散性不强,不过一但凑近鼻子,就能闻到上面的奇臭。
当然,驱虫效果绝对是一流的。
空盗们就没这么好运了,他们做打劫杀人的买卖,流落荒岛纯粹是意料之外,根本没考虑过防虫的事情。
“没中啊……”克洛丽丝遗憾地摸了一把箭囊,还剩七支。
全力开弓下,即便是百米开外,弓箭的威力也不逊硬簇,但也得射的中才行。
克洛丽丝现在用箭的主要作用,除非瞎猫碰上死耗子,否则也就只能吸引吸引空盗的注意力。
“还在正东方,一百四十米!它是在归巢吗?”
“布里克,你确定是猴子了?”
“轮廓上很像,总不成还是人吧?”
“但它会射箭!”
“卡特卡利巨猴也会射箭,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这里很可能有人类活动的痕迹……布里克,你判断那是什么?”这时,独属于那个丑陋男人的恐怖声音响起来。
“雷声给我的‘声波’很大干扰,我没法侦测出具体轮廓!团长,我们要撤退吗?没必要和一只凶兽过不去!”
声波……
克洛丽丝会多种语言,还在做公主时,小小年纪就会说古曼罗语和伊纳语,拥有一定的书面能力,不过随着辗转下界,这一部分逐渐荒废,在妓院的大半年间,姐姐们教会自己安格姆语——神圣曼罗帝国官方语言。
上界废除了奴隶制,但这不意味着再没有奴隶买卖,当初的花魁姐姐便是神罗境内的猫耳半兽人,因为太阳教会大净化的迫害最终流落下界。
后来阿莉丝塔把年幼的克洛里斯赎走,少女便在法尔亚尔专心学习泰瑞比和法兰文字。
多学一门语言还是很有用处的,虽然克洛丽丝的安语十分蹩脚,但并不妨碍收集情报。
“撤退……”黑暗里,萨摩正在权衡利弊。
他同样具备黑暗中的侦察能力,但他的技能【黑暗感知-1级事故】的极限感知范围是五十米。由于灵容存在上限,他没有余力让这一技能进行晋升。
假设那不知底细的生物真的只是归巢,只有一只倒也罢了,倘若它是群居生物,萨摩自己倒不怕,但很可能造成空贼团不必要的减员。
若这个岛真的有人类……
就得全面掂量掂量彼此的实力,不能轻举妄动了。
想当初他食尸蛇空贼团旗下两千空盗,数艘战舰,火力强大,珍贵灵器数件,而今却落得连追逐一只个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都要反复思量的地步,不经意间,萨摩对瓦林特家族的憎恶更上一层楼,继而把这些怨恨转嫁到普莉丝娜与她的船员身上。
“让所有人撤!”萨摩咬牙切齿,怨毒的声音从唇缝中挤出。
“所有人,撤!”
撤?
克洛丽丝已经在黑暗中逃了两三个钟头,速度比平时步行的速度只快不慢,自己处心积虑地把他们引到灰猿的老巢,结果这些家伙居然半途而废?
不能这样让他们回去。
克洛丽丝没把握面对数十个全副武装的空盗,甚至这些盗匪只用来一支十几人的小队,就足以把贫猴教养山团灭。
她现在最大的优势是对环境的熟悉和适应,根本不指望强化-虚空之触和幻影能在空盗面前取得与灰猿战斗那样的战绩。
克洛丽丝小心翼翼地接近远离萨摩和布里克的方向。
虚空之触强化后的极限距离是二十米,她必须慎之又慎……
“布里克,报点。”
“超过两百米了,萨摩团长,雷暴干扰下,我收不到更远处的声波。”
克洛丽丝已经听不到空盗们的对话,她记下了最边缘处一名空盗的位置,兜了一个大圈子。
慢慢地,她从右侧绕到两个空盗近前二十米处。
“呼,都怪阿塔克那驴叉!本来等萨摩团长过手之后,我们每个人都有玩的机会,每个人!”
“省省吧,你玩那个小白脸不也一样?对你来说,玩谁有区别么?”
“啧,你又不是没看到那女人的身材!我敢打赌,如果把她卖到窑子里,一定是最销魂的头牌!”
“但她的皮肤不好看,太粗砺了,哪有那些上等窑子从小养大的娘们儿水灵?”
“啧,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觉得瓦林特那娘们儿更够味儿。”
“唉,谁说不是呢?”
就在两个空盗喋喋不休,与大队伍相距较远之际,克洛丽丝已经估算着距离,悄无声息地靠近。
二十米……
十五米……
十米。
长弓缓缓拉响。
“什么声音?!”
“嗖!”
这一次,克洛丽丝没再失手,近距离直射下,箭矢直接穿透了空盗的身体,而另一个空盗也在猝然跃出的虚空之触下被勒住脖子,瞬息间被拖到克洛丽丝跟前。
“救命!救命!快来救救我!”空盗急声高喊,他被拖行十余米,无数灌木和荆棘割得他血肉模糊,凄厉的叫喊逐渐被窒息一般的闷哼所取代。
克洛丽丝用虚空之触勒住空盗的脖子,拖行而去。
“布里克!”
“五十八米,船长,是个人,是个矮子!不,它长着羽毛或者鳞片!”
“抓住它,该死的,它根本没逃!”
萨摩在夜色中开火,奈何他以恢复能力以及近距离作战见长,不擅奔跑,只能命属下迅速追赶。
“十点钟方向!七十米!它速度好快,用什么东西拖着我们的人!”
“什么东西?”
“不,我侦测不到,是四个很模糊的影子,像是手臂!”
“四条手的猴子?”有空盗追问的声音响起。
“啊啊——”
“怎么了?!”
“该死的,这里有蛇!”
“嘭!嘭嘭!”
紧张的枪声接连响起,空盗团中,有一半发散出去的成员陷入慌乱。
“收紧距离,所有人,向我的方向靠近!”萨摩一声令下。
克洛丽丝把空盗拖至一棵树下,数百米的距离,留下一道狭长的轨迹。
少女没有穿鞋,手脚并用,如野兽般在黑暗中飞速爬行。
“你……”空盗迷蒙间睁开眼,闪电照亮黑夜,他终于看清那张羽毛斗篷下,清秀稚嫩、惹人犯罪的脸蛋,以及只着一件背心、已新芽早发的诱惑曲线,仿佛上天把所有娇柔的美景都钟于此身——女孩看上去正处在十四五岁的豆蔻年华,他曾无数次在这个年纪的少女身上驰骋,从摧毁至纯洁的美中获得扭曲快(感)。
但是,那娇俏可爱、堪比天使的孩子却不给他发泄欲望的机会,先是一块石头砸烂了他的牙床,而后一柄短刺粗暴地撕开他的身体,从心到肺再到装满排泄物的肠道,糜烂的身体犹如野兽刨食。
“哼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中,克洛丽丝收走内脏,躲到大约一百米远的古树上,弓弦紧绷。
这一次,她有足够的时间去瞄准和计算。
空盗们很快来到同伴遇难的树下。
“他被吃了,这个岛有我们不知道的凶兽,而且很狡猾……很强大。”
“那只是你们这些畜生太蠢!看这些脚印,明显是人类!”萨摩的骂声传来。
“可是萨摩团长……人类不会用手走路……”
“嗖!”
突然间,一支利箭刺穿了萨摩的脖颈,正中靶心!
克洛丽丝在心中庆贺。
为了增加命中率,她瞄准的其实是萨摩五米外,另一个较为肥胖的空盗的胸膛,过程可能比较曲折,结局无疑是好的!
然而下一幕,克洛丽丝的心再度沉了下去——
萨摩的喉咙处蠕动出一根根血红的线,立刻把伤口缝合治愈。
紧接着,他当着部下们的面,把脸埋进死亡空盗被掏烂的身体里……
克洛丽丝再度拉弦,远山响起“呜噢”的长啸。
克洛丽丝回头一看,一只“黄雀在后”的灰猿正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然后发出警告。
这声警告明显不是冲着少女去的。
“呜噢——”
“呜噢呜噢——”
更多猿猴的啼叫从山中响了起来。
克洛丽丝恍然。
自己这半夜一直处在奔跑的状态里,几乎没有停下,所以才在三四个钟头的时间里摸到了灰猿的老巢。
这也意味着,空盗的落脚点和灰猿的巢穴比她想象中更近!
79.驱虎吞狼
“呜噢呜噢——”
山呼海啸般的呼号重重回响,阵阵雷声也在群起的嘶吼中黯然失色,一声接一声,有如滚滚云涛般,赫赫威势直上云霄。
克洛丽丝确定那就是猿猴的啼叫,但与曾经面对的小股灰猿不同,眼下的啼叫一浪盖过一浪,极尽暴戾的情绪,仿佛能给银白的电光染上血的鲜红。
这才是凶兽的姿态。
那叫声如有魔力,在这魔力的感染下,克洛丽丝再用上对瘦长猿猴那种虚张声势的手段,势必会计划破产。
几只,十几只猿猴或许还会计较得失,但一当卷入这残忍浪潮的裹挟时,每一只灰猿,都会沉浸在无畏的疯狂当中。
只是……
这引起的反应也未免太大了吧?
另一边,空盗们也在这战鼓般的吼叫中心底发憷:“团长,我们真撞上凶兽的老巢了,咱们还是先撤退,从长计议吧!”
“是啊团长,这里又湿又热,遍布毒物,我们连那畜生的影子都没看清就已经有好几个弟兄被蛇虫咬伤!”
“团长,我们已经知道那些畜生的老巢,‘大蛇’号上还有一门重炮和几箱炸药,瓦林特那娘们儿的‘雷方石’也剩下不少,等咱们熟悉这座岛后再端掉那些畜生也不迟……”
萨摩早有退意,但这种事情不能由他亲口来讲,深谙自家老大心思的几个嫡系空盗不用任何提醒,自然而然就开始帮萨摩垫台阶。
布里克开口了:“团长,加仑和约曼那两个蠢货纯粹是死有余辜,若非他们警惕不足,没有保持安全距离,也不至于被那些畜生一锅端掉。”
加仑和约曼是被克洛丽丝暗杀掉的两个空盗,布里克的话不无道理,如果这些空盗严格按照萨摩的指令保持距离,互相盯梢,那么在其中一人被偷袭时,另一人将有足够的时间做出反应。
能做空盗的很少有水货,哪怕没有超凡能力,这些老练的空盗也并非等闲之辈。
假如信息全部透明,克洛丽丝想要处理哪怕一个空盗都是十分棘手的难题。
但人的性格、习惯、能力上限也决定了他们只能在合适的地方发挥自己的经验和特长,很显然,这些没什么文化、偏信绝对武力的空盗并不适合在丛林中和克洛丽丝打游击。
少女常年出没黑森林,尽管只是浓雾外围,其实比这座荒岛也安全不了多少,她必须学会隐匿气味、辨别野兽活动痕迹、对地方物产做到十分熟悉,才能在捕猎和采集时游刃有余。
克洛丽丝好歹是看过基本《探险家地理图志》的,虽然少女在荒岛的生存能力似乎比猴子还逊色一些,但绝对比一有钱就逛窑子、赌场、角斗场的空盗强不少。
“暂时先撤,让那些恨不得二十四小时把鸟露在外边的蠢货都把裤子给我系好,若谁在被虫蛰了蛇咬了,就给我留下来做那群凶兽的口粮!”萨摩残暴地扫过树丛间的一只只人影,“都给枪上膛,谁在走火……呵呵呵……”
他沙哑地笑起来,所有空盗不寒而栗。
另一边,靠近克洛丽丝的灰猿依旧虎视眈眈,似乎在等候援军的到来,可眼看那帮空盗又打算撤退,少女陷入两难的境地——
如果她就这么离开,没准会转而成为灰猿的目标,但以身犯险,推动灰猿和空盗的摩擦,又很容易把自己栽进去……
心中在权衡,克洛丽丝的身体却主动帮她做出决定——少女操纵虚空之触取出弩弓,为麻痹箭矢上弦,随后,四根触手弹簧一般支撑在树干上。
来都来了,不把事情做绝,她心中就像塞了一块石头一样不痛快。
凡事都存在危险,不可能每次都因为危险而退避,否则将与机遇失之交臂。
克洛丽丝自忖足够小心谨慎,但同时,她发觉自己也拥有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野性和冒险精神。
对于敌人,她用上在残忍的手段都未曾感到不适,对于足够的利益,她也不介意在赌盘上押下筹码。
引灰猿与空盗自相残杀,无疑最符合克洛丽丝当前的利益。
虚空之戒将储存的力量灌输进触腕当中,四根触腕骤然一推,少女如飞猿一般转瞬腾挪数十米的距离,而后萎缩下去的触腕朝枝头一勾,堪堪稳住身形的同时,箭矢朝盯梢的灰猿发射而去!
灰猿甚至来不及反应,麻痹的毒素便袭遍全身。
这种普通的灰猿虽然一样有着强大的力量和坚韧的防御,但与瘦长猿猴或独眼猿猴的体质相较起来,逊色不止一个档次。
它先是想要反击,察觉到身体不对劲后又欲逃跑,然后摇摇晃晃,从树上栽下去。
克洛丽丝走到近前,用绳子拴住其喉咙,重新朝着空盗们撤退的方向拖行而去。
之前猿群大规模的嘶吼已经停歇,似乎久未见到敌人,让它们停止了备战,也没有追击的心思。
走了半个钟头后,克洛丽丝割开灰猿腿上的血管,每走一段距离就间灰猿的脸按在树皮上摩擦两下,留下雨水不易洗去的皮毛和骨肉做标记。
空气沉闷又血腥,克洛丽丝追着空盗们留下的足印行进。
足印……
克洛丽丝走着走着,忽然发觉这些足印渐渐稀少,并朝两翼扩散,井然有序、并不凌乱,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仓惶撤退的足迹。
“它好像注意到我们了……”
“进圈了吗?”
“还差一点,团长,我们要收网吗,不对,它转身了!”
就在克洛丽丝嗅到一丝不详的意味而驻足时,更远处的一枚子弹飞进了少女纤细的手臂,嵌在骨头里。
是陷阱!
那些该死的空盗做了埋伏!
而且,射击的空盗枪法极准,克洛丽丝觉得自己若再走近一些,没准那枚子弹就会打在她的胸膛或者喉咙!
克洛丽丝忍着剧痛,转身朝远路返回。
但是,那些空盗没有放过她的心思——
“看清了吗?”
“那好像不是羽毛,是……是斗篷,是一件斗篷!”
“这么说,这座岛上真的有人了?布里克,发出信号,给我追!抓活的!我要从它的嘴里撬出这里的一切信息!”
布里克立刻鼓动喉咙,从喉结到胸椎处都振动起来,发出刺耳的强音。
听到这声音的空盗们立刻从两翼的草丛钻出,包围过来。
克洛丽丝的手臂血流不止,好在有虚空之触的帮助,能在奔逃的同时,迅速分化出细小的附肢夹出弹壳,包扎上药。
但虚空之触分化附肢也有限度,想要完成缝合伤口这类比较精细的操作还是力有不逮。
“嘭!”一枚子弹擦着克洛丽丝的头皮飞过。
七八十米外,一个海盗正朝她瞄准射击。
克洛丽丝立马伏低身体,同时制造了模糊的幻影混淆视线。
幻象的制造距离需要以灵脉为圆心的两米范围内,但幻象的操控范围可以达到二十米。
源力并非制造幻象后就直接消失,而是作为维持幻象的能源持续消耗,在源力耗尽前,克洛丽丝保持对幻象的控制,能根据心意改变幻象的形态,也能通过源力的活动制造声音,理论上讲,如果一次性注入的源力足够,也可以引发爆炸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只是那样的源力需求是天文数字,完全得不偿失。
克洛丽丝用幻象吸引空盗的目光,同时加速飞奔,把距离拉得更远,毕竟,考虑到对方有个人形“声呐”,由源力制造的幻象可能瞒不住“声呐”的探测。
脱离“声呐”的侦测范围,她才不会被黏上。
克洛丽丝为自己止血,但依然拖着猿猴的尸体,打算用血迹找个地方做个饵来一手反打……
少女的脸色忽然僵住。
远方的树林里,一队队不计其数的灰猿正在徐徐前进。
它们并非没有追上来,而是放慢速度小心翼翼,追踪血迹而来的同时保持了足够的警惕!
若换一个境遇,克洛丽丝肯定要拍手称快,只要引空盗和灰猿自相残杀,她便可以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但现在,前有猛猿后有追兵,想要冲破这个包围圈难上加难。
克洛丽丝扔下灰猿,放慢脚步,她制造出一只猿猴的幻象,朝一侧渐渐靠近,然后根据对猿猴啼叫的印象,制造出示警的、惊恐的、求救的嘶吼!
“它在那!”
“开火!”
“嘭嘭嘭嘭嘭!”
密集的枪声朝幻象所在的草丛攒射而去。
硝烟停歇后,一个声音猛然说道:“不对,那里什么都没有!”
“呜噢!呜噢呜噢!”
凄怆的叫声在持续,听到这一叫声的灰猿立刻朝此处聚来。
克洛丽丝最后引爆幻象,把所有源力都替换成撕心裂肺的呐喊。
现在,她根本不担心灰猿被同类的惨叫吓跑。
听到惨叫后已经加速奔来的猿猴们双手加双脚都数不完,这样的规模,它们有胆色面对已知世界里的任何凶兽、任何敌人!
克洛丽丝把猿猴的尸体留在原地,匍匐在高草中,空盗们被灰猿啼叫所吸引,朝彼处靠拢时,给包围网留下了一个较大的空隙。
灰猿渐近了,空盗更近。
“它不在那里,九点钟方向,帕劳格小心!”
为时已晚,一袭淡蓝色的羽毛在闪电中展翼,空盗和灰猿们只看到什么东西跃上半空,又将什么扑到,转瞬就在闪电消退的刹那中隐没在黑暗里。
这是克洛丽丝今日第三次使用强化,虚空之触挡住了空盗的射击,她朝匕首按进敌人的喉咙,用力一折,扭断了对方的脖颈。
“追上去,小心他有的同伙!”一些空盗已经下意识将那身蓝色羽毛当作披着斗篷的人,这也是他们的“航空士”布里克的判断。
但信息终究是片面而残缺的。
当他们看到远处山林密密麻麻的黑影时,事情又扑朔迷离起来。
“猩猩!”
“好多猩猩!”
眼尖的空盗立刻借着闪电的间歇性光辉看清了对方的真面目。
“赶走那帮畜生,我们的目标是那个披斗篷的人!”萨摩残暴的声音呵斥道。
“不、不对,萨摩团长,那些猩猩拿着他妈的该死的长矛和锤子!”
“你说什么?”
“正前方一百八十米,好多猩猩!六十只,不,八十只,不,一百只!……”布里克结结巴巴的声音也响起来。
“几只猴子就把你们吓怕了?”
“它们冲过来了!”
“呜噢呜噢呜噢呜噢!”山呼海啸般的啼叫仿佛能崩塌天空一样,灰猿们在山林中的冲锋速度迅如闪电!
这一点克洛丽丝可以作证,就连重伤垂危的瘦长猿猴都能从她眼皮子底下溜走,这些猿猴的体质可见一斑。
“举枪!”萨摩死咬着槽牙,愤怒和憋屈中依然保持冷静——那些猩猩的冲锋速度如此之快,根本不是他手底下这群空盗能跑得过的。
三十多名空盗只要顶住第一波冲击,这群猩猩自然会在排枪下溃败!
可若选择逃跑,那么溃散的队伍势必会迎来一场屠杀。
等猿猴靠近两百步内了,萨摩才下令道:“射击!”
第一排灰猿零零散散地倒下,更多灰猿扑了上来!一些中枪的灰猿皮肉中还夹着弹壳,丝毫没有退避的意思!
空盗们使用的还是深界各工坊和小工厂生产的老式步枪,相较于上界正规军的自动化武器,这些老式步枪射程近、威力弱。
但他们是空盗,火力更多配置在舰船上,主要的作战方式是炮击和接舷。
一但接舷,射程远、威力大的步枪其实并不具备多少优势,任谁来都是一枪一个,老式步枪反而节约成本。
至于更先进的、杀人如割草的武器……
这种东西基本不会出现在下界和深界,就算出现,一般也掌握在官方人士手中。
如果想要追求强大的单兵火力,可以找专人炼金或者附魔,比如萨摩使用的手铳,就能一枪轰碎花岗岩,对于一些专长防御的超凡者拥有奇效。
当然,缺点也很明显……
灰猿压过来了。
“退后!”布里克站上前,重新上弹的空盗们毫不犹豫地远离这位航空士,他喉咙到胸椎的肌肉开始鼓动——
“iiiiiiiiiiii——”
刺耳的鸣响瞬间炸开,正面冲锋在前的灰猿痛苦地捂住耳朵,然而大脑不受控制地天旋地转,神经似乎也被这噪音给“千刀万剐”。
“库咳咳咳……”噪声停歇。
“带布里克下去,”萨摩面无表情地站在最前方,喝道,“举枪!”
80.猿与匪
空盗基本不存在懦夫,但彼此间的实力浮动很大。
有的空盗能和正规军真枪实弹干上几仗,伤亡过半也死战不退,有的则稍微落于下风便作鸟兽散,举旗投降。
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领袖的个人魅力,以及一种情绪上的感染,利益上的驱动。
萨摩的个人魅力明显是上不了台面的负数,因此他在空盗团中实施恐怖统治,只要属下们对他的恐惧大于对敌人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那么这些空盗便是宁死不退的悍匪。
在这样一座荒岛上,没人能自信独立求生,因此,无论是畏惧于萨摩把人生生缝合的手段,还是需要一个强人带领自己寻求一线生机,空盗们都没有退避的理由。
“嘭嘭嘭嘭嘭……!”
又几只灰猿零散倒下,但这些畜生却没有退缩的迹象,其中还有一小半爬起来继续冲锋。
趁着闪光,克洛丽丝见到一尊身材过两米的庞然大物越过了一只只猿猴,朝空盗的防线扑压而去!
“嘭!!”
萨摩的手铳飞出一枚流光的弹丸,那巨大的身影直接握来一只同伴,如挥舞棒球般把弹丸击向远处,然后用作盾牌——
剧烈爆炸的冲击把数只猿猴炸得支离破碎,连那巨大身影的手掌也脱下一层皮来。
“呜吼——”
正离开战场的克洛丽丝回望一眼,终于看清那巨大身影于雷光下的模样。
一只肥壮到不像话,又敏捷异常的超级灰猿!
它的吼声震慑了灰猿们心中的惊恐,手段竟与萨摩有九成相似!
同时,数十根石矛朝空盗们投掷而来,只是灰猿们的准头着实堪忧,并未对空盗造成多少伤亡,掩护和威吓的意义大于实际伤害。
“换刀!”
萨摩没有时间填充弹丸,他厉声下令,自己则拔出腰间的佩剑,刺向杀来的巨猿。
同一时刻,空盗们也终于和灰猿展开近距离厮杀。
灰猿的皮毛坚韧,力量比成年男子还强上许多,但空盗们也决非泛泛之辈,这群刀口舔血的家伙在与灰猿接触的一瞬间,竟然还占据了上风!
砍刀精准地把灰猿们劈翻,脆弱的喉咙血溅三尺。
但这上风也仅仅是一瞬,十几只灰猿在空盗们的配合下被挡住势头的同时,更猛烈的冲锋从后方前仆后继,瞬间将空盗们的防线撞出缺口。
另一头,萨摩的长剑刺在灰猿的胸膛,却连那层皮毛都没贯穿,空盗头子来不及惊诧,一只巨大的巴掌便把他扣飞十数米!
“团长!”
“萨摩团长!”
主心骨落败,空盗们的惊慌终于盖过了恐惧,当下便有两个空盗调转方向。
然而,他们迎来的,确实从地上狼狈爬起的,萨摩的冷漠。
他一剑将属下串了个透心凉,两具躯壳的血肉迅速干瘪下去,同时,刺剑多出纠缠如网的红白之物来,几根垂落的长筋频频颤抖,最终,与萨摩手臂中爬出的红色管子连接在一起。
“灵器”,【亡骸熔炉】。
灵器,即灵脉之器。
与单纯在器皿上铭刻秘文,模拟出神秘特性的伪灵脉不同,灵器的制造必然需要“灵脉象征”,无论是人工培育的灵脉象征,亦或者直接从超凡者体内提取,这个过程都伴随着对“活体”的使用,它的材料是生命,生命的情感,生命的神秘,诞生超凡的同时永远伴随着诅咒。
萨摩手中的刺剑能将提取而来的血肉转化为力量,代价是需要面对【亡骸熔炉】对血肉无休止的渴求,否则自身便会被这柄灵器所吞噬。
灵器与主人可谓臭味相投,萨摩的灵脉象征【食尸蛇】的特性之一,便是食人。
“收拢阵型!”萨摩厉声道。他没有说任何威胁属下的话来,他的行为胜过千言万语,比任何激励士气的演讲都能提升空盗们的战意!
巨猿先前那一拍对他的伤害并不大,只是令其体表分泌出更多的黑色油脂,使其对血肉愈发渴求。
“呜吼!”
巨猿见那渺小的没毛猴子又站了起来,再度发起攻势。
它心中也是有困惑的。
“没毛猴子”两度击溃自己的部下,让双手双脚都数不过来的队伍狼狈逃回,其强大在巨猿的预料之中。
但问题在于,在那些废物属下的描述里,没毛猴子应该只有一只才对!
它自认为足够小心,做了充足的准备,甚至没有贸然追击,但纵使如此,族群依然出现偌大伤亡!
但秉承猿王威信,它不能退。
萨摩硬扛住巨猿的拍击,分泌出来的黑色油脂附着在刺剑上,剑锋如血肉般收缩,而后猛地向前一振,在巨猿的肚皮上带出几滴鲜血和肥厚油脂!
巨猿盛怒,它感到自己体内什么东西比抽走一部分,又有什么注入身体,使附近的肌肉出现麻痹感,而且,那个没毛猴子居然破开了自己的防御!
它按住萨摩的肩膀,着手一撕,撕裂的胳膊居然藕断丝连,被红黑色的粘稠胶质所牵系,而且,那些不知是什么东西的胶质正缠上它的手腕,这使巨猿震惊的同时,毫不犹豫地拉开距离。
同样震撼的还有萨摩,他没想到一只没有超凡之力的畜生还能如此棘手……或者,那般蛮横的体质,便是对方的神秘特性。
身体的撕裂被重新缝合,但这绝不代表他真的安然无恙,伴生技能带来的负面效果更甚于肉体的伤害,这样的破坏再来上几十次,他不一定会死,但下场肯定很凄惨,甚至再无法复原。
巨猿和萨摩同时收拢残军,彼此的目光中带着浓浓的警惕。
最终,这般对峙以巨猿拍断一根树干告终,它以大树为武器,新的战斗再度开始。
天色渐明,而克洛丽丝早已远离战场,担心被波及的她甚至没心思看巨猿和萨摩搏斗的一幕幕。
虽然不知道自己逃到荒岛的何处,但返回贫猴教养山的路线还是很容易找到——逆着河流前进,等遇到分岔时,便说明据点已经不远。
更重要的问题是,克洛丽丝的手臂愈发麻木,她解开绷带,发现治疗药膏下的伤口出现小范围的溃烂,并有逐渐蔓延的趋势。
之前狙击少女的那枚子弹带有腐蚀性,使用的材料也有别于普通的金属弹壳。
“咿呜——”
充满战意的野兽嗥叫又从远天响起来。
“又是这叫声,该死的,怎么和法尔亚尔狼这么像。”
力竭的克洛丽丝倚靠在河畔的石头上喘息。
“我想你没有听错,小克洛丽丝,”这时,一阵咕咕咕的声音缓缓降落到石头边,一只乌鸦瞥了一眼少女的伤口,辨认道,“苔原褐锈菌感染,深界一些枪手喜欢用这种东西给敌人带去麻烦,这些真菌能适应大多数环境,没有充足养分时就会进入休眠,”她呱呱地叫道,“没有特效药的情况下,得剜去烂肉才行,不然一周内就会侵蚀大部分肉体。不过我飞过来时看到岛上有一座火源晶矿脉,苔原褐锈菌对火源力的耐性极低,因此你不用过于担心。”
克洛丽丝心脏一颤,欣喜的情绪溢于言表,眼眶忽然有些泛红:“沃伊蒂,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展翼的乌鸦优雅欠身:“很抱歉,我最近被预料之外的俗务缠身,让你遇麻烦了……”
81.虫与真名
克洛丽丝是积极的现实主义者,不会为一切已经发生过的厄运而陷入懊悔不能自拔,但是,独自面对叵测的未来,不知今生是否就此困于孤岛的少女,惴惴不安的情绪始终存在。
因此,当沃伊蒂落在石头上时,哪怕体力筋疲力竭,又哪怕手臂的腐蚀感钻心地痛,克洛丽丝依然生出无可媲美的安全感。
“你能在就好,我还以为要在这破岛上孤独终老呢。”克洛丽丝擦了擦眼睛和额上的冷汗,与乌鸦自我调侃。
“这可不是一座破岛,”沃伊蒂咕咕地笑了笑,“一条火源晶矿脉贯穿南北,你若贴近风暴去看,可以看到虫巢下湛蓝色的熔浆瀑布与飓风发生反应,交互的能量衍生出丰富的神秘特性,相应的,也将诞生种类繁多的超凡材料。”
“你是说……”克洛丽丝喘着气,“我能在这里嵌合技能吗?”
“也可以给幻影晋升,这个之后再说,当务之急,是给你把伤治好,你在附近有据点吗?我去给你啄一些火源晶碎片过来。”
“在河上游,过了河就是,你跟我来。”
克洛丽丝支撑起身体,继续沿着河流蹒跚前进。
晨曦拂晓,一人一鸟在橙黄的雾霭中穿梭,天上和天下的剧响涌来漂浮的雷气,一团拳头大小的闪电雾团飞到少女的斗篷上,噼噼啪啪的电光立刻在舒展的羽毛间消散。
沃伊蒂夸赞道:“雷鸣雁的羽毛,真亏你能捕到那种东西,它们的羽毛是很好的电阻材料,”她又看向少女负在肩上的长弓,“说起来,能在这么原始的环境下保持这种程度的工艺,你很厉害呀,小克洛丽丝!”
克洛丽丝俏脸发红道:“这些东西其实都是一只猴子做的……”
乌鸦落在克洛丽丝的肩上,歪了歪脑袋:“猴子?”
于是,克洛丽丝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流落荒岛遭遇猴群的经历告诉沃伊蒂,问道:“这正常吗?我是说,猴子也能这么聪明……”
“不要小看其它物种的智慧,但你说的这群猴子明显受到过人类文明的影响。就像那些猴子对你的崇拜,它们大概率把曾经造访此地的人类当作图腾来崇拜,就像《启示录》里边,远古的人类以凶兽为图腾,塑造灵脉象征。”
“另外,我之前和咩咪去东面的时候遇到了一座院落,里面有冶炼工坊、仓库、简练的艺术品,还有这些……”克洛丽丝从戒指中取出银刀、短刺等物品,不确定地问道,“我觉得也许是遗迹科技?”
乌鸦踩在刀背上仔细端详,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事物的表面,洞悉其本质,它“呜呜”地沉思着,然后用喙啄在刀刃上。
“噌!”
沃伊蒂的喙尖弹了回去,没有在银刀上留下一丝印记。
“不,不像是来自遗迹,没有任何炼金与附魔的痕迹,纯粹依靠物质间嵌合以塑造的‘合金’,轻盈,锋利,也许能摧毁,但我的攻击性很微弱,没办法来做实验……”乌鸦啧啧称怪,她在银刀上蹦了蹦,“很坚硬,用刀背当钝器挥也没问题,它要么不来自这个世界,要么属于毁灭纪乃至毁灭纪之前的文明,后者依然只是失落之国的一个传说,没有留下任何可考究的遗迹,真奇怪,难道是某些古神制造的玩具吗……”
古神……
提到“神”这个字眼时,克洛丽丝立马警醒,向乌鸦问道:“沃伊蒂,你知道有什么不能提及真名的存在吗?”
“谁告诉你这个词的?”乌鸦歪了歪脑袋。
“这很忌讳吗?”克洛丽丝忐忑不安。
“倒也不太算,主要视情况……”沃伊蒂想了想,解释道,“这是一个很繁琐的东西,它是该真名下一切神秘特性的总结,直指个体的本质……打个比方,你现在拥有虚空之触和幻影,那么你的称谓可以是‘触手少女’以及‘放映机’……”
“谁会起那么蠢的名字啊!”克洛丽丝知道这仅仅是举例,但字里行间未免太过分了。
“但这些称谓仅仅是你一面的写照,而将‘克洛丽丝·帕莱奥格斯’作为真名时,能更直观地指向你所存在的一切。”
“怎样才能……拥有真名呢?”
沃伊蒂保持轻快的语气与克洛丽丝说道:
“真名的诞生应当来自认可,是你的人生所拥有足够的广度与厚度之后,对自己明悟;否则,它会变成一句谶语、一副枷锁、一个诅咒,当高位者特地为一个真名做出狭隘的限定,然后赋予给某人、甚至某一群人时,人们将再无进取的空间。
“因此,真名的危险性取决于其背后的存在,如果是地狱某些小恶魔的真名,你可以利用秘术来奴役它们;倘若是秩序之主主宰下的种姓之国,你可能召唤来一个真名下的集体意识;但如果是一些高位的存在,即便祂们足够友善,你也可能因沟通不便惨遭厄运,你瞧,我的语言普通人就听不太懂……所以,小克洛丽丝,你在这座岛碰到了哪位说不出名字的存在?”
这时候,乌鸦深红的眸子便微微眯起来,周围的环境一如往常,只是,一切的风、雨、雷、云,似乎都在远离人与鸟的区域,就连温度也仿佛将她们遗忘,让只穿一件背心的少女忽然感到小臂冰凉。
克洛丽丝犹犹豫豫地描述道:“是很多细长的寄生虫,它们寄生到猴子脑子里,然后还可以说话……”
“月之虫。”
“没错!”克洛丽丝立马附和,然后紧张地问,“可以说吗?”
“它与你说真名了?”
“说了,但我没有听到,嘿嘿,”克洛丽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为你和我讲过称谓涉及权柄什么的,所以我在它开口的一瞬间就‘阿巴’过去了。”
“它没有直接探取你的灵魂,说明这座岛上的化身十分衰弱……有意思,不知道是不是与你说的‘人类’有关。”乌鸦点了点头,风雨如絮,“可是,这千年来它一直在月壤下躲藏烈阳的净化,深空贤者也封锁了它在幻梦境中的领地,没道理能将化身投射到人间……”
从沃伊蒂的口吻判断,所谓的“月之虫”很可能是接近神的存在,克洛丽丝不安地问:“我们该怎么解决掉它的化身呢?”
“暂时先不管,它这么多年都没能控制这座岛屿,甚至需要用真名来令你锚定它的化身,说明那具化身正处在封印当中,最多封印有些松动,不排除与雷暴相关……脑虫的寄生周期较长,一般而言,它们对环境的适应能力很强,毕竟是月壤中躲避烈阳的生物,不该如此脆弱。防备它们的‘香盐果’应该是经过改良,是我从未见过的品种,真是奇怪……”
沃伊蒂再次“称奇”,说明在她心目中,曾经造访过此地的人类,比所谓的“月之虫”更不寻常。
“啊,到了,前面就是。”
克洛丽丝指向河对岸的木牌,沃伊蒂遥遥看到上面刻着的“贫猴教养所”时,会心一笑。
“阿莉丝塔的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不是吗?至少在最后一刻,她的眼神告诉我,她做的是正确、且值得骄傲的事。”克洛丽丝打断了沃伊蒂的感慨,平淡说道。
“呜噢,呜噢!”盯梢的猴子看到克洛丽丝跨河而来时,欣喜地用叫声报信,一只又一只猴子放下手里的工作,跑出来夹道欢迎,围绕着少女手舞足蹈。
“你成了它们的头头,以后你要给自己加一个猴子王的称谓吗?”乌鸦调侃道。
“一群墙头草罢了,你是没看到被追杀时那些猴子是怎么抛弃我的。”克洛丽丝口是心非,无论如何,眼前这一切都属于她自己干出来的成就,全仰仗少女的个人魅力和卓绝的管理技巧,至于咩咪、阿福这些猴子的默默奉献,抱歉,下属的功劳悉数归于领导。
突然间,她听到一丝不和谐的声音:
“喂,有人吗,喂!快帮帮我,那只该死的猴子把我关进了笼子里!救命!!!”
82.条件
女人的求救声?
克洛丽丝根据昨夜空盗们的瞎嚷嚷判断,恐怕也只能是那个跑掉的女俘虏。
也不知她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竟然能安然无恙地在这种热带荒野跋涉一整夜,沿着河流走的确是一种比较惯性的思路,可惜,猴子们早已在贫猴教养山的湿地和林间准备了各种各样的陷阱,但若真说倒霉吧,那女人恰巧踩中的陷阱又并不致命,而是被猴们的藤网圈了起来。
克洛丽丝在猴们的簇拥下循着呼喊声踏进一处圈栏,这是咩咪的手笔,据克洛丽丝当下的了解,猴子们并不会做出这种整洁的规划,也没发展出养殖业,只有小科学家才最有可能做这样的东西,就连少女都没有这方面的考虑。
圈栏中铺了一层防潮的石子,石子表面垫上干草,一个形容狼藉的女人双手双脚被困在木棍上,用木叉架起来,只消往地上生一把火,就能表演烤全人的戏码。
从这个角度,视线恰好能穿过树林,隐约看到河谷间湿地的光景。
普莉丝娜像集市上被人扛起来贩卖的猪羊,声音沙哑而虚弱,若非有小猴子给她腿上重新敷了止血的草药,她恐怕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终于,她看到一个披着淡蓝色羽毛斗篷的人影走了过来。
女人立刻用哀婉的声音求救道:“帮帮我!我不是坏人!”
她看到那身娇小的斗篷无动于衷,心中咯噔一下:难道对方也是猴子?但很快,人影解开紧系的斗篷,露出一张清艳而冷冽的面孔。
普莉丝娜张大的下巴无法阖上,她只能呆愣地用喉咙发出模糊的声音:“你……”
下界贫民因生存条件的缘故,比一般人衰老得更快,哪怕是普莉丝娜这样自幼衣食无忧的商人,航路上的风霜也为她的脸颊增添了年轮。
面对眼前那张青涩中舒展妩媚的脸,普莉丝娜第一时间想到只有不夜城青柳街的半精灵花魁,可那些妓女美则美矣,却没有少女那这冷冽的淡然气质。
然后她才想到各大教会的女性神职人员,以及那些自幼浸浴在奢靡生活中的贵小姐。
普莉丝娜见对方檀口轻启,悦耳的声音用带着困惑的口吻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那只猴子!……”
普莉丝娜话说到一半,却发现对方并未看着自己。
克洛丽丝正问着阿旺,这时,咩咪捏着一支结构怪异的金属枪型玩具走了出来,挥舞道:“咩呜!咩、咩、呜!”
“什么意思?”克洛丽丝费解地问。
“我猜,她是在帮你排除威胁,”乌鸦嘎嘎嘎地大笑,“你说这些猴子把人当作图腾来崇拜,但假如,有两个人,或者更多人呢?”
“哈?”克洛丽丝立刻明白了沃伊蒂的意思,她揪起咩咪地耳朵笑着质问,“小东西年纪轻轻就学会跟人弄权啦?!”
少女的视线扫过其它猴子,很明显,对于咩咪的决断,左顾右盼的褐毛猴子保持中立,而金红猴子更多的则是犹豫和困惑。
克洛丽丝没用力气,咩咪挣脱了她,用金属玩具敲打着普莉丝娜额头加重语调:“呼!呜!”又捧起克洛丽丝的手掌,“咩咿!”
然后就见到猴子们朝克洛丽丝顶礼膜拜:“咩咿!”
若猴子们今后书写历史,那开篇必是“咩咿”大神拯救猴子于水火,再遣神之使徒“咩咪”圣猴指点锻造与农耕。
“好聪明的小猴子,”沃伊蒂夸赞道,“她的灵脉很完整,也许今后真能帮你整合一个族群。”
“可我没让她做这些,这小家伙很狡猾的,忠诚度没个保证。”克洛丽丝迟疑道。
“她的权力和地位都来自于你,而她也有意强化这一定位,有这层关系在,再叛逆的人都会为你献上忠诚。”沃伊蒂的经验远比克洛丽丝丰富,她说道,“猴子们的灵脉可以培养,我看大部分猴子都具备移植灵脉象征的条件,你只需要给这位‘咩咪’足够的教育和成长空间,也许某一天会给你带来惊喜。”
“惊吓还差不多。”
“小咩咪不到六岁,你山上那只最老的猴子已经活了三十七年,以后她还有足够的时间锻炼你的胆子。”沃伊蒂调笑道。
“你能直接判断生物的年龄?”
“对生命力和灵质的感知而已,只对普通生命稍微精确一点,越强大的生物,推算结果的误差越大。”
“……六岁?!”克洛丽丝后知后觉。
“对猴子们来说,这应该算成年了?”沃伊蒂模棱两可地说。
一边的普莉丝娜艰难地拧着脖子,见那个精致的少女先是与猴子争论,然后与乌鸦喋喋不休,她诧异地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插话道:“你,你说的是泰瑞比语吗?”然后绞尽脑汁挤出几个泰瑞比音节,“你,你好?谢谢!再见!”
“你直接说安格纳语,我能听懂。”克洛丽丝皱起眉头,其实,有了沃伊蒂以后,一个女俘虏的情报可有可无,因此她也就没太在意这个女人。
普莉丝娜的脸蛋倏地染上红霞,耳根烧得发烫,她中气不足地说:“你是德鲁伊吗?可以先放我下来吗?”
而后,她见到那个少女侧脸看向自己,歪了歪脑袋,那般纯澈而空灵的眸子令普莉丝娜自惭形秽。
克洛丽丝带着柔和而温暖的笑,像迎风的绸缎,吹到了人心最娇软的地方,无邪的天真将普莉丝娜带到隔绝尘嚣的桃源。
这样的笑容,一定属于极为温柔的人。
少女的笑有着纯洁而诱惑的魅力,这种魅力会让一些人渴望蹂躏和玷污,也让另一些人情愿去呵护这污浊世间的来之不易——
“你有什么价值来让我帮忙呢?”
“谢谢……”普莉丝娜满口感谢,然而表情忽然僵住,因为她听到的不是那个孩子的欣然允诺,而是……
这话语明显和那般纯洁的笑容严重脱节!
普莉丝娜露出一抹苦笑,也对,这世上哪有不讲求利益的人呢?
她很快转换了心态,说道:“我的商船遇到了空盗的劫掠,我会帮你对付他们……我不是在开玩笑,我需要与你背后的人谈话,那些奸淫掳掠的杂碎不会放过任何人,尤其是……”
“尤其是我这样的女孩……沃伊蒂,”克洛丽丝扭头看向乌鸦,“我怎么觉得这句话像在威胁呢?”
“绝对没有!我需要你们的帮助,同样,我也可以帮到你们,你的大人呢,我们可以合作!”普莉丝娜急切地争辩。
“大人?”克洛丽丝耸了耸肩,“我像是小孩子吗?”
平心而论,普莉丝娜一百六十公分出头的身材看上去比克洛丽丝高不了太多,加上少女本就早熟的身段和气质,让后者看上去比实际上年长两三岁。
对下界贫民来说,已经到了生孩子的年纪。
“那你,你的同伴呢?”
“喏,”克洛丽丝朝乌鸦努了努嘴,然后扫了一眼猴子们,“都在这了。”
一瞬间,普莉丝娜从希望步入绝望。
两个女人和一群猴子,不给人绑了去发泄兽欲就已经是诸神保佑,何谈与空盗抗衡呢?
“那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普莉丝娜呢喃道,她心中已有答案。
“跟你一样呗,噢,我是说载具失事,”克洛丽丝顿了顿,忽然问沃伊蒂道,“沃伊蒂,这里离宴会岛远吗?”
“宴会岛在世界西面,这座岛在世界中部以东,二者的水平距离超过两千公里,高度差超过一百公里,如果我让最近的石匠会成员来接你,他至少需要两个月的航行时间……而且最近大伙都很忙碌,我们内部出现了一些分歧,我必须重新改变布局。”
“怎么会那么远?!”
“这就是迷雾的神秘特性之一,它虽为天灾,却维持了世界的循环。”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附近的不夜城有个酒馆,酒馆老板受过我们的恩惠,当然,他并不知道我们的背景……我想把你安顿在那里,在此之前,得先考虑载具问题……”
心有灵犀的乌鸦和克洛丽丝同时看向普莉丝娜,少女问道:“你们坠毁的船还能修好吗?”
“‘食尸号’的甲板和船舱被炸毁,但我听他们说主舰两个引擎修好后可以给空艇继续使用……”见那个和乌鸦叽里咕噜半晌的少女突然看向自己,普莉丝娜茫然道,“可没办法的,就凭我们两个,根本没办法偷船……”
克洛丽丝平淡地摇了摇头:“不用偷船,只要他们全死在这里……东西就都是我的。”
有沃伊蒂在,克洛丽丝敢说这样的话。
乌鸦的正面战斗能力或许弱小,但隐匿、侦查以及她所具备知识,足以让克洛丽丝规避任何不必要的风险。
于是,普莉丝娜见少女朝自己笑道:“我承认你有一部分合作价值,至少我不会驾驶空艇。我可以放你下来,但我有一个条件……”
“条件?”
“条件就是,你必须无条件听从我的指令。”
83.渴血
无条件服从……
普莉丝娜对自己的认知能力出现了质疑——那笑容分明纯良又无害,却蓦然给她一种直面商会老狐狸时才会有的压迫感。
“我不喜欢胁迫他人,你当然可以拒绝,”克洛丽丝最后几个词的咬字很重,她温和地眯起一双凤眼来,像眉梢下挂着两轮弯弯的皎月,“不过,你也可以假意接受,来日反悔,但我们需要明确一件事——违约,是存在风险的,对吧,沃伊蒂?”
克洛丽丝是想起自己两度给猴子抛弃的事来了。她勾了勾伙伴的下喙,乌鸦顺着少女的心意呱呱应了两声。
这一举动让普莉丝娜不得不考虑往深处考虑。
首先是面前这位少女的话中有几分真实性?一个能驯化猴群、与乌鸦交流的人,大概率是德鲁伊一类的超凡者,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没有丝毫背景,又怎么可能独自生存在荒岛上?
此外,能熟练使用安格纳语和泰瑞比语,说明对方受过良好的教育,符合一般贵族小姐或女神职者的设定:素美、博学、从容、落落大方……
只是,那种教育环境一般不会带来两种迥然的气质,当她笑时,普莉丝娜会觉得沐浴着天使的圣辉,可一但她撇下嘴,冷冽的冰寒气息便骤然袭来,为扑朔的性格蒙上一层神秘阴影。
“我答应你,”普莉丝娜没有选择,她本就打算假意归顺,但当这一层被少女摊开来说以后,在摸清对方的全部信息前,女人反倒多出了一分未曾有过的驯服,她说道,“但我有一个问题……”
“有问题先憋在肚子里,现在,你先告诉我那群空盗的底细,喔,你的名字。”
“普莉丝娜·瓦林特……”
“克洛丽丝。”
见克洛丽丝把普莉丝娜解下来,咩咪原地狂跳,以表达不满。
克洛丽丝当然要顾及贫猴教养山二把手的情绪,于是假意安抚一番,许诺把普莉丝娜交给咩咪管理后就将其打发离开。
普莉丝娜对宿敌也算是了如指掌,毫不隐瞒地把食尸蛇空盗团残余的人数和超凡者告诉克洛丽丝:
“我们坠落时,空盗大约还活下四十来人,其中超凡者还剩四个——航空士,蝠人-布里克;厨师,肥桶;大副,铁手-查普曼;以及食尸蛇-萨摩。
“其中肥桶不足为虑,他的移植灵脉【甜胃】仅仅是分泌‘调料’胃液,能把萨摩吃下去的东西炖得更美味;布里克的能力是声波定位,不过他的伴生技能对能力做了强化,能用声波破坏人类的神经甚至内脏,每次使用技能后他都必须休息至少一个钟头,否则可能震碎自己的嗓子;查普曼据说是泰瑞比辖下殖民区的逃犯,他杀了机械神教的一名具甲骑士,移植了对方的【神经网残骸】……”
“等等,【神经网残骸】是什么,你怎么能知道这么多东西?”克洛丽丝打断了普莉丝娜。
“机械教会三大灵脉之一,【活性神经网】,号称神之壳,基本特性是组合、操纵以及活性赋予。”沃伊蒂在枝头上解释。
克洛丽丝点了点头,示意道:“你继续。”
普莉丝娜之前还把乌鸦当作少女的驯服生物,但此刻看到乌鸦的呱呱声居然还向克洛丽丝做出了某些知识上的解答,她不得不重新考虑一人一鸟彼此的关系,心中更加坚定了少女背景不凡的念头。
女人继续道:
“食尸蛇空盗团与瓦林特家族是不死不休的宿敌,我对他们的情报收集更为上心……查普曼的战斗力不容小觑,是仅次于萨摩的强敌,两年前的战斗里,他亲手杀害了瓦林特商团数十名船员,其中包括了我的伯父……
“而食尸蛇萨摩……他天生灵脉完整,与那些后天移植灵脉象征的超凡者不同,萨摩的灵脉象征‘食尸蛇’由他自行塑造,他原本只有两个技能,一是【黑暗感知】,二是【骸骨缝纫师】,现在他有第三个,我不知道是什么,恶心的黑色油脂从他皮下分泌出来,就算子弹也很难轻易洞穿……”
“【炼油尸鬼】”沃伊蒂说。
“什么?”克洛丽丝仰起脸。
“【炼油尸鬼】,三级危害,腐化修道院开发的技能,如果嵌合技能时没有做削弱诅咒的准备,那么嵌合者需要持续吞食血肉才能避免自身的血肉被转化为油脂,”沃伊蒂从枝头跃下来,落在克洛丽丝的肩头,贴到近前,“【骸骨缝纫师】,三级危害,腐化修道院的教士基于【缝纫师】技能的改造,我猜那个萨摩有很严重的贫血症,他必须吃东西,食量起码是正常人的三十倍,技能使用越频繁,对血肉的渴望越强烈!”
沃伊蒂口中的“东西”,肯定不是什么木薯或果实,而是实实在在的血肉。
“它、它说什么?”普莉丝娜小心地问。
“她。”克洛丽丝说道,“她说你那位宿敌很能吃,起码有三十个人那么能吃,我说,你们船上的储粮够吗?”
“我的运输船被炸毁,但空盗的食物恐怕所剩无几,被俘虏的夜里我们什么都没吃到。”普莉丝娜讷讷地回答,她眼中忽然露出惊恐的神色。
“那真是太好啦!”克洛丽丝顿时笑起来,“萨摩又不是素食主义者,雷暴天气里各种生物都龟缩在巢穴里,只要他们肉食吃得差不多了,必然会起内讧!”
“求求你救救我的船员!”普莉丝娜哀求道,“如果空盗真的没有肉食,萨摩肯定会先吃光我的同伴!”
“你同伴的性命不在于我会不会救,而寄托于萨摩想折磨你们多长时间,”克洛丽丝眼神变冷,肃声道,“你听从我的指令,我会尽可能为我们争取生还的可能,但如果你抱有多余的念头,你现在就可以离开,”少女把弓箭递给普莉丝娜,“若你认为自己飞蛾扑火是有价值的,大可去做你认为对的事情。”
普莉丝娜颤颤地接过弓箭,纠结之态在眸中闪烁。
“……”
克洛丽丝等待着普莉丝娜的选择,若这女人真的想要飞蛾扑火,少女会认可对方的勇气,然后用弩弓将其麻痹,若女人执意,就算把她杀死在这里,也不能怪罪谁。
绝大多数人的勇气都经不起拷问。
她不会冒着贫猴教养山被暴露的风险放任一个蠢货逞能。
终于,不知是理性战胜了感情,还是自私退却了勇敢,普莉丝娜放下弓箭,用悲哀的声音恳求克洛丽丝:“如果,如果之后他们还活着,你能够考虑一下他们吗?”
“我说过,这取决于萨摩。”克洛丽丝耸了耸肩,告诉普莉丝娜一个多少能带来点希望的消息,“假如萨摩真的渴求海量的血肉,那么他首先敌对的不是你的船员,也不是他的属下,而是……”
84.疗伤
假如萨摩真的渴求海量血肉,最优选择只能是那些血气方刚的灰色猿猴。
普莉丝娜剩下那几名或者十几名船员萨摩的确可以吃掉,但如果萨摩想要羞辱和折磨那些人,便不必非得急着进餐同类。
至于萨摩的属下,若真要捕杀灰猿,空盗头子还指望着这帮畜生卖命时冲锋在前。
当然,空盗们也可以试着在这座荒岛低效率狩猎——只要他们不怕饿坏自己的老大。
如此一来,萨摩不外乎两个选择,一是吃掉普莉丝娜的船员,然后开始内讧;二是转移矛盾,拿灰猿开刀。
克洛丽丝担心的有两点:不能让空盗对灰猿形成一边倒的碾压局势,以及防止这群恶匪提前修好空艇,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少女履行诺言,把普莉丝娜安排给咩咪当助理,重新返回洞穴开始养伤。
沃伊蒂将火源晶碎片与亮闪闪的雷电石块啄到洞穴,手把手教导少女用血混着研磨成粉末的雷电石块在石板和手臂上绘制秘文。
在没有合适材料的情况下,鲜血和灵魂是源质、灵质和各类神秘特性的最佳介质,这也是邪教喜欢活祭的原因。
“太阳教会比较基础的能量转移回路,可以直接抽取源浆块里面的源力施法,我让你在这里勾的线是‘烈阳’象征,更容易吸引比较活跃的能量,目前大部分能源厂都会用到这个秘文,不过铭刻更复杂,一般用作对提炼完毕的源浆辅助过滤,像这种直接抽取的方式固然方便,但效率低下。”
克洛丽丝揭开手臂上的绷带,直接撕下来一小块溃烂发褐的皮肤,疼得少女龇牙咧嘴:“要留疤了!”
是要留疤,而不是疼。
几个月前的克洛丽丝还不是那么在意外表,但被虚空之触洗礼过一次后,果然颜值才是王道。若非万不得已,谁愿意变成皮肤粗糙难看的老女人呢?
这里说的不是阿莉丝塔。
少女想的是普莉丝娜。
“虚空之触的进化会改造你的体质,只要不是诅咒,表面的伤痕一般都能复原,”沃伊蒂安慰道。
“怎样才能进化呢?”
“灵脉象征塑造之初并不完整,需要嵌合技能对其进行补完,还记得我与你说的灵脉本身具有的特性吗?进一步说,灵脉象征就是伴生技能,伴生技能就是灵脉,只是有主次之别。”
克洛丽丝点了点头,说白了就是嵌合技能呗。
“你要熟悉虚空之触吸收、附着与包容的神秘特性,它有极好的‘相性’,不仅能削弱外来神秘的力量,也能让你嵌合成功的技能共存时更和谐。人体一次性能通过的神秘特性很有限,同时使用多种伴生技能,哪怕没有诅咒,也容易因为超出负荷而崩溃——虚空之触能帮你减负。”
沃伊蒂向克洛丽丝解释了超凡者们打架时一次只能放一到两个技能,出现回合制对局的原因。
“我现在适合嵌合什么类型的技能?老实说,流落到这个岛后我感觉自己什么都欠缺,行动不够隐秘、攻击不够强势、容易受伤、缺乏侦查手段……”克洛丽丝处于烦恼之中,她的知识库里只有一部分涉及星空、灵魂、命运的技能,都是读星辰教典和其它书籍时看来的,但那些技能缺乏材料,也不能让克洛丽丝满意。
比如最低级的占卜术,充其量只能算算生理周期或者天晴天阴这种没什么分量的小事。
“有两个比较合适的选择,【幻影】的上位技能,【蜃灵】,1级危害,就地取材——主材料是冥鱼的脊柱,之后可以再继续晋升【梦境行者】、【欺诈大师】或者【摄影机】。”沃伊蒂发出恶趣味的笑声,对于听惯这声音的克洛丽丝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但窝在洞穴里的大冥鱼浑身的鳞与皮都紧绷起来。
“啾啾?”小冥鱼流着口水,发出疑问。
“另一个呢?”克洛丽丝当然不可能就地取材,就算要晋升幻影,以后也可以在超凡者的市场里购买材料。
“【裁缝】,1级危害,这个技能与小莉莉的【手术师】作用相似,对灵脉解剖很有帮助,除了通用的【裁缝】技能外,黑夜教会的【影偶医生】,机械教会的【神经编织员】以及腐化修道院的【骸骨缝纫师】是比较出名的衍生技能,辅助材料我可以帮你搭配,重要的是——就地取材。”
就地取材,多么简单又复杂的一个词。
“用那么一个空盗的灵脉做材料,倒不是说我有什么洁癖……”克洛丽丝嘟囔道。
“世界是循环的,就像小冥鱼的排泄物,臭味的微粒其实已经被你吸进肺里,而那些东西最终也会反哺世界,成为大繁衍的一个环节,”沃伊蒂用羽翼拍了拍克洛丽丝的膝盖,“而且你也不会直接吸收萨摩的灵脉,解剖分解再提炼是一过程,你最终需要的,是代表【裁缝】的一部分神秘特性,就像排泄物被植物吸收,再结出新鲜的果实……”
话糙理不糙,但沃伊蒂的比喻让克洛丽丝着实感到头大。
交谈间,秘文已经绘制完毕,石板上的火源晶噼噼啪啪地反应起来,一缕缕红色雾气淌入克洛丽丝同样绘着秘文的手臂上。
“会很痛吗……”
“一点点。”
克洛丽丝话音未落,滚烫的烧灼感立刻渗进手臂里,少女的面目登时扭曲,凸起的青筋像是一根根炽红的蚯蚓在爬。
但现在,她学会了咬牙,把痛苦的声音咽回肚子里。
“尝试着用虚空之触把灵脉的轨迹延展到手臂,让火源晶的源力在里面流动一遍,过程很简单,只需要小心不要过分刺激那些源力,然后从体内排出去。”
灵脉能将超凡者的源力输送到全身各处,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强化超凡者的体质和耐性。
进入克洛丽丝体内的火属性源力不多,也不会对超凡者造成不可治愈的伤害,充其量就是在流淌过的地方产生持续几天的烧灼感。
少女胳膊上的溃烂肉眼可见地焦红起来,等她虚脱的躺下时,沃伊蒂为她拂去额上的汗珠,说道:“辛苦了,你成长的很快,现在可以上药……咕咕,确实会留疤……”
小冥鱼心疼地啾啾安慰,只有大冥鱼在草窝边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
它以前也是这么痛的。
……
……
85.野驯难性
克洛丽丝基本祛除苔原褐锈菌的感染后,沃伊蒂便离开贫猴教养山,探查食尸蛇空盗团的情况,入夜前,忠心耿耿的猴子阿二终于带着一身伤疲返回。
大冥鱼被猴子们照顾得很好,每天都有猴子帮忙洗刷、投喂和按摩,这种享受的滋味令它依旧没有伤愈,每次克洛丽丝抚摸结痂的伤疤时,它就“疼”的“啾咿”直叫,满地打滚。
“你有这打滚的力气,还想赖在这里吃白食!”
克洛丽丝恨铁不成钢,原以为能多个帮手,结果救回来一个饭桶。
大冥鱼便委屈巴巴地干望着洞顶的钟乳石,老子和崽子天生一副个性。不过,也不是它不想出去捕猎,按照原本的生存习惯,它应该在雷暴来临前储备足够的食物,等雷暴来临时,就在洞穴安心孵化蛋壳和抚养幼崽。
此刻天空遍布雷云,猎物早就蛰伏起来,除了在巢穴里享受猴子们的按摩,大冥鱼也只能白吃白喝——也不全对,这是它的巢穴,猴子们献出的食粮和周全服务只是它们大老板“没毛猴子”应付的微不足道的租金而已。
不久之后,沃伊蒂返回洞穴,与克洛丽丝汇报:“空盗们损失严重,我找到他们的坠毁地点,除了俘虏外,还剩下二十一个人,其中一半人都挂着轻伤……萨摩烤了一个俘虏,我在他们与猿猴交战的地点看到七十多副骨架……”
除此之外,沃伊蒂还从西向东,沿途经过灰猿的聚落和火源晶矿脉,兜了一个大圈。
“空盗们正准备反击,他们准备了一箱雷方石——一种常温下是液态的烈性炸药,容易引雷。萨摩带队,现在已经出发,坠毁点还剩下六个空盗和七个半死不活的俘虏。”
听完沃伊蒂的补充,克洛丽丝点了点头,请教道:“意思是我们现在可以偷袭空盗的营地吗?”
“需要冒险,移植【活性神经网】的那个改造人很难以你现有的武器击败,即便是被强化的虚空之触,也很难对钢铁形成有效破坏力。”
“有你帮忙,我起码有三种办法弄死他!”克洛丽丝眼神坚毅,嘴角噙起浅淡的冷笑,“的确需要冒险,可哪一次行动不危险呢?沃伊蒂,也许我在洞穴里藏上两三个月,你就能呼唤救援,但你不需要那样无能的人,对吧?”
夏夏曾与她说,希望做对克洛丽丝有用的人。
谁又愿意做拖累呢?
“再受伤也许还会留疤。”乌鸦调侃道,她对克洛丽丝已经称得上相当了解。
“留了疤再说吧,沃伊蒂,在你为我做出提醒的时候,不是已经给出了最优的决断吗?”
克洛丽丝弄死查普曼的方法很简单:
一,去火源晶矿脉,掘矿提炼爆药;二,偷窃空盗所谓的雷方石,就算是钢与铜也无法在爆炸中安然无恙;三,引雷。
这种天候可谓是对方的天敌,或许正出于这样的考虑,萨摩才让这位大副留守营地。
……
灰猿们的技术虽然比不上金红猴子,但彼此的“文明”水平实则半斤八两,不存在猴子的部落文化就更优越的情况——
这是猿王“奥吼”的骄傲。
身在丛林,就要有丛林的野性,那些金红猴子曾被它们的“神”驯化过一次,自然能被驯化第二次。
“奥吼”是灰猿用特殊音节对每一代领袖表达的尊敬,只有最野性的狂暴者才能带族群站稳脚跟。
现在,“奥吼”的野性在那些猴子的“神”面前遭受了挫折。
肥壮灰猿领着二十几只残猿败猴回到领地,它沉缓、阴鸷地踏入臣民们的视野,数百只金红猴子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齐齐看向“奥吼”。
原本威武雄壮的肥壮灰猿此刻微微佝偻着,它的腹腔鲜红一片,一只手按着。
能以七十多只猿猴为代价,扑杀空盗十余人,克洛丽丝若见了,一定会为灰猿的战损比而惊诧,有这样的战斗力,几百只灰猿消灭空盗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但灰猿们显然不会这么认为。
这些猿猴虽说雌雄皆兵,但这样的损失,已经称得上伤筋动骨,加上之前损失的两拨猿手,不少灰猿已经蠢蠢欲动。
谁在“决斗”中击杀肥壮猿猴,谁就是下一位“奥吼”,且新“奥吼”出现后,二十根指头的白昼内,都不允许新的挑战者发出决斗。
野性令诸多实力强悍的灰猿露出獠牙。
但这些野性立刻被一只苍老的金红猴子堵了回去——
金红猴子在几只侍卫猴与母猴的簇拥下,从树屋上走来,它持着古老的、嵌有奇异金属圆盘的木杖,蹒跚地迈过一级级阶梯,最终匍匐在肥壮猿猴的脚趾前。
随着它的举动,先是持械的、监管奴隶的猴子跪倒在地,而后一些木然的、遍体鳞伤的金红猴子接着臣服下去,再是部分褐毛猴子,最后是不和谐的惨叫——属于正在被烧烤的晚餐。
“呜吼——”肥壮猿猴的咆哮压过闷雷,震得满林树叶簌簌而落。
“呜吼!”大部分灰猿忌惮其威望,但依然有几只灰猿挑战王的座位。
“奥吼”已经很久没受过伤,这很可能是唯一一次机会。
然而——
肥壮猿猴当机立断,挑了一个站在最前面的,根本不给对手任何准备的机会,它以雷霆之势将其脑袋闷在泥土里,一膝盖压在脖子上,将石头残暴地扣出红白之物,在冰冷的,惨叫都发不出的敲砸中,把一团碎肉埋进泥巴里。
“呜吼——”它又望向其它几个挑战者。
这一次,再有勇气的灰猿也退缩了。
野性也会驯于更强悍的暴力。
肥壮猿猴在老猴子的谄媚下重新坐回自己的树屋,但显然,它的威风已经有了凋落的趋势。
之前一战里,它损失了太多“自己人”,这也是挑战者有胆量站出来的原因。
得好好休养,然后再找敌人算账。
“奥吼”心中打着算盘,等下一次出征,它会放下自己的骄傲,让其它部落出更多兵员,不再逞能。
顺便也削弱挑战者的实力……
可惜这样的美梦还没持续两个白昼,一声张皇的警报再度响起,这一次,灰猿们迎来的,是如天雷一般的灾难……
86.神威
这一次,灰猿们迎来的,是如天雷一般的灾难……
那场交战对肥壮猿猴而言是不容原谅的惨败,对萨摩来说也好不到哪去。
双方都觉得自己才是真正吃亏的一方。
交战过去不到两天一夜,萨摩就带属下摸上了灰猿的老巢。
空盗头子绝对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但他并非因此才急切地对灰猿展开报复。
食尸蛇空盗团的肉食已所剩无几。
萨摩是绝对的肉食主义者,这由伴生技能的诅咒决定,不由个人意志转移。
回到营地后,他让属下将普莉丝娜压舱的“雷方石”存货搬出来。
雷方石常温下为液态,需要加入凝固剂才方便运输,否则可能因为剧烈的撞击而发生爆炸。这个“可能性”是环境而定,在雷暴频繁的湿热丛林,雷方石将极不稳定,哪怕不进行加工,也不应用于任何领域,仅仅是引爆,雷方石的威力也非同凡响。
萨摩让厨师肥桶用秘文制冰机冷却了雷方石,令其变为蜂浆般浓稠的状态,再将座舰上的三门弩炮拆下来,为重箭绑上罐装的雷方石,架在山隘。
萨摩在此地扎营,与灰猿的聚落隔山涧,他不知晓灰猿的具体数量,但就算再来当初十倍的数量,对于准备周全的空盗而言,也不过盘中之餐。
血肉之食不会增强萨摩的实力,却是抵抗诅咒的必要之需。
“第七个哨点,团长,这些猴子真他娘邪了门!”
“至少我们知道了对手的水平,”萨摩冷笑,“不过是稍微强壮一些的部落土著罢了,老子做在群海做海盗的时候,鱼人可比猴子聪明,一样要被串上木桩挂起来!”
说出这番话时,萨摩其实打消了岛上有其他人的大部分疑虑,他年轻时长过许多见识,自幼从混沌群海磨砺上来,遇到过太多怪奇的种族与文明,他的一生,是大部分底层人的渴望,梦寐以求的“传奇”,区区猴子还入不了这位“传奇”的法眼。
“那我们……”
“挂起来!”萨摩用缠着红色管子的【渴血剑】挑起奄奄一息的灰猿,雷电照亮他毁容的半身,霹雳下,灰猿烈雷般的嚎叫撕破了喉咙——
木桩的尖刺从下口入,自上口出,只余抽搐。
惨叫传入灰猿聚落。
所有猿猴齐刷刷看向它们的“奥吼”。
肥壮猿猴捏紧拳头:“噢吼——”
“噢吼——”
所有猿猴都在它的号召下战意高昂。
山外,萨摩用骸骨编织成椅,几丛乱发披在烧秃的脑袋上、肩膀上,色泽亮黑的大氅也在水汽的浸润下耷拉着衣领,闪电劈在高悬的灰猿焦尸上,他既狼狈、又从容,故作优雅地仰在椅子上,接一杯腥气浓郁的鲜血品味,不伦不类。
地鸣滚滚而来,仿佛千军的铁蹄要将山脉踏平,雷云的气势也在如此威声中低矮三分,战吼般的啼叫力压天声,此刻,天穹再只有闪电,雷鸣仅存于地上。
对于如此声势,萨摩的眼中毫无恐惧,只有浓郁、狰狞的兴奋,他坐在极高处,皮肤不断渗出油脂,闪电劈在颊上,兴奋的电流犹若巫山云(雨),饕餮的渴望近在眼前:
“弩炮只管锁住河道,枪手分为两组,等那群猴子过了河再开枪,布里克你时刻注意动向,只要那群蠢货来冲山口,我就要那帮畜生有来无回!”
……
“在那帮萨摩的主力回来之前,我们必须解决掉营地的空盗,”克洛丽丝潜伏在树丛里,身边只有普莉丝娜,“营地里只剩下查普曼、肥桶和四个负轻伤的空盗,你负责把他们引走,我会救下你的人,并用雷方石做陷阱。”
空盗不存在重伤员,因重伤失去战斗力,等同于成为萨摩的口粮。
“就我们两个?!”
“呵,你之前不还想孤军深入么?”克洛丽丝面含讥讽,“把空盗引走,展现你逃跑本事的时候到了,腿还行么?”
“猴子的药还不错,最多跑起来容易撕裂旧伤,”普莉丝娜颇有微词,但还是说,“不影响活动。”
“你说你是好猎手,那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引开那个铁疙瘩,解决掉杂兵。”
“你的本事呢?”事到临头,普莉丝娜又有些犹豫,她并不畏惧,只是对克洛丽丝的能力心存怀疑,“你还没向我展示你的本事。”
“待会儿你就见到了。”
克洛丽丝在原地留下一个光团,然后绕着营地外围移动到另一方。
普莉丝娜还疑惑这个光团是什么奇怪的魔法,等少女走远了,那光团骤然绽开,发出回响:“呜噢噢噢噢噢噢——”
“谁!”
“该死!”
满弓出弦。
……
空盗与灰猿的鏖战在继续。
萨摩的食尸蛇空盗团称不上什么现代化军队,但面对原始猩猩,依然能造成一面倒的屠杀。
可现在,想象中“一面倒”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一百多只金红的或褐色的猴子持着简陋的武器,在灰猿的驱赶下冲锋在前!
“团长?”
“放猴子过河道。”
静候、再静候。
“开炮!”萨摩举剑高吼。
弩炮将雷方石射入河道,闪耀的电光让林地闪耀,灼热的电流顷刻覆灭涉水而过的数十只灰猿,冲锋而来的猴子近在咫尺,萨摩继续下令:“射击!”
上界的战争经历了一个短暂的排队枪毙的时代,但想要在法师塔、战争堡垒乃至奇观的火力覆盖下作战,秘文比群星还耀眼的外骨骼装甲骑士逐渐成为时代主流。
但在面对军事落后的敌人时,这样的战法依然能起到作用。
猴子们的防御和作战意志不如灰猿,很快伏尸一片。
“团长,那些猿猴不过河了……”
“它们还剩多少?”
“灰猿在河道大约损失了数十,但它们没逃掉!”
堪称神威的闪耀雷光带给灰猿们怯战之心,持杖金红老猴与侍从的眼神闪烁不定。
与其它金红猴子不同,它们这些司掌“神权”的猴子,最不敬神。
它们用火源晶制作“神威”,知道神威的原理,因此,对于这些猴子而言,更多的情绪不是膜拜,而是觊觎制作“神威”的“工具”。
曾经的“神威”输给了灰猿,这些掌握“核心科技”的猴子千方百计隐瞒了“神威”的原理——
由于它们只能制造几起不剧烈的爆炸事故,灰猿们又经常通过碾压之势平推猴子的部落,因此,灰猿并未对所谓的“神威”刨根追底。
这几只金红猴子仍做着用“神威”翻身的美梦,若掌握眼前的“神威”……
它们其实并不介意假意臣服在那些“没毛猴子”的脚下,但是,它们的小命攥在“奥吼”手中,必须为其服务。
一些灰猿露出胆怯,肥壮猿猴毫不犹豫地举起晶石重锤,把同类砸了个稀烂。
与萨摩一样,“奥吼”通过绝对的暴力和恐怖,统治着部下。
它所带来的恐惧,居然在“神威”面前不落下风。
“呜噢,呜噢!”老猴子立刻通过叫声和手势出谋献策。
另一边,时刻用望远镜和声波关注灰猿动向的布里克忽然叫起来:“团长!那些猴子分成了三路!它们、它们在……它们想绕后!”
87.食尸蛇营地
克洛丽丝的本事,普莉丝娜算是稍有认知可,只是这体验来的过于突然和苦难。
“大副,好像是那个娘们儿!”眼尖的空盗似乎瞧见一副褴褛残衣下呼之欲出的身材,破空一箭射中肩头,他痛呼一声,连连发出警报。
半倾的甲板上走来一个表情僵硬的壮汉,铁色的脸庞反射寒芒,裸露的钢筋和铜管焊接着金属护甲,电缆般的明亮细线在身体内外蠕动。
“他靠什么供能呢?”克洛丽丝从林间绕到甲板后方,低声询问沃伊蒂。
“改造人不一定会全身义体化。全身义体化的技术要求很高,而且不兼容大部分灵脉象征,维护费更不是一介空盗所能承担。仅仅是部分改造,超凡者自身储存的源力已经够用。”沃伊蒂的叫声低哑短促,在雷声下细如蚊喃,她的语言来自于源质的能量活动所发射的信号,被亲近虚空者所感知,因此并不妨碍克洛丽丝接收。
乌鸦继续道:“机械教会的灵脉象征【活性神经网】、【反应堆】、【星核食管】,这方面的知识你要做补充,但不是现在……查普曼要离开了,哦,不。”
查普曼跃下甲板,深陷的泥坑溅起水花,一个空盗立刻上前:“大副,怎么办?”
“那个女人自不量力,想救她的船员么?呵呵……”查普曼粗声冷笑,他命令道,“把她的管家和小情人拖出来,我让她来救。”
他命令属下回船舱拖出两个筋疲力竭的男人,一个年轻、一个年长。
“没想到那种大块头看上去还蛮机灵。”沃伊蒂评价道。
查普曼拎起年轻男子,高吼道:“普莉丝娜·瓦林特!你是个有本事的女人,你一直都很有本事,呵呵,你想试着拯救自己的男人么?”他揪住年轻男子的头发,强迫着抬起脑袋,“你想听听他的求救声么?来,哈伯德,让你的小情人听听,”空盗大副附耳低语,“让她听听,来啊!”
查普曼一拳殴打在哈伯德的肋骨上,后者身形晃了晃,发出闷哼。
“嗖!”
查普曼伸手一挡,箭矢在钢铁手臂上折断:
“急了吗?你的小情人可比你耐心的多,不管怎么折腾都能忍得住……哈哈哈哈哈,可惜你不在,虽然哈伯德小哥很好用,但我的属下们心心念念的还是女人的身体啊——”
事态有变,但克洛丽丝依旧按照计划缓缓靠近“食尸蛇”号残骸。萨摩只带走了一部分雷方石,大部分依然与剩下的浓缩抗辐宁分开存放。这批货物哪怕损失过七成也依然价值连城,是他东山再起的本钱,其中雷方石更占了大头,贪婪的空盗不会把“钱”挥霍在不值一提的猴子身上。
“灵脉【圣辉】在缓慢愈合他的伤势,啧,纯度不像是移植的次品,有点意思。”沃伊蒂在克洛丽丝肩头嘀咕。
“谁,那个哈伯德吗?”
“【圣辉】不是太阳教会的九大神性灵脉,是隶属于【曙光】的下位灵脉,对应技能为【光辉审判长】,是晨曦修道士青睐的灵脉之一——毕竟不是谁都能塑造神性灵脉象征。”
“晨曦教会的人,在这里?”克洛丽丝立刻否定,“他怎么看也不像官方的超凡者。”
“所以有点意思,若是人工培养的残次品倒也罢了,没有专人教导,他不可能独立完成象征塑造。”
克洛丽丝不禁好奇:“对了,你说我的象征天生成型,那虚空之触的位格是什么?”
沃伊蒂咕咕道:“老实说,还没有人以虚空之触为象征,它不具备实际形态,也不像【光辉】这种可以被感知、又赋予文化内涵的符号,与【门】一样,它处于正负无穷的区间中。”
“所以,没有答案吗?”
“‘位格’的概念为超凡者对自我的修炼提供了参考,让他们避免许多危险,但这也是一副镣铐,而我们……是自由的。”沃伊蒂想了想,又嘟囔道,“其实也不那么自由。”
“无限的自由只会带去混沌与毁灭。”
“说得对,我们需要统一的准绳,它应属于我们所有人,演变贴合时代的公正,有弹性地为我们衡量对错……它应属于我们所有人……”沃伊蒂的眸子眨了眨,说道,“你很有天赋,克洛丽丝。”
“听上去只是一厢情愿的幻想,”克洛丽丝摇了摇头,转而道,“他快死了。”
“要救他吗?”
“不是现在。”
说罢,绕到舰船背后的克洛丽丝取出咩咪之前用过的钩索,投上船舷,在雷声的掩盖和虚空之触的辅助下,攀援而上。
“你倒是沉得住气,”查普曼阴晦一笑,指甲弹出锋利的刀片,从哈伯德的胸膛朝身下缓慢刮去,“你也很喜欢开膛破肚,对吗?!”
“嗖!”
这一次,箭矢射向其他空盗。
但空盗早有准备,早就寻找好掩体,轻易躲避过去。
“看这里,来,小妞,朝这射!”查普曼把哈伯德与年长的船员当盾牌一样举着。
“嗖!”
又一箭射向查普曼,在空盗的格挡下,箭矢射断哈伯德的肋骨。
“这个女人疯了么!”查普曼啐了一口。
“不太对劲,大副。普洛斯特,你确定你看到的是那个娘们儿?”
“我、我看到人影了!”被射中肩膀的空盗还在给自己止血,听到同伴的质问,底气不足地反驳。
“那娘们儿哪有本事给箭上铁簇?天上掉下来的么!?”
“你是说……团长说的那些猴子?”
“刚才的怪叫,你难道没听见么?”
“我只听到打雷!”
属下们正争论时,查普曼终于打断了喋喋不休的聒噪,他朝部下们使眼色,四名空盗彼此对视一眼,朝箭矢射来的方向悄然包抄……
彼时,克洛丽丝已登上舰船,猫着腰步入船舱。
“食尸蛇”号是满员能载六百人的战舰,虽然和上界那些动辄载员一两千、两三千的巨舰没得比较,火力配置、引擎动力更落后的像原始人,但依然是这片空域排的上号的庞然大物。
克洛丽丝摸索进去,还没深入,便被一阵奇异的香醇、甘美和甜腻气味呛住喉咙。
同时,天真无邪的歌唱也从遥远的厨房飘出……
88.甜胃
天真无邪的歌唱也从遥远的厨房飘出。
那声音像唱自花与蜜交融的深海,每一个音节都如蕊中吐出馥郁且朦胧的气泡,似把各种美味的糖浆熬炼在一起,芬芳从气孔密集的内部翻滚而出。
咕噜咕噜,不似人语。
微妙、含糊、香味摄人,听觉与味觉不分彼此——
“白色的夜幕,
“红色的热雨,
“黑色哒星星在眨眼睛,
“蛋糕的烹锅,
“夹心的墙壁,
“骨碌碌糖果来镶屋顶,
……
……
克洛丽丝循着烂漫而含糊的歌唱,猫腰扶墙,在昏昏沉沉的环境中朝远处的亮光摸去,光滑白皙的指肚留下一路细腻又污浊的纹理,金属锈迹、油脂、灰尘和人的体液于墙面形成五根纤纤通路,水洼、腐物、木屑在地上印下糜烂鞋印。
少女穿了鞋,没谁能在荒山野岭赤脚奔行几十上百公里,质地坚韧的兽皮短靴包裹住精致的踝骨,肌肉紧绷,在奶色的肌肤上显出几条青色的纹路。
这座岛的环境很麻烦,若穿鞋,走不了一个钟头就会被水浸透,不烤干的话,这么来上几天,再精美的足趾、再白皙的底色,也难免泡坏胀烂。
“食尸蛇”号大部分是木质结构,船舱的一些过道已经开始腐烂,被炸毁的坑洞上,木刺周围挂着未经清理的碎肉。
克洛丽丝踩着轻盈的步伐悄然靠近光源,乒乒乓乓的厨具打着欢快的节奏,斑斓的色彩由壁上的雾化源灯点亮。
雾化源灯原理与油灯相同,点燃源晶油质来照明,不过雾化后能量利用更充分,光芒更强烈。
透过门缝,宽敞粗陋的厨房展露在克洛丽丝眼前。
铁钩,肉排,人壁,猿毯,天花板是一颗颗经防腐处理的眼球,缤纷的瞳色反射出炫目的光,宛如糖果,又像克洛丽丝认知当中的“迪斯科球”。
一坨堆积脂肪的肉山深处两只肥嘟嘟的手掌,他换用着刀、铲和汤勺,喉咙中发出像因肌肉挤压而含糊不清的咕噜声,叮叮当当,不亦乐乎——
“软趴趴切碎,
“硬邦邦扔掉,
“星星闪烁的美“胃”谁第一个要,
“肥宝,肥宝,
“我们是快乐的空盗,
“嘟嘟噜噜噜嘟嘟噜啦啦……
天真无邪,邪恶至极。
克洛丽丝只能极力掩盖心中的震撼,但掌心扶空,上了年岁的木门扭捏着吱呀洞开。
肉山扭了扭脖颈,但肥肉限制了颈部的活动,他只好把整个厨房踩得咚咚响,缓缓转过身体:
“唔,哦?哦……噢噢噢噢噢!”
克洛丽丝即刻拔刀。
乌鸦的声音响起来:
“等一下,小克洛丽丝!”
与此同时,那由茫然转激动的肉山用汤勺捧起颊上下垂的肥肉,一双清澈的眼睛里像星星在眨:“新朋友,新朋友!我们是快乐的空盗,噜噜噜啦啦啦,星星闪烁的美‘胃’,新盆友享用都说好,肥宝肥宝,顶呱呱肥宝!”
“厨师,肥桶。”克洛丽丝警惕地持着银刀,虚空之触藏在肌肤底下。
“新盆友……”肥桶咬住挂在颈上的“宝宝围脖”,泪眼朦胧,伸出一只手,腼腆道,“你、你好,我叫,肥……肥肥……肥肥肥肥肥……”他艰难地咬字,“肥桶!盆友们,盆友们叫我肥……肥肥肥肥……”
“肥宝?”克洛丽丝眉头紧锁。
“对!你果然,果然是肥……肥肥肥……的盆友!”
“你为什么叫我朋友?”克洛丽丝警惕地退了两步,担心对方存在危险的超凡能力。
毕竟,这个很少抛头露面的食尸蛇厨师,普莉丝娜获得的情报比较限,只得出“无能”、“不足为虑”的评价。
沃伊蒂停在克洛丽丝肩头,没有吱声。
“活、活的空、空空空、空盗!是盆友!”肥桶颊上的脂肪往上收了收,勾起灿烂的笑容,“肥、肥肥……”
“你好,肥宝,我是新入伙的空盗,我是船医,你可以叫我……”克洛丽丝伸出一只虚空之触,用幻影做出胳膊的模样,与肥桶握在一起,“瘦宝……”
肥桶喜极而泣,眼泪和唾液止不住地掉,快乐地唱道:
“小小瘦宝,
“大大欢笑,
“快快留下,与我共饮膏酒!
“瞧瞧肥宝的天空,
“闪耀星辰浸浴红色佳酿,
“卷翘蝴蝶吮食美‘胃’珍馐,
“浓浓稠稠湿湿滑滑,
“有没有勾走你的魂魄,
“呕——”
他唱着简单欢乐的口水歌,忽然趴在烹锅上呕吐起来,无数粉的黄的绿的红的“咖喱”炖进容器,高温烫化胳膊上的油脂,再抬手时,掉进去两块皮肉。
“这味道,好香……”克洛丽丝有种想要扑过去的冲动,如果继续忍耐,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要吃掉自己的舌头。
“肥宝!”克洛丽丝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她喝止道,“现在不是用餐的时候!”
“呜……?”肥桶缓慢地扭过身体,像做错事的孩子,委屈道,“肥、肥肥肥、肥宝想给瘦、瘦宝最、最好、好好吃的第、第第一餐,请、请注视、注视肥肥肥、肥、肥宝……”
以这副模样说出这样一番话,厨房里还准备着“人宴”,克洛丽丝只感到毛骨悚然。
她温柔笑道:“有敌人在欺负咱们空盗团的朋友,很多朋友身负重伤,我需要去救治他们……”
“谁!谁欺负肥宝的盆友!”肥桶浑身的肥肉摇摇颤颤。
“听着,我不能拖延下去,拖延下去的结果可能让朋友永远死掉!”
“那、那就变成食、食材……肥、肥宝不想朋友、朋友变成、成食材……”
“所以我要救他们,能告诉我,咱们把医疗物资都存放在什么地方了吗?就是一个个大箱子。”
“噢噢噢噢噢!肥宝知道!”肥桶立刻手舞足蹈,口中嚷嚷着含糊的左拐、直行或右拐。
克洛丽丝若有所思,在脑海勾勒完整的地图,柔和地笑道:“谢谢你,帮大忙了,肥宝,朋友们都会感谢你的!”
“噢噢噢噢噢!”肥桶眼睛里像亮起一颗颗小心心,“对、对了!那个,那个地方,大副说过,要、要用这个钥匙……”
他解下围脖,把保护得仔仔细细的钥匙交给少女,“瘦、瘦宝还会、还会回来吧,没人、没人注视肥肥肥肥肥、肥宝……”
“当然,瘦宝什么时候骗过肥宝呢?”克洛丽丝莞尔一笑,远远掷出飞吻,旋即脚底抹油。
少女走出厨房,眼神立刻放冷,低声问:“沃伊蒂,他真是傻子么?”
“真得不能再真,”沃伊蒂道,“但他的技能的确危险而诱人,会给食材赋予强化体质、祛除病痛的效果,也会带来成瘾性。”
肥桶作为食尸蛇的“老干部”,虽然底细从未被摸透,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是食尸蛇的底牌,否则萨摩当初两千人的空盗团,不会树倒猢狲散,只剩下而今的两三百人……噢,在追击普莉丝娜的过程中,雷暴已经彻底摧毁了食尸蛇的底蕴,加上克洛丽丝横插一杠,挑动空盗与猿猴的战争……
“真恶心,哪怕感官上觉得美味,但理性告诉我,与其吃下那种东西,我宁愿割掉自己的胃!”少女干呕道。
而厨房里,依然飘出快活而模糊的歌声:
“白色的夜幕,
“红色的热雨,
“黑色哒星星在眨眼睛,
“蛋糕的烹锅,
“夹心的墙壁,
“骨碌碌糖果来镶屋顶……”
“……”
“……”
89.朋友的礼物
雷方石属于易爆品,属于聚合源晶提炼物的一种,剧烈颠簸易炸,自然是与寻常的用品分开存放。
但它的主要用途不是用作爆破或供能,而是再加工后炼金为稳定的干扰剂,如乱流区与雷暴的混合双打一样,在一定范围内发挥神秘特性,影响秘文和魔法发挥作用。
这种范围性的影响被称作“神秘场”,或者“领域”。
若经过特殊的秘术利用,甚至能干涉超凡者对伴生技能的使用。与法尔亚尔时,帝国舰队施放的“烈阳审判”,使整个教养所都陷入干燥的炎热(地)域一样,不过雷方石加工后的干扰剂效果更强,属于管制物品。
肥宝的钥匙几个储藏室都能开,克洛丽丝率先去了毗邻厨房的粮库——
一部分谷物、少许干果,大多是坚硬硌牙的黑面包、饮水和新鲜的肉食。
不用深思,就能知道那些肉类的来源。
克洛丽丝默默退出去,来到存放雷方石的仓库。
普莉丝娜除了给雷方石添加凝固剂外,也会加入一部分惰性的溶剂,这样即使发生殉爆,雷方石也不会反应完全,否则这些库存充分爆炸后,食尸蛇号可就不是骨架尚存的残骸这么简单了。
船只的坠毁,主要归咎于雷方石对闪电的卓绝吸引力。
抗辐宁应该在别的库房,为了节约时间,克洛丽丝没有因贪婪去寻找,她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霰(弹)枪——弹药已经告罄——无视了这些烧火棍,用虚空之触将雷方石一箱一箱地往外搬。
“这东西真能炸死那个铁疙瘩吗?”克洛丽丝嘟囔道。
“十个改造人都能炸成零件,可对方不是傻子,仅靠炸药不好操作……你也要考虑自己会不会被爆炸波及。就算只用来引雷,也很危险。”沃伊蒂提醒道。
“傻子……”克洛丽丝抿了抿唇,微微摇头。
少女看向阴暗的、破碎的通道尽头,说起来,前夜看到的普莉丝娜的船员还没见踪影。
总不成这么快就给空盗玩死了?
克洛丽丝用幻影点亮微光,循着一抹淡淡的香甜步入一间囚室。
漆黑的室内没有半点烛光,墙上贴着切割不规则的皮肤,刑具杂乱繁多。一个人被紧缚悬吊,嘴唇堪堪接触朽烂生虫的地板,胳膊、脚踝,全身能凸出的地方悉数充(血)坏死,眼球高高隆起,他的脖子系着一根绳,非得时刻昂着头,只有饥饿时,才会在窒息感中伸出舌头,舔一口外形浓稠恶心,却香气四溢的食物。
他已经死掉。
大部分人在这样那样的折磨中自杀,只剩一个相对年轻的船员奄奄一息。
船员眼神迷离,蓬头垢面,全身遍布咬痕与烙铁的伤疤,指甲无一处完好,干涸的眼珠密布血丝,阖眼的部位已经剪掉,他呢喃自语,只能说含糊的话来。
克洛丽丝解开他身上的绳索。
船员这才怔怔地望向克洛丽丝。
“我是来救你的。”少女面无表情地说。
“救……”他热泪盈眶,忽然间从地上抓起一把浓稠的食物兼呕吐物,先是美味地塞进口中,又短瞬清明,手指疯狂地往喉咙里抠。
船员哀求地看向克洛丽丝。
少女没有任何反应。
他蓦然从刑架上抓起一柄尖刺,朝自己腹腔连刺数十下,直到再没有力气。
他死了。
克洛丽丝离开囚室,走了几步,突然说:“沃伊蒂,我有些害怕那些盗匪了。”
“……”
没有从乌鸦这里得到回应,克洛丽丝取出三个瓶子装下一部分胶状的雷方石存进戒指,然后将箱子抱到厨房。
欢乐的口水歌在继续:
“甜‘胃’城堡数星星,
“天空天空在哪里,
“朋友!噢!
“朋友!嘿!
“分别不要太伤心,
“我去星空找到你……
“星空星空在哪里……”
克洛丽丝抱着箱子立在门口。
理论上说,只要朝天际线平视,是可以看到一线星空的。但迷雾在整个世界循环,即便不处在迷雾层,即便天气晴朗,也只能看到日升月落中漫漫挥洒的短瞬光明。
肥桶似有所感,他拉开门,开心道:“瘦、瘦瘦、瘦瘦瘦瘦……”
娇小的克洛丽丝面对体形庞大的肉山,露出一抹柔和的、属于长者的慈蔼:“我来看看朋友。”
肥桶举着菜刀欢呼:“朋友!”
克洛丽丝环顾厨房的环境,微笑着问:“可肥宝为什么要把朋友炖进锅里呢?你不怕伤了朋友们的心吗?”
“不、不不不是的!嘶、嘶萨摩!萨摩团长说不能动、动的、都、都是食材!”肥桶极力咬字清晰,“肥、宝、不想!朋友!离开!看着、星星、眼睛、注、注注注视肥肥肥宝!”
倒是有这么一说。
星辰教会认为,在无穷的宇宙里,每个人都能找到一个与自身相对应的星辰,它遥格无数亿里的距离,见证人的生灭。
人能从星辰中获取力量,也能感受到逝去者的思念。
“星辰教会的理念么?”克洛丽丝自语。
“母、母亲说、说的!只、只要听话,就能、能能能、再见、见面!”
“呵呵,”克洛丽丝姣美一笑,问道,“你不觉得这些荒谬的论调都是骗人的谎言吗?”
“什么、是、荒谬、骗人、谎言?”
“我离开一小阵,去救朋友。”克洛丽丝说,“但我还会回来和肥宝继续做朋友。”
“噢噢噢噢噢!”
“对了肥宝,这个给你。”克洛丽丝交过去一个箱子。
“这是、什么?”
“给朋友的礼物,美味的食材,但你必须在大副到来的时候再煮进去,在此之前,不能打开,不能摇晃,要小心地呵护它,否则礼物就会坏掉,友谊也会坏掉了。”克洛丽丝耸了耸肩,遗憾地摇了摇头。
见到少女失望的表情,肥桶立刻焦急起来:“友谊不会坏掉!”
“那么,”克洛丽丝捧起肥桶的手,真诚地问,“你会做一个听话的孩子,对吗?只要听话,就能再见面。”
“嗯!!!肥肥肥、肥肥肥肥肥宝听话!”
克洛丽丝放下手,转身走到门前,立了片刻,忽然望向恋恋不舍、咬着宝宝围脖的肥桶,问道:“肥宝,你平时怎么和朋友相处的呢?”
“肥宝、给朋友、做、做做做、做好吃的!玩、玩沙包游戏!”
“哈?沙包游戏?”克洛丽丝荒唐地笑出声,“你的朋友真可爱啊,不过不会痛吗?”
“肥宝、不怕痛!”
“这样啊,那就好。”克洛丽丝点了点头,正要离开。
肥桶忽然喊道:“瘦、瘦瘦瘦瘦宝……可不可以再骗、骗人!肥宝要荒木、骗人、荒荒荒荒……”
“荒谬的论调,骗人的谎言?”
“嗯!!!”
“……”
“……”
“那么,肥宝,你可要好好听话,等我救了朋友,就会回来看你喔。”克洛丽丝眨了眨眼,“瘦宝会带你看真正的星星,下一次,不要再玩耍干巴巴的眼球了。”
“噢噢噢噢噢!星星!”肥桶眼睛亮起来,“肥宝、要等、瘦宝、回来、听话!”
这大约算肥桶最郑重的话。
克洛丽丝木着脸离开,身后继续传来歌唱:
“谎言多美妙,
“骗人真快乐,
“小小的新朋友像精灵,
“瘦宝带肥宝看星星,
“噢噢噢噜噜啦啦噜啦噜……”
“……”
90.迫不得已
麦文原是荒原层某小岛上的农户,岛上只有三百来人口,种植小麦和木薯为生。他是岛上出了名的老实人,处处与人为善,睦邻友好,也正因此,食尸蛇空盗团将此地占为蓄奴据点时,他得以接过空盗大人们的鞭子,代为奴隶的监管者。
麦文自觉迫不得已,他若不让那些奴隶晓得尊卑规矩,就得与奴隶们一起剥光了挤在排泄物遍地的草棚里,等候猪狗一样的宰割。
所以,当殴死第一个奴隶时,他通过忏悔向天神祈求宽恕:自己是迫不得已的。
若不与那些空盗们一样,奴隶将是他的下场。
因此,当麦文带着内疚使用邻居的妻子时,这不全然是他的错,毕竟那么多空盗在蛊惑怂恿,他迫不得已。
直到加入空盗团,做着烧杀淫掠的事情时,麦文也时刻不忘祷告,他知道自己是迫不得已,即便不做那些事情,邪恶的空盗也会代为效劳,而若不做那些事情,自己这个无辜的人又要死得何其冤枉呢?
自己是好人的。
大副已经带其他三个空盗追进丛林,他因肩头中箭而留下来看守俘虏。
麦文善意地用袖子为哈伯德擦去血污,说道:“你不要抵抗,我是不会伤害你的。你知道吗,我是个好人,我是好人,我和他们不一样,所以你不要抵抗……”
啧。
面前这个男人俊逸而苍白,宛若浸在诗与画当中的丝帛,令人忍不住为其泼墨。
麦文的老家养不出这样的女人,饱经风霜的女人亦养不出这样的肌肤。在食尸蛇鼎盛时期,麦文随萨摩劫了一艘商船,里面有一些来下界济贫的星辰修女,等轮到麦文时,那些娇滴滴的姑娘已满身血污和创伤,纵使如此,他也依然认为,世间最美的人儿不过如此了。
他用了修女,再与邪恶的空盗分食。
但麦文知道,自己是迫不得已的,若无那些空盗的逼迫,他断无可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来。
“你不要抵抗……”麦文伸手触在哈伯德的颊上,这丝绸般的手感,竟比星辰修女还细腻三分。
“砰!”哈伯德一头顶在麦文的鼻梁上,奈何身体虚弱乏力,只将对方撞出两行鼻血。
“你、为、什、么、不、听!”麦文似觉得自己的善良受到了凌侮,他眼睛倏地红了,一膝撞上哈伯德的小腹,“都是你这种人太多,才逼我不得不这样!”拳打脚踢,“你为什么就是不听!为、什、么、不、听!”他令哈伯德跪在地上,双手后绞,脸庞屈辱地按进泥水里,使臀高高耸起,“我是为了你好!为了你少受苦难!”麦文继续解腰带,“很好,很好,干不熟的白眼狼,你喜欢这样?你满意了?我让你满意!”
麦文恼羞成怒,他自觉是迫不得已的。他站在这些受苦者的一方,只要对方乖乖听话,哪会有额外的伤痛呢?对方不好好跪下,让自己使用,换作那些邪恶的空盗,肯定是要折磨得痛不欲生的。
不过没关系,麦文曾经监管过奴隶,知道这种不识好歹的情况需一些必要的苦头,对方最终会知道,只有麦文,是真心实意为了他/她们好。
哈伯德艰难地扭过头,闪电把阴影涂在他的脸上。
“呃……”麦文脊柱忽然一软,全身再无法承重,蓦地倒了下去。
闪电下,一个披着淡蓝色羽毛斗篷的少女出现在哈伯德视野里。
克洛丽丝割开哈伯德和另一个中年船员身上的捆缚,将匕首插在地上。
“你是……”哈伯德虚弱地站起来。
“还有力气?”克洛丽丝冷淡地问。
青年点了点头。
“三分钟,如果查普曼没有抓住普莉丝娜,也该返回了。”
这句话点明了克洛丽丝大致的身份和立场,哈伯德没有再问,拾起地上的匕首。
克洛丽丝用虚空之触打断了麦文的脊柱,这个空盗感受到一瞬的剧痛,意识依旧存在,只是难以动弹。
“你你你你你要做什么?不,你不能这样,我是为了你好,我在帮你!你这忘恩负义的——”
哈伯德走过去,干脆地割断了麦文的喉咙,鲜血狂飙,空盗捂着喉咙,断气前的绝望断断续续:“我是……迫不得已……”
克洛丽丝皱眉道:“你不以牙还牙么?”
“我不想耽误时间,对他的折磨并不能增加我们求生的希望,时间才能……”哈伯德归还匕首,忍着浑身淤青的痛苦,欠身道,“感谢您的营救。”
“希望……不愧是晨曦信徒。”
克洛丽丝冷不丁地一句话让哈伯德全身僵硬,青年很快回过神来,苦笑道:“这片空域处在太阳教会的势力范围,无人敢信仰晨曦。”
克洛丽丝点了点头,命令道:“尸体带到对面山上,不要给空盗留下太多的痕迹。”
“您要……?”中年船员面露疑惑。
“趁萨摩不在,先把查普曼做掉,之后会减轻一些压力。”
“只有您?”
“那我们先告退了,以我们现在的状态,只会拖您的后腿,”哈伯德对中年船员摇了摇头,拾起空盗的枪支,说道,“我会在附近恢复体力,如果您需要,我随时可以参战。”
克洛丽丝将手伸进斗篷,取出两块肉排递过去。
这座岛不缺淡水,雨水中会有因风暴而产生的微量辐射,但危害不大,十毫升标准浓度的抗辐宁药剂就可以中和掉这些污染。
哈伯德与中年船员同时露出迟疑。
“这座岛的动物肉。”克洛丽丝说。
“您的恩惠哈伯德永生不忘。”青年这才接过。
两人将尸体拖走,克洛丽丝稍微处理了草坪的拖痕和脚印,不过空盗在这里频繁走动,也随时把船员拖出来拷打和羞辱,血液和未收拾的内脏残渣随处可见,一些痕迹其实算不上破绽。
少女找了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藏匿在树间休息,等待查普曼的返回。
克洛丽丝在静候一声爆炸,那预想的爆炸令她烦闷和矛盾。
“沃伊蒂,你为什么不评价我的行为呢?”
“这是你的决定,而我也相信,这样的选择和经历会对你产生积极的影响,”沃伊蒂咕了咕,并没有安慰少女或纾解她心中的矛盾,“若你向我求助,事情或许可以简单一些。”
“你会怎么做?”
“我可以将你们藏起来,包括那个肥桶。”
“算了……”克洛丽丝松开拳头,摇了摇头,“一些存在本身便是错误,美好的愿景也会招致苦难……沃伊蒂,是空盗总这般凶暴扭曲,还是下界本就如此?”
“这是下界的常态,但常态不代表正确,你所拥有的仁慈,对这个世界弥足珍贵。”沃伊蒂最终拍了拍少女的额发,安慰道。
远处,查普曼带着一脸怒意返回,手中拎着一位属下的尸体。
“仁慈?”克洛丽丝微微摇头,眼神重新凌厉,“仁慈是对所有人的残暴,衡量对错的准绳不需要仁慈,食尸蛇全部死在这里,才对世界弥足珍贵。”
死死盯着查普曼走进船舱,克洛丽丝最终笑道:“沃伊蒂,我这算不算迫不得已?”
91.暴虐
查普曼出生于下迷雾层边缘,安第纳尔殖民区的主大陆。其父亲是一脉相承的炼金术师,他也跟着学了一些炼金和巫医的把戏。
泰瑞比人占领安第纳尔时,一并取缔了不合法规的炼金工坊,查普曼一家也跟着迁离家乡,藏到不适合居住的浅雾荒漠。
到接近荒原层的空域时,上界能够投送的力量已经十不存一,加之安第纳尔殖民区原为城邦联盟,土著冥顽不灵,不易驯服,移民此地的泰瑞比人开始对安第纳尔人进行有组织的灭绝,以增强对地方的控制力。
安第纳尔人进行过数十次激烈的抵抗,查普曼也领导同胞惨胜过几回,但随着泰瑞比人不断增援,一切抵抗化为乌有是迟早的事。
查普曼是个智慧的人,他带领族人在殖民者挫败时投诚,背叛了盟友。
六年的时间里,直接或间接死在他手中的安第纳尔人竟与泰瑞比殖民军造成的屠杀不相上下。
泰瑞比人肯定了查普曼的忠诚,授予其荣誉泰瑞比人的身份,任其为副警察局长,赐其安第纳尔人聚落的管辖权。
查普曼从不在意自己是好人或恶棍,他不需要良心,信奉绝对的武力,只要拥有武力,便有凌虐一切生灵死物的资格。他早已自绝于安第纳尔人,在委任下来的庆宴里,他用秘药毒翻了所有宾客,让父亲为自己移植了警察局长的灵脉【活性神经网】。
在远离泰瑞比人统治的安第纳尔殖民区,警察局长已经算数一数二的超凡者,在拥有对方的灵脉与技能后,查普曼率部下袭击总督府,当着总督的面玩死了对方妻女,将其一家赤身悬于泰瑞比国旗之上,再以属下为诱饵吸引泰瑞比殖民军,自行乘船逃往荒原。
查普曼最强大时,即便萨摩也不是对手,但随着通缉令纷至沓来,他在一场场战斗与暗杀中逐渐变得老迈而虚弱,不得不依附于食尸蛇空盗团求存。
查普曼是天生的盗匪,这样决人生死的武力使他快活得不能自已,无数强敌败倒在其重炮之下,但而今,自己这般豪杰,却被一群猴子给戏耍。
猴子。查普曼是这样认为的。
在袭击者出现时,他一度以为是普莉丝娜那个娘们儿杀了回来。
普莉丝娜那娘们儿狡诈阴险,曾设计用强酸暗算了萨摩,因此,这位大副并不认为对方是一个飞蛾扑火的蠢货。
查普曼先用仅剩的两个俘虏为饵,但当那箭矢射在小白脸肋上时,他才陡然惊觉,也许到来者真的不是女商人。
一个受了腿伤,逃出去没两天的女人,怎么可能以铁簇为箭?若真为拯救同伴去而复返,她又怎么可能不在意同伴生死?
结合萨摩的遭遇,查普曼知道,自己一定遭遇了那拨猿猴。
查普曼所剩的技能是【活化】、【焊合】以及【元素(炮)手】,原本的他比现在强上数倍,但因致命伤和诅咒而进行的改造损坏了灵脉象征,技能也随之遗失和退化。
现在的他不擅长野外作战,身体并不敏捷,追踪只能依靠肉眼与直觉。
查普曼理所当然地跟丢了袭击者,还栽进去一个属下。
这令堂堂食尸蛇大副怒不可遏,当他回到营地,没见到俘虏和麦文时,盛怒的情绪让源力在电路中变得滚烫,连钢筋铁骨的右臂也红热起来。
那混球肯定又管不住下身了!
查普曼咬牙切齿,他发誓,待会儿看见麦文时,一定要用最钝的刀子将其骟掉,再用比脖子还粗的拳头弄烂那小白脸身上的每一个洞。
他带着一肚子郁闷和火气回到船舱,却并未看到麦文,只有厨房传出欢乐的敲打声。
“雷声如沸气
“归鸟听巢语
“朋友回到肥宝的小小基地……”
查普曼踹开门,看向肉山:“肥猪,看到麦文没有?”
肥桶转过身,唱道:
“第一个是瘦宝
“第二个是大副
“星星闪闪去又返
“下一位快快来……”
查普曼用灼热的铁拳锤在肥桶肚子上,一层焦红的油脂瞬间烤熟,蛮横的巨力将肉山砸得连退三步。
“萨摩和那些小畜生纵容你,我可没这样的乐趣,告诉我,麦文在哪?再唱我就剪掉你的舌头,反正你还会再长出来,想试试吗?虽然只是一坨恶心的脂肪。”
肥桶擦了擦眼睛,欢笑道:“肥、肥肥肥宝没看到麦、麦文!”
查普曼更加躁郁。
只有从受虐者的痛苦中,他才会获得成就感,才会有高高在上的滋味,就如那些泰瑞比人一样,在安第纳尔人的求饶中,高高兴兴地剥下他们的皮!
但是,这头肥猪不会因为任何虐待而产生恐惧。
肥桶是萨摩养大的厨师,虽然制造的食物会带来成瘾性,但也能增加食物中蕴含的能量。进食【甜胃】的作品时,只需要少量的肉食,就能满足萨摩对血肉的渴求。
此外,这肥猪的料理是真的美味,查普曼没少吃那口锅里的双足羊肉。
所以,躁郁并不至于让查普曼将肥桶按死在这里。
大副正要离开,肥桶忽然想起来什么,搬起地上一个箱子,脸上的脂肪堆满笑容,肥肉堆积的褶皱又多了几层:“对、对了大副!瘦瘦瘦、瘦瘦瘦瘦宝说见、见到大副时、把、把这个煮、煮进去!是友、友、友谊!的礼物!”
查普曼疑惑地看过去,却见肥猪从地上抱起一个令人眼熟的箱子。解开锁扣,露出里面蓝湛湛的半凝固物体,宛如浓稠的蜂浆,光洁色泽沿着倾斜的箱子缓慢流动。
这是——
查普曼的眼中瞬间涌出惊骇的神色。
“你、你等、等一下哦……”
粘稠的雷方石缓缓往下淌落,在接近锅口的高温时,原本有些凝固的状态瞬间融化,一滴滴洒进巨大的汤锅中。
“噼啪——”
雷光酝酿着什么。
查普曼惊骇万分,时间似在这一瞬无比迟钝,肾上腺素的飙升让这位半改造人对世界的感知无比敏锐。
“噢、噢、噢、噢、噢——”
在肥桶的惊叹中,电光迟缓地开出银花,藤蔓一样,一帧一帧往天花板生长。
砂锅的裂纹与查普曼协调的动作一齐舒展,似乎极慢,又似乎极快。
终于,在查普曼摸出门框,死死合上铁门的一刻,一切流速皆在感知中回归正常——
电浆冲霄而上。
92.暴虐(二)
野兽比人类擅长权衡得失,它们更计较战损,除非十拿九稳,否则不会轻易选定猎物。
但被裹挟在浪潮中时,即便是死亡亦难令其回头。
超群的智慧并未洗去灰猿的兽性,反而令其狡诈险恶。肥壮猿猴采纳了老猴子的建议,让奴隶冲锋在前,灰猿则从山的两侧攀越。
这会耗费更多时间,只要空盗团愿意,扫清眼下的炮灰后,立刻就能撤退。
可惜,猴子们早有怯意,却被河道持续闪烁的电浆堵住退路,而空盗们也不想死战,只是无法违逆萨摩的意志。
萨摩纵使丧心病狂,也未立刻把属下当炮灰——这毕竟是食尸蛇最后的班底,都是“精锐”的百战之士,老巢里还有百十来个空盗,萨摩肯定,只要自己以光杆之身回去,那群喜欢以下克上的畜生立刻就能把他踹掉。
猴子们前仆后继,等督战的灰猿也倒在空盗的枪下时,它们终于如释重负,沿着山麓朝两侧奔逃。
这并给萨摩喘息之机,灰猿已经从山隘两侧包来,贴身厮杀一触即发。
“噢吼!”
等河面的电浆散去后,肥壮猿猴咆哮一声,背一筐拳头大小的粗砺石头,领着忠于自己的三十多只猿猴以及各部领袖涉水而过。
过河后它们在约莫五十步的距离停下,开始用投石索掷石。
“这群畜生!”萨摩怒火攻心,几欲呕血。
他终究小瞧了灰猿,没想到它们不单单聚居生活,还学人类般豢养奴隶,甚至懂得将奴隶作为炮灰!
倘若第一波冲来的不是猴子而是灰猿,这帮畜生早就应该溃逃。
或许是适应雷暴天候的缘故,雷方石的声威未能将其吓走。
能在这座岛上割据一方,灰猿们早已和各种凶兽斗智斗勇多年,虽然很少猎杀凶兽,但不代表做不到,只是损失极大,没有那个必要。
萨摩一剑刺穿近身猿猴的下巴,剑刃深嵌在头骨里,他抖腕震剑,灰猿的皮毛顿然干瘪,瘦骨嶙峋。
紧接着,铺天盖地的投石掷了过来,立刻有两个空盗被砸中头颅,不省人事。
以灰猿的臂力,再皮厚骨硬的凶兽也得满身淤青,何况体质更为脆弱的人类?
空盗能与灰猿正面抗衡,依靠的是配合与技巧,若只比谁的蛮力大,仅肥壮猿猴就足以灭杀他们全部。
萨摩正面临着一招错、满盘输的局面。
若是一刻钟前,他还能带着属下撤离,边走边战,但现实不容许假设。
况且,萨摩必须将近在眼前的“肉粮”剿灭,否则等吃光自己的属下后,他就只能在岛上做人猿,四处游猎。他是一个出色的杀人魔,却不是合格的维修师,别说维修动力引擎,就是锯张椅子,萨摩也要拼得七歪八扭。
他倒不会吃查普曼,与大副对战得不偿失,但空盗头子无法给予那位二把手百分百的信任,谁知道只剩他俩以后,这货会不会趁自己外出捕食时修好引擎独自逃离呢?
灰猿、空盗,一切源自首领的恐怖、猜忌与利益需求,将彼此推至不死不休的局面。
萨摩神情暴虐,怒容嬗变为恒久的狞笑。
他全身遽然枯萎,数之不尽的红筋与血管填入刺剑之中,剑柄被双手倒持,在剑锋没入殷红土壤的一瞬,大地上的血肉与枯骨同步蠕行和聚合起来。
肥壮猿猴瞳孔一缩,它悍不畏死,本能并未带给它恐惧,只将直觉反映在意识表层——
不能让那只没毛猴子继续下去,否则自己的队伍就要全军覆没!
“噢吼!”
肥壮猿猴嘶吼着自己的尊名,手足在冲锋中刨飞漫天泥水,雷雨倾盆而至,陡然间,大地突然射出一根锋锐红线,肥壮猿猴伸掌一握,那线丝立刻割伤手掌,钻进肉里。
“呜吼!”
它继续咆哮,着手一扯,橡胶般坚韧的红线被其绷断,钻进肉里的线头失去活力,化为一滩血水。
这一动作的代价是,肥壮猿猴硬抗了撕心裂肺的剧痛,手腕也因撕裂而不再灵活。
但它仍未停下步伐,对痛楚熟视无睹,一根根红线在闪避中与之擦身而过,当奔至萨摩身前半步时,肥壮猿猴伸掌捏碎了萨摩握紧剑柄的手腕。
肥壮猿猴实战经验同样丰富,在那柄刺剑上吃亏过后便有了警惕,可它终究与萨摩一样,冲突发生得太过仓促,情报准备不足。
萨摩狞笑着张开嘴,口腔里趴着蛇信,而蛇信下的喉管深处,骤然射出一簇沾着黏膜的红线,附在肥壮猿猴的脸颊上。
纵使全身血肉都因启动【亡骸熔炉】这柄灵器的能力而干涸,萨摩依旧留了后手!
肥壮猿猴果断而决绝,它徒手撕断萨摩的双臂,颈部朝后一仰,在红线还浅在皮毛之前,以半张脸为代价,化解了萨摩的杀招!
然而……
肥壮猿猴视线一花,食尸蛇的毒素已经在血液中弥漫。
它跌跌撞撞地倒退,身边的同类一个个被红线贯穿。
失去萨摩的掌控后,【亡骸熔炉】已经开始无差别攻击,它若是嗷嗷待哺的树苗,那于地底蔓延的红线便是其汲取养料的根茎。
不过,萨摩并不担心【亡骸熔炉】攻击自己仅剩的几个属下,全面激活下,这柄灵器会优先捕食血气浓郁的生物,而遍野的灰猿足以满足【亡骸熔炉】的需求。
“嘶!嘶!嘶!”
一根根红筋与血管撕开雨幕和晚风,朝肥壮猿猴穿刺而去。
“呜、呜嚯!”
肥壮猿猴咆哮,这声吼叫意味着撤退。但此刻,早已没有灰猿听从它的号令,他们要么是死了,要么在死的途中。
死亡并未让肥壮猿猴屈服,求生的意志令其更加狠辣果决。
在手脚都被贯穿的时刻,它奔跑起来。
失去控制的【亡骸熔炉】,在攻击模式上更为简单无序,若直接挑断肥壮猿猴脚筋,对方是必死无疑的。
一些红线被它绷断,一些则是自身的血肉被扯落,肥壮猿猴浑身浴血,就算真的逃回去,能不能活下去依然是未知数。
“呜吼!”
它奋命一跃,跳入河中,终于拖着遍体鳞伤摆脱了【亡骸熔炉】控制的领域。
“团长,我们胜利……”
一名空盗想要庆贺,却被萨摩夸张伸长的蛇信绞断喉咙。
其他空盗噤若寒蝉,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萨摩的舌头从同伴的口腔钻入,自五脏六腑刺出,坐视那具躯壳缓缓枯萎……
只剩皮囊和白骨。
93.暴虐(三)
算上萨摩在内,十六个空盗出去,此刻活下来的仅剩六人。近两百只灰猿折损过半,其余之所以幸存,是因为在包围空盗的中途便于各自小头目的带领下悄然掉队,溜之大吉。
在吞噬完聒噪的属下后,满目血红的萨摩自断臂截面溢出漆黑油脂,红黑色的线头艰难蠕出,拾起地上的断肢,重续在伤口上。
纵然【骸骨缝纫师】能迅速修补萨摩的伤势,但在那些曾经受创的地方,不可避免地留下暗红的疮疤,腐烂流脓。
经【亡骸熔炉】的进食,满地尸骸只剩下六七十具,多半是惨死在第一线的猴子炮灰。此次是惨胜,萨摩并不后悔,这些尸体搬回去让肥桶料理,至少能满足他两周所需,届时动力引擎修复完毕,就能离开这鬼地方。
“哕!”
萨摩用左臂的红线吸收掉一具猴尸的养分,他几乎只剩骨架的躯壳稍被填充,然后从胃里呕出腐蚀性的黑色油脂,那些油脂一经落地,周边的植物立刻枯萎,包括布里克在内的五名空盗带着敬畏退避。
若有可能,萨摩并不想嵌合【炼油尸鬼】这一技能。
两年前,食尸蛇空盗团对瓦林特家族的战争并非单纯的劫掠,萨摩本就怀着颠覆瓦林特家族的目的,在情报和实力都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对其进行狙杀。
一开始战斗十分顺利,在付出可以接受的代价后,便开始追击最后一支运输船队。而那支船队的首脑,正是普莉丝娜。
那是一个身材十分够劲的女人,在周边航路颇具名望。虽在女人在外貌上比不过红巷春馆里的娇花,但其善于筹谋,熟稔商道,性格果敢坚决,因此,在普莉丝娜的船队于绝境乞降时,纵使她给食尸蛇空盗团造成了近两成损失,萨摩依旧有将其收为宠奴,调(教)妥善后令其打理食尸蛇内事的想法。
不过,萨摩小看了普莉丝娜,他没有去思考一个十七岁的女人为何有资格统御一支船队。仅仅是瓦林特家族任人唯亲,靠裙带关系上位?他更想不通,什么样的人会在货箱里装满熔酸蝇。
那些熔酸蝇毁了他的一切,毒酸让他濒临死亡,萨摩被彼时的大副扔到孤岛自生自灭,若非偶遇慈恩院的大人物,助他用【炼油尸鬼】的特性消化掉外来的毒酸,把身体机能改造得再不是一个人类,他必然要在痛苦与绝望中消亡。
当然,现在也好不到哪去,能在痛苦中活下去,都是偌大勇气。
这也是空盗们对其恐惧的主要原因。
“普莉丝娜·瓦林特……”萨摩低声呢喃。
现在想来,在货箱中暗藏熔酸蝇,与她用雷方石压舱的手段如出一辙。
可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稍有不慎,那些东西就会覆灭她的整艘商船,风险远大于收益才对,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将其用作底牌。
摇了摇头,萨摩驱散了没有结果的浮想,他命令道:“给弩炮卸下来,把这些猴子装进货车。”
所谓货车,其实是萨摩运送弩炮的简易推车。
说罢,他伸手去拔插在土中的刺剑,然而,剑柄突然生出长条形的口器,试图插进萨摩臂上的血肉。
萨摩立刻收手,神色愠怒。
眼下这刺剑已经大快朵颐,力量正在巅峰,萨摩不给足够的好处,根本无法驱使。
带着满腔怒火,萨摩面目扭曲、歇斯底里:“那就先饿你十天,你以为你是谁!!!”
正是这一刻,一束湛蓝的光线自远方冲上云霄。
光束刹那便黯淡下去,但那一瞬的明亮,足以让半座岛的生物都看清耀眼的光泽,美丽而激烈。
那方向……
是空盗的营地。
“普莉丝娜·瓦林特——”
红线从萨摩全身爬出,丝缕间泌出恶心油脂,他灵脉趋于失控,心智陷入狂暴。
……
克洛丽丝利用了肥桶,雷方石的电浆不仅会淹没查普曼,同样也会带走傻子的性命。
她并不认为不知者无罪,不认为肥桶是无辜者,但这种并不正派的行为,还是让少女的情绪沉闷低落。
“至少这方法很有效,”沃伊蒂说道,“我不会阻止你去做你所认为对的事情。”
“我状态很好,你不必担心,”克洛丽丝微微摇头,“我害怕空盗的残暴行径落在自己身上,为了避免那种事发生,我愿意不择手段,只是……”克洛丽丝罕见的露出一抹茫然,“这种事还会发生多少次呢?我不过想拥有更温柔的生活。”
“尽管这种话不合时宜,但,小克洛丽丝,在见证足够多的残酷后,你才更清晰地知道你所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模样。”
“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
“挺形象的比喻,谁说的?”
“一位歌手,”克洛丽丝平和心境,说道,“如果有的选,我宁愿不见风雨,在彩虹里养尊处优一辈子。”
交谈间,少女与乌鸦缓缓靠近食尸蛇号。
雷方石爆炸的威力属实不小,克洛丽丝只给肥桶一箱的量,竟然能把巨舰上下炸个对穿。
沃伊蒂忽然说:“他没死。”。
克洛丽丝本就做了这方面的心理准备,缓慢的步伐愈发慎重。
沃伊蒂提醒道:“电浆爆发的能量主要去往天空,可能与肥桶把雷方石煮进锅里有关,锅的形状和材质限制了雷方石威能的扩散……查普曼受了重伤,但依旧危险,要我帮你隐匿吗?”
“暂时不用。”克洛丽丝爬上甲板,俯瞰下方一层层破碎的船舱,未被暴雨淋干的烧灼处飘落余烬。
只要是记忆中存在过的声音和图像,克洛丽丝都能制造幻象。
克洛丽丝捏出一个普莉丝娜模样的女人,控制幻象遵循客观的物理规则,从甲板的破洞小心爬下。
这个过程比较考验少女操纵的精密性,幻象毕竟不是实体,少不了各种穿模的情况,这些都是容易露出破绽的地方。
下方没有任何反应。
“也对……毕竟人走路也不会无声无息。”
少女拟出踩在木板上的“吱呀”声,让幻象在厨房所在的廊道踱步。
“失败了么……”克洛丽丝没有十足把握,毕竟她还做不到以假乱真,被察觉破绽也很正常。
“轰——”
炮声从下方响起,攻击却并未朝着幻象,一束电光在克洛丽丝五米外的甲板处烧出大坑。
坑下方,一具半身焦糊的铁人出现在少女视线里,一只不断翻动的义眼凝视着克洛丽丝的脸,喉中发出断断续续的电流音:
“你…是…谁?”
94.暴虐(四)
克洛丽丝站在坑洞边缘,不需要沃伊蒂提醒少女也能明白,查普曼能通过某种方式感知到她。
也许是探知热能,也许是对源力的敏感,还有可能仅仅是察觉到上方的杀意。
铁人这一束描边的电炮并未放水,而是感知能力有限。
查普曼通过厨房的铁门挡住了电浆的第一波冲击,又利用灵脉【活性神经网】和技能【元素(炮)手】将一部分电能蓄入自身的手炮内,然而,他所能承载的能量终究有限,萦绕的电蛇将他半身的肉体蚀出一个个烧焦的空洞,碳化的血肉冒着袅袅灰烟,余留的雷方石电浆还未反应完毕,丝丝电流让他不自然地抽搐着。
红热的神经网络在查普曼体内游走,先是被电流烧烂,而后仿佛适应一般,红热的表面渐渐绽出蓝芒。
你是谁。
这是一个克洛丽丝不屑于回答的问题,她观察着查普曼的惨状,对方同样在凝视少女。
很年轻。
不……
年幼。
这座岛上果然有其他人类,还神不知鬼不觉地蛊惑了肥桶那个蠢货……这让已经身负重伤的查普曼没有丝毫取胜的把握。
年幼的外表很可能是伪装,一定是某种灵脉象征或伴生技能的特性所致。
查普曼已经知道敌人能制造幻象,可其它技能呢?现在的他没有试错的成本,尽管改变了活性神经网的适应性,增强了对雷电的抗性,但这不意味着他形成免疫。人工心脏的负荷已经抵达极限,别说再来一次雷方石爆炸,就算被闪电劈上一回,他也会因为过载而死亡。
而且……
一但在厨房发现一只蟑螂,便说明暗处还生存着一整支族群,那个“少女”又怎可能只身一人?
想通这些关节,查普曼已经做好了逃遁的准备。
“怎么,你想一直呆在船舱里么?”克洛丽丝露出轻蔑的笑意,“难不成你指望走进密林的那帮同伙还有命来支援你?我想想……叫萨摩是吧?食尸蛇、骸骨缝纫师、炼油尸鬼……”克洛丽丝忽然皱起眉头,想起沃伊蒂对萨摩技能的解述,诈道,“你们这些腐邪的门徒来我们的地盘做什么?”
克洛丽丝的话让查普曼大骇。
难不成萨摩已经遇难?
眼前少女模样的人不仅说出了萨摩的灵脉象征和伴生技能,还提到一个他闻所未闻的称谓:腐邪。
萨摩的灵脉象征和裁缝技能不是秘密,但就算对方救助了普莉丝娜,也绝无可能知道【炼油尸鬼】,因为这是萨摩讳莫如深的技能,查普曼也不知晓其真实来历。
此外,“我们的地盘”也加深了查普曼的忌惮。
“我们因舰船失事不得不迫降于此,绝无与阁下为敌的打算,至于你说的‘腐邪’,我对此一无所知。”查普曼一边因电流颤栗,一边小心说道。
他知道萨摩有特殊的背景,对来往安乐港-不夜城航路的商船如数家珍,若非有这层无可替代的关系,查普曼也不会甘愿屈居人下。
他怂了!
克洛丽丝心中的紧张感稍稍降低,口中不依不饶,神情愈发不屑,她回忆伊洛娜的模样,表现出颐指气使的傲慢:“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来了我们的据点,你以为我会让你活着回去通风报信么——机械教会的具甲骑士。”
机械教会……
查普曼已经多年没有听到过这个名称。
下界广袤,这附近又远离泰瑞比的势力范围,绝大多数土著根本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一个王国,更别说去了解其官方宗教了。
就算偶然听到过这个宗教,也不会说出“具甲骑士”这一名词。
查普曼额上渗出电浆,他急忙说:“我与机械教会没有任何瓜葛,阁下甚至能在他们的通缉名单上找到我的名字,对于这里的一切,我绝对会缝上自己的嘴巴,不会透露任何风声!”
克洛丽丝玩味地翘起唇角:“这叫没有任何瓜葛?”
查普曼因半张肉脸都是焦炭,发声时不断将面部肌肉撕扯出裂纹,格外惨烈:“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取得阁下的信任?”
“我要你死,”克洛丽丝食指竖在唇边,悄声道,“然后把灵脉象征挂在我的冷藏柜里。”
“轰——”
查普曼立刻举起手炮。
但这一回,电束并未朝克洛丽丝而去,他烧开船舱,夺路而逃。
这正是克洛丽丝期望的结果。
通过心理暗示,强化铁人对她的忌惮,在此基础上,对虚弱的铁人进行极限施压。
少女不能松口,否则会被看出自己纸老虎的本质,就算把查普曼逼成困兽,也无非绕着这艘船进行缠斗,铁人的手炮又能维持几发呢?
克洛丽丝伏低身子,用钩索从甲板滑下,朝查普曼衔尾追去。
豆大的暴雨在羽衣上密集攒射,雷光打在克洛丽丝的脊背,羽毛立刻舒展开来,将闪电散去。天势压人,雨幕让人看不清道路,每一步下去都是泥潭,这对克洛丽丝少女的体质形成偌大阻挠。
“右前方三十六米,他在蓄能。”沃伊蒂提醒道。
克洛丽丝立刻注意到不远处源力浓度的微弱变化,以及雨幕的扭曲。
水波和电流卷入查普曼掌心,朝少女骤然喷射。
“噗滋”一声,幻象在雨幕中消散。
“婊子!”查普曼骂了一声,再次跑路。
克洛丽丝抽出银刀,但在她本就不善使用刀具,持刀在瀑雨中奔行更是艰难。
沃伊蒂看出克洛丽丝的窘迫,说道:“除了嵌合技能,你该换一把新弩或者手铳,至少是炼金造物,最好是灵器。”
“我也想嘛!”克洛丽丝哀怨道。
从来到这座远离人类文明的荒岛,她就没有过一刻停歇。
少女逼近查普曼。
雨幕减缓了克洛丽丝的步伐,但这对身负重伤的查普曼而言更为艰难,他健壮的肉壳表面烧成焦炭,重心不稳,拖着半具铁躯笨拙而沉重。
查普曼一拳挥出,却又是一道幻影,克洛丽丝压低身子,从身下刺向铁人的心脏部位。后者连忙收臂,将刀刃压在自己覆有钢铁的肩胛上,少女手臂一麻,嵌进钢铁的银刀瞬间脱手,在查普曼震骇于银刀锋利之时,四根无形的触腕从克洛丽丝脊后浮出,在雨水的滴淌下显出轮廓,朝铁人的颅骨暴力挤压!
“咣!”
经过强化的虚空之触只将头骨稍微变形,带着电流的神经已从查普曼的皮肤下钻入触腕。
查普曼本想通过攻击触腕直接影响克洛丽丝本体,但他没料到,在神经接触虚空之触的瞬间,原本的压力顷刻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我并不想与阁下为敌!我愿意为阁下的势力效力!”查普曼能屈能伸,他一路过来,投靠过无数势力,不在意给强者做狗。
他失去战意,如果舍得拼命,很快就能发现自己所面对的已经是克洛丽丝的全部手段。
克洛丽丝担心被爆炸的电浆波及,除非有绝妙的时机,不会轻易使用雷方石,追到此处,山势已经收窄,查普曼就算想躲,余地也很有限。
“呵,”少女退到五米之外,这个距离的能见度已经很低,“你也配?”
查普曼默然,忽然,他抬起手,又是一束电光,但此刻的威能已经不如往常。
克洛丽丝时刻保持警惕,少女每个身位都有重叠的幻象,这一丝差距足以给查普曼的瞄准带去麻烦,让攻击出现误差。
她侧身闪避的时候,查普曼又转身拉开距离。
【元素(炮)手】的存在会让查普曼的负面情绪加剧能源消耗,对于别的超凡者而言,源力用空便用空,但查普曼经过改造,源力已是成为他活动的主要能量。
铁人的身体负荷已是极限,克洛丽丝强化后的虚空之触力量凶猛,就连查普曼也不敢与少女贴身肉搏,只能用手炮拉开距离。
“可惜啦。”克洛丽丝感慨。
她从戒指中取出四瓶雷方石,待查普曼跑出三十余米的距离,再也看不见身影后,经强化的虚空之触离开将雷方石往远处掷去——
前方只有一条窄道,铁人避无可避,哪怕装有雷方石的瓶子在七八米的距离外摔碎,电浆的扩散半径依然将查普曼笼罩,雨幕闪烁,雷云汇聚,注视远方的克洛丽丝瞳孔一缩,立刻转身,把身子蜷在羽衣下。
闪光如雨而落。
95.暴虐(五)
闪电洗刷克洛丽丝的羽衣,在疏松的羽毛缝隙间释放银色弧光。
这仅仅是雷方石爆炸的余波。
身处电流核心的查普曼不但正面承受了电浆释放的大部分威能,雷云也因雷方石的吸引降下痛击。
克洛丽丝根本不担心查普曼能从这样的打击中幸存,再给他十管血槽,铁人也只有殒命的分。
至于潜在的底牌,手段?若真有那些东西,查普曼也不必仓惶逃窜了。
克洛丽丝等雷方石反应完毕后,才踏着低洼靠近查普曼的尸体。
铁人之称此刻真正名副其实,除了一身锈迹斑驳的金属外,查普曼有血有肉的部分全部碳化,克洛丽丝一脚踩下去,焦炭立刻四分五裂。
“嘶……”
少女脚趾一麻,似有微弱的电流从足心往上窜。
克洛丽丝定睛一看,一个婴儿手掌大小的扁状圆盘延伸出根蔓一般的触须,缠住了自己的脚掌。
圆盘表面发出淡蓝的微光,时有凸起的疙瘩与凹陷的坑洼交替起伏,每完成一次起伏,克洛丽丝便感觉一阵麻酥酥的电流钻入体内。
“活性神经网?”克洛丽丝问。
“残骸。”沃伊蒂答道。
“这些缠着我的神经要割掉吗?这看上去像是千手藤而不是神经网络……”
“你可以称呼为神经,不过正常生物的神经可不会这么粗大……灵脉象征的模样并不总是与现实的客体重合,它的本质是源质活动下神秘特性的具现,形象只是表象。而且查普曼死后,【活性神经网】也会失去维持存在的宿体,如果不用特殊的方式保存,一周内便会逐渐分解。”
克洛丽丝似模似样地戴上橡胶手套与口罩,把缠着自己脚掌的【活性神经网】摘下,问道:“我应该把它保存吗?还是用来提炼神秘特性?”
“你没有合适的材料与容器,你可以先收进戒指中,过两天对照小莉莉的解剖图集按部就班实践,”沃伊蒂表示查普曼的神经网残骸没有太多价值,但可以用来练手,“你需要提升自己的感知域,根据解剖图集的指示去区分灵脉象征的物质外形、灵质内形和精神残念,即便是同一类灵脉象征,因为超凡者伴生技能和精神状态的差异,也会表现出不同性质,根据这些性质准备对应材料,你可以分解出自己想要的【技能】特性。”
“听上去很麻烦……”克洛丽丝苦恼地捏着神经网残骸,一想到之后要背记几千、几万乃至几十万条知识点,战胜空盗的成就感顿时荡然无存。
“没有什么事是简单的,”沃伊蒂咕咕地笑起来,“你也可以嵌合【裁缝】后暴力拆解灵脉,不过精密度的要求就算寻常半神都做不到,”沃伊蒂继而勉力道,“研究灵脉和给人诊疗写方一样,再相似的灵脉象征,培养或分解所需的材料都不尽相同,当你越发深入地了解当中原理后,你便能更为灵活地选择最合适的材料。”
克洛丽丝用虚空之触协力拔出嵌在查普曼铁壳中的刀刃,将神经网残骸收进戒指中,将刀尖指着查普曼的手炮问:“这个修修能用吗?”
少女不想放过任何战利品,假如能把这个手炮修好,只要能爆发出查普曼最先时三分之一的威能,她就能挑个好地方再阴萨摩一把。
沃伊蒂摇了摇头:“查普曼驱动手炮依靠的是【神经网】特性和【元素(炮)手】的技能,你可以把他剩下的铁疙瘩带回去熔炼,这里面掺了不少稀有金属,可是……”
“可是这地方不具备冶炼的条件,”克洛丽丝撇嘴道,“冶铁工坊可以吗?”
“可不是高炉的温度到位就能轻松提炼,”沃伊蒂打消了少女的念头,“你不具备相应的分离工艺。”
“那好吧,不过……”克洛丽丝心有不甘,“这具铁疙瘩加起来能卖多少钱呢?”
乌鸦的眸子骨碌碌转了一圈,无奈道:“你如果卖给安乐港的炼金工坊,可能一斤能卖十二个先令,噢,艾尔苏亚先令。”
泰瑞比货币是泰镑、先令以及便士,兑换比例为1:20:240。几百年前以黄金为本位货币,随着技术变革和殖民地扩张,泰瑞比的能源生产一度超过已知世界的百分之七十,经过两百余年的数次货币改革,泰镑基本实现纸币与能源的双本位制,无论是能源生产效率亦或者资源占有率都远超诸国,近乎垄断的经济霸权造就了最奢靡、最荒淫、也最荣光的精灵时代。
神圣曼罗帝国则因邦国众多,货币体系繁杂,至今尚未彻底统一,不过一般会采用艾尔苏亚大公国的通用货币。
其货币为神盾、先令以及格罗申,安格纳民族虽然也混杂了一部分精灵血统,但没有采用泰瑞比那样稍微繁琐的货币进制。兑换比例为1:10:1000。
克洛丽丝记得泰镑兑神盾是1:3.5,少女略一心算,失望道:“才七个泰瑞比先令!?”
那也是九十几个便士,足以养活一个教养所幼儿一个月。
克洛丽丝有些小膨胀,已经不大把金镑(铸币为掺有贵金属的能量块)以下的单位当钱。
“这是废品价,如果你能提炼出贵金属,最高应该能在炼金工坊卖出二十倍价格,”沃伊蒂摊了摊羽翼,咕咕道,“但你只身一人,想高价卖掉这具铁疙瘩会惹上很多麻烦。”
“一斤七镑呀!”克洛丽丝并不打算立刻把查普曼的遗骸卖掉,只是想要一个满足自我意淫的心理预期,仿佛这么一想,她也是一个小有资产的有钱人了!
查普曼的残骸一百来斤还是有的,真正昂贵的其实是掺杂其中的稀有金属和铁人的改造工艺,若就这么整个囫囵卖掉,还真值不上多少钱。
“你之前不是猎到一只雷鸣鸟吗?查普曼的铁疙瘩不方便携带,但雷鸣鸟的香腺能提炼出名贵的香水,每克应该值个三五镑,卖到上界还会翻倍。”
“腺体?”
“呜,黄褐色,质感如土石,暴露在空气中时会散发出醉人的异香,你解剖的时候没注意到吗?”
克洛丽丝心脏咯噔停滞,如果不出所料,那玩意儿应该给小冥鱼全部吃掉了!
她怎么想得到,一个香香的,看上去没什么作用的粗糙器官能值那么多钱呢?
最悲哀的是,当初小冥鱼留了一半给她,少女还看不上……
“那条鱼!”克洛丽丝负气道,“我回去就把它炖了!”
“嘎嘎嘎!”沃伊蒂欢快地笑起来。
在她的笑声中,有三道人影缓缓走来,正是普莉丝娜与她的两个船员。
哈罗德的眼中是感激和敬重。
普莉丝娜的眸子则闪烁着审慎与思量的光彩。
克洛丽丝蹙起眉头,与普莉丝娜相比,哈罗德这个晨曦出身的人显然更为纯粹。
那个女人无害而恭顺的外表下总藏着些什么,尽管少女不认为对方敢当面造反,但这种隐藏让她并不愉快。
“你做到了,我的朋友,”普莉丝娜兴奋地加快步伐,试图拥抱少女,但克洛丽丝侧身的避让令女人有些尴尬,她僵了一瞬,立刻换上笑脸,以往的质疑悉数化作热忱之态,“克洛丽丝,我们赢了!你是瓦林特家族的救星!”
……
96.暴虐(六)
对于普莉丝娜的殷切,克洛丽丝根本懒得用场面话去维系对方的面子:“如果你没办法表现得像个正常人,大可少说两句。”
一句话堵死了普莉丝娜表现出来的热情,女人语塞,但凡眼前的小姑娘是个男人,她都有把握卖弄风情,发挥出雌性的魅力。
这种事普莉丝娜没少做,若非对自己的吸引力足够自信,她也没办法蛊惑到贪色成性的空盗,找到逃脱的机会。
可惜,女人面对的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少女,纵使暴雨和泥泞让克洛丽丝简练的打扮异常狼狈,依旧能让普莉丝娜自惭形秽。
因此,普莉丝娜勾引男人、于家族与商会左右逢源的本事,在这里变为连她本人都觉得尴尬的虚情谄媚。
女人干咳两声,用生着厚茧的食指将湿透的额发撩到耳后,转移话题道:“无论如何,感谢你救下哈伯德和亨曼,我的其他船员……”
哈伯德气色好很多,他与虚弱的中年人相视,在彼此的犹豫和迟疑中,克洛丽丝代其说道:“他们死了,全部。”
普莉丝娜在这则讯息下浑身僵直,然后才呢喃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克洛丽丝没有关注女人的悲伤,她不想浪费时间:“晨曦跟着我,你们两个自便。”
“晨曦?”
“他。”
被克洛丽丝指着的哈伯德重重叹了一口气,对普莉丝娜说道:“小姐,其实我是……晨曦信徒。”
普莉丝娜不大晓得晨曦信徒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只知道太阳教会把这些人称作异端。
女人的第一反应是惊恐与畏惧:“所以最开始,萨摩问你的技能是什么……你是用晨曦的技能伤到了他?”
普莉丝娜是有头有脸的商人,除了安乐港与不夜城的航道外,她也去过周边空域的部落和城邦,相比大部分一辈子都在一个破地方生病死的贱民有着丰富的经历,但见识依然有限。
她甚至不大明白太阳教会究竟是怎样的庞然大物,只知道就连不夜城的城主也要在地区主教面前俯首,全力配合其围剿异端。
普莉丝娜记得那些所谓的异端,他们曾在不夜城传教,也掀起过几次匪帮与平民的暴动,但随着太阳教会的“净化”,异端们被悬在广场的火刑架烧了三天三夜,从此普莉丝娜再没有见过那些人的残部。
但很快,普莉丝娜对太阳教会的恐惧又释然:“无论如何,你能活下去就好。”
“等小姐安全之后,我会离开不夜城……”
“这种话不用再说,瓦林特家族最后的精锐已经覆灭,若你忍心我最后只能凄惨地用身体去妓寨换几片维生的面包,大可以一走了之。”普利斯那哼了一声,在自己人面前,她要比面对克洛丽丝时更为硬气。
少女走在前边,不想参与无关紧要的讨论。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假如那个女人会与我敌对,或者不大老实,我该怎么控制她。”
“有结果了吗?”
“没有……不过普莉丝娜·瓦林特似乎挺重情义,也许控制那个叫哈伯德的青年更容易让她服从……他的确是晨曦信徒,对吧?”
“与上界的晨曦神殿不是同一支,我没有与深界的晨曦信徒接触过,不大清楚他们内部的架构,只知道他们更喜欢在深界给太阳教会搞事情。”
搞事情,但也很有限。
沃伊蒂告诉克洛丽丝,神圣罗曼帝国与太阳教会能把影响力投射到不夜城周边空域便已经到头,没有多少产业与根基。
就算那些晨曦信徒想搞破坏,对太阳教会而言也无关痛痒,除非他们真的能占领城市,把太阳教会的势力赶出深界,才会让教廷感到颜面扫地。
“克洛丽丝!”
克洛丽丝回过头,见女人追过来,说道:“你有对付萨摩的把握吗?他能释放出堪比钢铁的外壳……”
“他撑不起炼油尸鬼的消耗,而且,只要对症下药,那点防御根本不成问题。”
克洛丽丝还有四支破魔箭矢未用,只要萨摩被射中,当中所蕴含腐败与地狱的特性能轻易侵蚀掉萨摩油脂生成的硬壳。
腐邪,或者说腐邪所占据的深渊,与地狱水火不容。当二者在同一人的体内发生反应,“受害者”不仅要抵抗两种力量的侵蚀,还要面对这两种力量以“受害者”的血肉为猎场、互相争夺的惨烈局面。
不是谁都能像阿莉丝塔那样平衡深渊与地狱几十年不死。
当然,这也仅仅是沃伊蒂所说的理论,实践起来如何还是未知数。
破魔箭矢的射程和穿透性远逊于硬簇,虽然对血肉、源力乃至部分具现的神秘特性都具有强大的破坏性,但沃伊蒂也不能百分百确定能对萨摩形成致命伤害。
阿莉丝塔考虑了克洛丽丝的本身实力,若箭矢过于强悍,有可能对少女形成反噬,而眼下这种威能逊色的武器,沃伊蒂又很少接触。
乌鸦基本没有与萨摩这种货色为敌的经验,能碾死的东西,为什么非要用低端道具去挑战自我呢?
所以,只有见过萨摩并经过试射后,她才能进行有效推演。
“晨曦,哦,哈伯德,”克洛丽丝说道,“晨曦的净化能力也能对萨摩造成有效伤害。”
“我或许可以帮你……”普莉丝娜说。
“你?”
“萨摩这畜生嗜血易怒,他对我恨之入骨,我原本以为熔酸蝇足以置他于死地,谁知道他不仅活了下去,还重振了食尸蛇……”
萨摩死后,食尸蛇不仅陷入内讧,成员还大量出逃,几乎分崩离析,但在萨摩回归后,他再度用恐怖与血腥震慑了盗匪们。
食尸蛇的确从两千多人的大型空盗团缩水得只剩四百余人,但若没有萨摩的回归,恐怕连两三百人都堪忧。
而现在,瓦林特家族与食尸蛇一并倒下。
克洛丽丝聆听了普莉丝娜的经历与建议,对这个女人的警惕又加重几分。
阴险、狠辣的手段与表现出来的温良恭顺完全是两个做派。
而且,只听普莉丝娜坑得萨摩毁容这一点,克洛丽丝便察觉出异常之处。
无论怎么想,那种能覆灭食尸蛇上百空盗、直接导致萨摩濒死的苍蝇都不是寻常商人能买到的东西,就算能买到,正常商人谁会用那种危险的生物压舱底?
听普莉丝娜这话,两年前,在食尸蛇劫掠瓦林特家族之前,她似乎就有弄死萨摩的计划……
众人又回到了食尸蛇营地,萨摩尚未回返,但考虑到雷方石爆炸的光束应该能被萨摩看见,克洛丽丝估计再有一两个钟头,那位匪首便会回来送死。
见到老巢被偷的光景,萨摩还能保持理智吗?
克洛丽丝尚不知晓萨摩不仅弹尽粮绝、成员折损得只剩六人,也不知道身负重伤的萨摩连寸步不离的灵器都留在了原地,否则,少女不会像此刻这般忐忑。
船舱里传来含糊的歌声:
“月光依旧在,
“星星总会来,
“请不要担忧黑夜再漫长,
“黎明总会升起……”
“……”
克洛丽丝忽然感到一阵腹胀,身体发热,她面露凝重,抽出银刀靠近歌声的方向。
来到一片狼藉的厨房,却并未见到记忆中那具肥硕的躯壳。
“沃伊蒂,他在哪!”克洛丽丝额头渗汗。
“你翻开地上的货架就知道了,他已经死了,但……”
克洛丽丝立刻催动虚空之触挖掘,她挖出一颗只剩上半张脸、没了下颚的人头,但歌声依然在继续。
若非有沃伊蒂在,少女绝对会恐慌到夺路而逃。
“放轻松,你第一次见这种东西,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你的饱腹感和热量的快速消耗都源自于此,它不像灵脉,它的神秘特性几乎没有逻辑可循……”
在沃伊蒂使人安宁的声音中,克洛丽丝最终推开了一层木板,看到一个时刻震颤的……
胃。
“这是……”
“异想体,”沃伊蒂说,“我想,它来自于肥桶狂热的执念与决意。”
97.暴虐(七)
克洛丽丝盯着废墟中那块油腻的胃,也不知它究竟是怎样才发出的歌声,她说道:“这东西对付萨摩有效,算不算瞌睡来了送枕头?”
“每个异想体都是一把双刃剑,呜……我建议你先吃点东西。”
“吃东西?我感觉自己很饱。”
“如果你想因为饱腹而饿死的话。”沃伊蒂咂了咂鸟喙,它观察着胃以及几位人类的状况,评估异想体的影响力。
因饱腹而饿死。
克洛丽丝琢磨着这句话,怎么想怎么滑稽,但她无条件信任沃伊蒂。
少女从怀中取出一块肉排,小口咀嚼着,却难以下咽,她强迫自己吞进腹中,苦涩道:“这比肥桶活着时更可怕,这就是【甜胃】的真实力量吗?”
“不,”乌鸦摇头说,“异想体的成因很复杂,但与精神存在很大的联系……它们是由信念所汇聚的神秘。”
“这与灵器有什么分别吗?”克洛丽丝问。
“异想体不需要灵脉或源核就能发挥神秘,当然,灵器有转化为异想体的可能性,异想体也可以提炼出一部分神秘特性,过程十分艰难,在我目前的知识里,这需要九成的偶然性。”
一旁靠近的普莉丝娜也注意到了这个唱歌的胃,她听不懂乌鸦的话,而克洛丽丝又习惯性说着泰瑞比语言,女人只好问道:“这是肥桶的灵脉象征吗?”
“比较接近,”克洛丽丝拾起异想体,说道,“这是肥桶转化的异想体。”
普莉丝娜恶寒,在听到胃发出的歌声与香气后,更是在本能向往的同时,生出矛盾的作呕之感。
“我不建议接触异想体那种东西,它们通常很危险。”普莉丝娜掩着鼻子说,“我已经感到不适了,我感觉好热,肚子好胀……”她忽然惊恐起来,“难道这个异想体的神秘特性是让人怀孕!?”
克洛丽丝佩服于普莉丝娜的想象力,她剽窃了沃伊蒂的解释:“只是让你觉得饱腹,并加快热量散失而已。”
“你真博学。”普莉丝娜吹捧道。
“呵,”克洛丽丝知道女人在说恭维的假话,但她貌似不屑,心里多少还是受用,少女问道,“你知道异想体么?”
“听说过一些,不夜城就有一个。”普莉丝娜老实回答道。
“不夜城就有?”
“大约二十年前吧,市政广场出现了一台老虎机,玩耍的代价是折损寿命,唔,启动的前提是自愿。”
“折寿玩赌博……”克洛丽丝呸了一声,“真有蠢货去送命么?还是说奖励很丰厚?”
“什么东西都有,以前也听说过一等奖中了一万神盾的,还没走出广场就被黑帮的打手开了瓢,”普莉丝娜说道,“不过我不会去玩那种东西,这两年的奖品大多换成了劣质的肉食,啧,都是一帮饥民在玩,如果抽到‘谢谢惠顾’,还会被老虎机吞进去绞碎,我真怀疑那些肉食是不是人肉……”
“一等奖就是一万神盾咯?”克洛丽丝问。
“不一定的,什么都可能有,还有抽出子型老虎机的,市政广场现在有四十多台在营业。”
普莉丝娜的回答让克洛丽丝感到荒谬,少女无心继续这个话题,她分出几块肉排给普莉丝娜三人,说道:“开始布置吧,能解决萨摩最好,不能的话不要硬拼,到时候把【唱歌的胃】留在这里……”
克洛丽丝临时给这个异想体起了名字,但她显然没多少起名的天赋。
……
萨摩从未预想,对瓦林特家族的绞杀,会让食尸蛇沦落到这般田地。
他的确狡诈,但更多是无端的残暴与狠厉,这些情感总能压制着思维的理性,使其化为一头恶兽。
或者说,萨摩本就是恶兽,只是披着人皮的外衣。
“普莉丝娜·瓦林特——”
在萨摩被愤怒淹没理智时,他依然能想到,那个女人又在玩可恨的花招了。
如果说两年前的战争是为大人物扫清不听话的虫子,那么此番便是他自主的、纯粹的复仇,只为告慰两年来所承受的钻心痛苦。
可事情总能超乎预料,谁能想到复仇者反而全军覆没了呢?
萨摩笃定普莉丝娜藏了后招。
可这没有道理,瓦林特家族已经没落,他们背后的大人物应该寻找新的代言人,为什么还会不遗余力地让其走私雷方石?
萨摩再愤怒,也知道无论熔酸蝇、还是雷方石,都不是瓦林特家族能搞到的货。
他已经怒不可遏,但依然知道该怎么做出正确的决定:“布里克,你带两个人守在这里,如果让野兽夺了我的肉,我就拿你下锅!”萨摩知道把三个空盗置身野外存在极大风险,但相比于几个属下,他显然更在乎自己的食物,“其他人,把能装的都装上推车,先运一部分回去!”
萨摩吞食血肉治愈自身肯定不是没有任何限制,假若短时间频繁损坏肉体再加以修补,修补后的肉体很容易偏离原本的轮廓,譬如现在,他续好的双臂断面无法严丝合缝,生出血红的疤痕和肉芽。
一但肉体的轮廓彻底走向非人,他的灵脉象征也会因不适应新的身体而出现反噬,届时便是灵脉失控。
林中多毒虫,暴雨淋湿了空盗们的火把,只有几盏提灯亮着微弱的光,这令他们每走一步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格外小心。
龟爬似的进度加剧了萨摩心中的焦躁,他一边不禁去想:也许那电束只是意外爆炸;却又忍不住觉得:普莉丝娜那个女人没准真能干出事来。
理智让萨摩趋向于后者——
他此刻最担心的不是营地里属下们的安危,而是假如动力引擎在爆炸中彻底报废了,自己岂不是得在这座岛上等死!?
如此一来,萨摩反倒希望是普莉丝娜的一番算计。
至少,那个女人善于筹谋,应该不会做出炸毁引擎、同归于尽的打算。
可万一是意外的殉爆呢?
萨摩愈发烦躁了。
他对三个属下说道:“把你们干男人的劲都拿出来,他妈的,上那个小白脸时怎么不见你们腿软!一个钟头,假如一个钟头后我没在营地里看到你们……”
萨摩下了死命令,然后望着营地的方向,快步行进过去……
98.暴虐(八)
滂沱的云层下,根蔓扭曲舒展,及腰高草在雨幕中低伏,荆棘与灌木宛然土壤生出的獠牙,令人每一步都踩出软而稠的泥坑,仿佛戴着镣铐行进,深入囹圄。
萨摩依旧难以想通,事态为何会发展到如此境地,从与普莉丝娜·瓦林特那个不要命的贱人交手开始,食尸蛇的实力便江河日下,每次他看似赢得了最终的胜利,却被难以承受的损失逼上绝路。
能从贫贱之身发展出一支逾两千人的强大空盗团,萨摩坚信,除了自己的实力因素外,幸运女神一直眷顾着自己。
萨摩愤怒难耐,已经不存在多少理性的思考,但他的本能会促使其去做利己的事情。
空盗头子取下怀表,来回摩挲嵌在里面的一枚骨片。
骨片没有任何神秘特性,却是陪伴萨摩最久的物什,这是他在混沌群海做海盗时养成的迷信习惯:航海者们总是相信自己之所以能在一场场磨难中存活下来,一定是身边存在某些幸运物。
这枚骨片来自于鱼人岛一只巨型深潜者的脊柱,萨摩有生以来最艰难的一次战斗中所取得的战利品。
运气看似不站在自己这边,但他哪一次不是在绝境中险象环生呢?
抚摸怀表中的骨片并不会让萨摩感到心安,他有的只是自信,无比的自信,他会活下去,将一如既往地成为胜者。
萨摩下定决心,只要自己活着离开这座岛,他就彻底投入慈恩院的怀抱。他受够了给路恩提亚做白手套的勾当,若能过一把不夜城城主的瘾,谁还去做空盗呢?
“我将是飓风岛的王。”思及此处,萨摩的怒火终于多出一丝愉悦感,这抹愉悦让他身心都舒畅起来,时常忍受的饥饿也因这愉悦而满足。
然后,他看到前方竖着一个木牌,上面刻着:前方施工,禁止通行。
这是克洛丽丝立的牌,萨摩将其一爪拍碎——他的手掌已经不成人形了。
“激将法?哈哈哈,普莉丝娜,你有什么本事能伤到我?雷方石,还是你那个小情人?”萨摩的笑声撕扯着喉咙,可惜他的声音并未穿透雨幕。
他的威势已不如从前了。
但萨摩凛然不惧,他的技能黑暗感知范围是五十米,视黑夜若白昼,加之食尸蛇灵脉对热量的探查,任何人都无影遁形,他根本不担心雷方石在近处爆炸。
“嘭。”
银白的尾焰划破雨幕,一枚弹壳嵌在萨摩的眉心,上面溢散着光明而圣洁的气息,萨摩体内泌出的黑色油脂在这气息下被溶解为灰白的气泡,消散在雨中。
“的确克制我,可惜等级不够。”萨摩狞笑起来,看向子弹的方向,“找到你了,小白脸,没想到你有力气走路……”
空盗头子又走出一段距离,就看到前方再立了一个木牌,木牌一角挂着浸湿在雨幕中的内衣和贴身短裤,萨摩仿佛能从由钢丝与橡筋撑起的弧度想象出女人丰腴而健美的轮廓:你当然会来,所以我决定,如果这一次还被你抓到,就让你享受我的里里外外……
这是挑衅还是求饶?
萨摩看向下方一行小字:如果你还有那个本事。
萨摩的眼睛顷刻通红。
熔酸蝇带走了他绝大多数为人的生理功能,假如两年前他的想法是把普莉丝娜调驯为宠奴,那么现在,便是砍掉那个贱人的四肢,养在公厕的马桶里!
萨摩脚下浮现一潮一潮的黑水,他怒号着,四肢扭曲拉伸,上下颚夸张地打开,双臂垂于水洼,拖行出一道道粘稠腐败的轨迹。
“瓦林特——”
他发出怪物一般的嘶吼。
“在呢。”
萨摩蓦然抬头,看到船艄上坐着不着寸缕的妙龄女性。
她褐发海藻般狼狈地披在身上,距离感淡化了肌肤的粗砺,在朦胧的风雨雷电中,普莉丝娜含蓄地并拢着腿,臂弯托起绰约身姿结出的硕果,明晰曲线宛若潺潺清流,从上处淌至下处,从外处行至里出,妖娆媚态宛若春中桃花。
远未到倾国的绝色,但无疑很美,像是在动态的魔法相片中拍摄了一幅欲拒还迎的写真。
萨摩的身体未有任何痛苦以外的知觉,他的内心除了愤恨别无他想。
“瓦林特!!!”
“看呀,萨摩,你说过要让所有空盗都欣赏我的身姿,享用我的身体,为什么不加入他们呢?”
“加……入?”
萨摩顺着普莉丝娜的目光看去。
普莉丝娜身下,萨摩前方不远处,几具尸骸端端立着,一个半身焦糊的铁疙瘩靠在中间岔开腿、敞开怀抱,似充作了一把座椅。
“为什么……”
萨摩想不通。
为什么连查普曼都如此轻易地死掉?
尸骸前竖着又一个木牌,萨摩视力敏锐,勉强能在远处看清字迹:食尸蛇全家福。
若说把自己脱光是普莉丝娜的自作主张,是女人折磨萨摩心中痛处的报复,那么这张所谓的全家福便是克洛丽丝的恶趣味。
“啊啊啊啊啊啊啊——”
萨摩正狂啸着宣泄出情绪,遏制逐渐反噬自身的灵脉象征,他依然想不通,自己明明计算好了灵容的负载,为什么【炼油尸鬼】依然因为饥渴而暴走。
“看着我!”普莉丝娜的声音仿佛蕴有魔力,她从船艄挺立起来,没有一处赘余的脂肪,也没有一处松弛的肌肉,每一根线条都在汗水中锤锻得流畅光滑,每一丝毛发都在雨幕下如倒生的莲茎。
萨摩愤恨地仰起脸。
数里的天外降下盛烈的光明和闪电,那是属于雷方石的引雷和爆炸,萨摩的感知瞬间被白色的噪点所占据。
普莉丝娜对萨摩的技能再熟悉不过。
【黑暗感知】的确能让他在黑暗中如行于白昼,但反过来,因【黑暗感知】带来的诅咒,也让他对强烈的光芒产生抵触。
如果说火把或断断续续的闪电只是削弱他的感知,那么当光芒强烈到一定程度时,便不仅仅是削弱,而是对知觉造成强烈的侵害。
正常人也会对强光感到不适,这一作用放大到萨摩身上,则是数倍,十数倍。
在短暂的感官错乱中,萨摩感觉什么东西贯穿了【炼油尸鬼】结出的硬壳,刺穿了自己的脊柱,而后,比嵌合【炼油尸鬼】更难耐的生不如死的剧痛在每一个细胞上欢愉起舞!
“嗬啊啊啊啊啊!”
萨摩全身的红黑色血肉如焦油一般狂乱地分离聚合,而后又是一阵刺痛,继而是第三阵第四阵,他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当他视线恢复时,视野错乱为数十道碎玻璃似的残片,而在那些残片展现的画面中,一个娇小的人影出现在一团蠕动的、扭曲的血肉背后,她无法辨清颜色的羽衣下延出迅猛的巨触,什么东西从体内被抽走,那似乎是灵脉,可为什么失控的灵脉被抽离,那些痛苦依然存在?
“你…是…谁?”
咕噜噜吐出血泡,那是口腔发出的声音,还是眼睛,又或者只是血液在流动呢?
萨摩依然想不通,不知道那道影子是真人亦或幻觉,不知道自己是一团乱麻还是扁曲的肉块,不知道事态为何会急转直下,沦落到眼前这般地步。
但是,幸运女神是眷顾自己的,一切都将险象环生。
“我将是……飓风之王……”
这句话如飓风一般把痛苦回荡在神经当中,那些痛苦的游走轨迹似乎不是一个人应有的轮廓,痛苦的飓风一根根发散出去,到最后,连痛苦是否真实,萨摩都丧失了思考的余地。
“我将是……”
他说,然后再也说不下去。
99.处决
这就死了?
克洛丽丝怔怔地看着面前一滩软趴趴的油脂与根蔓,像是一只长了几百只足的蛞蝓。
而被虚空之触攥着的,是一团长着獠牙的蜷缩肉球,肉球四周伸出细长的肉芽。
这便是食尸蛇。
如沃伊蒂所言,许多灵脉象征与所象征的客体在形象上不需要存在明显联系,所谓相似,多数指的是神秘特性。
不过,如果食尸蛇灵脉找到宿体,则会在超凡者体内舒张。眼下的肉球模样是灵脉象征离开宿体后,因失去大部分力量来源而萎缩的结果,与查普曼神经网的情况一致。
抽取灵脉象征并非击败超凡者的有效手段,灵脉象征从肉体都灵魂都与超凡者紧密联系,即便“表形”短暂离开躯壳,依旧不影响超凡者的施展技能。
只有当超凡者死亡,或灵脉因失控有脱离宿体的自主意愿,才能彻底将二者剥离。
“他是诈死么?”克洛丽丝不确信地问,“金蝉脱壳?”
实在是萨摩死得过于轻巧,甚至不需要【唱歌的胃】,几支箭矢就能彻底结果了萨摩。
克洛丽丝与普莉丝娜对萨摩一系列的激怒,只为让萨摩短暂失去感知,让克洛丽丝能靠近空盗,将其纳入弩弓的射程。
“他的确死了。”
“他终于死了……”
沃伊蒂与走过来的普莉丝娜同时出声。
前者是陈述客观事实,后者则是既兴奋、又怅然的感慨。
哈伯德扛着枪朝克洛丽丝走来,他朝少女鞠了一躬,普莉丝娜欠身感谢,水珠如泉流般从倒垂山峦的起伏处下坠:“我会永远感激您今天的帮助。”
“你很擅长不在人前穿衣裳。”克洛丽丝玩味地笑起来。
“……”普莉丝娜遗憾地抿住丰润的唇,心中为克洛丽丝不是男人而惋惜。
哈伯德为女人披上衣物,之前用闪电引爆雷方石的中年人亨曼蹒跚而归。
“如果可以,我希望为您效命。”普莉丝娜试探道。
她想确定少女背后的势力。
“你喜欢做三姓家奴么?”克洛丽丝收起食尸蛇灵脉,讽刺道。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哼,”克洛丽丝用鼻息冷笑一声,她从查普曼轰开的破洞走入船舱避雨,对跟随其后的普莉丝娜温声说道,“你一介行商,根本不该有熔酸蝇和雷方石的渠道。雷方石还可以说飓风岛矿产丰富,给了你走私的机会,熔酸蝇呢?虫人的空域距离乌布诺尔空域足有半年的航程,你不仅进了虫人的货,还学了控制熔酸蝇的方式……噢,不对,你只是知道用香药避免熔酸蝇的攻击。”
这些是沃伊蒂的推测,被克洛丽丝拿来使用,少女盯着神情紧张的普莉丝娜,和蔼地说:“你坑杀萨摩是有预谋的,为此不惜用自己的亲族为诱饵,很厉害,不是吗?”
克洛丽丝的话让哈伯德神色微变,而中年人亨曼则是震骇。
而后,克洛丽丝缓缓道:“瓦林特家族,给你进货的人,以及我……或者更多?”
实际上,克洛丽丝并不在意普莉丝娜是否忠诚,对于两面三刀的家伙,驾驭好了也能发挥出至关重要的效果。
但她现在除了一群猴子外,没有任何底蕴去驾驭普莉丝娜这种女人。
若一昧想着满天下收狗,而不考虑怎么用狗制狗,则迟早被狗反咬一口。
某种意义上,克洛丽丝算是阿莉丝塔与沃伊蒂的门徒,也称得上石匠会的一员,但只有当人存在被利用的价值时,她才有资格要求别人做点什么。
何况,沃伊蒂很忙,能抽出化身来帮助少女,已经是格外的优待。
“我没有主动背叛过任何人,从来没有。”普莉丝娜坚定地盯着克洛丽丝的眸子,她此刻彻底确定,少女决非孤身一人,若真的困于孤岛,怎么可能知晓那么多情报?
但是,对方显然不会接纳她。
“修好引擎,然后滚出我的岛,把这里的事烂在肚子里,就是对我最大的感恩。”
克洛丽丝不再理会普莉丝娜,她坐在火堆前烘烤,思索着沃伊蒂给出的几个地点,等雨一停,她就要着手准备分解食尸蛇灵脉的药材和矿物,把【裁缝】技能的神秘特性提炼出来。
从这个角度讲,猎杀具备相应技能超凡者可比苦哈哈地寻找超凡材料简单得多——只要杀得掉,且具备相应的知识。
这要求操作者能搭配出合适的分解材料、懂得提炼工艺,对于一些棘手的灵脉象征,还得借用相关仪式因势利导。
……
暴雨将猿猴的巢穴淋得十分狼狈,每一只灰猿都面带不安,它们一齐望向“王座”上的奥吼,那肥壮的身体血流不止,血水淌在由根蔓与木板搭建的桥索上,宛若一条小河。
一些头目蠢蠢欲动,这可是天赐良机,眼见奥吼重伤不治,只要挑战成功,就将成为新的领袖。
何况,这次族群所遭遇的重大损失,总得有猿负责。
“呜吼。”肥壮猿猴坐在自己的“王座”上,俯瞰下方一双双觊觎的目光,有气无力地嚷了一声。
它是真的累了。
见奥吼再也掩饰不住疲态,立刻有一只灰猿攀着藤蔓窜了上树屋,它举起一柄石锤就要朝肥壮猿猴的天灵砸下,后者猛一瞪眼,出手如电,在石锤落下之前,五指已经扼住了挑战者的喉咙,“咔嘣”捏断。
被捏断喉咙的灰猿并未立刻晕厥或死去,它艰难地试图喘息,却有鲜血弥漫在口腔内,不停呛出、或被吞咽,反复之中,就连肺中似乎也被血液给填塞了。
灰猿们彼此对视一眼,七个小头目一拥而上!
武德这种东西完全不存在。
再说,族群折损近半,活下来的大多是母猿和幼猿,杀了奥吼瓜分战死头目的部落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这样做,灰猿族群大概率要陷入内乱与分裂,失败者或许会带部落离开此地,各走各的路。
然而……
两分钟后,树屋边装点用的木杆串了七具尸体。
肥壮猿猴平静地坐在座椅上,它眼中已没有了暴戾,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维持威慑,但它要带着“奥吼”的殊荣死去,做唯一一个不因挑战而死亡的,最后一位灰猿的领袖。
假如没有奥吼,强大的族群必然分裂,可那又与它何干呢?
四面灰猿噤若寒蝉。
“咈咈咈……”笑声从远处的林地传来。
所有灰猿望去,阴影中走出一只持着箭矢的瘦长猿猴。
它的双眼看上去黯淡无神,浑浊的眸子里似乎盘绕着某种雾气。
“呜哦?”肥壮猿猴眯着眼昏昏欲睡,看到来者时,它略抬眼皮,露出困惑。
它当然认识瘦长猿猴,那是族群中最强大的几个大头领之一,手下部落繁衍着七八十只灰猿,和为数更多的奴隶。
可是,失踪这么久,它应该已经死了。
瘦长猿猴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肥壮猿猴信手朝其额头拍去,若是以往,这一下绝对能把对方的大脑拍成浆糊,然而,肥壮猿猴只看到对手身形一闪,敏捷地避了过去,也正是这一刹那,肥壮猿猴看到瘦长猿猴眼皮子底下,似乎蠕动着长条形的东西……
“噢吼!”肥壮猿猴悚然一惊,回光返照的它发出集结的指令,可现在,它的集结得不到任何回应。
所有灰猿都在等它去死。
肥壮猿猴知道长条形的东西是什么,那是这两年突然出现的虫子,而在金红猴子的“历史”里,这种虫子被称作“神敌”。
按照金红猴子的记录,“神敌”已经消失了很多、很多、很多个日夜,它们一度侵占了这座岛屿,但最终被“神灵”封印。
好在那些虫子也有弱点,灰猿在后山种植的美味果实,一是为享用,二则,在消灭这些虫子方面卓有奇效。
这些宝贵的知识皆来自于猴子奴隶。
肥壮猿猴立刻钻进树屋,想要把果篮里的紫色果实取出,然而,被寄生的瘦长猿猴一箭刺在肥壮猿猴的小腿上,焚烧的烈焰顺着血管瞬息蔓延。
肥壮猿猴强忍着燃烧的剧痛,果实近在咫尺,可它的体力却难以支撑这咫尺之距,火焰已经烧至臀处,它趴在地上,往前一小步一小步地挪,把手伸向悬吊的篮子。
“噢……吼……”
“咈咈咈……”
瘦长猿猴把箭矢悬在腰间,取来一柄晶锤,朝着肥壮猿猴的手腕就是一砸。
“呜噢!!!”这不是痛苦的叫声,这叫声来自于不甘、不服,也来自于绝望和痛恨。
肥壮猿猴的手腕折断,它像狗一样,被瘦长猿猴缓慢地拖出树屋,在众目睽睽下,瘦长猿猴瞄准这位奥吼的头壳,把晶锤高高举起——
再是处决。
100.有恃无恐
萨摩已经伏诛,待雨停歇后,克洛丽丝在沃伊蒂的帮助下带着三人俘虏了最后几个空盗。
“投降的人,我会放他一条生路。”克洛丽丝当时是这么说的。
本就弹尽粮绝的空盗见等来的不是自家老大,而是一个穿着羽衣的外人,在多日的心理压力下,他们再也没有抵抗的心思。
克洛丽丝自然说到做到,而后便由哈伯德将几人就地枪决。
接下来,少女用了六个昼夜在岛屿西面搜集材料,燃芯树树脂、紫蒲牛蹄花、冥鱼尾羽、黑纹剑齿虎獠牙、象牦牛胆囊……都在当地易于取得。
克洛丽丝中途偷窥了灰猿巢穴,发现空无一猿,不知道那些猩猩去了何处。
沃伊蒂在土壤中发现了蠕虫的卵,这让克洛丽丝想到那个还未解决的月之虫,少女(忧)虑道:“难道那些灰猿全都被寄生了吗?”
沃伊蒂摇头:“没有那么快,从你的描述来看,相较于真正的月之虫眷族,那些蠕虫体质脆弱,繁殖效率低下,彻底寄生一个个体的周期至少要数日,还得保证这个过程中宿体不会死亡,否则即便占据了身体,也会失去繁育下一代的可持续养料。”
在侵占宿体的大脑前,蠕虫都是遵循本能的独立个体,它们要在宿体的大脑中与之共生,产生灵魂上的联系,这时,源自生命本能的祷告会迎来月之虫的注视,那时,宿体才算真正变为月之虫的傀儡。
沃伊蒂明显与月亮上的那玩意儿打过交道,她说道:“你不用太过担心,一具月之虫的化身而已,它现在表现出来的力量甚至不如萨摩,就算它寄生了这座岛的所有生物,也不会超过半神层次。”
这座岛上的蠕虫对沃伊蒂而言无疑十分低端,月之虫只能依靠这些东西来增强实力,它这具化身的状态可想而知。
这种蠕虫一进萨摩的身体就会被【炼油尸鬼】消灭,哪怕萨摩诵念了月之虫的真名,也不会被控制——沃伊蒂推测萨摩与腐化修道院存在联系,因此那种情境下,大概率是月之虫的一丝神念与萨摩本身的腐败特性发生冲突,空盗头子会在两尊邪神的力量博弈中身心崩溃,然后不了了之。
“它们捣毁了香盐果的种植园。”克洛丽丝来到后山,看到满地狼藉。
“过两天我会有朋友来这座岛帮你调查和管理,月之虫化身处在封印状态,蠕虫出现应该也是这段时间的事情,可能是迷雾天灾导致的封印松动。”
“朋友……?”克洛丽丝愕然,按照沃伊蒂之前所说,石匠会最近一位成员要赶到这座岛起码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乌鸦看出了少女的费解,解释道:“他们与石匠会没有关系。”
克洛丽丝点点头,一人一鸟往太阳升起的方向继续前进。
她们的目的地是有过人类痕迹的院落,那里有坩埚、蒸馏器等简陋但完备的提炼用具,少女途经一座火源晶矿脉,带走十几块纯度足够的碎晶。
“法尔亚尔狼来过这里。”克洛丽丝看着地上湿软的粪块,迟疑道,“也许只是品种相似?”
“它留下的源力痕迹很有规律,这是源核神秘特性的表现,法尔亚尔狼不是凶兽,但……”沃伊蒂摊了摊羽翼,“的确是法尔亚尔狼,我只能将之归根于缘分。”
克洛丽丝似懂非懂,她绕过被矿脉环绕的熔浆盆地——浓郁的火星让空气中似不带一丁点儿水分——而后便一路赶至咩咪的秘密基地。
提炼的工序有十一道,克洛丽丝对此一窍不通,但在沃伊蒂堪称保姆级的指示下,一切步骤皆完美无缺,不存在失误的可能性。
除此之外,食尸蛇灵脉与伴生技能的位格也是影响因素之一,萨摩的所有技能都不超过“危害”,越是低级的灵脉与技能,越容易与其它神秘特性相适应,分解或培育也会更加容易。
这过程要持续整整三天,六个荒原层的昼夜。
提炼的过程不需要时时监控,大部分时候克洛丽丝都很清闲,这些时间可以充分利用起来。
“我在这里布置了一个小魔法,可以杜绝大部分生物的接近,”沃伊蒂的喙沿着两侧撕裂,她的头颅被打开,从喉中的幽暗里,吐出一块墨色的结晶,“这枚虚空源晶你拿着,待会儿我教你布置‘门’,它会与你的戒指相联系,遇到危险时你可以借由门传送到此地……化身会分化我的力量,所以我不能一直陪着你。”
“你要做什么吗?”少女有些不舍。
“有人想在上界引导变革,但那种变革只是以光正的名义,行新神顶替旧神的故事,圣源教会的格局已经崩坏,我需要提前预防,让损失缩减到最小。”
“可你为什么不参与变革呢?”克洛丽丝好奇道,“石匠会也很厉害,对吧?”
“……”沃伊蒂难得沉默,过了许久,她才说,“我没有把握。”
克洛丽丝语塞。
在少女看来乌鸦几乎是无所不能,连沃伊蒂都觉得没把握,那或许是真的没把握。
“但没关系,我相信你们的潜力,耐心等上几百年,找到虚空使徒留下的九座无上奇观,我们最终会让世界回归正轨……”
几!百!年!
克洛丽丝目瞪口呆。
她觉得自己已经足够谨慎,没想到真正的苟命人竟在身边!
“有那么难么?”克洛丽丝蹙眉。
“我只是不想让事情更糟糕……”
“沃伊蒂……”克洛丽丝迟疑,她不知道该不该说这种话,但最终还是道,“你似乎不擅长做决策。”
“……”乌鸦若无其事地啄了啄胸上的羽毛,说道,“没有的事。”见气氛有些尴尬,她旋即嘎嘎大笑,“你只管放心,有我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把源晶放到这儿来,我教你开门的仪式……”
说着,乌鸦在院落里挑了处空地,用石头垒起基座,她啄下两根羽毛,漆黑深邃,仿佛能吞没掉所有的光。
“这和我印象中的虚空源晶不太一样……”克洛丽丝看着手中不定形的虚空源晶,初见时柔软如染墨的棉花,握上去时质地立刻坚硬起来,既温暖又冰冷,看似吞噬了全部的光彩,但也因此,其体内尽是亮色。
“虚空源晶能细分出几十个种类,你在法尔亚尔见到的源晶矿所含虚空浓度不足百分之零点三,而你手中的是接近虚空本质的构体,理论上,它能根据你的观测角度表现出绝大多数物质特征与神秘特性。虽然和其它类型的虚空源晶用途大同小异,但你若要区分,可以称其为‘容器’。”
克洛丽丝接过羽毛,当羽毛轻拂时,空气中便出现一道漆黑的轨迹……
说漆黑或许并不准确,那是一种想象上的空无,扫去了轨迹上的一切存在感,让人见到“不存在”的部分。
之所以能见到不存在,是因为有周围环境作参考,能明显察觉出异样。
“画一个闭合的图形,唔,什么都好,主要是作为门的象征。”
少女遵照沃伊蒂的指示,她中规中矩地画出一个线条笔直的方框,然后在石碓周围绘出秘文,将戒指置于门前一个象征着“连接”的秘文图案,最后诵念祷词。
做完一切后,那些“漆黑”的线条蓦然消失,克洛丽丝看着打呵欠的乌鸦问:“我之后要怎么做?”
“你将意识与虚空之戒沟通,就能感觉到‘门’的存在,与你储物的方法类似,但只能够用一次。如果遇到强力的干扰,传送可能会失效,所以……”
“我不会有恃无恐的啦,你放心好了!”克洛丽丝憋着笑,嘴角却忍不住扬起。
话是这么说,但少女的表现已经把“有恃无恐”写在了脸上。
“之前的秘文你记住,待会儿我再教你一些衍生的秘文和相关材料,以后你也可以制作这样的‘门’,不过使用普通的虚空源晶,效果会大大折扣,使用也十分受限。”沃伊蒂思索着,她眼皮耷拉着,看上去有些疲惫,“最好将秘文刻画在门的实体上,这样你可以通过仪式在距离更遥远的两扇门间穿梭。”
克洛丽丝察觉到沃伊蒂的异常,她从没见过乌鸦疲惫的模样,担心道:“你看上去很疲倦。”
“是有些困乏,”沃伊蒂落到克洛丽丝肩头,“送我回屋子吧,我先睡……呼……噜噜……咕咕……”
话音未落,酣眠的、无意义的呢喃紧接着响起。
克洛丽丝立在原地,小心翼翼地保持肩膀的平衡,轻手挠了挠乌鸦的下巴,驻足良久。
101.裁缝
沃伊蒂睡了一夜,在克洛丽丝的认知里,这位貌似乌鸦的伙伴应该不需要入眠,少女仔细想了想,推测是虚空源晶给沃伊蒂带来巨大的消耗。
除了虚空源晶与施展仪式外,这个传送门的布置其实相当简陋,没有任何辅助材料,仅仅依靠秘文,加之沃伊蒂没有提醒过距离限制,很可能便是不存在限制,说明虚空源晶“容器”承担了海量的消耗。
而那枚虚空源晶,是沃伊蒂从体内吐出的。
想通这一点后,克洛丽丝便能直观感受出沃伊蒂对自己关照程度,这也算一则警示,让少女清楚这一底牌来之不易。
沃伊蒂醒来后,【裁缝】特性的提炼已经到了最后工序,因为克洛丽丝只需要裁缝,因此在条件有限的提炼过程中,对【食尸蛇】、【黑暗感知】、【炼油尸鬼】的特性无法保存下来,只能被当作杂质滤掉,变成铁桶里恶心的剧毒凝胶。
【裁缝】特性表现为不断变形的立体网状物质,在成型的一刻,充满弹性的网状结构立刻用线头织出一只只小脚,试图逃跑。
克洛丽丝用虚空之触轻易抓住,向沃伊蒂请教道:“然后呢,继续和辅助材料煮在一起,然后我再泡进大锅吗……唔,这个坩埚好像不够大。”
“你喝下之前我让你熬煮的辅助药剂,然后让【裁缝】寄生在你的体内,药力会在你的血液中流动,促使【裁缝】休眠,然后你用灵脉将其彻底嵌合。”
“这么简单?”
克洛丽丝触手一松,网状结构立马发散,变成一根根细线刺向克洛丽丝,从手腕、脖颈、胸膛及各处的肌肤钻入体内。
“嘶——”克洛丽丝眼泪立刻就淌了出来。
那些线缠在她的筋与骨上,其中剧痛远比第一次下锅的幻觉猛烈十倍!
“这次不是幻觉,但你要忍住,忍到药力生效,不要沦为【裁缝】的傀儡,这种程度你能够轻易做到。”沃伊蒂在一旁鼓励。
少女的额头一仰,似被什么东西拉扯,而后她的双臂也诡异地扭曲起来,而后是腰肢与秀颈。
克洛丽丝全身被汗水浸湿,体内一会儿是钻心的痛,一会儿是恍若千万只蚂蚁爬行的痒,再一会儿变成格外压抑的桎梏。
她的头顶悬着一根根线,那些线提着她的四肢与肌肉组织,漫无目的地摆弄着远非人类正常关节所能做到的动作。
“我骨头好像断了……”克洛丽丝磕磕绊绊地说。
“之后你能用线织好,上界许多名医都嵌合有这个技能,绝对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沃伊蒂安慰道。
克洛丽丝提不起劲,浑身的骨头被抽掉似的,离奇的是,她对痛苦的耐受能力似乎一直在提升,哪怕到了这种程度,也没有晕厥或精神崩溃。
这种状态持续了约莫一刻钟,体内的那些线渐渐消停了,克洛丽丝这才唤出虚空之触,开始对【裁缝】进行吸收消化。
四根虚空之触包裹着少女,渐渐的,又有两根虚空之触生长出来,而虚空之触表面,除了原本代表着【幻影】的秘文外,又多出绞缠的线团图案,线团图案被一点点梳理,最后呈流线型一根根贴在无形无质的触手表面,在【幻影】本能的附着下,绽放出亮丽的色泽。
伴生技能:【裁缝】,一级危害。
当虚空之触彻底吸收掉【裁缝】后,少女立刻软倒在地,她的骨骼因肢体扭曲碎成几大截,施展不出任何力气。
克洛丽丝遵循沃伊蒂的指示,让那些线从虚空之触蔓延,用线将骨骼缝纫如初。
“还不够好,治愈能力比【骸骨缝纫师】低了数个档次,但你有学习魔法的天赋,等把【裁缝】的几个辅助魔法学会后,你在下界大部分城市都能够独立生存,”沃伊蒂称赞道,“【裁缝】等级不高,但泛用性很广,许多超凡者都因嵌合这个技能变成木偶,你有一个坚韧的灵魂,小克洛丽丝。”
“我不想要坚韧的灵魂,我感觉很不好!”克洛丽丝嘟囔着,看向一把缺了腿的椅子,突然伸出手去,用线穿过木质结构,随后,那一根根线也似乎变成了木头,最后织成一条纤细的木腿,让倾倒的椅子重新立正。
“咕咕咕,【裁缝】能复制一部分物质的性质,这使得更易于编织与缝合,”沃伊蒂笑道,“你很棒,刚嵌合技能就领会到这么深度的技巧!”
“不对不对不对!”克洛丽丝尖叫起来,“我没想过这么做!我现在很难受!”
“难受……?”
“是诅咒,该死的,我一定中了诅咒!现在看到坏掉的东西我就想修理好!”克洛丽丝抓狂道,“这该死的技能不应该叫‘裁缝’,它该叫‘工匠’!那扇带木刺的窗户!那面土墙的破洞!我得找个东西把它修缮一遍!”
哪怕是嵌合同一技能,每个人受到的诅咒、负面影响也是不同的。
有沃伊蒂把关,克洛丽丝少走了很多弯路,她所承受的诅咒不算强烈,相比于“完美主义者”,少女只停留在“中度强迫症”的层面,看到坏的东西也只是想修好,而不是“尽善尽美”。
饶是如此,这种前所未有的滋味也够她受一阵子,需要用时间来习惯。
“安心,这种程度的诅咒,等你强大起来后等若没有……当然,自我的提升需要嵌合高位技能,而高位技能又会带来新的诅咒。其实你可以无缝晋升【裁缝】的上位技能,但这里没有合适的材料,我之后会把几本用得着的书籍交给你,在你有对应材料后,能够独立晋升【幻影】和【裁缝】。唔,你也可以根据需要自行筛选合适的低级技能嵌合,虽然你的灵容很充沛,直接嵌合凶祸级技能都没有问题,但逐步晋升有利于遏制诅咒,循序渐进的方式也会降低失控的风险……”
沃伊蒂交代着要领,克洛丽丝却早就不在听她的话。
乌鸦晃眼一瞥,少女正不断忙进忙出。
【裁缝】虽然能复制物质的一部分特性,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到。越是与人体相近的物质,越容易由线转化而成,而这一转化过程同样需要消耗海量源力,像少女之前那种直接转化木材来修椅子的行为,就几乎让源力告罄,消耗远甚于对自身的治疗。
因此,绝大多数情况,还得克洛丽丝手动操作。
【裁缝】的好处显而易见,在牵引和搬运东西上效果拔群,加上虚空之触的力量,少女一个人便平白多出相当于六个强壮成年男子的“苦力”。
克洛丽丝把石头塞进土墙的破洞,又用干草填满缝隙,见门口的枯井缺了一角,少女试图用泥巴给糊上。走到窗边时,她削掉窗框上带刺的木茬,抓扯着头发,费了半晌功夫思索该去哪找玻璃。
最后,她下定决心,找来几块木板将窗户封死——
解决不了问题,我还解决不了你?
这样一来,窗户什么的只当不存在,烦恼自然烟消云散。
102.鹦鹉学士
克洛丽丝测试了一番新技能,目前为止,克【裁缝】的施展范围是二十米,在第二个技能嵌合时,少女能感受到神秘特性对自身的全面强化,而【幻影】的极限使用范围也提升了百分之五十,达到三十米的距离。
此外,幻影能够附着在【裁缝】的编织物上,这意味着在今后敌人看到的幻象可能不仅仅是幻象,而是能够造成伤害的实体。
使用多个伴生技能,涉及到“灵容”这一概念。沃伊蒂没有仪器,无法给克洛丽丝的灵容量化出具体数值,只能凭直观感受判断出少女的灵容远超寻常的超凡者。
克洛丽丝将“灵容”理解为以前玩电子游戏时,技能点数的上限。假设她的灵容是“十”,【裁缝】休眠时的灵容负载为“八”,使用时的灵容负载将提高到“十二”,此时便为灵容过载状态。过载会提升伴生技能的强度,也会增加灵脉失控的风险,灵容限制了许多超凡者同时使用复数的技能,这也是萨摩与查普曼在战斗时没有将技能火力全开的主要原因。
技能的强度主要取决于“危险评级”、“灵容上限”以及“灵容过载比率”,环境、辅助魔法等也能影响到技能的效果。
灵容会随年龄提升,也能通过冥想得到锻炼,在到达一个限度以后,超凡者的衰老将使灵容逐渐萎缩,就算是契约奇观的半神也免不了灵脉失控的结局。这种情况下,后者大多会选择成为奇观的一部分,化为英灵,指导后来者。
一般而言,超凡者的正规修行途径是学习文理及魔法课程丰富精神世界,坚持冥想让“灵容”赢在起跑线,等灵容突破新的台阶后,再着手嵌合技能。
克洛丽丝目前没有这些顾虑,她从书中学过几种冥想术,但基本没有实践。
大致修补完房屋的缺陷后,克洛丽丝又将房间打扫一通,【食尸蛇】及相关技能的特性变成浓缩的剧毒凝胶,克洛丽丝只得用泥土将其封进陶罐、锁在库房里,以免泄露出来造成不必要的污染。
处理完一切后,克洛丽丝便返回贫猴教养山。其实她更想迁到灰猿巢穴去,那里食物充盈,资源丰富,毗邻矿脉,但考虑到月之虫依旧是悬在脑袋上的一把利刃,克洛丽丝暂时放下了这个念头。
少女在山腰砍出一片空地,与猴子们协力搭建木屋,她要在这里学习灵脉解剖,同时也将这个场地用为咩咪的工作室。
小科学家心灵手巧,一直制作着各种方便的工具,可惜技术有限,那些工具对于下界土著而言都称得上原始,更别说上界文明了。
灵脉解剖的第一步是“看”,不仅仅是肉眼所见,还要用灵性感知其源力轨迹所表现出的神秘特性。这就对“感知域”有一定要求。
感知域越广,能接收到更多寻常生命接收不到的信息。人能比狗看到更多颜色、鲸能听到更高的声音频率,皆是感知域的体现。
沃伊蒂能为克洛丽丝直接搭配出分解食尸蛇的材料,除了漫长生命里积累下来的知识外,她寥廓的感知域功不可没。
克洛丽丝只能从【神经网残骸】上看到一丝雷电的附着,不过已经消散的差不多。
她当前的目标,是学会区分灵脉象征与伴生技能,研究这些神秘特性组合时的积极影响或负面效果,这些经验不仅有助于分解神秘特性,也是培育灵脉象征的重要一环。
灵脉解剖的第二步则是“防护措施”,类似于萨摩的【食尸蛇】,肯定要避免中毒或腐败感染,克洛丽丝在这方面有着本能的警惕,因此在抽出【食尸蛇】时,她使用的是虚空之触,【食尸蛇】的等级还不足以腐蚀这些触腕的耐性。
然后才是手动实操,切割灵脉,这就得看个人的手艺了。医术高超的医师可以徒手将伴生技能的神秘特性移植进受术者的灵脉象征,倘若遇到庸医,第一刀下去便灵脉失控也不是不可能。
至于阿莉丝塔那种直接将腐化之种包裹在【烈阳】灵脉中、再植入欧斯加尔【太阳虫】之内的三重嵌合,还不被太阳教会发现,克洛丽丝根本不指望自己能达到那种水平。
克洛丽丝第一次实操无疑搞砸了,她发现自己普通的手术刀根本切不开那牛筋一样的【神经网残骸】团块,当少女试图用线给【神经网残骸】钻孔时,这破破烂烂的灵脉象征彻底枯萎,失去了全部活性。
收获还是有的,沃伊蒂针对克洛丽丝的五十八处失误给出了指教,这些教训可以避免少女今后再犯。
陆陆续续有猴子来到贫猴教养山,就连克洛丽丝第一次前往秘密基地时弃少女而逃的阿四也跑了回来,一副瘦骨嶙峋的模样。
对于这些后来者,克洛丽丝没有什么教育的功夫,统统送去做砍树、运石、垦田和挖水渠,除了食物配额比早先投效的猴子少三分之一外,待遇上没什么差别。
阿四被阿大揍了个半死,但大猴子心软,终究没让它死掉。
这样的管制带来不少麻烦,好几只猴子聚起来,趁夜袭击了一处小仓库,用叶袋装上三五天的食物便撒腿开溜。
克洛丽丝想不明白,如果遵照贫猴教养山的规矩,老老实实干活,每天吃个半饱至少是能保证的,这些猴子就是因为活不下去才来到这里,三五天的食物吃完后又该如何自处呢?
少女是没有剥削过猴子的,也没有剥削的条件——此刻正值寒季,荒原层的黎明与黄昏加起来不到六个钟头,山里又没有足够的照明条件让猴子们连夜劳作,满打满算,这些猴子每天干活的时间也就四个小时。
此外,也爆发过金红猴子与褐毛猴子间的矛盾,两只猴子因为食物问题发生斗殴,最后演变为族群的对峙。克洛丽丝询问沃伊蒂后发现,其实是金红猴子的小头目在背后挑唆,想给“乡巴佬”褐毛们一个教训,才有了后续的危机。
当然,褐毛们屁股也不干净,最恶劣的一次,竟然悄悄摔死一只金红猴子的幼崽!
这一切均被沃伊蒂看在“眼”里。
全然没有克洛丽丝第一次东行时,在猴子聚落里看到的一派和谐、互商互贸的相处情景。
找沃伊蒂了解后,克洛丽丝这才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误区——金红猴子与褐毛猴子的矛盾源于挑唆,而这挑唆又来自于猴群内部各自的利益纠葛。
譬如,光是金红猴子就有十二个大大小小的部落派系,派系间从不视彼此为手足,相反,这些因克洛丽丝划分而同居的部落,时常因窘迫的资源和居住环境的差异而积累矛盾。
咩咪看似是褐毛猴子的首领,其实她并不热衷于管理,她更喜欢呆在工坊里思考从克洛丽丝与沃伊蒂处获得的灵感;而阿福虽被克洛丽丝指派为金毛猴子的话事猴,却又因年迈和威望不足而缺乏对猴群的有效控制。
这就给大小头目各种操作空间,它们在物资分配上动手脚,相互挖坑、祸水东引,构陷敌对部落、又莫名其妙地成了陌生部落的复仇对象。一来二去,本来相安无事的金红猴子与褐毛猴子间也交织了大大小小的仇怨,这才造成眼下的乱局。
很棘手!
这才三四百只猴子而已!
克洛丽丝立刻杀了一批作恶的猴子,短时间内震慑住了这些家伙,而后杀掉所有头目——所有——再把小部落合并,将阿大等嫡系猴子安插进去做老大。
少女不知道这能维持多久的稳定,但她目前只能做这些。
“要是有一个能交流的语言就好了,我又没空给它们开补习班传授文字……”克洛丽丝小声向沃伊蒂抱怨。
这些猴子智力是过关的,只是因文明水平的限制而目光短浅、锱铢必较,相比于讲道理,一时的强压无疑更为合适。
“我早为你做了准备,”沃伊蒂眨了眨眼,“我很看好这些猴子,给它们一个良性的发育空间,几代之后,就能在这里建造一座城市!”
克洛丽丝很快便知道沃伊蒂所说的准备是什么。
次日,由二十三只鸟类组成的队伍降落在贫猴教养山。
为首的是一个戴小圆帽与金丝单片眼睛的花俏鹦鹉,克洛丽丝肯定,那五颜六色的羽毛绝对被染过,她依稀能看到明艳染料下的黑白底色。
约莫三十公分长短的鹦鹉降落在少女的操作台上,口吐人言,弹舌道:“难能你召唤我!我的老老老老老朋友!”
另一只声音较为年轻的黑白鹦鹉在一旁嚷道:“查加先生,莱塔莎女士提醒过你要对守护者殿下保持尊重!”
花俏鹦鹉立刻跳脚:“尊重!我十岁就读沃贝尔精英学院的时候你们叫我保持尊重!我二十岁任职对人类外交特使时你们叫我保持尊重!我三十五岁入阁为帝国左相的时候你们叫我保持尊重!现在我六十岁六十岁六十岁!我是当朝唯一一位荣誉辅国大学士,对守护者持什么态度我比你更有解释权,食古不化的小东西!”
“这么说,你被罢相了?”沃伊蒂戳穿鹦鹉的吹嘘。
“陛下嫌查加先生太……”年轻的鹦鹉欲言又止。
“聒噪!”鹦鹉瞪眼,“她就是嫌我聒噪,有什么不能说的!过河拆桥!鸟尽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昏君!昏君!!”
“好了,别再说艾依苏尔语,我的朋友,别把舌头给弹坏,”沃伊蒂无奈道,“另外,与克洛丽丝交流时最好说泰瑞比或者法语。”
鹦鹉这才看向立在一旁,傻愣愣站着的克洛丽丝,少女保持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OvO?”
鹦鹉?
什么玩意儿?
还有窗外那只十几米长的扑棱蛾子是什么?
门口几只大嘴鸟怎么还有统一的制服?
然后,克洛丽丝听到鹦鹉说:
“你又找了新的门徒么,嗯……看上去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103.封印
克洛丽丝礼貌地抿着浅笑。
一只染色的花俏鹦鹉说她不够聪明?少女是有涵养的人,不与来历不明的鹦鹉一般见识。
然后花俏鹦鹉看向窗外探首探脑的咩咪,称赞道:“聪明,很聪明,这眼睛与我有几分相似,一看就显出智慧的光彩!嗯……荒林褐松猴本不该有这样聪明的眸子,的确要好好调查调查。”
克洛丽丝唇角忍不住上翘,太阳穴微微跳起青筋,流出豆大汗珠:“沃伊蒂,你能把这只鹦鹉请过来,它一定很有本事吧?”
“他、他!”花俏鹦鹉纠正道,然后清咳两声,享受地翘起下巴,“至于你说本事嘛,咳咳,其实本鸟也没多大本事,不过是云来之地第一鸟,沃贝尔精英学院荣誉院长,苍境研究院荣誉院士,苍霜流阳联合帝国荣誉辅国大学士兼荣誉帝师……”
“怎么都是‘荣誉’?”克洛丽丝打断道。
“因为查加先生没有实权。”声音年轻的黑白鹦鹉在一旁补刀。
“大学士,大学士,大学士,说了多少次你得尊称我为大学士,你这没大没小的东西!”花俏鹦鹉又骂起来,之前是“食古不化”,现在是“没大没小”。
黑白鹦鹉显然习惯了这种状况,无视了这位前辈的抗议。
“苍霜流阳帝国位于迷雾边境的云来之地,也称云来之国、万鸟之乡,由四个国家联合治理。”沃伊蒂向克洛丽丝说道。
黑白鹦鹉点了点头:“查加先生在帝国实在闷得有些无聊,他看上去为老不尊,实际上生性洒脱、极好相处,希望这位门徒小姐不要介怀。”
“什么叫闷的有些无聊!是我老老老老老老朋友的盛情难却,加之飞升者可能存在过的证明的确有些研究价值,我才昼夜兼程来到这破地方!不然你以为我老翅膀老爪飞这么远作什么!”
“我们乘坐飞艇来此地,不过中途遭遇了一场风暴,飞艇失事,耽搁了些时间。”黑白鹦鹉向沃伊蒂解释道,根本不管一旁的花俏鹦鹉跳脚不跳脚。
“飞升者?”
“克洛丽丝,把那把刀拿给查加看。”
少女点了点头,从戒指中取出银刀。
银芒乍闪,查加立刻来了精神,单片眼镜凑近刀背瞧了又瞧,啧啧称奇:“妙,真妙。”
“你看出什么来?”沃伊蒂问。
“我什么都没看出。”查加遗憾地摇了摇头。
“那你妙什么!”克洛丽丝的脾气给这鸟勾了上来。
“看不懂的东西,不应该妙一妙吗?”查加摊着翅膀理直气壮,“我主要研究方向是文史以及传统魔法,工业和锻造我是一窍不通,我的老老老老老老朋友,难道你也看不出么?”
“我懂一些传统锻造,但对现代工业一知半解。不过,无论是炼金术还是现代冶炼,我都没遇到过这种材料。”沃伊蒂同样很坦白。
“所以你怀疑是飞升者传说?为什么不能是遗迹科技呢?”
“只是怀疑,我并不热衷于考古,所以才想你来帮忙研究。”沃伊蒂的博学也并非面面俱到,她不擅长考古,若有人或鸟觉得她对历史了然于心,实际上仅仅是因为寿命悠久,别人眼中的历史于她而言不过是亲身经历。
但更久远的,几千年前乃至上万年前那些支离破碎的时光残片,沃伊蒂也没有太多精力去一一探究。
“嗨,管他是不是,虽然在这种恶劣的环境里开展工作有损风雅,”查加勉为其难道,“但谁叫这是我老老老老老朋友的请求呢?唔,本学士的羽毛好像被淋褪色了,我讨厌雨。”
“事实上,查加先生在听到‘飞升者’这个称谓后,立刻开足马力星夜兼程赶到这里,否则我们的空艇也不会被卷入风暴。”黑白鹦鹉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闭上你的臭嘴!聒噪的鹦鹉!”查加呵斥道,然后思索,“我来时看到一支灰猿族群在南面山麓聚集,还有很多凶禽与猛兽,它们相处和谐,也许是‘月之虫’寄生的缘故……观天院这几百年来并没有月亮上那些邪神降临的记录,从炽天使成为太阳的那一天起,月之虫就应该一直躲在月壤下边……唔,还和飞升者一起降临在这座岛,这很蹊跷……”
“你似乎已经有了断论?”克洛丽丝好奇道。
“这叫预设、预设!我只是在考虑这种可能性!”查加对克洛丽丝的插话很不满,“假如真的存在飞升者,我们必须知道他们从哪里来!”他自言自语道,“也许是幻梦境?这一定程度上可以与‘飞升’的传说联系起来,也许他们去了某个无限嵌套的梦境夹缝,在那里建立起世外桃源。”
“也许传说只是传说,他们只是迷雾世界一个被毁灭的辉煌文明,又也许,飞升者就是失落之国。”乌鸦暂时打断了这一无果的话题,转而问,“你说被寄生者聚集在南面的山麓?”
“没错,月之虫可能想开个生日派对,嘎嘎嘎。”查加学着沃伊蒂的腔调笑了笑,但发现没人跟他一起笑后,又扫兴地闭了嘴。
“数量有多少?”克洛丽丝问。
“一两百只灰猿,十几只凶禽和几十头走兽,大约就这么些。”回答的是黑白鹦鹉。
“除此之外,你们还看到什么?”
就算是开派对,一般也得挑一个熟悉的场地,或干脆就在自己家。
“克洛丽丝,你觉得是什么?”沃伊蒂问。
“假设那里存在着月之虫目前所掌握的全部力量,它把这些力量聚集起来要么是感觉到威胁而借此自保,要么是需要集中的力量来做更危险的事……比如撬动封印?”克洛丽丝的口吻充满着不确信。
她没有真正接触过封印,因此无法从经验上来判断。
“这有什么好说的,挖出它的老巢,它想出来,我们就满足它,打开封印结结实实揍一顿!区区化身!”查加叫嚣起来。
“他是好战分子?”克洛丽丝小声问一旁的黑白鹦鹉。
“查加先生并不好战,但十分激进,主张高度集权,取消其余三国的自治权,他总是把许多事情相当然去办,虽然的确办成了很多,但……”
“我都听到了!”
“六十岁的老鸟,还整天跟着不学无术的小年轻染得花里胡哨,没事就喜欢去学士殿抬杠,每次说不过别人就上攻击魔法……”黑白鹦鹉旁若无鸟地悄声说。
“因为那是歪理!歪理!如果说的有道理,我会揍他们吗?嗯?你看我什么时候揍过你?”
“好了,朋友,消消火,”沃伊蒂安慰道,“月之虫的封印确实有松动,我们得帮封印它的人继续加固,万一那具化身是月之虫留下的特殊锚点,它的本体很可能穿过幻梦境直接降临。”
104.法尔亚尔
苍霜流阳的名字,实际上是取云来之地四国简意的合成。
翻译为克洛丽丝更易理解的代称,则是苍山之岭、霜潮之湖、流风雾都以及厉阳。
虽自称帝国,但上个帝国的首都已经被西进的玛蒂奥人踏平,一个称呼并不能代表国力。
苍霜流阳以谱系区分本族与外族,而谱系所指的源头,则是“选民”们的共同信仰。
别看查加与大扑棱蛾子看上去完全是两个种族,但他们同归流风雾都的谱系,那么便是一族的同胞。至于另外几只气宇轩昂的大嘴鸟,实则归于苍山之岭的谱系。
虽然这些鸟或虫的力量来源依旧是源核,但所属的谱系能为其提供额外的神秘特性,彼此间甚至可以不存在生殖隔离。
“选民”们先是忠于自己的谱系,而后才是效忠帝国,查加明显是一个例外。
他有很多拥趸,但更多则是政治上的宿敌。
早年的意气风发换来而今的郁郁不得志,加上查加触了诸国的底线,被排挤出宫廷后,平日便只好龟缩在图书馆或府邸中研究历史,心情好时去学士殿把异己数落一通,心情不好时则将老东西们痛揍一顿。
查加的小身板战力算不上拔尖,但他天赋异禀,在“老年搏击赛”中博得头筹还是轻而易举。
如黑白鹦鹉所言,查加是一只激进的鸟,也是醉心学术的鸟。
飞升者和月之虫都令他心痒难耐,无论口中嚷嚷这座岛如何破烂,终归比呆在苍霜流阳受气来的愉快。
至于月之虫邪神化身的身份……
那岂不正好么?他活了六十岁,还没见过邪神究竟是什么物种!再说,有老老老老老朋友在这里,查加的安全感指数早就飙到了天花板。
查加让大嘴鸟把沃伊蒂要求的人类典籍吐出来后,便兴奋地催促沃伊蒂一同去找月之虫化身的晦气。
他的追随者有黑白鹦鹉、学名时蛉的大扑棱蛾子、七只嘴巴像百宝箱一样的大嘴鸟以及十二只肌肉壮硕的铁羽鹰。
克洛丽丝见过鹰,但从没见过练块的鹰。
除此之外,查加身边总盘绕着雾与风,少女能感觉到风中有一根根比头发还纤细的丝线在漂浮,偶尔,那些丝绷紧了,风缓和些,露出如光似雾的羽蛇轮廓。
……
这座岛分为南北两个部分,中间由山脉横断,从灰猿巢穴沿着山脉东进,穿过火源晶矿脉,便能在一处茂林掩映的山麓前看到集会似的飞禽走兽。
它们环绕山丘,为首的瘦长猿猴站在山丘之上。奇异的是,所有禽兽都未发出一丝声响,皆面朝于地、静默如塑,场面死寂得可怕,只有当雷光照亮大地时,这些阴悄悄的物种才露出半张脸来,其余半身,则依然在黑暗中蛰伏。
只有灰猿们在不安中略有躁动,但很快,随着瘦长猿猴颅腔内发出神秘的振动,这些灰猿也无声地垂下头来。
天上浮现出一道展翼的身影。
云来之地虽是万鸟之国,但时蛉的形象似鸟非鸟、似虫非虫,他的脸是白色硬壳,生有长喙,一条紧贴脊柱的肌肤带动着柔软躯干,绸缎般的缀有光彩的紫色羽翼占据了大部分体形。羽翼有四只,分里外两层,似巨大的风筝,内部附有密集的血管和柔韧软骨,这使他能在展翼时乘风翱翔,收拢时,也能凭借软骨支撑身体,一段翼尾拖在地上,使时蛉好似身着斗篷、戴鸟面具的神秘巨人。
时蛉性格很温和,能入谱系的族类在智慧上大多不逊于人,它让克洛丽丝骑在背上,把脊上由羽翼退化的褶带竖起来供少女抓握。
它平稳地飘在天上,速度竟也不慢,只是这样的体形在低空飞行时容易被发现。
瘦长灰猿盯紧天空,停驻在树上或林间的禽兽也在此时抬起头来。
它们露出颈上的伤痕,里面有浓稠的血渗出,一直淌到山丘底下。
“最原始的血祭,嘎嘎嘎,”查加笑起来,“什么邪神化身,简直就是丧家之犬!”
“血祭?”
“血液中蕴含的灵性仅次于灵魂,因此,以鲜血作为祭品,不需要仪式,也能抽走生命体内的一部分灵性,”沃伊蒂说,“只是在没有仪式和周全准备的情况下,效率十分低下。”
也就是说,若非被逼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月之虫没必要用如此粗糙的手段。
“我来试试它的成色!”
查加如流彩的羽箭射向瘦长猿猴,陡然间,一道磅礴的意念压了下来,汇聚的阴云卷向大地,积蓄着电流的云汽洪水般在山麓漫开,花俏鹦鹉被云汽顷刻淹没,一只长有数百根手指的胳膊从云汽中伸出,那些荆条般的手指握向查加,咔地捏碎——
克洛丽丝被那道磅礴的意念震慑的失神,而看到查加惨遭毒手时,更是死死揪住了时蛉的羽翼。
“它果然有埋伏!”突然间,查加出现在时蛉头上尖叫道,“若非以我大学士的智慧窥破你那拙劣的手段,一般鸟恐怕真要惨遭你的毒手!”
克洛丽丝看到查加用右翼擦拭着额头,几滴颜料溶进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里,她不知道这鹦鹉后半句话究竟确有其事,还是挽回面子的虚张声势。
“你没事?”克洛丽丝明知故问,她在思索鹦鹉的能力。
是魔法,亦或者源核本身的神秘特性?
克洛丽丝看向沃伊蒂,但乌鸦也没有告知的意思。
“我死了,”查加一翼扶单片眼镜,端起架子,“但没想到吧,我又活了!”
瘦长猿猴没有看查加,而是盯着克洛丽丝肩膀上的沃伊蒂,它用不属于任何语言、却被在场生物所共同理解的声音出现在少女脑海:“当虚空门徒出现在这座岛时,我就在猜是哪一位盯上了我,没想到我一介化身值得你亲自前来……”
月之虫会根据寄生物而衍生独立人格,但它们无疑遵照共同的基本逻辑,那便是,想方设法使其本尊的意志降临人间。
克洛丽丝于一瞬中感受到的磅礴意念仅仅是月之虫通过血祭呼唤来其化身的潜意识。可以说,直到这一刻,月之虫化身依旧没有苏醒,而是泄露的力量催生出寄生蠕虫,寄生蠕虫在占据宿体大脑衍生出人格后,在互通的意识下,自发聚集起来解除封印。
“我也是化身。”沃伊蒂平静道。
乌鸦大约明白了月之虫的所作所为。
后者已经感觉到沃伊蒂的存在,若不孤注一掷,些微松动的封印被加固是迟早的事,而且,等沃伊蒂腾出手来,纠集足够的人手后,就算将月之虫化身释放也能当场殴打致死。
甚至不用叫自己人,只要放出消息,上界各教会绝对不介意把邪神化身解剖来研究,太阳教会肯定尤其热衷。
月之虫本尊还在月壤下躲藏烈阳,太阳信徒没准会把邪神化身用特殊的火刑送上神国,以取悦他们的神灵。
月之虫在这座岛的力量堪称虚弱,好不容易封印松动,终于能感染土著蠕虫成为自己的爪牙,但没想到两百多年过去,那些封印它的人类所改良的香盐果被一群猴子猩猩发扬光大,极大拖延了它的扩张步伐。
空盗团与灰猿的厮杀给了月之虫挣扎的机会,它控制瘦长猿猴成为“奥吼”,再把灰猿族群带入封印之地,这里本是猴群和猿群从不涉足的禁地,但没有灰猿会反抗新任的领袖。
两百多只血气方刚的灰猿,加上月之虫之前悄然寄生的凶兽,给了它反抗沃伊蒂的底气。
反抗。
好在那只乌鸦本就不擅长战斗,只要杀掉其属下,就能争取足够的时间摆脱封印。
“弄它!”查加叫嚣道。
坚硬的羽片如雨点般砸向山丘,云汽中忽然蒙上一层泥,那些羽片也似撞上棉花,陷入泥浆之中。
克洛丽丝认出来,释放泥浆的正是当初与大冥鱼搏斗的那只鹰!
“给我炸!”
大嘴鸟盘旋至山丘上空,它们张开嘴,里面不断滑落出各式炸药,半分钟后,克洛丽丝视野里只剩下一片炫目的光彩。
各种特性的源质几乎改变了山丘的地貌,流淌的火、燃烧的电、呼啸的暗影……数十米高的山丘矮了下去,岩石在软化,几乎只剩骨架的灰猿缓缓“沉没”,凶禽猛兽纠缠成一团,仿佛成了软体动物。
“诅咒炸弹,怎么样,”查加得意地看向沃伊蒂,“听说这一型号的灵感来自于异想体【全部变成蛞蝓】,我不是很懂,但它甚至能扭曲魔法的效果,我从研究院拿的。”
“查加先生……”黑白鹦鹉结结巴巴地说,“就算是您,也不能偷窃苍境研究院的实验品!”
倒不是炸弹的威力有多恐怖,而是查加的行为:极!其!恶!劣!
“拿的,我是拿的……”查加咕哝道。
“我没有感觉到封印。”沃伊蒂突然开口,“虽然我判断它被封印,以它的表现也的确处在封印状态,但我没有感知到任何结界。”
而这时,那些软掉的生物一齐望上天空,它们张开嘴,一同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克洛丽丝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来自现实的或来自灵魂的,尽数被沃伊蒂屏蔽。
但下方的树木正迅速扭曲,那些树活了过来,它们拔地而出,簇拥着中央的扭曲团块,用各自的方式杂乱高喊:“……”
团块下方长出密集的足,它站立起来,背负的囊肿足有十二米高,那些囊肿是之前软化掉的生物,它们疯狂地自我挤压,如潮的鲜血涌入大地,让树林抹上血色。
囊肿迅速硬化成卵鞘,而后再迅速出现龟裂。
“我想……”沃伊蒂看着山丘上生着苔藓的泥土,土下隐约有银白的光泽,“遗迹有什么材料屏蔽了我的感知,也屏蔽掉月之虫化身意识的传播,而你的炸弹无疑损坏了一部分材料。”
幸好是鸟,查加不会脸红。
但克洛丽丝肯定,这聒噪的老鹦鹉此刻如此安静,一定是害臊到说不出话。
先前的诵念是月之虫寄生体在呼唤其真名,这不仅让月之虫化身的影响力得到强化,也让月壤下的本体降下一道神念,使得附近的大型植物也受到月之虫的感染。
卵鞘破裂,足盘上,数条体态扭曲的蠕虫往天空挥舞,每一道环节都生着一张或猿或禽或兽的面孔,蠕虫体表浮起细小的囊泡,转眼间,囊泡中挤出数以万计的飞虫,直扑时蛉而来。
“我去屏蔽它在幻梦境搭建的密道。”沃伊蒂叫了一声,消失不见。
“上杀虫剂!”查加冷哼。
大嘴鸟飞至更高空,在那些飞虫接近时,查加周身的雾风飘出,风向的轨迹隐约显出鸟和蛇的轮廓,将飞虫淹没在风流中。
随着大嘴鸟吐出一罐罐药瓶,风流割碎玻璃,在范围内施行降雨。
不一会儿,沃伊蒂再度出现,说道:“没问题了,不要腐蚀到遗迹,否则月之虫的化身依然很棘手!”
在沃伊蒂出现后,原本张狂的蠕虫在药雨下逐渐萎靡。
“臭虫子罢了!”查加说道。
他讨厌虫子,在苍霜流阳还未合并时,云来之地的鸟类便已经与深界虫人进行了数百年的战争。
这些杀虫剂,也是经过多年的研发和改良,才有如此效果。
“铃铃。”时蛉甩了甩脑袋,把查加抛走。
但鹦鹉刚一坠落,又立刻出现在时蛉脑袋上。
他肃容正色,微微躬了躬身,以表歉意。
“女皇应该不会喜欢这样的话。”黑白鹦鹉不动声色地说。
“哼。”
蠕虫终于垮下,它若再不垮,查加也只能先行撤离。
大嘴鸟的炸药和杀虫剂也就那么点,他的随从本就不是战士,即便查加本鸟懂不少魔法,但也是辅助性居多。
查加多年的本事都点在了文史和魔法上,而魔法上的本事又侧重于养生和保命。
“咿呜——”远山忽然响起狼嗥。
足盘上的蠕虫还在药雨中挣扎,那叫声已愈来愈近、愈来愈近,一道闪烁的烈焰突然出现在山丘上。
“法尔亚尔狼!”克洛丽丝死死盯着下方浑身浴火、体表熔浆蠕动着金红千手藤的凶兽。
被熔浆高温灼烧的足盘试图逃跑,但金红藤须遽然将其缠住,紧接着,法尔亚尔狼张开血盆大口,将足盘核心的一颗脑花吞入喉中。
105.赫迪拉
“沃伊蒂……”克洛丽丝低声开口。
“大概是你当初遇到的那只,可气息完全不同……”乌鸦盯着独眼的法尔亚尔狼,啧啧称奇。
法尔亚尔狼在吞咽掉足盘核心的脑花后,它的脸庞肉眼可见地扭曲起来,似承受着极大痛苦。
“它不会把月之虫的傀儡给吞噬了吧!?”
“不,它在举行仪式,真是见鬼,它被地狱眷顾,在进献自己的憎恶与痛苦!”
“雾蝰,弄它!”查加指挥道。
雾风卷向法尔亚尔狼,后者浑身的熔浆忽然迸射出暴戾而血腥的蒸汽,雾风霎时蒸发,其内蕴含的“杀虫剂”也向天上倒卷。
时蛉升空避闪,法尔亚尔狼奔行于烈焰之上,沉重的身形仿佛骤然轻盈,如一道流火曳至云端。
法尔亚尔狼一口叼住铁羽鹰的脖颈,坚硬的羽片在恐怖的咬合力下猝然碎裂,它不会飞行,借着烈焰的爆发升空到极限后,其体表的藤蔓涌向时蛉的头壳,猛然拉扯下,转眼已至克洛丽丝面前。
虚空之触顿然贯出,将法尔亚尔狼捶下天空,克洛丽丝将线于雾中编织成网,在藤蔓借重力将时蛉牵拉下坠时,着手一收,将藤蔓绞成数百段碎块。
只是这一短瞬的交手并未结束,法尔亚尔狼在下坠之时于喉中吐息地狱之火,时蛉急忙升空,克洛丽丝先是看到法尔亚尔狼的眼中露出狡诈而戏谑的神彩,而后便听到迫近的滚滚天雷。
“降下去,它想把我们逼上雷云!”克洛丽丝催促道。
“快逃快逃,这只狼太能打!”查加嚷起来,骑在一只大嘴鸟的头上,驭使大嘴鸟把被法尔亚尔狼咬伤的铁羽鹰保护进鸟嘴中。
而这时,天空已降下落雷,如此近的距离,就算克洛丽丝身披羽翼,也很难周全防御。
“啾!”水汽骤然浓郁,大冥鱼从远方飞来,它抽走时蛉周边的水分,于云端制造一道盛开的落瀑,雷电蕴藏进水流中,随冥鱼的控制导入大地。
冥鱼飞的很慢,这鸟浑身上下厚了起码两层脂肪。
靠近克洛丽丝时,还不忘打一个饱嗝。
“……”克洛丽丝看向沃伊蒂,“它怎么变得这么厉害?”
“这只是暂时的,”沃伊蒂说,“火源晶矿脉使它源力充盈,加之它方才用自身痛苦来取悦地狱,获得了短时间的‘赐福’。”
“这是什么受虐癖能力!”
“那是足以把大多数生命逼疯逼死的恐怖,就算是恶魔,也不敢吞噬具有月之虫意识的傀儡,”沃伊蒂微微摇头,看向法尔亚尔狼的目光多出几分欣赏,“它在赌命,如果我没看错,它成了一位‘赫迪拉’。”
“赫迪拉?”
“恶魔族类,意思为战争的奴仆、地狱复仇者,被赫迪拉盯上的宿敌,无论对方多么强大,无论到天涯海角,必须要一方彻底消亡才能使它们罢休。宿敌越强,过程越艰险,生命承受的分量越沉重、越苦痛……一但击杀宿敌,它将获得无与伦比的升华……”查加跳出来,他见法尔亚尔盯着克洛丽丝的阴鸷目光充满宿怨,鹦鹉神色古怪道,“每位赫迪拉只能标记一位宿敌,除非一方死亡……小姑娘,你该不会被它标记了吧?”
“沃伊蒂,它为什么不标记你!”克洛丽丝欲哭无泪。
“虽然我并不厉害,但它应该没资格标记我……”沃伊蒂无奈道。
“它现在这种状态,我们可能干不过他,赫迪拉属于愈挫愈勇的恶魔!”查加打算从长计议。
这座岛的火源晶矿脉等于给法尔亚尔狼提供了近乎无限能量的蓄电池,只要不将其一击必杀,它都能躲进熔浆恢复实力,而且会一次强过一次,若放任其在这座岛上久留,危害程度绝不亚于月之虫化身,
交谈间,法尔亚尔狼再度蓄势。
法尔亚尔狼知道自己脚下存在着某只连它都感到恐惧的大家伙,但它未尝试释放月之虫化身,并非因为恐惧。
它赌命,但不会去做送死的事情,就算挑战更强者,也不可能一来就把目标放在邪神身上。
九死一生可以说成冒险和挑战,至于十死无生的选择……它连想都不去想。
“查加……”沃伊蒂叹了口气。
“你要弄它了吗?我的老老老老老朋友!”
“布置一套苏提尔魔方,我给它开个门。”
“没问题!拦住它,小姑娘,那毕竟是你的宿敌!”
查加尖叫着,同时打开一只大嘴鸟的嘴,用两只灵活的羽翼翻腾道具。大嘴鸟身长不过两米,但口袋似的下喙好像藏着一方小世界。
法尔亚尔狼再度踏焰而上,它不擅长对空攻势,因此总差些准头。狼与克洛丽丝擦肩而过,刚落在时蛉的背上,便立刻被六只强化后的虚空之触捶下高空。
但狼素来号称铜头铁骨,被地狱眷顾后的法尔亚尔狼在硬度上何止于钢铁?
虚空之触这一撞,对法尔亚尔狼异变的内脏形成不了任何冲击。
不过,从近百米的高空坠落还是不能托大,法尔亚尔狼数次使用爆炎的冲击减缓下坠的速度,尽管如此,依然在地面砸出深坑。
它从坑中爬起来,熔岩硬壳龟裂如网,精神依旧充沛,看上去并未受到致命打击。
有很多诅咒能有效针对物理防御出众的超凡者或凶兽,但法尔亚尔狼偏偏成了恶魔,对神秘特性的影响有着天然的抗性。
正因此,无论是查加还是克洛丽丝,都对目前的法尔亚尔狼无可奈何。
成为向地狱奉献苦痛的恶魔,本身就是最大的诅咒。
沃伊蒂所说的苏提尔魔方是一个中距离传送魔法,特点是布置快捷,魔法阵成型后能在能源耗尽前无限制开启传送门。
缺点是精密度要求极高,构图复杂,一根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线条需要四种画法,无法用机器量产,非得依靠人工完成。
大部分魔法都不是一瞬间就完成施展的,工具、材料、仪式等要素必不可少。
克洛丽丝联合大冥鱼、时蛉与法尔亚尔狼周旋,可怜赫迪拉恶魔视少女为宿敌,这位宿敌却能在每场战斗摇出一面包车的帮手。
“咿呜!”法尔亚尔狼第七次踏上时蛉的背部,给大扑棱蛾子烫出一个个水泡。
大冥鱼汇聚的水汽终究难以抵御地狱的高温。
法尔亚尔狼用阴鸷的目光盯着三个克洛丽丝,一步步靠近。
少女用线织成等身人偶,再于线上附着幻影,每一个人偶能操纵丝线,质感更为真实,虽然源力消耗较大,但对战斗很有帮助。
“引它撞过来!”沃伊蒂喊道。
克洛丽丝控制一道幻影畏怯地退缩一步,法尔亚尔狼眼中立刻迸出一缕精芒,它化身烈焰撞了过去,将线团焚为灰烬。
法尔亚尔狼扑空,再一次坠落,它刚试图用千手藤勾住时蛉的尾翼,一道漩涡把它卷了进去。
沃伊蒂挥动羽翼,像使用着无形的指挥棒。
树林上方浮现出一个个无色的漩涡,法尔亚尔好似皮球,不断在漩涡间闪烁加速,到最后,只剩一道迅疾飞奔的烈焰在空中用轨迹织出血红魔方。
沃伊蒂最后按下羽翼,烈焰于远天的悬崖出现,以飓风般的极速坠入下层的雷暴中。
“咿呜——”
嘶吼杳渺,然后被雷声掩盖。
“还好它没有应对这种魔法的经验,没有看到陷阱,漩涡的每次出现要预先显示征兆,存在零点几秒的时间差,如果反应及时,是能够避开的,可惜它永远没机会了……”沃伊蒂咯咯笑,她飞向克洛丽丝,“好啦,就算是高位恶魔在飓风带的雷暴中也九死一生,你可以放心了。”
106.过渡
收拾掉法尔亚尔狼后,摆在克洛丽丝队伍面前的问题便只剩下封印月之虫化身的遗迹。
树林因为受到月之虫所泄露力量的感染,变成能够行走的活木。
“暂时不要动它,”沃伊蒂盘旋着审视遗迹的状况,说道,“我待会儿在树林外构建新的封印,到时候月之虫就无法影响到外界,其它生物也不会误入此地。”
“那可能是飞升者的遗迹!”查加眼睛发红,“求求你,老老老老老朋友,想想办法,我想进去看看!”
“不行,”沃伊蒂说,“至少要召集三位半神我才能确保不会存在任何风险!你先探索这座岛的其它地方,那些猴子的历史应该也能追溯一些东西。”
查加只能作罢。
接下来半个月,克洛丽丝就轻松许多。
查加内政是在行的,管理几百只猴子信手拈来,少女虽然不大喜欢这只鹦鹉,但也称不上讨厌,有沃伊蒂这层关系,便放心将贫猴教养山交给它打理。
做了甩手掌柜,克洛丽丝开始学习查加带来的典籍,其中不乏各大教会的灵脉通识教材。
与少女想象中不同,各大教会并不禁止事故、危害及一部分凶祸级别的技能外传,甚至连一些灵脉象征塑造所需的材料、仪式、方法和注意事项,大都写得清清楚楚。
甚至有人专门靠编撰塑造象征和嵌合技能的注解来盈利。
这本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办教会不是做慈善,单是配方,里面便会掺杂很多迷惑性的材料,而这些材料又大多被官方垄断,要是谁买走了,估计第二天就有人上家门口传教。
尽管许多材料不是不可替代的,但野路子配方在效果上会大打折扣。
而且,在灵脉象征的体系内,每一种灵脉象征都有最适配的下位技能。想学官方技能,官方灵脉象征是不是也得塑造?不诵经拜神、提高与神性灵脉的相性就想塑造成功?做梦!
这些影响是潜移默化的,具体程度涉及到神学造诣以及信仰虔诚度。哪怕最初只是伪信,若意志不够坚定,随时间推移,思想仍免不了沦为对应神灵的形状。
对于这种情况,神职者们自不会说该皈依者的意志不够坚定,他们会美称其为虔信徒,是受伟大存在感召的子民。
纵使如此,相关典籍在下界的流通依旧不广泛,还出现不少篡改经义、修改词条、把一本书的内容拆城十几册来印刷贩卖的盗版。
更离谱的是,由于上界官方教会的名头十分好用,因此,当有人开发出新的技能后,往往也会将其安在某位神灵或其从神的名下,把出版物卖出高价。
这样的结果就是,许多野生超凡者因为遵循这些盗版刊物的指导,往往承受了额外的诅咒,甚至在嵌合技能时当场暴毙。
克洛丽丝已经由沃伊蒂引进门,避免了那些坑死人不偿命的弯路,查加带来的典籍也悉数出自大师手笔,各有详尽注释,从根本上避免了成为倒霉蛋的悲剧。
“【梦境行者】,二级危害,能入侵他人的意识,使其梦境中所受伤害反馈到现实……”克洛丽丝阅读着技能的解读,除了技能的详解外,书中还记载有历史渊源、案例分析和几篇超凡者们或正面或反面的故事。
当小说来读其实也十分惬意,故事不仅生动有趣,也给嵌合该技能的超凡者提供不少参考和警示。
沃伊蒂在一旁强调道:“更重要的是,【梦境行者】能提高你对自我意识的保护能力,而且嵌合这个技能之后,我可以以幻梦境为桥梁,给我们搭建远程的精神联系。”
“只有嵌合这个技能才能进入梦境或者幻梦境吗?”
“通过冥想将灵容与感知域提升到一定程度后也能做到。”
“那就作为【幻影】的上位备选吧……”克洛丽丝点点头,把另一本印刷崭新的新书翻开,“我其实更好奇【摄影机】这个技能,一级凶祸,这名字听上去像是工业产物……”
“人类对技能的开发是与时俱进的。”沃伊蒂说。
【摄影机】,这是一个渐进的技能,超凡者嵌合后会于灵脉上出现胶片容量,这些容量可以将实景录入,战斗时再将敌人拉入胶片世界,通过主场优势取得胜利后,还能将敌人变为胶片内容的一部分。
不过,超凡者必须不断调整和重启剧本,让胶片世界中轮回的“人”无法察觉异常,否则,那些已经化为神秘特性但依然具有“人格”的“人”,极有可能引发灵脉失控。
剧本固有设定及剧情于胶片世界中进展所带来的危害,往往能超越【摄影机】本身的评价等级,如果操作得当,能轻易将强敌扼杀于故事之中。
“这能力很适合拍恐怖片扮鬼吓人。”克洛丽丝说。
“你想嵌合它吗?”
“不……”少女摇头,“故事中的这位半神为了填满一座鲜活的城市,甚至掠夺了数十万人的灵魂。”
“巫诺林·卡芬格,二十年前被黑夜教会判处死刑,没收奇观、灵脉和全部资产。”
“活该。”克洛丽丝点头,“说到黑夜教会,我比较倾向于【影偶医生】作为裁缝的上位技能,和【神经编织员】同样能操纵傀儡,而且更善于隐匿……我比较喜欢这个。”
“你可以自行拿捏,届时你多留意乌布诺尔各大黑市的资讯和超凡者集会,应该会有你需要的材料。不过得考虑清楚,假若你选择【影偶医生】,今后恐怕得与光明途径的技能绝缘了。”
“我心里有数。”
除了对未来的规划,克洛丽丝嵌合【裁缝】带来的整体提升也让沃伊蒂能帮她将虚空之戒的空间提升到大约九个立方,比之前的三立方米空间提升了三倍。
此后,克洛丽丝便确定虚空之戒内部的确不是空空如也的——少女在存放物品时,察觉戒指中的一小截门槛。
在无法触及的庞大黑暗里,一定座落着宏伟到不可估量的巨门。
沃伊蒂并不能直接解除虚空之戒的禁制,而是借用克洛丽丝的力量来撬动,里面究竟是什么,就连乌鸦也不清楚。
扩充三倍空间后,克洛丽丝基本能把自己所有物品都装进戒指里,至少不用担心因为跑路而放弃贵重物品了。
【唱歌的胃】危害不大,不需要特殊的收容方式,克洛丽丝便将其收进戒指中随身携带,免得扔在贫猴教养山让不懂事的猴子偷去把玩,落得活活饿死的结局。
如此又过了半月,终于,普莉丝娜那边传来了消息……
……
……
107.离开
迷雾世界中,神秘特性无处不在。若用沃伊蒂的感知域来查看,会发现神秘特性在纵向的空间层层堆叠,挤压出深浅不一的褶皱,当物质缓慢跨越这些褶皱时,会出现一个相适应的过程,不会感到明显的变化,而若极速上升或下坠,极可能引发诅咒。
流动的迷雾世界和褶纹般的神秘分层是空岛循环和稳定的基础,使瀑布逆流、重力转向、岛屿沉浮、湖泊腾空成为可能。
在上界技术变革以前,空舰与飞艇的升力首先依靠特定神秘层的浮力,譬如法尔亚尔的雾河,这些使物体反重力漂浮的区域被历代航空家归纳总结,记录为航道。
其次才以悬风木或浮空石等建筑材料作为辅助。
动力引擎的作用是调节舰船深度并驱使航行,通常有二百七十度转角,在此之前,舰船的主要驱动工具是价格高昂的魔法阵。
食尸蛇号的主引擎被雷击彻底毁坏,但辅助引擎只是发动装置因外部撞击出现失灵,有空盗的工作在前,普莉丝娜很快便将辅助引擎修好。
之所以拖了这么久,主要是把引擎拆卸下来重新安装到飞艇上需要多花些功夫,才能保证不因为改装而对飞艇的结构造成损坏,影响到稳定性。
“之前测试上升到五十米处基本稳定,供能装置有一些源液泄露,等我们修理后再调试几次,就能启航了。”普莉丝娜披着萨摩那身面料精致的大氅,挂着一双黑眼圈,看上去比一个月前消瘦不少。
这段时间里,三人的生存物资由贫猴教养山供应,倒不是克洛丽丝不让三人进山,实在是引擎体积较大,来回运送不仅费时费力,还容易造成损坏。
食尸蛇号有简易的起吊装置和维修间,工作环境是比贫猴教养山要好的。
克洛丽丝参观了飞艇,是一艘满员三十二人的小型战船,全长二十六米,宽十二米,有船长室、储藏室、弹药库、动力舱室以及三间宿舍,配有三门轻型弩炮发射器,看上去像一个长了三根犄角的椭圆状扁盘。
“等你们想离开了与我打声招呼,我为你送行。”克洛丽丝漠不关心地说。
“你……”普莉丝娜迟疑道,“你不与我们一起走么?”
“你以为?”克洛丽丝反问。
普莉丝娜默然。
眼前少女的身份过于神秘,三个星期前,一只会说话的鹦鹉与少女来到此地,以不屑一顾的高傲口吻对醉乡(空域)霸主“食尸蛇号”贬斥一通、再给船身施加了据说能避免雷暴的魔法阵后,普莉丝娜彻底折服。
克洛丽丝每一次路过,普莉丝娜都会盛情邀请少女,里里外外暗示自己渴望抱大腿的想法。
嵌合【裁缝】后,克洛丽丝已经有了一些底气,但依旧没有收普莉丝娜为下属的打算。
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背后隐藏着一个危险的漩涡,这漩涡已经毁灭了瓦林特家族与食尸蛇空盗团,所以,即便少女与普莉丝娜有着相同的目的地,也始终保持距离,并不想产生过深的交集。
“总之,”普莉丝娜眼中闪过遗憾,她诚恳道,“感谢您为我们所做的一切。”
“听着,”克洛丽丝皱起眉,微微抬起下巴,“你没有资格让我为你做什么,我只是扫除这座岛上的垃圾,仅此而已。”
“我还有一个请求,”普莉丝娜做出窘迫的姿态,低声道,“您可以将之前那些火源晶原矿再给我们一些吗?倘若您需要,我可以建立一条通往这里的贸易路线……”
“东西,我可以施舍给你,”克洛丽丝玩味地看着普莉丝娜掺杂祈求的“柔弱”目光,笑容忽然消失,“但是,如果你把这座岛的坐标泄露出去,无论你躲到哪儿,无论谁罩着你,我都会把你逮住,割掉舌头,装进泡菜坛子腌成萝卜干!”
明明是那么一张素净俏美的脸蛋,声音也那般悦耳清脆,可一字一句砸在普莉丝娜心里,让女人不寒而栗。
“我会忘记有关您的一切。”普莉丝娜说。
这次交谈后,又过了约莫一周,风暴的频率渐少,飞艇基本维修完毕,可以支撑长途航行。
当天格外晴朗,雾色短暂地退散,克洛丽丝头一次在荒原层见到太阳的轮廓,这也是她时隔七年再一次观看日出。
以往的黎明,通常是日光在薄雾中漫漫发散,虽然很美,但没有哪一次给克洛丽丝带来几近热泪盈眶的感受。
“赞美太阳。”
克洛丽丝这句话并不针对哪位神灵,纯粹是发自内心的慨叹。
时近三月,寒季正逐渐过去,法尔亚尔也该迎来暖季,克洛丽丝想念教养所的孩子们,以及夏夏。
查加赠送少女一枚怀表,外层是十二个刻度的指针表盘,内部还有一个嵌层,里面有变化的魔法图徽来显示纪年和流风雾都当下的时节。
小冥鱼依旧圆圆滚滚,没多胖一分,也没多减一斤,克洛丽丝离开时,小家伙啾啾地追上去,似乎想要同行。
克洛丽丝感动地拍着小家伙的脑瓜:“我不能带你走,人类的世界对你来说太过危险……”
小冥鱼抱紧克洛丽丝的手,一个劲地在虚空戒指上舔:“啾、啾啾。”
“……”
克洛丽丝愣了片刻,随后一脚把小冥鱼踹飞。
皮厚肉肥的小家伙灵活地爬起来,腆着脸,又蹦跳到克洛丽丝面前。
少女没辙,只能把仅剩的几块蛇肉喂给它。这是几天前她在岛上采集药材时顺手捕杀的白纹青花双首蛇,这种蛇孤雌繁殖,处理掉毒腺后,肉质细嫩,味道甘美,不需要任何佐料也能烹调出馥郁芬芳。
果然,得了蛇肉后,小冥鱼再无留念,美滋滋地回了洞穴。
小冥鱼满心欢喜地尝了两口,忽然觉得还得像以前那样,把好东西分给克洛丽丝一些,于是它又跑到洞口,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少女存放在此地的所有物品全都消失掉,连篝火的余烬也被打理得干干净净。
这很不寻常。虽然那位没毛猴子在山上定居,但也经常来洞穴找它串门,洞口内堆了许多没毛猴子的物品,小冥鱼觉得无聊时,也会蹦到洞口,倚靠着这些物品发呆。
可突然间,它们全都消失掉。
小冥鱼啾啾地跳着脚,急切地冲出藤蔓帷帘,它一脚踩空,折断了好几根枝条,一屁股摔在河畔的泥坑里,愣怔着发起呆:
“啾?”
108.对谈
克洛丽丝的离开掀起了巨大波澜,起因是咩咪恋恋不舍地把少女送走后,立刻下令把此日设为节日,在贫猴教养山举办庆典,欢庆……
猴子们不知道欢庆什么,总之“神之使徒”说该庆祝,那么欢乐就完事儿了。
查加是实际的管理者,但这老鸟十分欣赏咩咪,因此一老一小沆瀣一气,也加入了猴子们的庆典。
几年后,当猴子们的智慧进一步进化,终于有猴子向咩咪圣徒问询这一天究竟在庆祝什么时,已经成熟稳重的咩咪面不改色地当着上千只猴子的面,把此日宣布为“咩咿”大神凡间化身的诞辰。
克洛丽丝送别了普莉丝娜,也登上了船,这一点,女人并不知晓。
沃伊蒂最擅长的便是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克洛丽丝依然不大明白乌鸦在这方面的神秘特性。
某次,克洛丽丝恰好与起夜的普莉丝娜面对面遭遇,然而,女人不仅没发现少女,反而从她的身体穿了过去——仿佛幽灵。
克洛丽丝学过这方面的知识,于是问乌鸦:“我们是处在梦境或者灵界的夹缝中吗?”
沃伊蒂却摇头:“当你被天与地忽视,当你被白昼与黑夜遗忘,当一切存在都视你为无物,你就是空无,他们将不再与你产生任何交集。”
“那岂不是什么地方都拦不住你?”
“敬畏虚空,小克洛丽丝,我们许多人都忘记了这条核心教义,”沃伊蒂表现得像饱经沧桑、历经辛酸,最终修成正果的智者,她说道,“也敬畏你的力量……我不希望有一天我被自己遗忘,那可不是失忆这么简单,那意味着……”
沃伊蒂叹了口气。
克洛丽丝揣测乌鸦欲言又止的是“死亡”,或者,不仅仅是死亡。
被一切遗忘,意味着“从未存在”。
所以,若非必要,沃伊蒂并不会刻意在其它生命前隐藏自己的存在。
克洛丽丝平时睡在船员宿舍,不时串门到驾驶室看人掌舵。
普莉丝娜只剩三人,好在每个人都有着驾驶飞艇的经验,能够轮班掌舵,保证充足的休息时间。
中途发生了一件克洛丽丝预料之中的事情:普莉丝娜与哈伯德滚到了一起。
少女服侍花魁时对此已见怪不怪,每次想到花魁姐姐独处时的啜泣和洗浴时的强颜欢笑,没有此类欲望诉求的克洛丽丝多少呈出反感态度,这或多或少影响到她的心智,正因如此,才会在后来与夏夏讲辛杜瑞拉与女王的故事。
现代人的生活并未让克洛丽丝成熟,下界短暂的经历反而令她坚韧,这世上从来不乏欺凌与掠夺,少女在法尔亚尔时也时常见闻迫不得已的悲剧,更见过因泛滥的同情心被利用所导致的惨案。
克洛丽丝感觉自己是冷血和麻木的,但回想时,又往往会生出无奈的悲悯。
她庆幸自己当初足够年幼,后来又在贫民教养所的庇护下生活得还算安稳,不会被时事逼到迫不得已。
这世间到处都是迫不得已之人,可事到临头,踩碎那条底线后,谁知道所谓的“迫不得已”是不是一句自我麻痹的空谈呢?
当然,普莉丝娜与哈伯德大约是你情我愿的,后者甚至还比较腼腆。
克洛丽丝无意关注他人的房事,但普莉丝娜放浪的声音甚至能穿透船长室门厚重的硬木,连驾驶空艇的亨曼都变得心不在焉。
有一点萨摩说错了,其实哈伯德从来不是普莉丝娜的情人。
他的确暗恋普莉丝娜,也试图过表露心迹,但女人的回答总是暧昧而模糊。
直至此刻,萨摩的戏谑之言才算坐实。
在得知哈伯德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天生超凡者后,这个男人无疑成为普莉丝娜最实在也最重要的倚仗,她寻求克洛丽丝无果,就必须想办法深化与哈伯德的关系纽带。
这层关系较为复杂,要说普莉丝娜对哈伯德纯然是利用,又不尽然,若对这些船员没有感情,她也不会舍命去营救。
云(雨)后,普莉丝娜把身子软在哈伯德怀里,眼中依旧清醒,后者则神情复杂地平视前方,无声叹息。
“为什么依旧要返回不夜城?”哈伯德顿了许久,尽管发生了人与人间最亲密的物理关系,他与普莉丝娜交谈时依旧斟词酌句,“瓦林特家族彻底失去复兴的希望,我们现在根本对付不了商会的老人,如果去安乐港,我至少能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我们可以过平静的生活……”
“只有存在利用价值的人,才能在这样的世界活下去。瓦林特家族昌盛时,我们为大人物效劳便能活,但没有这一助力,我能出卖的就只有这具身体。”普莉丝娜翘起唇角,面带自嘲。
“无论有没有今天的事……我都会帮助你。”
“也就只有你才如此好骗。”
普莉丝娜莞尔一笑,她爬下床,用手指勾起萨摩那件面料精细、做工不菲的大氅,披在曲线明晰的身段上,忽然皱起眉:“门何时开的?”
哈伯德说:“不知道……也许忘了关?”
普莉丝娜摇了摇头,上前关门,背朝着哈伯德,嗓音低沉:“可我不甘心,我没做错过任何事情,凭什么沦落到这种境地?!”
“我……不太明白。”
“你就不想问问,为什么我的货物里有熔酸蝇,为什么有雷方石么?”
“不是……走私么?”
“你这种人啊,一个人是活不下去的。”普莉丝娜苦笑着摇了摇头,“你应该问我,瓦林特家族服务的究竟是谁。”
“不是商会么?”哈伯德茫然道。
转眼间,普莉丝娜眼中的苦涩又被愤怒淹没了,哈伯德从未见过这位心上人如此暴戾的状态,他听女人咬牙切齿:“我不憎恶萨摩,我甚至也不憎恶路恩提亚,但他乌俄诺斯凭什么把瓦林特家族用之及弃!?”
哈伯德神情一震,很快接受了现实,坚定道:“我们该怎么做?难道要向半神复仇吗?”
“仇?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能叫仇?要怪就怪瓦林特家族只是弱小的工具,”普莉丝娜重新面露苦涩,纵使愤怒,也必须接受现实,“我们首先要活下去,甚至不惜与以前的对手合作,在不夜城站稳脚跟……哈伯德,我不甘心。”
哈伯德不明白,到了如此地步还如何站稳脚跟呢?
普莉丝娜似看出了哈伯德的困惑,她转过身,展示自己的身体:“铛铛!”
很健康,有许多伤疤,体毛也并未刮干净,野蛮生长着。
哈伯德说:“你很好看。”
普莉丝娜翻了个白眼,她合拢萨摩的大氅,把玩起桌上的一块金红色源晶,浓郁而稳定的能量在当中流转,她轻声道:“我要风风光光地进城,让所有人知道与瓦林特家族作对的下场。萨摩,呵呵,你认为怎么编排他的死法才合理呢?”不待哈伯德回答,女人自语道,“路恩提亚大肆搜刮钱财建造奇观,若非太阳教会扶持,不夜城的财政早已崩溃,可上界的教会能支持他到何种地步呢?呵呵,失去食尸蛇这副白手套后,他一定很缺钱,很缺,那就让我来……”
女人反复权衡利弊,她依旧记得与克洛丽丝的承诺,希望找到一条尽可能不冒犯少女背后势力的路径。
在哈伯德迷茫的注视下,普莉丝娜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给他画个饼。”
109.不夜城商港
乌布诺尔空域,又称风涡之地,风暴层的烈风时常洗掠着不见天日的迷雾,舰船只能在有限的航路通行。
作为深界门户之一,八方来向之地,繁盛的商贸往来为乌布诺尔的领主们创造了巨额财富。其中,飓风岛濒临风暴,扼守通往醉乡的必经之路,但凡有安乐港往来深界的船只,都必须在这座岛进行补给,这也使其成为乌布诺尔空域第二富庶的地区。
不夜之名在下界被频繁使用,光十万人口以上的城市便不下两位数,大约是久居昏晦迷雾中的缘故,这里的居民总是憧憬光明的。同时,能让一座城市实现“不夜”,也是彰显实力的一种象征。
不夜城座落飓风岛东南面,往西是群山环绕的矿区,从醉乡穿越风眼抵达乌布诺尔,第一眼见到的便是强风与闪电中傲然挺立的璀璨明珠。
码头的商船停泊如林,卸货的工人身着加厚的粗麻长衣,航行了数十日的船员们迫不及待地涌进港口城区,一个身着黑褐色紧身制服,肩负一杆步枪的年轻人正与一个码头工人交谈。
“祖拉小哥,但凡我真要一点脸面,或者有其他的办法,我都不会想到在你这来借钱!”时过中年的码头工人面容沧桑,他深深佝偻着,几乎直不起腰。
“我之前借你的十二神盾又六个先令……”
“实在是小珊娜的病总不见好,这段时间的药品价格又翻了三倍,我……库咳咳咳咳咳,我连抗辐宁的剂量都是一份当成两份来用……”
看着眼前中年人的哀求模样,祖拉终究于心不忍,便呼喊另一头身着制服的人:“加仑,你来一下!”等对方走近了,他又说,“借我十个神盾,下次发了薪水我给你。”
加仑瞥了一眼中年的码头工人,耸了耸肩:“你说了算。”
“谢谢,谢谢祖拉,谢谢加仑兄弟。”中年的码头工人连连道谢,随后消失在两人的视野里。
加仑给祖拉递过去一支烟:“老驼鱼肯定又要拿钱去赌了。”
祖拉吃了一惊,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进帮社前我和他在一个工头手下干活,”加仑狠狠撮了口烟,“他一个人能干三个人的活,可惜了……”
“他女儿生病的事是假的?”
“事是真的,可病不起呐……那些混账医院问个诊便要排几天的队,诊费能当我半个月薪水,稀奇古怪的药剂谁知道有没有用?”加仑掸了掸烟灰,盯着地上胡乱爬行的蚂蚁,摇头道,“没钱,那就只能走野路子,可赌场哪是搞钱的地方?无论本意是怎样,当人陷进去后,可就真的出不来啦。”
祖拉急忙问:“你就不阻止他么?”
“为什么阻止呢?小珊娜终究是活不成的,谁都救不了老驼鱼,除非他幡然醒悟,让小珊娜早些脱离苦难。”
“我找个时候去看看他……”
“别想那么多,你还年轻,你慢慢就会知道,很多人你是帮不了的……唔,你发什么呆,烟都烧成烟屁股啦。”
“唉,”祖拉叹了口气,把烟嘴凑到唇边,“呋——库咳,咳咳咳咳咳……”
“哈哈哈哈哈,你这个小毛孩子!”
祖拉没算过自己今年多少岁,但在帮会兄弟们的调侃中,已经到了想女人的年纪。
他年龄不大,甚至还有些青涩,往前三代都是飓风岛土著,至于更远的家族历史,并没有留下什么记录,
祖拉老爹的老爹混成了帮会骨干,老爹虽然没什么建树,但在支持新老大上位的火并中给人砍成十几段,有这些余荫在,祖拉的童年生活不算糟糕,甚至被老大兼姐夫送去教会学校识了几年字。
他没参与过血淋淋的场面,也没遭遇挫折,性格中比其他人多了些平和与软弱。
直到这半年来粮食价格一直看涨,大批难民涌入飓风岛,帮会实在欠缺管理商港的人手,老大才把他调到比较安全的码头历练。
在编制上,祖拉隶属于不夜城城卫军,工作是维持商港的秩序。连绵二十余里的商港被十几个帮会控制,这一现象起源于不夜城城主路恩提亚与商会的角力——
双方都不希望对方彻底控制商港,因此在帮会形成实际控制的时候,城主府与商会都选择默许,并以此基础,在商港形成了新的秩序。
城主府与商会将彼时即将统一商港的帮会分裂,在背后扶持并挑动帮会的战争,使帮会对他们形成高度依赖。
这些帮会要保证城主府收到足够的税收,同时也会对商会某些走私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成为稳定平衡的第三方势力。
祖拉平日的工作大多无所事事,他所属的靛鸥社与码头工人们维持着良性的合作关系,帮会扩张地盘缺乏人手时,常常从这些码头工人中挑选。
这些人以及这些人的家庭是靛鸥社的基本盘,彼此间不说亲如手足、于关键时刻两肋插刀,至少能保证起码的忠诚、不会轻易背叛,这一点对喜欢玩无间道的帮会分子格外难得。
靛鸥社的兄弟姐妹关系亲密,也备受码头工人的尊重,祖拉觉得世界大约就该是这副模样,就像教会学校里所学的那样,人们本质是互相扶持且向善的。
“先生,您能给我赏些吃的么?”一个乞丐般的饥民蹒跚到祖拉面前。
“滚滚滚滚滚!”加仑抄起棍子骂起来,直接砸在饥民伸来的手上,将其一脚踹翻在地,“狗东西,这是你能来的地方?”
“加仑,你做什么!”祖拉高喊道。
“别被这些狗东西给骗了,祖拉,他们就像蟑螂一样,怎么死都死不完,这些垃圾只会抢夺你的工作,破坏地方生意,扰乱城市治安,你以为他们会感激你么?”加仑狠狠地瞪着踉跄逃跑的饥民背影,“一但你帮助一个,立刻就会有更多的蟑螂围着你讨要。”
“可老驼鱼……”
“老驼鱼毕竟是我们的工人,老大只说给自己人力所能及的帮助,而这些蟑螂……”加仑露出冷漠、残忍的神色,他告诫道,“祖拉,如果你不能区分外人与自己人,迟早会害了所有人。”
祖拉摇了摇头:“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太过分了,加仑。”
“呵呵。”加仑笑笑不说话,他从其它码头调过来,知道当前的局面有多糟糕。
“呜——”
突然间,远天响起警笛,这声警笛并不代表要进入作战状态,只是对潜在危险的船只发出警告,需要进行严格审查。
祖拉与加仑看着远空驶来的一艘中型飞艇,上面竟然悬着空盗旗帜,它有一个不夜城小孩子提起来都耳熟能详的名字——
食尸蛇。
那艘飞艇被巡逻艇拦住,在指示下停泊在码头。
加仑好奇道:“怎么回事?不降空盗旗就敢来不夜城?”
食尸蛇横行醉乡,威名远播乌布诺尔,但加仑又不离开飓风岛,因而对其并没有多少恐惧感。
此外,劫掠商船这种事不仅仅是空盗在做,商会、雇佣兵、实力强悍的探险家,偶尔也会悬一面空盗旗帜玩起角色扮演,赚一笔外快。
要说空盗,主持正义的领主们,屁股也不一定就干净。
盘查的靛鸥社成员很快打出安全的旗语,这时,一个身着黑色大氅的女人款款走下飞艇,她身后随着一个青年与中年,祖拉只遥遥瞥见一眼,对那女人的名字便脱口而出:“普莉丝娜·瓦林特!”
“瓦林特?”加仑皱眉问,“不是说他们已经没了么?两个月没消息,资产被拍卖得只剩一座老宅,还回来做什么?”
港口的路人也议论纷纷,瓦林特家族被食尸蛇空盗团劫掠,这事可是城里了不得的八卦,两月间在报纸上占了足足三次头条。
“瓦林特家族,不是说他们被食尸蛇空盗团覆灭了么?连族长都被萨摩绑去做性奴。”
“萨摩?呵呵,这两个月你可曾听到任何有关食尸蛇的新闻?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能不能自己动点脑子?要我看,肯定是瓦林特家族与食尸蛇空盗团遭遇空难双双覆灭,只活下来寥寥几个幸存者而已。”
“这种没实锤的事情你张口便来?凭什么,凭你的想象力么?”
“自己去翻《绯色都市报》第三百二十六期,里面每一条都给你用逻辑推理分析得清清楚楚,哼!”
“呵,什么时候色(情)小报也能被当作权威来引用了?那一期的短文分明是在编排普莉丝娜·瓦林特和食尸蛇空盗团的故事,来满足你这种满脑肥肠的蠢货!”
“呵呵,短文里头头是道的分析你怎么不逐一驳斥,我跟你讲逻辑,你与我转移话题是吧?”
“脑残!”
“说不过这就急了?”
“呵呵……”
此时此刻,普莉丝娜无疑是港口的焦点。
她外貌只算中人,皮肤也比较糟糕,但胜在凹凸有致、年轻有为,这样的女人更容易被觊觎和渴慕,天然能勾起一些人的征服欲。
“祖拉小哥!”忽然,祖拉看到那个女人一脸媚态地向他招手。
祖拉一愣,他与普莉丝娜不过数面之缘,对于那种级别的女人而言,他也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人物,怎么会被特别记得呢?
一时间,祖拉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是,那步态生莲的女人居然扭着腰肢向他走来,要知道,普莉丝娜·瓦林特的风格素来以坚韧和强势著称,很少露出如此有女人风情的一面。
“去年十月你验货时还帮我提过行李,难道不记得了吗?我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谢你。”普莉丝娜眨了眨眼。
祖拉深受感动,连忙摆手:“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那我的船就劳烦小哥帮忙照看了,我知道我在这座城已经什么都不剩,但很幸运遇到你们这些善良而热情的人……”普莉丝娜笑吟吟道,“对了,里面是我要献给路恩提亚公爵的一份大礼,也许再过两三个月,你们就能拿到足额薪水了。”她挽起祖拉的胳膊,把女人那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凑到年轻人的鼻翼,将两枚从空盗身上搜刮来的金币塞进祖拉袖子,“我们还是得照着规矩来,你说呢?”
“你放心好了,我会叮嘱人……不,我会亲自照看,不会让窃贼偷走瓦林特小姐一格罗申的货品!”祖拉立刻信誓旦旦。
“那就有劳祖拉小哥了,死蛇的臭气最近总将我熏得难受,得在酒店好好洗浴几天才行。”去酒店而非回家,普莉丝娜很有自知之明,知道那些饕餮不会给她剩下什么东西。
“等一下,瓦林特小姐,”加仑忽然站出来,盯着哈伯德拎着的布袋问道,“既然要照规矩来,我得公事公办才行,如果你把管制品带进城内,我们兄弟可就不是被革职这么简单了。”
“这个呀,”普莉丝娜弯起眉眼,将布袋交给加仑,“是该得照规矩来。”
加仑狐疑地将其打开,里面赫然是一个半面烧成焦炭,半面呈金属色泽的头颅。
“这、这是……?”
“大约是查普曼副团长对我们船队的损失过意不去,希望用他的人头来弥补吧。可惜萨摩团长太过内疚,忏悔自尽时连个全尸都没留下呢。”
“什么!”
立刻有围观的商人发出惊呼。
萨摩和查普曼都是有赏金在的。
探险者公会对作乱空域的盗匪头目发布通缉令,赏金通常来自于受侵害的城市以及热心人盛情捐赠。
查普曼的赏金两千一百五十六神盾,按当下的汇率算,便是近六百泰镑。克洛丽丝没要这颗人头,主要是鉴定空盗身份的过程十分复杂,环节繁多,少女不想因此招惹不必要的关注。
六百泰镑当然是一笔巨款,但无法变现等若没有。
普莉丝娜则没有这种顾虑,她已经把身家性命都压在赌桌上。
萨摩赏金其实更高,是查普曼近十倍,有无数对其恨之入骨的受害者向通缉项目进行捐赠,赏金池不断累积,达到天价。
可他如今尸骨无存……
“萨摩死了!”
这个消息比查普曼的人头更令商人们震撼。
“她穿着萨摩珍视的黑羽蛇大氅!”
“他娘的萨摩真的死了?”
与克洛丽丝不同,普莉丝娜很享受这些注视,只有更多幕后的人都看向她,她才有翻身的机会。
此时此刻,女人就像是在筹备IPO上市,把缺陷全部藏起来,将光华万丈的优点悉数展示,期待投资人的入股。
“验过了吗,是危险品么?”普莉丝娜笑着问。
“不,这是小姐您的战利品。”加仑用了敬称,郑重将其交还给哈伯德。
女人没有去看那个碳化的脑袋,她只是望向那座光芒不灭、仍旧在修筑当中的高塔,露出讥诮的笑容:
“又有谁不是在赌呢?”
110.酒吧
苔藓和油污长在路上,如附骨之疽往里处延伸,振翼的蟑螂熙熙攘攘,它们顽强地活在迷雾世界的每个角落,哪怕脑袋被剥走了,神经依然坚韧挣扎。
踩着蚁虫和垃圾满地的小径深入巷口,三弯五折七百余米,在两排热闹的店铺间,跨过排水道的排泄物,喧闹的暖光从一面酒馆招牌下传播出去。
“航海者”酒吧。
和一街之隔的花街柳巷相比,航海者酒吧无疑正经得不能再正经,没有舞女、没有赌台、没有林林总总的特殊服务,只有不时被摸一把小手的女仆装少女,以及被上下揩油、搽脂抹粉的平庸少妇。
这里的酒客大多来自码头工人、停泊的空员、雇佣兵、探险家、小商人和帮社分子,彼此间热聊的话题也都是时下热门的新闻和小道消息,他们显然不是来此地找女人,但偶尔一个风情万种的媚眼,无疑能让微醺的客人脑子发热,多消费几杯啤酒。
“啐,晦气,狗日的贱民简直和蝗虫一样,”一个大腹便便的商贾推门而入,在三个壮汉的簇拥中找了张椅子坐下,于木头的吱呀哀鸣中,他唤来服务生少女,用围裙擦净自己毛靴上的血污,扔了两枚银闪闪的铸币到少女衣袋里,喊道,“佩妮,给老子来一杯醉乡的香桂啤酒和五份絮兰牛排!”
少妇娇柔地应了一声,往后厨喊道:“老爹,一杯香桂啤酒和五份絮兰牛排!”
“怎么,安东尼老爷,生意又亏损了?”一个雇佣兵嬉皮笑脸地看着商人。
“生意,去他妈的生意,狗日的贱民怎么不死在自己老家,要我说,这些拉崩奴隶价格的玩意儿只配送去矿场做牲口——”奴隶商人安东尼口出狂言,“那些贱民根本没资格成为一名优秀的奴隶!活该饿死在街上!”
“说得对!”一个身着城卫军黑色制服的靛鸥社成员用木头酒杯拍在桌上,“那些扰乱治安的蟑螂根本不值得同情,棘壳蟹街十四号有一家收留了一个看上去活不下去的小畜生,你们猜怎么着?”
“有屁就放!”
“第二天晚上,那小畜生来了个里应外合,一家五口呐,连个全尸都没有,据说那家女主人足足惨叫了三个钟头,邻居愣是不敢去管。”
“那你呢?我们交的税就是养你这种米虫的?”开口的是一个拱火的探险家,如果真是本地人,绝不敢、也不会与靛鸥社成员说这样的话。
“呵呵,那不是我的辖区,否则一只蟑螂都活不下去!”
一个码头工人闷闷地干了一口酒,突然开口道:“工头开始雇那些外来者了,现在什么都在涨,那些外来者抢我们的工作,还吃贵了面包……”
不同立场的人居然聊到了一块去,毫无违和感,在共同的“敌人”面前,彼此的关系仿佛也在这一瞬亲密无间。
突然,有人说道:“如果公爵不修什么奇观,不把矿产用比面包还便宜的价格卖到上界去,现状应该会改善许多的。”
“……”
一时间,酒馆内只有寥寥几个探险家在讨论遗迹的事,其他人忽然噤声了。
安东尼悻悻地说:“管那么多做什么……”
“吱呀——”
门被推开,一袭深灰色的斗篷走了进来,这种藏头遮面的家伙在深界并不少见,在杀人越货如吃饭喝水的地方,总有不愿意暴露身份的人。
只是那斗篷下的体形未免过于娇小。
就连几个探险家也不说话了,好奇地看着来者。
人的好奇心总是如野草一般狂燃,又烧之不尽。
“你、你好!客人!”女仆装少女挂着笑脸迎上去,说道,“请这边坐!”
斗篷无视了少女,走到台前,对浓妆艳抹后姿色尚可的少妇说:“我找约顿·戈里普利。”
阴影下是格外清脆动人的声音,让在场的酒客浑身都暖和起来。
少妇愣了愣,一个醉色潮红的雇佣兵轻佻笑着靠到近前,伸手往斗篷的肩上拍:“你找老约顿有什么事吗?找我,在这里,任何事,嗝……任何事我都能帮你办成……”
斗篷不动声色地挪动步伐,避开站立不稳的雇佣兵,醉汉一下子扑倒在少妇的身上。
但雇佣兵哪还在意这具揩油过无数次的身体呢?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还挺会躲……”他正笑着欲进一步不轨,后厨的帘子忽然被掀开,当中走出一位大胡子的谢顶老者。
虽一眼能看出是老者,但并未显出多少老态,布衣围裙下的肌肉撑开面料,足足壮了雇佣兵一圈,他左眼窝凹陷下去,触目惊心的刀疤从眼窝割骨而过,另一只独眼盯着斗篷下的阴影,奈何他身形高大,几乎触及门框,俯视下根本看不到阴影中的模样。
“你鬼头鱿哪位弟兄的后代?”老者问道。
深界许多人是没有姓氏的,名字往往随处摘取,祖父用完了隔代给孙子的情况时常发生,也不担心重名过多难以辨认祖宗,穷不过三代,大部分人没有做祖宗的机会。
这种习惯也让许多平民觉得,取姓氏是一件麻烦事。
只有当一个家族需要传承的时候,才用得着这样的东西,当然,一些人总有割舍不去的故事,他们会把故事的内容以姓氏作为纪念。
戈里普利海贼团,在混沌群海的俚语便是鬼头鱿。
酒客们只知道老约顿这个惯称,很少有人了解过这位酒吧老板的全名。
斗篷说道:“亚里恩特说我可以在你这里落脚一段时间。”
约顿浑身一震,忽然激动地撑着吧台,把大胡子凑到斗篷跟前:“亚里、亚里恩特先生他还记得我?”
斗篷抬起头,露出一张简单打理的素颜,稚嫩、青涩,已经称得上清艳,而那些仿佛天成的姣好笔触,似乎还能随着身姿的成熟更具风情。
她说:“秉承医者仁心的精神,每过五年他都会来查看你的病况,当然,你康复的很好。”
何止康复的很好,深界很少有这把年纪,还如此强壮的老人。
约顿凝了片刻,直起身子问:“亚里恩特先生是你的?”
“一位长辈。”
约顿点了点头,说:“随我上楼吧,我还有些事想要询问,佩姬,菜单的牌子摘下,我今天不下厨了。”
醉意熏然的雇佣兵稀里糊涂地听着两人的对话,忽然笑起来,吹起口哨:“老约顿,这小妞是你什么人,怎么不把斗篷摘下来给大伙瞧瞧眼!”
“巴布兄弟。”约顿冷着脸看向坐在一边的靛鸥社成员。
“呵呵呵呵。”帮社分子忽然解开城防军的衣襟,敞开膀子,抄起地上的板凳。
雇佣兵的同伙见势不妙,立刻拾起武器站起来,同一时间,坐在他们旁边吹水的帮社分子又抬手摁了下去。
有了这些人带头,码头工人也搓起拳头。
“你、你们作什么!”
“做什么?”地头蛇们笑起来,“只是算一算昨天你们这群鬣狗欠的旧账而已。”
111.好人
一些雇佣兵是移植了灵脉象征的,但移植的低级灵脉象征并不意味着能打,也不意味着扛得过子弹。
底层的雇佣兵其实和帮社分子没两样,主要业务是给雇主做打手,征服异族土著的部落,帮各位领主弹压一些混乱地区的秩序。
航海者酒吧的雇佣兵由城主府拨款,层层分包后被遣来管理难民,做一些帮社分子都感到棘手的脏活。
外来的鬣狗更加不考虑影响,该搜刮的油脂一样不落下,强闯民宅、把帽子扣给难民的事也屡次发生。
城主府的拨款最多有两成分摊在雇佣兵的薪水里,而雇佣兵搜刮的物资又有八成要缴纳给上面的大佬,这使得鬣狗们嗜财如命,不放过任何敛财的机会。
因此,他们不仅与地方居民有矛盾,与靛鸥社有矛盾,与大大小小的黑帮皆矛盾重重。
巴布遵纪守法,不至于闹出人命,而且,这些雇佣兵的确有旧账在,无论有意无意,鬣狗胆敢把手伸到靛鸥社的地盘,官司弄到城主府去他们也是“占理”的。
航海者酒吧是幢三层小楼,一楼接待酒客,二楼是基本不营业的旅舍,往上还有一层堆放杂物的阁楼。
克洛丽丝随约顿步入二楼的休息厅,在一张陈旧但干净的沙发坐下。
“茶,还是酒?”约顿问道。
“清水就好。”克洛丽丝解下兜帽,保持着做客的基本礼貌,矜持地并拢双腿,两手搭在膝上。
约顿在饮水机前接了一杯水,见水面漂浮着蓝色的浮沫,他便将水倒掉,将插在机器上的一根湛蓝色棒条卸下,重新换上一根黑色的。
“抱歉,再等它净一会儿水,最近的辐射浓度较高。”约顿在克洛丽丝对面坐下,他面露沉思,端详着克洛丽丝的脸,问道,“亚里恩特先生还好吗?”
“很好,他毕竟是亚里恩特。”克洛丽丝答道。
“你说,亚里恩特先生每过五年会来看我……?”
“能通过手术摆脱灵脉失控的案例不多,尽管手术剪除了你大部分的伴生技能,也让你的灵脉象征退化萎缩,但这同时释放了你的灵容,不仅使诅咒基本消失,也避免了大部分超凡者晚年时期灵脉失控的风险。你活下来,便被他视作关照的典型。”
“我明白了……”约顿点头,然后问出那个一直盘旋在脑海中的疑问,“你从上界来?”
克洛丽丝笑而不语。
有着复杂过去少女……约顿明白,眼前之人不会像表面上看去那么简单。
这种年纪,孤身一人来到深界,也简单不起来。
当然,约顿也没将克洛丽丝看得多么深不可测,只是想着对方能从上界辗转而来,一定经历了很多苦难。
至于背景,他不去问,也不想了解,就当报答亚里恩特的恩情。
“我希望在这里落脚,短则数月,长则数年,我需要一份深界的身份证明,”克洛丽丝说,“我可以付给你报酬,如果不够,也可以留在这里打工,不会白吃白住。”
约顿无奈地摇了摇头。
克洛丽丝微微蹙额:“不行吗?”
“当然可以,只是,既然你是亚里恩特先生的晚辈,我不可能让你在这种地方工作,酒馆的粗活不适合你这种,嗯……”约顿把“尊贵的小姐”咽进肚子里,看着克洛丽丝表现出来的天真、纯澈的目光,转而道,“你应该去过很多地方,上界……我是说,深界上边,你有什么了解吗?”
“一般了解,我没办法在每个地方都留下脚印,大部分地理环境也只在书中了解。”克洛丽丝模棱两可地回答,不知道眼前的老人想要什么。
“你一定读过很多书。”
“我可以算账,”克洛丽丝道,“或者做点儿别的,比如外文翻译,我知道这种商港会有许多说其它话的外地人……但如果你对外面的世界感兴趣,我的建议是在书店买几期《探险家图志》。”少女想了想,迷惑起来,“你在混沌群海做过海盗,论见识肯定比我这种小丫头要多。”
克洛丽丝温良娴静的模样让约顿大为满意,老者朝阁楼上喊道:“琳赛!!!”
洪鸣很快唤来一阵哆哆哆的下楼声。
是个看上去七八岁的小女孩,脸上带些雀斑,不是特别漂亮,但透着一股灵气,看上去被约顿养的很好,健康而富有活力。
“我孙女,她老爹在古罗尔遗迹的探险者营地做生意,”约顿摸着小女孩柔软的薄发,说道,“她平时在教会学校读书,我想让她做见习修女,这样等毕业后无论选择什么,有太阳教会的背景在,未来的道路总会宽阔一些。”
见习修女并不代表最后真的会成为修女,教会在荒原层和迷雾层还是很有影响力,有这层学历,等若多了一层太阳教会的背景,今后更容易在教会产业找到工作,不至于呆在深界暗无天日。
约顿说道:“但琳赛并不优秀,我也很难请到什么有水平的家庭教师,你安格纳语的口音很正,和太阳教会的神父修女有些相似……”
克洛丽丝理解约顿的意思。
把语言学好,也许能让那些神职者对小家伙高看一眼,更容易得到一些微不足道的照顾。
而且,在约顿看来,眼前的贵小姐还能教给琳赛珍贵的上界人礼仪,这是他倾家荡产都不一定请的来的。
这方面,约顿完全高估了克洛丽丝的本事。
也算是容颜带来的优势之一了。
红颜会轻易招致祸患,但也能收获额外的惊喜,倘若克洛丽丝还是公主,这张脸会胜过万千超凡能力。
现在嘛……
“就这?”克洛丽丝嘀咕起来,“我没什么水平,你可不要抱有什么希望。”
“当然,这全凭你的意愿,”约顿本来是不想麻烦克洛丽丝的,但先前少女那般“我可以用劳动换取生存资源”的故作姿态让约顿觉得,若自己轻易“施舍”了对方,反而是对少女尊严的偌大侮辱,于是才想了这么个主意,“琳赛这小家伙很笨,学会点东西固然是好事,没学到也是她自己的问题。”
克洛丽丝感慨不愧是沃伊蒂介绍的人,起码的正直还是有的,她抿嘴一笑,感激道:“谢谢,你可真是个好人。”
“好人?”约顿大概知道眼前的少女为何能安然抵达不夜城了,就是因为这样天真可爱的脸和温柔礼貌的性格,才让她接触到更多人的善意吧,可这种事哪能一直幸运下去呢?老人不免用玩笑话提醒,“这话在深界可是贬义词,”他意味深长地说,“在不夜城,好人是活不下去的。”
112.在市政广场
深界的身份证明主要来自探险家公会认证,不仅仅为一纸凭据,办理身份证明的人还会由探险者公会采集血样,获得身份编号,即便身份证明遗失,所有者也能通过血样与编号重新办理。
探险家公会的建立有各方势力参与,但实际主导者是星辰教会,在星辰信者的学说里,每一位个体都能在星空找到与自身对应的天体,具有不可替代的唯一性,对血样的采集也是基于这个理论,在神秘学上发挥作用。
办理者一生只能拥有一个编号,拥有一个探险家公会认证的身份证明,且身份证明没有因不可饶恕的罪行作废,便能购买正规的官方船票,所有加盟城市畅通无阻,否则许多活动会受诸多限制。
仅仅这一方面,克洛丽丝便能看出探险家公会试图统一深界秩序的野心,可惜加盟探险家公会的城市控制的地盘对广袤深界而言十分有限,而领主们也绝非星辰教会的应声虫,只与探险者公会保持着基本的合作关系。
探险家于乌布诺尔空域的分部坐落于泰尔恩坦盆地,空域首府“中心都”,在不夜城只设有三个员工加起来不到两百人的办事处。
飓风岛不分昼夜,作息习惯受太阳教会和荒原层的共同影响。航海者酒吧的营业时间是上界时十八点至凌晨两点,内部有报时的挂钟,城西山顶的钟塔每天也会敲响四次。
次日六点,约顿领克洛丽丝去探险家公会办事处预约身份证明。
有当地人做担保,加之克洛丽丝年纪尚轻,探险家公会对少女背景的审核止步于简略的问询,先是采血,然后便是排队、回家等候消息,身份徽章无法作伪,制作工艺繁琐,依靠办事处的效率,每天能应付一百个申请都称得上奉公敬业。
约顿贿赂了办事处的员工,如此可以大大缩短排队时间,将日程加快到一周之内。
在等待期间,约顿又带克洛丽丝办理了临时身份证明,五神盾换来一纸凭证,有效期为一年,只适用于乌布诺尔空域。
被城卫军盘问时,倘若没有这些东西,就算是被侮辱、被打杀、被贩卖成奴隶,都将视作合法行为。
两人从探险家公会办事处出来,市政广场上曾经光鲜亮丽的大理石地砖在时光中饱经风霜,到处搭满难民的帐篷,一些人干脆露天而睡,城卫军有限地巡逻,与克洛丽丝一般藏头遮面的“鬼祟”者不在少数。
“三十年前我刚来这里时还不是这样,那时商会控制着飓风岛,繁华程度不亚于中心都……”约顿看着眼前的一幕幕,觉得恍若隔世。
“然后呢?”克洛丽丝低着头,盯着地砖上的血迹、污水和臭气熏天的排泄物,小心地挪着脚。
“二十年前的内乱迎来新的城主,此后便每况愈下。”约顿摇了摇头,不愿多说。
暗中窥伺的目光不知藏在何处,又或到处都是。难民中的确有很多本性不坏的人,他们有财产、有家庭、也有身份证明,只是暂时缺乏一个落脚点,但同时,也有更多不法之徒,以及原本纯良无害、最终却沦落为野兽的普通人。
克洛丽丝毫不怀疑,若没有约顿在身边,那些随时准备抢劫和奸淫的恶兽决不会放过体形娇小的自己。
【裁缝】对没有超凡力量的普通人能轻易碾压和屠杀,效率不亚于工厂里自动化的生产线,但在站稳脚跟前,少女还是主张尽量避免麻烦。
“影偶医生……”克洛丽丝暗自盘算着嵌合材料,在深界,哪怕不夜城灯火通明,黑暗依旧是主旋律,这里无疑是隐匿者的天国,是阴影的主场。
暂时遮掩外表也是能做到的,克洛丽丝一直在练习将线编织在脸颊表面,然后附着【幻影】的神秘特性以改变容貌。源力容量决定了少女无法一整天都保持易容状态,因此这更适合在独自外出时使用。
不计算难民,仅仅不夜城主城区人口就已经是法尔亚尔总人口的十数倍,在法尔亚尔时,少女的活动范围基本限于教养所和黑森林,哪怕不穿斗篷,也没有现在这般惹眼。
广场外围的集市挤满了面黄肌瘦的难民,他们自发地形成奴隶市场,在这里,管食管宿就能换来比牲口还能劳作的男人,两片面包就可买走清清白白的女孩。
买来的奴隶要在商会进行认证和烙印,买卖交易也必须通过商会中介来完成,否则奴隶便不具备合法性。
换而言之,就算想在这里将自己卖作奴隶,也得先在商会缴纳十个格罗申的中介费,换来一张奴隶买卖凭证。
“这年头最不值钱的就是难民,你嫌便宜我还嫌贵呢!”大腹便便的胖子一脚踹开抱着他的大腿苦苦哀求的女人,“你以为是我想买么,是你安东尼老爷心善,见不得有人受苦!不识好歹的东西!”胖子啐了一口,若有所感,扭头看到一位身材高大的老者站在近处,肥脸当即堆起一叠一叠的肉,“老约顿,这么早呐!”
“你也很早啊,安东尼。”约顿回以平和的笑容。
“唉,这就是生活呀!为了生活,我怎能不起早贪黑呢?反而是这些贱民,”安东尼骂道,“一个个有手有脚,要是肯给老子做事,还能饿着他们么?都是群养不熟的懒狗,只想躺着赚一票,再找机会撺掇其他贱奴一起逃跑!没有进取心,活该饿死!”他热心肠地提醒道,“老约顿,要是你想买这些贱奴,可千万得小心,一定不能让他们吃饱饭,一吃饱,这些混账就该想着怎么逃跑了!当然,你也可以从我这里买,我这里调(教)的奴隶一顶一的优秀,无论男人女人,保准给你服侍得妥妥当当!”
听到安东尼的话,克洛丽丝生起短瞬的怒意,但更多却是令人发笑的荒谬感。
“生意不好做吧。”约顿若无其事地说。
“谁说不是呢?你知道,我的行里个顶个都是高质量奴隶,吹拉弹唱斗殴杀人哪样不精通?要体力有体力,要外貌有外貌,可现在呢?”安东尼扼腕长叹,“那些钻进钱袋子里的奴隶主只知道数量数量数量!你说,我这样尽心尽力培养优秀人才的奴隶商人,怎么就被那群倒卖人口、丧尽天良的货色比下去了呢?”他指着地上的女人和小孩说,“这些蠢货想要我五个神盾,说矿山收人就是这个价,可源晶矿区和金属矿区是一回事吗?前者就是屠宰场呀!去了不了两个月就只剩一具石头壳子啦!”
飓风岛的矿藏比法尔亚尔的魔鬼窟丰富不知凡几,当地人一般会在金属矿区工作,安全系数不十分糟糕,也没有大量辐射。
这里得补充,辐射量基于源晶的源质溢出比率,溢出率越低,纯度越高,辐射便越小。
克洛丽丝从荒岛赠予普莉丝娜的火源晶,皆是沃伊蒂在火山附近的露天矿藏发现的碎晶,纯度极高,不需要怎么开采,俯拾皆是。
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做好隔热防护。
女人讷讷的不说话。
无论这些奴隶商人怎么舌灿莲花,到手的钱才是真实的,五神盾,足够一家三口苟延残喘小半年。
这时候,忽然有难民跑过来,气喘咻咻地高声传道:“慈恩、慈恩院的老爷们让我来通知,呼、呼……十二点钟敲响后会在市政广场自由女神碑举行布施讲演,到时候每个在场的人,都有、都有……”他嗓子都扯哑了,声嘶力竭,“一块面包、一杯水!”
113.慈恩院
市政广场狭义自然是指不夜城市政府所在的中心广场,但广义上,这也是当地人对这一地区的统称,囊括着中心广场、自由广场、公爵广场所衔连的大街小巷。
自由广场靠近难民登陆的沉风湖,有蛇头帮助因迷雾天灾而受难的人偷渡至不夜城,许多难民被榨干了最后的钱财,以为能在不夜城得到救助,再不济,起码也能找到谋生的工作,可来到此地才发现,到哪儿都是人间地狱。
难民鱼龙混杂,他们要担心的不仅仅是雇佣兵、城卫军和奴隶贩子,还有内部的“自己人”,尽管不夜城居民把难民视作一个群体,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群体中的倾轧和相食严重到何等程度,哪能将彼此等而论之呢?
自由广场的最大亮色是四十三台【命运老虎机】,其中原初的母机和十二台子机放在“红宝石赌场大酒店”,另外三十台则安排在外场营业。
听到难民的号召时,克洛丽丝不免生出好奇心:“约顿,我们可以去看看吗?”
安东尼耳蜗一痒,这才注意到约顿身旁的小个子,他用发热的目光看着克洛丽丝仰起的额头,舔了舔嘴唇:“这位是?”
“收起你的那套,安东尼,这是我的侄孙女,”约顿说的煞有介事,“让你们行里的鬣狗擦亮眼睛,靛鸥社毕竟是与人为善的,不会轻启事端。”
“哈哈哈,要是有那种不长眼的狗东西,小弟安东尼首先剁了他的爪子!”安东尼张扬而亲近地大笑,消除了转瞬的尴尬。
航海者酒吧的客人都知道,他们可以在老约顿的儿媳身上揩油,也能调戏服务生玛蒂,但当小琳赛在场时,所有人都得表现得像只骟掉的牡兽。
现在除了小琳赛外,老约顿似乎又多了一个禁忌。
当然,以正常人的眼光看,不会有人对小琳赛产生想法,可当前的少女不一样。
安东尼心中惋惜,与老约顿告别,同时恋恋不舍地瞥着克洛丽丝:“我身上还有事,就先不打扰约顿老哥了。”
啧,多有潜力的女孩呀,真是可惜了——不仅吃得饱,还有人庇护。
倘若条件允许,善良的安东尼老爷自觉也能承担起监护人的责任。
他拎得清轻重,稚嫩的美色于他的诱惑力不如金灿灿的神盾铸币,而想要安稳赚钱,是不能和靛鸥社结仇的。
老约顿是靛鸥社的老人,从资历上讲,现任社长入社前,他的航海者酒吧便是社员的聚会地点了。
安东尼很快将克洛丽丝忘掉,转而被其它烦心事困扰。他一边走,一边骂:“狗日的慈恩院,假惺惺装什么圣母,他妈的,这世上哪有免费的午餐呢?一群白眼狼,不来感激安东尼老爷,反而轻信一帮骗子……”
约顿看着安东尼和保镖远去的背影,问克洛丽丝:“你想去看慈恩院讲演?他们在飓风岛虽然势力不显,但听说在深界分布很广,底蕴深厚。”
约顿的逻辑很简单很朴素:好人在不夜城活不下去,那么不仅活下去、还在整个深界活得风生水起的慈恩院,屁股肯定不干净。
“我有自己的判断能力,而且我能保护好自己。”克洛丽丝说道。
自由广场的人流比中心广场还要汹涌,红宝石赌场大酒店的安保人员荷枪实弹,把难民撵到广场角落,给西装革履的尊贵客人们腾出一条干净的路径来。
克洛丽丝看到难民围在一台台老虎机边,他们需向安保人员缴纳一先令才能有十次赌博的机会。
启动【命运老虎机】其实不需要任何投币,正如普莉丝娜所言,频繁使用老虎机的人会快速衰老至死,冥冥中已经付出了代价,奈何这世上有一个叫作中间商的存在,总能想方设法榨出额外价值。
【命运老虎机】的启动条件是自愿,如果有人被胁迫启动,那么最终付出代价的将会是胁迫者,这是无数人用血与泪总结的经验。
玩十次老虎机大约需要五分钟,这就意味着,三十台机器每小时能为酒店创造三十六神盾的财富。
“中、中、中、中!”一个难民嚼着变质的肉排,他正处于强运,已经在机器前坐了两个钟头,身边的肉排用麻袋堆了一捆又一捆,甚至连怀里也抱着一兜银币——一部分是老虎机吐出来的,大部分则是把肉排折价出售给其他难民。
按理说这些食物和财富已经足以让他度过十次饥荒,如果担忧被抢劫,大可找一个有实力的难民队伍入伙,散去大部分钱财和粮食,只留能养活自己的一份,基本能安全地活下去。
可这位幸运儿已经赌红了眼,他倒霉了一辈子,只有这一刻才发觉自己时来运转,原来是天选之人。
“中!”
老虎机停转,三张相同的人脸出现在大伙的视线里,幸运儿来不及庆祝,忽然觉得这三张人脸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陡然间,老虎机的出货口裂开一张血盆大口,猝不及防下,幸运儿整个人都被吞了进去!
合上嘴的老虎机内部发出剧烈的绞肉声,在没有任何人操作的情况下,它自行启动,血雾一蓬一蓬从内部溅洒到屏幕上,原本袖珍的西瓜、啤酒、肉排、垃圾桶等图案幻化成一张张凄厉的、发不出声音的面孔,它们搅动着,像龙卷汇聚的云层,沉闷压抑的氛围给空气添上难言的血色。
“中!”另一边,真正的幸运儿诞生,他面前的老虎机吐出大把大把的金镑、金神盾和其它昂贵铸币。
安保人员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他对同僚交换了眼神,已经预见了“幸运儿”的结局。
即便如此凶险和不公,依旧有无数难民趋之若鹜——反正都没什么好失去的,为什么不赌一把呢?
可惜赌一把也要门槛,许多人连一先令都挤不出来。
“据说奖品与游玩者的身份有关,红宝石赌场大酒店内部的老虎机便是一群富人在游玩,里面最普通的奖品都抵得上我十年的苦干。”约顿与克洛丽丝说道,“不要去碰那种东西,它只会让人变得不幸,无论是什么身份……”
似乎印证着约顿的话,一具白发苍苍的死尸被安保从酒店抬了出去,一个贵妇人假惺惺地哭着,保镖们将奇珍异宝一件件往外面搬。
死者穿着华贵,干瘪的手指上套着十只用材考究、做工精良的戒指,一只镶着宝石的金戒骨碌碌滚落在地,立马有无数人扑了过去。
他似乎中了很多东西,又似乎什么都没中。
“异想体使人入魔。”约顿说道,“你知道异想体么?”
“当然。”
而且,我现在就有一个。克洛丽丝想着。
假如她将【唱歌的胃】扔在广场上,想必这些难民哪怕明知会死,也会寸步不离地守在旁边。
饥饿使人发疯。
饱腹亦是。
“慈恩院的先生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一时间,就连围在老虎机旁边的难民也兴味索然,忙不迭地追随着人潮往广场入口挤去。
生怕没挤到前边,就少吃一口面包。
114.讲演
慈恩院的先生,或者老爷,随难民们怎么称呼,他们在自由女神碑搭建了平台,台下由能源驱动的双足驮兽拉着装满食物与饮水的四轮货车,食物是冷涩坚硬的黑面包、营养丰富的虫糕、不知来路的肉排和腌制的辐射鱼。
台上是一个身着紫带黑底长袍的中年男子,面净无须,温润如玉,儒雅的外表会让人本能感到亲近,同时也会让人觉得,这是一个讲道理、好欺负的家伙。
“圣父慈恩!”他张开怀抱,仿佛与世界的光华相拥。
“圣父慈恩……”一些难民稀稀拉拉地举起手追随中年男子的口号。
但更多难民可不管什么圣父慈恩慈恩圣父,立刻有人喊道:“奇法老爷,你说的来听讲演就能获得面包,是不是真的!?”
中年男子微笑着看向运货的人员,后者揭开货车上蒙着的麻布,一箱一箱的辐射水和食品立刻让难民们眼珠发红。
“在场的每个人,慈恩院都会一视同仁……”
他话音未落,又有难民鼓动道:“慈恩院的老爷发慈悲啦,大家快来拿呀!”
立刻有忍不住的难民往前踏出第一步,就是这一步,引来更多人效仿,眨眼间,一群难民踩踏着扑了上去。
“啊呀,不要挤呀!”
“谁在踩我!”
“都不要挤、不要、呀!”
人们争先恐后,喧嚣的尘埃中响起哭声。
这时,看守货物的壮汉往天上鸣了一枪,难民的疯狂因震慑本能停止,然后,壮汉们把扑在货车上的几个难民小鸡仔似的拎下来,直面难民,冷漠的气势把难民们逼得节节后退,空地立刻又腾出来。
“呜呜呜,我的脚……”
“我好疼,谁来救救我……”
奇法仰天叹息,他拾级而下,走到那些被踩踏的难民跟前,用慈爱而悲悯的目光看着他们。
他将手抚过难民的伤患部位,转眼间,原先还哀嚎的女人和小孩从地上爬了起来,不仅伤痛消失,憔悴虚弱的气色也红润不少。
“圣父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慈恩院说会让你们吃饱,便决不食言,但……”奇法哀伤地看着被壮汉控制住的几个典型,“你们这般抢夺,最后到手的食物又能有多少呢?正是因为有这样自私自利之人,你们才会忍饥挨饿!”
壮汉把典型展示出来,这几个难民不仅左手抱一袋面包,右手提一箱虫糕,嘴里还叼着肉排,当他们面对难民们突如其来的仇视目光时,原本打算向慈恩院老爷求饶的心思瞬间凉了半截。
奇法看上去是个讲道理的好人,但这些与他们一样的难民……
奇法用询问的口吻问道:“你们认为,圣父会怎样处置这些人呢?”
“把他枪毙!”
“用石头砸死!”
“下油锅、下油锅!就是他们才会有那么多人被踩伤!”
奇法摇了摇头:“圣父怜爱祂的每一位子民,慈恩院会给每个犯错的迷途者一次机会,所以,我此次饶恕他们……”难民们默然,但突然间,奇法话锋一转,“他虽已被我宽恕,但慈恩之下众生平等,你们与我是一样的,所以……”他温和地笑起来,“你们也有做出审判的权力。”
壮汉们把典型推到空地中间,用绳子拴在一起。
难民们你看我我看你,犹豫不决,这时,有一个少年人站出来,指着一个典型说:“他不止是这次事件的罪魁祸首,他还杀死了我的妹妹,对她的尸体做了、做了……奇法大人,如果我真的也有做出审判的权力……我要他死!”
奇法抿嘴微笑,被指认的典型面如死灰:“渣亚亚你这个畜生,养不熟的白眼狼,我可是你的叔叔,亲叔叔!你吃的用的哪次不是我给的?”
少年眼睛更红,攥着一块石头扑上去就砸。
“砸死他们!”
数十上百人围了上去,少数是宣泄仇怨,更多则是为了空地上几袋没被壮汉带走的食物,顺便也补上两脚,然后……啧,这感觉真舒服,再补一脚……不行,扔个石头试试看。
不到十分钟,场上几个典型就只剩血肉模糊的软泥。
奇法看着难民脸上快慰的光,微笑着说:“在慈恩院里,杀人是有罪的。”
站在前面的几个难民脸色顿然煞白,他们想后退,脚却像灌铅一样难以挪动,宛如石化。
此刻众人格外惊恐,惊恐奇法一句话,就让他们蒙受先前几人的惨剧。
“不过……”奇法走上前,伸手抚在少年的头顶上,温声说,“人生在世,难免背负数不清的罪孽,所以我们要信仰圣父,不仅是为了赎你我犯下的过错,也是为了最后能通往美好的终点,祂为你我的,淌着奶与蜜的神国,你会在那里得到一切……”
“女、女人也会有吗?”有牵着孩子的女人壮着胆子问。
“你想要的一切。”奇法看着少年,“与我信仰慈恩圣父,可免受下地狱的苦难,慈恩的信徒,每天可免费领取一个面包和一杯水,”他补充道,“若信仰虔诚,在圣像前受洗后,可进入慈恩院,成为我们的一员,不再有饥饿,不再有苦难。”
他的话不仅让难民们如释重负,绝大多数人更是心往神往。
“有太阳教会在,还有其祂神灵来传播信仰吗?”克洛丽丝站在外围冷眼旁观。
“深界的信仰很庞杂,我曾在混沌群海做探险者……呵,其实也是海盗……在我航海的十几年间,所遇到的神灵信仰便不下两位数,但大多只是信念汇聚的异想体,”约顿同样冷漠,作为旁观者,他对奇法的险恶手段看得一清二楚,“此外,正是因为太阳教会想在深界建立根基,才会扶持路恩提亚。”
约顿年轻时有些本事,戈里普利海贼团也与半神级的存在结过仇,可谓见识丰富。
许多半神离开奇观后的战斗能力会直线下降一半,各方面属性也会大幅削弱,而且,不是所有半神都是战狂,若遇到战斗能力卓群、拥有神赋技能的超凡者,离开奇观的半神也得吃大亏。
戈里普利海贼团虽然没斗赢半神,但也让对方吃了不少亏,因此约顿对奇观未成的路恩提亚没有多少敬意。
奇法正要上台开始讲演,一个站在小赌坊门口蜷着身子吹冷风的驼背中年人蹒跚着走了过去,用哆哆嗦嗦的声音问:“慈、慈恩院老爷,信仰、信仰慈恩圣父,能给人治病么……?”
115.不夜城今夜无事
信仰能不能治病,这是一个问题。
就克洛丽丝所看的诸教会典籍中,里面的神灵不说无所不能,起死回生这种“小事”还是易如反掌的,退一万步说,就算故事中哪个正神救不活信徒了,也可以画个大饼:尘世疾苦,你将在神国迎来永生。
至于是真是假,只有死一遍才知道……典籍中自然不会用“死亡”这个说法,而是说接受“天父”、“女神”、“主”的召唤。
“只有信仰坚定的人,才能够看见希望,”奇法一副悲天悯人的神色,问道,“你的信仰足够虔诚吗?”
“我,我有的……”驼背的中年人把视线挪到脚尖上,不敢直视奇法的目光。
“真的有吗?”奇法再问。
“我……”
“圣父慈恩,祂可以原谅凡人的妄语,可是,当你什么都没有付出的时候,又怎能祈祷祂来降下恩典呢?”
“我可以有的……小珊娜病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求求你,慈恩院的老爷,给我一个机会,我很会工作的!”中年人绝望地哀求。
“唉……”奇法叹息着摇了摇头,从袖袋中取出一只拇指粗的小瓶,“将它稀释为十份,平日在密闭的室内煮沸蒸发,若患者病情加重,可单独服用。”
“有了这个病就能好吗?”
“你须带患者每日来慈恩院听经,不可懈怠,否则,即便圣父再仁善,也会降下雷霆之怒!”
中年男人如获至宝,他千恩万谢,把药瓶呵护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挤出人群。
“小驼鱼!”约顿喊道。
“老约顿?”驼背的中年人惊诧道,“你也是来听慈恩院的讲演吗?”
“怎么,你这就稀里糊涂信了?”
“还能怎么样呢?”老驼鱼无可奈何,“希望这玩意儿真能治好小珊娜的病……不,一定能!慈恩的圣父啊,我有罪,我不能质疑你的伟力,否则药就不灵了,虔诚……我得虔诚……”
“你一年多没来喝酒了。”约顿说,“有空可以来坐坐。”
老驼鱼一听浑身一颤,他吱吱唔唔:“会的,会的,我、我有事,我先走了。”
“怎么?都不肯与我多说两句么?”约顿眉毛拧起来,“我知道你很难,但越是如此越要与人交流,否则很容易走上歧路……”
“你的钱我会还你的!”老驼鱼惊慌地鞠躬,他以为约顿在旁敲侧击债务和赊账的事情,神情紧张地跑掉了,“小珊娜好起来后我第一时间还你!”
那个中年的男人看上去将行就木,气色甚至不如六十岁的老人。
“……”约顿愣在原地,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奇法的讲演终于开始,有之前的事情铺垫,一切都如流水般顺利,他的演说总结下来不外乎“信圣父,得永生”。
奇法还将一些内容通俗化,更接地气,比如把永生换作食物和水,又比如在领取食物时,虔诚地向圣父祷告和感谢出来,可以多领半块虫糕。
克洛丽丝与约顿回到航海者酒吧,午餐是熏鱼、香肠和动物奶。少女常识中的牛羊等家牲在迷雾世界同样存在,根据环境的差异育出不同品种,但这类养殖业多存在于交界层、上迷雾层和荒原层,因而航海者酒吧所用的肉和奶多来自突变后的小兽,可以视作兔、犬等生物的亚种,繁殖力和生命力十分顽强,不易生病,除了肉质比较糟糕、源力辐射的净化工序较繁琐外,基本没有缺点。
约顿的酒吧只有两名员工,一个是他总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儿媳,另一个则是十五岁的服务生玛蒂。
前者总会以异样的眼神看着克洛丽丝,后者则热情许多。克洛丽丝与玛蒂的交流中得知,这个褐发少女的父亲是码头工人,母亲在某位商人的府上做女仆,她则经靛鸥社的成员介绍,在老约顿这里工作。
克洛丽丝发现这是一张紧密的关系网,靛鸥社牢牢控制着商港的九个码头、十六条街区以及市政广场南区,并在当地建立了一套扎实的管理体系。
这不像其他帮派只是收保护费那么简单,因为在此开店的全都称得上“自己人”。
与阿莉丝塔的教养所有些相似,许多店铺的老板或话事人都出自教养所的孤儿,或受过教养所的恩惠,阿莉丝塔也因此能轻易将长大的孤儿推荐去工作,几十年经营下来,放眼望去便只剩下“自己人”。
靛鸥社的掌控则更深,已经称得上一个小型的地方政府,像玛蒂这种,算得上工作包分配。
比起少妇佩姬,克洛丽丝更愿意和玛蒂交流,这位服务生质朴善良,半个小时里,所有家底都被克洛丽丝套了个干净,小到家长里短、佩姬和哪个酒客眉来眼去,大到靛鸥社的活动、哪个大哥今天和另一个大哥闹了矛盾……就连和时常来酒吧的靛鸥社成员巴布确立的恋爱关系,她也红着脸告诉了新认识的“好朋友”。
这大约和慕强的心态有些关系。
强并不纯粹代表硬实力,外貌、人际关系等软实力也算“强”的因素。
克洛丽丝比玛蒂美丽、有点儿文化水平、也仗着约顿的照顾显得“地位尊贵”,这本应该引起一些人的嫉妒心理,但当这份美丽无可比拟、谈吐和见识远超不识几个字的“乡下女孩”、关系户等级也高到让人仰望的程度时,许多人是愿意发自内心去亲近的。
强个一星半点叫“我上我也行”,强出天堑,脱口而出的就会变成“大佬求带”。
在玛蒂看来,她与克洛丽丝就存在着这样的天堑,以她贫瘠的想象力,克洛丽丝迟早是飞上枝头的凤凰,肯定能嫁一个显赫的大人物,届时自然前程万里,她又有什么好嫉妒呢?不如提早亲近关系。
褐发少女当然朴素善良,但也会有些利己的小心思,不至于纯粹做个蠢蛋。
克洛丽丝不在意玛蒂的想法,她安定一段时间,晋升技能后应该就会离开不夜城,去往深界更深处寻找机遇,等沃伊蒂再回来时,便一起去亚马特地牢探寻手上这枚虚空之戒的秘密。
如果世界没出现什么大的变数,她就在找到沃伊蒂所说的“无上奇观”成就半神后,去迷雾层和夏夏一起生活。
上界对虚空门徒不大友好,隐藏自身是个麻烦,但夏夏应该已经成为“法兰王国人上人”,长大后可以轻轻松松在法国殖民区找份体面的工作,自己养了小家伙那么久,到时候也该夏夏尽一份“孝心”,她则躺在功劳簿做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大小姐。
克洛丽丝做着这样的美梦,她也知道很多想法可能不切实际,但不妨碍这样的意淫,每次睡前想一想,她就会抿着笑意进入梦乡。
夜晚六时,航海者酒吧开始营业,靛鸥社成员将送去教会学校学习的琳赛接回,小家伙的家庭作业是诵经读诗外加冥想,等做完这些后,就蹦蹦跳跳地敲响克洛丽丝的房门,想要学点儿别的东西。
116.不夜城今夜无事(二)
琳赛是一个鼻梁和颊上生着少许雀斑的八岁女孩,一条粗硬的棕色麻花辫垂在腰间,偶尔摇摇晃晃,但不易披散,便于活动。
小家伙活泼好动,没有夏夏那种服从乖巧的脾性。这里不是说克洛丽丝给琳赛打上了熊孩子的标签,琳赛同样听话粘人,只是比夏夏更为外向,小小年纪便拥有主见。
“所以,你看这样朗诵行吗,”琳赛压着嗓子,“‘冷色哀歌蒙上村庄的眼,他们于恶禽的啼叫中睡去,男人握紧女人的手,老人握紧小孩的手,温度了无的嘴唇把哑然的音节发出来,被渗进土壤的热血听到,那地里回响的却不是炼狱里的哀嚎,分明是在讴颂:黎明终将到来。’”
“太开朗了,不符合全文基调,这篇你应该用沉痛的语气来念。”克洛丽丝微笑着提醒。
这段出自太阳教会的经典《魁克一世》,讲述太阳照耀前的黑暗世纪中,一位王朝开拓者的人生。
大部分算的上积极向上、劝人为善,不过魁克一世遇到绝境时,“光中的主”总会遣使者来助其渡过难关。
遇事不决机械降神,信太阳,冕王冠。
“可是,故事里的罹难者不是至死怀揣着希望吗?黎明终将升起,用绝望者的悲观来朗诵是不正确的。”琳赛坚定地说。
克洛丽丝神情恍惚,眉头皱起来。
小家伙气势顿然一软,小声说:“克洛丽丝我不是想抬杠的,对不起……”
“你能有这些想法是很好的事情,我只是想到了别的事情……”
克洛丽丝在想夏夏。
那只对她言听计从的小动物。
少女担心夏夏离开自己后是否会因为过于乖巧而受到其他小孩子的欺负,是否会因为不善于拒绝而被当作工具。
克洛丽丝从不信任玛丽安娜,因此一想到这些,少女就心烦意乱,觉得当初该给小动物灌输更多自立自强的意识。
她对琳赛就很满意,年仅八岁便知分寸懂进退,晓得该怎样通过撒娇发挥在约顿面前的优势、向祖父讨要希望的礼物,又不会有丝毫任性,提出困难的、不切实际的要求,小家伙不算漂亮,但总能受到酒吧所有人的喜爱。
约顿把琳赛养得很好。
不单单是衣食无忧的童年,还在于琳赛会主动参与家庭的劳作,擦桌洗碗,帮克洛丽丝打水,做力所能及的事情。不会事事坐享其成,张口闭口要他人围绕着自己服务。
克洛丽丝目前在教琳赛文学课和冥想,她自己没什么文化,在上界当小学老师都没资格,但比起深界大片的文盲,多少也算读过几天书。
琳赛有塑造灵脉象征的潜质,等冥想几年应该会塑造太阳教会体系的灵脉,克洛丽丝不打算干涉,只是在教其经义的时候,偷偷夹带私货。
这些私货不是少女自己随口胡诌的,统统来自其他神学家有理有据的驳斥和抨击,其中不乏晨曦教会和黄昏教会的大人物。
这不是要把琳赛培养成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二五仔,太阳教会内部也存在改革派,许多东西并不是非黑即白的。
午夜十二点后,酒吧的酒客逐渐减少,楼下的喧闹氛围也淡下来,克洛丽丝照常学习魔法、灵脉解剖图集,背药材和药谱,等两点钟后就洗漱休息。
航海者酒馆后有一口水井,楼顶也有蓄水箱,内部置有净水器,不过旅舍没有花洒或浴缸,克洛丽丝的小房间内只有一个桶,和教养所一样,平时就靠这桶水来接水擦身子。
除了约顿的卧室有独立的卫浴外,女人和小孩共用一个公共盥洗室,除了城主府和市政府所在的核心城区,不夜城其他地方的下水道系统基本荒废,加上难民涌入,大街上的味道比法尔亚尔还不堪,让克洛丽丝感觉处在中世纪。
如此生活了大概两个星期,克洛丽丝终于收到由探险家公会办事处寄来的身份徽章,徽章正面呈四角星形,中间是两层圆环,徽章中间有独特的魔法印记以及字母加数字的编号。
这段时间里她对周边环境基本熟悉,为后续准备做出规划,同时也和酒吧的常客熟稔起来——少女不可能因为相貌不错就藏头缩尾,虽然她会吸引到很多目光,但除了少数人外,大部分人的想法也就止步于此,能把握住边界和分寸。
晚上营业前,克洛丽丝会帮约顿打扫酒馆,但不负责待客,她向靛鸥社成员巴布打听到超凡者的集市,打算等夜晚六点后与约顿打声招呼,去物色有用的材料或道具。
哪怕没有相关的神秘特性,克洛丽丝依然像猫一样轻盈,她走到后厨门口,正欲敲门,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佩姬和约顿的声音:
“最近经营的成本一直在增加,父亲你又不愿给酒和菜品涨价,我们现在已经是在亏本经营,约瑟夫一直没寄钱回来,加上琳赛的学费和书本费,以及父亲你给别人借出的没有欠条的债务……”
“你想说什么?”
“那个小姑娘的模样确实是勾引男人的好料,凯桑老爷的仆人私下找过我一次,说愿意出到两千神盾……”
“你想把小女孩卖给奴隶主?”约顿的口吻变得玩味。
“这怎么会呢?是给凯桑老爷做小妾,进了凯桑老爷的门,她在不夜城也就一步登天了,是福分呢……”
“砰!”
后厨陡然传出摔砸声,什么被按在了菜板上,约顿还未说话,佩姬急急忙忙的求饶声又喊起来:“父亲!我没有接受,我没有,我只是说如果可以……再不济我们可以给琳赛退掉教会学校的学业,我是为了咱们家着想,女人学那些东西有什么用呢,最后还不是得嫁人的……”
“咣!”菜刀切在菜板上,约顿阴恻恻地笑道,“所以你只能是约瑟夫买来的一个贱(货),是不是有约瑟夫求情让你觉得有恃无恐,又或者,因为生下了琳赛,她就成了你的保护伞?勾引男人,你的确是块好料……”
“父、父亲,你不能杀我,是我给酒馆带来了那么多收入,我是为了咱家考虑呀父亲……”
里面的女人惊恐到极点,似乎站在了悬崖的边缘,这时,约顿悠然说道:“钱算什么?真活不下,我这老骨头还能去偷、去抢、去杀人,而你呢?呵呵……”他在一阵近乎窒息的哀求声中说道,“你现在能出卖自己、出卖自己人、出卖自己女儿的未来,以后呢?你是不是要滚到哪个男人的床上把我约顿的脑袋拎去卖钱?”
“不……敢……”
“你借采购的名义和迪鲁家族的小儿子幽会,以为靛鸥社的人都是瞎子么?”约顿骤然低吼道,“滚回房间去反思,别等哪天靛鸥社在迪鲁家的地盘砍完人了,才发现小迪鲁床上死掉的的情妇是他妈我的儿媳!”
117.不夜城今夜无事(三)
佩姬走出后厨时,克洛丽丝无声地躲到角落,避免了与少妇的遭遇。
女人抽抽涕涕,额角红肿,她摔开酒吧大门,不知道跑哪儿哭去。
过了几分钟,克洛丽丝才进入后厨,约顿平静地切着鱼干,似乎之前什么都没发生。
感觉到克洛丽丝进来,他才转过身,伤疤扭曲地笑起来:“哦,是克洛丽丝啊,有什么事吗?”
约顿虽然想要表现得温和,但那深陷的眼窝和割过骨头的蜈蚣伤疤永远是能止住小儿夜啼的恐怖。
普通的少女,往往会在这样扭曲而空洞的凝视中害怕得说不出话,比如玛蒂,她很尊重约顿,但主动的谈话至今不超过十句。
“我需要离开一阵子。”克洛丽丝说。
“离开?”约顿皱眉问,“是这里的生活不满意么?”
克洛丽丝连忙解释:“只是出去逛一逛,午夜两点之前我还是会回来的。”
约顿恍然,说道:“我让人陪你,这时候可不安全,当街行凶都大有人在的。”
“我能照顾好自己,”克洛丽丝走到约顿跟前,将手放在菜板上,说道,“我能安然无恙地来到飓风岛,自然知道怎样保护自己。”
约顿沉默不语,思量再三后,点了点头。
少女这话表明她有不想自己知晓的秘密,稍微一想就能猜到,多半是属于超凡者的隐私。
除了神秘莫测的灵脉,谁能保证一个少女来到这种地方后依然安然无恙呢?
理顺逻辑后,约顿不再矫情,而是说:“注意安全,早些回来,最近不夜城不单单是治安上的不太平,一些外来者也会来浑水摸鱼,靛鸥社已经抓了三个用难民做献祭的邪徒了。”
人命最廉价的地方,邪徒最猖獗,他们可以以更低的成本来提升实力。
克洛丽丝耸了耸肩,转身离开。
约顿重新把目光放在菜板上准备把鱼削成片,他忽然注意到,菜板上不知何时平躺着一张纸钞,是泰瑞比货币,面值五十镑,可以在探险家公会开设的银行进行兑换。
……
离开航海者酒吧后,克洛丽丝行了两条街区,钻进一条小巷,在脸上、颈上及手上用线织出面罩。
【裁缝】的线光滑如缎,受虚空之触的影响,大部分时候是无色透明的,同时,克洛丽丝的虚空足够纯净,这为她的源力天然蒙上一层隐秘性。在虚空之触主动苏醒前,就连沃伊蒂都没感知到克洛丽丝这尊天生的灵脉象征,附着其神秘特性的“线”,一般超凡者也难以察觉。
线不会让少女增高。
强行垫脚倒不是不行,但会增加源力损耗,同时行动上并不方便。
所以,克洛丽丝用【幻影】制造新脸孔时,依然保持了少女的形象,变成铜棕色肌肤、粗眉粗眼的模样。
并不丑陋,属于很普遍的土著外表,如果扔到土著少女堆里细辨,还能评个中人之姿。
克洛丽丝并未立刻去超凡者集市,她先步行半个钟头,到商港西郊的莱宁街,此地已经聚集起成规模的难民营地,但尚未“沦陷”,难民中也不乏小有家资者,给此地带去了短暂的繁荣。
乌布诺尔空域的临时身份证明本该在市政广场的有关部门办理,但考虑到地方容量有限,不夜城市政府又在难民较多、条件教好的聚集地设立临时办理处,只需要缴纳三十个神盾拍个照片就能立刻获得。
难民们每天维生的平均消费不超过十五个格罗申,不夜城老爷们的贪婪可见一斑。
而且,办理身份证明不意味着安全无虞,只有在有大量城卫军驻扎的主城区,人身安全才勉强有保证,因此,包括市政广场在内的主城区,一间厕所的价格都在短短两个月内翻了二十五倍。
取得临时身份证明后,克洛丽丝到探险家银行把十镑兑出十枚一神盾的铸币、总值两百先令的的铸币和三十张一百格罗申的纸币,在纸币不易保存的深界,人们更倾向于使用金属货币。
上界泰镑兑神盾的汇率通常是1:3.5,但克洛丽丝只在银行换到相当于三十二神盾的钱。
少女没法跟吸血鬼们计较,换完钱后她便去莱宁街秩序比较稳定的北街,找到一家保安牛高马大的五层旅舍,走进去。
“你好,请问你这里还有空房吗?”克洛丽丝礼貌地问前台老板娘。
老板娘烫着卷发,丰润的唇里叼一支香烟,她正在读报,露出的膀子比少女的大腿还粗,她将遮挡视线的报纸放下,见面前是一个穿着斗篷,外表黑黑瘦瘦的小丫头,便叼着烟瓮声瓮气:“还有三间睡两个人的大房和一间睡一个人的小房,大房一天三十格罗申,小房一天二十格罗申。”
“我能看看房间的布局吗?”克洛丽丝问。
老板娘奇了怪,她本想嗤笑,毕竟面前的小丫头看上去就是一不知哪茅坑里爬出来的难民,但听到对方从容礼貌的谈吐,她又把脾气收了回去,伸手不打笑脸人,她敲了敲桌上的结构示意图:“大房在三至五楼,有独立的盥洗室,小房在二楼,面积只有大房一半,没有盥洗室。”
“我想租一间小房。”克洛丽丝语气轻柔,但声音有些粗哑——她使用【幻影】的模拟能力改变了腔调。
老板娘忍不住说:“我这里不是难民营,就算你能付钱,又脏又臭的贱民也别想住进我的旅馆!”
“我不脏呀。”克洛丽丝摊开双手说。
老板娘语塞。
“这是我的身份证明。”克洛丽丝递去一纸凭证。
老板娘瞧了又瞧,好奇道:“就你一个人?”
“就我一个人。”
“行,你要怎么支付?我知道你们手头紧,可以先缴纳押金,等打工赚到钱后再支付,不过最迟不能超过一个星期,否则就给我卷铺开滚蛋!”眼前的悍妇嗓门粗大,但和教养所的大厨差了不止一个量级,更别说阿莉丝塔了。
老板娘起码还能看出女人的模样和体态。
阿莉丝塔……
克洛丽丝叹了口气,说道:“先缴纳一个月的房租吧。”
“一个月?!”
正在旅舍大厅用餐的几个住户顿然侧目。
住在这里的人哪个不是每天的房租都要抠抠搜搜,周付都少见,何况月付?
“你确定?”老板娘看了其他人一眼,“我会保证旅馆内所有住户的安全,但跨过那个门槛到了外边,可就生死自负了。”
“谢谢,我明白的。”
权贵看不上克洛丽丝这点儿钱,至于地痞流氓或者不法的难民,如果他们找上门来,少女会让他们知道谁才是劫匪。
缴纳一枚先令,收到四百格罗申找补后,克洛丽丝从老板娘手中接过钥匙——
狡兔三窟,她先按照沃伊蒂教给自己的秘文,开十个八个门再说。
118.蕨巢镇
迷雾世界的神秘学中,世间一切都潜在神秘特性,而这神秘特性不仅来自源力或更为本质的源质,也来自于思想,或者说文化符号。
历史的积淀与意识的反馈会为客体带去新的寓意,也将为其赋予新的神秘特性。
黎明往往让人想到希望和福音,黄昏则使人感到一段经历的落幕。究竟是神灵在升格的过程中,为之赋予了象征性,还是这一寓意本就存在,从而诞生出使人追寻的神格,似乎是一个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
无论如何,至少克洛丽丝知道,“门”,天然就具备“转移”和“穿越”的神秘性。
少女将沃伊蒂教她的秘文用时蛉羽笔蘸着施法魔药在门内侧的门板和门框上书写,这一过程中,承载秘文的“门”本身,就是施法材料。
不需要实体,只在概念上营造“门”也行,但这不是克洛丽丝一介半吊子能接触的领域。
法阵名为“门启”,又因这一版秘文是门徒奥伯兰改良和简化后的产物,故而又称作“奥伯兰门启”。
秘文主体呈等边三角,朝上的一角用刻刀凿出凹痕和回路,注入施法粉末混合后的熔融物质;左角绘环形的基本图谱,环形带间可自行嵌刻,代表了这个门的“编号”,也是连接“密码”;右角绘象征终点的符号,用笔越细、笔艺越精,能连通更多的门,也能提升秘文效果,以克洛丽丝的水平,一个门连接三个门就是极限,极限定位距离四公里,再多绘几根线条就会破坏秘文的整体结构;中间绘全知之眼,作用是远程定位。
材料和工具来自于查加,都是苍霜流阳的魔法工业品,适合有手的物种使用。
克洛丽丝又布置了简易的隐匿秘文,等药水都干涸后,门上就只能看到很浅的印痕,一般人只会觉得那是木头本来的纹路。
之后她在市政广场和超凡者集市的旅馆各开一道门,将彼此用咒语和“密码”衔连起来,便可以通过灵脉与咒语来传送。
灵脉与法术也是存在相性的,越是亲和虚空的灵脉象征,越容易使用或破解“奥伯兰门启”。此外,每次使用传送难免留下源力波动,虽然大部分痕迹会在五分钟以内消失,但遇到精通侦查的超凡者,“门”依然会被发现,这也是克洛丽丝没有在航海者酒吧“开门”的缘故。
此外材料有限,克洛丽丝布置“门启”时,也必须精打细算。
超凡者集市在商港东北面,并不是一两条街道的小市场,它真正的名称是“蕨巢镇”,位于飓风岛最东面,再往东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镇内常住人口数千、巷网密布,且毗邻西边的商贸区,雇佣兵、探险者、巫师、商贾各色人士往来频繁,有超凡者自行组织的密会,也有专门的拍卖行拍卖珍品,见得人的见不得人的勾当都能在这里找到,飓风岛八家能够进行灵脉移植手术的诊所六家位于此地,另外两家,一家位于富人区的不夜城医院,另一家则在不夜城以西八十公里,飓风岛西边的一座以矿业为生的小镇。
【影偶医生】需要的主要材料是影鳗的脊、吸灵虫虫卵、曼巴草球茎和高纯度暗源晶;【梦境行者】的主材料是安神汤、双想花以及幻梦境海藻、美人鱼脑髓、魅魔淫液的其中之一。
大部分材料的适用性较广,容易买到,即便蕨巢镇当下没有库存,克洛丽丝也可以多花些钱找商人订购,短则三两周,长则数个月就能送到。
不过,梦境行者的材料着实让克洛丽丝头大。
许多材料都有神秘特性相似的备选,幻梦境海藻是嵌合【梦境行者】的最佳材料,可寻常人根本去不了幻梦境,即便去了,也很难从梦境深海采集海藻,美人鱼脑髓和魅魔淫液便是次之的替代物,但依旧缺乏获得渠道。
故而克洛丽丝的重点方向是【影偶医生】。
蕨巢镇比商港昏暗许多,电线私拉乱接,如果有超凡者在这里决战,没准在被对方打死之前,就因为意外事故触电身亡。
克洛丽丝在街边的市集逛了一阵子,买走一部分需要的辅助材料,还没半个钟头,便把从银行兑换的神盾和先令花得一干二净,克洛丽丝粗略估计,仅仅是【影偶医生】的辅助材料,恐怕就得花掉二三十镑,相当于七十到一百个神盾。
闲逛之后,少女步入售卖超凡材料和奇珍异宝的商行,她走到前台,对接待客户的侍女说道:“你好,我想订购材料。”
前台侍女异样地看了克洛丽丝一眼,然后热情地递上一份名册,里面记载着金丝雀商行本期在不夜城分店的货品。
克洛丽丝翻了一阵,说道:“我需要曼巴草球茎,但这上面没有我想要的其它东西。”
“曼巴草球茎的价格是四十六神盾又七先令。”侍女不露声色地提醒道。
那可是四十六神盾,她的周薪也不过两个半!
“唉……”克洛丽丝叹了口气,她在前台拍出两张十泰镑的纸币,然后说,“如果你们不想做生意,我可以去其他商行……我知道金丝雀商行比不夜城商会的货物要便宜些,我诚心希望交易,如果不行,我也只有去其它商行多出些冤枉钱了。”
“呃……请问您想订购些什么?”二十镑不算多,但也不算少,卖出东西前台侍女是有提成的,再小的蚊子肉她也不会放过,何况面前的少女还想订购其它东西呢!
克洛丽丝递上一张纸条,上面用工整而娟秀的字迹写着【影偶医生】和【梦境行者】的主材料。反正她现在是莎琪玛,也不怕暴露出去,就算金丝雀商会的人见多识广、推导出有人要嵌合这个技能也无关痛痒。每天来订购材料的超凡者不知凡几,如果是涉及凶祸级技能的材料,幕后老板或许还会稍微关注一下。
而且,超凡世界里乱七八糟的技能多如牛毛,克洛丽丝这种等级的情报也没有搜集价值。
“影鳗、吸魂虫、双想花、幻梦境海藻……”侍女两眼抓瞎,根本不知道这两个词汇是什么意思,她连忙说,“请稍等一下,我去请我们的经理……”
119.地精
侍女离开了一阵子,等再出现时,便领着克洛丽丝来到三楼,两人步行在曲径通幽的长廊里,地上铺着毛絮松软的地毯,壁上通宵亮着橘黄的光,中央空调里释放着暖气,对于普遍寒冷的深界而言,平民能住在这样的房子里,等若搬进天堂。
克洛丽丝计算着走廊的距离,狭窄的地形最适合【裁缝】杀人,但同时,也很容易被其它技能给暗算。
行于下界,唯有沃伊蒂在身边时,克洛丽丝才会放松警惕。
“咚咚咚。”侍女敲响走廊尽头的一扇门。
“请进。”里面传出清脆中略微尖细的少年嗓音。
侍女推门而入,对着办公桌后背朝大门的椅子说:“卡勒先生,我将客户带到了。”
“辛苦你了,玛姬,出去后帮我带上门。”
侍女躬身退下,克洛丽丝打量房间内的陈设。
天花板悬着暖洋洋的吊灯,墙面和地板是石砖,但铺着深色的名贵红木,左侧的墙面的壁炉被改造过,不再烧火,改为一间小小的猫舍,里面趴着一只懒洋洋的橘色肥猫,右侧的墙面是书架,数百本书摩肩接踵,足够建立一个小图书室。
红木桌上摆满纸质文件,有不知用途的金属机械拉杆以及浅色秘文,克洛丽丝站了一会儿,背朝她的旋转椅才缓缓调转,一个小个子、毛茸茸的家伙用钢笔在文件上标注着什么,处理完毕后,才看向克洛丽丝。
“地精?!”
“喔,你可以这么叫我,”地精扶了扶金丝眼镜的支架,他通体雪白,一身熨烫服帖的黑色西装,颈上有些脱毛,额角还有着魔力失效的奴隶印记,他颊上有几绺长而细的胡须,和人类的络腮胡不同,矮小的毛茸生物天然多出几分可爱,“不过我的名字是西奥帕维尔·卡勒,你可以叫我卡勒,也可以亲切一点叫我西奥帕维尔,如果你觉得念起来麻烦,还是可以叫我卡勒,不过我有另外一个主意,西奥,或者帕维尔,你觉得怎么样?喔,如果你不喜欢,依然可以叫卡勒。”
一只开朗的地精!
克洛丽丝惊诧。
不,这已经不止于开朗,这简直是废话连篇!
少女见过地精,但还是头一回如此近距离接触。
这是一种毛茸茸的、身高普遍出于一百一十公分至一百三十公分的亚人生物,和半兽人是近亲,且与人类不存在生殖隔离。
不过,上界普遍认为,在这些地精可爱的外表下,藏着狡猾的精明与智慧。
“卡勒……”
“喔,影鳗的脊,吸灵虫虫卵,你之前好像和玛姬说还需要曼巴草球茎,那么高纯度暗源晶呢?你要哪一类型的?金丝雀商行在不夜城辖下三号矿岛有一座暗源晶矿场,一般加工为‘幽晶’、‘无光石’和‘息风燃气’。”卡勒用尖尖的指头弹了弹纸页,说起话来乐此不疲。
“我没说需要那个……”
“可你不是想嵌合影偶医生吗?这材料真正宗,比黑夜教会刊印的技能书还要正宗,只有教会内部人士才能得到这样的资料……你想不想问我为什么会知道?很抱歉这是一个秘密,”卡勒喋喋不休,丝毫不顾及“莎琪玛”的铜棕色脸蛋即将黑成碳块,“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可以低价把这条情报卖给你,只需要一个神盾,我就会告诉你我是从一位病死的暮光教士手里继承的正统典籍,喔糟糕我已经告诉你了,不过没关系,你依然可以给我一个神盾……”
克洛丽丝揉着太阳穴,说道:“没人告诉你,你的废话真的很多吗?”
卡勒愉悦地摇头晃脑:“我只会在与人单独相处时才会说这么多话,所以,你不用担心我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给别人。而且,就算我告诉别人,也肯定不会说出你不想让别人知道的,哪怕我说出你不想让别人知道的……”
克洛丽丝从不知道地精能如此废话,她说道:“你做奴隶时,说这么多废话不怕挨鞭子吗!”
果然,卡勒的眼神忽然凝滞了,他蠕动着嘴唇,哀伤地遮起额角的秘文:“我已经不是奴隶了,我有正经工作,我受人尊敬,如果你想要打我,我就、就、就叫楼下的保安来……天呐你一定是位【裁缝】,你会把我缝起来的!”
“如果你不想做生意,我现在就走!”
“做,当然做!只有兄弟和钱是唯二不能辜负的!”
克洛丽丝“咦”了一声,问道:“如果非得让你在兄弟和钱里选一样不可呢?”
“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一神盾,你只要回答这个问题,我就给你一神盾!”
“这、这……”地精牢牢地掩着嘴巴,眼中露出痛苦的神色,然后,指头间露出缝隙,“得加钱……”再立刻并拢手指。
“我是来订购材料,不是来听你说废话,所以……”
“一神盾……”
克洛丽丝用复杂、无语的目光瞪着卡勒,然后掏出一千格罗申的纸币来。
卡勒立刻攥住钞票,揣进兜里正襟危坐:“影鳗的脊一百二十神盾,吸灵虫虫卵三百三十神盾,高纯度暗源晶每克均价三先令、价格会根据你需要的产品类型进行调整,双想花我会帮你免费打听渠道,你是要分期还是全款?”
光影鳗的脊和吸灵虫虫卵加起来就要四百六十神盾,接近一百三十泰镑。
克洛丽丝说:“我先付一半订金,等收到材料后,再付另一半。”
她生活拮据,现在只剩九十镑现钞,相当于一个深界普通劳动者近两年的薪水,但对【影偶医生】的材料而言依旧不够。
贫猴教养岛的火源晶矿脉倒能算少女的私人财产,但克洛丽丝的虚空戒指即便装满,也带不走多少钱的货。另外,她也从食尸蛇号上缴获了一些空盗的金银珠宝,只是在没有找到合适的商家前,草率变现容易被坑成呆瓜。
“可以,你可以先付两百神盾,剩下的尾款等货到以后根据材料成色补齐,”卡勒在这方面表现得尤其大方,像个赚大钱的人,“客户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神盾万岁!”
“我需要用泰瑞比镑付款。”克洛丽丝提醒道。
“那更好,”卡勒笑着抚掌道,“最近神盾的汇率跌得比泰镑还厉害,如果用泰镑付款,你可以按照1:3.4的汇率支付!唔,两百神盾差不多五十八镑八,你支付五十九镑的订金好了……”
“……”克洛丽丝交付掉一张五十泰镑和一张十泰镑,又从卡勒手里接过三神盾又四先令找补,不由感慨超凡材料真是销金窟,嵌合一个危害级技能,起码是一个普通劳动者几年乃至十年的薪水,还得不吃不喝才攒的下。
“多收你的四先令我不会白要,”卡勒严肃地说,他指的是泰瑞比先令,“我不知道你要魅魔淫液做什么,老实说,我从没听说过这样的货物。但是,后天在凤尾蝶拍卖行有一场奴隶拍卖会,在他们的拍卖列表里,恰好有一只魅魔……”
120.暗流
告别前,卡勒又借予克洛丽丝一张凤尾蝶拍卖行的贵宾卡,配合贵宾卡以及探险者公会办理的身份证明便有资格参与竞拍,否则得缴纳五百神盾的押金才能入场。
地精不介意交好一位【裁缝】、未来的【影偶医生】。技能不是嵌合得越多就必然厉害,伴生技能作为次级灵脉,的确会强化超凡者的体质、也会让其拥有更多诡谲的能力,但这只是让超凡者可以更为灵活和从容地应付敌人与环境,六个技能不一定能对一两个技能形成压倒性的统治力。而且,技能越多,所负担的诅咒越多,风险也是越大的。哪怕克洛丽丝只有这一个技能,卡勒也不会将少女小看。
他清楚嵌合【裁缝】的风险,别看评级只是一级危害,但嵌合时的死亡率比一般的凶祸级技能还要高,能活下来,要么有背景、要么有本事。
官方技能是无数代人的智慧结晶,嵌合后更稳定、安全、强势,但官方教会公布低级技能绝非好心,一方面他们垄断着材料、流入黑市的只是极少数,另一方面,没有周全的准备与正确的引导,嵌合他们的技能时只能拿命硬抗。
每一位超凡者,只要不是那种移植低级灵脉的杂鱼,都值得去提防和尊重。
综上所述,卡勒认为“莎琪玛”小姐是值得一些投资的,反正只是将贵宾卡借出去,他也没有实际上的损失,何乐而不为呢?
“对了,”离开时,克洛丽丝对地精说,“下次我再来时,麻烦让书脊统一朝外,也不要把系列书的序号排错,《群海探险记-3》不要插在4和5的中间。”
毛茸地精西奥帕维尔·卡勒挠了挠头,不明所以。
贵宾卡帮囊中羞涩的克洛丽丝节约了押金,但少女真正棘手的还是,她没有参与竞拍的资金。
她不知道一只魅魔奴隶的市场价格,但能在拍卖行竞拍,一定是不便宜的。考虑到醉香馆曾对不满十岁的自己出价三百六十镑,那么等长到十七八岁风韵成熟时,价格应该还能番个三四番。
克洛丽丝以己度人,觉得一只珍惜的魅魔奴隶再如何,应该也能值好几百镑。
想到这里,克洛丽丝已经没有竞拍的心思,但她依然打算后天去凤尾蝶拍卖行看看情况,确认被谁给买走,这样等自己实力强大起来后,可以不走寻常路。
克洛丽丝从蕨巢镇旅馆设下的奥伯兰门启中转至市政广场里探险家公会办事处的盥洗室,再从盥洗室返回莱宁街旅舍。
少女一下楼,正在厅内与人玩牌的老板娘吐出烟雾,面露异色:“小丫头,你之前不是出去了么?”
“一定是你玩牌太出神了。”克洛丽丝微笑着说,打算下次要么翻窗、要么用【幻影】给自己上一层保护色。
踏出旅舍,立刻有伸着手的年幼流民挂着可怜的模样走来。
是一个小女孩,五六岁的模样,身材与夏夏一般幼小,只是又黑又脏、头发蓬乱。她安静凝视着克洛丽丝,伸出手,什么话也不说。
“你饿了吗?”克洛丽丝终究于心不忍。
“滚滚滚!”老板娘抄着椅子走过来,就要把小女孩撵走。
“别这样,她还小……”克洛丽丝稍微拦住悍妇。
“还小?”老板娘把烟头啐在小女孩的褴褛衣衫上,冲克洛丽丝骂道,“这样的小东西,就喜欢把你这种蠢货骗到巷子里,让贱民轮完一遍又一遍,最后卖到窑子或送进屠宰场做成来历不明的肉罐头,到时你就开心了?”她重新点燃一支烟,把一口浓痰吐在街道上,“现在你能给她救济,三分钟后就会有十几个小崽子把你围起来!你的好心最后只能换来一群撕咬你血肉的白眼狼!”
克洛丽丝看着小女孩逃走的方向,问道:“您这样帮助我,就不怕我是白眼狼吗?”
老板娘嘬了一口烟嘴,冷哼道:“我看你至少比其它贱民有几分人样,没那么该死罢了。”
少女看着睡在街边、用报纸或破布遮掩身体的人,瑟瑟发抖的人,死人,她轻声说:“他们很多人也是被逼无奈的。”
“那也该死,”老板娘拧着眉毛,神色厌憎,但两人望着街道沉默一阵后,她又说,“要是我哪天被逼的不做人,也是该死的。”
克洛丽丝不置一词,感谢老板娘后返回航海者酒吧。
少女不是不能理解老板娘的想法,只是对于幼崽,无论是人类的亦或凶兽的,她都会有几分恻隐之心。
可正如约顿和老板娘所言,这些人不仅救济不完,反而会深受其害。她无法付诸行动,当现实与怜悯出现矛盾时,难免会感到悲伤。
克洛丽丝明白,难民看似是迷雾天灾引发的问题,但核心却在不夜城城主、公爵路恩提亚所代表的权贵身上,追根溯源,一切悲剧都源自“路恩提亚”们,和他们背后的人。
她能窥见不夜城的暗流涌动。
从与约顿的旁敲侧击中可以推测,不夜城一定是有太阳教会在扶持的,城北在建奇观“辉光塔”有着明显的太阳教会风格。可路恩提亚掌权二十年,太阳教会依旧没能在不夜城深入人心,不夜城却一天比一天混乱,而在这样窘困的境地里,依然斥巨资支持路恩提亚建造奇观……
克洛丽丝能够猜到,太阳教会和路恩提亚有着共同的敌人,这个敌人对路恩提亚的权力形成巨大的威胁,也阻碍了太阳教会在深界拓展影响力的步伐,以致于太阳教会非得扶持起一位半神才能稳定局面。
可倘若路恩提亚真成了半神,脖子上的狗链可就紧不起来了。
联想到飞艇上普莉丝娜与哈伯德的对话,一个比较粗糙的对立格局浮现在克洛丽丝脑海——
只要争斗一直持续,在一方彻底获胜前,不夜城的混乱便不可能停止。
而自己眼前的一幕幕悲剧,仅仅是开始。
随着局面趋于失控,会有越来越多的野心家粉墨登场,争夺这座城市的主权、或者谋求利益,也会有更多难民去死,甚至包括不夜城本地居民。
“呵呵,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克洛丽丝摇了摇头,如此安慰自己。
这种事见多了不一定麻木,但习惯以后,不会让人因为头脑发热就去做荒唐的事来。
“不知道普莉丝娜那女人怎么样了,她应该缠身于乌布诺尔空域的领主与路恩提亚争权的漩涡,真是个疯子……”克洛丽丝喃喃自语,她在阴暗的角落换了行头,步入航海者酒吧,“也许我该适当冒险……唉,钱真是不够用呀……”
121.不夜城今夜有小事
航海者酒吧依旧热闹非凡,纵使人们有许多烦心事,只要来上满满一杯物美价廉的醉乡啤酒,一切浓愁都会烟消云散。
只是粮价上涨,大部分酒馆的啤酒也会水涨船高,只有航海者酒吧一如既往,若非老约顿不允许偷带和打包、必须就地消费,否则会有很多人干脆从他这里进货。
克洛丽丝在角落找了一个空位坐下,她在桌上排出两张一百格罗申的纸币:“玛蒂,来一杯香桂啤酒,再来一盘弗尔萨酱面!”
一杯醉乡啤酒的价格是十个格罗申,虽然号称醉乡特色,其实是飓风岛地方的私人酿造。
香桂啤酒是地地道道的醉乡进口,一杯就要花费两百格罗申。
看到克洛丽丝点酒后,喧闹的酒吧立刻有人吹起口哨,玛蒂端来酒和酱面,担心地说:“香桂啤酒的度数不高,但里面的桂香精更容易醉人的。”
“喝醉了你就把我扶回去。”克洛丽丝调侃道。
她不担心喝醉。
虚空之触解酒排毒的能力比肝脏强上无数倍,当初虚空之触觉醒时,便能在千手藤的毒素下挽救自己的生命。随着实力的提升,一般的毒素,只要不是一经接触就把皮肤烧得溃烂的强酸等物,虚空之触都有足够的时间将里面的成分消化排解,一部分转化为源力残渣湮灭,大部分则随水分挥发掉。
“玛蒂,把钱退回去,克洛丽丝小姐的那杯我付!”立马有靛鸥社社员拍着手吹起口哨,酒吧内一派欢腾。
克洛丽丝微笑不语,观察着这些人。
社员有调笑的成分,但不存在恶意,在一个有着起码秩序和安全的环境里,只要克洛丽丝保持距离感,不像佩姬那样倒贴,便不会有人不识好歹。
她在身份上是老约顿“侄孙女”,因此被靛鸥社社员视作自己人,或者“家人”。
靛鸥社营造了一个庞大的家庭氛围,颇有些黑手党的味道。
只要是个正常男人,便会对克洛丽丝有最基本的欲念,不可能六根清净,但和外面的“野兽”比起来,航海者酒吧中的大部分酒客,人性是占上风的。
这里的人有家庭、有牵挂、有对生活对上升的憧憬,便更需要一个稳定的秩序,会去自觉遵守。
最简单的逻辑,假若这些人不想自己的血亲受欺负,便很少会欺负他人。也许某些人到了外边会作恶,但一回到老家,回到靛鸥社,就会纯良得像个三好学生。
这些家庭团结在一起,在靛鸥社的组织下,建立了势力不俗的地方社团,自发地互帮互助,社员私底下也有很多姻亲关系,也许随便找一个路人,都能发现他们家与靛鸥社社员沾亲带故。
当然,也不是没有缺点,以此为基础的社团的确团结,也十分排外,除非被认同为一员,否则永远会被提防。
之前的买单是调笑,也可以视作一种亲近,当克洛丽丝被视作他们的一员时,稀薄的欲念会随时间的积淀消失,转化为互帮互助的情感。不过,除非克洛丽丝从人畜无害小白兔变成一头恶狼,说媒求婚的事今后肯定少不了。
“是吗,辛科,你真的愿意请我?”克洛丽丝懵懂地眨了眨眼。
“只要克洛丽丝小姐喝得下啊——哈哈哈哈哈哈——”辛科得意地笑起来。
巴布一巴掌拍在辛科的脑袋上,说道:“克洛丽丝,这混球喝多了,你别在意……”
他的眼睛缓缓瞪大,视野里,少女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淡黄的啤酒涌进娇粉细嫩的唇瓣,秀颈的曲线出现咕噜的起伏。
酒客们怔了怔,然后爆发出热烈的称赞:“好!”
“玛蒂!”克洛丽丝喊道,“既然辛科请客,就再来十杯吧,要香、桂、啤、酒、呐。”
十一杯酒,两千两百格罗申,对靛鸥社成员而言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不算做辛科城卫军的灰色收入,相当于他十天的薪水。
正经收入的话,辛科的薪水还要略低于金丝雀商行的前台侍女。
“辛科!”
“可不能食言啊!”
“克洛丽丝喝不下我可以效劳!”
“要不然再来二十杯吧!”
“呜哈哈哈哈哈——”
起哄和幸灾乐祸的喧哗此起彼伏。
玛蒂将啤酒端上后,克洛丽丝面不改色地再饮一杯,甜丝丝的,与饮料差不多。少女不敢托大,香桂啤酒淌下喉咙后,直接被虚空之触所吸收。
“噢噢噢噢噢噢噢!”
“辛科,怎么说!”
辛科被酒客们架在火上烤,看克洛丽丝豪爽的模样,心中摸不着底,赶忙说:“玛蒂,结账!”同时又劝克洛丽丝道,“克洛丽丝不要逞强,你要是醉在酒吧里,老约顿能剁了我的头当马桶!”
“就你那颗小脑袋还能当马桶?”
“我觉得可以做尿壶——哈哈哈哈哈——”
酒吧里又响起快活的笑声,就连码头工人也加入进来,辛劳一天的烦闷也消散了。
“咣!”酒吧大门被人轰然砸碎。
克洛丽丝又饮了一杯酒,只是此时无人关注她,少女没办法表演,只能当甜水喝。
她看向门处,几个制服杂色的佣兵走进来,是给路恩提亚打工的雇佣军,某种层面上讲,和靛鸥社也算同行。
“塞勒斯坦,看来你很想把骨头拆开来做一扇新门。”原本一团和气的巴布陡然狞笑。
“我也这么想……”雇佣兵头目只说半句,甚至没有言明由来,直接端起霰(弹)枪朝巴布开火!
与此同时,其余雇佣兵也拿出霰(弹)枪架住了酒客们。
巴布的身体直接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墙上,无力地倒在吧台下。
“与靛鸥社无关者现在离开。”雇佣兵头目塞勒斯坦朝天花板开枪,立刻有三名探险者起身欲辞。
“砰。”塞勒斯坦一枪透体,三人直接只剩半截,散弹的余威打在几名码头工人身上,脆弱的人体立马浮现无数个血窟窿。
塞勒斯坦看了一眼地上死不瞑目的探险者与满地打滚的码头工人,讥讽地笑起来:“我让你走你就走,这么听话啊?”
122.不夜城今夜有小事(二)
包括塞勒斯坦在内的六名雇佣兵架住了酒馆所有人,没有人敢轻举妄动,克洛丽丝也没把握在狭窄的空间内躲避散弹,尤其是塞勒斯坦手中的武器,甚至能轻易将人体轰成残渣。线的防御不足以在如此近程下形成有效保护。
一名靛鸥社社员狠厉地瞪着雇佣兵头目:“塞勒斯坦,你的人把爪子伸到靛鸥社的地盘,按照这里的规矩就得打断骨头再剁一根拇指,你现在是想彻底与靛鸥社敌对吗?你一但跨出这一步,不夜城将再无……”
“砰!”
宛若惊雷,霎时,那名靛鸥社社员只剩半截及腰的下身。
“杀人就杀人,哪来那么多废话?”塞勒斯坦的笑容几乎把腮裂开了,他张狂道,“听迪鲁说你们这儿有位重量级的人物,怎么,已经怕到弃你们而逃了吗?”
寒芒猝然刮过塞勒斯坦的脸颊,后者悠然一避,腮长裂开一只狭长的眼缝,里面闪烁着非人的眼珠群落。
“还没死啊?”塞勒斯坦兴奋起来。
吧台后,巴布捂着小腹咳嗽,他握着一把餐刀,皮肤被生着棘刺的甲壳覆盖。
尽管他看上去有着子弹也打不穿的防御,但腹部已鲜血汩汩。
“你适合去角斗场与人肉搏,”塞勒斯坦讥笑道,兴奋的眼珠几乎夺眶而出,他伸长脖子,带着嗜血的笑意,“但这年头谁还用拳头啊——”
即便是寻常的霰(弹)枪也无法洞穿巴布的棘壳,但塞勒斯坦的武器明显经过改造和升级,就连发射的弹药,也弥散着凶猛暴烈的残留源力。
这种纯粹的炼金造物在绝大多数时候比灵器还好使,没有诡谲的能力,但也不存在反噬,一枪下去大部分超凡者都得下跪。
缺点是射程短、弹容量只有四发且容易炸膛。
巴布怒号一声,正要以血肉之躯扑向塞勒斯坦,后者一枪正重胸膛,巴布再度在庞大的冲击中摔到墙上。
塞勒斯坦将枪扔给属下装弹,自己则走到台前,揪起巴布的衣领,一拳挥在脆弱的眼眶上:“你不是很硬么,再来啊,硬来我看看啊!?”
“咳咳……”巴布呕出一口淤血,奋然支起脖颈,试图用头槌进行攻击,却被轻易躲开,反被一手按着脑袋,脸贴着墙磨碎一瓶又一瓶酒瓶,残渣割进棘壳未完全覆盖的耳根和鼻腔,惨不忍睹。
“巴布!”惊吓得说不出话的玛蒂终于尖叫起来。
“噢?这是你的小情人?看不出来啊——”塞勒斯坦一膝压在巴布的颈上,看着年轻的少女说道,“你猜一猜,巴布,待会儿我会对你的小情人做些什么?猜对了我就饶你一命。”
“雇佣兵,你不要太过分了!”另一个靛鸥社社员挡在玛蒂面前。
“不要太过分?嗤……”
“哈哈哈哈哈——”雇佣兵们哄堂大笑。
“咚。”
角落里的克洛丽丝将第七个空酒杯敲在桌上。
这一声吸引了雇佣兵们的注意力,他们看向被酒客用身体遮掩的阴影处,终于看到了克洛丽丝。
塞勒斯坦的皮肤上撑开一道道眼缝,亮起晦暗的光。
“啧,小妞,我允许你喝酒了么?”塞勒斯坦从属下手中重新接回霰(弹)枪,脚步沉重地走过去,他用枪管贴着酒客的脸将他们拨开,端详着饮酒的少女。
“不想玩玩吗?”克洛丽丝噙着不太熟稔的笑,青涩中陡然增添几分妩媚。
“哟,这小妞在色(诱)我!”塞勒斯坦大笑,但转眼间又将枪口抵在克洛丽丝的额头上,狞笑道,“贱(货),你以为我吃这套?”
克洛丽丝面色不改,哀怨道:“我这样的孩子,你真的舍得吗?”
灵脉象征【菲蒙忒因】,克洛丽丝在恶魔谱系中看过那样的眼睛。
【菲蒙忒因】,恶魔真名,眼魔之一,地狱中的低级仆族,又称恐惧之眼,有着超乎寻常的感知能力,同时能通过凝视对意志脆弱者投射恐怖。
如果克洛丽丝在五米外使用线,那么一定是感知到异样的塞勒斯坦的子弹更快。
所有底层的恐惧眼魔都使用着【菲蒙忒因】的真名,除非能成为更高级的恶魔,得到地狱或上位种族赐名。
虽然是低级仆族,但塞勒斯坦依然是不容小觑的,纵使克洛丽丝有九成胜算,她也要提防一成败率的发生。
如果被那个霰(弹)枪滋一下,少女不死也得残。
“舍得?你是说怎么舍得,在枪下舍得,还是,在床上舍得?”塞勒斯坦开着淫猥的玩笑,把手伸向少女。
“随你喜欢咯。”克洛丽丝笑得更开心。
但突然间,塞勒斯坦收回手,把手指按在扳机上,悠然地说:“我们兄弟没那么多讲究,热乎的尸体也能将就,所以,下地狱去吧,贱人——”
尖叫声中,鲜血蒙住了酒客的眼,桌子椅子被掀飞起来,人的胳膊高高跃起,桌后的空间似乎因光的折射发生扭曲。
“你——”塞勒斯坦握枪的手整齐削断。
假如他方才没有因即兴收回手臂拉开了二者的距离、使危险的预兆出现时多出躲闪的余地,那么此刻断掉的就是脖子。
不过也没差。
飞扬的木材后,虚空之触将慌张倒退的塞勒斯坦重新拉到克洛丽丝近前,两人的鼻尖几乎贴在一起,克洛丽丝咬着银牙的盛烈笑意比巨瀑漾起的水波还张狂,娇俏的面容在这一刻犹如厉鬼:“我对热乎的尸体也没讲究!”
比死亡还可怖的压迫感浮现心头,塞勒斯坦竟然没来由感到一阵恐慌。
不过是个没长熟的女人而已!
塞勒斯坦不愧是战斗经验丰富的雇佣兵,被打个猝不及防之下,他的脸上立刻裂开一道道眼缝,就要用恐惧征服面前这个贱人的灵魂,然而一阵压抑的恶心感陡然往心里钻——
他的眼睛好似被一根根无形的针线给缝上,根本睁不开!
而恐惧之眼发散出去的凝视,全部被自身的肉体所吸收。
密集的纤细痛楚正飞快往体内钻,六道无形的压力推着他往酒吧另一头撞击,男人和少女的身体好似飞跃,雇佣兵们终于看清是自己的老大正受人钳制,他们想要瞄准,两人却一同撞进了厕所。
“他妈的鬣狗,愣着干什么,弄他,老子扒了他的皮!”辛科反应最快,他抄起椅子扔向分心的雇佣兵,慌张的弹壳往天花板上飞。
雇佣兵正要反击,背后却忽然出现一具高大的阴影,本该在厨房的约顿不知何时绕到了酒吧大门,从外边进来。
他一手按住一个雇佣兵的脑袋,似乎不怎么用力的一摔,西瓜的瓤和籽便迸射出艳丽而浓郁的汁水。
三个雇佣兵被立刻反扑的靛鸥社社员按倒在地,最后两只鬣狗用枪指着约顿惊惶大吼道:“都不许动,否则我就开枪了!”
123.不夜城今夜有小事(三)
“都不许动,否则我就开枪了!”这些雇佣兵鬣狗们欺软怕硬,遇到更狠辣者脚下生风是常态。
也不是没有敬业而勇武的雇佣兵,但对于庞大的基数而言,墙头草软脚虾才是多数。
“罪魁祸首是塞勒斯坦,放下枪,我饶你们不死,”约顿平静地说,“你可以问他们所有人,我老约顿的信誉是有口皆碑的。”
雇佣兵迟疑地扫了周围一眼,所有人都带着嗜血的仇恨盯着他们,只有老约顿,平和得像一位老人。
不,他本就是老人。
不投降就会被这些酒客撕碎,雇佣兵立刻做出明智的选择,顺着约顿的话附和道:“我们只是服从塞勒斯坦而已,目前为止我们甚至没有伤害到你们一个人,都是塞勒斯坦自作主张!所以,我们向你投降!请不要……”
雇佣兵小心翼翼地将枪放在地上,约顿弯腰拾起来,在手中掂了掂,看着面前两只带着讨好笑容的鬣狗,悠悠开口:“我叫你们投降你们就投降?这么听话啊?!”
鬣狗立刻脸色变幻,惊恐得无以复加。
约顿稳稳地举起枪,没有一丝晃动:“这么听话,那就一起去死吧。”
话虽如此,约顿瞄准的却是雇佣兵的膝盖。
“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响起来,这条街从此多了五条被拔掉牙齿、只能沿街爬行的恶犬。
这时,克洛丽丝捏着鼻子从厕所走出来。
靛鸥社社员们神情各异,他们已经能想到克洛丽丝超凡者的身份,但仍旧没看清少女的手段。
未知的才最可怕。
无论是巴布还是塞勒斯坦,一但被人翻开底牌,危险程度就会大幅降低。
克洛丽丝用罐子装着一块拳头大小的干瘪肉瘤,是【菲蒙忒因】灵脉象征,人工培养的次品。
“死了?”约顿问。
“溺死在便桶里,你们这些家伙,能不能不要往墙上小便,脏得要命!”克洛丽丝埋怨道,像是娇嗔,丝毫不见狠辣的气质。
塞勒斯坦的确死了,否则她也不好摘除灵脉。
前文有述,切断灵脉与超凡者的联系通常只有两种方式,灵脉失控和超凡者彻底死亡。
克洛丽丝不怕塞勒斯坦失控,但这里生活着太多普通人,所以干脆地解决掉鬣狗头目。
她心情是不大好的。
少女从莱宁街出来便一直有些郁闷,人的倾轧与猜忌让各自只能独善其身,对糟糕的局面无能为力。
好不容易决心与地方社团拉近关系,却碰上塞勒斯坦这些神经病。
他提到了迪鲁,约顿也提到了迪鲁。
那么矛盾便很清晰了。
克洛丽丝走到血流不止的巴布面前,玛蒂抱着男人抽泣。
“我可以取出弹壳,也能修补伤口,不过我手法不好……此外,弹壳内的异种源力我解决不了,修补伤势时可能将污染融合进你的器官内,你这种移植灵脉的过滤效率低下,污染会对你的健康造成长期影响……”克洛丽丝絮絮叨叨地解释。
“能活着就不错了,我谢天谢地还来不及……”巴布嘴唇苍白,全身被汗水浸透。
“忍着点。”
线能转化为生命组织的一部分,擅长治疗创伤,哪怕不会其它的职业技能,克洛丽丝也能凭这门手艺开个小缝纫厂或者外伤诊所。
无数根线在伤口里钻,不时牵动神经,克洛丽丝已经对人体结构有基本了解,不至于对巴布造成永久性创伤。
修补一般的伤口肯定方便,如果是神经受损,就算补好了可能也不如原本的好用。
这就得看手艺人的水平了。
巴布确实能忍,咬着玛蒂的围裙愣是没吭出声。
克洛丽丝取出弹壳,缝合致命的伤势后,对外伤进行了简单处理与包扎。
治愈巴布的同时,她的源力也会随线渗入对方体内,这一部分污染克洛丽丝尚无法避免,因此能不用技能的地方,克洛丽丝尽量用常规手段。
之后她又帮助地上奄奄一息的码头工人门如法炮制,但这些普通人因为散弹的波及失血过多,能不能活下去只有听天由命。
那些只剩半截身体的,克洛丽丝不是神,只得在心里默哀。
“都愣着做什么,你们不知道我以前是做海盗的么!?”约顿把望着克洛丽丝呆愣的酒客们吼醒。
“那、那克洛丽丝小姐……”
家学渊源啊!
一名靛鸥社社员把塞勒斯坦的尸体从厕所拖出来,所有人不禁屏住呼吸。
雇佣兵头目是溺死在便桶内的,口与鼻腔里塞满秽物,他的手臂从指缝剪开,这是塞勒斯坦移植灵脉的部位,【菲蒙忒因】在萎缩前表现为间断的海带状寄生物,从手臂延伸至太阳穴。
如果塞勒斯坦与克洛丽丝保持十米的距离交战,依托敏锐的感知,他躲避线的余地将更为宽广,即便克洛丽丝强化虚空之触,他也能有两成胜算。
倘然二者的距离超过二十米,塞勒斯坦依托火力与侦查与克洛丽丝缠斗,保命的几率超过八成。
这种情况下,少女肯定是要暂避锋芒的。
可惜没有那么多如果,当塞勒斯坦惨不忍睹的尸体被抬出去时,酒客们看向克洛丽丝的眼神多了一丝敬畏。
连之前主动调笑的辛科也莫名紧张起来。
少女出手太过迅猛果决,即便是老练的杀手,也很难在短短一分钟内将塞勒斯坦置于死地。
就连克洛丽丝,也觉得自己的确有杀人的天分。
从匕首刺入角兽人士兵的身体开始,她似乎就没有露出过一丝一毫的迟疑,即便有,也是一切既定事实发生以后的反思。
这样的人天生适合在下界生存,但克洛丽丝也在提防自己潜在的性格——凡事都以暴力来解决问题,不一定是好事,对暴力形成过分依赖和盲目迷信,很可能在某一天撞上铜墙铁壁。
“玛蒂,你先带巴布上楼休息,”约顿对航海者酒吧内的社员说道,“辛科,立刻去通知西姆,这帮鬣狗今天如此有恃无恐,想必已经与迪鲁家族沆瀣一气,让他不要把人全压在与迪鲁家族的争斗上,多提防西区那帮黑沙佣兵团的鬣狗……”
约顿望向门外。
穿越喧闹的街区,远天爆发阵阵枪响与炸鸣。
悍然偷袭显然不止发生于航海者酒吧,也不止于迪鲁家族对靛鸥社的单方面打击……
124.路恩提亚的小麻烦
早春三月,不夜城只有黑夜。
没有四季的下界,基本可以用暖季与寒季划分一年的时令,同时,根据地域的区别,不同地方也会表现出独特的季节性。
乌尔比诺空域近期已由深寒转冷,预示着暖不起来的暖季将要来临,雷暴也渐渐偃旗息鼓,取而代之的,是头顶上隔三岔五的强风呼啸,这意味着雷季将去,风季粉墨登场。
只是迷雾更浓郁了,它们与盘旋的风融汇,在乌尔比诺制造出“峰回路转”的涡流,远未到迷雾层灰黑浓雾的程度,也不会潜藏格外危险的神秘特性,但对往来船只而言,依旧对航行造成了不小困扰。
尤其是从飓风岛往来醉乡-乌布诺尔空域的商船。
公爵路恩提亚不仅对进入不夜城的货物增收关税,连只是停靠中转的商旅,也得缴纳原先四倍的过路费。
前者还好说,不管公爵府涨多少税,他们只管提高商品价格,从消费者身上弥补便是。后者就苦不堪言了。迷雾天灾带来的自然灾害和异怪侵略让各空域的物价出现不同程度的增长,奇观【辉光塔】的建设使大量神盾流入不夜城,更是将此地的物价抬升到难以接受的程度,沿途商船在不夜城补给一次,相当于少运输两成货物。
这一现状使部分前往乌布诺尔空域的商船,宁愿绕远路走其它风涡通道,也不肯在飓风岛落脚。
这对公爵路恩提亚来说,不啻于雪上加霜。
辉光塔的万丈光辉通宵明亮,为不夜城带去温暖的光,上万劳工夜以继日,来自神圣罗曼帝国的法师们来回计算、测量、设计秘文,辅助奇观的殿宇金碧辉煌,在秘文和灵脉的牵引下,与辉光塔形成密不可分的整体,宛若神的福音降临人间。
奇观尚未落成,路恩提亚也并非半神,但他早早搬进了逾七百米的高塔。
仅从高度而论,辉光塔可能还比不过上界排名前十的著名酒店,但塔内魔法设施、与奇观浑然一体的建筑群落,一但竣工,将使整座飓风岛成为坚不可摧的要塞。
同时,辉光塔内一半是与太阳教会相关的设施,落成以后,飓风岛更容易诞生亲和太阳的灵脉,太阳教会可以在此源源不断地培养优秀教士。
这是路恩提亚最为担心的一点。
此刻,辉光塔有七成设施的权限都掌握在太阳教会手中,他没有成为半神的经验,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契约辉光塔,是否依然受太阳教会钳制。
若说这只是微不足道的次要问题,那么当下,路恩提亚面临的窘境便是:公爵府和市政府的财政已经严重赤字。
为了这座奇观,太阳教会也是下了血本,不仅出资六千万神盾,甚至在神圣曼罗帝国境内发行了一亿神盾的奇观债券。
按理说,如此一笔巨额财富,建立一座奇观是绰绰有余的,但耐不住不夜城权贵中饱私囊,层层克扣。
从上界到深界过于遥远,加之法兰人发动战争,大型商船不易通行,建设辉光塔的许多原材料只能在不夜城周边空域购买。可钱到了不夜城权贵手中该怎么消费呢?
当然是与熟人暗通曲款,市场价一万神盾的奇物开价十二万神盾;原价只要十万神盾的建材敢出一百万神盾;就连工人们的待遇也被高五倍,当然,为了让工人们吃好喝好,工地上的餐饮价格顺便提高二十倍,尽管看上去与以往吃的一样,但现在什么都在涨价嘛,全部综合起来是物有所值的。
神盾是醉乡的结算货币,虽不算乌布诺尔的官方货币,但流通性是没问题的。这么多神盾涌进市场,假以时日肯定能消化掉,但架不住奇观建设到一半,又要增加预算。
不仅路恩提亚崩溃,太阳教会的负责人也是崩溃的。
这还不算完,难民涌进不夜城也就罢了,狗日的半神乌俄诺斯、乌布诺尔空域领袖、泰尔恩坦之王、中心都城主,居然帮助难民偷渡到飓风岛!
那群虫子一样的贱民,小麦价都给这群混蛋吃贵了!
矿场已经饱和,就算要这群贱民二十四小时劳作,死了一批再换一批填上,也不会提高多少开采效率,对路恩提亚而言,与为不夜城带来的损失相比,难民对矿业带去的收益微不足道。
而且,矿脉是太阳教会的产业,路恩提亚无法染指。
仅仅如此,路恩提亚还能少纳几个宠妾、少举办几次宴会,咬紧牙关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但是,他最大的财源之一——食尸蛇空盗团,不仅两年前遭受重创,而今更是覆灭得渣都不剩!
路恩提亚拥有一手情报,哪家商船通航,又运了什么货,他都能提前通知萨摩。而假如一些地方的贵族或商人联合起来想要剿灭食尸蛇,路恩提亚也能警告萨摩联军的计划,让空盗头子各个击破。
食尸蛇空盗团七成的收益,最终会通过各个渠道流入公爵府。
而今,不夜城已经乱作一团,犯罪率暴增、邪徒频出,就连商港的帮社也阳奉阴违!混账帮社分子不仅以难民涌入、地方混乱的借口少缴了四成税收,还开始囤积武器、互相兼并!
不夜城越乱,财政便越崩溃;越崩溃,路恩提亚便越没钱进行有效治理。
但这一切不是没有破局的手段,只要他成为半神……
彼时,就算满城皆敌,只要有太阳教会的支持,路恩提亚就无所畏惧。
况且,一但他成为半神,那些墙头草会立刻望风而降,满城皆敌根本是伪命题!
同时,也只有成为半神,他才有被太阳教会继续利用的价值。
如此一来,主要矛盾就很清晰了:他没钱,真的真的没钱。
也因此,他的城主府在这半个月来多了一位座上宾——昔日为乌俄诺斯效命的普莉丝娜·瓦林特。
“瓦林特,我承认你那批货的纯度很高,光以原材料出售就能卖出五万神盾,精加工为‘太阳’以后,价值至少能翻六倍,但是……”
光辉塔城主府,路恩提亚坐在流光的水晶座椅上,办公室硬生生弄得像宗教圣殿,他中年模样,面净无须、棱角分明、英俊不凡,仅仅是威严地盯着普莉丝娜,就让后者不由自主产生敬畏,他说道:
“如果你不能进一步展现自己的价值,我将不会帮你恢复在商行的地位……”
125.路恩提亚的小麻烦(二)
十二根盘翼的巨柱撑起辉煌厅堂,普莉丝娜隔着五米的距离坐于路恩提亚左侧,紧邻陈列珍稀(藏)品的橱窗,女人面朝着帷帘,帷帘后是合欢的大浴池。
不难想象,城主大人是一位懂得时间管理的人才,才能集办公、住宿、嬉玩、接见、会谈之功能于一室之内。
眼前的路恩提亚威严、肃穆、沐浴光辉,但普莉丝娜知道,揭开光辉的表面,背后空无一物。
路恩提亚依然能一只手捏死她,但这不妨碍其外强中干的事实。
普莉丝娜能在十七岁时设计坑害食尸蛇空盗团,自然不会轻易慑于流于表面的气质。
她的确有一部分本能对路恩提亚表达出神往,普莉丝娜猜测这是受超凡者某些能力所影响。
女人翘起一只腿,轻描淡写:“我这批火源晶的价值难道就不是价值,乌俄诺斯安插在不夜城的内线难道就不是价值?还是说,公爵大人觉得我要把自己剥干净,一斤肉一斤肉割下来挨着称了,做一条摇着尾巴讨你欢心的狗,这才叫‘有价值’?”
路恩提亚抚掌按在桌面,身子微微前倾,盯着普莉丝娜凛然不惧的目光,噱道:“你难道不是?”
“我认为公爵大人是值得合作的对象,”普莉丝娜轻蔑地瞥了路恩提亚一眼,不屑地挪开眼睛,玩弄着自己紫色的指甲,她从未做过打扮,而今染上蔻丹,想着果然好看,口中慵懒道,“但和我背后的大人物比起来,想给我拴狗链,你也配?”女人嗤笑道,“你路恩提亚也不过是太阳教会的一条狗罢了。”
路恩提亚正气凛然的威严姿态陡然阴沉,身上的光晕也敛去不少,多出阴冷:“凭一船火源晶就敢说掌握一条矿脉的贸易,你背后的人为何不亲自前来?凭你一己之言就把格格尔家族打为乌俄诺斯的内线,你以为我会信?”
“你真可怜……”普莉丝娜露出怜悯的目光,这目光在路恩提亚看来格外扎眼,“格格尔家族毕竟属于商会,你从商会手里夺取这座城市,以为能通过小恩小惠分化各大家族,在你权势鼎盛时或许还能通过姻亲关系加以控制……可现在呢?”她叹息着摇了摇头,“萨摩死了,嘻嘻,你控制航路的臂膀已经折断,你拿什么来威胁商会?!”
“空口无凭的事,说话当心你的舌头!”路恩提亚的手掌在桌上按出五枚指印。
“那就当你与食尸蛇没有任何关联,公爵大人,你为什么觉得,你娶了格格尔家族的人,他们就得给你当狗呢?你给予他们的特许经营和免税待遇在猖獗的走私下等若一张废纸,你该不会以为,不夜城的抗辐宁和粮价如此之高,他们就没有囤积居奇吧?”
“有太阳教会在,宵小掀不起风浪。”
“那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投效太阳教会呢?”
普莉丝娜一句话,直接将路恩提亚积累的所有压迫感击溃。
女人抿着浅笑,说道:“公爵大人你也是做狗的人,难道要幻想格格尔家族对你有多么忠诚吗?”
路恩提亚闭目沉思,波澜不惊的眉头终于折起皱纹。他霍然发现,包括太阳教会在内,自己竟没有一个值得去信任的对象。
“我普莉丝娜·瓦林特奉行的宗旨向来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若非乌俄诺斯在瓦林特家族衰落时断然抛弃,瓦林特岂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实话实说,我两个月前的那批货物来自乌俄诺斯,我恳求他给我最后一次机会……他告诉我,假如我能将雷方石成功走私到不夜城,就会考虑重新与瓦林特家族合作!”
雷方石!
路恩提亚心中一惊。
哪怕在没有任何加工的情况下,雷方石也是威力非同凡响的炸药,倘然用在施法上……
路恩提亚已经想象出某个雷暴季节里,尚未竣工的辉光塔于万钧雷霆中毁灭的画面。
“但是,有人泄露了我的航线……”普莉丝娜苦笑道,“在取货的地方看到格格尔家族的家臣时,我便早该想到,乌俄诺斯不会把注全压在瓦林特家族身上……我相信那位傲慢的半神不屑于对我赶尽杀绝,毕竟那无利可图,但格格尔呢?瓦林特与格格尔、与食尸蛇皆是血仇,而他们又恰巧为公爵大人服务过……”
路恩提亚说:“萨摩的事,纯属他自作主张。”
这句话没有半分虚言。
瓦林特家族没落后,路恩提亚没有赶尽杀绝的打算。一来瓦林特在商会内部势微,对乌俄诺斯失去利用价值后便被舍弃,已经不具备威胁;二来,路恩提亚留瓦林特存在,本身也有制衡格格尔家族的打算。
在路恩提亚与乌俄诺斯的明争暗斗下,格格尔和瓦林特也在冲锋陷阵的过程中血债累累。
萨摩是出于仇怨的自作主张,那么又是谁泄露了普莉丝娜的航线呢?
假如格格尔家族与乌俄诺斯眉来眼去,那么在遭遇普莉丝娜时,必然要想方设法置她于死地。不仅仅是洗刷仇怨,也为了杀人灭口,以免他们背叛自己的事传播出去……
路恩提亚兔死狐悲——瓦林特家族能被乌俄诺斯舍弃,他又怎么肯定,辉光塔的候选人非自己不可呢?
良久,路恩提亚缓缓道:“你诬陷格格尔家族的事情我不予追究……”
他相信普莉丝娜确实与乌俄诺斯决裂,就算眼前这女人还想跪在乌俄诺斯脚下,那位半神也不会再相信一个把货物搞砸的废物。但是,对于格格尔家族,路恩提亚持质疑态度。
不是不信,也不是全信。
路恩提亚继续道:“只要你向我证明火源晶的来源属实,我会让市政府归还瓦林特家族的一部分资产。同时,公爵府会给予瓦林特家族应有的庇护以及抗辐宁的特许经营权,享受免税待遇……”
路恩提亚被普莉丝娜说服了。他需要瓦林特家族增强在商会内部的力量,这些商人的人脉和关系网,是他一个外人掺和不进去的。他也需要把筹码压在不同篮子里,以免真的遭逢格格尔家族的背叛。
普莉丝娜说:“我那艘飞艇的秘文就是最好的证明。”
路恩提亚摇头:“上面的秘文的确玄奥无比,可我怎么确定你不是从遗迹弄到的意外之财呢?如果你背后的人真的有做贸易的打算,为什么非得藏头露尾!?”
“人?”普莉丝娜笑起来,她回想着沃伊蒂和查加,在脑海里编造着模棱两可的措辞,“谁告诉你我背后的大人物就真的是‘人’?”女人站起身来,表现出奴凭主贵的傲慢神色,“他们生活于智慧、羽毛与风的国度,不屑与狡诈卑劣的人类打交道,所以需要一个仆人、一个代理人,而你……又有什么资格让他们出面呢?”
路恩提亚冷哼道:“这么说,你想在没有任何诚意的情况下,空手套白狼了?”
“那一船火源晶就是诚意,如果你想求证,”普莉丝娜嘴唇蠕动,报出一个坐标,然后说,“可以自己去与他们洽谈……否则,就为瓦林特家族准备一艘重型运输船,三个月后,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路恩提亚一拳砸在桌上,水晶崩碎,他怒骂道:“你以为我是白痴?这么好骗?!”
普莉丝娜的回应波澜不惊:“你以为,太阳教会容许你与我背后的人做生意吗?”
她再从另一层面解释了其“背后之人”不出面的原因。
路恩提亚默然不语。
他这一诈依然没诈出普莉丝娜的虚实,女人的回答反而有理有据。
别说太阳教会不容许他与云来之地的鸟进行贸易,就算是向慈恩院“征收”赋税,路恩提亚也得十足小心。
本质上,那是慈恩院为了在不夜城站稳脚跟对他进行的资助。
一般的行商活动范围不过周边两三个空域,路恩提亚觉得,除非是真的见过苍霜流阳的鸟,否则普莉丝娜不可能编出这么荒唐的言论。
“公爵以为呢?”普莉丝娜笑着问。
她不知道什么云来之地,不知道什么万鸟之国,就连有关格格尔家族的一切,也皆是虚瞒谎报的诬陷。
女人在取货时遇到的是杜恩家族,他们才是乌俄诺斯新的代理人,至于萨摩如何得到自己的航线和启程时间……这有太多可能,大概率来自商会内部,很多东西无法深究。
因此,她把杜恩家族、格格尔家族、大奴隶主凯桑等商会成员真真假假的名单交给路恩提亚,指为乌俄诺斯的内线,不怕露馅,就怕路恩提亚查不下去。
没有谁干干净净。
普莉丝娜在赌,赌路恩提亚窘迫的境地、赌他的疑心。现在看来,她这第一步显然稳稳渡过了。接下来就是在有限的时间里提升实力,如果有败露的迹象,重新投靠乌俄诺斯也不是不行,到时候的她,多少恢复了一些利用价值。
“很好,”路恩提亚收敛怒容,生硬的笑容把唇抿的消失,连连点头,“很好,当然很好,就给你三个月,”他“温和”地说,“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普莉丝娜,做一条凶猛的獒犬,和做一条摇尾乞食母狗,终究是不一样的……”
126.莱斯沃斯
靛鸥社与迪鲁家族也是积怨已久,彼此的不宣而战几乎是同时进行,当黑沙佣兵团的鬣狗企图对包括约顿在内的元老斩首时,靛鸥社也摸到了迪鲁家族的宅邸,鲜血弥漫的花园数周都未散尽血腥。
只可惜塞勒斯坦在航海者酒吧铩羽,靛鸥社同样未给迪鲁家族送去一张全家福——老迪鲁早已有所准备,和儿子们隐匿于藏身之处,对局势幕后操控。
靛鸥社与迪鲁家族开战第二天,商港各大帮派结社不约而同地各自结盟宣战,无数默默无闻的街头混混乘势崛起,在乱局中找到投效的大佬,于血与火中兼并地盘、争夺市场。
码头是重中之重,这里盘踞了商港大部分生意,占领码头的大佬也可以通过走私来牟利。
这已经严重影响到商港的收入。
次日下午,城主府亲自遣内卫镇压乱局,六台神圣曼罗帝国淘汰下来的“重骑兵”控制了码头的斗争,保证商旅们利益的同时弹压各方。
帮社的兼并遂从明目张胆的拆墙炸楼转为昼夜不停的偷袭与暗杀。
最近有很多靛鸥社的成员被送往航海者酒吧,能救活的人克洛丽丝会施以援手,倘若在来到酒吧中途便因失血过多而死,也是没办法的事。
少女两天时间里收到二十七神盾的感谢费,约顿也因此与她开玩笑:“我可以帮你把对面的店铺盘下来开个诊所,做医师比开酒吧更来钱。”
克洛丽丝则翻白眼道:“得了吧,也就治疗外伤方便而已,你们现在天天中枪子,当然来钱快。现在就算是傻子也猜得到我的伴生技能,那些黑手党恨不得把我砍成八段喂猪!”
话虽如此,克洛丽丝并没有太多的担心。
她问道:“我说的事你们谈妥了吗?”
约顿说:“靛鸥社的现金都换成了枪和炸药,多出来的钱大多用在聘请帮手和抚恤死难社员的家属,西姆说如果你接受聘用、专门为社员治疗伤势,可以为你开三十神盾的周薪……”
“我可以在闲暇的时间里帮靛鸥社社员治疗,这是恩情,但假如我为了三十神盾就为你们做事,那么恩情就成了义务,老爷子,你们社长真会精打细算。”克洛丽丝耸了耸肩,明确地表示拒绝。
她有亲近靛鸥社的想法,但在提升实力或局势明朗之前,加入靛鸥社会意味着彻底卷入漩涡,那将耽误很多时间和机遇。
克洛丽丝觉得老约顿是个不错的长者,靛鸥社社长嘛……两人连面都没见过,要想她出生入死纯粹是无稽之谈。
“如果你真的急缺现金,那么西姆可以为你做担保,在苏伊罕银行拿到五百神盾以内的低息贷款。”约顿叹了口气,拾起克洛丽丝的胳膊,将一张皱巴巴的纸币塞进少女手里,“我已经是个半只脚进棺材的老东西,你着眼处是更远大的世界,那些终生在一座岛上勾心斗角的人是想象不出的。”
克洛丽丝不矫情,重新将五十镑收回,露出一抹微笑:“我中午会离开一趟,等回来后帮我办理贷款。”
约顿摇了摇头:“我不建议你这样做,西姆认为你杀死塞勒斯坦就已经意味着与靛鸥社绑在一个战车上,是有求于他的。如果你和靛鸥社的人去苏伊罕银行,等若在外人面前坐实了加入靛鸥社的猜测……现在已经有不少人这么想,你出行时应该提高警惕。”
克洛丽丝不由得赞叹——这心稍微有些脏啊。
看靛鸥社其他社员一派其乐融融,少女还以为老大是个多么正派的人物……
不过转念一想,倘若真是绝对正派的人,在这种地方早就被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稍作伪装后,“莎琪玛”通过奥伯兰门启踏入处于蕨巢镇与市政广场之间的贸易区。
这里号称最淫(乱)、最奢靡、最荒诞,商楼林立、花巷成群、违禁品泛滥成灾,全不夜城最大的奴隶行“泰坦之吻”如四瓣含羞微阖的花苞座落中心,就连迎来送往的奴隶也不似外边的那样嶙峋:女奴轻纱曼舞、男奴精猛悍壮,天马行空的穿着犹如辽阔苍穹只蒙上一小片云彩,把当头烈日给遮住。
当地人甚至给贸易区取了个女人的名字:阿芙拉。
克洛丽丝喜欢享受,但阿芙拉的浓妆艳抹和扑面而来的香水味只让她感到作呕。无论轻纱下的袅娜身姿多么矜持、被调驯得如何大方,本质上,始终是欲拒还迎、已经被人揉扁踩烂的荡海鱼儿。
“这是腐化。”克洛丽丝呢喃自语。
进入凤尾蝶拍卖会需要用到探险家公会办理的“星徽”,因此,在进入阿芙拉后,她又褪下了莎琪玛的打扮,重新回到克洛丽丝。
凤尾蝶拍卖行没有探险家公会的检验设备,拍卖行门口的扫描仪器只能确认星徽真伪,不能匹配身份。
理论上,克洛丽丝宰一个路人,偷走他的星徽也是能蒙混过关的。
不过,如果被探险家公会查出来,那些会星位占卜的家伙决不会轻饶罪犯。
凤尾蝶拍卖会门口张贴着大型海报,上面首要的宣传是一截干枯的木乃伊手臂,压台奇物“摩斯之手”。
貌似是来自安息之地的亡灵君主,在漫长的岁月里孕有灵脉雏形。但实际情况会存在水分,君主的身份大概率为假,毕竟这种仅仅空穴来风的消息,在信息传播的过程中早就面目全非。
不过能被评估为“凶祸”级,也足以成为凤尾蝶拍卖会最有价值的物品。在做材料、修行法术、举行仪式等方面都有用武之地。
“危害”级材料还容易购买,如果涉及“凶祸”,任何物品的价格都会指数级提高,而且价格波动幅度极大。
对不需要的人而言可以卖得很便宜,碰到亟需者,往往要炒出天价。
拍卖会要的就是这一炒作过程,通过宣称吸引各地有需求的买家,一但这些人卷起来,最终成交价可能卖出预估价格的数倍乃至数十倍。
克洛丽丝对这种趋向于亡灵、诅咒类神秘特性的奇物不感兴趣,她的主要注意力放在压轴戏上——
来自传说之地莱斯沃斯岛的魅魔。
127.凤尾蝶拍卖会
凤尾蝶拍卖会门处待宾的是两名风华正茂的的女性卫士,两人盘发如朵,雕琢的紫罗兰发饰披下头纱,掩着半张俊逸的脸颊,躯上甲衣镶珠嵌箔、轻盈精巧,只卫崇关险隘,余下滑腻如脂的原野则被袅袅如雾的纱罗网住,薄可透体。
要克洛丽丝通俗一点说,简称比基尼战士。
这种打扮的防御力有没有五都成问题,连新手村出门的布甲都不如!
而且……
除非靠近闪电焦灼的雷暴地区,或岛上有特殊的地理环境,乌布诺尔空域全年最高气温绝不会超过十六度。
少女把这些不怕冷的性感卫士当作凤尾蝶吸引客户的手段,对她们的战斗力持怀疑态度。
不过卫士们没有一丝媚态,若身着戎装,想必能打扮成连女人都要着迷的将军。她们一丝不苟地检查了克洛丽丝的星徽和金丝雀商行的贵宾卡,说道:“请随我来。”
拍卖会建筑外观上是四四方方的城堡,四角有柱状的塔,中央花窗穹顶下则是贯通五层的敞亮展台,上三层环着半开放式的包厢,下两层则是鳞次栉比的座位。
在非拍卖期间,这里承担着剧院和舞会的工作。
“请问,您需要陪侍吗?”卫士毕恭毕敬,让克洛丽丝感到奇怪的是,对方并未因为自己的年纪和打扮表现出任何异样的神色。
一个穿着灰色毛衣外套、棕褐色朴素棉裙的稚嫩少女,虽然远远好过乞丐,但和阿芙拉往来的有钱人比起来,就像是从地沟里爬出来的漂亮老鼠。
“陪、陪侍?”
“是的,您可以在拍卖会期间挑选女奴作为侍应和向导,她们训练有素、无可挑剔,您可以放心使用。”
“使用?!”克洛丽丝汗颜,是她理解的那种使用?
“凤尾蝶的女奴每一位都经过至少七年的女仆培训,略通文学、艺术、人文风情、棋牌游戏、按摩足浴……如果您在拍卖会期间感到无聊,一位陪侍能帮助您消除枯燥乏味,她们对每一件拍卖品都做过预习,可以充当您的向导……”
克洛丽丝大致明白过来。
从前天开始,凤尾蝶商行举行的拍卖会将持续七日十四场,每一场都耗时繁久,相应的,拍卖品的数量和质量在整个乌布诺尔空域都称得上十年一遇。
拍卖场内部有餐厅、赌厅、按摩馆、艺术厅等休闲娱乐场所,女奴可以陪伴客户打发无聊的时间,也会在客户需要的拍卖品准备开拍时做出提醒。
克洛丽丝揣着一颗好奇心,说道:“可以呀。”
她被卫士带入城堡,穿过挂画、雕塑和瓷瓶陈列的长廊,来到浴池蒸腾的大厅。
厅台前是一位着彩纹浴衣的猫耳女郎,她颈上拴着狗牌,没有其它明显的奴隶印记,见到卫士时,腼腆地笑起来:“芬妮,新送来的孩子要先带到奴隶院做体检。”
“这是客人,”卫士一本正经地说,“客人需要一位陪侍做向导,我想贝兰卡可以胜任……”
“你不能总为贝兰卡招揽生意!”猫耳女郎嗔怪道,“客人需要自己挑选,”她走出来,双膝亲吻克洛丽丝足前的地毯,垂着尾巴向克洛丽丝匍匐告歉,“十分对不起,是我的愚昧无知误会了客人的身份。”
“……”克洛丽丝真不适应人类来行这样的大礼,半兽人也一样,她不想表现得太像个乡巴佬,看看猫耳女郎,又看看卫士,发现两人都是一副听候发落的模样,只好清咳两声,说道,“犯错是难免的事,不知者无罪嘛……”
猫耳女郎这才站起来,抿着浅笑问:“我将名册带过来,客人可以随意挑选……”
克洛丽丝是要脸的人,她出于好奇心才来到这种地方,但要自己在一群穿着暴露的女郎前挑选一位,以她的羞耻心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她想调头就走,却撞上卫士冷淡中透着一抹期待的目光。
见鬼,这个看上去就是纯欲打扮禁欲神态的卫士居然会露出期待!我选陪侍和她有什么关系?
“客人,我向您推荐贝兰卡!”
“那、那就……”克洛丽丝泄了气,“那就贝兰卡吧……”
不多时,克洛丽丝见到一位身上多有红色烧伤的兔女郎。
半兽人在奴隶市场很受青睐,在普遍认知里,这些半兽人男女皆精力旺盛、体力充沛,且前者多出英勇无畏的战士,后者则美人扎堆成群。
克洛丽丝认为这是幸存者偏差,她在法尔亚尔见过半兽人大妈,那腰比水桶还壮,一身体毛比男人还多。
身姿袅娜的半兽人女郎无疑美不胜收,但是,贝兰卡最诱人的身姿,却因为烧伤蒙上挥之不去的阴影,像是无瑕的白瓷上出现一点洗不净的污垢。
“这是……客人?”贝兰卡见到克洛丽丝时吃了一惊,再看到芬妮时,无奈地苦笑,“芬妮,你不用这样的……”
“这样可以尽快攒钱,好让你赎身后与我回部落。”卫士板着脸说。
克洛丽丝看到兔女郎脸上出现一丝纯真的绯红。
贝兰卡身材一百六十八公分,在场每个人都要高过克洛丽丝,女奴微微弯下膝盖,用略微仰视的姿态问道:“客人,请问您拍卖座位的包厢是多少号呢?”
“房间号?”克洛丽丝茫然,“我不清楚。”
“呃?”
“客人的贵宾卡署名是金丝雀商行。”卫士说道。
“那就是薰衣草了。”贝兰卡躬身行礼,她走在前面的屏风处,被芬妮握紧手、不动声色地蹭了蹭脸颊,于是伸出香舌,主动与卫士卷在一起,短瞬的唾津缠(绵)后,见克洛丽丝紧盯着她,立刻脸色微红地说,“请随我来吧,我带您去三一四间。”
贵宾卡……
克洛丽丝没想到这张卡还有着专属包厢,她还以为只是一个排排座的座位呢!
也不知道卡勒那只地精是怎么想的……
少女还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这样的拍卖行应该不会现金支付吧?如果现金支付会不会很丢脸?
算了……克洛丽丝想。反正都买不起,不买就是了。
按时间算,现在是上界时间十三点三十,距离第六场拍卖会还有半个钟头,拍卖过程将持续至少四个小时,超过一百件涉及神秘特性的物品和二十四名奴隶将被拍卖。
这一场是超凡物品专场,参与者以超凡者居多,当然,也不缺商人,他们拍下拍卖品后可以去其它地方当二道贩子。
克洛丽丝没看过预展,但听说最便宜的拍卖品估价也在一百神盾以上,这还只是预热,本场拍卖会压轴的魅魔已经估价到八千神盾。
已经相当于二十几个小公主了!
奴隶拍卖可不仅仅是拍卖美貌,种族、身份、能力这些标签都是加分项。
门牌三一四间,上面绘刻着薰衣草。
克洛丽丝在贝兰卡的带领下走进去,包厢内两面是壁画,正面是可以朝两侧拉开的透明玻璃,少女看到玻璃一角被闪烁的色块覆盖,紧接着有本场拍卖品的名单和介绍轮番播放。
“魔法投影?”克洛丽丝带着询问的语气说。
“是虫人这几年研发的新技术,”贝兰卡想了想,说道,“好像与魔法投影的关联不大。”
“你知道虫人么?”少女摸着实为荧屏的透明玻璃,又怕摸坏赔不起,于是收回手,老实坐在了沙发上。
“凤尾蝶就是虫人的商行呀,芬妮也是虫人的。”贝兰卡理所当然地说。
“芬妮!”克洛丽丝看着脸上有着烧痕的贝兰卡,想起来什么似的,带着不确定的口吻说,“我之前看到你们,呃,怎么说好呢……”
“我们在接吻,客人,”贝兰卡脸色烧红,呼吸有些局促地说出来,但这样做以后,她放松不少,坦然道,“或许在外面的人类看来很难理解,但这在凤尾蝶商行不是秘密……我们是情侣。”
128.凤尾蝶拍卖会(二)
奴隶与卫士的邂逅。
克洛丽丝以往不喜欢凑热闹,这是基于自身安全来考量的,但这不代表她真的不喜欢吃瓜。
星辰教会不禁止女性婚姻,但迄今为止,贝兰卡和芬妮应该是她遇到的第一对同性情侣,还跨了物种——
广义上,精灵、半兽人、地精、矮人等亚人种同样是人类,至于虫人,虽然挂了个“人”字,本质上依然是虫。
克洛丽丝舒舒服服地趴在沙发上,小口抿着特供的免费饮料,好奇地问:“你说芬妮是虫人,可我看她看上去和人类没两样……”
“芬妮属于她们国家的奇奇可亚虫族,据说很久以前,奇奇可亚部落某位孕母是虫化的人类圣徒,她施展赐福,让后代具有更多的人形特征……不过客人看到的芬妮,依然是一部分拟态修饰后的结果。”
“孕母……?”克洛丽丝皱起眉头。
“奇奇可亚只有雌性,她们孤雌生殖,但自己体内没有可以孕育卵的器官,因此只会对雌性哺乳动物发情,再将发情后产生的卵植入异族雌性的体内……这些雌性被称作孕母。”
“那样一来你与婴儿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还能算下一代的母亲吗?”
“如果芬妮是因贝兰卡发情而产下的卵,那么孩子就是因贝兰卡而生的呀!”
这就涉及克洛丽丝的伦(理)盲区了,少女总觉得不大对味,但也没有继续深究,她不会把人类的观念强行套用在虫人身上……
虫人……
想到这里,克洛丽丝问:“你也会被虫化吗?”
贝兰卡失落地低下头:“普通的奴隶是没有资格被虫化的……”
“可芬妮说会给你赎身……”
“那是将贝兰卡从凤尾蝶商行奴隶的身份变成芬妮的奴隶!”贝兰卡幸福而羞涩地红着脸颊。
克洛丽丝突然觉得自己的认知稀碎一片,她重新把三观粘起来:“可那还不是奴隶吗?!”
“不一样的!”贝兰卡辩解道,“奇奇可亚的私人奴隶能享受到一部分与奇奇可亚虫人平等的公民权,除了主人能对私人奴隶随意处置外,私人奴隶会受到奇奇可亚法律的保护!是一等奴隶的!”贝兰卡不希望克洛丽丝产生误解,为奇奇可亚虫人辩护道,“而且,哪怕是商会的三等奴隶,凤尾蝶的主人们也从来不会像人类奴隶主那样殴打和凌侮我们……”
克洛丽丝了然,感情这是做奴隶觉出美与赞叹、寻出幸福感来了,她问:“你没有想过获得自由吗?”
“获得自由后继续被人类抓起来折磨吗?”贝兰卡感情真挚地眯起眼,温柔地笑起来,“贝兰卡最想要的生活呀,就是和芬妮一起努力,成为她的奴隶和孕母,与她白头偕老。”
贝兰卡都这样说了,克洛丽丝也不再多谈。
如果无法反抗命运,躺下来任其拿捏不失为一个选择。也许相比流落于深界残忍的黑暗森林中,芬妮的确是她最好的归宿。如果总得被人按着,那么与其被其他怀揣恶意和强烈欲念的人覆压,不如选一只体贴又直率的奇奇可亚虫人。
“有很多活不下去的女孩主动去奇奇可亚做孕母的……”贝兰卡又补充。
活不下去呀……
克洛丽丝在心中叹了口气。
在这样的叹息中,拍卖会终于拉开序幕。
主持人是身着一袭缀花深红礼裙的金发女郎,她裸坦光洁的香肩,裙料于光影中闪烁的镂空蕾丝带着朦胧美,引人血脉偾张。
克洛丽丝没有太多感触,只是单纯欣赏美,觉得的确漂亮。
第一个拍卖品是雪鸮八音盒,秘文嵌刻,音乐能提高冥想的专注力,克洛丽丝想着是不是买一个送给琳赛,但看到起拍价八十神盾时立刻心凉半截,等最终成交价达到二百二十神盾后,她再不抱有任何幻想。
“客人想拍买什么呢?贝兰卡熟悉每一件拍卖品的。”
“……”克洛丽丝支着下巴,一言不发。
被冷落的贝兰卡不灰心,继续介绍:“第二件是波图尔红酒,窖藏四十年,产自法兰王国著名的庞姆酒庄,可以提升超凡者的灵容……客人也是超凡者吗?”
“……”克洛丽丝没有回答,而是无奈地说,“贝兰卡,我买不起这些东西的,我没钱……”
贝兰卡讶异地张着涂抹粉红的小嘴,贝齿轻咬下唇,小声提醒:“客人那张金丝雀商行的贵宾卡,有一万神盾透支额度的……”
克洛丽丝差一点从沙发上弹起来。
她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如何消费,而是——西奥帕维尔·卡勒这地精疯了不成?
这算什么,示好?
引人入彀?
消费后就会被金丝雀商行各种勒索?
不至于吧,她与地精见面前又没招谁惹谁。
反复权衡后,克洛丽丝忍住消费欲望,咬牙道:“这钱轮不到我用。”
贝兰卡“嗯”了一声,内疚地说:“对不起,客人。”
克洛丽丝:“?”
“如果客人在这里消费和拍买商品,贝兰卡是能得到一成的提成的,所以……”贝兰卡为自己的诱导消费道歉,“是贝兰卡贪心,其实客人能点贝兰卡,贝兰卡就很开心了,每一次陪侍工作,我们这些女奴都会得到五神盾的奖励。”她的眼角红红的,“但是贝兰卡小时候被人类主人烧伤了皮肤,客人们大多不喜欢这样的陪侍……”
贝兰卡的曲线比其他女奴丰满诱人,她蒙奇奇可亚虫人看中,“有幸”成为凤尾蝶商会的奴隶,因此很拼命地让身材更完美,担心因为失去价值被再次售卖。但除了特殊癖好的客人,贝兰卡很少能拿到那些奖励。
“你们真的会满足客人的那些服务?”克洛丽丝问。
“我们每个女奴都是候选孕母,只能被奇奇可亚的主人看中,不被允许与客人发生关系,但是,用身体其它地方来赚取小费是可以的……”贝兰卡跪坐在沙发边,纯真地望着克洛丽丝,“客人现在需要吗?贝兰卡舌头很灵活的……”
“免了免了,我只是随便问问……”克洛丽丝敬谢不敏,“再说,你和芬妮那种关系……”
“客人可以不给贝兰卡小费,芬妮不介意的,”贝兰卡摇头,“我们都想尽快攒钱,然后回奇奇可亚部落生活。”
克洛丽丝义正辞严地拒绝了。
拍卖仍在继续,克洛丽丝百无聊赖,她只想看最后谁买走了魅魔,对其它东西是不感兴趣的——
其实还是囊中羞涩,不敢感兴趣。
“如果客人觉得枯燥,贝兰卡可以带客人去其它地方逛逛。”
“我没钱——”少女几乎是哀嚎出来了。
贝兰卡噗嗤一笑,说道:“贵宾卡在大浴场洗浴不需要额外消费,客人可以在浴场泡个澡,贝兰卡有很努力地学习按摩!”
浴场!
克洛丽丝不怕笑话,五岁以后,除了在荒岛淋过雨外,她就没正经洗过澡,平时也只能用水桶擦擦身子。
大部分时候,不说蓬头垢面,却也算不上多么干净,头发经常因为生存环境而黏黏糊糊。因此,从荒岛淋一遭后,克洛丽丝的颜值是有不小提升的。
热水澡,免费!
这比美人更让少女感到诱惑。
那就去。
129.凤尾蝶拍卖会(三)
大浴场男女有别,克洛丽丝只能驻足浴场外窥视。
男浴场的装修风格和不夜城对富丽堂皇之美的欣赏保持一致,敞亮、大气、鎏金镀银、浮雕宛若花廊,很符合不夜城的奢靡审美。
克洛丽丝无法进入,因此只能从可以从外面看到的一部分窥悉个大概。
至于女浴场……好听点叫具有神秘感,直白点就是吊诡阴森。
毕竟男浴场要满足人类客户,奇奇可亚虫人也没有需要在里面泡澡的雄性,因此完全遵照了人类的审美和艺术风格。
但女浴场则不然,像芬妮这些奇奇可亚虫人每天下班后都要在暖和的澡堂子享受一番,她们不怕冷,但更喜暖,在女浴场泡澡就像回到故乡,因而一切雕饰和布局都按照奇奇可亚的风格。
紫色的基调下,巉岩怪石有如巢穴,石上钻有蜂窝般的孔,里面吐出白雾、缠(绵)的爬藤往穹顶上拱、再衔着叶子倒垂下来。蒸汽中氤氲着粉色的光,虫与人脸重叠的石像栩栩如生,复眼将人盯得头皮发麻。
克洛丽丝换了浴袍,赤着足踩在棱锥凸起的小径,锥头并不尖锐,酥酥麻麻,奇妙的电流刺激从足板沿着腿往里面钻。
这里并不宽敞,蜿蜒曲折,只容得三人并行。且每一个过道皆四通八达、容易迷路,有时克洛丽丝以为走到尽头,却又拨开藤帘,露出柳暗花明的休息厅。
休息厅不大,只容得几人在此开茶话会。四面盘踞虫像、吧台有女奴斟酒倒茶,柜上摆满饮料与甜点、带有锥头的双向软棍,喜欢的人觉得幽谧情趣,不喜的人则感到阴暗压抑。
迷离的光与雾仿佛模糊了真与幻的界限,窄化了人的视野、拓宽了人的想象,路径一侧是狭窄的石穴,里面似有宽敞空间,模糊的光影在绞缠,哪怕克洛丽丝走得近在咫尺,也只能在雾气下看到互相攀援的轮廓、听见跌宕起伏的莺啼燕转,时而是咿呀的犹如呓语,时而是嘶嘶的昆虫振翅。
克洛丽丝真担心这雾中有什么迷幻人心的成分,万一自己意识模糊,被发情的奇奇可亚虫人捡了便宜,也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好在只是香味而已。
少女总算明白贝兰卡为什么与芬妮如此大方地亲昵了——都是被企业文化“荼毒”的结果。
休息室不止一间,克洛丽丝路过的休息室只有一个明显是客人的红发女人拥着沉睡的女奴独自品味红酒。
她胳膊光洁、肤白似乳,于人工日光下照晒的细颈娇贵如缎,修长的身子只搭着一条薄浴巾,雪色织线似被地平线拔地而起的山峦耸起险峰,陡峭高坡将融雪送入平原与谷底,润泽每一个细胞上的生灵,在平静的欢愉中不见一丝瑕疵。
那无疑是极欲却又极圣洁的。
克洛丽丝晕乎乎地揉着眼,觉得头脑发胀,下意识暗呼糟糕,这浴场的香雾果然存在问题!
但虚空之触没有任何预警的反应,克洛丽丝精神疲惫,她决然在舌尖上咬出一口鲜血,让意识稍微清醒了些——
此时,女奴不知何时苏醒了,红发女人将酒泼在浴巾上,任其沿着光滑无褶的曲线向深处吮舐。
克洛丽丝倏地红起脸,强忍着不去看红发女人向莲座紧扣的贝趾、不去瞧她往轮回乡高挺的腰弓、不去瞥巍峨佛国上结出的舍利、不去想嘤咛忍颤中往外吐露的希声,她忍不住又瞄了一眼,觉得那似是放浪的作为中透着率性坦荡。
极欲后是极圣,不必非得六根清净,世俗之相无需超脱也能短暂窥幻返真,色即是空大约也是这么个意思。
无须悟道,每天都有人抵达空无之境,只是不时又谪落凡间,得重新修炼。
可惜这个世界没有佛……
克洛丽丝红着脸走开了。
她离开后,那女奴依然沉睡着,只有红发女人摘下墨镜,往少女离开的方向瞧了一眼。
这时,嘤咛的女奴揉着眼醒了过来,她痴迷地看了红发一眼,忽然像受惊的兔子般蹦起来:“十分十分抱歉,客人,是迦琳太贪睡了!现在是什么时候,我们得赶快去拍卖会……”
“安心,我的小迦琳,你只是睡了五分钟,咱们的时间还早呢。”红发女人挑起女奴的下巴,气吐如兰,让后者眷恋地伸出舌头。
“客人……”
“迦琳,与我相处,你感到快乐吗?”
“客……”
“叫我玛丽娜。”
“我很快乐,玛丽娜,我享受和你在一起的时光!”
“那就再睡一会儿吧,”红发女人用吻爱抚着女奴的额头,待后者恹恹地闭上眼睛,又自语道,“醒来后把一切都忘掉,毕竟,得不到的回忆,始终是痛苦,不是吗?”
她从躺椅上站起来,披好浴袍,一弯深似贫猴教养山前的河床慵懒地敞着,女人顾自去柜台取一瓶酒来斟满,吧台的侍女恍若未觉。
……
克洛丽丝被贝兰卡带到一个外观是洞穴的包厢,穴处有雾气笼着,里面倒是敞亮。
墙上有类似于液晶玻璃的屏幕,屏幕后连着线,上面播放着拍卖场当下的画面与声音。
好吧,虫人科技。
克洛丽丝在贝兰卡的指引下趴在床上:“你们该不会在整个城堡里都设满监视器吧——”
“浴场和包厢,以及涉及私人场所的地方是没有的,客人可以放心。”贝兰卡笑着说。
她为克洛丽丝解下浴袍、撩起背心,开始为少女不见瑕疵的脊背涂抹精油。
瑕疵其实是有的,以前甚至更多,但随着克洛丽丝嵌合技能,虚空之触每一次都会得到位格上的提升,反哺自己的体质与肌肤。
“之前那个红发女人……”
“红发女人?”
“休息室那个,和陪侍明目张胆地做……呃,用舌头。”
“可休息室只有米妮呀!”
克洛丽丝一怔,揉着眉心说:“你们这里的香雾该不会有致幻作用吧?”
贝兰卡委屈地回答:“不会的客人,香雾只是香雾,每天都在轮换不同种类,也许有时候我们会遇到对一种香雾过敏的客人,但我们绝不会添加任何致幻、或不利于精神的配料的!”
“……”
贝兰卡纤长的五指温柔而小心地滑过克洛丽丝肋下,安慰道:“可能是客人您太疲惫了吧,或者我们之前路过其它休息室您看错了……毕竟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再大胆的女孩也会紧张的……”
130.凤尾蝶拍卖会(四)
女浴场的床软而粘稠,富有弹性,克洛丽丝趴在上面,像是睡在娇嫩的蚌肉里。贝兰卡依旧恭谨如初,恪守着女奴的本分,没有僭越之举,除非克洛丽丝要求,否则涂抹的精油不过腋、不及臀。
尽管如此,这滋味依旧如度春风。万物苏生、蚁行雀走,暖丛晨露盈盈、新花对瓣而开,漫步芳天下的旅人拢月折枝、挑舟捻絮,吐纳呼吸的群鱼剑尾跃水、换来一口新氧,聆颂春声的莺鹂柔羽献欢,唱出一口华章。
克洛丽丝强忍着才止住声带的震颤,经过贝兰卡的按摩,她感觉整个脊背都换上一层崭新的皮肤,从冰肌到玉骨皆轻盈放松,好似把数月的疲惫真正卸下了。
贝兰卡又按了半个钟头,帮克洛丽丝舒活手脚的筋骨,然后问道:“客人要泡澡吗?浴场全天候都烧有热水。”
“要钱吗……?”
“除非酒水茶点和特殊服务,女浴场都是免费的,”贝兰卡未说明的是,按摩和泡澡服务虽然免费,但客人给陪侍小费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只看遵不遵守,她又说,“另外,浴场也提供免费的果汁。”
克洛丽丝觉得自己就是个守财奴,丢脸极了,但她真的是个穷鬼,于是厚着脸皮腼腆地笑着说:“那就免费的果汁来一杯吧……”
浴池与贝床隔着屏风,外边也有公共浴池可以泡,但克洛丽丝还是喜欢清静的氛围多一些,而且,因为奇奇可亚虫人的种族特征,这该死的浴场简直和女同俱乐部没差,鬼知道公共澡堂会发生些什么。
浴池边燃着熏香,蒸腾热汽的水被精油染出浅蓝色,克洛丽丝浸泡在温暖中,双臂搭在池边,支着下巴看拍卖会的直播。她长熟了些,但硕果还没到能架在桌上的地步,只有几分生机勃勃的雏形,一双少女的手也不能完全盖住了。她背朝着贝兰卡,在身前垫了片长浴巾。
贝兰卡用乳膏蘸着水搓揉少女有些粘结的头发,一缕一缕,让乌黑的瀑发散在肩上。
克洛丽丝半年前剪过一次发,为方便活动,在贫猴教养山又用匕首割过一回,让头发略微过肩。但最近又长了些,少女正考虑着什么时候理成齐颈短发。
“客人要试试史莱姆浴疗吗?”贝兰卡贴心地问。
“那是什么?”
“把香油涂抹在肌肤上,奇奇可亚虫人选育的史莱姆会来舔舐,它们分泌的黏液中含有益于肌肤的成分,能让皮肤能加细腻。您放心,凤尾蝶的史莱姆都是很温驯很干净的,是稳定的凝胶态,不会融化也不会变形,弹性和布丁相仿,很有韧性,搓揉十分舒服,洗澡时也可以当海绵用。”
“它们的分泌液不会什么有副作用吧?”
“……”贝兰卡想了想,说道,“一些品种倒是会让皮肤敏感几天,芬妮给贝兰卡用过一次,但大部分史莱姆不会有这些效果。”
“不要,”克洛丽丝坚决道,“都不知道它们在多少女人身上爬过,我有洁癖!”
贝兰卡一听,职业病上头,礼貌地推销起来:“如果客人不喜欢她人使用过的史莱姆,凤尾蝶商行有史莱姆销售,普通的一只需要十二神盾,寿命一般是八年,买一只现在还送三月份额的营养液……”
“下次、下次一定……”克洛丽丝懒懒地说。
贝兰卡便不再多语,同克洛丽丝换了话题,聊着聊着,少女又因为好奇心,把话题放在两个女人身上:“你说你们攒钱给你赎身,赎身后不就是自由身吗?怎么又会成芬妮的奴隶?”
“如果要在奇奇可亚部落久居,成为芬妮的奴隶能更好地维护贝兰卡的权利……”
见鬼的权利!
克洛丽丝再度不可思议,然后听到贝兰卡说:“外地人在奇奇可亚部落的活动十分受限,只能在指定城市和区域进行贸易活动。成为芬妮的专属奴隶后,贝兰卡在实际地位上是与除了主人外的其它虫人平等的,只是有名义之分……”
“你确定?”
“确……定。”贝兰卡也是不确定的,但既然如此决定,自然要为奇奇可亚虫人说好话,她也相信芬妮能将自己保护好。
至少,成为专属奴隶后,只要主人允许,她与自由民也没什么区别。
一些主人确实存在畸形而扭曲的爱恋和控制欲,但就贝兰卡了解到的主奴来说,大部分与互相体贴的爱侣没有多大区别。
“赎金呢,你赎身的赎金是多少?”
“一万神盾。”
“一万神盾?”见了鬼了!
“如果效益好,凤尾蝶商行一个女奴每年是能赚取两三千神盾的提成的……”
“那么你呢?”
“去年是四百神盾,其中有两百是一位客人的赏钱……”
“也就是说,哪怕你年年赚四百神盾,也要二十五年才能缴够钱赎身?”
“芬妮每年也能攒下两百神盾……”贝兰卡小声地说,“两年前我们在奇奇可亚部落的边境城市相遇,她为我卖了家里的一套房子,两千多神盾……再努力工作十几年,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贝兰卡告诉克洛丽丝,赎身后她依旧可以在凤尾蝶商行工作,不过会从境外调回奇奇可亚本土,从事的职业也会从陪侍变为更正经的小主管。
算是有所升迁的。
不升迁也不行,十几年后贝兰卡的色相和身材也将开始走下坡路,到时候做陪侍也赚不了几个钱。
克洛丽丝确实见了鬼,凤尾蝶商行是个挣大钱的料子——
用赎金拴牢女奴,提高其工作的积极性,等几年十几年,年老色衰的女奴还得用攒下的工资赎身。此外,商行许多女奴最佳的择偶对象是奇奇可亚虫人,因此这一万神盾同时扼住了奇奇可亚平民的钱包。而这些三四十岁的女奴赎身后,如果想为家庭分担压力,最后还是得去凤尾蝶商行工作!
一来二去,除了最初的培养周期和成本外,凤尾蝶商行不仅没多余的支出,还换回一个有经验、有阅历的管理层。有十几年的工作经历在,这些早已驯化的小主管在忠诚方面绝对可以保证。
尤其是这样的结局对贝兰卡而言已经称得上完美,她还得感谢凤尾蝶商行的给自己这个机会,否则若是沦落到其他奴隶主手里,还不知该怎样凄惨!
良性循环。
克洛丽丝想发财,但凤尾蝶商行的操作属实学不会。
她只能在心中抨击罪恶的奴隶制度,但是,当贝兰卡如此体贴又温柔地为她洗浴揉捏、百依百顺时,少女又觉得,养一个这样的奴隶似乎也不是坏事……
不行不行!
这是腐化!
克洛丽丝急忙摇头。
无论她自己想着会对奴隶怎么怎么好,但也不过是耽溺享乐之余,自我满足的虚伪善良罢了!
但是……
被服侍的感觉真棒啊。
克洛丽丝总算明白自我之上人人平等的滋味了。
她迷迷糊糊地享受着热水与熏香,发丝被浇灌着,暖流从脊背往下淌,安然如梦幻,促人酣眠。
不知何时,贝兰卡亲昵地贴了上来,像在少女肩上筑下两口浅浅的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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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你可还要继续下去呢?”
131.凤尾蝶拍卖会(五)
洗……?
克洛丽丝的目光有些迷离,当水下的酥痒逐渐往小腹、往胸膛上升,变为按捺的知觉时,紧拢的双腿终于唤回一些意识:
“贝兰卡,住手,你在做什么?!”
少女一手扼住贝兰卡的手腕,后者不依不饶,鼻息在耳根子娇声喘唤:“主人果然还是一个孩子呢,贝兰卡可以教主人早些成长起来,比如……这样!”
克洛丽丝秀颈一仰,本能攥紧了怀中的浴巾,棉料的低伏与昂起互相摩挲:“贝兰卡!!!”
难道这地方本来就是黑店,专门骗弄女性顾客的么?
克洛丽丝自忖多少有些看人的眼力,贝兰卡之前的恭顺不似作假,再说,这样的举动过于冒险,凤尾蝶商行就不顾口碑的么?!
“在呢。”兔女郎得寸进尺,如一只狂蜂浪蝶,在蕊前停候,在她手中,少女的娇躯似乎迫不及待地弓了起来,于是她为耳道送去轻柔的暖流,“主人,你可以命令贝兰卡做任何事情……”
任何事情?
克洛丽丝脸颊潮红,她握紧拳头,前所未有的羞愤。
少女相信贝兰卡是一个懂规矩的人。
涂抹精油时也不曾有任何暧昧的举动。
那种纯真的女奴做任何事前都会咨询和请求。
换而言之,这一轮是她栽了,栽得莫名其妙。
红发女人——
克洛丽丝反手剪住“贝兰卡”,密集的线着着湛蓝水波涌出,她迅疾转身,绞住对方的喉咙:“你是那个红头发的婊子!?”
她确实动怒了,出言也毫不留情。
“主……人……”“贝兰卡”露出困惑和哀求的目光,“为…什…么?”
“你还给我装!”克洛丽丝的线已经在对方的喉咙上印下一条红丝。
这时,“贝兰卡”求饶的脸换成饶有兴致的温和笑容:“如果你这么割下去,小兔子可就真的死了。”
“不是幻觉?”克洛丽丝心念一动,勾住脖颈的线头也顿然一松。
贝兰卡倒入浴池,与此同时,一道红色的气流从她的眉心钻出,蹲踞在浴台上,显出绝美的轮廓——
果然是那个红发女人。
酒红的及腰长发散发着醉人熏意,那脸庞无疑极美,克洛丽丝却始终记不清对方的模样。
女人吮着采蕊的食指,笑吟吟道:“是不是幻觉呢?”
克洛丽丝看得额头青筋发跳,虽然未被更进一步,但已经算实打实的羞辱。
少女凝神,深深呼吸。
大脑的混沌让知觉变得微妙。
梦。
克洛丽丝问:“之前我在休息厅看到的,是你构造的梦境?”
女人微微讶异,欣赏地眯起眉眼:“你灵感很特殊,进入了小迦伊的梦境。”
克洛丽丝捕捉到红发女人之前话语的端倪:假如她刚才将线割下去,贝兰卡真的会死。
少女用线将水中的贝兰卡拉入岸畔,后者昏昏沉睡着。
会反馈伤害到现实的梦境——
“你是梦境行者。”克洛丽丝确认道,“这是集体梦境,我们灵魂发散的灵质在此交融,所以受到伤害后,伤势会直接由灵魂反馈到肉体上。”
绝大多数生命的灵肉都是休戚与共的,任一受到伤害,都会引发连锁反应。同时,对于计划嵌合【梦境行者】的克洛丽丝而言,集体梦境的本质她再清楚不过。
筑梦者可以在自己的意识和灵魂内筑梦,将敌人引入自我的世界占尽优势,但对精神和源力消耗极大,也存在十足的风险,因此,还有另一个筑梦手段:利用环境中发散的灵质和负载着的思想,在外部制造集体梦境。
集体梦境中,单独的筑梦,可以根据筑梦人的心意随意改变和创造梦境内容。但是,当梦境参与者增加,并意识到这是梦境时,参与者的认知、常识和愿景因与筑梦者存在差异,因而会对梦境增加“约束”。
简而言之,集体梦境里,每个人都有伪管理者权限,你认为母猪能上树,我偏觉得不能,当这些思想的冲突产生矛盾时,便会让集体梦境的规则往折中的方向发展。
当参与者足够多,承载意识的灵质也一部分永固于梦境,成为规则的基石时,与现实的差异会越来越小,个体对梦境的干涉能力便越微弱,越趋于真实、影响真实。
而终极的集体梦境世界就有现成的案例——幻梦境。
克洛丽丝肯定,对方能如此轻易地筑梦,等级必然不止于【梦境行者】,大概率嵌合有上位技能。
她意识到这个集体梦境,但面对红发女人时,依旧是全面落于下风。
作为梦境的筑造者,红发女人天然拥有胜人一筹的主导权。
“懂得蛮多嘛,”红发女人不着寸缕,火热身材有着独特的吸引力,“我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
“真刑啊!你!”克洛丽丝不顾滑落的浴巾,骤然暴起,整间浴室都被彩色的线网罗——在梦境里,线与虚空之触也将附着各种意义莫名的意识碎片,会对形态产生影响。
少女五指尽收,罗网朝红发女人裹去,后者化作红雾从网缝飘离,刚落到一边时,虚空之触蓦然贯出,斑斓的触手在梦境中更甚现实,红发女人闪避不及,砸碎一面又一面的墙壁,在触及到梦境边界时,从另一头穿梭过来,她呕出一口血,被克洛丽丝掐住脖子。
“真想杀我呀!”红发女人惊叹于少女果决而不留任何余地的作为,被触腕锤撞的胸膛只稍微扁了扁,蔓延淤痕,她五指燃起火苗,拨开少女的手与线,一把握住虚空之触,后者于梦境里无法再虚化,虽然更为强悍,但收放不如现实那般自如。
女人纤长的胳膊燃烧着,带出一道道残影,六根触腕竟然无法破开其变幻的手法,克洛丽丝每一根角度诡谲的线总是被恰到好处地焚尽。
“你又一张底牌暴露了,虚空门徒。”红发女人眉眼如月牙般弯起。
“你也暴露了底牌,魅魔。”克洛丽丝扫过对方手臂的鳞片,额上的黑角,和尾椎生出尖细长尾。
对方不是【梦境行者】,也是【梦境行者】。
她根本不需要嵌合技能,魅魔的天赋与生俱来。
“底牌人家还有的是呢,虽然我们都没穿衣服,”红发女人噙着妩媚的笑,“但你猜我们谁先被扒到最里面呢?”
“婊子!”克洛丽丝骂道,“我没招你惹你,你偷袭我做什么!”
“只是想亲亲你,看看你能不能让我发情,”红发女人摸着心坎哀怨道,“谁知道你出手就是死手,那么恨不得我去死吗?”
“你想上我?”克洛丽丝皱眉。
被如此一问,后者反倒迟疑了,她思考着回答:“我不确定,只是你的灵魂闻起来很美味,积极的情绪总是那么诱人,当然,你生气起来也很好看……”最后,红发女人露出娇憨懵懂的笑容,“要不,我们先交往着试试看?”
克洛丽丝觉得这只魅魔疯了。
不是她疯了,就是自己疯了。
又也许,这只是梦境当中的一个陷阱。
少女没有正面回答,她经常与阿莉丝塔服软,但本质上,她是一个霸道的人,甚至这性格都有可能是在教养所耳濡目染下潜移默化的。
她轻蔑地笑起来:“你这种脏东西,也配?”
克洛丽丝做过确认,沃伊蒂于虚空之戒布置的传送依旧能穿透梦境,否则说不得她也要对魅魔表面屈从,不敢如此嚣张。
对于这样的偏见,红发女人试探性地绕着浴池靠近克洛丽丝,她对虚空之触的那一击还是十分忌惮。
“原来你喜欢纯洁的女人吗?”她走上前,见克洛丽丝没有任何举动,谨慎又挑逗地用食指抬起少女的下巴,“要是我说,我比任何处女都要干净,你会选择被我上吗?”女人缓缓弯下双膝,食指一点一点往下刮,最后跪在地上,仰视少女,“还是你喜欢更顺从的婊子?我的主……”
魅魔的身体再度倒飞出去,砸在天花板上。
克洛丽丝没有一丝松懈。
那可是传说中吸死人不偿命的魅魔,是恶魔!恶魔什么德性全世界“有口皆碑”,与恶魔做X交易指不定被卖进地狱做奴隶。
克洛丽丝也觉得自己有些阿莉丝塔的凶性了,但并不排斥这种滋味。只有对敌人,她才会暴露出这样“恐怖”的一面。本质上,这仅仅是面对危险时,少女对自我的一种保护色。
她尝试着做出不那么正宗的狞笑:“你这么喜欢做婊子,那就试试能被触手钻几个眼?!”
“只要你喜欢,多少个都行——”
声音从侧边传来,克洛丽丝急忙收回触腕,正要反击,一切动作却在对方出众的搏击术下烟消云散,她连连倒退,最后被一掌抵在墙角:“你不信任我,那就只能先制服你,野蛮的女孩,呃,你叫什么?”
克洛丽丝一头槌撞在红发女人颤巍巍的胸上,虚空之触再度将对方逼退,她思绪飞速运转,思考着女人的动作。
她没学过格斗,以前的战斗也纯粹依靠蛮力、敏捷和对技能的感悟,没想到纯粹的搏击也能如此无懈可击。
那团火没有烧到自己。
是不想烧我?
克洛丽丝思索着,摇了摇头。
没准是恶魔的陷阱。
任谁无端被陌生女人调戏,还是危险的、致命的恶魔,都不可能和颜悦色——尤其是,自己还处于弱势的时刻。
克洛丽丝自觉或许能接受女人,但绝不是以这种方式。
如果有【影偶医生】就好了。克洛丽丝想。
【影偶医生】能临时抽走对方的一部分神秘特性,用在虚空之触或线上。
“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砸这里!”红发女人揉着伤处埋怨,她头一回感到如此棘手。
而且,眼前少女的战斗经验似乎在迅速提升,原本拙劣的花拳绣腿,此刻也能灵活地操纵起触腕与她周旋。
克洛丽丝没有回应,而是思索着魅魔的弱点——
没有一本书明确记载着魅魔的弱点。
尽管无数人宣称魅魔放浪而淫荡,编排出无数吸人精气的故事和绯色小(说),但在正经的恶魔学里,她们是相当神秘的存在。
据说魅魔生活在迷雾世界的传说之地莱斯沃斯,但迄今为止,没有一本书记录着莱斯沃斯岛的具体坐标。
倒是有许多据称是涉及魅魔的伴生技能和淫纹流传于世,为那些宣称增添真实性。
这恰恰说明这一物种的神秘与可怕。
所以当一只魅魔将被凤尾蝶商行拍卖时,无数商人慕名而来。
“在想什么?”红发女人笑着问。
“如果你真的有诚意,就告诉我该怎么宰掉你。”克洛丽丝调整着呼吸,恢复体力——或者说,梦境中的体力。
“让我尝一尝你的愉悦,倘若你让我发情,我就告诉你。”红发女人一手托在肋上、一手含在花下,展示着完美无缺的朦胧身材,但克洛丽丝依旧记不清她的脸,只记得声音,“真的不考虑深入我吗?我对付女人从没失手过。”
克洛丽丝嗤之以鼻:“果然是婊子。”
红发女人抿了抿唇,似有些不高兴了,她右手摄来红炎,空气中的温度骤然抬升,甚至散发出使人迷离的诱惑气息:“你喜欢暴力!只有让你引以为傲的优势先摧毁一次,你才知道天高地厚!”
“来就试试看啊——”
水波翻滚,少女和女人再度扭打在一起,只有贝兰卡依旧阖着双目、眉头紧锁,似陷入一场炎热的糟糕噩梦。
132.凤尾蝶拍卖会(六)
风意微醺。
红发女人每一次提手抬腕都会勾起一道意识驳杂的烈风,那些风如无形的壁障将克洛丽丝的活动空间压缩,在少女的躯干撕开血痕,但血痕下裸露的却并非淋漓的鲜血,而是闪烁的画面残片。
那些画面是余留于此地的意识,最远可以追溯至数月以前,白腻娇躯相缠的画面挤压着克洛丽丝的思考,仿佛那些画中人每一次因颤栗而耸起的腰肢都来自于她。
微妙的共感使人脸色潮红。
只要有人的地方,他们的思想和记忆都会留下灵质,越是近期溢散的灵质越容易被还原,残余灵质的浓度会随时间而稀释,能回溯的内容也就越少。
这是沃伊蒂最早与克洛丽丝所说,要她学会“封闭大脑”的原因。
本质上是减少灵质向外界发散,把思绪锁在意识深处。
现在,红发女人利用操纵梦境的能力,将发生于此的一幕幕纵欢强迫着传输进少女的意识中,形成共感。
这些共感带来的欢愉会削弱人的抵抗意志。
克洛丽丝意识中翻过无数驳杂的画面,在这种情形下,本就处在下风的她想要分心对抗红发女人已经难上加难。
肌肤红热的克洛丽丝咬着下唇,剑指间延出笔直而锋利的线,她在掌心割出相对重叠的三角,失重飘出的血珠暴雨般砸向红发女人,每一粒都与线相连。
在梦境中,她此刻的血蕴含着坚决和暴虐,这些情绪能转化为梦境的实力。
“你疯了吗!”红发女人化雾闪躲,不再嬉戏,她遽然出现于克洛丽丝身前,一手抵住对方的小腹,无数红线竟随她的意动涌出少女的躯壳,反将少女手足缠缚,悬吊在天花板的藤蔓下。
红发女人舒了一口气。
她一直胜券在握,并未打算伤害克洛丽丝,但如果对方用自损一万的方式乱来,抵抗的意志如此决然,很容易出问题。
红发女人伸手捏了捏少女的脸蛋,险些被反咬一口。
“你……她……妈……”克洛丽丝被愈缠愈紧,她感觉自己分裂成两个部分,一部分沉溺在幻梦的欢愉中,一部分则因如此对待而盛怒,“把手拿开!”
红发女人捋着克洛丽丝半湿如藻的发丝,看着那印着齿痕的如樱唇瓣,想要吻上一记,却见那双黑色水晶似的眸子浅浅红着,又作罢了。
眼前少女是她生平仅见的美味,但她并不想以强暴的形式交媾,也没有真的对眼前的人儿产生不可割舍的迷恋。
若换成其他女人,在她的魅力攻势下,就算要抵抗,也只是象征性的欲拒还迎。
红发女人使那些女人迷恋自己,品味她们梦中的欢愉,如若从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快乐,便会进入所谓魅魔的发情期。
发情,是魅魔成长过程中的重要仪式,是自我进化的必经之路,无论一只魅魔实力多强、又活了多少年,唯有发情过后,才算真正步入成年。
完整的发情期和期间行为,被魅魔称作“圣洗”。
克洛丽丝头一次让她明白什么叫“强扭的瓜不甜”。
尽管如此,红发女人还是尝试着打击克洛丽丝的尊严:“你骂呀,你越骂人家,人家便越兴奋呢……如果真像你口中说得那么贞烈……你又扭腰做什么呢?”
克洛丽丝恨得牙痒痒,已经将意识与虚空之戒沟通。
看到少女沉默的目光,红发女人一凛,瞬间意识到对方还有后手。
是玉石俱焚?
红发女人叹出薄汽,甘美惹欲的香味在克洛丽丝的鼻腔萦绕,她撤去幻象驳杂的烈风,让克洛丽丝被侵占的意识重新恢复。
少女盯着她,面无表情。
“你对女人这么排斥吗?”受挫的红发女人有些幽怨,有些后悔自己早年在莱斯沃斯魅魔学院肄业,没有把勾引人的手段都学到手。
她觉得以自己的魅力,不管什么男人女人都应该手到擒来的。
“我只是不想被婊子弄脏罢了。”克洛丽丝不在乎对方软硬兼施的阴谋诡计,她断不可能屈服于人,何况恶魔呢?
“那真是可惜呢,”红发女人不气馁,一回生二回熟,只要不在对方极力抗拒的时候结下不可纾解的仇恨,便一直都有机会,她在克洛丽丝的锁骨上赏玩似地嗅了一下,媚眼如丝,“处女的香味……你会有求着让我弄脏的一天的,求我…嗯…一个婊子。”
“我要剥了你的皮,挂在壁炉上做成标本!”
“口舌之利可没用,到时候你舍不得的,”红发女人吮了下手指,将香津印在克洛丽丝的唇峰,“记住维罗妮卡的味道,未来某一天你会搂紧我用腰下的水流声呼唤我……你叫作什么?”
克洛丽丝咬了一口,却被躲过了,她看出对方没有进一步羞辱自己的打算,漠然道:“不做事就快滚。”
“真野蛮呀,好烈的性格,虚空门徒……”魅魔有所意动,捻起自己来,“希望以后还能遇见你,小野猫……就叫你小野猫好了,你知道莱斯沃斯的猫吗?”
“滚!!!”
克洛丽丝也似猫般低吼,但这一次,红发女人将全身都贴上来,将她搂进怀里,少女直接逮着肩膀咬过去,对方竟然不躲。
女人以颊吻面,附耳轻语:“那可不行,除非你真诚告别,否则我会玷污你后再离开。”
感受到被指甲抵近的关户,克洛丽丝缓缓松开牙,一字一顿:“请、你、离、开。”
“这不真诚。”
“那、怎、么、才、她、妈、的、真!”
“吻我,”红发女人伸近了,眯着眼笑,“不许咬。”
克洛丽丝脸色阴晴不定,她反复权衡利弊,觉得相较于沃伊蒂付出大代价建立的无视距离的一次性传送门,对方的要求似乎勉强能够接受。
这点委屈她还是能担下的。
克洛丽丝贝齿紧咬着下唇,忍住一口将红发女人咬死的冲动,缓缓把唇凑了上去。
在差之毫厘时,对方忽然收身了,没让她吻到。
克洛丽丝:“?”
她见红发女人媚眼中闪着得意的笑。
红发女人愉悦地说:“你瞧,和我在一起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的事嘛,何必寻死觅活呢?——这可你是主动的呀,小野猫,否则为何不动用你一直暗藏的最后底牌呢?”
克洛丽丝的脸彻底红透,她终于恼羞成怒:“你她妈你她妈你她妈你她妈你她妈!”她杀人很利落,却极少说脏话,就连最恶毒的话也得思索半晌,“不要脸的婊子,我要把你先奸后杀,剥了皮挂在火炉上!!!”
“试试?”红发女人期待地问。
“滚!!!”
“再见啦小野猫,”红发女人的身形渐淡,连着克洛丽丝的意识也飞速离开梦境,“如果下一次你温柔一些,也不是不能让你得逞呢?毕竟大仇得报——也是美味的快乐呢。”
“贱人!!!”
趴在浴台边的克洛丽丝陡然支起身子,突然怔住。
浴池依旧暖洋洋的,环境静谧如初,荧屏播放着第七十六件拍卖品,贝兰卡蹙眉沉睡着,四周没有一丝被破坏的痕迹。
只有胳膊、腿和身子上,有被烈风刮出的淤血,被红线勒出的印痕,以及……
浴水下传来的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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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凤尾蝶拍卖会(八)
蓝玫瑰是凤尾蝶商行为这只魅魔起的“艺名”,主要来自于一双湛蓝如水的灵动眸子和一部分肌肤上的靛青薄鳞。
她茫然而无声地流着泪,似乎感觉不到外界的纷扰,又似乎,因为满厅亵渎的声音感到恐惧和痛苦。
“四千一百神盾!”有人试探性地开始报价。
但没过两秒,立刻有女人的声音将之压了下去:“五千神盾。”
这声音经扩音器传出包厢,那千娇百媚、充满驯服感的柔弱,明显属于一位女奴。
克洛丽丝的包厢也有扩音器,如果她想,同样可以让陪侍代为报价。
如果坐包厢还得亲口报价,对老爷们而言,是不大体面的——
陪侍?谁请不起啊。
“五千一!”
“五千四!”
“五千六!”
竞拍声一浪盖过一浪,哪怕并不竞拍,只是参与其中、欣赏台上那具婀娜而含蓄的身体,同样是莫大的狂欢。
克洛丽丝有预感,眼下那只魅魔的成交价绝不止八千神盾。
飓风岛一个平民的年收入区间是120——200神盾,其中百分之六十都要用于食物、饮水和抗辐宁消费,随着物价上涨、神盾贬值,这一比例甚至超过百分之八十、九十。
八千神盾已经相当于这些人一辈子的收入,但对于拍卖场的客人而言,甚至不一定能买下一个奴隶。
克洛丽丝沉吟片刻,问道:“贝兰卡,金丝雀商行的贵宾卡是有一万神盾的透支余额,对吧?”
贝兰卡点头:“客人也看上蓝玫瑰了吗?”
克洛丽丝说:“拱拱火,就报一万神盾。”
她不指望能拍下蓝玫瑰,但假如真交易成功,大不了欠着那只地精就是。
金丝雀商行如果要自己卖身还债?抱歉,那她就只能先回老家躲债了。
欠钱的才是大爷嘛。
克洛丽丝对蓝玫瑰是起了同情心的。
她觉得这是一种矛盾又虚伪的情绪,一万神盾能救济至少上千难民,包括她在莱宁街遇见的小女孩,自己既然能无视那些人,为什么不能无视掉魅魔呢?
因为魅魔更珍稀、更昂贵、更美貌,比难民的生命更有价值吗?
似乎的确是如此的。
难民与魅魔都被飓风岛物化为商品,他们的人格与生命微不足道,在旷野里,人们对野草可以肆意践踏,却会对一朵美丽的花情有独钟。
花与野草本无贵贱,只是被赋予商品的价格后,在人心的天平就有了区分。
克洛丽丝承认,她的确是因为蓝玫瑰更美丽娇柔,才会一时间涌出本该压抑着的同情心。
“六千……”
“一万神盾。”
前面一个报价还未喊完,贝兰卡柔软的声音便将其淹没。
一万神盾?
大部分竞拍者立刻丧失了竞价的决心。
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一万神盾把魅魔买回去,又有多少价值呢?
蓝玫瑰的确很美,还是青涩的雏,更有着恶魔种的标签加成。
但归根结底,大部分人对她的定位还是“出卖色相”,只看色相,其实许多半精灵、半兽人花魁比之也是不差的。
若买回去一个花魁倒也无妨,至少有可预见的未来收益,但这只魅魔尚未被驯化,就连专业的亚摩公会都未能成功调驯,他们小商小户,也承担不起那么大的风险。
“薰衣草间的主人出到了一万神盾,唉,只是听到这个数字,奴儿就已经██不行了呢,什么时候才会有主人为奴儿出这个钱呢……?”主持娇滴滴地叹气,作秀成分居多。作为凤尾蝶商行的女奴,她或许可以提供其它服务,但只被允许接受奇奇可亚虫人的产卵。
她的作秀无疑撩拨起阴晦的火,连带拍卖者们看向蓝玫瑰时,气息也愈发紊乱。
“一万一千!”
“风鸢尾间的主人出一万一千神盾!”主持俯下身,缓缓扶起蓝玫瑰,将温暖春色种在深寒雪岭,蓝玫瑰被她展示给客人们,亲昵而体贴地摩挲着彼此的脸蛋,宛若姐妹,她因而说,“你听到了吗,蓝玫瑰,你的价值被主人们认可,应该高兴才是呢……”
魅魔失神的目光微微惊恐,但没有发作。
在凤尾蝶商行的治疗中,魅魔并未出现明显的抗拒,魅魔的种族与奇奇可亚有异曲同工之妙,虫人们并不十分熟悉神秘的魅魔,但根据古籍对此有一定了解。
也就是蓝玫瑰精神失常,魅魔的生育方式又较为特殊,否则不需要拍卖,凤尾蝶商行就要把她买下来,研究魅魔哺育奇奇可亚后代的可行性。
“一万两千!”
“一万三千!”
“一万五千!!”
价格飞速拔升。
克洛丽丝叹了口气,重新躺回沙发。
她本来的打算便是看谁买走魅魔,然后从长计议,但老实说,在遇见维罗妮卡后,少女对这一情报的需求也不再那么强烈。
魅魔淫液究竟是不是顾名思义的东西有待考证,假如维罗妮卡真想得到自己,克洛丽丝觉得这笔交易是能够达成的。
只是这方面,克洛丽丝心存芥蒂——维罗妮卡恶劣到令她恶心。
如果可能,克洛丽丝宁愿选择蓝玫瑰,她更喜欢柔弱可欺的类型。
就连伊洛娜也比维罗妮卡强。
至少伊洛娜傲慢的外表下,内心要纯情一万倍。
“两万神盾!”
“双想花间的客人出到两万神盾!这个价格已经堪比珍稀的凶兽幼崽,在乌布诺尔空域的奴隶价格中更是史无前例!”
再创新高的价格进一步劝退了不少人,此时此刻,竞拍的速度也终于放缓,主持不得不在每一次报价中用长篇累牍的盛赞和吹捧活络气氛。
“两万神盾一次,两万神盾两次……难道这么可爱的蓝玫瑰已经到此为止了吗?虽然各地到处都流传着魅魔的传说,但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个流言被考据为真呢……真可惜呀,这位四百年来第一次出现在世人视野中的魅魔,看来两万神盾是她的最终价格了……”
在主持的叹息中,她正要宣布竞拍成功,新的报价再度攀升:
“两万零……一百零一。”
135.凤尾蝶拍卖会(九)
一次性报价至少一百神盾,那么只要在此之上,别说多加一个神盾,就是加一个格罗申,也是被允许的。
只不过这样的报价方式大多存有戏弄和挑衅的意味。
“两万零五百。”又有一个包厢的陪侍传出报价。
“两万一千。”
“看上去蓝玫瑰的前程不止于此呢……”主持捻弄着魅魔,细声说,“要学会讨主人欢心呀,小玫瑰。”
“两万一千两百。”
“……”
在场竟还有六七家在断断续续竞争,但每一次报价都会间隔很长时间,非得等主持要宣告交易完成了,才会有人进一步提价。
所有人都很谨慎,权量得失。
“两万五千神盾!”依然是双想花包厢的声音,财大气粗。
“两万五千一百神盾零……一格罗申。”
全场哗然,有放浪形骸的探险者吹起口哨。
“紫罗兰间出价!好坏呢主人,一格罗申除了买走奴儿的芳心,什么都值不了呢……”
“三万神盾。”云淡风轻。
三万神盾,和蓝玫瑰之前的几件拍卖品相比,其实是远远不足的。主要还是奴隶这一商品的市场价就在那里,几百神盾便能买一个能侍寝能护卫的优质奴隶,似涌入飓风岛的难民们,更是比面包还廉价。
能卖出几千神盾的奴隶已经少之又少,不少人其实出得起三万神盾,但若仅仅为一个难以驯化的奴隶,各自心中还是觉得不值。
凤尾蝶商行之所以把蓝玫瑰压轴,很大程度是噱头和炒作的因素在里面。
至于值个几十万神盾的奴隶?从未出现过。
嵌合神赋技能的超凡者或许值这个价,但别说把这样的人驯化,光说活捉,就基本不可能做到。
简而言之,大部分奴隶固然优秀,却值不了那个身价,而值那个身价的人,除非主动纡尊降贵,否则再惨也不至于沦落到做奴隶。
光一个高位格灵脉失控的风险,就足以让绝大部分奴隶主敬而远之。
想驯化那种身价的超凡存在,除非神灵招安。
从这个角度来说,神灵们似乎与奴隶主有异曲同工之妙。
“三万零一百神盾又……一格罗申。”同样的针锋相对。
“四万神盾。”报价的陪侍女奴已经多出一丝丝颤音,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
凤尾蝶商行与亚摩公会有合同,这次拍卖凤尾蝶将占七成收益,假使她陪侍的客人真的做成这比交易,光是提成就足以让她赎身后和恋人回奇奇可亚结婚。
在凤尾蝶商行,至少有一半女奴都被虫人们内部消化,加之七年的培训时间,很难说不是在给族中的年轻人准备童养媳。
“四万神盾又……”紫罗兰间的声音变了,从陪侍的柔软音色换成妩媚的女声,她顿了顿,所有人屏住呼吸,以为她会报出那个预想当中的数字时,却又听见,“罢了,我出六万六千六百六十六神盾,一个奴隶而已,我想这已经超出了许多溢价,阁下也没必要再跟,你说呢?”
声音带着莫名的杀气。
“十万神盾。”双想花间换成了粗犷沉重的男声。
“凯桑的声音!”
“凯桑是谁?”
窃窃私语逐渐转为喧哗的讨论,客人们交头接耳,对这场好戏很是满意。
十万神盾,这已经是本场拍卖会排名第三的价格。
作为压轴来说,这个价格差强人意,但对于奴隶而言,在整个深界的奴隶行业,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尽管,这个耻辱的第一并不值得骄傲。
许多客人并不了解不夜城格局,但在密集的场所里,信息传播总是很快。
凯桑·拉波菲尔,乌布诺尔空域的传奇人物,据说是飓风岛奴隶出身,于二十年前的动乱中撕毁了奴契和烙印、恢复自由身,有人说他是因功被主人奖赏,也有人说他反客为主,毕竟在他恢复自由身不久以后,凯桑的原主人便在动乱中身亡。
主人身亡后,凯桑迎娶了主人的小女儿,不仅助妻子成功继承家产,还把妻兄逼离不夜城,将妻姐送进精神疗养院,拉波菲尔便是其主人的姓氏。
不过凯桑的妻子也是红颜薄命,结婚后三年就早早香消玉殒,而这三年中,凯桑因支持路恩提亚的统治有功,跻身上流社会,坐稳江山。
他在乌布诺尔的奴隶行业可谓呼风唤雨,坐落于阿芙拉的宏伟建筑“泰坦之吻”,便是凯桑的产业。
果然,在凯桑轻描淡写地报价后,紫罗兰间再无竞价的声音。
大奴隶主凯桑,既是奴隶主,也是奴隶商人,手下管着数万人的吃喝拉撒,有如此威信,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明面上的身价就逾千万神盾,妻妾成群,子女无算,就算是不夜城城主、公爵路恩提亚,也不愿与之正面发生冲突。
“十万神盾一次,”主持扼着蓝玫瑰,这份报价无疑令她兴奋的难以自已,像是浪来了,伏岸潮汐的惊涛与岛礁的年轮衔连,浪与褶浑然定格,似动似静,只是后者依然无神着,任她宣告,“十万神盾两次、十万神盾……”
“三次!”
“成交!”
“恭喜凯桑主人收藏新的姬妾,”主持媚声道,“奴儿也很会取悦人呢,不知道凯桑主人什么时候也将奴儿买下呢?”
凯桑无视了主持的挑逗,凤尾蝶商行的女奴无疑都是上乘货色,可惜这些货色仗着有虫人庇护,说说仅仅是说说。
以前也有在凤尾蝶商行霸王硬上弓的家伙,结局令人不忍耳闻。
凯桑身在不夜城,自然不畏惧虫人,但他纵归嗜色,也不会愚蠢到因此影响生意。
“凯桑啊……”克洛丽丝听佩姬提到过这个名字,没想到他居然有这么大的能量。
这对蓝玫瑰而言不是一个好兆头。
少女心不在焉地观赏完最后一件拍卖品的竞争,她打赏贝兰卡五神盾的小费,讨要了一杯免费果汁便离开拍卖场。
事情超出预料,能随便拿出十万神盾的人,哪怕自己不是超凡者,肯定也有一支出色的护卫团队。
八千神盾的级别她或许要尝试着寻找机会,但凯桑……
离开拍卖行后不远处,少女陡然看见教士打扮的人抱着沉睡的蓝玫瑰踏上“马车”,凯桑与随从紧跟其后。
克洛丽丝悄然换成莎琪玛的模样,不至于被奴隶商人们盯上,同时衣着稍微干净些,免得被当作乞丐撵走。
她匆匆离开街道,想先调查凯桑的具体势力,但灵感中忽然出现异样,角落里,一个阴影仿佛立在垃圾桶边,可晃眼一瞧时,又只看到空空荡荡。
克洛丽丝总觉得那里应该是有人的。
与沃伊蒂降低存在感的效果有些相似,不过远没有乌鸦那么精妙,本质上也天差地别。
“臭婊子?”克洛丽丝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立刻,阴影中(出)现一个前凸后翘的黑袍身影,酒红的醉人发梢在凛冽的风中拂乱。
女人诧异地摘下兜帽,确认了不远处那似乎朝自己呼喊的小难民的模样:“小野猫?”
克洛丽丝缓步走过去,出于对蓝玫瑰的怜悯,她的敌意不再那么浓郁,但依旧警惕,脱口而出的也不是什么好话:“你这个见到女人就发情的臭婊子难道闻不出来谁是谁么!”
少女料定魅魔不会对她动手,若有余地动手,那么现在就该用诡谲的梦境把蓝玫瑰救下。
换而言之,魅魔有所忌惮,草率使用力量,可能会打草惊蛇。
“这样么,那让我闻闻……”
红发魅魔还想把脸凑到克洛丽丝的锁骨处,被少女用线织成的手掌给推到一边。
克洛丽丝瞄了一眼女人肩上浅浅的牙痕,整齐、紫红,淤伤未消、并未出血,也没有梦境中的咬痕那么惨然。她皱起眉头。
红发魅魔调笑道:“内疚了?”
“别告诉我这种程度的伤一介恶魔还要用时间才能复原!”
“谁让姐姐我身子骨娇弱呢?”红发魅魔哀怨地一手勾肩、一手搭臀,“你却还要这样欺负人家,小野猫……”
“臭婊子,住口!”
“小野猫。”扬声。
“臭婊子!”
“小野猫。”抑调。
克洛丽丝不想让自己和这种贱人一起幼稚,她愤懑地问:“你不去搭救你的族人,现在有心思与我调情了?”
“你的意思是,”红发魅魔狡黠地眯起眼,“小野猫在与臭婊子调情了?”
“呵。”克洛丽丝回以冷笑,不再给对方反击的机会。
红发魅魔耸了耸肩,表情逐渐沉凝,她望着“马车”驶去的方向:“他们会付出代价的,但我现在无能为力,我没想到凯桑背后的存在居然是……”她吸了一口气,烦躁地吐出来,“慈恩院……”
136.追踪者
“慈恩院……”
听到红发魅魔的呢喃,克洛丽丝忍不住讥诮道:“我还以为你真的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可以在梦境里对别人为所欲为呢,你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呀,臭婊子?”
“看来你已经做好了准备,是吧,小野猫?”红发魅魔居高临下地露出藏在阴影下的笑容,“不需要在梦境,我也能对你为所欲为——”
“试试?”克洛丽丝斗篷下的身体做好防御姿态。
红发魅魔凝视着少女,最终叹息:“不要在这种时候让我讨厌,好不好?”
克洛丽丝灿烂地笑起来:“你也知道很讨厌啊?!”
这倒把红发魅魔问住了。
她还真没被讨厌过。
谁会拒绝一只绝艳而诱惑的魅魔御姐呢?再说,她天生就带有使人欢愉的体香,克洛丽丝这种软硬不吃的人也算魅魔生涯中的头一遭了。
红发魅魔是带来欢愉和积极情感的恶魔,因而这一回她没有反驳,而是正色道:“对不起……”她看向马车外裸的光缆与导线,粗犷的机器正往远方踏出铁蹄,“姐姐下次赔罪,请你喝茶,但现在抱歉……”
红发魅魔告了声歉,悄无声息地追上去,她的形象重新在克洛丽丝的认知中模糊起来,仿佛渐行渐远的梦。
少女沉吟片刻,用线蒙上斗篷,给自己施加一层阴暗的保护色。
克洛丽丝刚走两步,肩头被人拍了一下,看去时,红发魅魔出现在身旁:“你对茉依有兴趣?”
“能不能不要这么吓人!”克洛丽丝差一点就用线割断魅魔的手了。
“你这层颜色……”红发魅魔在脑海翻检所学,“【幻影】?等等,是幻影的话,按照你在这方面的天赋——”她瞬间露出了然于心的神色,意味深长地笑起来,“你需要那味关键材料对吧?你要嵌合【梦境行者】——”
红发魅魔的知识储备不算多,但涉及自身种族的相关神秘,她还是有着最基本的了解。
也因此,她与克洛丽丝贴得更近了些:“我也可以满足你晋升的需求呀!”
克洛丽丝终于心虚地别过头,她渐渐确认了红发魅魔对自己的确不是恶意,但也因此,心中的耻感和恼意是在攀升的:“别和我套近乎,我与你不熟!”
“不熟也没关系……糟了,他们要走了……”红发魅魔赶忙追上去,有赖于不夜城逼仄简陋、年久失修的基础设施建设,以及沿街如行尸走肉一般的难民们,马车的速度并不算快。
“都这样了你还不动手?”
“凯桑的护卫尚在其次,慈恩院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们的神秘特性涉及灵魂,我最擅长的梦境很容易被察觉!”
两人跟踪着马车穿出繁华的阿芙拉,在蜿蜒曲折的肮脏道路中避开污水和乞丐,突然间,克洛丽丝停下脚步,伸手拉住了红发魅魔。
后者疑惑地看着她,少女骂道:“蠢货,你就没有感觉到危险吗?”
红发魅魔:“?”
在她疑惑时,昏晦的路灯陡然熄灭,街区不知为何了无人影,两侧的黑暗渐次逼近。
“呵呵呵,果然如主人所言,有觊觎魅魔的竞争者,”黑暗中蠕动着更深的阴影,发出阴险而沙哑的男声,一点点往红发魅魔逼近,“好香的女人,让老子看看脸,如果老子够快活了,也许会饶你一命,把你养在罐子里——”
“走!”克洛丽丝牵紧魅魔的手,摸出一盏油灯点亮,同时用【幻影】将光芒强化,往远离阴影的角落逃去。
然而黑暗越来越近,直到两人退无可退。
“小妞危机意识不错,但还差了些,只要被幽域吞没,没人能逃过老子手心!”
黑暗淹没所有人,阴影扑了上去,陡然间,他看到两人脚下还踩着最后一片即将被黑暗侵袭的净土,而后是幽暗的红炎烧进了视野——
那感觉不似烧伤、远胜烧伤,五脏六腑都在极致的灼热和痛苦中哀嚎,却嚎不出声音。
黑暗瞬息退散,红发魅魔手中掐着死人的脖颈。
“灵感不错,做得也还行,”红发魅魔向克洛丽丝噙着笑,“但纵使你不伪造出黑暗的假象,任阴影彻底到来,结局也不会改变。”
克洛丽丝冷哼道:“那又能说明什么?”
红发魅魔若桃花拂面:“说明哪怕你能更提早地预知危险,哪怕你有些本事与特长,哪怕你比其他人多些小聪明……但在实力的鸿沟面前,遇到姐姐我,再如何挣扎也不过是在既定的结局面前加一些曲折而富有情调的小插曲罢了。”
“臭婊子。”
“好了,不与你开玩笑,这次就谢谢啦,小野猫。”
“呵,不仅坏角让你做尽了,好角也演的人模狗样,你不去唱剧真是可惜。”
两人在角落的阴影里,加之红发魅魔具有减弱自身于他人意识中的存在感的本事,一位超凡者的死亡并未在小巷中引起波澜。
“尸体怎么处理?”克洛丽丝问。
“我若用地狱之火烧掉,会留下不少痕迹。”
“给我。”少女强硬要求。
红发魅魔欣然允命,与克洛丽丝接近时不忘佯作无意地蹭蹭肩头,可惜少女无动于衷,她掌心下出现一道缓缓撑大的漩涡,把尸体吞没进去。
“不愧是门徒,携带东西就是方便,”红发魅魔夸赞和勾腰之举衔接得天衣无缝,她献媚道,“把姐姐也一起捎上,好不好嘛,小野猫……”
“臭婊子,闭嘴,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克洛丽丝!”少女受够了这个外号。
红发魅魔不及回应,远处忽然传来喧哗和剧响,两人对视一眼,朝事故发生的地带逆着人流走去,大约行了五六分钟,喧嚣停歇了,马车平静地停在道路中央,两排房屋半毁,废墟下传来悲惨的求救与呻(吟)。
马车边一地死尸。
凯桑面不改色地站在马车旁,一个个从其它街区返回的侍从禀告道:
“主人,灰叶街的跟踪者已经除净。”
“老板,勒雷街的跟踪者只与我短暂交手,奈何不了彼此后便翻墙远遁。”
“主人……”
凯桑听完汇报,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外地佬,仗着自己有些本事,就敢在不夜城杀人越货?也不查查我凯桑是谁!菲妮卡,查查那些死人的背景,我要他们所有人都出不了飓风岛!”
忽然,他想起些什么,再问道:“奥波尔呢,那个色胚又怠工了么?巴列尔,他是你的人,我希望你们能对得起我出的雇佣金!”
137.从长计议
被称作巴列尔的雇佣兵不卑不亢,他恭谨地弯腰承诺:“我会保证您支出的每一个格罗申都物有所值。”
凯桑沉稳的声音让人听不出情绪:“最好如此。”
他是一个身材格外强健的中年人,剑眉星目、棱角分明,唇上蓄着浓密胡髭。若非身着华袍、衣带由宝丝镶着秘文,穿金戴银,妥妥的乌布诺尔巨商打扮,凯桑更像是一个武夫。
他亲自驾车,行过两条街后,来到自由广场与阿芙拉的交界,座落于闹市中的一座府邸。
府邸两侧是被盘下来合并的店铺,每天都有难民拍着长龙等待救济,一个个位于阁楼的窗台闪动着人影,窗内的人扫视下方精神萎靡的难民,把每个人纳入眼底。
偶尔有看上去福光满面的难民捧着一本经义走近毗邻府邸的楼内,引得其他人一阵羡慕。
府邸的铁栅门缓缓打开,放马车同行后又关上。
红发魅魔与克洛丽丝宛如一大一小的难民姐妹排在队伍最后面,她小声问:“慈恩院为什么需要魅魔?”
“不知道,但这些家伙控制信徒很有一套,茉依落在慈恩院手里,可能会比做奴隶更糟……”
“慈恩院看上去有些邪教的影子,他们不会把她培养成性……吧?”
克洛丽丝如此一问,红发魅魔的脸色立刻沉下去,她思索着,自言自语:“茉依对慈恩院的价值应该不是那种龌龊的事……”
这时,一个教士带着一群虔诚的难民走出阁楼,男女老幼眼中闪着希望的、明亮的光。
教士说道:“须知,唯有每日鞭笞过往己身犯下的罪责,夙夜各向托起人间的圣父祷拜一次,明悟何为善美、何为邪丑,才有继续享用圣餐的资格,若欺父瞒主,必要在地狱受无间苦难!”
教士的神色如此严厉,以至于大部分难民都被吓得一个哆嗦,但在如此氛围下,却有一个狂热到无以复加的地精顶礼膜拜,纵声高呼:“圣父慈恩!圣父慈恩!”
他的号召让那些从阁楼内出来的难民忙不迭跪在地上,追随着膜拜:“圣父慈恩!”
教士温和地扶起地精,抚摸着他的头:“卡勒,你是有大智慧的皈依者,总有一天,圣父会看到你的虔诚,为你降下眷顾。彼时,你将真正超脱人世疾苦,成为我等的一员。”
卡勒?
克洛丽丝盯着地精,对这类毛茸茸的福瑞种,她委实脸盲,但听声音,应该不是自己在金丝雀商行遇到的那只。
正观察着,她听到身边的红发魅魔按着太阳穴呢喃:“不对,不对……”
“什么不对?”
“他们的情感和欢愉看似盛烈,实则异常空洞,像是无根之萍……”
“那不是很正常么?”克洛丽丝体会更深一些,“本来就活不下去的人,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不管稻草是什么他们都会死不松手。他们必须不断催眠自己这根稻草足够坚韧,否则就要在绝望中彻底沉下去。”
“催眠……”红发魅魔低声重复了一遍。
克洛丽丝问道:“你认为他们被催眠了?”
“不……”红发魅魔摇头,“他们在做梦,一个清醒又迷离的梦……梦中的快乐总是很强烈,又易于遗忘。”
“你就是这么勾引人的?”克洛丽丝没好脸色。
“准确说,是女人,”红发魅魔冲克洛丽丝眨了眨眼,说道,“男人倒也有,但我不会为他们筑造欢合的梦境,通常是让他们和心上人约个会、在赌桌上大赢特赢、或者去高级酒店饱餐一顿,要不就是将欺负自己的恶霸踩在脚底下……人家是要把纯洁献给小野猫的呢,怎么会给别人碰触呢?”她媚了一声,又回归正经,边说边摇头,“但还是不一样,慈恩院究竟是怎么做的……?”
“所以呢,”克洛丽丝看着依次步入府邸的难民问,“你打算怎么做?”
“呼……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得回去重新计划。”红发魅魔表现出一丝倦怠、疲惫以及茫然。
“你不是来这里救同伴的?”
“我本来就于深界各地游历,收集欢愉,茉依这些孩子的遭遇是意外……”她自责道,“她们离开莱斯沃斯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维罗妮卡……”克洛丽丝想试着安慰红发魅魔。
“克洛丽丝……”红发魅魔的眼神脆弱又暧昧,她握紧少女的小手,放在心坎上,“我不开心了,你能踮起脚吻吻我吗?”
克洛丽丝的脸色骤然霜寒,她挣出手来:“你的族人在受苦,你就是这副德性?”
红发魅魔浅笑道:“再痛苦的魅魔,也要学会寻找快乐,何况,假如我真与你完成了圣洗,除非慈恩院的府邸是有半神坐镇的奇观,否则就拦不住我。”
克洛丽丝不悦地皱起眉头:“怎么才算圣洗?”
“我需要先品味你的欢愉,假设那令我发情了,我的灵魂便会与你的灵魂短暂相融,相融期间,真与幻的界限会被模糊,肉体和灵魂也会重叠,我们会在旖旎的迷梦里交媾,共思共感。”红发魅魔严肃地说,仿佛她道出的事神圣又纯洁,容不得一丝羞耻,“在发情期与发情对象完成灵魂的交欢,就是圣洗。”
魅魔想进入圣洗状态并不容易,不是说与谁羞羞答答绞缠在一起,就代表着圣洗状态。
发情,对魅魔而言无疑是格外神圣的词汇。
事实上,不一定非得品尝目标的欢愉才能发情,但欢愉往往是通往圣洗的捷径。
绝大部分魅魔终生只有一个发情对象,极少数会出现多个的情况。
“要是没让你发情呢?”克洛丽丝问。
“如果一个人的欢愉真的很美味,就算没发情我也会多品尝几次……”
“那岂不等于我给你白嫖了一遍!?”
“也没关系呀,这个过程中,你也能得到自己需要的魅魔淫液呢,小野猫——”
“滚啊臭婊子!”
克洛丽丝逃开了。
她回到莱宁街的旅舍,一路上的气愤在步入卧室后变为沉凝的淡然。
少女的反应不完全是伪装,但至少有七成的虚假成分在里边,若不给那只魅魔尝到些胜券在握的甜头,她担心维罗妮卡——姑且叫维罗妮卡——狗急跳墙、霸王硬上弓。
现在的自己,肯定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
“得找到她的弱点。”
克洛丽丝取出超凡者的尸体,平放在拼接的木桌上,逐渐娴熟的剖出灵脉象征,一团捉摸不透的黑影。
她头一回如此顺利地将灵脉象征的枝干抽丝剥茧,按照伴生技能的神秘特性完整剥离出两个次级灵脉,她用触腕抚摸黑暗,仿佛解剖的对象是红发魅魔。
少女低语道:“假使你真是清纯婊子,要有人来碰你,想必会比兔子躲得还快。若你真像说的那么干净……”她按了按自己的锁骨,又回忆起浴水中那令人心思复杂的悸动,阴恻恻地勾起唇角,脑海中萦绕着绯色的报复欲,“你不会忘掉这味道的,臭……维罗妮卡……怎么像个假名字?”
少女神色一怔,她陡然想起,浴场酒单里有一酒名,似乎就叫维罗妮卡:“该死!”
想到自己老实报出了真名,克洛丽丝当真愤怒起来。
她又吃亏了!
138.计划
红宝石赌场大酒店算不上不夜城的地标建筑,但即便放在阿芙拉,它的营收也能排进前三。
难民涌入并未对红宝石的营业造成影响,反而在涨价四五次的情况下,依然天天爆满、一室难求。
酒店老板是太阳教会的忠实拥趸。因靠近风暴层,飓风岛的环境在整个乌布诺尔的可居住地带都称得上恶劣,每年的雷暴与风暴都会为城市带来大量损失,只因地理环境特殊,周边矿产丰富,才逐渐汇聚了数十万常住人口。
这个数字并未算上商旅、难民和奴隶。
倘若辉光塔真的落成,这座奇观不仅能保护不夜城免受风雷的困扰,辉光的相关效果还能使当地更为宜居,一但局势稳定下来,太阳教会和上界帝国肯定会向飓风岛追加更多投资,不夜城也会因此发展成能与中心都媲美的都市。
这对红宝石赌场大酒店的生意无疑是利好。
酒店二十七楼的公爵套房内,会议室环坐着三男两女,门缓缓推开,一个身着米黄色风衣的黑发女人走了进来。
女人风衣下是紧致的黑色连体丝衣、镂空蕾丝,两截嫩生生的胳膊裸在外面,丝衣外贴着束腰胸衣与短裤,绑带勒出俏美精致的曲线,锁扣间挂着银器与药剂。
她生着一张婉约而细腻的脸孔,轮廓与克洛丽丝有几分相似,只是更为成熟。
若少女在这里,只闻着她该死的体香,就能认出是哪个茅坑里爬出的婊子。
维罗妮卡。
所有人望向她。
“安洁琳?”为首的风度翩翩的老者带着咨询的口吻问候。
“不是我还能是谁呢?”女人款款走近会议桌,拉开椅子坐下。
“你又换了打扮,真的很难让人认出来。”老者笑着摇了摇头。
“只有不自信的丑女人,才会天天想方设法换一副皮囊呢,”舞女打扮、片缕遮身、颈下有着心形秘文的女人凑到近前,食指印着维罗妮卡的唇峰滑动,动作随想法往内里钻,“打扮得这么好看,不去勾引男人岂不是可惜?”
女人的眼中散发着摄人心魄的魅力,在这股魅力下,维罗妮卡也似乎难以招架,鼻息渐重,脸色绯红。
女人柔软却突兀地将维罗妮卡推倒,人仰椅翻,竟是当着众人的共赴云(雨)——
旁者的视野中,女人独自抚按着自己,旁若无人地扭膝绞腿,地毯湿泞。
黑发女人依然坐在椅子上,摊开手:“计划安排到哪一步了?”
老者说道:“安洁琳,先解除对柏妮丝的催眠。”
“她倒下去时就已经醒了。”维罗妮卡耸了耸肩。
“给我……什么都好!人也好、畜生也好,填满它、快填满它!”柏妮丝迷蒙而欢悦地呐喊着。
老者瞥了一眼在场的另外两位男性,其中一个急忙举手投降、敬谢不敏,另一个则生出燃烧的卷角,咧着一口尖牙狞笑道:
“不愧是灵脉象征为【魅魔】的婊子。”
他抱起柏妮丝,后者娇怜着央求着缠住他的脖颈,女人胸前的秘文蠕出虫卵,一只细小的软虫咬在他的肌肉上,“噼啪”一声,其血液绽出的厉火将之瞬间焚为焦炭。
“卡森,你们先谈,谈完了再告诉我该怎么做,”他抱着柏妮丝往一间卧室走,张狂的声音飘远,“小贱人,今天也想被地狱的烈火焚烧吗?哈哈哈哈哈……”
“不愧是地狱的狗男狗女。”另一个身材粗壮、相貌普通、宛若农妇的女人不屑地啐了一口。
维罗妮卡皱起眉头。
魅魔的风评在人间屡受迫害,似乎只要有涉及性的象征与技能出现,都能被冠上魅魔的头衔。
事实上,魅魔主要的神秘特性是梦境行走以及诱惑的体香,而非真的让人欲火焚身,难以自拔。
此外,维罗妮卡能使用地狱之火,来自于觉醒时地狱的赐福、或者诅咒。
维罗妮卡是近两百年来第一位没有正式毕业便成功觉醒的魅魔,得到来自地狱的赐名和伟力,这使她在每年地狱潮汐升腾之时承受焚身之苦,剧痛远胜死在她手中的那名暗影超凡者。
至于以恶魔为灵脉象征的人类,和地狱也没多少干系。
绝大部分超凡者的灵脉象征并不完整,只能随着嵌合技能的次数提升灵脉的位格,在晋升半神、灵脉飞升之时,灵脉才会补完和进化。
比如她身边的壮妇,芭芭拉·格瑞塔,尽管这个女人的灵脉象征号称【泰坦】,实际上最终成型的,只能算泰坦个体的一部分。
【伏魔之皮】才是其灵脉象征的精确命名。
若非人类能嵌合复数的超凡技能,博采众长,单以灵脉象征而论,比其它超凡生物是要远远不如的。
“芭芭拉,闭嘴,对炽金级探险家要保持基本的尊敬,”老者呵斥一声,然后看向维罗妮卡,“言归正传,安洁琳,你昨天做什么去了?”
“我行走梦境时发觉一些异样,因此想要调查。”
“有结果了么?”
“那个异样感来自慈恩院,卡森,你是乌俄诺斯的管家,见多识广,你对慈恩院有多少了解?”维罗妮卡旁敲侧击地问。
“慈恩院……”卡森摇了摇头,“不要去招惹他们,安洁琳,别的你不需要管,我们的任务是破坏辉光塔建设。”
“你是金主,你说了算。”
卡森说道:“经过招标,我们已经得到一座辉光塔附属塔楼的秘文嵌刻项目,我请来太阳教会的地区主教参加宴会,他掌握着辉光塔的全套设计图纸,到时候的酒宴需要你出场,不要再迟到了。”
维罗妮卡摊手问:“勾引男人是那个婊子的事,我能做什么?”
卡森解释道:“马克西主教是被太阳赐福过的神赋者,柏妮丝的实力不一定能让马克西沦陷,我需要你用梦境辅助柏妮丝。”
维罗妮卡说:“其实用不着那么多弯弯绕绕,破坏在建奇观的方法其实很简单。”
“哦?”
维罗妮卡露出狡黠的笑容:“柏妮丝,她是我们当中唯一一个嵌合了厄难的超凡者,只要能把她送进辉光塔,再让灵脉失控……”
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嵌合有至少五个技能,其中包含一个以上的凶祸级技能。这在超凡者行列基本走到尽头,值得各方势力高价拉拢。
而嵌合厄难技能还未失控的超凡者,无论怎么使用,都是战略级的存在。
“那会导致整座城市沦为灾地,不到万不得已,王上需要的永远是完整的不夜城。”卡森没有正面反对,只是点名要害。
“这样啊,”维罗妮卡听着室内传出的牝猫嘶鸣,无所谓地耸肩道,“那就只能委屈那位‘魅魔’小姐,牺牲一下色相了……”
139.再踹门
灵脉象征彻底与宿体剥离后便会枯萎,需要特殊的方法和培养液才能长期保存,枯萎期间可以利用辅助材料将神秘特性重新提炼,若长时间不做处理,则会在完全枯萎后特性溢出。
克洛丽丝当下没有保存或提炼的设备,她将黑影剥离出淤泥状的物什、展开皮肤般的薄片,上面镌刻着秘文。
少女仔细分辨,综合解剖图集里的分析方法以及探险家公会发行的《神秘特性百科全书》来推演,判断这个灵脉象征是【暗影泥妖】,出自失落之国的异怪。
假若放任不管,一个月后,这个灵脉象征会逐渐泄露神秘特性,制造将整条街区都吞噬的黑暗泥沼,在没有任何镇压举措的情况下,将根据灵脉强度持续几个钟头到数日不等。
她暂时将解剖残骸收集在玻璃容器里,然后返回航海者酒吧。
靛鸥社与迪鲁家族的乱战并未影响到航海者酒吧的生意,发生了黑沙佣兵团那档子事,反而有更多外地人慕名而来,观一观街口几条掉牙鬣狗。
接下来两个星期,送到克洛丽丝这里治伤者越来越少,迪鲁家族进购了一批大口径武器,普通人沾上基本当场死亡。
双方动起手来无所不用其极,约顿甚至在买进的食材中查出了毒药——他做海盗时兼职厨师,灵脉的特性也与之相关,否则,等不到第二天,整个酒吧的客人就要死上一片。
克洛丽丝夜间辅导完琳赛后,会下楼听酒客们喧闹的讨论,无论在哪里,酒吧都是消息传播最快的地方之一。
今天酒吧内迎来一个腼腆的年轻人,他的脸上有些朝气,胡髭稚嫩柔软,身后跟着几个跟班,都是靛鸥社成员。
他一进来,就有人喊道:“祖拉,稀客稀客!听说你被普莉丝娜·瓦林特给看上,嘿,也算是给咱们靛鸥社长脸,总算爷们了一把!这次就别点甜梅酒那种小孩子喝的果汁,说说那个娘们儿是什么滋味,今天的酒钱我付了!”
然后便是起哄的大笑。
祖拉尴尬地笑着:“哪有你们说的那种、那种……我只是单纯接受瓦林特老板的雇佣而已……”
“好了,辛科,闭上你的臭嘴,”巴布的伤势基本痊愈,现在常驻航海者酒吧,以防迪鲁家族的袭击,“多亏了祖拉,瓦林特家族才在咱们地盘开设专营抗辐宁的商铺,要是因为你一句话断了靛鸥社的财路,你就到社长面前爷们儿去吧!”他的话让酒客们对辛科一阵调侃,不外乎是如何跟社长爷们儿的荤段子,巴布看向祖拉,语重心长道,“祖拉,你现在也是手底下有几十号人的‘把舵’,如今是多事之秋,朋友要越多越好,瓦林特族长聘咱们的人做卫队,你要趁机加深我们与瓦林特家族的合作关系……”
克洛丽丝默不作声地喝着甜梅酒,小口品尝铁板雾海鱿鱼。
祖拉连连应是,他扫视一番,只在角落看到一个有人的空位,于是走过去,温声问道:“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克洛丽丝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仰起小脸时,祖拉看得一怔。
少女问:“你真在给普莉丝娜·瓦林特做护卫?”
祖拉猛然警醒,连忙点头说:“只是暂时的雇佣关系……”
若换成别的女孩,酒客们准就祖拉的反应加大嘲笑力度,但克洛丽丝算得上有恩于靛鸥社,加之少女杀人比切菜还利索,因此即便是辛科这种大嘴巴也收了声。
“瓦林特家族不是已经倒了?”
克洛丽丝与普莉丝娜一同进入商港,见过女人万众瞩目的风光模样,但按照那夜的窃听,瓦林特家族已经彻底衰落才对。
少女的确让猴子和鸟挖了一飞艇火源晶给她,但克洛丽丝想来,普莉丝娜应该是要用这笔钱做启动资金东山再起,而就算东山再起,也不可能这么快就阔绰到能雇佣一支几十人的卫队。
更不用说,这卫队中还有超凡者。
靛鸥社社长之下的头目,被称为把舵。
其中五个大把舵,麾下最多的有四百多号人,装备精良,成员剽悍;另有十九个小把舵,作用通常是给两三条街的地盘镇场子。
祖拉是普通人,但每一舵哪怕再弱,也会培养出一两个移植灵脉象征的超凡者,他们也必然会随祖拉一同接受雇佣。
克洛丽丝粗略估计,普莉丝娜绝对聘不起这么多号人。
她绝想不到,价值几万神盾的原材料,能被普莉丝娜撬出上百万神盾的生意。
有路恩提亚在背后支持,原本被商会其他家族掠夺的资产重新回归瓦林特家族,同时,路恩提亚敲打了格格尔家族,并对坐实与乌俄诺斯暗通款曲的杜恩家族清洗查抄,大部分资产被路恩提亚据为己有用作奇观修建,属于杜恩家族的抗辐宁生意和货源渠道则划给瓦林特家族。
虽然普莉丝娜占据的抗辐宁市场份额价值百万,但真正落到瓦林特家族口袋里的有多少还很难说,在此期间,普莉丝娜孤注一掷,找多家银行借贷大量神盾。
杜恩家族一事,代表她与乌俄诺斯彻底反目,是给路恩提亚的投名状。
假若三个月后,她没有给不夜城城主想要的火源晶生意,结果可想而知。
“呵呵,瓦林特家族蒙公爵大人看中,已经开始复兴了……”祖拉十分乐观,与克洛丽丝谈论了不少有关瓦林特家族的公开消息。
克洛丽丝不知道普莉丝娜与路恩提亚的具体交易,也不知道这女人怎么做到的这些事情,但少女肯定普莉丝娜绝不如表面上那么风光。
祖拉笑呵呵地说:“瓦林特小姐每天都在宴请宾客,与好多家商行磋谈生意,若真的没落,哪会有那么多资金呢?”
克洛丽丝表面浅笑,内心则嗤之以鼻。
以她对那个女人的了解,不管普莉丝娜想做什么,第一要务肯定是把所有人拖下水。
浑水才能摸鱼。
“请问……”祖拉盯着克洛丽丝,又不好意思地别开目光,“我能知道你的名……”
“砰!”酒吧大门又一次被踹开。
这一次靛鸥社的成员们早有警惕和准备,所有人立刻抬起架在腿边的枪,指向来者。
门口是一个粗犷的亚麻色鬈发男子,他城卫军制服上同样绣着靛鸥社的纹章。
“克劳格,你疯了?!”巴布低骂道。
“疯?拿枪指着大把舵是靛鸥社的规矩么?还是这酒吧老板的规矩?”称作克劳格的男子冷哼一声,身后走出十数名属下,“佩姬·戈里普利与迪鲁家族的小儿子私通,涉嫌泄露行动情报导致对老迪鲁的狙杀失利,社长亲自命我将人带走调查,听说她是老约顿的儿媳,莫非……”他阴沉沉地说,“老约顿是叛徒?”
140.曝光
吧台的佩姬惶恐不安地缩着脖子,以往的媚态也变成举足无措的笑,她勾了勾嘴角,脸却僵直着,想要保持自然,却始终做不到。
“克劳格,你他妈不要血口喷人!”巴布将枪口指着对方,局势僵持。
“血口喷人?我有充足的人证、物证表明佩姬·戈里普利做了穆尔·迪鲁的情妇!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我没有……”佩姬骇然,两股颤颤,她勉力扶着吧台才未倒下去。
“这么着急做什么……”约顿用布巾擦着手,从后厨走出来,“有什么事喝上两杯再说。”
见约顿走出,克劳格神色终于凝重,他说道;“喝两杯?约顿,我敬你是靛鸥社老人,没让人立刻把人抓走已经是仁至义尽,你难道不该让这私通的贱人立刻束手就擒吗?还是说,你要包庇与迪鲁家族串通的内鬼?”
“父亲,我没有串通迪鲁家族!”佩姬声泪俱下,“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内幕,我不是内鬼!”
“砰!”约顿把佩姬按在吧台上,菜刀卡在木头里,他凝视克劳格,缓缓说,“如果她泄露靛鸥社的行动机密证据确凿,不劳你动手,我亲自清理门户……”
“你想杀人灭口么?!”克劳格佯作惊骇,“约顿,放下你的刀!”
这时,楼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小琳赛安静地立在楼道口。
克洛丽丝走上前去,牵起小女孩的手:“琳赛,与我回屋去……”
但小家伙只是站着,倔强又坚定。
约顿移开刀,神情冷漠:“克劳格,我们似乎并无仇怨。”
后者微笑道:“所以我是秉公执法。”
“证据呢?”约顿说,“你口口声声污蔑我的女儿,你所说的证据呢?”
克劳格不疾不徐地从怀里掏出一沓照片,和一张凭证,缓缓推过吧台:“这是社长批准的逮捕令,你虽老迈,但应该看得清上面的印章,另外,这是你要的证据……”
色调粗劣黯淡的照片上,依稀能看出佩姬的模样,盛装的、裸露的、亲吻的、欢合的……
“不,这不是真的!”女人一把推散照片,把面前的几张撕碎揉皱。
几个靛鸥社社员捡起来看,然后放下枪,默然不语。
今天以后,哪怕佩姬依然活着,她也是死了。
“我的人一直埋伏在迪鲁家族做内线,但现在,因为这个女人,他被小迪鲁砍成碎渣送进了饲料厂!”克劳格正气凛然,嫉恶如仇,面露痛苦和悲愤。
“没有,爸爸!我是不检点,我是和人偷情!”佩姬绝望挣扎,“但他说的事我一概不知,我什么都不知道!”菜刀举在头上,寒光闪入眼瞳,“不——”
“你要杀人灭口!你是真正的内鬼!”克劳格言之凿凿。
整只刀身几乎是贴着佩姬的鼻尖没入吧台。
活下来了……女人一身冷汗,下身失禁,她长舒一口气,但又涌出更多恐惧。
“我若不清理门户,你是不是还要说我包庇内鬼,暗藏祸心?”约顿木然地问。
“克劳格,你不要太过分了,老约顿做把舵的时候,你还在茅坑里玩屎!之前黑沙佣兵团的事有目共睹,他怎么可能是叛徒?!你狼心狗肺,居然想污蔑靛鸥社元老!?”巴布立刻出声,“你就是看老约顿把位置给了我老大,你他妈假公事报私仇!”
“那么这老东西死了么,伤了么?遭殃的还不是你的人?”克劳格阴恻恻地回应,“谁知道那是不是一出苦肉计呢?”
“我他妈一枪崩了你!”巴布气急败坏,立刻给枪上膛。
“好了,巴布,”约顿冷静地喝止了他,老人紧盯着克劳格,盯得后者掌心攥了一把冷汗,“我带佩姬随你回社,我要亲自和西姆谈谈。”
克劳格松开手掌,有恃无恐地笑道:“理当如此,我克劳格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也不会放过一个背信弃义的内奸。我相信老约顿你一定是受了这个女人的蒙骗,毕竟人年纪大了,头脑不清醒,也喜欢倚老卖老,这很正常。只要陈明过失,社长会网开一面的……”
他还真没把握拿下约顿。
且不说约顿本身强悍的武力和广为流传的事迹,巴布的人依然架着枪,克劳格便不敢采取强制手段,只能用佩姬通奸的证据和社长命令来弹压这些人的忠诚。
“抱歉了诸位,今天航海者酒吧提前打烊,这顿酒钱就当我请了,玛蒂,带琳赛上楼去,克洛丽丝,麻烦帮我照看一下……”
交代完毕后,约顿拎着站立不稳的佩姬跟随克劳格离开。
“他妈的,你们几个留下,其他人跟我去见社长!”巴布把帽子一摔,狠声道。
陆陆续续有酒客离开,剩下的则议论纷纷:
“佩姬真是靛鸥社的内鬼?可她一介女人哪知道那么多靛鸥社的行动计划呢?”
“那克劳格就差明说是老约顿在背后指示了!可老约顿是什么人,咱们这些码头扛货的别的不会,谁有义气、谁是真兄弟,那是一目了然的!要我看,那狗屁克劳格才是什么内鬼!”
“也不能这么说,但公报私仇大概是真,听说克劳格和而今藻星街的大把舵都曾在老约顿手下做事,不过后来老约顿把位置给了菲利普……”
“不行!”一个码头工人拍着桌站起来,“我们得向西姆社长给老约顿求情,佩姬这个骚娘们儿的事不能赖在好人头上!”
“你算个什么东西,西姆社长会听你说话?怕是连面都见不着!”
“那你说怎么办?咱们人多,西姆社长肯定会见咱们的!”
“嘿,去了能做什么?你能比西姆社长更聪明?他需要你来指教?要去你去!不要代表别人!只是可惜啊,如果老约顿真是内鬼,以后再也喝不到这么便宜的酒了……”
“你他妈说什么话!”
眼看有打起来的趋势,余下几个镇场的靛鸥社成员站起来,开始把喝完酒的人往外撵,不听他们扯皮。
克洛丽丝打扫着酒馆,祖拉走过来,郑重地说:“你不用担心,老约顿对靛鸥社是有大功的,他是好人,社长绝不会被谗言蒙骗的……如果以后真的有人因此欺负你们,你可以报我祖拉的名字!”
克洛丽丝歪头:“?”
这货莫不是个傻逼?
这种货色都能做把舵,管理几十号打手?
祖拉见克洛丽丝没反应,又小声补充道:“社长是我姐夫的……”
原来如此。
其他几个社员踌躇不前,想着要不要提醒这位天真的把舵,他面前这个少女比他所有手下加起来还能打。
克洛丽丝礼貌地说:“我们打烊了,你还是早点离开吧。”
祖拉连连点头,觉得自己又涨了几分面子,做了好事。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克洛丽丝把碎掉的木门用超凡力量重新修缮,坐在吧台边喝了一杯甜梅酒,然后往楼上走去……
141.地精(二)
克洛丽丝走上阁楼,玛蒂小声提醒:“嘘,琳赛已经睡着了。”
少女点点头,轻手轻脚在床边坐下。
阁楼比较宽敞,只属于琳赛,有一摞摞厚厚的书籍,也有八音盒、布偶、拼图、积木等玩具,一张大大的衣柜靠着墙,里面挤满保暖而不失美观的衣裙。
玛蒂说道:“克洛丽丝,我就先出去了……”
她离开后,克洛丽丝顺着床头的小窗往外边望,靠窗的一侧并不朝街,后面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公共院落,这里的店铺一般一楼二楼营业,三楼便住人。有妇人在井边打水洗衣,在昏暗的灯光下唠嗑家长里短。
“克洛丽丝,我没睡的……”琳赛的声音在幽暗的阁楼响起,嗓子干涸发颤。
“嗯。”
“你说,妈妈会被他们杀掉吗?”
“不要想太多,好好睡一觉,也许她第二天就回来了。”
克洛丽丝推断佩姬不会死,按照约顿的地位和功劳,加上老人隐退,没有实权威胁,靛鸥社社长没道理不卖约顿这个面子。
约顿或许不在意佩姬死活,小琳赛的感受还是要考虑。
除非西姆真的脑瘫到要对约顿出手,可这绝对不符合他这位社长的利益。
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非常时期,事情究竟会如何发展,她这半个局外人也不大好说。
“我知道妈妈的风评很不好,她做的事也对不起爸爸,我知道的,我不是小孩子了……”八岁的琳赛如是说,“妈妈其实也不喜欢琳赛,只是有琳赛在,爷爷会对她纵容一些……”
克洛丽丝默然。
琳赛又怯怯地说:“但她毕竟是琳赛的妈妈,琳赛爱她……克洛丽丝,你能帮帮她吗……?”
见克洛丽丝不回答,她又紧张地说:“琳赛知道这样是在扮可怜的,让克洛丽丝冒险是不对的,但是……”小家伙眼泪浸湿枕头,“我不想妈妈被杀掉……”
“你很聪明,只是,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厉害……”克洛丽丝叹了口气,眼前的琳赛与幼年的她有几分相似,且因为没有太过曲折的经历,显得天真坦诚,比她少了些狡诈,少女无奈地说,“我尽量吧……”
琳赛揪着枕头,心中是内疚的。
如果可能,她也不想通过这样的恳求让克洛丽丝迫于无奈而应承。
但小家伙已经找不到其他求助对象。
琳赛聪慧机敏,能看出爷爷对克洛丽丝不仅仅是长辈对于晚辈的关照,那关照中还带着平等的尊重。
她不知道克洛丽丝是否比靛鸥社的其他人厉害,如此哭泣、用眼泪恳求下去是目前唯一能努力的事。
“对不起,克洛丽丝……”琳赛把半张脸遮在枕头里。
“没关系,你先睡吧。”
“嗯……克洛丽丝可不可以多坐一会儿?”
“我就在这,哪儿都不去。”
克洛丽丝轻声安慰小家伙,这一幕似曾相识,她已经驾轻就熟了。
少女很看重对小家伙们的承诺,她对夏夏食言过一次,不希望再有第二次。
次日约顿黑着脸回来,克洛丽丝一打听,原来是佩姬被收押在囚室中了。
少女与约顿辞别,她接下来将消失几天。
离开航海者酒吧后,克洛丽丝便易换成黑黑的难民莎琪玛,辗转至蕨巢镇。她来到金丝雀商行,前台侍女认出了她,殷切地说:“您来啦,您需要的材料一周前便送至不夜城,经理一直在等着您呢……”
克洛丽丝不明白侍女前后对自己的态度为什么有这么大的转变,难不成超凡者的身份就那么吃香?不至于啊。
她随侍女来到经理室,地精西奥帕维尔·卡勒正在逗猫,见克洛丽丝到来,急忙正襟危坐,端起架子:“玛姬,麻烦把小金币带出去透透风,嗯,莎琪玛小姐,请坐。”
侍女抱起猫咪离开后,地精立刻把毛茸茸的小脚翘在办公桌上,喋喋不休:“喔,真不敢相信一万神盾的额度你什么都没买,魅魔炒出天价我能理解,但其他东西呢?那么多拥有神秘特性的奇物和灵器你一个都不买吗?该死,我究竟遇到了一个怎样的正人君子,你简直是圣母再世!喔,我调查过那场拍卖会里,持贵宾卡的客人叫克洛丽丝,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这是你的伪装吗,怎么做到的,算啦不管啦,你有伪装的技能简直太棒啦!!!”
一丝线头勾住地精的喉咙,克洛丽丝压着嗓子低低笑着:“你继续,我在听。”
“蛮横!暴力!喔圣母莎琪玛呀,你简直是飓风岛最最最最最正直的人,请把线移开,好吗?”
克洛丽丝收回线,看着这个不着边际的地精,问道:“你借给我贵宾卡,就是为了调查我?”
“也不是,如果你真打算拍买物品来提升实力,我不介意借你一笔钱,当然,要计利息!”
“你不怕我卷款逃跑了?”
“你是这样的人吗?正直的圣母莎琪玛!天哪,听说你被虫人侍卫推销,点了一位最冷门的陪侍,就连这你都没花卡里的额度,简直太太太……”
克洛丽丝呵呵一笑,不听地精的鬼话。
少女揣测,假如她真有卷款潜逃的想法,金丝雀商行有一百种办法让她买不到离开飓风岛的船票。
这一点两人心照不宣,说出来就伤感情了。
“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事?”
“呵呵呵呵呵呵……”地精露出做生意时的腼腆笑容,这个“腼腆”在地精的种族里,往往等同于奸诈,“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克洛丽丝皱眉。
西奥帕维尔·卡勒如此说,那铁定是极其麻烦的事情。
“你不是要晋升影偶医生嘛,”地精搓着手,“这个是偷鸡摸狗的好技能,我就想着你是不是能帮我潜入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慈恩院……”
“免谈!”
克洛丽丝摔下贵宾卡,起身欲走。
开什么玩笑,光凯桑的一个手下她应付起来就十分棘手,若没有维罗妮卡,那定是一场艰苦的鏖战。
凯桑尚且如此,被凯桑效忠的慈恩院又该如何可怕呢?
“哎等一下,等一下嘛!超凡材料我可以给你打五折!”
“几百神盾的东西,你就想要我卖命?”
“唉,如果你走了那就是毁约!订金是不退的!”
“你有种,不退就不退!”
克洛丽丝扭开门把手就要离开。
“等等嘛,这样,”地精一咬牙,说道,“订金,我退还给你,材料免费!只要你答应帮我带个人出来,我再送你价值三千神盾以内的灵器!”
克洛丽丝等的就是这句话,她温柔地关上门,平静地坐回椅子,仿佛无事发生:“你说的人,是不是姓卡勒的地精?”
142.影偶医生
“你说的人,是不是姓卡勒的地精?”
克洛丽丝的话让西奥帕维尔·卡勒眼神一亮,他兴奋地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对对对!他叫沃尔什·卡勒,我的亲兄弟!”但很快,地精又骂起来,“那个混蛋被猪油蒙了心,好端端的忽然要去慈恩院做善事,现在被那群教士糊弄得一愣一愣,说什么都不肯回家!可谁叫我是做大哥的呢?咱们兄弟被卖成奴隶分别整整七年,好不容易团聚,我不能让慈恩院再次夺走他!”
“既然如此,”克洛丽丝问,“你早不救他晚不救他,为什么非得是我?”
“要你去慈恩院抢人肯定是不行的,他们不好对付,但影偶医生加上你易容的技能应该能潜伏进去,我怀疑沃尔什被洗脑了!”地精又愤懑又无奈,“但是,我不能私自调动商行的卫队去营救,眼下也找不到其他适合潜伏的超凡者……”
因此,地精才会给克洛丽丝各方面的优待,他也拿捏不准少女的需求,不知道对方是否会为了晋升材料而冒险。
此外,综合来看,慈恩院在深界的势力是远胜于金丝雀商行的,即便卡勒想救自己的兄弟,也得极力和商行撇清关系。
“不够,远远不够,”克洛丽丝却优哉游哉地说,“起码要一万神盾,我才会帮你救出兄弟。”
“一万神盾,你怎么不去抢!我年薪都还不够一万!”地精嗜财的毛病又犯了。
“看来你兄弟并不值一万。”克洛丽丝惋惜道。
“八千神盾!”
“难道你兄弟的安危是一笔生意?”
“我……”地精痛苦地挣扎着。
“要不这样,”克洛丽丝说,“还是价值三千神盾的灵器,不过你得额外欠我一个人情。”
地精连忙点头:“那就说定了!”
只要不额外付钱,他是可以接受的。
达成共识,克洛丽丝与西奥帕维尔签订魔法契约——不是那种一但违约就神形俱灭的高档货,那玩意儿一般人根本搞不到,而是探险家公会生产的“诚信契约”。
如果契约乙方未在约定期限内完成约定内容,则会被魔法标强制标记不诚信符号,下一次再使用“诚信契约”时,便会被检测出来。
这是探险者公会制定的标准,目前还在推广当中。
西奥帕维尔·卡勒将六十镑重新归还给克洛丽丝,加上老约顿还给她的五十镑,除了最开始兑换成神盾的十镑外,这些命途多舛的钞票竟又辗转回她的手里。
“一个月后等我消息。”克洛丽丝与地精约定的期限是一个月,必要时可以放缓到三个月,沃尔什没有生命危险,西奥帕维尔最担心的是他那位兄弟被慈恩院彻底洗脑。
少女暂时没索要灵器,过段时间地精会列出一份清单,等克洛丽丝需要时再任其挑选。
克洛丽丝得到【影偶医生】的全套材料和【梦境行者】的基本材料后,便动身前往凤尾蝶拍卖行。
少女的灵容目前很充裕,加之嵌合危害级技能对她而言算不上真正凶险,因此,即便克洛丽丝一年内嵌满六个低级技能,也能负担得住。
只是挑选技能得经过深思熟虑,复杂的推演必不可少,以免神秘特性间互起冲突,同时也要考虑到该技能的晋升途径。
一但等级到达凶祸,市场上便很难买到需要的材料,不少超凡者嵌合的凶祸级技能都来自遗迹探索中收获的秘籍、材料、以及赐福。
相较许多超凡者,克洛丽丝的起跑线就是他们的终点。
嵌合影偶医生不会闹出太大动静,但普通的旅舍单间显然不够,凤尾蝶拍卖行有独立浴场和临时套房,因此,少女也不嫌害臊,把地上的贵宾卡拾起来,告诉西奥帕维尔说还要继续使用。
“这上面的消费你要还!”地精心在滴血,“要算利息!”
也不知道克洛丽丝听没听见。
拍卖会已经停止,拍卖场今天的日程是歌剧表演,西奥帕维尔·卡勒给克洛丽丝的卡有些分量,常年拥有薰衣草间作为专属包厢,服务上也会有更多优待。
守门的依旧是奇奇可亚虫人,其中一个是芬妮,另一个则换了面孔。
“你好呀,芬妮。”克洛丽丝热情的打招呼。
“您是……?”虫人想了想,她对一面之缘的人有些脸盲,倒也不是真分不出美丑,两个人站一起就认不出谁是谁,只是不重要的陌生人很容易忘记。
“半个月前点贝兰卡的那个,她这段时间还好吗,有没有新的客人?”
“是您!”芬妮恍然大悟,对面前这张漂亮的小脸深刻了些。
“贝兰卡还好吗?”克洛丽丝问,“绩效如何?”
她木然的表情多出些许困惑,怎么这人类对贝兰卡那么上心!
芬妮老实地回答:“这半个月贝兰卡没有被客人指名过……您要指名芬妮吗?”
虫美人冰冷的脸上多出纠结的神色。
这个客人好像对贝兰卡十分感兴趣!
芬妮甚至不介意贝兰卡与其他男客或女客有亲密的身体接触,但假若是这种与贝兰卡对上眼的客人,要占据的可能就不是贝兰卡的肉体,而是她的心、她的未来!
可是,芬妮和贝兰卡是需要钱的,为此她不惜997,坚持加班,和贝兰卡独处时也是倒头就睡,几乎没有额外精力。
“嗯,是的,她现在有空吗?”克洛丽丝问。
“有……的。”芬妮迟钝地说,“我带……您……去……”
克洛丽丝看出虫人的异样,但虫人不是人,吃醋的表现也十分不同,因而少女不知道芬妮出了什么问题。
飘渺动人的歌喉在走廊响起,两人径直走向目的地。
还是那个浴场,还是那个兔女郎。
“客人?”再度见到克洛丽丝时,贝兰卡是相当吃惊的。
陪侍与许多客人也只是一面之缘,很少有二次服务的机会。
“我想找安静的地方泡个澡,最好更宽敞一些,比上次的房间更大。”克洛丽丝笑着说,“麻烦你了,贝兰卡。”
泡个澡,大房间……
芬妮不禁攥紧裙纱,冷静的外表下内心紧张。
她时常与贝兰卡在大房间泡澡,那是彼此嬉戏交心的时刻,芬妮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愈发迷恋贝兰卡的。
但为了两个人的未来,即便与贝兰卡发情了,也坚决忍住了排卵的欲望。
芬妮无疑忠贞又温柔,但现在,她与贝兰卡的爱情,似乎迎来考验……
143.影偶医生(二)
克洛丽丝在芬妮并不明显的妒意中和贝兰卡来到更加宽敞隐秘的浴室,光浴池就足有二三十平米,即便是一大群女奴和客人戏水也能容下。
直播歌剧的荧屏占着小半墙壁的面积,里面正在演出《黎明乐章》,大约讲述一群探险家在安息之地参与了亡灵的战争,为善良的远古虫国征战沙场、镇压恶灵,最后迎娶幽灵虫公主的故事。
虫人是个庞大的种族,能划分出至少上百个族群,奇奇可亚只是其中一支。
“客人,水热好了。”贝兰卡恭谨地说,就要宽衣解带。
不料,克洛丽丝点点头:“那你先下去吧,接下来两个钟头内,不要让任何人打扰到我。”
贝兰卡一怔:“客、客人指名贝兰卡来,不是要、不是要做……”
“什么?”
“没什么……”贝兰卡温柔一笑,欠身道,“那贝兰卡先行告退,如果客人有需要贝兰卡的地方,可以随时摇响浴池边的铃铛。”
克洛丽丝真没想到那边去,直到她看见壁龛里陈列着各种女用的道具、绑绳、束身衣、皮鞭蜡油……才大约明白“大房间”意味着什么。
不过少女并不在意,她取出【影偶医生】的材料,开始布置秘文。
晋升技能也有不少技巧。
假若克洛丽丝没有【裁缝】的前置技能,把所有材料熬煮然后服用,依旧能嵌合【影偶医生】,但带来的负面效果绝对是正常情况下的数倍不止,风险也会指数级提升。
而如果用裁缝的线吸收其中的提炼物,就算晋升失败,也能保证生命安全。
而沃伊蒂教给克洛丽丝的秘文法阵,能以献祭仪式的方式,更妥善、更稳定地吸收材料中的神秘特性。
这就是前置技能与“官方”身份的好处。
尽管虚空门徒备受打压不得不藏头缩尾,但沃伊蒂能教给克洛丽丝的东西绝不比那些教会的嫡系少。
深界有着比上界更繁多、更诡谲的技能,这源于黑暗世界中夹缝生存、罔顾人伦的人们对神秘特性无度的开发和滥用。
但这不意味着强大。
官方的技能脱胎自神性,教会和学校有着正规而可靠的引导,相对稳定、安全,在伴生技能与灵脉象征适配时,所负担的诅咒和反噬也越小。
一个机缘巧合中嵌合凶祸级技能的野生超凡者,灵脉未失控的情况下发挥出的威能可能还不如官方超凡者的危害级技能。
这不是非得分出个孰强孰弱,二者各有各的优势。
克洛丽丝用高纯度暗源晶源浆混合着辅助材料绘线,撒上磨碎的曼巴草球茎,她将吸灵虫虫卵布置在十七个秘文的阵眼里,而后用线割开脊背,细长、幽暗的影鳗之脊在线的引导下寄生在伤口上,一根根阴冷黑暗的线丝从中弥漫,与虫卵和秘文线条所重叠。
她献祭这些材料,献祭对象是自己,祈求的恩赐是技能晋升。
每一个主材料都有着各自的作用。
克洛丽丝选用的暗源晶是“无光石”,这将使她的【影偶医生】拥有吞噬光芒的特性,不至于在面对太阳教会的超凡者时备受克制;吸灵虫虫卵和影鳗之脊是“影偶”的根源,前者能暂时抽取目标对象的一部分神秘特性化为己用、更好地附着在线偶上,后者则起中枢主导的作用,是阴影类神秘特性的来源;曼巴草球茎粉末增强神秘特性间的融合度,降低失控风险。
如果此刻有掌握阴影权柄的神灵或奇观为少女赐福,那么风险和诅咒将被进一步压缩到不存在的地步。
这一次晋升,就没有嵌合【裁缝】时被线贯穿经络的剧痛,克洛丽丝的意识像走在黑暗的甬道里,找不到任何出路。
这种时候,保持平和的心态静心冥想是最好的选择,如果陷入焦虑,多半会被阴影吞噬掉一部分心智。
阴影染黑了浴池的水,将荧屏覆盖,室内的电力突然消失,再无任何光亮。
“客人!”贝兰卡听到噼啪的熄灯声,急忙跑进浴室,她在黑暗中摸索,脚下突然一滑,“呀!”
……
芬妮工作勤勉,她与贝兰卡的事,妈妈和妈妈、姐姐和姐妻都是知道并且表示支持的。
否则也不会卖掉一套房子交付贝兰卡赎身的定金。
有了定金,就说明有了契约在,也就是说,在契约完成或毁约前,凤尾蝶商行不能处置芬妮的归属权。
奇奇可亚虫人一妻家庭的比例是百分之二十六,芬妮一家便位列其中。
这与她们崇拜的孕母有关。
这听上去十分荒唐——孕育奇奇可亚的孕母被视作奴隶,作古后却在奇奇可亚虫人的历史中成为崇拜对象。
奇奇可亚虫人会为卓越的、地位崇高的孕母建立寺庙,其中最受尊敬的,是当年为族群赐福的人类圣徒。
那位圣徒在奇奇可亚族内有着超过百分之八十的泛信徒,以及百分之三十的虔信徒。
大部分虔信徒遵循了圣徒的恋爱观,只迎娶一位孕母为妻,不过更多的泛信徒依然寻旧传统——这有利于族群扩张。
同时,许多在深界活不下去的女人会主动把自己卖到奇奇可亚部落,补贴家里的生计。
作为圣徒虔信者的一员,芬妮格外看重贝兰卡,她不在意贝兰卡身上的烧伤,不在意浮于表面的外貌,她只希望贝兰卡的灵魂不要被其他人勾走。
那位年轻客人让芬妮感到烦躁。
值了一会儿勤,芬妮就找同事代班,想去浴场泡澡放松,顺便看望贝兰卡。
就算贝兰卡与客人发生点什么,她也希望那是贝兰卡被迫的、为了两人未来的权宜之计……
“呀!”
刚换了一身浴袍,芬妮就听到贝兰卡的尖叫声。
难道……?
如果贝兰卡是不愿意的,谁都不能强迫!
芬妮火急火燎地循着声音跑去,那是一间大浴室包厢,紫色的光在外面暧昧闪着,里面却漆黑一片。
突然,灯重新亮起来。
“贝兰卡!”芬妮朝里面一钻,却看到兔女郎浴袍滑落,面色羞红地倒在年轻客人的怀里!
她明明这么矮,却抱得那么稳!
若非贝兰卡主动,她怎么抱得稳呢?
“芬妮?”贝兰卡看到来者。
芬妮轻轻咬着牙,然后小声说:“对、对不起,我以为你有危险……我打扰到你们了,很抱歉……”
她脚步沉重地离开,开始思考让贝兰卡嫁给两个人的可行性。
芬妮认死理,无论如何也不想和贝兰卡分开的。
“芬妮,不是的!嘶……”崴了脚的贝兰卡吸了一口热气——浴室很暖和。
阴影钻入她的脚踝,舒筋正骨。
“客人……?”
“愣着做什么,还不去追?”
144.谢谢指教
克洛丽丝无暇关注芬妮和贝兰卡的误会,她正检查着晋升技能后的身体。
虚空之触的数量没有变化,体质也没有太多提升,感知也一般般,不过对黑暗更敏感,哪怕不使用任何超凡力量也能在无光环境下察觉到五米以内的动静,同时,她还能通过虚空之触和影线延伸探知范围。
灵脉象征多了一些幽暗的秘文,克洛丽丝将一根线溶进水里,手中多出一条液态的丝。她将丝向外延展到极限,然后根据感知估算直线距离。
“二十五米,提升了五米,还不错。”
而后,克洛丽丝的身体溶进墙壁的黑暗中,在她原地,一根根幽暗的线织起来,幻化成少女模样。
“源力波动也很隐蔽,如果再遇到塞勒斯坦,他应该就感知不到了……”克洛丽丝摇摇头,可惜塞勒斯坦被她溺毙,也没办法请来做实验。
匿身阴影中的她身体上也虚幻起来,也就是说,寻常的侦查手段同样很难发现她。
“可惜没办法穿墙,”克洛丽丝惋惜,突然思考道,“要是我将阴影转化为‘门’的象征,是否可以使用‘奥伯兰门启’和其他相关法术呢?”
可惜,她现在知识储备不足,能力也有限,猜想只是猜想。就连【影偶医生】的配套法术,她也来不及学习和实验。
法术的施展大多需要材料和准备时间,不太适合实时作战。除非储藏进法术卷轴里,不过一般人根本消费不起。
阿莉丝塔为克洛丽丝打造的弩箭、以及食尸蛇空盗团的弩炮,就与法术卷轴殊途同归,本质上是以秘文的形式将神秘特性记录于载体中。
“诅咒,唔,似乎没有?”克洛丽丝站在黯淡的灯光下感受,她用虚空之触把浴台砸出龟裂,“焦虑感,唔……比之前也微弱许多。”
重新修好浴台的克洛丽丝盘膝思考。总不至于晋升技能后不仅原来的诅咒被削弱,还没什么新的诅咒吧?
哪来这样的好事!
免费的才最贵!
荧屏里传来悠扬高亢的女声,舞台的聚光灯骤然绽放,黎明到来,好似太阳般热烈。
“嘶!”克洛丽丝被照晒的皮肤一酥。
她在强光下变得体质更敏感了!
“普通的光照负面效果一般,唔……即便是强光,应该也能够强行抑制这感受,不过光照下的痛觉大概也会提升……倒也好办,可以在体表织出线,线本身就有一定的防御能力,遮光的同时还能提供额外保护。”克洛丽丝迅速做出推断。
她很幸运,三级危害的技能也只承受这么一些负面效果,没有走过弯路。
对于超凡者而言,其它方面可以多遇到些挫折,有关诅咒的弯路越少越好。
地精的委托还得耽搁一段时间,就连维罗妮卡也忌惮慈恩院灵魂方面的力量,在学会基本的大脑封闭之前,克洛丽丝不会轻易涉足。
她在维罗妮卡筑造的梦境里没少吃苦头,虽然靠着强悍的意志力扛过了,但少女不保证每次都能依靠纯粹的意志御敌。
克洛丽丝抹去了秘文的痕迹,其实不抹去也没多大影响,她只是借凤尾蝶商行的地盘嵌合技能,没有泄露一丝危险,即便些微气息被探知到,凤尾蝶商行也不会找少女的麻烦,比在闹市晋升要隐秘得多。
倘若克洛丽丝学会移植灵脉的技术,凤尾蝶商行说不定还会送两个女奴,结个善缘。
她离开浴室,询问吧台侍女贝兰卡的去向,得到指引后在迷离的光影中藏入黑暗,悄然移动,熟悉新的力量。
工作人员的更衣间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克洛丽丝潜伏于门缝的阴影中,听到贝兰卡和芬妮在低语。
“对不起,我打扰到你们了……”芬妮说话十分耿直。
“没有的事,我只是跌了一跤,我与客人没有任何关系的!”贝兰卡是正常的亚人种,知道她的这门工作很容易引起爱侣的芥蒂,因而一直都很小心地照顾芬妮的感情。
别看奇奇可亚虫人表面上冷漠木讷,心脏的温度并不比人低到哪去。
“可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喜欢她,你们只见过两次,如果她再找上你,我怕她会将你夺走……”芬妮冷淡的声音透着忧伤,“她比我年轻、比我有钱,按照人类的审美,一定也比我漂亮,她与你还都是人类,我知道,许多女人都嫌我们虫人恶心的……”
“那不一样,”贝兰卡摇头,“喜欢的感觉也是不一样的,就像芬妮也喜欢妈妈和姐姐们,但不会对她们发情……”
贝兰卡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面对那位客人时,她是有感觉的。但她保证,这感觉不会大过芬妮。
“你们只见过两次,”芬妮强调道,“她会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可贝兰卡迟早要成为芬妮的爱奴呀,”贝兰卡将芬妮抱进怀中,这位虫人明明有着御姐的身材与长相,在贝兰卡怀里却像个烦恼的青春期少女,兔子说道,“我是属于你的……”
“可契约并不能换到贝兰卡的心意。”芬妮常年冷漠的表情郁郁的。
“心意……芬妮想知道贝兰卡的心意吗?”贝兰卡的吐息近了,像是要用温热融掉虫人脸上的寒霜。
风渐浓,雨渐润,在两人和谐之前,克洛丽丝自觉离开了。
风息雨止后,贝兰卡捧着芬妮的脸,含情脉脉地说:“相信贝兰卡,好吗?无论是身与心的,最后都是芬妮的。”
“对不起……”芬妮为自己怀疑贝兰卡而感到自责。
贝兰卡只是温柔地笑着,忽然,她从湿滑的地板上爬起来:“糟了,让客人久等了!芬妮,现在几点钟?”
虫人冰川般的容颜勾起和煦的浅笑,她沉醉着,看了一眼挂在颈上的怀表,上面有她与贝兰卡的相片:“十三点。”
“怎么这就过去一个钟头!”贝兰卡焦急地披上浴袍,对芬妮说,“芬妮,我要去工作了,但是……相信我,好吗?”
芬妮斜跪着支起身子,微微颔首:“嗯……”
贝兰卡立刻跑出工作间,回到大浴室,可哪里还有克洛丽丝的踪影呢?
她向休息室的吧台侍女问道:“莉儿,你看到我的那位客人了吗?”
“那位客人呀,她一个钟头前就离开了,”侍女眼神玩味,好奇道,“那位客人怎么样,她把你做晕了?”
“我和芬妮在一起!”贝兰卡崩溃道,“完了完了,把客人怠慢了……”
“呃……”侍女语塞,见贝兰卡焦急得泫然欲泣,她安慰道,“没关系的,客人应该不会生你的气,之前她还赏给你小费呢,不过不是现金,商行已经把五十神盾转到芬妮的账户了。对了,她还留下一句话……”
“一句话?”
“她说……”侍女神情古怪,那句话正是她态度玩味的原因,“谢谢指教……”
145.虔诚的莎琪玛
克洛丽丝在浴场受益匪浅,离开凤尾蝶拍卖行后,她扮作莎琪玛返回莱宁街的旅舍。
【影偶医生】的线具有隐秘属性,且对肌肤质感的模拟效果更为真实,同样效果下消耗源力更少,这意味着即便保持一整天的易容,也不用担心源力枯竭。
此外,【影偶医生】可以从对方体内临时抽走神秘特性的能力,使她在拥有压倒性优势的前提下,使用他人的超凡能力来栽赃嫁祸、避免暴露。
只是克洛丽丝目前还很弱小,即便借走或掠走别人的力量,也很难应用于实战。
她从正门进入旅店,老板娘依旧叼着香烟,把大厅熏得苍蝇都能晕掉,见克洛丽丝走进来,老烟枪问道:“丫头,你这隔三岔五回来一次,究竟做的什么工作?”
一个正在大厅赌牌的痞子说道:“这种小妞还能做什么工作,肉皮子生意呗!”
他的肤色比其他人暗沉一些,积淀着一层硬角质,明显是其它地方迁来的难民,且原本的生存条件比较恶劣。
“也可能和你一样,猴狗,”一个赌客笑嘻嘻地压低声音,“三、只、手、呐。”
“你他妈才是贼!”男人脾气一爆,但他比那赌客瘦弱许多,便遮住红肿的眼眶,说道,“我是拿别人不要的东西,我以为他们不要了,他们不说我怎么知道他们还要?!”
然后便嚷嚷“拿”不是“偷”,是别人不守规矩,自己不关好门窗,也不给每一件需要的东西贴上标签,否则谁知道那是不是废品?
大厅又响起欢活的笑声。
“猴狗,你这玩意儿要是再乱吠乱叫,老娘不仅把你撵出去,还把你真三只假三只的手全部打断!”老板娘透着一股子煞气,然后对克洛丽丝说,“你如果平时不住房,也可以暂时合租,免得浪费钱。我知道几个信得过的女人,她们的确是做那种生意,但绝对比不知道哪儿来的野鸡野狗可靠,你若有要住的时候,她们也可以打地铺。”
“老板娘,你说的,单人间只住一个的!”有人叫嚷起来。
“你这种乱拉尿、随便带女人、把厕所弄得一塌糊涂的狗东西,住半个我都嫌多!”老板娘怼了回去,“老娘的规矩,老娘说了算!”
“不必了,我喜欢一个人独处。”克洛丽丝谢过老板娘,就要上楼去。
“等一下,”老板娘拦住她,说道,“我这里缺个打杂的女仆,我看你是个能干的模样,如果你点头,在我这里扫地洗衣总比去外面沾一身病要好。”
克洛丽丝给莎琪玛的画风是铜棕色肌肤、样貌普通寻常的难民少女。
但普通也是相对而言的。
莎琪玛的五官似模似样,身材也比其他干巴巴的难民女人丰满一些,皮肤糙了点,和凤尾蝶商行的女奴没有可比性,但上手绝对胜过粗布麻衣,在难民中算得上佼佼者。
不怪老板娘往那方面想,一个总是不归的独身少女能找什么工作呢?估计是去别人家里过夜了。
“谢谢,你是一个好人。”克洛丽丝发卡。
“去去去,什么话,真是晦气!”老板娘狠狠嘬了口烟,烟雾盖着脸色。
“我最近在听慈恩院的老爷先生们讲经,他们会发放免费的食物,一时半会儿也饿不着我,所以……”克洛丽丝委婉谢绝。
“哼,随便你,不过听我一句劝,那什么狗屁慈恩院,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老板娘嘬巴嘬巴着烟屁股,那思索的模样仿佛隐于集市的智者,她推断到,“你以为是占了便宜,更贵的还在后头呢!”
“哪有,慈恩院的老爷都是大大的好人呢。”克洛丽丝质朴地笑着,问大厅的人们,“你们难道不信仰圣父吗?有面包吃的。”
“哼,有什么好吃,排小半天的队才有半块面包,他们发的经书我都当擦屁股纸!”
“嗨,也不能这么说,每天念几句圣父慈恩就有吃的总归是好事,便宜不占白不占嘛……”
“……”
显然,在座还是有不少吃免费面包的人,也不一定是面包,虫饼、腌鱼也有,总之能免费填饱肚子就行。
“你们这样是登不上天国的!”克洛丽丝肃穆道。
“天国?天国能有什么!有老子现在更自在吗?”一个身前摆满筹码的赌客叫嚣道。
“有牛奶、蜂蜜、和面包,没有饥饿和痛苦!”
“有女人吗?”
“神告诉我……你的欲求越大,你的罪孽就越多!”
“那么,我愿意背负所有的罪,你的神能给我女人吗?若能,我现在就信仰什么圣父,要不……把你给我也行?”
“……”
“哈哈哈哈哈,小丫头害羞了,来,继续继续!”
克洛丽丝飞也似地逃到楼上,骰子骨碌转的声响重新热闹起来。
克洛丽丝回到卧室,卸下伪装,脸上没有情绪的波动。
塑造一个虔诚的信徒形象需要时间,她不介意让莎琪玛成为一个笑料,换来慈恩院的关注。
慈恩院的步伐扩张得很快,但由于人力不足,每天真正能接纳的皈依者也十分有限。不过,只要那些教士开始在莱宁街布道,他们就会了解到原来还有那样一个默默信仰圣父的小姑娘。
少女用了三天时间稳固晋升技能后的灵脉,期间她带回慈恩院免费发放的圣经,上面写着通俗的故事。
克洛丽丝仔细读完,发现上面看似写着好人有好报的故事,实际上总结起来,却是“只有信仰圣父的,才算是好人”。
只是这总结在独特叙事的伪装下,显得似乎是“劝人向善的”。
她这几天打扮成莎琪玛,上午坚持去有教士讲演的街区和广场听经,回来后帮忙发放小册子,连带老板娘都觉得这小家伙得了失心疯,被慈恩院猪油蒙心。
第四天,克洛丽丝准备出门时,老板娘劝道:“莎琪玛,这种玩意儿随便听听,拿了面包就得了,不要陷进去太深,你吃不起饭,也可以来我这里打杂,同样不会饿着。”
“谢谢你,但是,正因为我虔诚感激着圣父,祂才会让命运指引你来帮助我呀!”
克洛丽丝的话让老板娘几乎气晕,但最终,老板娘什么都没说,只是心中觉得惋惜的同时,又不禁思索:慈恩院真的有那么好?
少女不知道老板娘的想法,她这次出门,是要去靛鸥社的总部确认佩姬的情况,既然答应了琳赛,至少要保证女人的生命安全。
中途发生了一件小插曲,离开莱宁街后,一个打扮干净,戴着头纱的女人找上克洛丽丝,她已近人老珠黄的年纪,风韵十不存一:
“听说你对我们的宗教很感兴趣?正好,我们在椿鱼街有一场布道,如果你想证明自己的虔诚,我可以恩赐你旁听的机会,若你有幸蒙圣父眷顾,就可以成为慈恩院的一员!”
146.风波
慈恩院这么快就找上自己?
当她克洛丽丝是傻子呢?
戴头纱的女人见克洛丽丝没有丝毫反应,耐心地问:“你难道不想去往奶和蜜的天国吗?”
她的苍老带来一抹和蔼慈祥,从怀中掏出一只装着浑浊乳白液体的瓶子。
是某种动物奶。
对于深界的绝大多数人而言,正宗的“奶”和“蜜”这辈子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们只是凭想象去在脑海描摹至味,乌布诺尔空域又兴盛矿业和渔业,雾河雾海的腌鱼没少吃,奶和蜜却不多见。
一些荒野的村庄有时会从怀孕的犬科或猫科野兽身上得到奶,但没有加工经验,又腥又膻。不夜城也不是没有进口奶,只是那不属于底层难民的消费范畴。
老女人揭开瓶盖,腥味夹杂着香味弥漫在空气里,卖相并不好看,掺杂着灰尘和沙粒,但确实要比慈恩院发放的硬过石头的面包更具诱惑。
克洛丽丝不认为老女人代表着慈恩院,鬼知道那是什么打着慈恩院旗号的人口贩卖奴役组织。
每天都有上百名失去依靠的女性和小孩失踪或死亡,其中九成来自难民,倘若克洛丽丝真是饥不择食的难民,她也许会立刻应承下来。
但少女现在还有事。
“你是慈恩院的修女吗?”克洛丽丝眼睛闪闪的,“我现在要去阿芙拉听经,咱们一起去吧!”
慈恩院的府邸便座落于阿芙拉和自由广场交界。
少女这么一说,老女人立刻进退维谷,嘀咕道:“听经……在哪儿听不都一样?你来我这里,就不用走那么多远路了。”
“走远一些有什么关系呢?这样才能证明自己的虔诚呢!作为慈恩院的修女,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吧?”
老女人愣在原地,看那个越行越远的少女对自己喊:“一起来吧,机会难得呢!”
她没有追上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克洛丽丝消失在视野中。
靛鸥社本部紧邻西姆居住的庄园,七八米高的哨塔时刻提防着袭击,探照灯来回巡游,若克洛丽丝没有晋升【影偶医生】,可能五十米都难以接近。
嵌合【暗影医生】则很好办,深界绝大多数地区都是永夜,通常情况下,再严密的防守也很难把每一个角落都照亮,那对能源消耗是不必要的负担。
藏身阴影的体验很微妙,克洛丽丝感到自己变成了扁平的影子,又感觉是进入到黑暗内部的避风港,她的视野昏暗而扭曲,听见的声音也会根据阴影所在的物质媒介出现差异,感官在整体上是被削弱的,但她可以用线来延伸探知范围。
靛鸥社大楼是数栋六层建筑合并的“堡垒”,每一面都有社员全天警备,一些窗口甚至架着弩炮。
里面常年驻守着三百余名“训练有素”的战斗人员,和上百位从社员亲属中招聘的仆役。
谁想强攻这座大楼,就得付出血淋淋的代价。
靛鸥社大楼也有针对擅长潜伏的超凡者的侦测设施,主要布置在大门口和可以攀援的管道上,但水平极差、效果平平,一些“隐形人”、“易容术”、“变形者”还可能会被当场抓个现行,但防不了克洛丽丝。
在【影偶医生】和虚空之触的双重隐秘特性下,也只有更昂贵的设施和最具针对性的技能才能让她显形。
佩姬被关在囚室里,但具体在大楼还是庄园,这是一个问题,克洛丽丝只能先从楼内找起,打算先摸到结构图。
大楼内基本是西姆的嫡系,少数社员从其他把舵手下抽调而来,即便靛鸥社看上去比其它帮社更有凝聚力,但内部仍旧派系鲜明。
克洛丽丝与清洁工擦影而过,她将一二楼走了个遍,档案室、武器库、厨房、餐厅……她没再往上走,而是寻找起地下室来。
果不其然,穿过院落后的一座偏厅里,靛鸥社社员把守着向下的阶梯,门敞开着,被悬吊的灯照亮,这里是靛鸥社本部深处,因而他们没多少警戒心。
“呋,飙牛把舵死了的事,你知道吗?”
“给我点个火,呋……虽然压着消息,但谁打听不到呢?死在自家的宅子里,听说被生生剥掉了皮,门外的亲信居然没有听到任何动静!第二天被人发现时,听说飙牛还在喘气。”
“迪鲁家族哪找的那么可怕的杀手?你说这里会不会……也不安全?”
“去你妈的,这种话别说!飙牛把舵死的当天,我们不也砸回了场子?克劳格大把舵亲自把迪鲁二当家剁碎了喂贱民!”
“可那是堂堂正正的硬碰硬,而那个杀手,我还是有点怕……”
吊灯忽然晃动起来,铁皮吱吱呀呀地响。
“该死的,我感觉有些冷,这里哪来的风……”
“可能是底下吹来的风,你在这里守着,我去上个厕所……”
“等、等等我,我也去!”
自己吓自己的两人一溜烟跑掉了。
克洛丽丝避开摇晃的灯光,走入地下室。
深入一段距离后,视野逐渐平坦,过道一字排开。长廊两侧是囚室,有雇佣兵鬣狗和迪鲁家族的干部正在受刑。
“说,老迪鲁到底藏在什么地方?!”
“想知道族长的踪迹,做梦!”
“你,说!不说就让你尝尝烙铁的滋味。”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啊啊啊啊啊!”
“……”
克洛丽丝绕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佩姬的踪影。
她看了一会儿靛鸥社的用刑,觉得粗暴简陋,甚至在施刑者的脸上,挂满了焦躁不安。
他们有些心不在焉。
飙牛的死法似乎给他们带去极大的阴影,仿佛再怎么用刑,再怎么想方设法给予敌人痛苦,他们想象力所能抵达的边界都无法超越飙牛的结局。
那未知的,给人极大恐惧。
这些靛鸥社社员只能把恐惧宣泄在俘虏身上。
施刑让靛鸥社的人也有些困乏和作呕,他们回到看守室休息,脸色阴郁:
“都是那个叫佩姬的娘们儿,如果不是她通风报信,我们早就把老迪鲁斩首了!要我看,根本用不着审问,直接拖出去枪毙!不,枪毙都便宜了她,她应该有更惨的死法,至少要比飙牛把舵更惨才行!”
147.风波(二)
比飙牛更惨,这血淋淋的话语除了透出一股残忍外,也有着看守们对痛苦的共情在里边。
遇到可怖的敌人该怎么办?许多人的答案是,比、至少表现得比那些敌人更可怕。
这会让人产生一种我很强势的错觉,带来短暂的心理安慰。
听到看守门谈论佩姬,克洛丽丝在阴影中停下移动,仔细倾听。
一个看守厉声厉色:“如果那娘们儿被关在这儿,我绝对要用针给她全身打上一万个孔!”
“别做白日梦了,她是老约顿的儿媳,怎么可能按照一般的敌人用刑?”
“我呸,躺在功劳簿上的老不死,无非早生几十年,赶上咱靛鸥社上升的风口罢了!我才不信他有别人吹的那么玄乎!要是我来,一只手就能给那种老狗打得满地找牙!要我看,即便那老不死不是内鬼,能教出佩姬那样放荡的婊子,绝对也在做内鬼的路上!呵呵,谁知道他儿子不在家时有没有偷吃……”
那看守撸起棉袄的袖子,露出肌肉结实的健壮胳膊,神色凶悍地挤了挤手臂的硬块。
另一个看守讥笑道:“说了那么多,你不就是想睡那个娘们儿?”
“与其让她那么便宜地死了,还不如在死前发挥余热,哼,反正她怎样都是活该!就是不知道庄园里的兄弟有没有享受的机会,啧,我也想住进社长的庄园,里面的女仆一个比一个水嫩……”
“嘿嘿嘿……”
克洛丽丝得到想要的信息,离开了有说有笑的大楼地牢,那两个守大门的家伙也不知道是否真的被迪鲁家族的杀手吓尿了裤子,离开十几分钟还没回来。
少女匆匆去了庄园,在她离开二十分钟后,靛鸥社中庭的垃圾箱响起第一声尖叫,而此刻,鲜血尚未弥漫开来,只有一位纤瘦女仆端着餐点站在后院的囚室前,听深处传来的猥琐浪笑。
娴熟避开探照灯,克洛丽丝轻而易举摸进了灌木丛低矮整洁的庄园。
园丁提着水壶,仔细地给植物园浇洒蓝紫色的营养液,锦簇花卉在圃中招展,被释放着微量辐射的源油灯照得斑斓不凡。
迷雾的活动、天候的变幻、自然界神秘特性互相之间的反应,都会将源力散布到世界各处,源晶也会在这个过程中自行形成。譬如风暴层的气象便让飓风岛逐渐凝聚出雷源晶矿脉。在稳定的环境下,形成矿脉的周期理论上至少需要数万年,但天灾和厄难、各种灾害急遽缩减了这一周期,因而,每当大灾席卷过一个地区后,再等上几十数百年,受灾地点又会再次繁荣起来。
下界的植物并不总需要阳光,深界就更不必谈。许多植物不仅能似超凡者一般转化空气中稀薄的源力,也能扎根大地深处,吸取各类养料。
无论是岛屿亦或陆地板块,人类从未忘记过对地底的开发,丰富的虫群疏松土壤,运送腐质分解后的养料和源力,是迷雾生态中必不可少的一环,虫饼的存在,至少多养活了下界百分之十四的人口。
不过,西姆庄园内的花卉是移栽物种,比本地特产要脆弱得多,很难独立汲取自然界的养分,需要依靠源力辐射维持鲜艳。
维持这样规模的种植园成本不低,这让西姆看上去是一个富有情调,懂得享受生活的人。
佩姬无疑是庄园卫士们近几日比较关注的话题,克洛丽丝窃听一番后,很快找到庄园西角落一座四层小楼……的地下室。
和迪鲁家小儿子偷情,没有被当场枪毙就算社长法外开恩。按照佩姬的作为,哪怕她是约顿的儿媳,也不会享受到软禁的待遇,所以没能住进暖烘烘的楼内,只能呆在冷冰冰的地下。
地下室是一座酒窖,和囚室相比,门外的看守竟然尽忠职守、一丝不苟,就连有巡逻的同僚路过时,他们也会警惕地盯着对方,直到巡逻走远。
这些看守的纹章分为两个部分,左边是雾海常见的靛鸥,右边则是缠绕荆棘的利剑——代表着他们隶属于社内的五位大把舵之一,克劳格。
就在少女思索如何潜入之际,住宅的烟囱飘出炊烟来,没过多久,西边的山顶便响起隐约的敲钟声。
克洛丽丝看了一眼查加送给她的怀表:十二点。
虽然深界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正午,但也到了吃饭的时间。
厨娘在两个助理女仆的帮衬下熬汤煎鱼,滤掉污染性辐射杂质的浮沫,加入佐料,淡淡的清香飘出来,但远不如约顿的手艺,只能说比贫民教养所的大厨做的更像人吃的东西。
“泰菲、卡丽,把这些餐给下面送去。”厨娘吩咐道。
两个年轻的助理女仆领了旨,端着午餐离开厨房,但她们没有立刻送餐,而是先躲到清洁间里,打开陶盖。
香味四溢。
“好香啊!”卡丽食指蘸进浓稠的油脂里,美美吮了一口。
“让我尝尝!”泰菲捻起一块鱼肉。
“别吃太多了,小心被发现!”
“怕什么,满满一锅呢。”
其实,这鱼汤取材自乌布诺尔空域常见的黑鳍短尾鲨,雾河与雾海中的底层掠食者。短尾鲨只有少女胳膊长短,味道又腥又骚,但两个女仆并不挑剔——和平时吃的虫饼相比,这的确算的上难得的美味。
至于面包——
狗都不吃。
普通人可吃不到那种又香又软的甜品,只能吃冷硬发霉,在开水里泡半个钟头才勉强软化的垃圾品类。
两个女仆是有追求的人,贱民趋之若鹜的面包,她们是不屑一顾的。
“不能再吃了!”又吃一口。
“卡丽,我还想……”
“不准!”卡丽捂住泰菲的嘴,“你可以喝点汤,等等,少喝点,汤要被你喝干啦!”
分神间,汤已经干得差不多了。
两个女仆面面相觑。
“我还不是很有感觉……”泰菲害羞地说。
“我去厕所!”卡丽瞪了她一眼,显然,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她们没少干。
卡丽溜出清洁间,左顾右盼,确认没人后,躲到盥洗室里,她撩起裙子,一边撩一边自言自语:“那个该死的蠢货究竟是怎么想的嘛!还好今天的鱼汤熬的是短尾鲨!”
悉悉索索一阵响动,盥洗室忽然被黑暗包裹。
闷棍的声音冒起又停歇。
两分钟后,“卡丽”端着汤锅,脸色嫌弃地走了出来……
148.风波(三)
克洛丽丝敲晕了卡丽,扮成女仆的模样,托着餐盘离开盥洗室。
两个女仆有些姿色,但明显没多少教养,不仅爱占小便宜的恶习改不掉,还学会添加佐料。
卡丽和泰菲意识不到错误的严重程度,水也是飓风岛珍贵的资源,光熬的满满一锅汤所需要的可饮用水,就能换一天份的虫饼或一天半的面包。
所以,两个女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卡丽!”泰菲见到伙伴后,开心地打招呼。
“走!再贪嘴我拔了你的舌头!”克洛丽丝瞪了她一眼,“没有下次!”
这情绪很符合盥洗室内真卡丽的那番抱怨。
泰菲咕哝了一声,不敢反驳,脚步轻轻地跟在克洛丽丝身后。
来到酒窖门口,克洛丽丝对两个守卫说:“送餐。”
守卫确认来者后,拉开门,朝往下深入的克洛丽丝拍了一把,却摸了个空,他不满地喊道:“卡丽,你现在还学会了躲!”
“……”克洛丽丝没有吱声,看上去她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也许把泰菲也敲晕,再用线捏出个女仆来会两全其美。
她有时真搞不懂这些人,无组织无纪律,脑子里似乎就没想过正经事。
“卡丽,我惹你不高兴了吗?”泰菲小声地问。
换成往常,这位伙伴应该利用身体的优点去逢迎那些守卫。
“闭嘴!”
酒窖下酒香弥漫,排满木桶,往里面走时,能听见深处传出女人的啜泣和求饶。
“说,迪鲁到底藏在什么地方?!我们斩首行动的那天是不是你在通风报信!谁指使你那么做的?是不是约顿!”
“不是……呜呜呜……呜……”
哭嚷声忽然变成溺水般的呜咽。
“咚咚咚。”
克洛丽丝敲了敲门,说道:“该用餐啦!”
一个靛鸥社社员拉开门,对两个女仆点了点头:“进来。”
室内是封闭的囚房,尽管设有狭窄的通风管道,但依旧浑浊沉闷,便溺的臭味令人窒息。
佩姬,她手脚被死死捆在略微倾斜的木板上,裸露的肌肤有皮开肉绽的鞭痕,她脸上蒙着布,另一个笑嘻嘻的壮汉在布巾上滴水,这看上去不像是拷问,而是单纯的游戏。
佩姬惨叫、挣扎、意识模糊,然后失禁。
克洛丽丝皱起眉头。
靛鸥社社员揭开锅盖,用汤勺咕咚喝了一口,咂了咂嘴:“又是短尾鲨,啧,味儿真骚。”他见克洛丽丝表情不舒服,笑着问,“卡丽,你要不要也来玩玩?”
泰菲畏缩地扯着姐妹的袖子,身子轻微颤着。
“我不要被捆起来!”克洛丽丝惊恐地说。
“哈哈哈哈哈,谁舍得捆可爱的卡丽呢?”壮汉粗犷地笑出声,问旁边一个靛鸥社成员,“你吗?”见对方尴尬地摇着头,又看向另一边,“还是你?”
“哈、哈哈……”
“她会死的……”克洛丽丝提醒道。
“在她招供之前,我有一百种办法让她活下去!”壮汉摘下佩姬脸上的布巾,问道,“只要你承认,你是受了约顿的指使,我现在就可以让你离开。”
“求求你……我真的不知道迪鲁和靛鸥社的事!我那天只是去进购食材,一个年轻的男人给我买香水、买化妆品,只要我陪他上床,他说想娶我……但我这不知道他是敌人,我什么都没说……”
“继续!”
“等等!我说,我说!”
“知道该怎么说了?”
“迪鲁确实问过我一些酒吧的事,我和他讲了一些营业期间的听闻,但我没有背叛过靛鸥社,我甚至不是你们的成员!等……”
壮汉嘿了一声,将打湿的布巾罩住佩姬的脸,用浑浊的、有着微量辐射光泽的脏水浇在布巾上,后者挣扎、扭曲,她刚呕出一口混杂着胃液的脏水来,又立刻被布巾给挡了回去。
空气越发稀少,女人的口腔仿佛一个吸尘器,在气压的作用下,布巾带着脏水往牙关钻,她越是试图呼吸,便越容易产生溺亡的痛苦。
佩姬浑身猛一激灵,恶臭从体内蔓延出去。
壮汉摘下布巾,对气若游丝的女人说:“想好了,再说。”
“你们不是靛鸥社的人吗?约顿他是好人的,他和你们是一样的,他没有指使我,也没有背叛你们……你们要是杀了他,我和琳赛绝对活不下去的!”
“你是担心这个啊,哈哈哈!这样如何,你供认约顿,我就让你做我的女人,你的女儿……再养一养,母女共枕岂不欢上加欢?”他似乎起了兴趣,往椅子上一坐,解开腰带看向克洛丽丝,“卡丽,坐上来。”
克洛丽丝眉头越拧越紧:“这不是躺了个现成的?”
壮汉看了佩姬身下一眼,有些作呕:“这娘们儿哪有你来的干净?”
“我身体不舒服,你知道,女人每个月都有几次。”
“你的日期我还不了解?说吧,又想要什么?”
“泰菲在这里……”
“哦,”壮汉恍然,他瞥了泰菲一眼,说道,“就让你小姐妹先出去,可惜太瘪了,否则我就喜欢人多的。”
“卡丽……”泰菲担忧地摇着克洛丽丝的胳膊。
“你先出去,听话。”克洛丽丝踮着脚捋了捋泰菲的发丝。
泰菲的确比卡丽高挑一些,但没什么其它地方的发育,她迟疑地点了点头:“我在门口等你?”
“你就这么想听墙根?”克洛丽丝捏着女仆的下巴问,“还是你也想加入?”
泰菲打了一个寒噤,说道:“我现在就回去!”
她在哄笑中忙不迭跑掉了。
克洛丽丝转过身,矜持地向壮汉欠身道:“让你见笑了。”
哪怕是同样的相貌,因个人气质的差异,魅力也会有十分的不同。
三人哪见过卡丽这种风情?
但立刻,他们听到卡丽冷淡的声音响起:“我现在带佩姬走,可能就坐实了你们栽赃的诡计,可若不带她走,恐怕迟早被你们玩死在这里。”
壮汉第一时间察觉到卡丽迥然的风格转变,他想要立刻做出反制,但室内的灯光骤然熄灭。
“滋、滋滋……”
半个呼吸后,闪烁的吊灯重新亮起,佩姬看到那个名叫卡丽的女仆出现在朦胧的视野中,听她在浓郁的血腥中说道:“真是不想把你救出去,老实点,丧门星,待会儿你一句话都不许说,否则我剪掉你的舌头!”
149.风波(四)
克洛丽丝给佩姬解绑,她不想把自己的衣裳给女人穿,就将壮汉的夹克给其披上,几乎能罩到膝盖的位置。
“你真是个坑人精,那个克劳格肯定是内鬼,他要你栽赃约顿,没准起着分裂靛鸥社的打算。”克洛丽丝背对着不清醒的女人,像是自言自语。
佩姬实打实滚到了小迪鲁的床上,有这样一层原罪在,她只要供认约顿,就没有脱靶的道理,别人不信也得信。
事实上,克洛丽丝并不确定克劳格是否为内鬼,只是对可能性做出猜测。
别的不好说,假如西姆真的逮捕约顿,巴布肯定要红眼,他们潜在的激进行为会进一步坐实约顿叛变的供认。
只要在两派人的分歧间随便烧一把火,激化矛盾,靛鸥社就会陷入内乱。
可即便约顿在靛鸥社的余威仍存,巴布、巴布头上的大把舵依然听命于老人,西姆真的会在这个时间点冒风险打压元老吗?还是一个支持他上位的元老?
克劳格属下把佩姬往死里折磨的节奏,西姆又是否知道呢?
克洛丽丝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大够用了。
总之,她杀了三个监守,再把佩姬救走,很难说西姆会怎么想。
把佩姬带过去自证清白,把矛头指向克劳格?西姆是相信克劳格,还是相信她克洛丽丝呢?
事情越发扑朔,克洛丽丝想破头也想不清楚西姆在这件事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就无从得知他对佩姬和约顿的真实态度。
“叮、叮、叮、盯、叮……”
持续的、节奏紧凑的警钟被敲响,从靛鸥社大楼隐约传入酒窖内部,克洛丽丝抬头望着天花板,地面的脚步好似在沸腾。
她敲晕卡丽的事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这时,囚房铁门被砰地推开,一名守卫火急火燎地说:“那些俘虏从内部越狱,和迪鲁家族的枪手里应外合,打进庄园来……”他如遭雷击,浑身忽然僵住,“了……”
血淋淋的肉块被整齐地拼在角落,方体的四个角只摆着三个人头,卡丽正对着矮小的尸山皱眉,似在欣赏一件杰作,又似乎……只是觉得不大齐整。
“你是谁!!!”守卫立刻拔枪,朝克洛丽丝射击。
“砰”的一声,弹壳嵌入墙壁的阴影,硝烟在人形的阴影弥漫。
那阴影又走出来,她摇晃吊灯,当光影晦暗时,卡丽就变成站立的、可怕的影子,但灯光垂直照射时,卡丽就显出人形,露出浅浅的、温柔的笑,那温柔展在方状肉块前,对比格外强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停歇。
“你死有余辜,嗯,这样就好了,”克洛丽丝冲堆积的方块点了点头,她对航海者酒吧的靛鸥社社员存有好感,但对克劳格的属下只有厌恶,“迪鲁家族打上门来?唔……”
少女搞不清楚出了什么状况,靛鸥社布局在庄园和大楼附近的防御应该不至于被轻易攻破,不过,就算靛鸥社灭亡,也与她没什么关系。
克洛丽丝忽然一怔:“难道克劳格真是内鬼?”
……
警钟响起的时刻,西姆正在与克劳格下棋,兵卒与骑士舍命争杀,只有国王岿然不动。
他是一个金发齐整,腮下蓄须的中年人,听到外面的喊杀声、枪鸣、炮响后,不以为意地摇头道:“想要同时取得两方人的信任很难,吃下什么,就得舍弃什么。比如说,你的皇后瞄准我的骑士,实际上,这只是一个饵……将军。”
西姆的骑士被吃掉,但他的主教立刻踩在克劳格国王左侧的对角上,同时卡住其皇后,他笑道:“就像我们嵌合技能,有获得便要有所付出,只是不知道,究竟是收获大于损失,还是损失大于收获。”
克劳格将国王向右移了一步,待西姆吃掉皇后,又将战车推进:“将。”
西姆退避,另一枚战车再上:“将。”
西姆再避,可克劳格的骑士又迎了上去:“绝杀。”
西姆愣了愣,旋即笑道:“我这算是被当场打脸了。”
克劳格喝了一杯水,跟着笑:“社长的话,还是有一番道理的。”
西姆点头:“希望这次你的消息足够及时,老迪鲁精锐全部来我这里,他藏身处的守备必然空虚……老迪鲁几个儿子都是废物,他一死,迪鲁家族将变成砧板上的一块肉,到时,无论是老约顿授意他女儿通风报信,还是你在背后两头通吃,我都可以放下,不再做调查。”
克劳格起身去净水器前接水,西姆背后的两个保镖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直到他接完水后又坐回来,眼神才稍微缓和些。
克劳格说道:“社长的怀疑,我是百分百理解的,社长能这样讲,恰恰证明了对我的信任。”
西姆闻言大笑:“哈哈哈哈哈,你讲话永远是那么滴水不漏,那就让我们期待好消息吧。”
这时,有女仆惴惴不安地跑上来,说道:“社长,迪鲁家族的人冲进庄园了!”
西姆震惊地站起来,往门外跑:“他们也敢!?组织人手防御,我要叫他们有来无回!”
在西姆接近女仆五米的范围时,女仆的嘴角噙起一抹得逞的笑,她被长袖遮掩的胳膊上生出章鱼的吸盘,吸盘中骤然弹出锐利的勾刺,径直割向西姆的喉咙!
突然间,女仆的身体难以移动。
西姆身下的地毯瞬间卷上女仆的脚踝,那些柔软的丝织品忽如钢片,绞缠着割入女仆体内。
伴生技能:【塑形师】,一级危害。
一个保镖抬升手掌,紧握成拳。
西姆顺势一拳砸去,女仆的脑袋直接断在脖子上,她错愕地向后看着。
“克劳格,这就是你说的,扮成辛西娅模样,杀害飙牛的凶手?”西姆的拳头覆着一层金属的银白光泽,他掐住女仆的脖子,细颈上不断滋生出细小的勾刺完全无法破开他的皮肤。
克劳格怜悯道:“那就是辛西娅,社长,他能够寄生在别人的体内,取而代之。”
这句话勾起西姆的怒火:“很好,他的特性是什么?”
克劳格答道:“已知的情报是,寄生、控水、章鱼触手、再生。”
“再生,很好,”西姆后退了两步,以防止所谓的寄生,命令道,“帕莱尼!”
另一名保镖避开女仆的视线,从怀里取出一叠环形的锯齿状刀片。
“噌。”
“噌。”
“噌。”
一枚枚刀片从女仆的胸口、肋、腹腔、胳膊和大腿上“长”出来。
伴生技能:【蛇头】,一级危害。
女仆痛苦地挣扎起来,她手指艰难挪动,净水器中蠕出一条细长的水蛇,试图钻入西姆的鼻腔将其溺死,但又一枚刀片削断了她的手指,水蛇骤然崩溃。
肉眼可见的伤痕处,滋生出细小的触须、章鱼吸盘、眼珠、耳朵、附肢、胃管、大肠等繁多复杂的器官,那些器官挤在一起,快速地枯萎。
“你……”女仆嘴唇蠕动。
“他肯定很疑惑我为什么没有刺杀社长。”克劳格走上前,适时说着,一脚踢断女仆的颈骨,“因为我本来就是靛鸥社的人啊,蠢货!!”
女仆的头颅骨碌碌滚到一边。
突然间,那断颈处飞出一只生着植物根须的球状物,它朝克劳格飞去,西姆立刻喊道:“路博,别让它寄生克劳格!”
地板一片一片撬起,突兀折成数根木刺,将球状物钉在墙上。
球状物的根须时而锐利如针,在木屑上胡乱抓刨,时而萎靡瘫软,仿佛死掉,帕莱尼靠近时,那些根须突然挺起来,若非被牢牢钉着,肯定要扑到他的身上。
这下再无人敢上前。
越来越多木刺、钢笔、玻璃球从球状物内部爆出,它淌出的不是血,而是海量的纯净水,其内部发出刺耳的尖鸣,仿佛在嘶吼哀嚎。
“希!!”
“希!”
“希……”
叫声愈发微弱。
当水分流失殆尽后,它终于枯萎下去,再也无法动弹……
150.风波(五)
佩姬正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为了防止她突然发疯,乱跑乱叫,克洛丽丝在女人的脖子上牵了根绳,一有挣扎的动静就紧一紧手心,佩姬便立刻安静下去。
克洛丽丝拾起地上的长管步枪,虽然是后膛装填,但磨损严重,看上去是有着几十年历史的老爷枪,少女不懂这些玩意,看着比较标准的制式和枪把上不知是商标还是族徽的图案,估摸着是上界淘汰下来的废品。
也难为它还能继续发射。
这些老爷枪的射速远不及克洛丽丝认知中的现代步枪,但威力不俗,一子弹下去能在人的肉体上炸出个小窟窿,不过凡事都有比较性,在这个有着超凡力量的世界,也算不上多么强大。
别说炸个小窟窿,就算只剩下一个脑袋,只要意识没当场消散,重新救活的办法也是有的,无非是大部分人承担不起高昂的治疗费罢了。
少女目前没有明显的弱点,一是她正确的嵌合方式削弱了诅咒效果;二则个人的意志强度在超凡者中也属于佼佼者,哪怕没有特地经过冥想和秘术修行,也能够硬生生扛住维罗妮卡的精神侵略;三是虚空之触天然的隐秘特性、敏锐灵感和对毒素的吸附与排除,极大降低了她被暗算的概率。
也就【影偶医生】无法把其他生命带入阴影,否则根本不会有人知道她来过这里。
即便如此,克洛丽丝依然不打算暴露虚空之触,【影偶医生】的特性能遮掩也尽量遮掩,超凡者固然远胜普通人,但被针对起来还是会感到棘手。
未知永远比已知更危险可怕。
反正要带佩姬大摇大摆地趁乱逃出去,她干脆不再易容成其她模样,而是在脸上织出橘猫面具。
佩姬三步一颤十步一倒,身体格外虚弱,克洛丽丝估计自己若迟来两三天,她就算没被折磨死,心智也将彻底崩坏。
她不喜欢这个女人,但更痛恨这些监守名为拷问、实则嬉玩的残忍手段。
克洛丽丝不喜欢残忍的折磨和苦痛,因而往往给予敌人最直接的死亡,绝不拖泥带水。这方面,少女觉得自己是远比那些恶匪或空盗善良的。
简直就是圣母。
迪鲁家族的枪手是从东街一侧攻进,已经占据数个街区,他们守住西街的路口阻碍靛鸥社增援,同时将靛鸥社大楼和西姆的庄园团团围住。
但是,无论哪方都没有大规模攻坚或防守的经验,眼下两方加起来接近千人,战斗在多个街区爆发,已经称得上小型战役。
这种混乱下,两方都无法有效集结人手,基本是在各个小头目的带领下各自为营,有被自家弩炮消灭的靛鸥社成员,也有被自家炸药包炸成残片的迪鲁家族枪手。
拿枪的拿刀的乱七八糟,即便是低阶超凡者也是血肉之躯,稀里糊涂死掉的情况并不是少数。
克洛丽丝自此对深界的杂兵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如果是法尔亚尔的那支帝国舰队来到此地,不需要超凡者和军队动手,只用布置“烈阳审判”的领域,大部分神秘特性都将受到极大压制,没有保护措施的人会在半个小时内缺水而死。
也不是说这些帮社分子就一无是处。
在几人、十几人的小规模冲突和超凡者战斗中,军队和官方超凡者也不能占尽优势。
克洛丽丝摸走壮汉的左轮和不同型号的子弹,牵着佩姬走出酒窖,这座宅院比较偏僻,不属于靛鸥社防守的对象,几个监守已经被克洛丽丝清理掉,就只剩下厨娘和女仆们瑟瑟发抖。
刚一出门,少女就与迪鲁家族的两个枪手正面遭遇。
“女人,把枪放下!”
呵斥声中,克洛丽丝对准一名枪手的眉心扣向扳机,挥手斜劈,枪管的冲撞让另一名枪手呼吸一滞,几乎喘不过气。少女顺势抬起左手,左轮转动,烟消人亡。
这破步枪威力还是可观的,直接在后脑勺留下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血洞,可惜每射出一发都得重新填弹。
克洛丽丝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找一家射击俱乐部练练枪法,顺便去炼金工坊量身打造一支可以连发的步枪。虚空戒指有九个立方米的空间,今后随着禁制的解除还会进一步做提升,她空有一身隐匿技巧,不携带几箱高威力炸药属实可惜。
“砰!”
“呀——”
住宅内传出女人的尖叫。
克洛丽丝迟疑了片刻,最终决定做个好人,她把佩姬拴在门口的柱子边,循着尖叫的方向跑上楼。
警钟响起时,厨娘就和泰菲藏进了盥洗室里,恰好发现昏迷当中的卡丽,三人来不及交流,她们躲在同一个隔间里,听着外边的搜索动静,大气都不敢喘,即便如此,依旧被在住宅里搜索的两名枪手给发现。
克洛丽丝赶到时,地上已经躺了一名枪手的尸体,胖胖的厨娘惊慌失措地举着硝烟未散的双管猎枪,另一名枪手同样举着枪,不过是单发的老式步枪,他的神情好不到哪去。
“放下枪!我说放下,他妈的再指着我我就开枪了!”枪手不敢开枪,他真怕对面惊慌失措的女人突然走火,对方越害怕,他就更害怕,生怕那发抖的手指摁了下去。
“打死他,嬷嬷,你不打死他我们都会死的!”卡丽嘴上叫嚣,身子却实诚地躲到厨娘背后。
“我我我,我不会用枪,你快走吧,求你了,我们只是在这里帮工的女仆……”厨娘口中颤抖,手中更颤抖,奇迹的是,哪怕再颤抖,也没有把枪给抖掉,只是食指在扳机附近前后横跳,看得枪手格外揪心。
“扣扳机,就像你刚才做的那样!”卡丽鼓励道。
“等一等,我现在就走,看住你的枪,我现在就走!”枪手心中崩溃,不知道楼下的队友为何还不上来支援,他刚才听到一声枪响,难道他们也被袭击了?
他在心中把死掉的同伴骂了一万遍,如果不是这家伙色欲攻心,也不会被那女人夺枪反杀!
他若知道厨娘其实是惊吓过度的本能反应,实际上没有一丝抵抗的心思在,表情恐怕会更为精彩。
“你、你走,你现在就走!”
“谁都不许开枪!”
“你快走啊,我不开枪的!”厨娘几乎要哭出声来。
枪手谨慎地退到门边,正欲夺门而出之际,面前却忽然堵了个人影。
“啊!”他叫起来。
“啊!”厨娘也叫起来。
“砰”的一声,枪击再响,鲜血溅在厨娘的脸上,胖女人两眼一翻,就此晕死过去。
151.就剪掉舌头吧(二)
克洛丽丝从枪手的影子中走出来,这一幕并未被惊吓过度的卡丽和泰菲看清。
两个女仆只看着枪手摇摇晃晃倒下,门后走入一个戴着橘黄色猫咪面具的“女人”。
女人拿着枪,女仆们紧紧搂在一起:“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杀我们——”
好嘛,自己上楼反倒多此一举了。
这时,楼下又响起骚动。
“这地方不错,可以做一个落脚点,让那些佣兵把炮推到这边来,给我对准那座宅邸!……这怎么还有个娘们儿?”
克洛丽丝急忙从窗户向下看,十几个迪鲁家族的枪手和黑沙佣兵团的鬣狗朝这边聚来。
两个女仆也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探头探脑:“是那帮坏蛋!完了完了,要被杀掉了!”
“闭嘴,你们也想被剪掉舌头吗!”克洛丽丝呵斥道。
“是你!”泰菲认出了这声“闭嘴”,假卡丽也是用这番口吻呵斥她的。
橘猫面具后的冷漠瞳孔瞪了她一眼。
女仆连忙捂住嘴:“我不会说话了,这是最后一句,不对,上一句是最后一句……也不对……”
卡丽盯着自己的蠢同伴问:“你们认识?”她忽然在克洛丽丝的注视下脊背发凉,于是老老实实地在嘴唇做个了缝合的手势。
克洛丽丝最大的弱点是技能施展距离过短。
【裁缝】的杀人效率毋庸置疑,但二十五米的常规半径不足以在开阔地带占据绝对优势。
随着技能的晋升,克洛丽丝虚空之戒储存的源力已经能够支持六次强化,强化后的虚空之触能有六七十米的攻击范围,但并不适合作为常规手段。
她可以用枪,可惜枪法稀烂。
“快来看呐,这女人被拴在柱子上!啧,好臭!”
眼见佩姬被揪住了头发,吓得几乎跌坐在地,克洛丽丝不再犹豫,一线破碎门外的照明灯,从二楼盥洗室一跃而下。
“开枪!”
这批枪手的反应格外迅捷,克洛丽丝刚踩下佩姬身前枪手的脑袋,身着黑色风衣的队长立刻下达指令。
克洛丽丝立刻释放大量的线,吸收掉远方洒来的多余光线,同时在佩姬的身边制造错位光影,迷惑敌人的感官。
昏暗中,强化的虚空之触从地上的阴影猛然贯出,触腕们似撞上什么坚硬的东西,剧烈的震荡传入触腕,些微麻痹感共感到克洛丽丝的胳膊上。
“放照明弹!”指挥者明显是经验老到的超凡者,从破碎的灯罩、再到阴影中冲出的触手,他立刻判断出克洛丽丝有着能够利用黑暗的神秘特性。
克洛丽丝不再犹豫,她在黑暗中加速,当第一枚照明弹的引线才将拉响时,一道血线在人群中绽开,血珠溅在另一名佣兵的脸上,但很快,他的脸只是稍一温热,就立刻失去知觉。
一颗颗头颅随照明弹升向天空,克洛丽丝挥线如剑,忽然撞在铁板上。
是穿黑色风衣的指挥者,他衣下是钢铁之躯,硬度不如食尸蛇的查普曼,但是,在没有雷光石这等杀器的帮助下,【影偶医生】的线已经无法破开防御。
克洛丽丝立刻转变策略,试图将线送入对方脆弱的关节和七窍,然而,指挥者体表接驳的缝隙处,忽然冒出滚烫的烈焰,将线直接烧灭。
身旁的枪手已经缓过神来,霰(弹)如潮,齐齐射向少女。
“铛——”
一阵令人牙酸的钢铁摩擦声响起,克洛丽丝的线刺入指挥者的影子中,挥手一掀,大地上即刻升起由线织成的钢铁之壁。
【裁缝】能将线同化为其它物质,而【影偶医生】则能抽取超凡之物的神秘特性。
抽取的来源可以是血液、影子、灵魂等具有神秘象征的存在,只是效果会存在差异,一般而言,从影子中抽取神秘特性只是下下之选。
这一抽取并非永久性,强度也远逊于指挥者本体的防御,但防御霰(弹)的射击绰绰有余。
克洛丽丝没有遁入阴影,一进一出存在时间上的延迟,她不打算给敌人喘息的余地,少女用线摄来一支霰(弹)枪,强化的虚空之触粗暴地掰开指挥者的口腔,钢铁撕裂的火星点点迸射,直到克洛丽丝将枪管喂进去,抵住上颚。
“轰!”
指挥者顿然翻起白眼,剧烈挣扎,但他被一根根线牢牢缠着,又被虚空之触死死压住,几乎不能动弹,他刚试图喷射烈焰,又一阵剧烈的弹射在喉咙中狂欢。
“轰!”
再是一声,指挥者终于软化,鲜血混着紫绿色凝胶从鼻腔和耳朵淌出,他没来得及发挥最擅长的火力压制,便被情报上未曾记载的女人夺去性命。
虚空之触的反馈让克洛丽丝双手隐隐酸痛,若真被对方组织阵型纠缠住,她就算想逃跑也很困难。
树倒猢狲散,剩下几个枪手和鬣狗想不通拥有钢铁之躯的指挥官为何死得如此轻巧,他们想要开溜,身子却一点点往下沉。
锋利的影线在阴影中往上攀爬绞动,每上一寸,枪手和鬣狗的腿就短掉一截。
先前制造铁墙消耗了不少源力,加之压制指挥者,克洛丽丝的精神和身体都有些疲惫,但远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她重新提振精神,右手一握,彻底夺走敌人的生命。
克洛丽丝收回线,没有它们不断吞噬周围的光线,昏暗的草坪重新明亮起来。
佩姬捂着脸,根本不敢看发生了什么,楼上的卡丽惊骇莫名,泰菲抱住她,兴奋地说:“卡丽,她好帅!”
卡丽的身子微微发抖,难以理解姐妹怎么得出如此荒谬的结论,没看到满地的尸体宛如地狱吗?
克洛丽丝朝上面招了招手,两个女仆老老实实地走下去,无论这个猫面具女人再怎么可怕,终究是她保护了她们,不像那些枪手会凌辱她们的身体,甚至在事后取走她们的性命。
克洛丽丝问:“你们看到了什么?”
卡丽惊骇摇头:“我们什么都没看……”
泰菲捏紧拳头:“你把那些恶棍狠狠宰了一顿,太厉害了!”
“?”
“不要犯蠢,泰菲!”卡丽连忙捂住同伴的嘴,看向克洛丽丝,“她不是这个意思!”
“呵呵,”克洛丽丝拨开卡丽,拎着泰菲的衣领把她往下拖,直到膝盖弯曲的女仆比自己矮为止,她徒手撑开女仆的口腔,揪出舌头,“不会说话,干脆就不要说好了。”
这时,泰菲终于产生一丝慌乱:“对…唔…起…”
“请不要伤害泰菲!她才十八岁,她只是个不懂事孩子!”卡丽顾不得惊恐,连忙拉住克洛丽丝的手,“请饶过她,我知道一条从庄园出去的小路,我可以帮到你!”
152.摸鱼人
靛鸥社和迪鲁家族的纷争中,克洛丽丝是纯粹的局外人,冒然卷入他们的消耗战中得不偿失,能避免正面的冲突,少女自然没理由拒绝。
克洛丽丝拾起一支霰(弹)枪,漆黑的枪身看不出丝毫特色,只是制式统一,不像是上界淘汰下来的杂牌货,威能与航海者酒吧那群鬣狗的武器相仿,但要比塞勒斯坦的枪逊色不少。
靛鸥社都无法大量装配、也买不到这样的火力,迪鲁家族背后明显是有势力支持的。
克洛丽丝冷淡地看向卡丽:“带路。”
飓风岛作为乌布诺尔空域第二富庶的地区,不夜城勉强算得上寸土寸金,能拥有这样一座面积广阔的豪华庄园,想必西姆费了不少财力。
花卉锦簇、林园繁茂,行走其中时像钻进了一个小小的迷宫,踩着鹅卵石小径绕着人工湖打转。
同样打转的还有迪鲁家族的枪手。
人数超过数十,帮社分子的调动便显得力有不逮;当规模扩大到几百上千时,混乱的局面会直接导致两方的指挥系统崩坏。
除了少数团结在头目身边,有明确目标的帮社成员外,大部分要么杀红眼左冲右突、要么闯进一些宅院和房间抢掠物品,哪里的局部冲突白热化,他们便像无头苍蝇一样撵了过去。
还有人在摸鱼。
“嘿哟嘿哟,克劳,把这几个尸体沉到湖里去,记住他们靛鸥社徽章的信息,要是遇到敌人,我们就谎称身上这套家族制服是从别人身上扒的,目的是混淆视线,偷袭立功!”
“那老大,这些炸药怎么办?咱们不去炸西姆的宅邸了?”
“哼,奥兰顿,你告诉他,咱们为什么加入迪鲁家族?”
“为了功成名就,飞黄腾达!”
“蠢货!蠢货!蠢货!”三人组的老大脱下皮鞋,朝奥兰顿头上猛砸,“功成名就飞黄腾达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过好日子!没了小命你怎么过日子?你倒是顶着枪子把炸药贴到墙上去啊,摆明了要咱们送死!”
这就是迪鲁家族的摸鱼人,或者说是一部分帮社成员的常态。顺风时喊打喊杀助助声威还行,一但到了卖命的时刻,必然头疼脚痛、这损那伤。
相比起来,靛鸥社成员的士气要更高一些,他们若战死,靛鸥社会给予抚恤,照顾其家庭。
克洛丽丝示意佩姬和两个女仆躲在角落,自己则大摇大摆走上去。
“谁!”摸鱼人本事是有的,起码很警惕,在察觉到有人靠近后立刻上膛,却来不及瞄准。
“三。”克洛丽丝左手左轮右手霰(弹)枪,将三人完全架住。
少女纤细的胳膊其实承受不住巨大的反作用力,但她用线在皮肤表面额外织出一层组织,卸掉一部分冲击。
一个身材矮小的猫面具女人出现在跟前,三人面面相觑,没敢把枪口抬起来。
“二。”克洛丽丝继续倒数。
“别开枪,我们是靛鸥社的人!”小队长反应很快,立马摸出靛鸥社徽章,“我是克劳格把舵手下的人,请问女士是咱们社内的超凡者吗?”
一般来说,这种神神秘秘、又很有本事的女人,多半和超凡者挂钩。
“一。”
三人仿佛听到扳机扣响的声音,小队长想用谎言周旋,等对方透露更多消息后再用精悍的话术蒙混过去,可是,这女人根本不给他机会!
死亡的压迫感不容他有更多发挥的机会,因此他不再遮掩,将步枪往地上狠狠一摔,双膝吻地:
“英雄,有什么话您敞明了说,我如果再有半句虚言,您当场崩了我的脑袋!”
“你们说的炸药是什么?”克洛丽丝放下枪,冷声问。
两个小弟似乎觉得有了反杀的机会,刚要举枪,却被老大一人一个巴掌扇了回去,小队长正色道:“束雷箱,据说一公斤能炸平一座小楼。”
“就是你手里面的?看上去不止一公斤。”
“我这箱只有半斤的量,您看上去是这么沉沉一箱,其实大部分是保险和引发装置。”小队长提了提比公文包大一些的手提箱。
不管对方是不是超凡者,小队长只想像送瘟神一样立刻把对方请走。与其拿命赌一线生机,不如展现自己的价值,没准更容易活下去。
“给我。”克洛丽丝说。
小队长毕恭毕敬地跪着过去,还有五米的距离时,把手提箱平放在地上,轻轻推去:“您小心一些,听说剧烈的颠簸容易引发爆炸,投掷器发射不太稳定,最好是人工运输、手动定时操作。”
克洛丽丝皱起眉头:“雷方石?”
“对对对,我听老板说,这玩意儿原材料好像就叫什么雷什么石!”
“你们老板是谁?”
“欧利弗·迪鲁,迪鲁家族二老板,大老板的亲兄弟,和我们一样携带束雷箱的共有十二组,我不知道他们进行到哪一步……”小队长唯唯诺诺地说,“这些靛鸥社的人不是我们杀的,我们从后门摸进来时他们就已经死了,您放过我们,我们死不死完全不会影响到英雄您的工作!”
克洛丽丝撇嘴问:“后门已经被你们的人堵了?”
“欧利弗老板在后门的街区全盘指挥。”小队长点点头。
“呵呵,你倒是挺实诚,可惜我从你们二老板手里领薪水,所以——”克洛丽丝露出愉悦而残忍的笑容,“你越实诚,就越该死!”
小队长脸色煞白,他百密一疏,怂到头来竟是自己卖了自己!
他当机立断,终于拔出腰间的手枪欲作反扑,却被克洛丽丝一脚踩扁手掌,黑洞洞枪口指在额头,恐惧的汗水不断冒出。
“我……”六神无主的绝望中,他听到那个女魔鬼顿了顿,然后听其笑着说,“骗你玩儿的。”
假设面前是迪鲁家族的杀手,那么在小队长的视角里,他知道的情报,杀手也必然知晓。
如果小队长之前的话掺有谎言,他大概率会借此跪地求饶,说一堆迷惑敌人、权宜之计之类的废话。
只有说真话的人,才有这种绝望的表情。
“你是个不老实的人,”克洛丽丝面具下的眉眼弯着,“但我喜欢听老实话。”
“群海皇帝的名言,您有着与祂相媲美的气魄!”从地狱回归天堂的小队长心有余悸地竖起拇指,吹起彩虹屁。
“你懂得倒不少。”
“我微薄的知识与您相比不过萤火之于皓月!我毕生所学都是为了在这一刻全部奉献于您!您指东,我绝不往西!”小队长五体投地,先前那行云流水的一踩熄灭了他所有反抗的欲望,加之对方充满心机的诈唬,他知道自己如果再踩错一步,多半真要身首异处了。
“是么?那么,带我去见欧利弗·迪鲁,”克洛丽丝笑起来,“我要你帮我接近他,忠诚的你,肯定不会拒绝的,对吧?”
“!”小队长脸色白得像骷髅。
接近奥利弗!
她肯定奔着暗杀去的!
无论是否得手,对身为带路党的他来说都是一个极坏的噩耗。
但是……
他匍匐在地上,顺从道:
“您的意志……”
153.时命
对于飓风岛的物产,克洛丽丝做过一些了解。岛西的矿脉盛产风源晶,也出产少量雷暴相关的源晶,但与雷方石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雷方石的高杀伤性被一些掌握相关技术的城邦视作战略物资,价格昂贵。但因飓风岛接近风暴层的缘故,雷方石在不夜城不仅没用武之地,甚至被视作绝对的违禁品。
大量的雷方石易在雷季引发灾害,决不被容许流入城市。
据克洛丽丝所知,也就普莉丝娜帮其背后的大人物走私雷方石进入不夜城,可惜中途遇上食尸蛇空盗团,最终功亏一篑。
小队长叫凯瑞恩,荒原层某座岛镇出身,少时学过枪法、搏击术,也跟着教会学校旁听过一阵子,十六岁就离开家乡搏前程,偷过钱诈过骗,被超凡者抓进牢房,出狱后在遗迹摆摊做过二道贩子,也跟随商船当了几年空员,整整二十年一事无成。
尽管是普通人,凯瑞恩的阅历和经验足以让他面对一些入门级超凡者时不落下风,但是,他最大擅长的不是打架斗殴,而是认怂和拍马屁。
也因此,他投效迪鲁家族后,只半年时间就取得了欧利弗·迪鲁的信赖,甚至连雷方石这种机密的东西都交给他去办。
这固然有欧利弗·迪鲁将其当死士培养的意味,却也足够说明凯瑞恩别具一格的本事。
可惜他将自己包装得很好,欧利弗·迪鲁真以为自己收了一位悍不畏死的门客。
实际上,凯瑞恩不仅认怂,更加怕死,一遇到危险能摸就摸,不能摸就溜,溜不掉就跪地求饶。反抗?那是最后手段。而事实再一次证明了他的明智——反抗顶个毛用。
“从今以后,我就是英雄绳下鹰犬、手中爪牙,有您在,我凯瑞恩一身本事也算有了用武之地!”
“你这么怕死,我可不敢用,”克洛丽丝呵呵冷笑,“指不定哪天就把我出卖。”她示意小队长前边带路,说道,“安心,我也不是什么残忍的魔鬼,杀人这种事,我会尽量少做。”
凯瑞恩不以为耻,他严肃道:“在下的生命能实现更宝贵的价值,我现在惜命,正是为了遇到像您这么慧眼识珠的智者!”
连克洛丽丝都替他的谎话连篇感到尴尬,少女招呼佩姬和两个女仆出来,问凯瑞恩:“欧利弗·迪鲁在后街的防守如何?”
凯瑞恩说:“估计不好走,我们……呃,迪鲁家族的人早已提前布局,等束雷箱爆炸后,就是进攻的信号,如果您想暗杀欧利弗·迪鲁,最好等那个时候。”
“如果说我要离开呢?”
“谁能拦得住您……”凯瑞恩本想吹捧,但看到这猫面具女人还带着三个弱女子时,恍然大悟,感情这是来救人的……
也不大对呀,如果是靛鸥社的人,怎么会在靛鸥社的地盘救人?
“咳咳,”凯瑞恩清了清嗓子,答道,“最好也是在那个时候,否则您的这几位目标太过明显,很难从中脱身。”
“……”克洛丽丝沉吟片刻,问道,“附近有没有什么藏身之处?”
“当然有!”凯瑞恩来了精神,现在是表现的时候,“我踩点时在后街租了一间公寓,有条封闭的巷子可以直接攀水管上去,十分隐秘!”
他很有表现欲,在决定摸鱼和跳槽之前,绝对尽忠尽职。
这让克洛丽丝都觉得不可思议——她连超凡之力都没展现,只是制服了对方,这货就迅速滑跪,简直跟小说里王霸之气一放、四方望风而降异曲同工。
这是克洛丽丝高看了土著们的节操,卡丽可以在午餐里添餐加料,凯瑞恩也不在乎做几姓家奴。
而且,他是真的怕猫面具女人一言不合就给上一枪。
相较于凯瑞恩的节操,两个小弟就格外忠诚,尽管之前挨了巴掌,依旧无怨无悔听大哥安排。
凯瑞恩诚意是有的,他精准爆出迪鲁家族布置的岗哨,克洛丽丝得以以更为轻松的方式解决,在见到一个个“训练有素”的枪手悄无声息地倒下后,小队长更坚定了不要与猫面具女人作对的想法。
来到庄园后门,克洛丽丝对两个女仆说:“现在你们可以回去了,今天的事,给我统统忘干净。”
少女并不在意两个女仆把她的事说出去,没人知晓她的身份,唯二的破绽是:泰菲知道她易容的本事;杀死监守和迪鲁家族枪手时,线的切割十分平整,可能会被有见识的人看出端倪。
不过,这些破绽并不致命,且因为某些诅咒的缘故,别人也不一定会把那些“尸体”当作裁缝的杰作,能做到相同效果的技能不在少数。
若真想天衣无缝,最好把泰菲也杀掉,把尸体清理干净,甚至连佩姬都不要救。克洛丽丝显然不可能那样做。
“我想跟你离开!”泰菲说,“我想和你一样……帅!”
“泰菲!”
“卡丽,我受够在这里做女仆了,我不想像你一样给别人毛手毛脚……”
“你以为我是在保护谁?!”
克洛丽丝没想到这两个家伙还能吵起来,她直接打断二人:“我不需要没有价值的废物,而你,”她盯着泰菲说,“你没有潜力,这辈子都不可能达到我的高度,只能认命。”
这话直白到凯瑞恩都觉得残忍,他竟然为泰菲辩解道:“您不能这么说,只要这位女仆小姐依旧燃烧着炽热的梦想之火,她就不会比别人差到哪去!”
“哦?”克洛丽丝对凯瑞恩高看一眼,她讥讽道,“一个懒惰、偷吃、给午餐加料的女仆,心中也燃烧着什么炽热的,呵呵,梦想之火?”
凯瑞恩觉得自己蒙受了羞辱,但这种羞辱他早已司空见惯,此刻一言不发。
高挑女仆糯糯地狡辩道:“是卡丽做的……”
丰腴女仆脸红:“泰菲!”
克洛丽丝“呵”了一声,这就是普通人。
少女并不认为卡丽、泰菲或者凯瑞恩的行为就低劣,他们有他们的生存智慧,她只是为其感到无奈。
倘若未曾涉足神秘,克洛丽丝也只有“认命”一途,最大的野心便是成为星辰修女、继承教养所,寻机会去上界过清修的日子。即便如此,那样的“野心”依旧称得上奢望,不被卖到窑子、不死于非命,她都得感谢天神保佑。
即便这些人真的想效忠克洛丽丝,可少女与他们又没有多么深厚的交情,不可能收下没有利用价值的累赘。
无论人幻想得再高再远,终究会坠落到实处。
“对不起,我知道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泰菲恭谨地朝克洛丽丝欠身,牵起卡丽的手离开,走了几步,她忽然回头说,“谢谢您保护了我们……”
克洛丽丝没有回应,她仅仅对凯瑞恩说道:“继续带路。”
这里距离莱宁街的直线距离不远,她打算先布置奥伯兰门启将佩姬送走,然后再去探一探欧利弗·迪鲁的虚实……以及雷方石。
154.凯瑞恩的信息
奥伯兰门启的秘文看上去不明显,但传送后会长时间余留微弱的波动,将在一定范围内对感官造成扭曲,不易抹除,故而封闭的密室更适合作为使用场所。
从秘径的后门离开,一条污水横流的河道将庄园和繁华闹市分隔成两个世界。
雾河宛如迷雾世界的血管,河网连接着各层的风暴、迷雾、大海乃至世界尽头的巨瀑,在涌入陆岛时,里面的水汽会聚集起来,形成涓涓细流或滔滔江水,离岛而浮时,又会在神秘特性的作用下散为茫茫水汽。
入岛时为河,出岛后成雾,其中蕴含的源晶粉尘和各种神秘特性使雾化的河流具备一定升力,但一般不会有人想到在里面“游泳”,没准划到哪个升力的薄弱点,就猛然坠入深渊。
凯瑞恩的居室位于一座公寓,直面臭气熏天的河道。生活垃圾和排泄物沉于河底,将河道淤塞,虫蝇和藻类的繁殖让居住在附近的人们不胜其扰,里面的污染甚至渗透进地下水,和辐射一起影响着周边居民的健康。
凯瑞恩所说的封闭的小巷,其实并非封闭,而是垃圾堆积根本无人处理,一脚踩下去绝对苍蝇乱飞、蠕虫爆浆,真难为三人组能在这样的环境里居住,帮迪鲁家族踩点。也难怪他能得到欧利弗·迪鲁的信任,怂是怂了点,但进行不危及性命的工作时,简直和做牛做马没差。
克洛丽丝用硬化后的线织出通往二楼的斜梯,从窗户翻进三人的居所。
里面是十一二平米的小房间,家徒四壁,除了通烟囱的壁炉和老化的净水器外,就只有三床薄薄的被褥铺在地上,好在比较干净,除了汗臭和脚臭外没有奇奇怪怪的味道。
“欧利弗·迪鲁给你住这种地方?”克洛丽丝惊诧。还不如她在莱宁街租的十五格罗申一天的旅店。
凯瑞恩答道:“欧利弗·迪鲁给我们的活动经费有足足一百神盾,但这房间是我们自己找的,靛鸥社基本不会到这段贫民窟来,隐蔽、而且便宜。”
主要是便宜。
西姆庄园的河流以北是市政广场,与莱宁街相距不远,西面是难民汇聚的沉风湖,因此闹市和贫民窟混杂在一起,繁华又荒芜。
“嘿,清醒些了吗?”克洛丽丝拍了拍佩姬的脸。
女人瑟缩着点了点头。
“若非琳赛恳求,我并不在意你的死活,所以,待会儿你从这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后,不要问、也不要想究竟发生了什么,老老实实在那里呆着,如果你引起什么动静导致变故,我不会来救你第二次!”
克洛丽丝警告完毕后,取出查加赠予她的施法材料,在门上布置奥伯兰门启。
嵌痕、魔力回路、熔融状的低温材料、象征编号与密码的环形图谱,克洛丽丝用全知之眼定位,利用图谱编码代表的神秘特征与莱宁街的门启关联,然后割破佩姬的掌心,让她的鲜血淌入凹槽里。
其实不一定要用鲜血,任何蕴含灵性的物质都能够实现同样的效果,只是佩姬作为普通人,血液是她唯一能够使用的施法材料。
鲜血的灵性与门启沟通,意味着佩姬被允许从该门启进入。克洛丽丝水平不足,若是沃伊蒂来布置,可以直接指定有传送资格的人,不需要佩姬注入她本人的灵性也能轻松通过。
“现在,把门打开。”克洛丽丝说。
佩姬拧开门把手,门口出现的却并非走廊,而是一个稍微宽敞、更加温暖的房间。
“这……?”
“闭嘴,进去,然后老实呆着!”
克洛丽丝的口吻不容置疑。
凯瑞恩三人呆呆地看着佩姬消失在了门后,他急忙上前开门,脑袋伸到外边时却是昏暗逼仄的廊道。
“巫师!”凯瑞恩这辈子都没混出名堂,但见识比两个小弟要多一些。
巫师,或者说法师,这在迷雾世界没有太大区别,都是在知识的海洋中探寻神秘的学者,不过随着现代魔法的发展,普通人也能在读完秘文学纲要后考取魔法执照。
他们和普通超凡者最大的区别在于,巫师或法师们有着更敏锐的灵感和更细腻的心思,感知域的深度与广度都远胜常人,使其在研究秘文和神秘特性时事半功倍。
克洛丽丝远没到巫师的水平,甚至绝大部分自称巫师的家伙都是半吊子,放在上界可能连学徒都不如,绝对考不起资格证。
克洛丽丝不作解释,拔高自己在凯瑞恩三人心中的神秘性能提高他们的背叛成本,就像普莉丝娜脑补少女背后的势力一样,反复权衡下,女商人至今未敢对路恩提亚说出实情。
当然,克洛丽丝也并未与三人构成主仆似的附庸关系,谈不上背不背叛。
“说一说欧利弗·迪鲁的情况,我不会白要你们的情报,”克洛丽丝在壁炉上放一张十泰镑的现金,“如果你的消息证实对我有用,之后我会再找上你,额外奖赏二十镑。”
泰镑!
三十泰镑的价值接近一百神盾,要知道,凯瑞恩从欧利弗·迪鲁手里拿到的活动经费也不过这个数。
而且他已经出卖了老板,现在不用卖命,再把他出卖一回,简直是无本万利!
凯瑞恩没想到这猫面具女人如此大方,一时间,克洛丽丝在他心中的形象顿时从杀人如麻的女魔头变成扶危济困的天国使者。他甚至真的生出投效对方的冲动,可惜,凯瑞恩明白,自己一介凡人,没多少真本事,根本不存在什么利用价值。
“要说那欧利弗·迪鲁,他简直丧尽天良,坏得透透的!若非我们兄弟三人生活所迫,也不会给那种混蛋做事……”
凯瑞恩娓娓道来,声泪俱下,把自己知道的迪鲁家族布局,欧利弗身边保镖可能的能力,需要注意和小心的地方统统告出。
他本身与迪鲁家族就不是同路人,生活所迫也不是什么粉饰的谎言。反应迅捷、枪法不俗、心思机敏、识时务、明事理、甚至将迪鲁家族的布局大致记得清楚,这种人哪怕再普通,也不至于混到眼下的境地。
克洛丽丝稍微善意地猜测,或许正是坏得不够彻底,才没能在这些地头蛇帮社混出个小头目来。
“还有一件事!”克洛丽丝将要离开时,凯瑞恩忽然想起来,“欧利弗·迪鲁将束雷箱交代给我们的当天,我看到他对一个穿斗篷的人十分恭敬,在花园交谈着什么,我觉得那个斗篷人可能对您更危险!”
“没有更多信息么?”克洛丽丝蹙眉。
“嗯……”凯瑞恩艰难地回忆,那日他匆匆路过花园,欧利弗·迪鲁的交谈声本就听不大清,但为了二十镑,他绞尽脑汁,一拳锤在掌上,“奇法!好像是这个名字!我听到欧利弗·迪鲁叫他奇法先生!”
155.欧利弗·迪鲁
听到“奇法”这个名字后,克洛丽丝心中一惊。
又是慈恩院!
克洛丽丝转念想到普莉丝娜与哈伯德交谈当中的那位“乌俄诺斯”。在她之前的推测中,这位“乌俄诺斯”应该是乌布诺尔空域的一位领主,是太阳教会和路恩提亚共同的敌人,普莉丝娜为其走私雷方石,打击太阳教会的奇观建设合情合理。
毕竟,谁也不喜欢自家门口被外人搭起帐篷。
但现在,雷方石似乎又牵涉到慈恩院。
克洛丽丝又迷糊了,正因此,她调查欧利弗的心思愈发坚定,少女可不想在某个雷季的雨天,吃着火锅唱着歌,滚滚天雷忽然洗礼整座城市——
摧毁整座城市不太现实,但如果被殃及池鱼,她只有使用沃伊蒂留下的传送阵才能活下去。
维罗妮卡、西奥帕维尔·卡勒、以及现在,靛鸥社和迪鲁家族的争斗,似乎都与慈恩院扯上了关系,克洛丽丝真想不通太阳教会的人是不是都在吃空饷,眼皮子底下塞个异教教会就罢了,还让他们四方渗透,从难民到奴隶主再到黑手党,几乎都和慈恩院不清不楚!
假若那位可能是乌布诺尔领主的“乌俄诺斯”也与慈恩院有关系……
不夜城的局面比克洛丽丝想象中更糟糕。
少女忽然发现,撇开沃伊蒂留下的后手不谈,她似乎难以独善其身。
当初不与普莉丝娜有过深交集,就是不想卷入斗争的漩涡,但现在……
除非她离开飓风岛。
克洛丽丝显然不是凯瑞恩那种看到困难就滑跪的家伙,在得到魅魔淫液前,她不可能逃避,厘清这层要害后,少女转变了思维,目标逐渐明确。
自己手中可以利用的筹码还是很多的。
嗯……互相利用。
维罗妮卡、普莉丝娜、西奥帕维尔·卡勒、靛鸥社甚至太阳教会——
克洛丽丝可不相信太阳教会真的会任由慈恩院蚕食底层难民的信仰。
据凯瑞恩所言,欧利弗·迪鲁的据点在河对岸闹市的一家衣行里,这条街遍布奢侈品店,珠宝首饰、名丝贵裘、女性的手包、礼裙、鞋、香水……说起香水,克洛丽丝看到一张材料收购单,其中蓝色怪鸟的香腺赫然在列,一百克价值……算了不看。
衣行是三层建筑。一楼营业,但现在不时有乔装的黑手党成员来回巡视,并不专业,一条街来回十几遍,连衣裳都不换一件;二楼则是宽敞的客厅,可以举办沙龙或其它聚会,不过,即便附庸风雅,欧利弗·迪鲁可能也办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
只要有阴影的地方,克洛丽丝就可以无视体型进入,但身处阴影中,少女也会产生一种全身的肌肉、骨骼都好似被碾平再揉挤的痛楚。
一般而言这种痛楚并不明显,只会让感官扭曲和不适,如果强行长时间停留在极为狭窄的阴影且不显形,可能将对内脏造成永久性损伤。
撇开这些缺陷不谈,大体上,在宽敞的阴影中行走十分安全且便捷,移动速度也是实体状态下的三倍左右,克洛丽丝从背光的墙面“游”上屋顶,推开阳台的落地窗潜入。
衣行内部的守卫森严,每条走廊都有巡逻的枪手,克洛丽丝小心避开,在二楼发现数位枪手驻守着一扇大门时,她快速藏到更衣间,从窗户将线向外延伸出去。
少女能通过线来进行感知,窃听起来更是方便。
隔壁似乎是宽敞的会议厅,一个粗壮的声音在室内回响:
“爆炸就是信号,我安排的炮手应该已经就绪,只要那些忠诚的死士引爆束雷箱,炮击会立刻开始,届时就是我们发动总攻的时候,这一战,我要靛鸥社彻底在商港除名!”
“是!”齐刷刷的附和。
“我之前的安排,如果有异议和漏洞,可以尽快提出来,做到毕其功于一役!”
“……”无人回答。
“那么就是没问题了,都下去准备吧。”
待脚步声有序离开后,室内只剩下两个声音。
“迪鲁老板,你看上去似乎愁眉不展?”醇厚的、热忱的嗓音温声问询。
“西姆不死,我终究寝食难安,即便这次家族付出血的代价消灭靛鸥社的主力,但只要西姆活着,他们依然有反扑的机会……阿巴姆家族为了遏制我们的扩张已经有拉拢靛鸥社的打算,阿巴姆的大女儿嫁给了公爵,也许这件事就有着公爵的授意……”
“不用担心,路恩提亚已经为财政焦头烂额,只要你迅速吞下靛鸥社,向公爵府上缴足额的税金,我们会为你从中斡旋,而西姆……西姆将被他最信任的属下杀死,我们派出了一流的刺客——”
“那位刺客或许能杀死飙牛这种小角色,但西姆……就算是重武器也不一定能破开他皮肤的防御。”
“呵呵。”云淡风轻的笑。
“抱歉,牧师,我不该质疑慈恩院……”粗犷的声音连忙告歉,“代我向奇法先生问好,只要迪鲁家族称霸商港,我们将全力支持慈恩院的传教事业——圣父慈恩!”
“圣父慈恩。”
两人互相祷告后,脚步离开会议厅,渐行渐远。
克洛丽丝从窗外偷摸进去,想要调查更多线索,但突然间,灯光骤亮,十二名枪手将她团团围住,一个黑风衣的胖子与白教袍的瘦子并立者,后者温和地笑起来:“我的确感觉到有一个多余的灵魂在附近,只是辨不清方位,现在看来果然不差。”
黑风衣的胖子面沉如水,问猫面具女人:“你是西姆的杀手?他出多少钱要我的命,我出两倍!”
“两千神盾。”克洛丽丝立刻沉声道。这差不多是萨摩不算赏金池的赏金。
“嘿,看来我的脑袋还值些钱,”胖子开怀大笑,示意一名贴身的枪手取来一张探险者公会办理的银行卡,说道,“这张卡里有至少五千神盾,直接提取,无需手续和身份证明。它是订金,只要你去杀了西姆,我将再支付你五千神盾!”
“我凭什么相信你,会给一个瓮中之鳖如此大的优待?”克洛丽丝面不改色地问。
“你看上去有些本事,而我,欧利弗·迪鲁,”胖子大摇大摆地坐在椅子上,点燃一支雪茄,“最敬重有本事的人!”
克洛丽丝下意识屏住呼吸,在烟雾接触鼻腔后,迅速送入虚空之触过滤——只是普通的烟雾。
她没有放松警惕,掩嘴轻笑:“我当然敢拿钱,但是……”少女陡一伏低身子,紧盯对面的欧利弗·迪鲁,“你敢放我走么?”
“当然,当然,我欧利弗·迪鲁更敬重有本事的女人!”他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其旁的枪手将银行卡伸出。
“算你识相!”
克洛丽丝鲁莽而自信地走过去,在她指尖接触到银行卡的一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枪手的手套下陡然漫出毒液,反手扼住克洛丽丝的皓腕,恶毒的腐蚀顷刻间燃起黑烟!
他朝少女露出轻蔑而讥讽的笑容,挑逗似地用长舌舔舐嘴唇,目如阴毒的虫豸——
“现在求饶,我可以给你解药。”
他如此说,随后脑袋升上天空。
156.欧利弗·迪鲁(二)
深邃影线吸收着耀眼的光,被割走脑袋的枪手依旧停留在得意的笑容中。
凯瑞恩情报无误——
阴毒、削瘦、能够释放毒酸的超凡者,欧利弗·迪鲁的贴身保镖。
欧利弗·迪鲁一方摸不清克洛丽丝的神秘特性,因此先选用最稳妥的方式,使少女掉以轻心,而后偷袭。
克洛丽丝同样没把握在数米的距离外、在数位超凡者的监视下,出线杀人。只有在彼此接触到极近的距离时,才猝然暴起。
白教袍的瘦子瞳孔紧缩,他吼道:“是裁缝,全部拉开距离!”
枪手们先他吼声一步进行齐射,又是数根线漫出,却并非指向敌人,而是破坏掉所有的光源。
裁缝无法在一瞬间将源力全部转化为线,就像水龙头无法刹那倾尽水箱中的水。但是,克洛丽丝的线只要未被摧毁,就能一直以稳定的形态持续存在,即是说,在狭窄之地,她将如不断织网的影蛛,战斗持续时间越长,源源不断的线将如罗网一般绞杀所有敌人。
“暗影……还是影偶医生?”白教袍陷入迟疑。
这并非无关紧要的问题,主要牵涉到敌人展现出来的技能究竟是一个亦或两个,越准确的判断越能使他做出正确的决定。
一些技艺娴熟的超凡者能同时使用多个技能,更能将这些技能完美融合,表现出充满变数的神秘特性。
黑暗降临时,混乱的枪声响作一片,痛苦的惨嚎此起彼伏,桌椅倾斜、人员跌倒。
“圣父予我以光,尔等将不再受漫漫黑暗之苦!”白教袍立刻挥杖高喊。
光明骤亮,克洛丽丝的影线逼近白教袍的喉咙,突然间,一个跌倒的枪手挡住路径,上挑的线从肋骨卡在枪手的胸膛处,让白教袍免受死亡的惨剧。
“圣父予我以甲胄,尔等将再不受刀劈斧砍之痛!”
刹那间,所有人的体表又蒙上一层光泽,利线在上面噌噌炸出火花,竟只割伤敌人的皮肤!
“砰砰砰砰砰!”
接连不断的枪响逼近少女,克洛丽丝藏入阴影,白教袍继续挥杖,一道光明令她显形。
少女将削断的办公桌一翻,用作掩体并遮挡光源,枪口喷出的火舌对坚实的硬木剥皮剜骨,纷飞的木屑下密布弹壳、四分五裂,却不见少女踪影。
“她在天花板的影子里!”白教袍喊道。
天花板笼罩着极暗的橘黄色光芒,克洛丽丝也因此无法转化为纯粹的影子,一层漆黑的立体轮廓背靠着上方的角落,宛若阴影中的幽魂。
那幽魂遽然屈膝弹射,克洛丽丝扑倒一名枪手,夺过其手中的枪支,在半张办公桌下的阴影中滑步,再出现时,枪管已经抵住白教袍的喉咙:“去死!”
枪手们急忙调转枪口,却为时晚矣——
“咔。”
预想中的枪声并未响起。
克洛丽丝一怔。
没子弹了?
不对……
砰!砰!砰!砰!砰!
其它枪手又是一轮齐射,一些散弹被线织成的防御挡住,一些直接在少女紧致的背脊上绽出鲜红的色泽。
仰倒的克洛丽丝打开弹槽,里面依旧有两发子弹,怎么会在这时候卡壳?
阴影迅速远遁,角落里滴淌出鲜红液体。
“光!”
克洛丽丝再次被照亮。
少女惊愕地望着白教袍:“你能增加自己的幸运?”
“我的伴生技能,【幸运荷官】,能透支一些未来的运气,弥补到此时此刻,当然,也可以是别人的,毕竟我才是庄家……”白教袍轻手朝旁边的枪手拍了拍肩膀,接过他的枪支,“砰”的一声,打碎了少女的膝盖,“这下你逃不掉了,‘光’!”
无数根线忽然破墙而出,克洛丽丝早已在墙皮缝隙中暗藏了一张张网,此刻正是收笼之时。
“唰!”
白教袍身边的枪手一个个倒下,可是,那个削瘦的教士,依旧完好无损!
在方才施展技能的一瞬间,克洛丽丝因膝盖的伤势而跌倒,使得线的收束出现漏洞!
克洛丽丝目眦欲裂,满含不甘:“幸运荷官……可你为何能召唤光明,为他人施加祝福!区区迪鲁家族怎么可能有你这号人物!”
“我的灵脉象征,赐福与诅咒共行的【双生之镜】,脱胎自圣父的权柄。人们现在或许不知晓,但这一象征迟早随慈恩院的布道名震四海,可惜你看不到那一天了……好了,让我揉碎你的记忆,安心成为圣光的养分吧。”
白教袍缓步上前,影线嚓过他的脸颊,割除几滴鲜血,教士不以为意:“你的灵魂气息很隐蔽,假如你的技艺再精湛些,我很可能发现不了你。遗憾的是,你过于自负,而遇到的恰巧是我,【梦魇】。”
【梦魇】,白教袍的第二个危害级伴生技能。
“呵呵呵,牧师大人的【梦魇】会收割掉你全部的希望,最后,你只能在绝望、痛苦和跪地求饶中自杀!”
光明拂照的角落中,欧利弗走出来,食指刮走克洛丽丝方才流出的鲜红液体,美味地吮吸了一口:“女人的香味啊……”他陡然一愣,“甜的?”
另一边,白教袍的脸幻化成阴暗、扭曲、畸形、筋与骨虬结的可怖面孔,那面孔似真似幻,涌入克洛丽丝眉心!
“空……的?”
白教袍从眉心钻出少女的脑袋,按在对方的伤口处,嗅了嗅:“安乐港番茄酱???”
线从少女体表一层一层散开,露出一个一百五十公分的大号洋娃娃。
白教袍愣住:“影偶医生?这怎么可能!”
“影偶”,顾名思义,即便要使用傀儡,也只能用阴影填充,根本无法拟真到如此程度!
“你藏在人偶的阴影中,对吧?!”白教袍额头渗出一滴汗水,他扣响扳机,“险些被你骗过!圣父予我以光!”
散弹撕裂布偶,里面飞出一部分棉絮,和逐渐消散的阴影。
阴影下是一个银白色的箱子,箱子的锁扣被抖开,里边的表盘滴滴嗒嗒转。
表盘的指针意味着,束雷箱还有一分钟爆炸。
但是……
又一道阴影显出形来,她调整密码,终止了计时。
转过身来时,依旧是猫面具的模样,克洛丽丝指了指白教袍:“我本来做着打不过就把这里炸掉的打算,但你,老实说,我还真担心你运气爆棚从爆炸中生还,”面具下娇嫩的嘴唇渐渐咧出雪白森冷的笑意,“祝福、诅咒、梦魇,我都已经见识过,现在你猜猜……这里还有多少人的运气给你透支?”
157.欧利弗·迪鲁(三)
束雷箱的操作方式由凯瑞恩悉数告诉了克洛丽丝,既然要把旧老板卖钱,欧利弗·迪鲁肯定要死得越快越好,凯瑞恩巴不得少女把束雷箱藏在欧利弗的卧室的衣柜里,将死胖子炸个稀巴烂。
而克洛丽丝这次的隐匿,是有侥幸成分在的。
也不完全是侥幸——
白袍教士傲慢地评价少女学艺不精,倒不如说是他自身的水平不行。
克洛丽丝称得上倒霉蛋,遇上了白教袍这个能感知灵魂的超凡者,同时又十分幸运,对方对力量的掌握并未臻至化境,否则就能轻易察觉到,影偶中的灵魂气息十分微弱,必然不是本尊。
虚空之触的隐秘特性遮掩了克洛丽丝灵魂的具体方位,效果会随着少女的实力而提升,因此,白教袍所言也算不上大错特错。
“欧利弗·迪鲁!”白教袍朝迪鲁家族二当家身出手掌。
胖子哪能不知道这家伙要做什么?他被教士一手扼住,脸上露出气急败坏来:“狗东西,你想害老爷我!?”
他身上的脂肪迅速燃烧,整个室内的温度升腾起来,但相反的是,白教袍却因寒冷而颤抖。
“我是神佑的天命!”白教袍高吼道,他的皮肤一片片龟裂,露出折光的镜面,散发出万张光辉。
但其后脑勺却拧向欧利弗·迪鲁,颅骨后面,是漆黑的玻璃人面,人面开口道,“尔将于深渊受刑!”
灵脉象征与超凡者高度契合,不如伴生技能那样有各式各样的诅咒和负面效果。
但【双生圣镜】的特性是,有一恩赐,便有一夺取,有祝福,便会降下诅咒。
白教袍之所以选择以欧利弗·迪鲁为诅咒对象而非克洛丽丝,是因为此刻的他根本没把握精准锁定那个猫面具女人!
他以为那个猫面具女人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孰不想,小丑竟是他自己!
对方既然没引爆束雷箱那就好办,只要自己能逃出去,就可以用源源不断的牺牲品来增添自身的幸运。
克洛丽丝朝沐浴圣光的白教袍开枪,这时,红眼的欧利弗·迪鲁已经变成肌肉扎实的壮汉,他浑噩地骂道:“狗…东…西…”
他一拳砸在白教袍脸上,身子往前一倾,正好吃满子弹,半颗脑袋涂到墙上,又鲜又艳。
“啧。”克洛丽丝不疾不徐地填弹,重新瞄准心有余悸的白教袍。
“品尝噩梦吧,罪人!”
白教袍重新镇静,脑袋化作梦魇涌入克洛丽丝的躯壳后立刻弹出。
白教袍神情错愕:“还是影偶?可你操纵的线呢,你的线……”他刹那反应过来,“你有其它技能,可以在线上作伪装!”
面前是一具空壳,自己又无法感知到隐藏的线,白教袍彻底丧失斗志。
好在那些线硬度不足以破坏自己体表萦绕的光晕,这是他对自己的赐福,堪比铁甲。
“砰!”
克洛丽丝一枪轰在白教袍脑袋上,后者头晕目眩,被震得脑浆翻滚,恍惚中,他听到对方说:“这玩意儿可比伴生技能好用多了。”
“砰!”
又是一枪。
“咔咔。”
陡然卡壳。
克洛丽丝皱起眉头:“这次你又从哪儿预支的幸运?”
下一眼,她看到白教袍的脸上出现一道道皱纹,少女恍然。
白教袍毫不犹豫,就要夺门而逃,他脚下忽然被椅子一绊,脑袋磕在门板上。他慌不择路地拧开门把,朝外边滚了出去。
掌心潮湿,仿佛泥淖。
阴暗的气氛犹如跗骨之蛆,深寒刻进骨髓。
“这、这是……”
“我在走廊角落的垃圾箱扔了个神秘特性逐渐溢出的灵脉象征,这样不会有其他人打扰到我们。”
随着白教袍将门打开,黑暗的阴影泥沼漫了进来,令其身体缓缓下陷。
好在他身边有一块碎木片做浮板,倒霉的是,浮板割伤了他的手腕,吃痛的白教袍往上挣扎,把更多木屑蹬进泥沼,割伤皮肤、肌肉、血管动脉。
“救……”他还剩一个脑袋露在外边。
“慈恩院究竟有什么目的?”克洛丽丝问。
“我不能说……”
不能说,克洛丽丝便不再问,以防触发对方可能存在的灵魂契约而引起变故。
她从窗户进入,收起束雷箱,让影偶收割走白教袍的脑袋,同时销毁所有丝线。
这场战斗持续了近十分钟,少女的源力已经消耗大半。理论上,影偶能使用克洛丽丝除虚空之触外的全部神秘特性,只要源力充足,她可以同时召唤一千个、一万个影偶,但客观现实决定影偶只能在特定的情境下发挥奇效。
“轰——”
远天之外,河对岸,爆炸声骤然响起。
一些迪鲁家族枪手因为衣行的枪响将这里团团包围,为走廊的阴影泥沼手足无措,布置在其它街区的枪手和佣兵已随爆炸的信号朝庄园发起进攻。
克洛丽丝眺望远方,几分钟后,数十上百人的靛鸥社队伍朝闹市围了过来。
即便她不杀死欧利弗·迪鲁,这场战斗的胜负应该也很明了了。
当然,克洛丽丝并非为了靛鸥社杀掉黑手党头目,慈恩院带给她越来越多的困惑和警惕,这加深了少女进一步调查的想法。
假如她要一直在深界活动,很可能无法避免与各地的慈恩院打交道。
无论是否要与之为敌,都最好早做了解。
克洛丽丝将白教袍的头颅收进戒指,在混乱和喧闹所不及的黑暗中朝莱宁街的方向遁去。
有关佩姬的事,她不打算对约顿隐瞒,老人作为局中人,也许能从这件事中看出更多的东西。
靛鸥社看上去对迪鲁家族的行动了如指掌,克洛丽丝发现自己小看了这些帮社分子,今夜之后迪鲁家族恐怕要就此衰落,她也没有参与的必要了。
就在克洛丽丝谋划着如何潜入慈恩院、完成西奥帕维尔·卡勒的委托、顺便做进一步调查时,商港毗邻蕨巢镇的另一头,遮风避雨的地下豪宅外,全副武装的靛鸥社社员已在约顿的带领下,悄然包围过去……
158.迪鲁之死
贝尔夫·迪鲁是欧利弗·迪鲁的亲信,因娶了老板的女儿,被冠以妻姓。
不过这不意味着入赘,在此之前,贝尔夫没有姓氏,他姓迪鲁,也只代表着对欧利弗·迪鲁的效忠。他被欧利弗·迪鲁赏识,凭的是残忍凶暴、悍不畏死,也凭借这一点,贝尔夫在迪鲁家族内部平步青云,地位直逼大老板的几个废物儿子。
今夜对西姆庄园的袭击,是贝尔夫的又一个起(点),只要亲手割下西姆的脑袋,他的地位将与几位老板平起平坐,为其多添一把交易也并非不可,毕竟,在吞并靛鸥社后,会有大量空余的地盘重新分配。
“轰——”
响声震天,炮火与爆炸数十里外还隐约可闻。这可以说迪鲁家族不惜血本,也可以说帮社的兼并已经肆无忌惮到可以忽略公爵府态度的程度。
商港的帮社终究不敢与路恩提亚叫板,但趁不夜城财政窘迫之际快速扩张的胆子还是有的。
事实上,若无慈恩院撑腰,迪鲁家族也不敢嚣张到这种程度。
贝尔夫没有说什么“建功立业就在此时”的废话,他心中只有兴奋与狂躁,他带领的俱是精锐,想来也秉承着一样的情绪。
贝尔夫带枪手们跨过河道发起进攻,但当他们闯入庄园时,迎面而来的,却是一排整齐的弩炮与火力倾泻。
烈光狂闪,残肢断骸在光耀中随惨呼升落,此时此刻,任谁都明白,他们踩进了靛鸥社的陷阱。
贝尔夫吼道:“给我上——”
“快逃啊——”
不知是谁第一个这么喊,贝尔夫带亲信在掩体和灌木间推进时,猛一回头,带来的人死掉三成、跑掉三成,剩下一些也满脸惴惴不安。
他眼中含恨,不得已道:“撤!”
贝尔夫带枪手重新退回河道,刚跨上桥时,爆炸陡然响起,数十人坠入污秽而淤塞的浅滩,垃圾和排泄物纵横的脏水闪出秘文,一时间,河道有如泥沼,带着所有人缓缓下坠。
河对岸,靛鸥社的社员和几名布置陷阱的巫师冷眼以观。
贝尔夫浑身冰冷,他绝望地发现,自己对死亡终究是害怕的,只是过去无往不利的热血掩盖了恐惧。但是,他是移植灵脉的超凡者,只要混在人群中,一定还有活下去的机会,一定……
为首的把舵抬起手掌,在贝尔夫绝望的注视中倏地挥下。
无数投掷炸药扔进河道,贝尔夫视野一亮,继而永久地黑暗下去。
……
同样的一幕也发生在进行冲突的各处,靛鸥社对迪鲁家族的布局了如指掌,先示敌以弱,再引人入彀。
而在毗邻蕨巢镇的地下豪宅内,迪鲁家族的掌门,大老板迪鲁,正悠然坐在壁炉边,品味醉乡酿造的名贵红酒。
在他对面,坐着一个身穿紫带黑底长袍的中年男子,他面净无须,温润如玉,儒雅的外表和蔼可亲。
“奇法先生,现在大局已定,我想也到了迪鲁家族回报的时候,”迪鲁从容地说,“我将全面支持慈恩院在商港的传教,但是,我还有一个条件。”
“哦?”奇法温和地微笑着。
“缠愿香精,我希望得到缠愿香精的配方,当然,我不会白要先生的东西,我希望能公开售卖缠愿香精,每销售一标准份额的缠愿香精,迪鲁家族会付给慈恩院四神盾的报酬。”
“如果我说不能呢?”
“那恐怕慈恩院的传教多少会受到一些阻碍……”迪鲁图穷匕见。
“这样一来,慈恩院恐怕很难说服路恩提亚公爵,迪鲁家族吞并靛鸥社也不会那么轻松。”奇法为难地说。
迪鲁淡然一笑:“这就不劳先生费心了,在夜袭之前,家族的说客便已经在公爵府取得进展。”
“我明白了,你投靠了路恩提亚,是这个意思吗?”奇法噙着的笑意撇平了。
“迪鲁家族从未投靠谁,我们从来都是公平对等的合作,奇法先生。”
迪鲁决不安心当慈恩院的走狗,尤其是与慈恩院合作后,慈恩院对迪鲁家族基层的渗透令他触目惊心。
假如继续下去,迪鲁家族不仅将拴上有着慈恩院商标的狗链,他迪鲁说不定也会被逐渐架空,沦为弃子。
路恩提亚恰好对慈恩院有着同样的忌惮。
没有谁甘心做狗,一切合作都是互相利用。
奇法疑惑道:“您这样做,会破坏迪鲁家族与慈恩院的友谊,我们不是朋友吗?”
“如果慈恩院不愿出让缠愿香精的配方,恐怕这朋友也没得做了。”
迪鲁面色一冷,强大的超凡者气场蓄势待发,整个室内的温度陡然升高,灼热的空气闪动着浮光魅影,然后……
一切神秘现象骤然终止,他口中喷出黑血来。
“你……敢……”迪鲁手中的酒杯应声跌碎。
“这不是一目了然吗,迪鲁老板?”
“欧利弗、欧利弗会为我……报仇……”迪鲁难以置信,慈恩院难道不怕迪鲁家族的报复?
强龙不压地头蛇!
“牧师会送他与您见面的,对了,今晚之后,属于你们兄弟二人的嫡系精锐都将被靛鸥社代我解决,所以……”奇法露出抱歉的笑容。
“你究竟想要什么!难道你真正合作的对象是靛鸥社!?咳……”迪鲁怒火攻心,呕血不止。
“当然是传教,尊敬的老板,但您的几个儿子可能更好控制,我是说,更乐意对慈恩院真诚一些。”
“你将……无法……遏制……靛鸥社……”
“你放心,西姆很快会下深渊与你做伴,嗯,用同样的方式。”奇法慈蔼地蹲下身,阖上迪鲁死不瞑目的双眼,“圣父慈恩,愿天国没有背叛。”
“嘭!”门被突然砸开,听到响动的几名保镖冲了进来,看到迪鲁躺在黑色的血泊中时,满眼震惊。
“你们有罪。”
奇法宣判,他的头颅化作梦魇,从几名保镖身上穿颅而过,骤然间,所有人浑浑噩噩,有的仰天长啸、有的掩面哭泣、有的狂躁不安。
一个保镖跪在地上,哆嗦着嘴皮子忏悔:“圣父啊——”他吞掉自己的手掌,窒息而亡。
待所有人都死亡后,地下豪宅外传来闯入的声音。
“愿你们赎净罪孽的魂灵于幽冥永眠。”
奇法祷告一声,打开书柜后的密道,就此离去。
159.女人
大部分超凡者除非被特异的神秘特性专项强化,否则依然是肉体凡胎,死亡可能也就是那么不经意的一刹那。
靛鸥社早已获悉迪鲁的神秘特性和弱点,约顿做了周全准备,即便他的队伍里都是不具备神秘特性的普通人,也有十足把握割下迪鲁的脑袋。
约顿持一把特制左轮,子弹赋有针对迪鲁的秘文,他与属下们交换眼神,一个持猎枪的社员一脚踹开虚掩的、透出橘黄色火光的大门,一群枪手鱼贯而入。
迪鲁永眠在血泊里,他身边是死状离奇的尸体:有人整条胳膊塞进胃里;有人割下自己的皮肤保持着祈祷姿势;有人活生生掰断一根根骨头,拼凑成颠三倒四的偶像;有人扯出肠子试图上吊,但人体器官显然不堪重负,他最终摔在地上,被一根断掉的肋骨刺穿喉咙。
社员震撼,有人被浓郁的血腥和腐败味刺激得当场呕吐,老约顿死死盯着眼前的惨状,沉默不语。
最近不知是谁在社内传出风言风语,说他老约顿是内鬼,指使自己的儿媳与小迪鲁偷情,同时通风报信。
所以他才亲自出马,要用迪鲁的血洗尽谣言,但现在的事情超出他的预料。
不过,无论如何,迪鲁的死亡和迪鲁家族的覆灭将淡化过去的所有猜忌,老约顿并不清楚靛鸥社的内鬼究竟是哪一位,但只要迪鲁不复存在,内鬼自然也会向前看,不会再有其它心思。
……
克洛丽丝返回莱宁街旅舍,发现佩姬把自己瑟缩在被子里,靠着墙角发抖。
门把手拧开时,她恐惧得几乎尖叫,等看到那个猫面具女人走进来,立马又涌出复杂的安心感。
“啧。”克洛丽丝露出嫌弃的目光。
佩姬本来就又脏又臭,现在把被褥也蹭出汗液和污秽,好在少女并不会在这里就寝,故而勉强忍住了脾气。
“你……”佩姬不知道说些什么,她茫然片刻,用畏缩的声音说,“你回来了……”
女人忸怩不安地看着克洛丽丝,欲言又止。
“说。”
“我、我想……”佩姬不安地说,“我想上厕所……你叫我呆在房间里,我不敢出去……”
“失禁那么多次还没给你排干净?”克洛丽丝从桌子下翻出一个木盆,扔过去,“接着!”
佩姬被砸得手腕乌青,她又羞又臊,克洛丽丝的话让她回想其监牢的拷问,女人惶恐地抱紧了身子,比起肉体上的折磨,精神创伤显然更难治愈。
“你要明白一点,你所有的遭遇都是自作自受。”
“迪鲁……约瑟夫他总不回家,我也是个正常的女人,我……”
“所以就理所当然地滚到别人的床上。”克洛丽丝不关心佩姬的私生活,若非琳赛求情,她没准会用线割掉这个惹事精的脑袋永绝后患。
“我什么都没说的……”佩姬低下头去。
她称不上好人,但和坏蛋也沾不了边,罪大恶极这种评价与之同样无缘。这样一个普通的女人,在忍受水刑的折磨时还能咬牙不诬陷约顿,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都让克洛丽丝多少产生些佩服的情绪。
但是,从克洛丽丝的角度,对于一个有过把自己卖给奴隶主做小妾想法的女人,少女肯定不会保持一副春光和煦的脸色。
佩姬踌躇地看着克洛丽丝。
“你又有什么事?”
“能不能、回避、回避一下……”
哪怕佩姬和小迪鲁的事本身已经算社会性死亡,她依然是要点儿脸面的。
“你不需要我可以将盆拿走,你以为摆脱了囚徒的身份就可以提要求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听着,不管你有没有那个意思,我不需要你多舌和质疑,否则,你会享受到和最下等奴隶同样的自尊心——”
最下等的奴隶能有什么自尊?
佩姬打了个寒噤,背着克洛丽丝坐在盆上。
克洛丽丝转身出门。
这时,女人担心地问:“你不留下来吗?”
少女好笑道:“留下来看你如何排泄?你是猴子么?”
佩姬韵味成熟的脸唰的鲜红一片。她不明白这个猫面具女人为何总是恶语相向,但是,在最绝望的关头,她的性命为对方所救,这为举足无措的佩姬带去难得的安全感。
她十二岁因为饥荒被卖成奴隶,十五岁被约瑟夫·戈里普利买走,在深界这种人不如狗的世界里,很难说幸运亦或不幸。
在航海者酒吧的确衣食无忧,但约瑟夫常年外出,她必须要面对一个野蛮、粗鲁、凶戾、永远没有好脸色的糟老头子。
佩姬感到自己是约顿眼中的一件物品,是他儿子的生育工具,这一感受在琳赛出生后更为明显。
有了琳赛后,约顿便放宽了对她的管束,全心投入对孙女的教育中。佩姬不明白为什么在同一个家里,她与她女儿的待遇有着天壤之别。在不夜城,她从未得到过想要的安全感,她变本加厉地勾引男人,未尝没有渴望得到关爱和照顾的心思。
我没有错。至少佩姬心中是这么想的。
而此刻,那个猫面具女人将她从绝望中挽救、给予保护,所带来的无疑是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佩姬希望在这个女人跟前保持最后一丝独立的自尊,哪怕对方态度粗暴、言语恶劣,佩姬都生不出任何恶感,她希望能在这里表现得像个人,而非他人眼中的美色和商品,更不是供人随意凌虐的玩具,可当猫面具女人真的回避之时,佩姬又迟疑了,担心对方就此走掉,唯一的安全感将不复存在。
“你要走吗……?”佩姬问。
克洛丽丝冷冷地瞥上一眼,女人立马咬住嘴唇,不再多语。
“老实呆在这里,最好像个死人,我会和旅舍的老板娘打声招呼,但不能保证附近的住户都是良善之辈,如果你惹出麻烦……”
“我不会出去的!”佩姬连忙说,“在你允许之前!”
能老实最好。
回忆起佩姬在监房中的倔强,克洛丽丝选择相信这个女人。
“你还会再来吗……?”克洛丽丝出门时,佩姬忽然问。
“我不再来等你饿死?”
得到不算肯定的肯定答复后,佩姬重重点头,随着门砰然合上,她重新缩回被子里,呆呆地望着救命恩人离开的方向。
她被那扇门“封印”着,宛若囚徒,却并没有任何不满。
落寞又安心。
160.女人(二)
克洛丽丝离开旅舍时,在大厅休闲的人又换了一茬,人员流动极为频繁,老板娘依旧在抽烟,她将牙熏得又黄又黑,倍添一分凶相,壮妇问道:“莎琪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夜,你不在的时候,”克洛丽丝柔和地回答,她小心地凑到柜台,悄声说,“对了,老板娘,昨晚上我带了个失散的亲戚回来,你知道,独自流落在外的女人,脑子出了些问题……但我会将她看得好好的,不会放她出去!等我找到安顿的地方就……”
老板娘摆了摆手:“如果出事,我会追究你的责任!”
这句话意味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与老板娘交代完毕后,克洛丽丝出门逛街。
接下来几天里,商港依旧不大太平。迪鲁家族两个最大的老板已经身陨,但不意味着黑手党剩下的大小老板们会望风披靡,此外,商港其他帮社也虎视眈眈,假若靛鸥社不惜代价将迪鲁家族斩草除根,陡然间制造出的权力真空很容易被其他势力乘虚而入。
因此,靛鸥社徐徐图之,先抢占迪鲁家族管理的码头,然后再缓步通过分化拉拢、威胁暗杀等手段蚕食迪鲁家族的剩余地盘。
期间克洛丽丝坚持听经,领取慈恩院布施,迪鲁双亡的第三天,她找上老约顿,告知了佩姬大致的情况以及慈恩院对迪鲁家族的幕后支持。
“……”听完克洛丽丝的提醒,约顿没有露出惊诧的神色,而是陷入沉思,许久之后,他说道,“佩姬的遭遇,我大致是知晓的。”
克洛丽丝点了点头,等待老人的下文。
约顿继续说:“克劳格是西姆安插在迪鲁家族的间谍,他抓走佩姬、诬陷于我,可能有一部分是出于私怨,但大部分是对迪鲁家族释放的烟雾弹,让迪鲁产生可以趁机分裂靛鸥社的错觉。拷问佩姬的人员中,有迪鲁家族的内线。”
“佩姬没有诬陷你。”克洛丽丝说。
“她做的很好,但这是她犯错的代价。”对于这件事,约顿表现得异常冷峻,若非顾及琳赛,他的确是不在意佩姬死活的。
“那么你们第一次对迪鲁斩首行动的那天,是克劳格在通风报信吗?为的是进一步取得迪鲁的信赖?”
“那次行动有关迪鲁藏身处的信息同样来自于克劳格,他没理由多此一举。所以,即便我也怀疑他,但始终不能确定,毕竟,克劳格是这次战争中的头号功臣,也许内鬼是其他人,也许根本没有内鬼,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慈恩院。”克洛丽丝提醒。
约顿稍作沉吟,摇了摇头:“事实上,我与克劳格的行动都处在西姆的监视中,我可以肯定,克劳格根本没有与慈恩院接触的机会,身边的人员也并未变动,否则西姆一定会知晓。”他反复思索,又说,“不过慈恩院的确是一个问题,假如他们看上了码头的生意,对靛鸥社将构成巨大的威胁……在事情明朗以前,就让佩姬呆在你的地方,现在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死在那堆肉块里。”
老人意味深长地看着少女,显然,克洛丽丝的手段令他始料未及。他无法判断那是诅咒下的某种仪式,亦或纯粹的病态心理,总之酒窖下的惨状危险而残忍,约顿只能庆幸对方并不是敌人。
一想起最初看到克洛丽丝那副纯良的模样时,他还想将少女当作后辈来照顾,约顿就觉得荒唐无比。
这个孩子能从遥远的地域安然无恙来到飓风岛哪里是靠别人的善心?她不对路人起恶念就不错了!
约顿对此并无恶感,有强力的朋友终究是好事一桩。
结束与约顿的秘密照会后,克洛丽丝去市场买来面包和饮用水,送到佩姬所在的莱宁街旅舍,维持女人的生存所需。
佩姬这几天无所事事,每日都在回忆中发呆,然后期待克洛丽丝的到来。
她快被烦闷给逼疯,哪怕猫面具女人不与她说话,只是将她骂上两句,在屁股上不轻不重踹上两脚也是好的。
佩姬很多年没有产生过这样的依赖感,距离上一次,已经是遥远的童年。那时饥荒还未爆发,她与家人挤在草席里睡,席下的石床烧着火,比壁炉还暖和。
佩姬忘了自己的年纪,不记得今年是二十四亦或二十五岁,生育琳赛后,她也很少有做母亲的自觉,谁不希望能够一直懒洋洋的,被人照顾呢?
那个猫面具女人为她清洗便桶,这令佩姬感到羞耻,可有时又觉得这样下去也很不错。无论是做奴隶、做女儿、做情人,只要被人照顾,就很好。
“识字?”那个猫面具女人惜字如金。
“约瑟夫教会我一点点……”佩姬怯怯地点头。
“拿去打发时间。”猫面具女人扔给她一摞书,书脊在身上砸出一块块淤青,但佩姬抱紧书本,愣愣地微笑。
书。
这些人似乎很看重书的价值。
佩姬也曾以为,女人不过天生的附庸品,早晚得嫁人,哪用看什么书呢?
而事实上,她以前也没什么机会和时间看书的。
无论猫面具女人给她什么,都意味着对方的确照顾了自己苦闷的心思,故而此刻,书在佩姬心中被赋予了无上的价值。
可惜猫面具女人未能对自己更好一些。
佩姬想被更温柔地对待。这时,她不免回想起一个曾经总在自己面前蹦蹦跳跳的小家伙,无数次欢欣与期待被狭隘的厌憎所浇灭。
本质上,她并不讨厌琳赛,更多时候,女人只是讨厌自己、以及生活。
也许,佩姬想,我该对琳赛好一点。
就像她希望猫面具女人对自己温柔一样。
凡事最怕脑补,克洛丽丝不知道自己简单的行为被佩姬做出那么多联想。如果她知道,没准也只会讥讽“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佩姬的胃口不大,溺量也很少,清理一次可以两三天放着不管,打扫完“猫窝”之后,她移步蕨巢镇的金丝雀商行,找西奥帕维尔·卡勒履行灵器的约定。
161.西奥帕维尔的大发现
蕨巢镇于混乱中井然有序。
就像别人眼中的死宅卧室,仿佛到处都堆满难以落脚的垃圾,可站在卧室主人的角度,永远都能于杂物中精准找到需要的物什、在箱堆里走出一条顺畅的通路。
对于熟悉蕨巢镇的人们来说,这个概念同样适用。
这里是种族熔炉,人、亚人、虫人,大部分都藏头遮面,宛若大型角色扮演现场。若有人不穿出个奇装异服、打扮成牛鬼蛇神,好似他才是最怪的那一个。最重要的是,哪怕看上去群魔乱舞,克洛丽丝至今没有遇上任何一起闹事。
蕨巢镇的感觉让克洛丽丝仿佛回家一般舒适。在这里,她可以放心地把自己缩进斗篷,像是猫咪藏进黑箱子。
克洛丽丝被侍女领入西奥帕维尔·卡勒的办公室,地精正悉心打理着蓬松的毛发。
见到克洛丽丝,他放下手中的镜子,在头上戴正小帽,从椅子上蹦下来。
地精张开怀抱,嘴唇蠕动,仿佛一切的心情都要随滔滔不绝的连篇废话倾泻出来:“很高兴见到你,我的朋友,最近怎么样?我有在关注商港的事情,最近关于血屠夫的流言你有了解吗?没了解也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这并不是说我不知道你和血屠夫的实际关联,啊,也不代表我直接指证你为血屠夫了,大可放心,我的朋友,对于你的丰功伟绩我会牢牢缝上自己的嘴巴。等等,你做什么,放开我,快把我放开,我们不是朋友吗,你不能这么野蛮、粗暴、呜呜呜呜呜——”
地精被克洛丽丝倒吊在天花板上,口中塞了一条围巾。睡在由壁炉改造的小窝中的猫咪陡然炸毛,它连忙扭过身子,把脸蛋藏在被巾里,屁股撅在外边瑟瑟发抖。
克洛丽丝把西奥帕维尔·卡勒放下来,地精在松软的地毯上扯掉线头,尴尬地站起来。
他多少识相了一些,也没责怪被悬吊的事情。
地精知道,少女的悬吊并不是在惩罚他多舌的事情,而是在警告,警告自己暗中的调查和监视。
些微警告对西奥帕维尔·卡勒而言无关痛痒,只要不让他平白交出金灿灿的铸币,就算是结结实实挨一顿鞭子他也无所谓。
地精泰然自若道:“慈恩院在调查有暗影和切割特性的超凡者,你那【裁缝】的技能在靛鸥社不是秘密,所以小心一些,我的朋友,当然,你的嫌疑应该排不进前五,所以不必太过担心。”
也就是说,哪怕克洛丽丝杀死拷问佩姬的看守、灭掉一批迪鲁家族的枪手、再端掉欧利弗·迪鲁的据点、割走慈恩院牧师的脑袋,她的嫌疑依旧不是最高?
“我猜慈恩院在支持迪鲁家族,是吗?所以你在杀掉欧利弗·迪鲁时顺便割走了牧师的脑袋,咯咯咯,所以他们才开始调查你,哦,我是说,一提到暗影和切割,我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你。”地精咯咯咯地笑起来。
金丝雀商行和凤尾蝶商行的合作比较紧密,克洛丽丝进入拍卖会时又要使用探险者公会的身份星徽,因此,地精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少女的真实身份,只要稍微调查,就能了解到克洛丽丝大致的活动线索。
“看上去我被拿捏住把柄了。”克洛丽丝耸了耸肩。
“不,我的朋友,你究竟来自哪里,隶属于谁,依旧是一个重大的谜团,我做过一些调查,发现你根本没在附近空域留下任何踪迹!”地精兴奋地说,仿佛正在参与一项解谜游戏。
克洛丽丝会伪装没错,但身材限制了她的伪装范畴,金丝雀商行的生意主要涉及神秘材料和超凡物品,与三教九流的超凡者打交道极多,相关情报网也更广。地精按照“矮子”、“瘦子”、“杀手”、“裁缝”等关键词让各地的部门协助搜集资料,发现没有一个能与克洛丽丝相匹配。
仿佛突然出现、从天而降。
“更有意思的是,你找上航海者酒吧的时间,与普莉丝娜·瓦林特登陆商港在同一天!”
西奥帕维尔·卡勒抽丝剥茧——
普莉丝娜·瓦林特的生还与这个少女有什么关系?如果有关系,那么食尸蛇空盗团的覆灭呢?另外,女商人对路恩提亚献出的高纯度火源晶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所有人都猜瓦林特傍上了新的大腿,掌握着一条储量丰富的火源晶矿脉!
地精认为克洛丽丝有极大的背景,甚至她的“背景”,也想对不夜城的浑水掺上一脚。
至于有那么大的背景为什么还找金丝雀商行买材料……
可能正是因为有一场大的行动,需要【影偶医生】和【梦境行者】的参与,而少女目前又的确材料紧缺,才出此下策。
而且,谁说眼前的少女只有危害级的技能呢?没准她隐藏着更深的实力!
此外,克洛丽丝的行动似乎也有针对慈恩院的意思,联想到慈恩院可能存在灵魂一类的神秘特性,少女需要【梦境行者】来针对也就理所当然了。
天呐,我西奥帕维尔·卡勒发现了大秘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为了挽救失足兄弟的地精与少女有着共同目标!
此外,假设这个“莎琪玛”、或者“克洛丽丝”的“背景”真的想对不夜城掺一脚,金丝雀商行提前做好布局也有利于生意的拓展。
不夜城商会内部虽然松散,但影响力在飓风岛极大,有他们在,外来商行在这里也算是举步维艰,很难打开更大的市场。
西奥帕维尔·卡勒也算是一个商人,作为金丝雀商行在不夜城的总负责人,无论是为了自己亦或者商行的前景,他都愿意为了未来的利益做出投资。
反正用的是公家的经费。
“所以呢,这意味着什么?”听地精提到普莉丝娜·瓦林特,克洛丽丝冷笑着回应。
“这意味着我对你产生了无限的兴趣,我的朋友,你的存在本身就意味着财富!”地精牵起少女的袖子,拉着她往外走,“跟我去看看咱们商行的仓库,挑选你需要的灵器!我为你准备了一份清单,大多是隐藏或者保护灵魂的小玩意儿……你已经打算潜入慈恩院,没错吧?”
162.在仓库下
仓库在蕨巢镇北面,背靠悬崖,有一个U型的小码头以供停泊,是金丝雀商行的私产。
飓风岛码头的选址主要针对风向,在风季来临时,西面的山脉能极大限度降低飓风的破坏力,使不夜城不会在第一时间承受灾害,因而商港也座落飓风岛东南方,面朝沉风湖以及雾河。
蕨巢镇以北的山崖陡峭,地势险峻,常被山脉两侧刮来的强风侵袭,本来不适合作停泊之用。但多年前有人在峭壁的天然洞穴开凿扩展,金丝雀商行将此地买下并改造后,防风避雷,与地下隧道连通,可以容纳两艘中型的运输船。
因为生意性质的缘故,金丝雀商行的仓库并不是简简单单用来堆放货物的库房。穿过铁丝网,山腰座落着座座与大地浑然一体的平屋,鳞次栉比、守卫森严,土壤下铺设着嵌合秘文的缆线、不知用途,犬牙差互的岗哨和巡逻骑士彼此照应,让此地像是固若金汤的军事基地。
山头另一边还有在建的养殖场,偶尔能看到一些接受驯化的超凡生物的踪影。
“客观上讲,醉乡到乌布诺尔的风涡是附近最安全、最适合大型商船通行的路径,如果飓风岛有一个稳定的政权,从这里通过的商船起码会翻三倍,我们的仓库虽然森严了点,但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做生意……飓风岛的灵脉并未得到有效利用,商行打算在这里建立一个收容基地,借飓风岛的灵脉来安放一些不危险的、可以被出售的灵器、异想体或者其它超凡物品。”
步入铁丝网大门后,西奥帕维尔·卡勒喋喋不休地向克洛丽丝介绍起来。
山川自然间的灵脉有些类似于超凡者的“灵脉雏形”,在未得到塑造前,不会表现出明显的神秘特性。
而一些灵脉成熟的地域,则会在涵盖地域范围内引发神秘现象,直接或间接改造规则,与奇观颇有相似之处。
无论成熟与否,飓风岛下的灵脉拥有神秘特性,这是毋庸置疑的。神秘特性间存在一定的克制关系,如果能将飓风岛下的灵脉化为己用,便可以用最小的成本来收容更多物品。
克洛丽丝观摩着仓库的场地,已经颇为震撼,地下埋藏的缆线在一些地方裸露出铁青色的桩,她隐隐能感觉到其中不俗之处,但没有沃伊蒂那么深的感知域,无法一眼看出神秘特性的原理。
地精仰头看了看少女,发现对方保持着淡然和神秘的微笑后,更是热情了。
西奥帕维尔也在揣摩克洛丽丝“背景”的态度和目的,他带克洛丽丝亲临重地、抛出这些话来,除了有展示实力的目的,也有划清利益界限、确保不会产生利益冲突的想法。
可惜他目前表现出来的实力似乎不足以让这个少女动容。
果然是见过世面的人。地精如此思索。
“跟我来,这上面都是一些很寻常的材料,”西奥帕维尔·卡勒在深处的洞穴前出示证件,钢铁之壁在沉重的齿轮声中缓缓打开,他带克洛丽丝走进去,“这里的建筑材料都是顶好的魔法合金,对各类神秘特性都有不错的压制效果,我们采用虫人科技……唔……”
地精忽然不说话了。
金丝雀和凤尾蝶两家商行看上去关系不错,但西奥帕维尔似乎对使用虫人科技十分忌讳。
克洛丽丝没察觉出地精的异常,她此刻笑容有些僵硬,少女发现,自己的灵脉似乎在一瞬间受到极大压制!
她急忙检查虚空之戒,意念一动,发现沃伊蒂的传送阵依旧能使用,这才放心下来。
“如果你想在这里对我不利,看上去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克洛丽丝保持一副优哉游哉的口吻。
“当然不会!我的朋友!”西奥帕维尔·卡勒赶忙说,“而且我就在你身边,更危险的是我才对!你那么暴力,弄死我还是绰绰有余的!”
听完地精的解释,少女不知道是该怒还是该笑,她伸手抚摸着银白和深黑交错的光滑墙面,色泽随她所处的角度变幻。
这时,少女所有的神秘特性悉数消失,只有灵脉象征如鱼得水,克洛丽丝有预感,在这里,她能几乎无限制地使用出强化数倍的虚空之触。
“虚空……你们在这里面加入了虚空源晶。”克洛丽丝轻声呢喃。
法尔亚尔的魔鬼窟就产虚空源晶,只是,正常情况下,根本不会出现这样强大的干涉能力。
克洛丽丝只能将这一特性归结于独特的提炼方式与合成手段。
“见鬼,你知道的真不少!”
地精一拍脑袋,但他没有再深入解释,而是带克洛丽丝走入升降梯。
楼层有五个按钮,西奥帕维尔·卡勒按下负二层,缓慢的降落中,克洛丽丝与地精步入一个敞亮的空间,空间三面各有一扇雷方石也炸不穿、熔不掉的钢铁之门。
西奥帕维尔·卡勒向克洛丽丝自豪地介绍:“我们的收容措施绝对合规有效,集中管制、分类收容,不过目前并没有多少有意思的收容物。理论上,我们这座基地能收容大部分凶祸级的物品,地下五层依旧在建,就算是厄难级的特性溢出,也能得到及时控制……”
评级只代表潜在危害以及评级对象在极端条件下能造成的最大限度的灾难。绝大部分超凡者根本无法发挥出神秘特性的全部力量,故而有一说法是,一个超凡者最强大的时候,是灵脉彻底失控的时候。
超凡物品亦是如此。
地精的话有吹嘘和话术的成分在,他所谓的收容,只是遏制超凡物品爆发灾害,以及在爆发初期及时控制、防止灾难随神秘特性不断释放而形成完全体。
如果真是全面失控,只用一个完全灾难状态的特殊凶祸,就能让整个基地完蛋。
“戴上这个。”西奥帕维尔·卡勒走到右边的大门前,从壁龛中摘下一顶形似安全帽的玩意。
“这是……?”
“简易的大脑屏蔽器,虽然这里面的超凡物品被妥善隔绝,但难免会溢出一些微不足道的影响,给人造成幻觉什么的。”
克洛丽丝满心狐疑地戴在脑袋上,遮住小半张脸,地精也差不多,只是他有竖起的耳朵顶着,看上去没自己这样滑稽。
“咔、咔咔咔咔……”
齿轮转动,克洛丽丝随西奥帕维尔·卡勒步入门后。狭长的走廊上,一个无头的、纤细的躯壳正捧着美丽的女人脑袋,一笔一笔、梳妆画眉。
163.在仓库下(二)
无头的躯壳描眉化妆!
在大门打开的一瞬间,来自虚空之触的灵感便发出极其危险的预警!
若非她见西奥帕维尔·卡勒依旧泰然自若,少女肯定是不会踏进这个门的!
地精步入走廊,热情地打招呼:“午好呀,美人儿安德莉亚!”
躯壳穿着一袭雪白的睡裙,捧着的脑袋如梦方醒,她将头朝向大门,然后缓缓接在脖子上。
只一瞬间,就完成了诡异尸体向素净美人的转变,她微笑道:“虽然现在不是访问时间,但午好,西奥,等我去换一件常服。”
美人儿安德莉亚之前坐在门口,克洛丽丝走近瞧了之后,才发现门上挂着“警卫室”的标牌。
不多时,门被拉开,一袭蛋糕裙的美人从门缝后探出脑袋:“请进。”
与方才似乎并非一人,模样更为年轻、欢活俏皮,雪色的裙褶如白莲层层绽放,与她一般,笑靥如花。
与地精走进警卫室的一瞬间,克洛丽丝头皮瞬间有如一趟又一趟的电流往下翻滚,毛骨悚然的麻意让脊椎每一块骨头都紧缩起来。
四面被密集的橱窗塞满,在一个个壁龛里,赫然沉睡着无数颗属于雌性的,或人或兽的头颅!
克洛丽丝猛然产生将脑袋割下来,献给对方的冲动,只是这感觉并不强烈,很快被压制下去。
“好美的脸蛋呀!”美人盯着克洛丽丝称赞。
后者维持着“莎琪玛”的模样,但织在皮肤表面的线似能被对方洞察似的,直接被看出真形。
克洛丽丝生涩地翘了翘嘴角,笑不出来。
“我呢?”美人问。
“嗯?”
“我这张脸蛋怎么样,你觉得我美吗?”
“我要是说不美,你会不会直接让我去死;我要是说美,又会不会被割下脑袋成为你的一部分?”
听到克洛丽丝充满警惕的话,美人一愣,噗哧笑出声来:“你怎么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呀!”
“听上去你有一些应付异想体的经验,不过【美人儿安德莉亚】是讲道理的异想体,除了意志不坚定的普通人喜欢割掉自己的脑袋送给她之外,基本上没有危险!她和我们一样,喜欢读书、撸猫、喝茶……”
西奥帕维尔·卡勒说话间,美人儿安德莉亚从一个壁龛摘下猫猫头,又捏了捏一个雌性绿怪的鼻子,绿怪的口腔喷出茶叶和开水来。她盛满茶杯、随后坐在椅子上,如地精所言,边撸猫边品茗。
“喝茶吗?”美人儿安德莉亚彬彬有礼地问。
“不了,谢谢……”克洛丽丝依然感觉对方十分危险,但她尽可能回以同样的礼貌,“你很美,不过,我有一个问题……你这脑袋,也是别人在神秘特性的影响中被迫割下的吗?”
“嗯哼,”美人儿安德莉亚摇了摇头,“我会与被我看中的女孩子做交易,在我力所能及的范畴内,我满足她们的愿望,她们则将脑袋回馈给我。”
女孩……
克洛丽丝扫了一眼壁龛展示的各种蛇头蜘蛛脑、鳄首蜥蜴脸,看上去美人儿安德莉亚的审美范畴比较广泛,荤素不忌。
“西奥,你得和老板说说,这里太无聊了,没有热闹,也没有好看的脑袋!”美人儿安德莉亚忽然抱怨,“要么每个月给我一天出去透气的假期,要么送一些有思想的灵器和异想体进来!超凡生物也可以的!”
“这个之后再说,我先带客人挑选商品……”对于这个问题,地精也不敢和美人儿安德莉亚纠缠下去,他小心辞了别,看上去并不轻松。
穿梭在蜿蜒廊道和层层设障的路口,克洛丽丝对西奥帕维尔·卡勒说:“你有点害怕她?”
“准确的说,是害怕某些她!”地精嘟囔道,“那些脑袋会保留生前的人格,虽然彼此共享记忆,但态度会有明显的差别,你能想象一个绿皮蛮子把大便涂得满墙都是的场面吗?”
“那可真是……”克洛丽丝语塞。
那可真是反差鲜明。
地精带克洛丽丝来到一个橱窗前,里面有一张雪白柔软的人皮面具被铁钩锁着,面具几个角如触须一样往外延展、拉伸,最后在铁钩的束缚下疲惫地缩回去。
“灵器【容颜骑士】,佩戴后与肌肤重叠、完全透明,可以防止直接的灵魂窥探,同时能为穿戴者模拟一个虚假的灵魂,灵魂注入虚假的记忆和思想后能够在一些隐秘的灵魂窥探下瞒天过海,”西奥帕维尔·卡勒介绍道,“基本没有副作用,友情价,两千七百七十七神盾。”
“什么叫基本没有副作用?”
“制作这件灵器的匠师戴上这张面具后被嫌弃太难看,【容颜骑士】撕了她的脸,虽然那位匠师后来重新移植了皮肤,但她再没有使用过这件灵器。”西奥帕维尔无奈地耸了耸肩,“【容颜骑士】的审美趋近于人类,而且最好是纯天然的外貌,它似乎能诊断出佩戴者的真容,一个做过整容手术的超凡者也惨遭过毒手。”
“……”克洛丽丝摇了摇头。
她倒不是对自己的长相不够自信,纯粹是担心这件灵器哪天灵脉失控,撕了自己的脸。
“那好吧,请跟我来这里。”
西奥帕维尔·卡勒将少女带到一排展柜前,为了方便克洛丽丝隐匿,他推荐的都是比较轻便娇小的佩饰:“异想体【绯闻耳坠】,能让其他人产生与佩戴者好感,严重者会出现虚假的记忆,十二年前一名舞娘因此爆红。可惜她太沉迷于此,从未将其摘下,最后和数百个男男女女、尸鬼血裔、兽人地精、凶兽异怪……全部死在一场宴会里,他们举办,呃,举办很肮脏的派对,舞娘似乎也被那些人的虚假记忆感染,然后在彼此间传播蔓延。”
“……”
“喔,这个是非卖品,只要不佩戴就不存在风险,等基地建造完毕呼它应该会被锁在保险柜……喏,这是我为你准备的清单,咱们边走边看。”
“这是什么?”克洛丽丝接过清单,忽然指着展柜里一个洁白透明的水晶胸针。
“什么什么?”西奥帕维尔·卡勒一愣。
“透明的、水晶材质的胸针。”
“我们这里没有什么胸针呀?”地精抢过克洛丽丝的清单,扫视一遍,锤着脑袋思索,“第二十九行的字迹我只写了一半,该死,我一定是想写什么,但是被我遗忘了……”
164.在仓库下(三)
西奥帕维尔·卡勒既然将这件物品记载清单上,说明也有将其作为备选赠给克洛丽丝的打算,只是似乎因为胸针本身的神秘特性而将之遗忘了。
“你看不到它吗?”克洛丽丝问。
“我不确定,我只是……注意力似乎无法朝那里集中,我将柜子打开,你拿给我看……等等,先不要直接接触……”西奥帕维尔·卡勒按着帽子说,“如果真是清单上的东西,我一定会有记录的,让我翻一翻日记本,我会把比较重要的日程都写在上面!”
地精从大衣内衬的口袋里取出一本封皮结实的日记,它打开来看:
“灵器【捉迷藏】,独立储放,每六个钟头进行一次在闹铃下为时两钟的观测……【捉迷藏】会降低自身以及佩戴者的存在感,未观测状态下,佩戴时间过长会导致使用者忘记【捉迷藏】的存在、意识涣散……喔,这有两个故事记录……
“新世界1377年,匠师奥菲格涅抽取斗篷鬼的灵质、使用透光水晶以及人造灵脉打造了这枚莲花状胸针,本来只是和儿子捉迷藏使用的小玩具,不过他用错了材料,透光水晶实际是白晶树树脂凝结的琥珀,里面困着一只无色按蚊孑孓。据估计,几千年的时间深化了孑孓的神秘特性,并且在奥菲格涅炼制的过程中重组,真是个倒霉蛋,他本人被地方的调查组发现时,已经饿成一具长满真菌和细菌的干尸,连苍蝇蚊子都没注意到他……”
克洛丽丝凛然,追问道:“第二个故事呢?”
西奥帕维尔·卡勒述说道:
“是我们金丝雀商行一位研究员做的测试。【捉迷藏】只会隐匿灵器和佩戴者的存在感,如果你在这个过程中留下线索,也容易被人发现蛛丝马迹,同时,最佳的佩戴时间是二至七分钟,具体视个人灵魂强度而定,灵魂越强,能保持更长的清醒时间。
“‘实验项目三二七,第十一次:佩戴时间三分钟,我差点要遗忘佩戴【捉迷藏】的事实,足足花了一分钟才回忆起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格洛姆急的团团转,他以为我消失了。’
“‘实验项目三二七,第十二次……’
“‘实验项目三二七,第二十四次:我当时正在读书,直到藏在角落的闹铃响起时,才在里面隐藏的便签中了解到我正在进行一次重要实验,我于实验室的记录簿中了解到实验进度——失去观测的八个小时后,我彻底遗忘了【捉迷藏】的存在,真奇怪,这上面记录着我有一个叫格洛姆的助手,格洛姆是谁?’”
西奥帕维尔·卡勒合上日记本,心有余悸地说:“就是这么回事,很危险的一件玩意儿,格洛姆据说是一位嵌合四个技能,灵魂强度不俗的超凡者,结果最后只有老板还记得这个人。一但长时间佩戴【捉迷藏】,大部分人会将其永久性遗忘,日记里的评级是凶祸,一万八千神盾,不在赠送的条目内。”
克洛丽丝皱起眉头:“那你把它记下来做什么?”
“金丝雀商行可以为你提供‘超凡者事业贷款’!清单上有好几件价值超过一万神盾的货物,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为你办理低息贷款!”地精再一次露出奸商嘴脸。
“低息?利息是多少?”
“看在咱们亲密合作关系的分,一年以内的贷款利率是百分之十二点五,一至三年以内的贷款利率是百分之十五点五,三至五年百分之十九点七五……”地精絮絮叨叨的列举起来。
“停停停!”克洛丽丝顿时怒目而视,“探险家银行的基准贷款利率是多少,你以为我是傻子?”
“这、这不一样嘛,嘿嘿嘿,”饶是西奥帕维尔·卡勒脸皮厚如城墙,此刻也禁不住讪讪地笑,“‘超凡者事业贷款’风险大、违约率高,一些探险家贷钱提升实力后自信闯荡遗迹,从此再也没出来,八成是死在里边;还有一些超凡者秉承着做一票就溜的心思,卷钱就跑,金丝雀商行又不像探险家公会家大业大,许多恶意欠款追索不回来,这些都是坏账呀!”
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虽然探险者公会的契约增加了违约成本,但假如有人就做这么一票,从此再不使用“诚信契约”,也没人能耐他何。
尤其是,在一个“诚信契约”生效期间,是可以签署其它“诚信契约”的。有黑心超凡者打过时间差,在所有诚信契约违约前踏遍十几片空域,找数十家银行贷了起码上百万神盾的钱,尽管事后探险家公会使用小预言术将此人逮捕归案,但追回的账款十不存一!
而且这么作案的还不止一位,探险家公会人力也十分有限,许多几千几万神盾(按汇率算,并非全部是神盾)的小案子只能搁置。
“按照探险家公会的基准利率,给我办两万神盾十年期贷款,反正又不是你的钱,我越强,才能更好地执行你的委托,不是么?”克洛丽丝说得理直气壮,她补充道,“而且,我又拿不走你的现金,都是立刻在这里换作超凡物品,你把这些东西收容在基地没准几年、十几年都卖不出去,不仅一分钱利息赚不到,还要花费大价钱维护收容设施!要我说,我这是在帮你省钱,拿走这些东西你就不该给我计息!”
西奥帕维尔反复琢磨,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这个少女太可怕了!
如果她加入金丝雀商行,没准三年内就能和他西奥帕维尔·卡勒平起平坐!
条件谈妥,剩下的便是用“诚信契约”签订合同。
克洛丽丝要走了【捉迷藏】,别人或许会因为持续携带的负面效果十分不方便,但她有虚空之戒,从位格而言,虚空之戒的神秘特性足以全方位对【捉迷藏】形成碾压。
她只需要在紧要关头使用时严格控制时间即可。
【捉迷藏】对她这个层次的超凡者而言的确十分危险,但越危险,意味着在面对慈恩院时便越有效,发挥的作用越大。
165.羊与牧者
除了【捉迷藏】外,克洛丽丝还“买”走了价值两千六百神盾的霰(弹)枪,纯炼金武器,弹容四发,没有负面效果,就是附魔子弹有些小贵,一发三十神盾至一百二十神盾不等。
克洛丽丝光二十八发常规子弹、四发资讯污染、四发烈阳便花掉近两千神盾。
少女又“买”下价值三千四百神盾的奇物【安息之珠】,奇物一般可以用来制造灵器,也可以直接利用其自有特性。【安息之珠】产自安息之地,能强化冥想效率,并能稳固超凡者的灵魂,假如真有敌人入侵克洛丽丝大脑,在安息之珠的庇护下,也只能窥视到一部分表层意识。
她最终签下十年期两万五千神盾的贷款合同,年息为百分之三点二五,考虑到神盾依旧在以较大的幅度持续贬值,可能克洛丽丝还钱还到最后还发现,自己竟然反而在赚钱。
西奥帕维尔·卡勒一脸苦楚,如果这单账款收不回来,他就得填上这个窟窿,几年攒下的积蓄将毁于一旦!
他贷出去的的确是商行的钱,可若出问题后不负起责任,大概率会直接卷铺盖走人。
可是,克洛丽丝犹不满足,她看着贪婪的地精,咧着银牙发笑,似乎合不拢嘴:“最初的契约还说过,你会赠送价值三千神盾以内的灵器,对吧?”
西奥帕维尔·卡勒急眼道:“你已经拿走价值两万五的货物,还想要什么!”
“拿?”这话克洛丽丝就不爱听了,她皱眉问,“合同白纸黑字,你是在说我不用还钱了么?”
西奥帕维尔·卡勒抓耳挠腮,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他总觉得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笔账他得回去好好算算,比对比对,到底是亏了还是赚!
最终,克洛丽丝搁置了索要灵器的想法,主要是灵器本身负有诅咒,有了【捉迷藏】和【安息之珠】后,她暂时没有了额外的需求。
离开这一号库房时,西奥帕维尔·卡勒与美人儿安德莉亚打招呼辞别。
“咕、咕噜咕噜……”美人儿安德莉亚换了个小女孩的脑袋,身体也变得袖珍起来,她热情地回应,“你好呀西奥,你看,我今天能垒、垒、垒二十三个头了,哎呀呀呀呀呀——”
小女孩头上生头,头又生头,最终不堪重负,摔倒在地。
“小心呀,美人儿安德莉亚,哎呀呀呀呀呀——”二十多个脑袋齐齐发出温柔宠溺的声音。
如此温馨的一幕,落在克洛丽丝眼里,除了荒诞诡谲的恐怖外别无他想。
地精也不欲久留,赶紧带着克洛丽丝离开基地。一直走出好远,两人的脑海里还喋喋不休地回荡着“哎呀呀呀呀呀”的欢笑。
离开蕨巢镇后,克洛丽丝将【捉迷藏】和霰(弹)枪收进戒指里,又将拇指大小的【安息之珠】以线包裹、缝进胸廓与腹部间的空腔处,用虚空之触隐藏。
她重新整理行头,打扮成难民莎琪玛去慈恩院听经。
不夜城的难民愈来愈多,即便公爵府严厉打击偷渡行为,依然有大大小小的蛇头带着难民在飓风岛漫长的岸线登陆。
这还算良心,真遇到黑心蛇头,直接在雾河上夺走难民全部家产,再将其一家老小批发倒卖到矿区做苦役也是十分正常的事。
许多人以为来不夜城后能受到救济,或起码找一份正常的、能填饱肚子的工作,孰不想遭遇的却是奴隶行业的狂欢。
但当地人不会觉得这些难民可怜,粮价暴涨、抗辐宁短缺、犯罪率激增,要是让这些贱民蝗虫般席卷整座城市,他们这些土著也同样会沦落得人不如虫。
这种时候,慈恩院的出现便是为彷徨的人们指引出一个光明的方向,尽管在克洛丽丝看来,那个所谓的方向,只用虚头巴脑的“祷告”便能概括,于实无补,但在绝大多数人看来,圣父的光辉终将笼罩黑暗之地。
难民们摩肩擦踵,推搡挤压,排着队,眼巴巴等待慈恩院的施舍。没人敢闹事,但对女人孩子,或虚弱的病人和老人,一些身强力健的难民只一瞪眼,他们就得乖乖让出位置。
一个难民拴着十几个瘦骨嶙峋的小孩,按人头从布施点领取食物和水后,直接抢走孩子们的份额,只留一丁点维生的食物残渣和脏水,如果谁死了,直接弃尸街头,到处都是活不下去的孤儿和少年团伙,根本不愁人用。
布施的是一位约莫五十岁的教士,慈蔼祥和,老迈、但健康。他轻抚一位小女孩的头发,温声问:“孩子,若你使人胁迫,则要大胆言说出来。若人人不言说,则人人心中的光是熄灭的,若人人言说,则人人代表了圣父的公义。”
小女孩似懂非懂,她回头忘了男人一眼,瑟缩而沉默地接过布施。
克洛丽丝站在后面三四个身位处,批评道:“您应该惩治恶人,羊羔是追随牧者的,您唯有为她申张正确的方向,她才能看清我主光辉拂照的地方!”
少女突兀的发言引来侧目,活脱脱一个小神棍。
唯有年迈教士浑浊的眼珠一亮,他让随从停下布施,招呼克洛丽丝上前,问道:“孩子,这些话是谁教给你的?”
克洛丽丝研究了大半月的《慈恩圣经》,在此之前,《太阳圣经》、《星辰教典》都有通读过,这方面不说有什么建树,至少比起真正的难民,还是能说道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而且,她观察过每一位布施者的特征,对他们的性格、至少是表现出来的性格,有大致的把握。
她正色道:“是经义里白纸黑字写着的。”
“哦?”
“礼赞二十七节十一句有述,‘我们是负有未赎之罪的迷途羔羊,他是我们中第一位以宝血洗罪的圣徒,当为牧者,从今往后,我们都将学他,凡舍身者必成新的牧人,羊羔须顺随正确的血,否则将堕入苦难。’”克洛丽丝神情肃穆,大义凛然,“牧者会告诉我们何处食饮青草与泉水,我们唯有跟随正确的、智慧的牧者,否则就将犯罪,若您不愿意做她的牧养,岂非刻意让她在歧路中迷失?”
难民们、包括教士的随从皆迷迷瞪瞪地看着少女,只有年迈教士浑浊的双眼愈发明亮,他满足而欣赏地说:“虽然你对经义的解读多有瑕疵和误释,但也不无道理,”他看向身边的随从,说道,“便让罪孽深重者于圣父前忏悔吧。”
说着,随从立刻按住拴着小孩子们的难民,枪口指在脑门上。
“砰。”
166.羊与牧者(二)
倏一声枪响,拐带小孩的难民瞬间没了半颗脑袋,他依旧站立着,眼珠子瞪得滚圆,瞳孔微微的颤。
其他难民并未一哄而散,在惊悚而麻木的情绪中,紧盯着死人篮子里的食物。
年迈教士温和地看着克洛丽丝,深界最不缺想要紧抓救命稻草的愚夫愚妇,本质上,这些人敬的不是神,而是神迹、以及伟力。
简而言之,如果把慈恩圣父和深界的古神们放在这些难民中供其挑选,估计也是谁更强大、谁能让他们更好地活下去,他们便信谁。
至于要这些人在温饱都无法满足的情况下深入理解教义,委实有些强人所难。
因此,一个看上去十二三岁、能主动根据经义来做出自己理解的少女,已经殊为难得。
他问道:“既如此,何为舍身者、又何为正确的血,何为舍身而成牧者呢?你瞧他,已去圣父的天国前听审罪孽,如此舍身,有资格代主行牧羊之事吗?”
这不是你帮他舍身的?克洛丽丝心中腹诽,表面上则陷入沉思,棕黑色的脸蛋有些发红发热,似遇到无解的问题,尽管如此,她依旧倔强地回答:“我、我们应怀念着主的恩德,呃,为、是为主舍身,呃,神爱世人,所以我们,呃,为主舍身,也是为世人舍身,是、是为牧羊人!”
教士微微点头,又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克洛丽丝恭顺地低下头,腼腆而怯怯地说:“莎琪玛……”
教士又问:“你从何处来,家人又在何地?”
“回摩修先生,我来自下迷雾层,家乡是祈光岛,爸爸妈妈已经死掉了。”克洛丽丝老实回答。
下迷雾层!
老迈教士并未怀疑,任谁要编造来历,也不至于编造得这么离谱。他一生活了五十多岁,大部分时光在深界各空域布道,去过最高的地方是荒原层的醉乡。至于迷雾层,那是各大教会的基本盘,遍地都是殖民者和他们的军队,根本不容许官方教会以外的神灵传教。
摩修追问:“你为何离开家乡,又是如何来到这里?”
克洛丽丝神色复杂、恐惧、声音胆怯微弱:“大、大净化,先生,”她蜻蜓点水一般,赶忙回答下一个问题,“爸爸妈妈给我留了一些钱,我请了一位佣兵先生保护我到安乐港,可是他抢走我的钱,还把我卖到妓院做奴隶……”少女的声音越来越低,“我逃出来,躲到港口不知道哪艘船舱里,天呐……”
克洛丽丝抽噎起来,似乎遇到了什么不愿回想的噩梦。
摩修脑子里只萦绕着一个声音:大净化!
这是太阳教会发起的,清扫异端和异教徒的大型活动,两百年来进行过三次,最近一次大概正是十余年前,至今仍在持续,只是烈度小上许多。
而且,大净化中被推上火刑架的还不一定是什么异端或异教徒,如克洛丽丝认知中的女巫狩猎一样,大量无辜者因蒙昧和构陷遭到残害。
这意味着,面前的小沙琪玛和太阳教会苦大仇深。
是好苗子啊。
摩修对克洛丽丝的话信了一半,另一半则碍于无法派人去祈光岛调查,难验真伪。
摩修不知道祈光岛在哪里,但太阳教会既然能在该地发起大净化,说明其势力在此根深蒂固,慈恩院若派人前往,只能是给大净化送业绩。
摩修又问了克洛丽丝几个简单的问题,后者一五一十地回答出来,少数因为记忆模糊或过度惊吓而遗忘,这反倒显得真实。
若悉数细致入微地描绘出来,很难让人不怀疑,眼前的少女是在编故事。
“孩子,这个给你,”摩修赠给克洛丽丝一本完整版的《慈恩圣经》,又让随从予她一袋不那么坚硬的面包和一小桶纯净水,“明日正午我会在自由广场讲经,届时你可以来听。”
啧。
克洛丽丝心中抱憾。她还以为自己会直接被慈恩院吸纳,成为一个“外门弟子”之类的角色。
她谦卑地低下头,在左肩、右肩和胸膛各点一下:“您是一位好的牧者,我愿为您的羔羊,追随您正确的血。圣父慈恩。”
“若你开悟经义的真谛,也有成为牧者的资格,”摩修平静地点了点,并未因为少女的赞誉而欢喜,他苍老的声音格外沉着,给人安抚,“圣父慈恩。”
“他们……”克洛丽丝转身正要离开,又忽然看向被绳子拴着脖子、拴在一起的小孩子。
“你认为应该怎么做?”摩修反问。
“祈光岛有孤儿院,那些异教徒……”克洛丽丝欲言又止。
“天下的牧者有限,而羔羊生生不息,神怜世人,我们却救不得所有人,只有靠他们自己明悟真谛,由羊成为牧者,方能普照圣父光辉。你心有恻隐,但我想你也明白,在混乱之地,唯有强权能收买人心,而非单纯的慈善。”
“我知道的,摩修先生,我有罪……”克洛丽丝立马告歉,她神色复杂、情绪纠结,愁绪万千、又仿佛顾影自怜,“我为了满足虚伪的善良,竟然将救助他人的责任推给圣父,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知道我救不了他们的,可是……他们毕竟与我一样……”
“这是圣父予你的考验,”摩修说道,“也罢,我将暂为他们的牧者,若你有寻得正确的血的那一日,他们将是你最温驯的顺羊。”
茫然无知、饿得头晕眼花的孩童愣怔而麻木地看着克洛丽丝解开他们颈上的绳索,听到两人口中嚷嚷着什么“羊”啊“牧”啊,隐隐感觉无形的藩篱不由分说地将他们再次圈起来。
“圣父慈恩。”克洛丽丝再祷。
“圣父慈恩。”摩修回以祷告。
克洛丽丝离开后,她抱着一大袋面包和一小桶水,不少难民看她的目光已经蠢蠢欲动,欲望如纸片一般纷至沓来,充满残忍的渴望。
摩修瞥了一名随从一眼,后者立即领会,追着少女的脚步跟了过去……
167.羊与牧者(三)
克洛丽丝是知道有人在跟踪的。
灵感引发的悸动并不强烈,说明那些注视不存在多少危险,但这悸动频繁交替,如波段一样迅速起起落落,意味着至少有数十上百个难民,想要抢走她的食物和水、将她生吞活剥。
同时,克洛丽丝不免揣摩,摩修这老神棍不可能看不出那些难民的觊觎,他这么轻易地让自己离开,很大可能会派人跟踪。
至于是保护、是调查、还是两者兼有,克洛丽丝都不在乎。
果不其然,刚拐过两条街口,衣衫褴褛的难民和流浪汉便围了过来。这些家伙本来想在阴暗的角落突然钻出,捂住少女的口鼻直接拖进小巷,可这妞警惕心十足,根本不给机会,便只好直接堵路。
克洛丽丝就着水吃掉半块面包,这里附近已经很少有商铺在营业,满大街流民,少女不疾不徐地“吃饱”以后,低声呢喃道:“圣父慈恩。”而后在双肩和胸膛划线祷告。
眼见恶意的难民即将逼近,她将面包和水递给路边奄奄一息的母子:“帮我保管一下,不要吃太多,也不要想着逃跑,不然你会被其他人打死的。”
道路比较宽敞、沿街搭满帐篷,难民们蜷缩着睡在一起,没帐篷可搭的流浪汉则在睡觉时钻进垃圾堆里,把鞋抱在怀中,以免被人偷走。
克洛丽丝看着十几个人步步逼近,她小手藏在斗篷下,紧张道:“我不想惹麻烦。”
“不想惹麻烦,”为首的难民朝身边的人用阴阳怪气的口吻重复一遍,然后哈哈大笑,“你倒是可以再试试给我惹一些麻烦!”
“我可以把食物和水给你们,让我离开,行吗?”克洛丽丝诚恳地问。
“当然可以,不过你吃进肚子里的,得重新剖出来!”对方语气狠辣。
被克洛丽丝托管饮食的母子正大快朵颐,忽然听到可怕的威胁,手中俱是一停。女人将食物小心翼翼地推出去,默默地往后缩。
“我得罪你们了?”克洛丽丝皱眉。
一个两个不法之徒还好说,陡然来上十几个,看来有吃定她的打算。
“这你得问问被掀掉脑壳的维斯——”
克洛丽丝了然。
他们才是拐带小孩子领取救济的幕后主使!
慈恩院施舍的地方不止一处,如果成团伙控制上百个小孩骗取救济,吃饱十几个大人完全不成问题。
是吃饱,而不是每天靠一点食物吊着命。
“嗖。”
破风声骤响,为首者的喉咙血流如注。
男人捂着脖子,上面插着一根普普通通的箭矢,他张了张嘴,喷出的却是涌血的咕噜声。
那个小妞手中攥着一把弩!
“抓住她,抢下那把弩,她只能射一次!”队伍中的二号人物立刻下令。
克洛丽丝斗篷下挂着三支箭,是她用【裁缝】的线削磨木杆制成的,二十步内勉强能够使用。
她不在乎被摩修的随从看到这一幕——若没点防身的手段,小沙琪玛怎么可能在不夜城孤身活到今日呢?
这也不是专门糊弄摩修的手段,以莎琪玛的模样出行时,克洛丽丝总是备着弩弓的,就是以防不开眼的难民找茬。
克洛丽丝转身逃跑,在敌人咫尺之距时重新上弦,可前后都有人缓缓逼近,她不得停下来,任由对方压缩空间,显得左支右绌。
“现在,我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难民说道,“把弩交给我!”
克洛丽丝自然不从。她手脚发抖,紧张得像受惊的小兽,仿佛外人再随便一触就要束手就擒。
对方又威胁道:“你只能射一次,而我们有十几个人,你知道反抗的下场!”
克洛丽丝似乎被说动了,她抿着嘴唇,目光中已经流露妥协。
难民眼见即将得逞,进一步劝告道:“你不是想做那个糟老头子温驯的羔羊么?你同样可以顺服我,哈哈哈,我可以让你吃得饱穿得暖,好好儿活下去!”
“哈哈哈哈哈——”
“不许你侮辱尊贵的放牧人,他们是主派来拯救人间的使者!”克洛丽丝眉目中陡然生出怒意,她将箭头指着那个难民的二把手,尽管仍在颤抖,却愈发稳健,口中念念有词,“‘犹沙,你所受屈辱必不是徒劳的,你当与人言说,使天下人明了公义和真理,你当为第一个献身者,使羔羊不再沉默。’”
与欧斯加尔一样,信徒们总喜欢背背经义中的故事长长胆色,这的确能抚平不少紧张和恐惧。
“叫他们让开!”克洛丽丝威胁道。
“你、你不敢的,你不……”
“让开!”
“让、让开,劳伦因,远离这小妞!”发觉少女摆出以一换一的决然姿态后,难民二把手慌了神,立刻示意三把手停下脚步。
可是,劳伦因恍若未闻,依然带着人从另一边缓慢地、缓慢地靠近。
“我要扣扳机了,快让你的人走!”克洛丽丝紧张的声音带上一抹哭腔,又格外勇敢。
二把手同样慌了神:我他妈也想他滚啊!
“查尔,抓住她,她只能射一次!”劳伦因用蛊惑和戏谑的口吻看着二把手,终于,将少女逼到绝路。
“圣父慈恩!”克洛丽丝尖叫着,扣动扳机。
“砰!”
那支箭扎在二把手的肚子上,他的脑袋却裂开。
一个男人从巷子中走出来,他戴一顶深黑色的宽檐帽,左轮枪的硝烟还未散去。
“你是……!”克洛丽丝惊喜起来。
是摩修的随从。
她并没有猜错。
枪声引爆大街,空气乍然沸腾,一开始只是有一两个人本能地想要逃跑,但他们的举动引起了连锁反应,绝大多数人不知道那声枪击是否是黑帮开战的前兆,难民们互相裹挟着,四散奔逃。
但包围克洛丽丝的十几人一动不动。
他们的腿上、背上、肩上和头上,或缠抱、或蹲踞着一只只神圣又污秽、俊雅又畸形、端庄又放浪、纯白与深黑融汇的“幻象”,扭曲的器官偶尔长出肃穆的脸,仿佛堕落天使。
它们附着难民,使其僵若石塑。
男人转动左轮的弹槽,冷漠道:“没人能侮辱尊贵的牧者,以及,一位虔诚的圣父子民……”
168.羔羊的想法
克洛丽丝无法看清这些难民身上附着的东西,但相比于普通人,她能够感觉到明亮与阴晦交替的氛围,以及一抹抹淡淡虚影。
她侧身朝着摩修随从,男人的注意力放在“亵渎者”身上,没有察觉出少女眼中的一抹惊诧。很快,克洛丽丝调整注意力,无视了那些看上去就很诡异的虚影。
也就少女无法描摹出虚影的轮廓细节,否则那些奇形怪状的玩意儿,无论如何也不能使她强装淡定。
难民们在无知的惊恐中发狂,却一动不动,只是张了张嘴,半个字也吐不出。令人发疯的压抑在其体内酝酿,他们似乎在笑的,但很快,灿烂的春风被凛冽寒冬掩埋,脸颊的褶纹像霜刀在割,错位的骨骼似地动在拧,既在哭也在嚎,时而欢快地笑,没发出声音。
“你先离开,”男人对克洛丽丝说,“处理尸体会比较麻烦。”
虽然公爵府对不夜城基层的统治力形同虚设,但杀人终归要收敛一些,不能随意弃置死尸。
不夜城中游走着许多研究死灵的巫师和超凡者,他们总是如食腐动物一般,盯着将死之人下口,平时唯唯诺诺,可如果真的出现大规模的伤亡,这些秃鹫恐怕也不介意掀起一场亡灵灾难。
克洛丽丝在街口等了一阵,果不其然,那名摩修随从在一段时候后再度出现。
考虑到男人之前的态度,他的主要目的可能并不是带有质疑性质的调查,而是趋近于走访或考察。
于是,少女虔诚而灿烂地说:“这一定是主的安排,我遭遇了危险,圣父便让您来解救我!您是一个好人!”
“……”
见摩修随从沉默不语,克洛丽丝像是对着空气的幻觉在说话,让人多少有些尴尬,她盛情邀请道:“您有要事在身吗,如果没有,我想请您来我的临时居所做客,好人应当得到合理的酬谢!!我该怎样称呼您?”
眼前的男人苍白肤色、眼眶发黑,宛如一个将行就木的痨病鬼,他只消站着不动,就立刻会有人把他当作尸体处理掉。
但是,除了气色以外,他的体魄并不虚弱。
“影二十一。”他说。
好吧,是个代号。
听上去不像宗教人士,反倒像黑暗组织里的杀手。
“与我来吧,先生,我得好好感谢您!”
克洛丽丝邀请男人来到莱宁街旅舍,她在佩姬的斜对角处又租了一间寝室,老板娘不是个多嘴的人,也不大问缘故。
少女和影二十一一踏进旅舍大厅,温暖的室内便骤然多出几分阴森的寒意。老板娘叼着烟,她皱起眉,粗着嗓门:“小沙琪玛,我这里不是窑子,你不要也学别人随随便便就把男人往我的旅馆带!”
“这位先生是我的恩人,他刚刚帮助了我,我是请他来做客的!”克洛丽丝语气嗔怪。
“抱歉,我误会你了……”老板娘确实误会,这男人一副阴森吊诡的状态,气色像是肾虚了二三十年的花丛老蜂,由不得她多想。
但是,少女接下来的一番话让她火冒三丈——
“影二十一先生是慈恩院的好人,一定是我坚持听经祷告感动了圣父,祂才在我危难关头派使者来拯救!”
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慈恩院、喜欢宗教。许多原住民认为,正是因为有慈恩院这种行善事的假好人,那些贱民才像蝗虫一样源源不断地往不夜城挤,他们好吃懒做、为非作歹,除了把粮食吃贵外没有任何作用,更没有价值!
而且,已经有一些难民团伙聚集起来,悄然打着慈恩院的旗号逼人信教,借信教的名义敛财贪色;也有真正狂热的家伙,他们逆来顺受,凡蒙难必以为是主降下的考验,他们在绝望中揣着最后一丝希望,听候主的恩召。
在老板娘看来,即便慈恩院不是祸乱的根源,也起码是害虫之一。
但此刻,一向反感慈恩院的老板娘在真正的慈恩院人士面前竟然沉默不言,她憋着火气,终究没有恶语相向。
她在思考,假使最后大家都信了教,自己是不是也得留个退路。
影二十一看出了老板娘纠结的异色,他听大厅的赌客们窃窃私语:
“没想到这个天天慈恩院来慈恩院去的妮子还真傍上了大腿,啧,慈恩院的修女养得真水灵,饮食必定一等一的好!”
“好?听说那些教会都是靠女人的身子吸引信徒!******,********,***********************
“啧,真有这种好事那我也去!”
“嘘,你小点儿声!”
这时,众人才发现那个阴沉的男人盯着他们,一语不发。
那眼神冷漠如冰,似在看圈栏里的牲口。
“羊,”他冷然开口,“是需要牧者的。”
克洛丽丝一怔,回头看他。
影二十一带着思索的姿态说:“失去牧者的蒙昧羊群只会走向毁灭,唯有诞生更多的牧者,才能拯救更多的戴罪羔羊……”
克洛丽丝歪头:“?”
影二十一看向少女:“你说得对,莎琪玛,我们唯有跟随正确的、智慧的牧者,否则就是犯罪,而迷途上的羔羊为了走上正确的路,有责任与义务,为牧者们献出供奉……”
克洛丽丝震骇:“???”
这是什么神仙理解,她从来没说过这种话!这家伙的脑回路怎么回事?!
不过,克洛丽丝听出了影二十一言语中的杀意。
“神怜世人,既如此,世人当以血报神……”
影二十一的呢喃像是在给自己即将的杀戮找一个更为正当的理由。
“影二十一先生,”克洛丽丝感到惊悚,她小心地劝告道,“如果牺牲之人未曾蒙受洗礼和感召,那么他们的血便是无意义、无价值的,只因羔羊看见主的指引,他们的血才有了方向……”
“既如此……”影二十一放下杀意,说道,“便等来日他们接受布道后再去死吧。”
克洛丽丝终于意识到,自己身边站着的是一个“理智”的疯子。
这理智得打引号。
影二十一看上去一直在思考,但他究竟思考出什么糟糕的东西,克洛丽丝真的不敢想象。
这种人哪是什么羔羊,简直是一头长着山羊角,一边念叨着“为了你好”,一边在你肚皮上割刀子的恶魔!
在这样的惊悚中,她听影二十一说道:“主人果然没有看错你,莎琪玛,你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169.羔羊的尊敬
在影二十一眼里,克洛丽丝很难不虔诚。
一个忍受着愚民的误解与歧视,在各种白眼和羞辱中依然坚持向他人传播自己心中的真义、矢志不渝,除了最智慧、最虔诚的信者外,事实上没什么文化的影二十一想不出别的可能性。
克洛丽丝邀请影二十一来卧室做客,比起佩姬所在的房间,这里堪称家徒四壁,没有被褥的床板、缺了腿的板凳,角落摆着炭盆,一扇狭窄的窗户开着,窗下堆着一些食物与水。
那是从慈恩院领救济剩下的,味道和口感差到极致,克洛丽丝还没窘迫到吃这些的地步,好在这些食物保质期较长,少女就索性堆了一些在卧室里。
现在用来待客,突出一个贫穷窘困,反衬一个坚韧不拔。
这样的生活未使眼前的少女堕落,她并不出卖自己,而是靠着勤劳和努力……
想到这里,影二十一突然问:“你的收入来源是?”
“这年头哪有什么工作呢?”克洛丽丝唉声叹气,“我从妓院逃出来时,从那些坏蛋手中偷了一些钱,勉强能支撑一段时间的房租。”
“你是一个正直的人。”
影二十一备受感动。
即便生活如此窘迫了,她也未去偷、去骗、去抢。影二十一知道,靠着那把弩弓,少女想从其他贫弱的难民身上抢走食物和所剩无几的钱财并不困难。
至于偷妓院的钱……那叫劫富济贫。
这很诡异。
影二十一视包括自己在内的天下人为羔羊,此刻所想的,却是种种美德。
这种矛盾的心态在影二十一身上显得那么理所当然,前一秒还不假思索地要收割走他人的性命,此刻又赞誉起所谓的“正直”来。
克洛丽丝想了半天,恍然大悟。
她觉得,“双标”这个词用在这里,再合适不过。这大约不完全是个贬义词,毕竟,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类似的行为。
这在影二十一身上的表现是:他将羔羊也细分了。
如他与克洛丽丝这般的,是启智的、随牧者走在正确之路上的、终将登上天国的、美德的、高贱民一等的顺羊;而其余羔羊,则是蒙昧的、粗鄙的、罪孽深重的迷途者,他们同样是主的子民,只是,这些无知的子民当用血与骨来赎罪,把尸骸铺在尊贵牧者行进的坦途上,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克洛丽丝把自己不吃的虫饼和脏水款待影二十一,后者感动的几乎流泪,只是依旧面无表情。
“感激主赐我以乳酪和美酒,”影二十一说着修饰性的简单餐前祷告,“圣父慈恩。”
“圣父慈恩。”克洛丽丝同样祷告。
“你……舍不得吃么?”影二十一问未有任何动作的克洛丽丝。
“面包太硬了,得多泡一会儿。”克洛丽丝指了指泡水的陶盆。
“犹沙利亚啊,我该怎么回报你?”
影二十一认为,少女把最珍贵的食物让给了自己,才不得不吃那些需要长时间浸泡的“石头”。
犹沙是第一位献身的羔羊,是圣父下第一位圣徒,利亚在慈恩院教义中偏指女性与母性,用在人名词缀时,也可以表带有神圣之意的敬称。
影二十一如此使用,是为了表达内心的感叹。如果愿意,他也可以感慨“摩修利亚”或者“莎琪玛利亚”。
克洛丽丝严肃地说:“我们皆呼吸主所恩赐的荣光,这吃食亦是主的馈赠,何谈所谓的回报?只要人人向着牧者指引的道路,则人人都有福祉。”
影二十一装作听懂的样子,点了点头。
他没读过几天书,因此觉得谁说话都有道理。克洛丽丝是被摩修认可的,故而少女的话也被影二十一奉为部分真义;可如果是摩修不认可的人,那么即便说得再头头是道,影二十一也会视作谬论邪说。
影二十一想掏一些钱出来,接济这位虔诚的信徒,可手摸到兜里只摸到十几个格罗申的铸币,又不好意思用这丁点儿微末“施舍”来“侮辱”少女。
他蓦然涌出羞愧的情绪,憎恨自己出门没把钱给带够。同时,他也没资格代表慈恩院招揽对方,影二十一打定主意,回去后一定要向主人为莎琪玛倾力美言一番,她当得起这样的赞誉!
“我得离开了,回去后我要通禀主人,你这样的智慧,不应被埋没。”
影二十一冷漠地来,热忱地走——
虽然,他依旧是面无表情,但言辞中的情绪,却无法掩藏。
影二十一离开后,克洛丽丝纯真而肃穆的神色顿然褪去,转为深沉的思索。
今天没有看见沃尔什·卡勒,那只狂热的地精应该已经进入慈恩院府邸的内部,想要救走西奥帕维尔·卡勒的兄弟,哪怕是将其绑回去,也首先得取得慈恩院的信任,摩修无疑是很好的切口。
慈恩院三大传教士她都有去听经,奇法手段阴险酷烈,少女与约顿在自由广场时便已经体会,做他的羔羊过于激进危险;另一个教士则太过温和软弱、看上去良善可欺,真遇上事不像是能为小弟撑腰的模样;摩修则更像是两人折中的部分,处在平衡位置。
克洛丽丝选择在摩修跟前展示自我,还在于年迈教士体虚力弱,倘有突发情况也容易控制,只是她没想到,老人的随从如此阴森危险。
明天听经以前,克洛丽丝有充裕的时间休息放松,做足准备,她本想去凤尾蝶拍卖行的浴场泡个澡,但考虑到非常时期,不能节外生枝,想想又作罢。
她织好猫面具,打开佩姬所在的房门,女人娴静地坐在桌边读书,手中捏着笔,纸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字迹,丑得像蚯蚓在蠕动。
感到冷风吹入,她欣喜地转过身子:“你回来了!”
但很快,佩姬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该亲热(地)寒暄吗?她担心自己热脸贴了冷屁股。该装作无视吗?她又担心错过稍纵即逝的相处机会。
“幽囚”在狭窄的空间里,即便有书解闷,时间一长,正常人也是难以忍受的。
佩姬憋了好久,才旁敲侧引:“这有一些我不认识的词,你能教教我吗?”
克洛丽丝悄无声息地走过去,看了一眼。
她挑书很随意,从探险科普到骑士小说,从杂谈刊物到简易的魔法实验教学,全部是安格纳文字,神圣曼罗帝国的官方语。
关于这门语言,克洛丽丝只能说在日常交流方面比较通畅,也能阅读一些相关儿童读物,真要精读,最好还是翻译成泰瑞比或法语,所以佩姬面临的疑难杂症——少女也基本不会。
她不屑一顾地瞥了女人一眼:“这点儿文化都没有,你还能做成什么事?”
文化!
佩姬头一次体会到没文化被人看不起的滋味。
她自责地垂下头,想鼓起勇气再向猫面具女人请教时,发现房间内再度只剩自己一人。
空空落落。
170.老板娘的请求
次日一早,克洛丽丝启程出发。
摩修的讲经会在正午左右开始,可作为一名虔诚的信徒,一定得提前几个钟头抢好前排。
她走下楼,正要和老板娘打招呼,却陡然发现厅内的书架多出两本简化版的《慈恩圣经》以及几卷配套的小故事合集。
比较扎眼的是,《慈恩圣经》一旁,还有两本烫金字体的《太阳圣经》。
克洛丽丝视线移开书架,对柜台笑道:“早安,老板娘。”
老板娘正在读报,头版是“辉光塔建设进度更进一步,太阳教会将为不夜城的至暗普照新光”。下面分析,太阳教会驻醉乡地区主教亲临不夜城,七日内连欢十宴,本地的商人豪强踊跃捐款。辉光塔牵涉不夜城的发展前景,若落成,飓风岛将免去九成灾害的侵袭,那将是万民福祉,故而公爵府同意热心市民们上交给市政府加征奇观税三成的提案,并撰文嘉奖了把自己三代家业都捐给奇观事业的杜恩家族、巴洛尔家族、若干商贩以及为信仰不惜破产的市民们,这对辉光塔建设是重大利好。
另一份则是市井小报。主要在说难民又占据了哪个哪个区域,什么地方又爆发惨案,哪些作乱的小邪教被城卫军端掉,最后一页记录了慈恩院的布施进展:打着慈恩院旗号招摇撞骗的匪首被割下脑袋悬在沉风湖的集市,文后附上一则带有注释的经义选段。
老板娘抬起头,看着克洛丽丝,瓮声瓮气地回应:“早安,小莎琪玛,你又要去听经吗?”
“是的。”
“你每天去听经,究竟能收获什么呢?”
“真理,老板娘,慈恩院告诉我们将为什么而活着!”
“那你觉出究竟为什么而活了吗?”
“为了圣父!”克洛丽丝理所当然。
“……”老板娘语塞,她难得委婉地说,“你有高远的理想固然值得人们……学习……”她果然不太适应说这种话,“可我们大部分人,没办法像你这样,看得那么远……”
“这是羔羊的宿命,”克洛丽丝说,“所以才需要牧者的指引!”
“假如,我是说假如,我也信慈恩院,会不会被教会没收财产……?”
“?”克洛丽丝有些呆滞,前几天还对慈恩院那般强硬的老板娘为何忽然转了性?
这可给少女整不会了,她只是想包装自己,没有真把人劝进去信教的意思。
鬼知道太阳教会和慈恩院谁会笑道最后。
“只是假如,只是假如……”老板娘强调。
“太阳教会是压榨市民的匪首恶徒!”克洛丽丝义愤填膺,“在咱们慈恩院,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
咱们。
少女和慈恩院的关系八字还没一撇,说起话来就已经如此熟络了。
实际上,征税工作主要是公爵府在安排,太阳教会和神圣曼罗帝国为了投资奇观,已经进行了近一亿五千万神盾的投资,这对拥有广泛信仰和广袤殖民地的教会与帝国称不上伤筋动骨,但对于一个地区的投资而言,绝对不算小数。
支付这么多钱、还手握飓风岛矿藏所有权,哪看得上不夜城那点儿税收呢?
太阳教会缺乏足够的人手,传教士有限,因此在不夜城走的是上层路线。他们对底层并非没有关注,只是深界信仰繁多,在路恩提亚刻意为之的平衡操作下,除了直接获益的一批人,许多市民对太阳教会也不存在什么好感度,他们最怀念的还是那个飓风岛与醉乡组建商业同盟的年代。
故而,太阳教会把重点集中在控制住公爵府、建成奇观上,只要两样都达成,基层混乱的治安将一路平推,乌布诺尔空域的半神再无法对不夜城构成威胁。
按照太阳教会的规划,几年前便应该实现这个目标——一亿五千万神盾不仅足以建成辉光塔,还能够把公爵府的卫队武装到牙齿,更能同时雇佣一支素养强悍的佣兵团进行作战。可惜十几年前的路恩提亚正处于强势时期,太阳教会初来乍到,也需要这样一个人物抵御乌俄诺斯的反击,便让大部分资金流入公爵府的口袋,委托其招聘团队进行奇观建设,教会则只派部分教士成立委员会进行监督。
但不知道是金灿灿的神盾太够分量还是怎么回事,一亿五千万呐!在太阳教会某些神父的带领下,公爵府上上下下被光速腐化了。在此之前,不夜城最有经验的会计也想象不出,一只再普通不过的茶杯,为何能达到八百神盾。
在这个所有市民的钱袋子都紧巴巴的境况下,老板娘终于问出她准备已久的问题:“最近的奇观税又涨了三成,所以房租……”
她的确凶悍,但更识时务,懂得察言观色,昨天那个男人已经令老板娘倍感紧张,慈恩院更是她惹不起的庞然大物。
那么对于已经傍上慈恩院大腿(她是这么认为)的少女,她说起话来也变得小心翼翼。
说来有趣,老板娘从未得罪过克洛丽丝,甚至是多有照顾的,可是当对方地位陡然变化后,她的态度也突兀多出疑虑和忐忑。
“我不会占你便宜的!”克洛丽丝强调。
“不不不,我当然不会收你的钱,”老板娘说,“只是,隔壁街的旅馆在涨价后被慈恩院的信徒烧毁,我这里也有五个租客信仰了慈恩院,我虽然能驱赶他们,但……呃,我不是说要驱赶慈恩院的信徒,只是……”
听完老板娘的解释,克洛丽丝了然。
慈恩院的影响力已经真正拓展到了莱宁街。
不夜城土著视难民为蝗虫,而信仰慈恩院的一部分难民,也视这些市民负有原罪。
老板娘今天能驱赶五个不认同涨价的信仰慈恩院的租户,明天呢,后天呢?倘若这条街的人都成了慈恩院的信徒呢?
可假若不涨价,奇观税也是悬在头上的利刃。
“这件事,等我与摩修先生讨论之后回来再告诉你,好吗?”克洛丽丝决定帮帮老板娘。
那些难民连慈恩院的经都没读过几页,哪有自己这个大聪明说的话靠谱呢?
“那就拜托你了,”老板娘重重点头,再度问出一个让克洛丽丝猝不及防的问题,“小沙琪玛呀,这么多天的相处,让我们也算有一些交情,所以……如果我也信慈恩圣父,你可以让我拜上那位摩修先生的舵吗?”
……
……
……
……
PS:
很多剧情都是主角被事件推动,然后主动、或被动参与进去的,说随波逐流其实也无妨;
我想起最开始有关第一卷的一些“压抑”、“憋屈”的评价,这的确是部分事实,在法尔亚尔克洛丽丝没有任何力量去未雨绸缪或者反抗,在获得超凡力量前,她最好的归宿就是成为修女,甚至做花魁都能算不坏的结局,她有野心,但现实不允许她有野心,就像泰菲和凯瑞恩一样,即便有什么想法,没有命运的恩赐,最后也只能“认命”,说是被动等待金手指,但没有主角光环,真的大概率人不如狗;
171.沃尔什·卡勒的成功学
拜舵属于一些地区使用的黑话,和拜山头意义差别不大。无论是投靠黑帮结社、还是加入空盗匪伙,都时常用到这个词。
克洛丽丝听了老板娘的询问后,摇了摇头:“你不该说‘拜舵’,而该说‘追随正确的血,成为牧者的羔羊’。”
虚空可鉴,克洛丽丝绝无帮慈恩院传教的意思。
她说道:“只要一心虔诚,摩修先生不会视而不见的。”
老板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送克洛丽丝远去。
自由广场,象征着昔日商会统治不夜城的自由女神碑已铜锈斑驳,基座上的碑文原是商业联盟为城市定下的法令和约定,此刻也在近二十年的风霜中模糊不清。
此刻远未至正午,路灯也是象征清晨的浅蓝的光,随着时间推移,它会逐渐转为耀眼的亮白色,而后是黄昏的橙黄,以及午夜的昏晦。
不过,在许多难民聚居的地区,大多时候都是漆黑一片,只有些许大街的路灯照亮世界。
椅子上睡满流浪汉,慈恩院的护卫和修女来来往往,正在布置现场、派发传单,地方的秩序比平常更稳定,克洛丽丝捧着书坐在碑前龟裂的大理石地面看。
陆续有不少真正想要听经的人,他们安安静静坐在空地,脸上从容平和,这些信徒的存在给自由广场带来几分诡异的寂静,就连流浪汉说话也不大敢高声喧哗。
在场信徒当中不乏会识字读书的人,他们未必真的信仰慈恩圣父,只是更看重慈恩院的庇护和潜在利益。若天下人为羔羊,他们未尝不能成为出类拔萃的那些,晋升为牧者,让那些可笑可耻、衣裳都穿不整洁的流浪汉做自己的顺羊。
街灯逐渐明亮,正午的钟声敲响,摩修在影二十一和另一名随从的陪伴下于万众瞩目中徐徐走来。
克洛丽丝眼珠子一瞪,一只身着白底黑纹教袍的地精追随摩修登上讲台。
沃尔什·卡勒!西奥帕维尔·卡勒的兄弟!
这家伙不仅被慈恩院洗脑,还狼狈为奸,穿上了他们的教士服!
摩修对着台下的克洛丽丝温和一笑,少女立马划三角做祷告:“圣父慈恩!”
“圣父慈恩,”摩修点点头,而后看向台下众人,直入正题,“今天在讲经前,我希望先感谢圣父的恩赐,让一位新的牧者降临人间。”
牧者,说白一点就是在慈恩院挂了职的神职者,有传教布道的资格。
慈恩院在不夜城的牧者有十余位,但真正的话事人只有三个,摩修、奇法以及帕亚。
沃尔什·卡勒站上台,模样颇为滑稽。
地精在世界各地都有分布,只是大多地位不高。他们矮小、羸弱,毛绒绒看上去天然无害,作为人类亚种,这一变化减少了其在黑暗纪元凛冬中的热量散失,身材的退化使他们不易成为猎食者的目标,灵活的四肢、敏锐的灵感和聪慧的头脑进一步增强了他们的生存能力。活下去自是足够,但并没有让他们在新世纪后的上界拥有一席之地,只能作为附庸融入各个国家,是十分优秀的学者和商人。
在奴隶当中,地精常被当作美丽的宠物或高级奴仆驯养。同时,能混到深界的地精,多少都有些被贩卖成奴隶的经历。
让这样一个奴隶、地精来做自己的牧者,众人心中的第一反应是不屑和鄙夷。
但同时,也有一排听众热忱地鼓起掌来。
“我知道,”这时,地精开始说话了,“有的人觉得我是奴隶,没有资格讲经布道。但犹沙说过,人不因他的外貌体征而论成败,如果有谁觉得我没资格,那就是觉得犹沙圣徒的话说得不对,觉得犹沙圣徒的话不对,我就免费送他一张面见犹沙圣徒的通行证,给他这个与圣徒亲自论经的机会!”
沃尔什·卡勒扫过众人,一些人难以直面那锋芒毕现的目光,不自在地低下头去。
“可是,”沃尔什·卡勒话锋一转,原本肃然的神色变得笑容可掬,“我这样一个奴隶都能成为牧者,你们为什么不行呢?”
这句话一语双关,是两个问题。
克洛丽丝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沃尔什没有解释这个问题,但这个问题显然勾起了听众的兴趣和思索,开始倾听他接下来的话。比起摩修的讲经,沃尔什就十分口语,很接地气:“你们大都是蒙受天灾的难民,一些是在本地有家业的土著,可无论是谁,肯定都是生活的出路越来越窄了,才想到咱们慈恩院,不是为了食物和水,谁信慈恩院呢?你吗?”沃尔什看向一个难民,后者赶紧别过目光,他又转移视线,“还是你?”
无人敢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你我皆是罪人,有什么不好说呢?圣父会原谅每一位诚心赎罪者,可若是在圣父的注视下都不坦诚,很难不下地狱!”地精走下台将铁皮喇叭凑到一个之前拍手的听众嘴边,“来,你说说,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来听咱慈恩院的经?”
“为了活着!”那人高喊。
这明显是托呀。
克洛丽丝捂额。
她已经明白沃尔什·卡勒的套路了,少女甚至可以预测,地精接下来的发言完全可以总结成三个字——“成功学”。
“为了活着!这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圣父当鼓励你的诚实!”沃尔什·卡勒让随从抱来一箱柔软的面包与水,奖励给说实话的人。
“为了活着,为了食物与水,”沃尔什·卡勒目中含泪,嗓音沉稳中压抑着昂扬,“你们说,给你们食物和水、让你们家人得以活下去,这样的教会,值不值得投靠、依赖,值不值得感激?”
“值得!”依旧是之前拍手的几个托在呐喊,不过中间多了两个被情绪感染的难民。
“不,你们不明白,因为你们内心深处从来都是自私利己的,从不明白感激为何物,否则今天站在这里的就是你们,而不是我,”沃尔什·卡勒露出忧郁而嘲讽的讥笑,“而不是我,沃尔什·卡勒,一只平平无奇的、在你们看来低贱得只配做奴隶的地精!”
这句话使不少人深以为然。凭什么他就可以?而不是我!?
情绪带动起来后,沃尔什·卡勒开始了他那沉重的叙事:“你们所受的苦难,我经历的不比任何人就少,但若说我今天为什么能得到救赎,从羔羊中脱颖而出,还得从那凛冽的、饥饿的冰雪中说起……”
172.克洛丽丝的幸福论
沃尔什·卡勒的讲演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用自己的悲惨遭遇收获共情和认同感,二是用卑微的起(点)来激发听众的斗志——一只地精都能过得这么好,还当上教士,他们凭什么不能呢!?
“……在我最绝望、最窘困、最找不到方向的时候,是慈恩教会给我带来生的希望,你们想知道我为什么能成功,好,我现在就告诉你们,”沃尔什卡勒擦了擦湿润的眼角,红彤彤的眸子散发着奕奕神采,“因为慈恩院教给了我美德、温善、和感恩,你们扪心自问,有哪样是自己真正具备的呢?”他指向一个听众,“你谦逊么?你节俭么?你是否待人温和?是否为事勤奋?对窘困者可曾有过一毫一厘的慷慨?面对美味的食物时可曾有一秒钟的节制?”最后,他凝视的目光带着催逼——
“你对慈恩圣父,真的忠诚吗?”
那人忏悔得泪流满面:“尊贵的牧者啊,我有罪……”
台下已有一些听众动容,但还差些火候,一个人讲故事总归是不够的,于是沃尔什卡勒招呼一位听众:“阿莫尔,你上来。说说你现在每天是怎么生活的,有吃到面包么?”
那听众走上台:“有的,卡勒先生,我现在每天都能吃松软的面包吃到饱,每周还有蛋和奶供应……在遇上卡勒先生之前,我只能吃腐烂的肉干,刨土里的虫子,把泥巴混着面粉往肚子里塞,我的妻子就是这样死掉的,呜呜呜,为了活下去,我、我吃了……我有罪!”
“圣父会原谅你的坦诚,”沃尔什·卡勒安慰道,“说说你是怎样迈向成功的?”
“因为忠诚!如果圣父现在要取走我的命,我可以立刻去死!!”阿莫尔狂热(地)说,“善良的卡勒先生给我们每个人向上的机会!假使我带两个人来听经,让他们蒙受主的洗礼,成为真正的信徒,我就可以拥有一片松软的面包!如果我带十个人来听经,我还能从泛信徒晋升为四级信徒,每天可以日常领取软面包和干净的水!!”
克洛丽丝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地精会那么快成为教士了,这缺德主意一定是这家伙想出来的!
慈恩院原本的传教模式是用救济来吸引难民听经,而后逐渐让他们聆听感召,主动进入府邸受洗,可这些难民鬼精鬼精,对成为真正的信徒心存疑虑,大部分自称信徒者实际并未接受洗礼。
深界的古神们也有着广泛信仰,这些信仰的故事在民间口口相传,大部分信徒诚心相信神灵的伟力,因此对洗礼也持审慎态度——对普通人而言,一但受洗,等若打上该神的标签,不仅会受神灵的注视,还得严格遵守各种教规,届时改信也十分麻烦。
假若不受洗,只做一名泛信徒,大部分神灵也不会视为罪愆。
听经者大部分只是为了领取救济,不是真要进慈恩院受各种约束。
但只要拉人信教,每天就有干净的食物和水……
慈恩院的物资也十分有限,不可能供应每个受洗信徒最好的日常饮食,沃尔什·卡勒的主意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他们只需把“供应”变成对优秀者的“奖励”,就能以有限的资源收获成倍信徒!
沃尔什·卡勒又让几个听众上台,让他们讲自己“成功”的故事,讲演者们声泪俱下,总结起来,也无非是:我谦逊、我慷慨、我节制、我勤奋……这些再寻常不过的自夸。
不过,他们的故事的确引起了人们的共情,增加了可信度和感染力,仿佛只要真的照此做了,就能变得和他们一样。
但实际上,等拉人拉到最后就会发现,他们距离成功永远差之毫厘,就像某夕夕砍不完的价。
克洛丽丝装作聚精会神的模样,终究是绷住了。
但接下来,沃尔什·卡勒把视线望向了她:“圣父之下,羔羊们为彼此手足,你们是兄弟姐妹,有高尚的美德互相勉力,但这只能使你们成就彼此,而非成为我……”沃尔什·卡勒口吻深沉,眼神睿智,他对克洛丽丝说,“有时候,成功还差一些机缘、一缕智慧,所以,让我们听听莎琪玛怎么说,不要害羞,小沙琪玛,说说你是如何领会到经义中的真谛?”
怎么轮到我了?
克洛丽丝“受宠若惊”,她“笑”着走上台,藏起想把沃尔什·卡勒千刀万剐的心思,清了清嗓子:
“若不是来到这里,我还不知道有如此多蒙受苦难的人因圣父的垂怜聚在一起,相比于大伙,我其实是生活在温暖的幸福中的……”
她脸上洋溢着如沐春风般的满足和喜悦,棕铜色的肌肤光洁滑手,看上去样貌普通,实则是被肤色掩盖掉一些五官的精致之处。不算优秀,但在难民中已称得上出类拔萃。
眼前的少女不可能是豪门的大家闺秀,但多半也是生活在衣食无忧中的。那幸福不似作伪,隐隐让听众们生出嫉恨的情绪。
莎琪玛的笑纯真而质朴:“我的父亲是一个勇敢宽仁、智慧博学、备受邻里尊敬和崇拜的战士兼学者,我的母亲慈蔼善良、美丽坚韧,因为生育我而忍受身体的虚弱和疾病折磨,他们在一个不太美妙的环境里给了我温暖的童年,是一生追寻希望和光明的英雄……”
听众们满脸问号。
我是来听你唱凡尔赛舞曲的?
克洛丽丝无视了那些目光,继续安详地说:“他们并未明确信奉哪个神灵,如说真有信仰,那也一定是‘光’与‘希望’的,但正是这样的人,残忍的异教徒迫害了他们,红色的血像从地狱中涌出来,但这未能淹没他们,也未能淹没他们的愿景和遗志……”
先扬后抑啊——
这他妈能叫温暖的童年?
听众们发觉自己对幸福的标准是否有那么一丁点高。
“听上去小沙琪玛和大家一样,也是从悲惨的磨练中挣扎过来的……”沃尔什·卡勒擦了擦汗,突然觉得给这个少女表现的机会不是好主意。
她的套路也不一般!倘若任其发挥,自己在摩修面前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不,卡勒先生,你难道认为圣父的考验是磨难吗?”克洛丽丝严厉地看向沃尔什·卡勒,眼中甚至蕴藏着怒气,“我的父母使我活了下来,他们的遗志由我继承,他们未竟之事业由我肩负,我的生命流着他们的血,圣父使我活着,他们所向往的光辉终将播撒大地,我是代他们生命的延续,我是……圣父的恩赐!你怎能歪曲成悲惨的磨难?!”
173.摩修的邀请
沃尔什·卡勒的成功学是把磨难当共情,辅以现实落差,以“奖励”诱导的形式推动和激励听众的信心及动力。
克洛丽丝则更多代入了宗教身份,把一切都不假思索地归于圣父恩赐,主观上忽略了个人的努力和成就,完全打乱了沃尔什·卡勒既定的想法,没有做被牵着鼻子走的工具人。
你有美德,那是圣父赏你的品性,你有收获,那是圣父赐你的机缘。
但这种狂信徒的想法,看上去很难让务实的听众们认可。
克洛丽丝继续说:“我曾家破人亡,曾被护卫的佣兵卖到妓院,曾受无数打骂和拷问,可这真的悲惨吗?”
听众们一头雾水。
这难道不悲惨吗?
“若你们觉得悲惨,定然是没有看到主在每一次考验时留下的机遇!圣父保佑我从恶徒手里逃了出来,祂指引我来到此地,终于,我看到了真正的‘光’和‘希望’——就在此地!那就是你们,是我们彼此!只要我们诚心所向,一切荆棘便不是阻碍!但是,我知道,许多已经身在幸福与光明中的人,是感觉不到它的,所以才需要牧者来指引,让我们得以看见、听见主的恩召!”
克洛丽丝把目光放在一角的摩修身上。
沃尔什·卡勒目露精芒,若有所思。
部分只求救济的听众不屑一顾,而真正想要听经的,已经在思索,自己这一生究竟错过了哪些主留下的机遇。
如此一想,似乎许多遗憾若能避免,自己定能生活得更好,不至于沦落到如此田地……
“我真傻,真的,当初明明已经赢了一千多神盾,我却依然赌下去,我妻子已经劝我收手了,她说久赌必输,天哪,那一定是主透过她的口给我的警示,可我却忽略了!”
有人哭泣,有人懊恼,有人欣喜,总之,他们皆找到了生活的方向。
摩修在一旁与随从低声道:“有些帕亚的路子,但这孩子比帕亚的视野更广阔,她是知晓人生而不是逆来顺受的,她也知道该怎样辨别正确的牧者。你我皆是温驯的羔羊,唯独她格外狡猾,与沃尔什一般,把真实都藏在表演下。”
克洛丽丝的发言,被摩修总结为“逆来顺受”。可少女若真是那样的人,怎么会请求他处置拐带孩童的人贩呢?所以,摩修评价少女是“狡猾”的。
“主人的意思是……?”两个随从搞不清这句话是认同还是否定。
摩修谈吐温和:“不要小看年轻人,他们总能产生老东西们不具备的奇思妙想……我们的苦难亦是一出盛剧,向主展示应有之义。你不必在意她的内心是什么,也不必言说这出盛剧何处为虚、何处为实,真假皆是你的本质,你不要听她如何唱,而看她最终如何做,世间万物,本就殊途同归。相较而言,奇法与帕亚不能说错,却是剑走偏锋了。”
影二十一问:“那么莎琪玛……?”
摩修笑起来:“且看她究竟要做什么,须记得,真正的牧者,须随时怀有赴死的觉悟,我们将在那时,淌出正确的血。”
克洛丽丝和沃尔什·卡勒完全是两个路数,不过,少女并没有刻意去宣扬什么,只是不想稀里糊涂给地精当枪使,成了他晋升路上的垫脚石,到时候,人们感激起来,就只会想到,以前有个叫卡勒的地精给了他们出路。
谁会记得其他讲故事的人?
“如果要成功,是不应带着功利之心,投机取巧的。”最后一句话,克洛丽丝意有所指。
沃尔什·卡勒只能保持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眼前的少女提出与他对立的观念,明显分走一些人的焦点,而这部分人,其实才是真正渴望虔诚的人。
这种隐有对立的局面下,摩修站了出来:“一截木头,它可以烧来成为暖人的炭火,也可以锯来作为使人向上的阶梯,我们不必在不同的处境下为同样的本质分出孰对孰错,适合的,永远是最好的。”他一下子消弭了克洛丽丝与沃尔什·卡勒所谈话题间的对立,接着说,“但万物殊途同归,我们接受圣父的指引,所要做的,便是不管走上那条路,都怀揣相同的愿景,行至正确的终点。”
摩修想不出沃尔什·卡勒那么缺德的传教点子,也不像克洛丽丝喜欢胡搅蛮缠地诡辩,但他中正平和、脚踏实地,说的话也铿然有力,比两个年轻人更有感染力。
年迈教士的讲经持续了两个钟头,结束后,人们排着队领完救济,陆陆续续离开。
克洛丽丝也在领餐,完毕后,摩修温和地看着她,问道:“孩子,想来慈恩院坐一坐吗?”
“您是说——”克洛丽丝表现出激动的神情。
“如果你愿意,慈恩院可以为你洗礼。”
“当然,我早就想聆听圣父的恩召了!”克洛丽丝欣然允诺,但心中却是沉沉的。
洗礼,是在灵魂内打上神灵的标签,拥有与神灵沟通的能力,这能力的强弱视虔诚、灵魂强度而定,并非不能抹除,甚至抹除后神灵也不一定能够察觉,但终究会留下隐患。
等于是该教会给圈养的小绵羊身上用水彩笔做个记号,洗一洗或者剃个毛就能弄掉,在庞大的绵羊基数下,随便走掉一只神灵也不一定就有闲心思给你数出来。
但如果表现得格外突出,没准睡觉都会被祂们托梦,唠嗑唠嗑时局。
虽然心中忐忑,但克洛丽丝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况,也没有多么担忧,这方面的危险程度她是做足了功课的,唯一不确定的是,慈恩圣父究竟是怎样一位神灵。
似官方正神,主宰星辰教会的深空贤者就对信徒十分宽容,允许信徒有多重信仰,遇到邪神印记时,还会给他们的灵魂予以保护;而大地教会的神灵,与其说是温和,不如说佛系怠惰,祂把大部分权柄分出去,让好几个神殿自立门户,两百多年来几乎没降下任何神迹,教会教士在法兰国内横征暴敛也没有丝毫惩戒的举动,以至于晨曦神殿隐有后来居上的势态,因此,信仰大地母神同样可以拥有多重“信籍”,人家根本不在意!
可如果遇上太阳神……
抱歉,如果没有一点儿本事就想给太阳神戴帽子,就得做好汽化的准备。
在这样的顾虑中,克洛丽丝紧紧跟随着摩修,来到了慈恩院的府邸前……
174.在慈恩院
摩修带领着克洛丽丝以及其他十六位渴望受洗的信徒。
铁栅门后,是颇具哥特式城堡风格的宅邸,尖耸挺拔,在一众低矮的联排房屋的衬托下显得鹤立鸡群,但相较于不夜城其它地标性的建筑物,慈恩院的宅邸并非那么显眼。
宅邸旁是一座教堂,受洗后的信徒有资格在此礼拜,附近的济施棚每日都会供应足以吃饱的一日两餐。
这里不如西姆庄园有着大面积的园林和花圃,宅邸后是一片田地,地里栽种着无需光照、富含淀粉的薯类植物,克洛丽丝隐约感觉到地脉中能量的流动,似慈恩院借用了飓风岛灵脉的源力。
只是,这样的效率终究不如光照。
适量的阳光在神秘特性意义上,会给生命带来更充沛的活力与生机。
因而能被阳光照晒的荒原层,堪称下界的粮仓。
不时有信徒在庄园里穿行,遇到摩修一行时,他们谦卑地低下头去,划三角祷告:“圣父慈恩。”
摩修则微笑着一一回应。
哥特城堡式的宅邸内部回廊环绕,地形复杂,在跨越黑与白、光与暗错综交汇的大门是,克洛丽丝灵魂传来悸动,仿佛在隐约中被什么扫过似的。
沃尔什·卡勒雀跃地膜拜:“犹沙利亚!”
他此刻十足虔诚,亲吻着门槛,按部就班做完之后才起身,目光纯澈,仿佛心灵都受到净化。
克洛丽丝不敢无动于衷,她闭眼默念祷词,然后带着朝圣的姿态,跨入其中。
一楼厅殿内,正中央塑着赤身的男像。他一半的脸是肃穆神圣的,一半的脸则扭曲拉扯、如风沙一般往远处飘散。
他一手托着倾斜的、未置任何物品的天平,一指朝往远方,肩胛被风沙的轨迹撕裂,里面爬出宛在胎中、栩栩如生的红色婴儿,
其完美而矫健的肉躯上生满一张张脸,仿佛众生万相。他们的口中不断溢出鲜血,那血汩汩涌落,其座下男男女女匍匐仰面,翘首吮舐。
“犹沙利亚……”克洛丽丝呢喃自语。
她无法辨别雕塑所用的材料,那撕裂的轨迹似狂风卷沙,却被莫测的神秘给定格,恍若动态、又仿佛静态,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圣洁和诡异,矛盾得令人心悸。
无需谁来言述,克洛丽丝知道,那就是慈恩教会的第一位圣徒,犹沙。
忽然,城堡高处有呓语穿透砖石,忽而嘈嘈切切仿佛喧闹的集市,陡然间,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爆发,在大厅回响,绝望的哭嚎在三秒钟内陡然熄灭。
只倏的一下,一切犹如浮光掠影。
“是奇法在为新人洗礼,”摩修摇了摇头,说道,“随我来吧……”
“不,不,不!”一位惊恐的待洗信徒叫嚷道,“我要离开这里,我不想受洗了,你们一定是和那些吃人的屠夫一样,把我们骗进去然后宰掉卖(肉)!”
“史达夫,我们最终,本就要献出骨肉和鲜血来,否则不得以褪下罪孽。”摩修慈蔼地说。
他这句话拥有丰富的宗教寓意,可听在惊恐之人耳中,又是另一番含义。
“我不信教了,放我离开,我要走,我要出去!”史达夫连滚带爬,往门外夺路而逃,他摸寻城堡外路灯笼罩的光晕,那光与雾触手可及,可在他指尖触及的一瞬,世界忽然黯淡了,大门离奇合上!
他呆滞地触摸着门上的金属浮雕,那一丝一线的轮廓似乎扭曲起来,原本欢脱诱人的天使忽然变成面目畸形的魔鬼,腐烂的肉块和鲜血融化脱落,像搅拌机一样,碎成渣滓的肉沫似乳脂从中渗出。
史达夫错愕地转过身,他看着众人,看着摩修,惊恐地瞪大眼眶,眼珠鱼目般滚圆突出,逐渐在血丝中发红的瞳孔映出驳杂的虚影,似看到什么离奇之物,又似乎,是眼球内的积液溢出,显得无比浑浊。
他缓缓跪坐在地,朝雕塑的方向高举双臂:“犹沙利亚!”
“咚!”
忏悔的声音在黑白辉映的地砖响起,他的颅骨裂开,地缝被染成血红色。
克洛丽丝冷眼旁观这一幕,面无表情。她望着大门外敞亮的路径,路径尽头的铁栅门还隐有难民翘首的身影,少女如何也不明白,那人为何忽然停下,又为何忽然转身自杀。
难道那门限制着人的进出么?
很快,她看到史达夫的尸体缓缓下沉,血肉不再,地砖干净如新,只是多了几条浅黑近灰的纹络。
这一幕吓到了很多人,但他们不再愚蠢到逃跑,而是诚心念诵起经文,恳求圣父宽恕自己的罪孽。
“莎琪玛?”摩修微笑开口。
“这是……”克洛丽丝咽了咽津液,“圣父的惩罚吗?”
“是恩赐,”摩修用克洛丽丝的逻辑说道,“圣父聆听了他的心愿,他将永远离开,回归主之怀抱。”
“对不起,摩修先生……”克洛丽丝表现出害怕的情绪,这次不是伪装,任谁都会对此感到毛骨悚然,她急忙道歉,“是我不够虔诚……”
“好了,我知道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情,的确会让羔羊们感到害怕,你不必介怀,我们是应该保持敬畏之心的。”摩修安慰道。
克洛丽丝点了点头,开始不断确认自己的精神状态,她不敢思考过于深入的东西,也不大敢在这个时刻默背慈恩院的经文,而是在脑海半虚半时地回忆着在妓院打杂的点点滴滴。
这是她与莎琪玛所重叠的经历,不涉及任何超凡事件,即便被人探知也没有可以引起怀疑的地方。
“莎琪玛,”摩修带众人拾级而上时,忽然问,“你最本真的心愿是什么?”
最本真的心愿?
克洛丽丝真不知道如何回答,又不敢在这种情况下撒谎。
是和夏夏一起生活呢,还是和伊洛娜去过养尊处优的日子,亦或者强大到让任何人都不能欺负,以及……狠狠报复维罗妮卡那个婊子魅魔的羞辱?
她觉得都很不错,可最本真的心愿不像是多选题,克洛丽丝真的担心这个问题涉及什么规则之力,必须为了某一个愿望放弃其它。
“我不知道,”克洛丽丝忐忑的说,“我有罪,摩修先生,我心有杂念,不够虔诚,真的很难取舍……”她又反问道,“先生,你最本真的心愿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摩修平静地笑了笑头,胡须下掩着微笑,“但是,无论它是什么,莎琪玛,你要记得,在面对它时,要永远保持敬畏之心,不逃避、不耽溺、不怠惰、不贪婪……”
175.预兆(三)
摩修带着信众来到洗礼的地点,省愿厅。
厅内浮雕堆砌、壁画精美,门后所朝的,是一位慈祥而悲悯的丰腴女人。
摩修从壁龛中取出精致的水晶小瓶,将里面混杂着斑斓粉尘的乳白精油倒入香炉内,他着手微微摇晃,醉人的芬芳渐渐在厅内弥漫。
香炉边置着一盆丝滑的透明溶液,信徒们排着队,摩修在穹顶的折光下肃穆神圣地念诵经文,然后食指与中指蘸出盆中的溶液,敷于信徒的眉心。
受洗之人的眼神逐渐迷离涣散,他们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那笑容似乎意味着幸福。
“致幻……?”克洛丽丝嗅到香炉散发的熏香,她没有屏息,任由那些烟雾涌入鼻腔,在吸入的一刹那,她的脑海眩晕起来,意识不再十分清醒。
这时,克洛丽丝缝于胸肋间的【安息之珠】发挥了作用,少女感觉自己的意识被割裂成两个部分,表层的一部分恍惚迷离,里层的一部分则在理性中绷紧最后一根清醒的线。
不是致幻……
克洛丽丝很快分辨出来。
是梦。
她微笑着走到摩修跟前,少女对于现实的感知也变得格外微弱,仿佛隔着一层幕帐。
摩修究竟诵念了什么,自己也听得不太分明,只是任由教士将那溶液蘸在眉心,渗入灵魂,而后影二十一引导着她,在一排椅子上坐下。
克洛丽丝似乎知道自己在做梦,又似乎觉得,自己所谓的“知道”,才是梦境潜意识的反馈。
意识的割裂感比进入维罗妮卡塑造的集体梦境更强烈。
克洛丽丝看到了夏夏。那是一座山间小镇,有和煦的暖阳和田园风光,夏夏陪伴着她,两人却没有一次交流。
一个风华正茂的女人走过来,她一身戎装,温柔地俯下身抚摸着夏夏的粉色发辫,远天的汽笛忽的响起了,天空停泊着钢铁巨兽,那似乎是远征的号角,正催促女人离开。
最后,偌大的宅院只剩夏夏和一位老迈的女仆。
“克洛丽丝,夏夏今天很好。”
少女似乎听到这样的对话,她陪着孤零零的小动物在房间读书、玩布偶、写字画画,却像一个幽灵,只是被动地观赏着一部影片,从未想着去主导什么,也从未想着说一句话来。
晴朗的一天,老女仆带着夏夏去教会学校念书,克洛丽丝很高兴,想着小动物终于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童年,只是,她似乎看到教室里的其他小孩在发笑的。
笑她的口音,笑她的耳朵。
那毕竟是精灵的特征。
想要交朋友的夏夏被孤立了,孩子们追着唱起欢快的童谣,小动物却在前边往家里逃。
最后,小动物缩进被窝里,抱着怀中黑头发的布偶,哽咽着说:“克洛丽丝,不用担心,夏夏今天也很好……”
“不对!”布偶忽然咆哮了。
夏夏猛然惊醒,她望着窗外环形的皎月,又看了一眼怀中的布偶,有些迷惘:“克洛丽丝……”
新的一天,她要在笑声中继续上课了。
克洛丽丝觉得自己的牙根都咬出血来,她想要放纵暴怒,把教室里所有小崽子用线削成肉泥,但割裂的理智又似一根线,永远令她悬崖勒马。
是梦的……
是的,她想和夏夏在一起。
“你们看,她在哭耶——”
克洛丽丝的眼眶陡然红了,梦境像是染了一层血色。
她的脚步像铁刃摩擦在金属上,声声刺耳,恐惧的尖叫此起彼伏,哭泣的小孩被掐着脖子拎起来,刚刚踏入教室的修女吓得衰落一地教案。
“克洛丽丝……”那似乎是欣喜的、无助的、又请求的呢喃。
这时,克洛丽丝想起摩修的话来:
不逃避、不耽溺、不怠惰、不贪婪……保持敬畏。
敬畏。
这时她为所欲为的梦境,又为何需要敬畏呢?
这难道是信神的考验吗?
陡然间,克洛丽丝抬起头来,小岛似沙盒般被掀开天空,世界之外,是一尊无比高大的人形之物,祂千面千首,每一根羽翼都缠绕着一个梦境,每一只胳膊都拖着迷惘的人影,祂脚下踩着地狱,头上是至圣的、无限的光,仿佛宇宙中彷徨的星体。
那无限的光后,似还卧着一个宛若银河的巨梦,而这尊天使,只是在巨梦中占据一隅之地。
祂的胸肋打开,蠕动的囊泡发散着万千梦境的声音,而自己只是当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摩修……”克洛丽丝低语道,“你究竟要我做什么……?”
摩修为何会单独提醒自己呢?
因为看好她的天赋,还是洞悉了她隐藏的秘密?又或者仅仅是率性而为?
若没有摩修的提醒,她或许会迷失、或许不会。
那天使照应着前路的光,催促着她纵情纵欲——杀了他们,杀了所有人,让夏夏永远呆在自己身边。
这似乎的确是她本真的心愿。
“这终究是梦啊。”
克洛丽丝感慨。
那位天使的神秘特性与【梦境行者】殊途同归,最终皆指向了幻梦境。
她能从这里得到一切,真实和虚幻于此不再分明。
摩修点燃的香炉和蘸取的溶液能使人短暂获得梦境行者的能力,只是这远非常人所能控制的,一些人只能在心愿的诱导中走向欲望的满足,走得越深,便越能触摸道那位天使照映的“光”。
信徒将在满足的过程中获得虔诚。
梦境放大了她的暴戾。
克洛丽丝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才是本真的她吗?岂不是和阿莉丝塔一样野蛮了!
克洛丽丝最终松开手,她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瞪了那小孩一眼,把对方吓尿了裤子。
“克洛丽丝!”夏夏欢欣地抱紧她。
这才是夏夏认识的克洛丽丝,也是克洛丽丝希望的自己。
“这就是梦境行者的滋味呀。”
克洛丽丝感慨,绝望之人最容易迷失在幻想的虚妄中,她转过身,捧起夏夏的脸,忽然发现小动物那般巨大。
“好像有点坏掉了,”克洛丽丝发现自己依旧在做梦,她对一切诡怪的展开都感到那样自然,她抬起腋下掉棉花的右胳膊,说道,“我帮你缝好她,等下一次来,我送你一个真的。”
176.嵌合计划
人在自我的幻梦中几乎无所不能,可以轻而易举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不过,人的本能和理智、野性与人性,也将在梦境中不受遏制地呈现,尤其当入梦者无法掌握这股力量时,现实世界的种种约束将一朝丧尽,信徒们在想象得极乐中,见到神圣辉光指引的前路——
克洛丽丝同样看见了那条路。
天使照亮着她的梦,只要她走到近前,就将得到赐福,掌握入梦的力量。
只是,那条路只能看见光,克洛丽丝不知道光后是万丈深渊,还是真的通往天国。
而且,步入正轨的少女一贯坚信,她所想要的,最终能在现实中一一取得,不必在梦中沉湎自我,祈求神的注视。
克洛丽丝与梦境中的夏夏告别、约定,她十分谨慎,没有超出自身能力范畴的强烈渴望,因此只帮夏夏缝好布偶的胳膊,而后缓缓苏醒。
一丝黯淡的光印在她的灵魂上,这是慈恩院信徒的标签,即便再普通不过的信徒,在拥有神之烙印后,也能通过狂热虔诚来祷告,祈求神灵恩赐伟力。
只是克洛丽丝没有真正步入光中,这烙印浅得难以发觉,可能连彼端的神灵,都不一定知道自己洗礼过这号信徒。
克洛丽丝睁开眼,发现受洗的信众们仍旧闭目沉睡在椅子上,他们大多露出幸福而安详的笑,偶尔会出现肌肉抽搐,似经历了一刹的噩梦。
梦境的流速各不相同,梦中的经历也不一定是连续的、线性的发展,但无论是噩梦还是美梦,最终都会变成圣父的考验,只要他们走入那光中,其愿望就会得到神灵的恩赐,届时,他们才将真正对慈恩圣父诚心所向。
侍立在花窗边的影二十一扭头看向她:“你醒了?”
克洛丽丝头一次见到影二十一露出如此错愕的表情。
摩修不疾不徐地靠近,他的声音像冬日温暖的壁炉:“缠愿香精还有一个半钟头才燃尽,很少有人提前苏醒。”
克洛丽丝揉着发涨的脑袋,问道:“我……睡了多久?”
“大约二十分钟。”
“是我……洗礼失败了吗?”克洛丽丝看着还在沉睡的信徒们,明知故问。
“在受洗的一刻你便已经是圣父的信徒,过早苏醒和过晚苏醒都只能说明一件事。”
“什么事?”
“他窥见了圣父……”摩修面不改色,依旧如叙平常,“非意志卓绝者不可走到那一步,尽管我们只见到主的片面,但那对灵魂依旧是偌大的负担,好好歇息一阵吧,回味缠愿香精的梦境,今后你朝圣将时常用到它。”
摩修按着少女的脑袋施展安抚,克洛丽丝萎靡浑噩的精神顿然恢复不少。
“感谢您无私的帮助,”克洛丽丝恭谨行礼,“圣父慈恩。”
“圣父慈恩,”摩修回以礼节,“你自行歇息,仪式完毕后会有一场圣祝,圣祝之后,你可在慈恩院的庄园内暂住,研习经义。”
“感谢您的恩泽,不过我还是想留在莱宁街,为迷途的羔羊普照我主光辉……”克洛丽丝婉拒后,犹犹豫豫地说,“可我对圣教经典的理解还十分浅薄,还需要一位牧者为我指教正确的方向……”
“从今往后,你可自称我的学生。”摩修平淡地说。
克洛丽丝没有狂喜,而是骤然生出疑虑。
她不过说一句客套话,以为摩修也要用场面话混弄过去……可这下却被收作学生,可谓钦定为神职者备选,将是板上钉钉的牧者。
“您的垂怜。”克洛丽丝不知道摩修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只能谦卑地低下头去。
少女瞥见角落的沃尔什·卡勒一直忌惮地盯着自己,觉得这地精肯定心胸狭隘,把她看成有威胁的竞争对手。
克洛丽丝宽宏大量,对地精抿嘴一笑,这一笑让后者头皮发麻,不自觉地挪开了目光。
摩修继续观察信徒们的状态,不时施予安抚,克洛丽丝无事可做,一边神神叨叨地祷念着,假装寻求清静的地方,出门透气。
克洛丽丝不可能真的给摩修做学生,若长期伫留在慈恩院,她灵脉象征很有可能暴露。
伪造灵脉的方法确实存在,阿莉丝塔著书中提到过移植临时灵脉象征以及将伴生技能通过秘术暂代灵脉象征两种方式,二者都可以嵌合额外的技能,只是风险将指数级提升,事后还需要通过手术切除,不能作为常规使用。
她可不敢猜慈恩院对虚空门徒的态度——门徒们不仅在上界走投无路,在深界也混不太开,深界的古神们都是在神战中被虚空使徒放逐的失败者,这一点在《石匠会启示录》里被大书特书,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深界没有针对虚空门徒发起清洗活动。
少女走出省愿厅,揉着太阳穴琢磨接下来的计划。
她不能长时间与慈恩院接触,容易生变,因此对于沃尔什·卡勒,最好想个主意诓出去,或等他独自传教,身边没有强大随从的时候,一闷棍敲晕带走。
至于之后西奥帕维尔·卡勒要怎么给这位兄弟拨乱反正,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此外……
克洛丽丝小心翼翼地在城堡内穿梭,如果被谁逮到,她就说是找盥洗室迷了路。
魅魔茉依,如果能够找到也是好事一桩。
【梦境行者】的嵌合仪式分为三个层次,其一,饮下药剂后从不可知的梦境中苏醒;其二,假若从梦中苏醒,超凡者可以选择结束仪式,也可以深化仪式,在他人的梦境中进行一次穿梭而不迷失,这对刚刚从梦境苏醒,精神未稳的【梦境行者】而来是极大考验;其三,不仅仅是穿梭他人的梦境,更要构筑一场真实的迷梦,使他人信以为真。
仪式进行得越深入,【梦境行者】的力量便越强,克洛丽丝的目标是第二个阶段,即便如此她也不是很有把握,最好有一位精通梦境的超凡者来构筑稳定的梦境,使她不至于在梦境潜意识的海洋中迷失。
少女没有半分驾驭维罗妮卡的把握,如果要她帮忙,肯定又将被提出各种非分的要求——比如把梦境设置成没羞没臊的剧本。而且,魅魔婊子还不一定会履行诺言,没准白嫖一通擦擦尾巴就翻脸不认人!
相较而言,无论是获取魅魔淫液,还是让其他梦境行者来辅助仪式进行,更为纯良娇弱的茉依都是更稳妥的选择。
当然,这也不是一条完美的路径——
克洛丽丝得确认茉依的精神崩坏到了何种地步,是否有治愈的可能。
177.修女
每走过一个拐角,克洛丽丝就会在脑海中构建城堡内部的地图,感受一些地方潜在的源力痕迹,推测其用途。
少女隐隐有种预感,这长廊上的画像、盔甲、瓷器表面的雪月风花……随时都会在某个时刻动起来,成为真实。
城堡的大部分基调是黑白混色,辅以鬼斧神工的浮雕和绚丽装饰,行在此处,像跃动在富有韵律的琴键上,琴键花卉锦簇。
城堡内的修女、仆役和信徒为数不少,每个过客的脸上都洋溢着积极而希望的微笑,彼此点头致意。这说明克洛丽丝依旧走在公共区域内,少女循着人少的地方摸索,她穿过一条长廊,远处忽然又是一声惨叫。
克洛丽丝找到声音的来源,发现也是一处省愿厅,只是色调更暗、建筑装潢扭曲无序,像把原本的模样抻长、拉伸、耸起、低伏,最终形成格外抽象、面目全非的轮廓。
她仔细一回想,脑海中顿时呈现出城堡内部不对称的对称结构——就像一楼大厅内的雕塑。
克洛丽丝霍然想起,那雕塑撕裂如沙的部分,似也藏着一副面孔。
那本就是犹沙的半身。
“这寓意着什么呢?一体两面?”克洛丽丝无声呢喃,视线朝门缝中窥去。
地上是惨状骇人的死尸,一些人在鲜血中沉沉入梦,他们嘴角挂笑,欢活幸福,所有快乐如云卷至,克洛丽丝看到那些人体内飘出流光的灵质,那些灵质膨胀成透明的、播放美梦画面的泡泡。
当那些泡泡倏地破碎后,信徒们麻木地站起来,他们眼中只有一片孤独而绝望的死色,在充满恐惧而疯狂的笑和哭中,把鲜血装点在座椅和地板上。
只有寥寥几人,他们苏醒后似有明悟,踩着鲜血走到奇法身边,跪下来,吮吸教士手指流出的鲜血。
“尔当负极欲者之薪火,省悟自身之罪责,”奇法肃穆地高颂,他向着死者祷告,“尔等将为我前路明灯,且纵情燃烧吧。”
克洛丽丝脸色大变,她起伏的情绪似引来奇法的感知,紫袍教士朝门处看了一眼,他的魂灵骤然闪烁至目之所及,他左右观望,并未发现人影。
奇法的魂灵停驻了半分钟,微微摇头,重新回归肉体。
克洛丽丝屏着呼吸,【捉迷藏】佩戴在胸襟处,她不敢移动,生怕留下脚印引其奇法的疑心。
奇法或许会忽略她,可她若留下明显的痕迹,依然会被察觉到蛛丝马迹。
少女不敢用自己的身法赌对方的灵感。
感觉到奇法魂灵的离开,克洛丽丝压着脚步,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她发觉脑海有些混沌,仔细回想,才注意到胸针忘了收回虚空之戒。
【捉迷藏】同样危险,一不留神就会被遗忘。
一但到了那个地步,克洛丽丝甚至会忘了吃、忘了睡、忘了思考,最后在原地自生自灭。
她低着头,匆匆从走廊原路返回,与一位脚步轻盈的修女擦身而过——
克洛丽丝仰起脸,素不相识的修女则低下头,少女从对方的目光中读出短瞬的错愕。
修女恢复过来,她礼貌一笑、点头致意,正要离开时,克洛丽丝突然说:“站住,臭婊子!装什么装!”
修女疑惑地回过头,对听到的词汇难以置信:“你刚才说——”
“婊子。”克洛丽丝重复道。
“身为圣父的信徒,你怎么敢!敢……”修女柔柔弱弱,脸色羞红,似受到莫大的侮辱。
“胡言乱语篇第十六节,第二十九句有述,‘对不尊服制的荡妇,一则用言语的羞辱来警告她,二则以鞭笞的伤疤来惩戒,若其谄媚淫贱,与人通奸,当以石刑处死。’”克洛丽丝头头是道。
“经书上没有这句!”修女不确定地反驳。
“一个连修女服都穿错的荡妇,当然不可能熟读经义,你再给我伪装,那就告诉我你的牧者是谁,我要当面让他对你进行惩戒!”
“请自便!”修女脸色铁青,气急而去。
“呵呵。”克洛丽丝冷笑,折返路线,就要往奇法所在的省愿厅走。
在超越修女的身位时,她忽然被攥紧胳膊、揪住衣襟,往门上一按,直接推入女盥洗室内。
不使用神秘特性的情况下,克洛丽丝的力量也就比普通少女稍微大些,而那修女不仅成年,更用了巧力,捏着关节令少女难以施展。
盥洗室的门被砸上,隔间的门被关上,克洛丽丝被按在坐便器上。
修女由青涩转妩媚,食指挑弄克洛丽丝的下巴:“不过调戏你几句,连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到,你至于这样妨碍我?”
克洛丽丝冷笑:“呵呵。”
果然是维罗妮卡。
而且,什么叫不过调戏几句?
被赤身捆缚悬吊是她一生的耻辱,虽然那场战斗发生在梦境,但克洛丽丝显然不可能以梦境视之。
“你究竟怎么发现我的,我穿着真的有问题?”维罗妮卡眯着笑眼,另一只手在修女服下撩动,“帮姐姐指正的话,会有奖励……”
“没有问题。”克洛丽丝打断了对方的发言。
“那你说的那什么经——”
“我编的,但你太蠢了。”克洛丽丝露出阴谋得逞的笑。
维罗妮卡一怔,情绪忽然不大美妙了,她驳斥道:“不,我一开始就没承认你这句话是正确的!”
魅魔杏目含怨,不过修女的眼睛比她往常形象的桃花眼失色不少。
“但你犹豫了,而且,你忽略了一个问题——”克洛丽丝回以藐视的姿态,“修女直接侍奉于慈恩圣父,除了第一位圣徒犹沙,没有任何教士有资格做她们的牧者!”
维罗妮卡如遭雷击。
是知识盲区!
“你比较狡猾,但细节上蠢得可怜。”
“我念过书,你这只没上过学的小野猫还没资格评价我!”
“念书?你们魅魔不会只教怎么勾引人吧?”
“我的课程比你想象中更丰富,”维罗妮卡一改妩媚,眼中多出几分凶相,她恐吓道,“我们还教怎么把人捆起来鞭挞,用尾巴抽她最敏感的地方,你会堕落在快乐之中,哭着喊着求我不要离开!”
“那就来啊,蠢货,”克洛丽丝嗤笑道,“我让你强暴又如何?你不想救你那位可怜的小同胞大可试试看!”
“……”维罗妮卡沉默了。
虽然小野猫被她压在坐便器上,但她确实不敢做出什么,也不能。
一是不能因此打草惊蛇,二来,这并非她的身体。
她废了好大劲才催眠落单的修女,控制其梦境和思绪。
维罗妮卡只有一部分意识藏在修女的梦境中,通过暗示的方式促使其进行各种活动,比自己直接潜入更为隐秘安全。
如果克洛丽丝掀桌子动用神秘特性,她只能放弃这具好不容易“借”来的躯壳。
“决定权在你手里,你若真有勇气破罐子破摔,我也不是不能让你那恶心的尾巴来两下子。”克洛丽丝吃定对方没有胆量闹掰,因此肆无忌惮地挑衅。
现在,她与维罗妮卡皆是有求于对方的。
但这种请求不能表现出来,谁先做出妥协,谁就失去主动权。
“我知道茉依在什么地方,”终于,维罗妮卡率先开口,“但我没法将她带出去,慈恩院将她幽囚在很深、很深的梦境里……”
178.争锋
对直面维罗妮卡的克洛丽丝而言,你若要点脸面,则尊严势必被按在地板上摩擦得狼藉不堪,所以,克洛丽丝干脆丢掉那些所谓的矜持,免得给肮脏的魅魔婊子污染。
克洛丽丝轻轻拨开维罗妮卡的手,问道:“如果她被锁在梦境里,我又怎么能帮到你?”
维罗妮卡说:“准确地说,是她的灵魂被锁住了,茉依还很稚嫩,她无法像我一样将肉身与灵魂合一,穿梭于梦境。”
“你需要唤醒她吗?”
“我知道怎么唤醒她,可是我无法带她离开,慈恩院的角色都不怎么好惹,奇法、帕亚、摩修的两个随从、以及他们暗中的杀手,和这座城堡……”
“这座城堡又不是什么奇观,还能拦住你吗?”克洛丽丝很好奇维罗妮卡在忌惮什么。
她比维罗妮卡多读过几本书,但这不代表她比魅魔有更广阔的见识。
“这座城堡只是还没有激活,它是一座法师塔,如果我解放茉依,它将立刻封锁所有梦境出路,全方位围捕我们。”维罗妮卡无奈地摊开手,她嫌站着麻烦,总是弯着腰和克洛丽丝说话,便转过身,用包裹着修女服的雪臀顶了顶少女,说道,“挪挪。”
克洛丽丝撇嘴,修女的身材不算饱满,但两人坐在一起仍旧显得拥挤。
少女问询道:“所以你要我怎么做?”
“不知道,”维罗妮卡摇头,“最好是把慈恩院搞乱,让我有机可乘。”
“我有那本事,还用你做什么?”克洛丽丝气结,她思索道,“有没有考虑过驱虎吞狼?太阳教会不可能对慈恩院视而不见。”
“太阳教会知道慈恩院的存在,但他们的优先级是建设奇观,”维罗妮卡很干脆地摇头,“太阳教会把力量都集中在辉光塔附近的城区,一但超出活动范围,就会遭到暗杀。”
“暗杀?”
“他们的主要敌人是乌布诺尔空域最强大的领主地头蛇、半神乌俄诺斯,太阳教会人生地不熟,姿态又放得很高,他们在深界就像黑暗的篝火一样耀眼,只能盘踞在不夜城北部。”
“听上去太阳教会像是处于守势。”
“只是没必要进攻——教士被暗杀的成功率不高,但太阳教会人手紧缺,没必要冒风险,只要奇观建成,他们就无人能挡。”
“路恩提亚呢?那位城主究竟是什么立场,他不是与太阳教会合作么?怎么会容许慈恩院这种真正有威胁的教会存在?”
“呵呵,貌合神离、互相利用罢了。”维罗妮卡只简单评价,她用肩头蹭了蹭克洛丽丝,用性感的声线撩拨道,“小野猫,说说你潜入慈恩院的任务是什么?你们这些门徒究竟站在哪一边,有余力的话,帮帮姐姐嘛——”
维罗妮卡和西奥帕维尔·卡勒一样,不相信克洛丽丝是孤家寡人,而且,少女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慈恩院本就充满谜团。但维罗妮卡并不认为克洛丽丝背后拥有左右不夜城格局的实力,只觉得是可以利用的对象。
克洛丽丝不回答,继续问道:“奇观建成后,由谁来契约,做那个半神呢?”
“舆论都说是路恩提亚。”魅魔懒洋洋地回答。
“如果真是为自己修奇观,路恩提亚不可能不全心全力为太阳教会效忠,如果他能与太阳教会周旋近二十年,那么把城市治理得一团乱麻肯定不是能力问题,”克洛丽丝将自己知道的线索和维罗妮卡所言总结起来,逐条推演道,“外部的敌人固然危险,内部的对手同样不容忽视,路恩提亚放纵慈恩院,很可能做着养寇自重的打算。他担忧自己被太阳教会利用完毕就踹出局,因此放任乌俄诺斯和慈恩院将棋子摆在不夜城的棋盘上,让他们和太阳教会互相撕咬……”
维罗妮卡有些诧异地看了少女一眼,尽管对方现在的模样又黑又普通,但她忽然觉得这样认真思考的克洛丽丝更加可口,魅魔忍不住凑近一些,右臂不经意间揽过克洛丽丝的肩膀,搔了搔少女的脸蛋。
由于这是肌肤表面织成的线,沉思中的克洛丽丝并没有十分清晰地意识到维罗妮卡这些小动作,只当多动症的婊子又在犯病。
“有没有可能,那位乌俄诺斯与慈恩院是合作关系呢?”克洛丽丝联想到雷方石,普莉丝娜此前是为乌俄诺斯效忠的。
半神收走不夜城的政治和经济权利,慈恩院则收割信仰,彼此不存在明显的利益冲突,敌对目标又高度重合,有着长期合作的可能。
维罗妮卡颇为认同地点头:“这我倒是没考虑过。”
“你考虑过什么?”克洛丽丝讥嘲道,“用人家修女的身子连基本功课都没做全,见到我第一眼时还表现出明显的错愕,如果你的武力和我在一个水平线,那你现在就是这个!”
她将屁股下铜制的圣座敲得当当响。
“什么?”维罗妮卡不明所以。
“蠢货。”克洛丽丝冷笑。
“我只是准备的不那么周全,如果你不用神秘特性,我现在一样可以搞定你!”维罗妮卡对“蠢”这个字很敏感,仿佛只要被提及这个,一切妩媚的粉饰都会褪色。
克洛丽丝白了她一眼,继续说:“太阳教会并不是不想对慈恩院动手,而是缺乏足够的借口,现在的环境不容许他们在深界竖立过于霸道的形象。此外,太阳教会还得担心路恩提亚的忠诚性,狮子搏兔亦尽全力,太阳教会想要将慈恩院根除,恐怕必须得仰仗路恩提亚配合,否则他们前脚有所行动,路恩提亚后脚便给慈恩院通风报信。假如两方势均力敌,路恩提亚绝对不介意坐山观虎斗——这才是太阳教会应该顾虑的。”
接触过欧斯加尔这号人物,克洛丽丝不认为太阳教会是什么怂货,至少,在真拼得山穷水尽以前,太阳教会神职者的脑袋大都格外得铁。
“所以呢?”
“所以你得制造让太阳教会动手的机会,”克洛丽丝恨铁不成钢,她拍开魅魔的爪子,压着嗓子说,“无论乌俄诺斯和慈恩院有没有关系,你都必须让他们有关系;无论太阳教会是否对路恩提亚的小动作视而不见,你都必须得将路恩提亚和慈恩院的把柄摆上明面!”
“我不太明白……”
“路恩提亚和乌俄诺斯的矛盾可以调和吗?”克洛丽丝问。
如果路恩提亚和乌俄诺斯的矛盾不可调和,那么路恩提亚便不可能真正给慈恩院站台,而如果将他与慈恩院合作的把柄让太阳教会知晓,一切都摆在明面,为了证明自己的忠诚,路恩提亚知道该如何选择。
他毕竟得扮演好忠犬的角色。
“当然不可调和,噢——”维罗妮卡恍然。
“知道该怎么做了?”克洛丽丝只是给出一个思路,具体的操作,她也没有条件去实施,所以少女很期待魅魔的主意。
“当然——”魅魔高兴地在克洛丽丝脸蛋上吻了一记,嬉皮笑脸道,“还是不明白!”
179.相对
基于生长环境,和童年起便锱铢必较的克洛丽丝相比,维罗妮卡对利益没有特别敏锐的洞察力,魅魔的魅力和穿梭梦境的神秘特性使她在人类社会也能如鱼得水,这导致她的思维直来直去,并未养成克洛丽丝这种潜藏的阴险。
维罗妮卡依然是狡猾的,她装作听不懂的模样,加深与克洛丽丝的亲昵接触。
女孩的抗拒已经不如上一次那般激烈,这让维罗妮卡误以为自己的撩拨收获了成效。
“听不太懂就自己尝试去理解。”克洛丽丝对魅魔的装模作样嗤之以鼻。
“好吧,我的目的你已经知晓了,那么小野猫,”维罗妮卡低声问,“你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什么?”
“为了寻找光与希望,将圣父的荣光普照永夜!”
“所以呢?”维罗妮卡才不信这句鬼话,她顺着克洛丽丝的画风问,“你要把姐姐检举,让慈恩院将人家抓走吗?”
“没错,”克洛丽丝哼了一声,“你这种婊子,做性奴隶才是好归宿,还有——”她掐住腰肢上的手,“别再我面前卖骚!”
“啧,如果你真的忍心,那你就把我抓走吧。”维罗妮卡双手背后,脸颊微微侧着,斜望地面,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摆出一副任人处置的模样。
“……”
克洛丽丝发现这魅魔真是不要脸到极点,藏在别人修女的身体里,装什么文弱的小白兔?
她就算用虚空之触和修女来场长坂坡大战,最后也伤不了维罗妮卡一根毫毛。
“所以,小野猫,你能帮帮我吗?”
维罗妮卡微微俯下身子,她倾斜着,如天空垂着倒卷的软云,滑腻肌肤不起风波,只有鼻息如近海的暖流伴随着潮汐跌宕,将氧气渡入海面上游鱼的腮里。
克洛丽丝呼吸略有急促,腮瓣回味着海潮送来的风,她知道,维罗妮卡又使用神秘特性了。
这一次,魅魔没有施展梦境,只是在彼此的意识间营造了暧昧和模糊的滤镜,使她看起对方来,也能欣赏到几分醉人的美,连抗拒的意志都不再那么坚决。
“呵,婊子。”克洛丽丝淡然一笑,食指抵在娇小饱满的唇峰上。
维罗妮卡吻到她的手指,媚态丛生的声线夹杂着一丝疑惑:“为什么总这么称呼我呢?如果你愿意称呼我维罗妮卡,我便不再叫你小野猫。”
“野猫也好,野狗也罢,我不在乎,”克洛丽丝眼神越发清醒,缠愿香精的体验不仅没有使她沦陷,反而增强了对梦境、对蛊惑的抗性,她冷笑道,“你知道婊子这种生物的特性么?”
“人尽可夫?千人骑万人跨?”维罗妮卡眯起眼来,“怎么,小野猫也会嫌脏吗?不试试,怎么知道是否真的干净呢?”
“婊子,无论你与她们发生什么,最终只是各取所需,一场肉体和欲望的交易,”克洛丽丝移开手指,秀颈往前一倾,在维罗妮卡惊讶的呜咽和吐息中,她浅尝辄止,说道,“你勾引了浴场的女奴,但你最终会爱上她么?”
“……”维罗妮卡一怔,轻抿薄唇,说,“我只是给她所渴望的快乐,那只是她的梦境,我并未与其发生过什么。”
“这就是婊子,”克洛丽丝耸肩,“没人能得到你,也没人想得到你,你只是一些有需要者泄欲的工具,就算谁说把你买走,你也会明意拒绝,因为这是你的属性,‘婊子’,只属于逢场作戏,而非任何人。”
维罗妮卡面红耳赤,她不是害羞,而是既觉得克洛丽丝的话道理,又觉得存在十足的问题,可就算存在问题,此刻的她也想不出什么辩驳的言辞。
“你不了解魅魔!”最终,维罗妮卡只能这样争辩。
“但我了解你,婊子。”克洛丽丝欢快地翘起唇角。
一开始,维罗妮卡并不在意这样的绰号,反而略有得意,可是经克洛丽丝一再重复和解释,她反感起来,重新把少女摁倒,恶狠狠地威胁:
“就当我是婊子!但你要被婊子弄脏弄坏,也好不到哪去!”
克洛丽丝没有任何反抗,摊开手说:“你急了,气急败坏如你,想掀桌子就掀桌子吧……说实在的,我也想尝尝修女的滋味,人家自爱又纯洁,至少不会比地狱盥洗室的魅魔糟糕。”
“你认真的?”
“你瞧,虽然你控制的修女随时都能被我杀掉,但我为什么要拒绝一场对未来有利的交易呢?”克洛丽丝脸上的线一根根拨开,露出真容来,她笑道,“你可以尽情服侍我,不过,你要明白,这场交易是我买了你,买了一个婊子。”
少女指的是【梦境行者】的关键材料。
“你不怕我侮辱了你以后,什么都不给吗?!”
“天呐,我的维罗妮卡,你怎么会如此驽钝呢?”克洛丽丝捧起魅魔的脸,用惊诧而夸张的语调说,“难道你认为我是用肉体来支付的吗?小茉依真可怜,她的安危竟然不值得作为你服侍我的筹码!”克洛丽丝安慰似吻了吻对方的额头,“可怜的孩子,你成长得一定很艰辛吧,我多么希望你能在我老家出生——对智力有缺陷的儿童,我们有一套完整的教育体系。”
维罗妮卡攥紧拳头,这种时候,她全无展示魅力的欲望了。
茉依!这小野猫居然用茉依的安危威胁自己!
维罗妮卡依然需要克洛丽丝帮助自己拯救同胞,毕竟,能想出那种缺德计划、驱虎吞狼的人,没准能设计出一套更为完整的营救方案。
如果此刻上了克洛丽丝,少女不仅不会有半分倾心,还会令其坐实这场“交易”的属性。
维罗妮卡至今不知道克洛丽丝手里攥着几张牌,哪怕少女明面的实力不强,但暗地里肯定不容小觑。
这是她不擅长的领域,魅力和暴力都不再那么有用。
不能急、不能急……
维罗妮卡深呼吸,安抚不稳定的情绪。
如果她现在气急败坏用强,这女孩不仅将毫无心理负担地进行享受,事后还会就各种体位对她进行全方位的讥嘲和暗讽。
况且,这里是慈恩院!
魅魔纵使有什么想法,理智也必须让她隐忍。否则,她们的行为会引起慈恩院的察觉,在克洛丽丝面前,还将固化她“婊子”的属性。
若在克洛丽丝心目中永远停留在这层关系上,维罗妮卡再无可能俘获芳心。
“不急了?”克洛丽丝看着维罗妮卡表情复杂变幻,露出得胜的笑容。
“不急,我为什么会急呢?”维罗妮卡同样笑起来,“在你脱光衣裳趴在床上求我之前,我会耐心——”她咬牙道,“十、足、耐、心!”
180.莎琪玛有个提议
克洛丽丝很喜欢看魅魔气急败坏,果然,只要抛下矜持,再拿捏住对方最急切的需求,强如维罗妮卡,最终也不得不妥协。
维罗妮卡并不总是进入修女的梦境,因此她与克洛丽丝互换了联系方式,这意味着两人开始进行一定限度内的合作。
一想到维罗妮卡离开时那副憾恨憋屈的模样,克洛丽丝便拥有了一整天的好心情。
但平日里,该有的矜持还是得要,与维罗妮卡的相处事后回忆起来,少女也难免俏脸发红。
重新覆上线,克洛丽丝离开盥洗室,返回摩修为信徒洗礼的省愿厅。
陆陆续续有信徒苏醒,他们的脸上或回味、或惆怅,环顾现实时,又露出迷惘的神色,这些信徒最终将视线放在摩修的身上,目光逐渐坚定,犹若看到指引前路的光。
“圣父慈恩……”克洛丽丝与众人在摩修身前祷告经文,最终结语,“诚心所愿。”
有两具尸体被抬了出去,他们的死相比奇法那边要安详无数倍,但这也改变不了死亡的事实。
摩修老迈却洪亮的声音在厅堂回响:“你们受洗后,当每日省悟己身、于餐前祷告,播撒圣父的恩泽。谨记,尔当温善勤俭,忠诚节制,行于原罪而不入堕域,你们的仁爱令羔羊团结友善,你们的怒火弭除恶人的孼——诚心所愿。”
“诚心所愿!”
新晋信徒们陆续离开城堡,慈恩院虽然空置不少房间,但毕竟不是难民收容所,真想在温暖的室内有一席之地,要么有经过考验的虔诚、要么在研经上有所造诣,按照缺的地精沃尔什·卡勒的建议,若一个信徒能拉来一百人接受洗礼,也能拥有属于自己的房间,可真正做到的,至今一个都没有。
克洛丽丝走到摩修身边,老者笑着说:“我在你眼里看到了所求。”
“是的,我的老师,我希望能带走一部分圣教的典籍,以便我能更好地在那些街区传播我主的荣光。”克洛丽丝诚恳无比。
“可,”摩修点头说,“我让卡勒与你同去,他已有为人传教洗礼的资格,还需要更多历练。”
“我认为卡勒先生的传教理念不合时宜,而且十分拙劣。”克洛丽丝严肃道。
一旁的地精不干了,他慎重地盯着克洛丽丝,嗓音低沉:“莎琪玛小姐,尽管你做了摩修先生的学生,但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才能会。”
摩修示意地精稍安勿躁,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卡勒先生的传教理念无非利诱二字,充其量节约了物资、优化了效率,但只依靠些微施舍,很难收获信徒们的忠诚。”
“先要让他们吃饱,信徒才有余力听我们传教,对于愚昧的迷途羔羊,信仰必须建立在物质的基础上!”沃尔什·卡勒反驳。
“这正是我要说的,摩修老师,卡勒教士的主意之所以拙劣,正在于治标不治本,”克洛丽丝神情坚决、态度诚恳,“我是在各地都生活过的,如果卡勒先生真的想将信仰建立在物质基础上,就应该让信徒富庶起来。”
“说得容易!”
“老师,”克洛丽丝不理会地精,对着摩修说,“我与许多当地人打过交道,他们生活困难的主要原因在于高昂赋税和物价攀升,还有太阳教会,它们简直作恶多端,竟然还收缴奇观税这些苛捐杂税!生活在不夜城的难民也必须购买昂贵的身份凭证才能活动,否则就算被抓走卖成奴隶也合理合法,高昂的粮价甚至让不得不彼此相食!”
“哼,你说得容易,咱们慈恩院又不是不夜城市政府,真要按你说的做,我们就得越俎代庖,对不夜城进行实质性的管理!”沃尔什·卡勒认为少女过于天真了。
“为什么不呢?”克洛丽丝反问,“不夜城南部许多地区都是帮社在控制,沉风湖甚至彻底陷入混乱,连帮社都无法插手!我打听过,许多人上缴的税收是直接交到那些帮社控制的城卫军手上,多半都被贪墨了,咱们若顶替他们、减免税收,就能让市民们感念咱的好!还是说你的格局仅此而已吗,卡勒先生!?”
沃尔什·卡勒气得差点跳脚,他最讨厌这种管说不管做的家伙了。但你要说这少女说得一点都不对吧,其实也不然,相反,克洛丽丝说的对得不能再对,只是真到实践时,稍有差池,它就会变成错。
知易行难,沃尔什·卡勒只当克洛丽丝乳臭未干,过于理想。
“这个暂且搁置,莎琪玛,我特许你在莱宁街进行传教活动,为了安全考虑,慈恩院会拨经费给你聘用雇佣兵做护卫,至于卡勒,”摩修对地精说道,“你负责莱宁街以西,沉风湖区域的传教活动,与莎琪玛彼此有个照应,须谨记,我们是互相成就的。”
“您的意志。”克洛丽丝恭顺道。
“诚心所愿。”卡勒则说祷告语。说完后地精才觉出不对,或许,他也应该像莎琪玛一样说些向摩修表忠诚的话?
阿谀奉承的小家伙!沃尔什·卡勒暗自骂道。
两人皆离开后,摩修面朝圣母壁画,坐在长椅上闭目养神,不多时,省愿厅走入一位紫袍黑披肩的男性教士和一位白袍女性教士。
男人是奇法,女人名叫帕亚。
据克洛丽丝的了解,慈恩院有两种主色,一为白袍,在宗教传统里司掌“恩牧”,一为黑袍,代表威罚。
黑白混色是底层教士的服装,被称作传道士,卡勒所着教袍为白底黑纹,这代表他“恩牧”的立场和观念。若是纯白,亦或纯黑的,则是比传道士更高一级的教会牧师。
紫袍是地区主教的穿着,较牧师更高一级,黑色披肩代表着奇法倾向于“威罚”。
摩修穿着朴素的白色教袍,奇法进来时,却要向他行礼:“大主教。”
摩修点了点头,直接问道:“奇法,你在飓风岛传教数年,你来分析分析圣教统治地方的可行性……如果我们将一部分城区纳入治理,完全掌控地方上的财政,对帮助迷途羔羊重归正轨又有何帮助、有何弊端?”
181.各自为营
奇法不清楚这位只喜欢讲经传教的老人为何突然关心起不夜城的局势,他捉摸不透摩修的心思,便拣老者喜欢听的说道:“我们已经完全控制了迪鲁家族,暂时收缩在几条核心的街区和码头,等靛鸥社的西姆一死,商港三成的收益皆会纳入我们的掌控,届时,即便是以现有的粮价,我们也能养活十数万难民。”
言下之意是不需要那么激进的行动,也能稳扎稳打,让难民归顺。
奇法也是十分无奈,这几年不夜城局势愈发动荡,确实为慈恩院的入局提供了许多便利,但普通人似韭菜一样割了一茬换一茬,一些信徒当天受洗,可能第二天就饿死街头或者被奴隶贩子卖到矿山。
后来,慈恩院总结了教训,开始囤积粮食,这才有了现在布施的底气。
摩修似若无意地说:“但这无法给带来更稳定的生活,只有让羔羊们吃到青草和水,他们才会真正驯服于你,认你为正确的路。”
“粮食的议价权不在我们手上,我们没有商行,也无法控制不夜城商会——他们处在路恩提亚和太阳教会的注视下,”奇法补充道,“况且,大主教阁下,那些愚昧的羔羊不会因为你多给了半块面包就更加感恩戴德,它们如深穴里的虫豸,不知圣父赐予的荣光为何物,它们最大的用途应是为了我们伟大的事业、为了天下人的未来——”奇法平静的目光露出诚挚的狂热来,他呐喊道,“去燃烧!”
“人不是燃料,奇法,”摩修温声说,“尽管许多羔羊的献身无可避免,但是,人不是燃料。”
“您说得对,至少比起罪恶的太阳伪教和领主们,我们不会将辐射病晚期的矿工拿去做燃料!”奇法展臂大笑,“我们燃的是希望之火,焚的是欲望之孽,如果您真的想重塑此地的秩序,我建议您考虑我之前的提议。”
“给予那些死灵法师们支持,让他们在不夜城掀起灾难?”摩修摇头道,“事态还未危急到那一步,我们的目的,不是做废墟上的救世主。”
“乌俄诺斯很满意这个提议,他说假若我们要实施,他将全力配合。”奇法提醒。
乌俄诺斯不在意不夜城沦为废墟。
他所要的,一是太阳教会滚出深界,二是飓风岛的矿藏,三是飓风岛作为乌布诺尔空域门户这一特殊的地理位置。
奇法又说:“若些微羔羊的献身能使我们牧守天下更多的可怜人,那他们的死则是有价值的,主会认可我们的抉择,若主认为有罪,我甘受神罚。”
“那我们此行的意义何在呢?”
“救世主只对绝境之人有着不可磨灭的神圣,”奇法悲哀道,“那些羊在主的光辉下过于幸福,以至于看不到光明自何处照射。”
“帕亚,你说呢?”摩修看向一旁的女性牧师。
那女人拎着手提箱,里面装一瓶瓶满水,她不断啜饮着,口中说着赎罪的话,被摩修问及时,她吓了一跳,连忙说:“若主真要将惩罚罪于羔羊们,我会教他们如何在临终前祈祷,让他们安详奔赴主的国度!我们是世间的罪人,遭受任何苦难都不足惜的,主啊,请宽恕我所犯下的孽吧!”
摩修看看帕亚,又看看奇法,他轻声叹息:“在为他人的牺牲冠以名义之前,我们应反复诘问自己,是否还行在正确的路上。”
奇法抿嘴微笑,心中暗骂虚伪。
摩修继续说:“先整合我们控制的帮社和难民营地,通过他们将沉风湖到中部码头的城区控制下来,以便我们增加布施的开支,能更好地传教。”
“遵命,阁下。”奇法谦卑地行礼,心中则忍着骂娘的冲动。
官大一级压死人,这狗屁老东西早有自己的想法,还咨询他做什么?
“这样恐怕会引起路恩提亚的警惕。”奇法说道。
“再给他一笔钱便是。”摩修淡然说。
奇法心中再度涌出碎碎念,他恭谨地说:“伪教在醉乡的地区主教已经身在不夜城,我担心路恩提亚那里不便答应——我们已经十分显眼,信仰方面却依旧没收到成效,那些信徒若不加以使用,迟早也会死在动荡中。”
摩修点头:“我到此只为负担马克西的压力,你来创造机会,我会送他一场真正的福音。”
奇法攥紧拳头,然后松开。
没错,摩修确实是慈恩教会空降下来专门对付马克西的角色,而且是奇法亲自参报、请求支援的结果。
十四位大主教里半神寥寥无几,摩修亦不在此列。但放眼醉乡和乌布诺尔空域,明面上的半神也仅有一位,那便是乌俄诺斯。
况且奇法知道,就算是龟缩在奇观中的乌俄诺斯,一但离开老巢,也不一定能对这位大主教构成威胁。
这也是他不敢造次的原因。
但是,如果条件允许,奇法更希望空降下来的是威罚派系的大主教,这样他的提案便会被采纳,不必像此时这般束手束脚。
“您的意志。”奇法只能恭敬行礼。
奇法与帕亚离开后,摩修依然在思索。
他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但在面对奇法的提案时,老者终究“心软”了。
更准确地说,是犹豫。
摩修并不是那么在意上百万人的安危。
“二十一,”摩修问道,“你认为,主为献身者厘定的边界是什么呢?”
影二十一只是说:“我愿随时随地为主人效死,为圣教效死。”
“你倒是有觉悟。”
摩修笑着摇了摇头。
另一边,奇法与帕亚离开省愿厅后,穿过走廊,径直回到办公的居所,他神色阴晴不定,帕亚紧随着,口中依旧呢喃着忏悔之语,瑟瑟发抖。
“虚伪的老东西误我大计!”奇法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
帕亚跪下来,却不是在跪奇法,她口中念诵的,是主的尊讳和第一位圣徒犹沙的名号:“慈恩圣父,请原谅我偏离犹沙指引的路,我们本该以血饲道,而非泄欲胡为,我愿行在你咒诅的苦难,我愿行在你咒诅的苦难……”
奇法早已习惯帕亚神神叨叨的模样,他盯着女牧师,后者死死低着头,不敢直视目光。
但是,奇法那宛如魔咒的声音依旧传入帕亚耳中:“让你的那些渣滓行动起来,做好两手准备!若你真自觉有罪,就该约束好它们,物尽其用,为了伟大的事业!”
帕亚瑟瑟发抖,口中呢喃着、在心里挣扎中重复:“为了……伟大的事业……”
182.调查
影二十一帮克洛丽丝将一箱书籍搬至莱宁街旅舍,他再一次提出护卫少女的请求,这也是摩修让他前来的初衷。
不夜城的世道繁乱如麻,纵使莎琪玛再谨慎,惨死街头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你应侍奉在老师身边,若他出现意外,又有谁来为我们指引方向呢?”
最终,克洛丽丝说服了影二十一,她暂时也没招募雇佣兵,这只会影响她的行动。
长时间独来独往固然会招致疑心,但克洛丽丝本身也没打算将莎琪玛这个身份使用多久,更不打算真的为慈恩院卖命。
接下来一个星期,克洛丽丝不再进行任何传教工作,既然已经进入慈恩院,她便不再到处招惹注意力。
摩修问起传教进展时,克洛丽丝如实回答,然后交上一个笔记本,上面写着糊弄鬼的“调研报告”。
克洛丽丝解释道:“卡勒教士的方法固然卓有成效,但现在这种情况下进行野蛮扩张不仅容易出岔子,招募的信徒也良莠不齐,他们受洗后依然会违法犯罪,甚至打着圣教的旗号肆无忌惮,长此以往,将对我们内部原本正常的管理结构造成冲击!”
摩修深以为然:“的确,这一周许多信徒的洗礼效果不如人意,他们没有足够的虔诚做支撑,若我不一一照看,很容易走向‘醉生梦死’的错误道路……但短期上,整体效果于我们是有利的。”
信徒质量不合格的结果便是,即便他们成功接受洗礼,与圣父的沟通能力也十分微弱,和克洛丽丝一样,只在灵魂上留下微不足道的印记。
克洛丽丝点头:“但我们得未雨绸缪,所以我在走访地方的市民和难民,按优先级记录他们最迫切的需求,以及愿意为这些需求付出何种程度的代价,不同地区、不同生活水平的人存在着不同期望,我们该综合分析、对症下药,调整我们的管理模式和扩张进度!卡勒教士的方法只顾眼前之利,长期必成隐患。”
“这个方法倒是有趣,你从父母那里学会的吗?”
“他们是很有才华的人!”克洛丽丝避实就虚,也不算撒谎。
“但我们人手终究不足,时间也很紧迫,否则你的方式倒可以推广完善。”
克洛丽丝成功将摩修糊弄过去,她只要每天抽时间随便编造一些报告,再掺杂十分之一真实的部分便可。反正难民流动性和死亡率高得离谱,等慈恩院想要考证时,人早就换完一茬了。
夜里,她恢复模样,回到航海者酒吧。迪鲁家族大老板二老板双双身亡后,靛鸥社将混乱的迪鲁家族打得节节败退,占领了大量地盘,每天都有喜讯和捷报,连带酒吧的消费也水涨船高。
“嗨,克洛丽丝,好久不见,最近都上哪儿玩儿去呀!”微醺的社员们热情地打招呼。
“凤尾蝶商行,每天看看剧泡泡澡。”克洛丽丝爽朗地回答。
“呃,那是哪儿……?”有人不大了解。
“那的消费可不便宜。”巴布说。
“光入场一次就好几个神盾,更不用说其它消费了。”另一人补充。
“嘶,我一个月也挣不到二十个神盾,克洛丽丝,说说最近在哪儿发财呗!”
“我的建议是,”克洛丽丝耸耸肩,“把你的房子抵押出去,找银行贷款,超前消费。”
“那我老婆非得揍死我不可……”那人立马认怂。
最近佩姬不在,约顿招聘了一位大婶来帮工,据说是靛鸥社社员的亲戚。
约顿从后厨出来,朝克洛丽丝望了一眼,少女心领神会,与他一齐上楼。
在客厅入座,约顿泡好茶,准备了简单的甜点,与少女相对而坐。
老人端着热气腾腾的茶杯,说道:“五天前,慈恩院有人前来调查你。”
克洛丽丝点头,这件事西奥帕维尔·卡勒有同她讲过,少女问:“你与他们说了些什么?”
“他们用了一些催眠的东西,可能是吐真剂,但我觉得更像是一场梦,”约顿呵呵一笑,“我在混沌群海时进入过一场可怕的巨梦,大部分人或死或疯,和那场巨梦相比,慈恩院还差些火候,所以我给那些神棍的回答是——无可奉告。”
“万一你被蒙蔽或者篡改了记忆呢?”克洛丽丝提醒道,“你以为抵抗住了催眠,但实际上,他们已经得到了想要的。”
“有这种可能性,但几率不大,否则慈恩院早在不夜城为所欲为了,”约顿从容地说,“我现在只是一个无名小卒,但若要说不夜城有谁的意志比我更坚决,恐怕一双手都数的过来。”
克洛丽丝姑且相信了老者的说辞。她体验过缠愿香精的效果,在满屋熏香和摩修的洗礼下她才险些迷失,如果仅仅是一部分迷香,约顿不受影响也说得过去。
约顿的灵脉象征接受过手术的剪除,就像一个正常人被截肢,这使他实力大损,但危险的、坏死的部分也从此消失,维持了健康和寿命。
哪怕是现在的约顿也能在商港帮社占据一席之地,在靛鸥社内一度成为仅次于社长的大把舵,老人曾经的实力毋庸置疑。
而实力往往要有与之匹配的意志,海盗冒险家尤其如此,否则早就在某个旮旯角落灵脉失控而死。
两人交谈间,阁楼上走下轻轻的脚步声。穿着棉绒睡衣的琳赛怀抱布偶,揉着惺忪睡眼望了过来。
“我并不在乎你怎么安排佩姬,即便她死在外面,我也不会责怪你,你已经给过我帮助了,”约顿压着嗓子,对克洛丽丝低声说,“但小孩子难免想念她的母亲,希望你能安慰安慰琳赛,拜托了。”
克洛丽丝郑重点头,约顿感激地看着她,然后下楼,继续给酒客们料理食物。
“琳赛,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呢?”克洛丽丝用线来增强臂力,揽住小家伙的脊背和膝下,将她抱起来。
“克洛丽丝,妈妈她还好吗……?”
“当然,”克洛丽丝将琳赛抱上阁楼,放在床上为她盖好被褥,“她很安全。”
至于好不好,克洛丽丝也不好说。
她没怎么关注过佩姬的状态,不过,就算是一条狗一只猫被关在房间里大半个月,恐怕也是不大好的。
“阿嚏!”
莱宁街旅舍,正在挑灯苦读的佩姬打了个喷嚏,她紧了紧身上的被褥,蓦然发现已经看书很久了。
她走到角落的便盆如厕,盯着桌上比搬砖还硬的面包发呆,这还是女人头一次看书看到如此废寝忘食。
只是回过神来后,又难免觉得落寞——
那个猫面具女人什么时候才再来呢?
183.鬼主意
全天下除了琳赛,恐怕也没什么人关心佩姬的死活。
噢,还有常年在外做小本生意的约瑟夫。
约瑟夫没有成为超凡者的潜质,但他格外志气,靠着约顿的人脉和自我打拼,跟随探险团队在遗迹周边开办商铺。
尽管不用深入遗迹,但并不意味着绝对的安全,所面临的风险越高,最终收益便越大。
若非如此,琳赛也没有足够的钱去教会学校读书。
小家伙在被窝里弱弱地问:“克洛丽丝,你能帮我告诉妈妈一件事吗?”
“嗯?”
“学校最近来了一位主教大人,他说琳赛很有天赋,不仅免除了琳赛的基本学费,还说认真学习到十二岁后,可以塑造太阳教会的灵脉象征……就和克洛丽丝一样。对了,主教大人还夸奖琳赛能把经书读得很流畅呢!”
琳赛握着克洛丽丝放在枕边的手,兴冲冲地感谢。
除了灵感敏锐的超凡者,一般就只有通过仪器才能检测出人体内灵脉的发育程度。
克洛丽丝能隐约感觉到琳赛拥有灵脉,但具体的程度她无从判断。
如果仅仅是灵脉雏形,那么琳赛想要成为超凡者就只能依靠移植;倘若是完整的灵脉,则可以在正确的引导下塑造象征。
十二岁后,灵脉随成长的发育基本稳定,克洛丽丝的虚空之触虽是天生,但也是在这个年龄才觉醒。
“喔,我们琳赛可真厉害呀。”克洛丽丝笑着问,“太阳教会的主教……是怎样的人呢?”
“不知道耶,他只是指出琳赛和另外几个孩子有天赋,没多久就离开了,”琳赛在脑海回忆着,“听说是从醉乡来的主教大人,连神父都得听他的呢!噢,对啦,他下周还要亲自来我们学校讲经。”
醉乡的主教么……
克洛丽丝反复权衡后,凤目微翘,眼中眯着笑意:“琳赛的事,我会转告佩姬的。”
“还有还有,琳赛想告诉妈妈,以后琳赛也能赚很多钱,让她过好日子,搬到有阳光的地方,她就不用……”小家伙欲言又止。
“可以呀,”克洛丽丝抚着琳赛的鬓发,温声说,“琳赛能不能也帮克洛丽丝一个忙呢?”
琳赛心思机敏,很懂察言观色,知道克洛丽丝的笑意不是什么好事,但她依然认真地说:“当然!”
克洛丽丝从怀里取出《慈恩圣经》,柔声问:“这本书,你知道吗?”
“和《太阳圣经》名字好相似耶!”琳赛也是求知若渴,迫不及待地想要翻开。
克洛丽丝却一把将书按住,提醒道:“琳赛,你首先要明白,对于太阳教会而言,这里面的东西统统是邪典。”
“嗯。”小家伙点头。
“你不害怕吗?”克洛丽丝多出一抹负罪感来。
“能帮到克洛丽丝,有什么好怕的呢?人们是互相成就的!”小家伙攥紧拳头。
克洛丽丝一愣,这话说得怎么和摩修那个老神棍有几分相似?没想到小琳赛还有做神棍的天分,这就很不错!
“那么,这几天我会教导你上面的东西,”克洛丽丝说,“等那位主教再来时,我希望你能带着茫然和懵懂向他请教……”
克洛丽丝不仅仅会教《慈恩圣经》上有的东西,她还打算添加佐料。
当然不是卡丽和泰菲那种。
反正都当作邪典来教,克洛丽丝干脆篡改了许多经义,专门给两个教会的宗旨和传说埋下隐患——
比如说太阳神是圣父座下的炽天使,是圣父牧守上界的大管家,又比如,把太阳教会某某圣徒改写成犹沙的小弟或者叛徒,在一些经典的细节上人为制造可以争论三天三夜的矛盾。
克洛丽丝还试图把两大教会的一些教义缝合起来,造成太阳教会仿佛是慈恩圣教一部分的错觉。
什么太阳神,那不得是圣父说要有光才给了炽天使烈阳的神权?什么福音啊、曙光啊,那都是咱慈恩圣教玩儿剩下的东西,圣教传播希望和爱,是要拯救天下人的,根本不屑于什么净化异端!异端?那只是圣父座下其祂天使的羔羊而已。异端不过是迷途者,更需要牧者的耐心指引,只是炽天使心胸狭隘,为了独得圣父的恩宠,才开展什么大净化!
这是一项大工程,克洛丽丝目前做的很粗糙,她只想着挑唆琳赛给两大教会制造矛盾,没有深思这种行为还意味着什么。
至于琳赛的安全……反正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又被教会学校钦定为种子选手重点栽培,读一些邪典不至于被烧成灰,没准还能因为提前发现邪恶的隐患而得到嘉奖!
太阳教会对慈恩院的存在视而不见?没关系,克洛丽丝修改后的经义可以总结为一句话:掘太阳教会祖坟。
这种篡改后的《慈恩圣经》流出去等若骑太阳神脸上排泄,太阳教会还能继续忍气吞声?
克洛丽丝有了决断,她先篡改开头几千字的篇章,印刷成册子传播出去,至于后续,可以便篡改边印刷,让西奥帕维尔·卡勒帮忙。
只要太阳教会决定把慈恩院扬成灰,维罗妮卡就能找到解救同胞的时机,她也顺便把沃尔什·卡勒神不知鬼不觉绑票,送到·西奥帕维尔·卡勒的办公室。
太阳教会的主要传教对象是家境殷实的富人,商港的一些有钱人也会把子女送至教会学校读书,谋划前程,除此之外,太阳教会暂时放弃了最下层的基本盘。
但这不代表太阳教会就容忍慈恩院掘自家祖坟!
你传教归传教,我们的主怎么就成了你的从神?
就算慈恩院和路恩提亚还在勾勾搭搭,防住了伪经的传播,没让太阳教会知晓,难道还能防住小琳赛“通风报信”吗?
一个琳赛并不保险,最好是让慈恩院和乌俄诺斯扯上关系,这样路恩提亚才会抛开幻想,全心帮助太阳教会对付慈恩院。
只是,这就不是克洛丽丝能做到的事了……
不对。
克洛丽丝想到一样东西。
几方折腾了这么多年都未分出胜负,一直在筹备决胜的手段,明里暗里的摩擦无数次发生,瓦林特家族和食尸蛇空盗团的斗争只是其中之一,迷雾天灾加剧了摩擦,只差一个导火索便能点燃全面战争——
谁会拒绝一个七岁女孩的虚心请教呢?
184.打牌
克洛丽丝润色了几千字,她将太阳神创世和圣父创世的篇章缝合起来,里面存在着许多瑕疵,但两个利益存在严重摩擦的宗教肯定不会去抠细节,坐下来平心静气地谈判。
少女要做的,是让太阳教会意识到摧毁慈恩院比建设辉光塔更为紧要。
安抚琳赛入眠后,克洛丽丝起身折返莱宁街。
酒吧的酒客陆续归家,玛姬和临时工大婶在打扫为生,离开时,少女被约顿喊住。
“克洛丽丝。”
“嗯?”
“三天后西姆会在庄园举办庆宴,他有邀请你参加,以感谢你在最初为我们受伤社员进行治疗,”约顿递上去一张信封,说道,“这是请柬。”
“我可以不去吗?”克洛丽丝问。
“当然,我完全尊重你的想法。”约顿回答道。
“好吧,如果有时间,我会去看看。”克洛丽丝接过了请柬。
她有调研报告敷衍摩修,也不需要整天传教维护人设,时间比较充裕。
离开航海者酒吧,克洛丽丝心底立刻出现危机感。
克洛丽丝的灵感主要针对敌意和危险,是来自虚空之触的示警。她不像维罗妮卡和衣行的白教袍牧师那样能通过灵魂感知到具体对象的存在,也无从探知敌人的数量,假若追踪者没有任何恶意,少女也无法产生感应。
她走到僻静的小巷,把线埋在垃圾堆里,巷尾有人走来,克洛丽丝五指轻拨,一根根锋如刀刃的无色丝线将来者困住。
那人影一闪,凭空穿越丝线,直逼克洛丽丝跟前。他淡定地说:“放轻松,小姐,我问几个问题就会离开。”
来者的斗篷下一袭黑袍,克洛丽丝只看衣领,便知道是慈恩院的牧师。
“我如果不想回答呢?”
“在我的字典里,没有拒绝二字。”
克洛丽丝瞳孔骤缩,黑袍牧师的脸上霍然出现蜂窝似的孔洞,那些空洞冒出斑斓囊泡,里面困着一个个迷离的梦境,那些梦境如羽翼般舒展,那牧师的半张脸便盛开。
缠愿……
克洛丽丝陡然想起沃伊蒂第一次教自己解读古籍时,仅仅从只言片语的描述中便推导出暗藏其内的技能、配方与仪式。
在慈恩院的经书里,对这一画面也有描述,恰能与洗礼时的熏香、她于梦中看见的巨像映照起来。
圣父的化身,心愿和梦境的主宰,祂的从神,也是祂本身——
缠愿天使。
眼前黑教袍的模样如此外显,应该是他的灵脉象征。
缠愿天使便是慈恩圣教的灵脉象征之一吗?
少女嗅到香味,她立刻知道这是和缠愿香精一样的熏香。
只不过,和洗礼时的效果相比远远不足。
在【安息之珠】的作用下,克洛丽丝再度出现意识的撕裂感。
她的表层意识浑噩起来,似沉入梦境,各种意识的反应奔涌而出。
“请问,裁缝小姐,迪鲁家族袭击靛鸥社当天,你正在什么地方,做着什么事?”
“我凭什么……”
克洛丽丝迷迷糊糊想要拒绝,潜意识却在梦境里呈出一部分记忆:
烟熏雾绕的休息室,身着浴袍的美丽少女正在和一个兔耳半兽人、肌肤吹弹可破的奇奇可亚虫人玩牌。
那牌又沉又厚,黑教袍牧师从未见过。
黑教袍的注意力不在女人身上,而是问:“这是什么牌?”
“麻将……”克洛丽丝终究受到了影响,她虽然想要塑造一个虚假的幻梦搪塞过去,却在思考的途中下意识把各种要素拼接起来。
画面有很多含糊不清的地方,比如吧台侍女的脸没有五官、十分模糊,牧师并未怀疑真实性,潜意识在梦境的映射不会完全还原记忆,但也不会作假——一般而言。
既然已经塑造出这样的梦,克洛丽丝只能将错就错。
“胡啦!”穿浴袍的少女呐喊。
“她们怎么就喝酒了,为什么你赢了?”牧师陷了进去,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不对,我不是来问你这个的……唔,先说说麻将是个什么游戏?”
当问题提出,第一幕梦境出现的不是西姆庄园或着衣行时,牧师的怀疑已经消失了大半,加之被游戏吸引,这才转了话题。
在约顿那里碰壁后,为避免再出现类似状况,他这一次的催眠耗费了过半源力,因而十分自信,只要对象中招,就不可能有所隐瞒。
假如他多问几个跳跃式的问题,以克洛丽丝生涩的筑梦手法,多半会顾此失彼,在梦境中露出破绽。
只能说少女歪打正着,牧师的提问依然是基于现有基础,克洛丽丝无需构筑其它梦境,可以集中精神来丰富细节。
梦境中是一张张牌,克洛丽丝“迷迷瞪瞪”地口述游戏规则。
牧师眼神火热,迸射出智慧的光彩。
“我还有更复杂的玩法和其它规则。”克洛丽丝呢喃道。
“快说!”
紧接着,牌桌上陆续出现“东”、“南”、“西”、“北”和“白”、“发”、“中”,不过所有象形文字都改成了一些神秘学的符号。
这时,梦境陡然出现一道道裂痕,这代表着催眠的效果即将消散。
克洛丽丝骤然“惊醒”,她愤怒道:“你窥视我的记忆!”
无数根线猛一收缩,将黑教袍直接绞碎。
几缕布片留了下来,牧师重新出现在巷尾,仿佛从未踏入过克洛丽丝的陷阱。
少女也没指望将其杀死,只是表演出这样一个态度。
“冒昧打扰了。”牧师告了声歉,快速离开。
他没有树敌的想法,既然确认对方并不是慈恩院所要找的裁缝,那边没有产生冲突的必要。
只是牧师没想到对方从幻梦状态下恢复得如此之快,和那个酒吧老板都不是寻常的超凡者。也因此,他更没必要与这种人发生冲突。
“麻将……”他仔细回忆于少女梦境中看到的牌戏,觉得可以回去推荐给同僚们。
克洛丽丝确认牧师真的离开后,立刻转向,不再去莱宁街,而是直奔凤尾蝶商行。
反正闲来无事,不如给虫人们再推广一些娱乐方式。
185.打牌(二)
克洛丽丝倒不是顾虑黑教袍牧师去金丝雀商行做进一步求证,少女深知慈恩院人手有限,基本排除她不是那夜的“血屠夫”后,牧师不会“多此一举”。
她前往凤尾蝶商行,是为了根除隐患,打上小小的补丁。
在约顿对调查者的能力进行过描述后,克洛丽丝便猜到与缠愿香精有九成关联,因而在被强行入梦后,她近乎本能地营造出虚假记忆。
如果牧师来得不那么仓促,克洛丽丝便可以有更多时间做精神方面的建设。
少女之所以在第一时间本能想到凤尾蝶商行,是因为逃难至今,浴场带给她少有的舒心和惬意,可以在亡国后的美好记忆中位列第二。现在的结果不好不坏,仅需要把牌戏落实便可。
凤尾蝶商行今天的主要节目是音乐剧,是优雅舒缓、旋律丰富的艾尔苏亚风格。
不出所料,芬妮依旧在守大门。通过奇奇可亚虫人对雌性体香和信息激素等的特有感应,她这次认出了克洛丽丝来,美好的心情多出几分复杂的悲戚。
“你好呀,芬——”
克洛丽丝话音未落,芬妮立刻抢话:“贝兰卡今天身体不舒服!她不便服侍你!”
少女问道:“她生病了吗?”
“只是生理上的不舒服,”芬妮没有撒谎,她脸色冷漠,口吻近乎哀求,“客人,请下一次再点芬妮,好吗,她今天需要休息……”
克洛丽丝挠了挠头,总感觉在虫人的眼中,她成了欺负人的恶霸。
天地良心,她一向温良恭俭、与人为善,怎么会遭受这种偏见呢?
“我不是要她来做什么,我是说,呃,我是来找她玩的。”
“玩?”
芬妮更绝望了。
客人若与贝兰卡继续亲密地嬉戏,贝兰卡是喜欢风趣多金又貌美的富婆多一点,还是她这个负债累累、没有优点、还总在做时不小心把人弄疼的笨蛋虫子呢?
“喔,其实你也可以一起加入,”克洛丽丝邀请道,“我可以付酬劳的。”
“原则上,奇奇可亚虫人决不外嫁,”芬妮纠结的嗓子有些颤抖,“但如果你真的对贝兰卡好,她、她可以重婚,嫁给我们两个人……这是底线了!我不能离开她!”
“???”这话给克洛丽丝整不会了。
连另一个虫人侍卫也把视线挪到一边,装作没听见的模样。
“客人——”芬妮哀求。
“听着,芬妮,我和贝兰卡是朋友,与她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切你想得到的想不到的体位,一样都没有,”克洛丽丝无奈地解释道,“我来找她玩一种新式的棋牌游戏,一般需要三个或者四个人,你也可以参加。”
“█████████████████████████████████████”芬妮狐疑地问。
一方水土孕育一方人,克洛丽丝认为芬妮已经被金丝雀商行的糟糕氛围搞坏了脑子!
怎么总是想那些东西呢,思想就不能稍微正常点儿吗?
“只是玩牌,所以芬妮,一起吗?”
“我们侍卫是不负责女奴服侍业务的……”
“如果你们赢了,我可以打赏小费。”
“但我可以请假!”芬妮立刻补充。
好嘛,芬妮已经有了做一家之主的觉悟,甘为五神盾折腰。
步入浴场,克洛丽丝换上一身如锦似锻的湛蓝色浴衣,仿佛披着水波。
她本想再点一个女奴凑好一桌,却陡然在女客云集的开放式浴场酒吧看到一位黑发黑眸、容颜姣好、身段如蛇的女人。
那张脸蛋不说与她克洛丽丝十分神似,却也有五六分形似——
维罗妮卡!
不对!
“安洁琳,那边有个女孩和你长得好像呢,该不会是你的妹妹吧?”
女人身边是一圈雍容的贵妇和娇媚女奴。
不管她被怎么称呼,克洛丽丝百分百确定,必是魅魔婊子无疑。
这该死的混蛋还用上了她的脸。
远称不上一模一样,但在许多面目特征上,呈现出明显的血缘关系。
安洁琳清艳冷傲,虽眼神妩媚,却散发着出淤泥而不然的出尘气质,她看向克洛丽丝,眯起眼来,嘴角自然地勾起弧度,与众女说道:“失陪一下。”
然后朝带着芬妮和贝兰卡扭头边走的克洛丽丝追去。
“丽茜!”安洁琳快步走去,穿越烟熏雾绕的暧昧回廊时,她一把从背后将克洛丽丝抱住。
克洛丽丝这大半年的伙食较贫民教养所有很大改善,加之成为超凡者后,对营养的吸收也有提升,因此略长了三四公分,但安洁琳比伊洛娜还高挑些,趁手的壮阔更胜一筹,少女柔顺的黑发有如落泉,两侧裹着皑皑白山。
“怎么,讨厌姐姐了?”安洁琳嗓音高冷,既有着大家长的压迫感,又有着不经意间的宠溺。
但其内核,依旧是属于维罗妮卡的轻佻和诱惑。
线如浪潮,克洛丽丝将女人推进角落里,压着嗓子问:“臭婊子,你不去想办法救同胞,就在这里和一群女人鬼混?”
“啧,她们的丈夫可都是不夜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俘获了她们,我便能通过心理暗示来达成目的,”维罗妮卡狡黠地笑起来,“而且,我可不是在鬼混,我仅仅是满足她们一些微不足道的憧憬,收获些微愿望罢了。”
克洛丽丝皱起眉头,联想道:“慈恩院的缠愿香精似乎也和信徒的希望期冀有关,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这是幻梦境的规则,丽茜,”维罗妮卡幽幽叹息,“祂是与堕域平起平坐的伟大存在,我收集人们的美梦、欢愉和积极的情感及愿望,只要献给幻梦境足够的贡品,祂也会回馈我们的一些心愿,祂有化虚为实、化腐朽为神奇的伟力,你成为梦境行者后便能明白。”解释完毕后,维罗妮卡勾起克洛丽丝的下巴,反问道,“倒是你,我的小野猫,频频来浴场做客,难道是你这半生不熟的小莲苞……动了春心?”
“我来打牌,臭婊子,”克洛丽丝白了一眼,她心中波澜不惊,不给维罗妮卡找回场子的机会,活像水火不入、防御拉满的铁乌龟,她对受挫的魅魔问道,“三缺一,你要不要来?”
“当然,你给什么我要什么——”维罗妮卡再度发起攻势。
克洛丽丝“啧”了一声,无动于衷。
这让魅魔有些恍惚,她发觉自己越来越深陷其中了,若这小野猫依然不给任何反应,最终不是成了她死乞白赖倒贴?
就在她思索着该如何俘获克洛丽丝的芳心时,不远处旁观的芬妮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186.打牌(三)
裁缝不是工匠,对于锻造武器或修整大机械,克洛丽丝肯定一窍不通,但把木头削成牌,做一副简易的麻将出来,还是绰绰有余的。
少女用星辰教会的星辰标记取代“索”,月环取代“筒”,太阳教会的辉光符号取代“万”、上面辅以曼罗数字,“东”“南”“西”“北”变成“地”“水”“火”“风”符号,剩下三个则是白板、红剑与绿盾。
克洛丽丝选了一处多人浴间,足够宽敞,然后摆桌码牌。
她有十几年没玩过这东西,平时日里最好的娱乐方式就是读书。
虽然在曼罗看过大阅兵录像,但也没遇到过什么亮眼的现代电影,泰瑞比精灵应该有比较发达的电影工业,只是当时垂危的曼罗帝国碍于外患,没心情进口精灵们拍摄的影片。
至于凤尾蝶商行的各种剧曲,老实说,克洛丽丝觉得自己还是很难享受到这些阳春白雪的乐趣。
麻将的规则复杂繁多,一些地方还存在花牌,克洛丽丝了解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而且由于时间过长混淆了记忆,不同地域的规则也容易缝合在一起,堪称大杂烩,无愧于【裁缝】的名号。
克洛丽丝一边回想一边编造,这就导致她总是中途添加新的规则。
维罗妮卡:“为什么不让我胡,喏,三三三三二!”
克洛丽丝:“你只能在有一门或两门序数牌的时候胡!”
维罗妮卡:“你之前为什么不说?”
克洛丽丝:“我忘啦!”
维罗妮卡:“清一色又是什么,为什么我要输给你四倍的钱?”
克洛丽丝:“是牌型,你看牌型一模一样,不该多给点儿吗?”
维罗妮卡:“为什么总点我?还有,贝兰卡为什么三门序数牌都有就把我胡啦?”
克洛丽丝:“就是不想要你赢,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四人面前摆着赌场换来的筹码,维罗妮卡虽然多有抱怨,但整体上还是乐在其中,除了克洛丽丝不时用新的规则给她添堵外,基本玩法并不复杂。
而且,添堵又如何呢?
维罗妮卡发现,通过打牌,她能与克洛丽丝进行一些更亲密的互动了——当少女开始对她任性的时候,就说明内心深处已经不存在厌恶和反感。
“小兔子,”维罗妮卡用又冷又媚的声音,居高临下,“我又听牌了呢,我的这只小野猫肯定不让我赢的,所以——”
她对贝兰卡暗送秋波。
女奴俏脸倏地一红,芬妮险些从椅子上蹦起来。
这两位客人,竟没有一个是安全的!
芬妮见自己这面前两人是一对儿,以为她们对彼此会忠贞一些,对其他女孩会收敛一点,却不曾想……
“芬妮,你呢?”维罗妮卡又扭过脸。
芬妮不自在地别开目光——
奇奇可亚虫人本就喜欢雌性,这位高挑冷艳的客人不仅面容姣好,连体香也让虫那般沉醉。
准确来说,奇奇可亚虫人感觉到的“体香”并非气味,而是“气场”。这是她们种族十分独特的感知域,能从雌性散发的气息欣赏出别致的个体特征。
魅魔无疑是天生诱人的。
感到燥热的芬妮不敢应答,生怕对不起她与贝兰卡之间的感情。
“请不要调戏我的朋友,好、姐、姐。”克洛丽丝轻敲桌面。
她反被维罗妮卡握住手,贴近脸蛋:“吃醋啦——?”
少女红润的脸蛋不知是熏得还是羞的,她试着挣开手,魅魔的力气却出奇的大。
贝兰卡和芬妮别过头去,恰好相望,从彼此的目光中读到暧昧和柔情。比起两位客人,她们始终更爱对方。
只是……
假若这两位客人要用金钱要求她们鸾凤同行,似乎也没有那么坚定的拒绝理由。
金丝雀的女奴不卖身,主要是保证奇奇可亚虫人后代的纯洁性,但女客,在这方面的定位显得十分模糊。
好在两位客人最终也没要求她们做出什么羞耻的事来。
除非魅魔再度筑梦,克洛丽丝不想在这种地方和维罗妮卡打一架。维罗妮卡显然不会多此一举,能大大方方揉捏少女的小手,哪用得着偷偷摸摸呢?
至于旁边有人在看——
维罗妮卡正想得到克洛丽丝害羞的模样。
几缕线头刺着皓腕,最终没有割出血来。
“你在心疼我吗,丽茜——”维罗妮卡握着克洛丽丝纤细光滑的手,指尖在掌心不住挠着,她将身子往前一送,下巴搁在了宛若削成的香肩上,嗓音柔媚。
克洛丽丝的声音细如蚊喃:“有人在看……”
维罗妮卡则用食指挑起少女的下巴,向芬妮和贝兰卡问道:“女孩们,我们姐妹好看吗?”
两人踌躇着,点了点头。
“蠢货,别看我牌!”克洛丽丝骂道,“贝兰卡,该你了!”
维罗妮卡桌下的手躁动着,将昔日梦境中的撩拨故技重施,只是这一次动作藏在幕后,明面上又有两位女士在侧,克洛丽丝唯有并紧膝盖,齿间在薄粉的下唇咬出牙印,把所有的火气都按捺住。
她恨恨瞪了维罗妮卡一眼,魅魔恍若未觉:
“胡啦!”她猛地吻了克洛丽丝一记,深红唇釉宛如地狱盛开的娇花,“丽茜,这次不会还有什么捉弄人的规则吧……嗯?”
贝兰卡没见识过晚霞,她只在书本的描述和歌剧的演唱中见闻过那样浪漫而美丽的盛景,兔女郎忽然觉得,若云霞真的存在,应该便是克洛丽丝此刻的模样。
她听这位客人用宛若咽泣的声音说:“当然没有……嗯呀……你赢了……快把筹码拿走,码你的牌,两只手,嗯唔……”
贝兰卡忽然想起剧中的一首浪漫的唱曲,有时,她也会和芬妮讨论曲中的艺术。
似游雁掠破长空,剪去天边的云裙,火烧般的夕阳澄净无垢,迷雾中的彩虹挂上水帘,折光看遍风景的每一处:云依旧在、风依旧拂、雨依旧下,人互相依偎。
至于克洛丽丝的声音意味着什么,这对轻车熟路的贝兰卡而言完全是欲盖弥彰。
“呀——”克洛丽丝弓在桌上面,每一颗珍珠似的足趾都蜷到极处。
贝兰卡死死盯着牌,只有芬妮讷讷地问:“您怎么了?”
怎么了?
维罗妮卡若无其事地吮了一下食指和中指,克洛丽丝颤着胳膊支起身子,同样若无其事地回应道:“没什么,只是之前被狗咬了一下,现在还有些脚软,踩滑了地板。”
187.打牌(四)
在了解清楚维罗妮卡的性格后,克洛丽丝便不对魅魔存在什么恶感,只是对其放浪的行为,始终喜欢不起来。
维罗妮卡的手很纤滑,像冷冻后的乳脂,但温度是暖热的、动作是绵柔的,只如一场春雨细腻地润泽着菡萏外瓣,丝丝露滴未曾催促花期。
克洛丽丝不爱魅魔,也谈不上什么喜欢,要真切付出什么,恐怕也只是为了一笔笔必要的利益互换。她不会像其她大多数女人那样,因同性这种程度的越线而作呕,但众目睽睽下,始终会感到羞赧。
而且,维罗妮卡本身便存在摄人心魄的魅力,一勾一弄也体贴轻柔,一但接受这种魅力,似乎也很难产生绝对的厌恶。
维罗妮卡像是测试她底线的弹性,究竟能绷到何种程度,在她尊严即将反刺之时,及时收手了。
克洛丽丝是去年末第一次初潮,从生理意义上来说,已经称得上女人。
她身材发育得不错,在缺乏营养和光照、人均身高普遍不足的深界,克洛丽丝的外表还是较实际更为成熟的。
至于心理上,克洛丽丝也很难给自己一个准确的定位。
在弱肉强食的阴暗世界,卑微的草芥无从谈仁爱慈善,更无从谈筹谋和野心。
随机应变、审时度势才是常态。
“我们品味她人心愿实现时的满足感,”维罗妮卡吮着手指切牌,埋怨道,“但是丽茜,你就不能多喜欢我一些吗?这滋味和其她女人不大一样。”
贝兰卡羞红脸,以为客人堂而皇之地评论着那种东西,但魅魔实际上指的是灵魂上的反馈。
维罗妮卡并没有从克洛丽丝灵魂中感觉到属于欢合的愉悦,既然如此,又为何不拒绝她呢?
可是,要说完全没有心理上的愉悦,又不尽然。
维罗妮卡品尝到很奇异的情绪,但除非窥视克洛丽丝的心理活动,否则她无从得知那一瞬的愉悦感究竟出于何种思想。
克洛丽丝平复心态,脸蛋的潮红渐渐褪色,她淡然摸牌,只是膝盖依旧不自然地拢着:“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安洁琳姐姐——”
“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会突然接受到这种程度,”维罗妮卡旁若无人地说,“我还以为会被小野猫抓伤呢。”
“你就非得说出来吗?”当着贝兰卡和芬妮的面,克洛丽丝有些发火。
“这还用掩饰吗?”维罗妮卡从牌桌上下来,从后腰搂着克洛丽丝问两位陪玩,“你们说说,我们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姐、好姐妹?”贝兰卡低着头咕哝。
“情侣。”芬妮正色道。
不是情侣也得是情侣,不要来祸祸我的贝兰卡就好。这是芬妮的想法。
“你听,丽茜——”
“看你表现。”克洛丽丝淡淡地回应。
“你是在说我有机会了?”维罗妮卡皱起眉头,她眼中的小野猫狡猾无比,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屈从呢?于是她亲昵地问,“还是说,你在勾引我,要做骗心的负心人?”
“被你骗心的人还少么?都已经这一步了,你又担心什么呢?担心我把你骗到手后,再一脚踹开?”
“嘻,”维罗妮卡一笑,“如果你打这种主意,那可就输定了呢,女人可是天生的骗术大师,而论骗女人——”她笑容更盛,“姐姐是专业的。”
贝兰卡和芬妮呆呆地看着维罗妮卡,有些出神,克洛丽丝打出一张牌拉回她们的心智:“安洁琳喜欢犯蠢,请你们原谅她。”
两女连忙撇清干系:“客人不用在意我们感受的。”
维罗妮卡若有所思,直直盯着克洛丽丝的眼睛:“那我们便是伴侣了……你不觉得这样做不仅报复不了我、还会被我先一步骗到手吗?”
维罗妮卡不知道克洛丽丝的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对魅魔来说,择偶是格外慎重的一件事,哪怕是一些花心的,有复数配偶的魅魔,也不会草率对待每一个人的感情。
魅魔会在初次觉醒后得到地狱的赐名,每一个恶魔的真名都意味着绝对的隐秘,一但被其他存在知晓,便有极大可能遭受奴役。
除非是那些只听名字便能为世界带去灾难的神祇,否则,拥有真名的生命都会藏好自己的秘密。
真名是权柄、是威能,亦是桎梏。
而魅魔的特点在于,她们圣洗的过程,是灵魂相合的过程,在这一阶段,她们的真名会随圣洗泄露给挚爱的对象。
故而,只有确认一方死心塌地,魅魔才会进入“发情期”。
基于这一点,莱斯沃斯的魅魔们大多选择内部消化,毕竟外面的世界人心难测。
维罗妮卡除了因为调皮捣蛋、成绩门门挂科而辍学外,本质上是格外优秀的魅魔,因而她的择偶标准比同类们高上那么一点。
她希望另一半有强大的实力、坚韧的意志、要有姣美的容颜和纤柔的身段……为了后代考虑,脑子最好更聪明一些,当然,和奇奇可亚虫人的家庭制不同,魅魔是集体社会抚养,她和两个老妈平日也没怎么相处过,所以就算后代脑子太笨、不爱学习,自己也不需要负什么责任。
维罗妮卡不算愚蠢,她之所以对克洛丽丝的那般辱骂敏感,只是因为糟糕的课业留下过不少心理阴影。
她的确钟意克洛丽丝,但她要得到的不仅仅是少女的爱。维罗妮卡讨厌桎梏,她必须要征服克洛丽丝,必须要少女爱得狂野而驯服,必须愿意与自己同生共死、一并实践浪漫和理想,否则,魅魔也只能舍弃这段钟情。
爱、以及驯服。
缺一不可。
维罗妮卡不希望自己与配偶圣洗过后被利用真名幽囚起来,做一只笼中雀。
所以,克洛丽丝模糊不明的态度令维罗妮卡感到危险。
但也燃起挑战的欲焰。
维罗妮卡有绝对的自信。
在骗心这方面,魅魔才是行家,择偶是人生大事,她不介意耗费漫长的时光,将克洛丽丝调驯成自己的形状。
若得到的太轻易,维罗妮卡反而觉得不是真爱。
魅魔对克洛丽丝有一种矛盾的爱怜和警惕,她搂紧少女,手心继续往下试探。
克洛丽丝未拦她,只是淡然地问贝兰卡和芬妮:“你们认为占有一人的身体,就能占有她的灵魂吗?”
贝兰卡当然是否认的,芬妮却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在奇奇可亚虫人步入“文明”社会以前,繁衍的方式比较简单粗暴,也没有顾及什么你情我愿。部落寺庙里那位人类圣徒之所以备受崇拜,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赐福让奇奇可亚虫人的外形更接近于人,还在于她让部落文化明确出现“爱情”这个观念。
只是,不一定非得有“爱情”,才能占有某人的灵魂。就芬妮所知,奇奇可亚先祖们就有不少控制灵魂的秘术。
不过,克洛丽丝这话也不是真问给贝兰卡和芬妮的。
维罗妮卡的手停了下来,她有些苦恼。
她撩拨少女,除了把克洛丽丝列为“配偶备选”外,还有着收集少女“愿望”的打算。
心愿满足时产生的欢愉,在幻梦境是绝对的硬通货。
克洛丽丝灵魂的美味是维罗妮卡生平仅见,“欢愉”的品质也必然相当出色。
这也是维罗妮卡没有用强的原因。
“放轻松,安洁琳,”克洛丽丝握住她的手,重新占据主动,她背对魅魔,脸上出现阴险的笑,“我猜你实际上并没有谈过恋爱对吧?不会没关系,我可以教你。”
188.剽窃
维罗妮卡知道自己没办法对克洛丽丝形成压倒性的优势,这是坏事,也是好事,毕竟,一个从起初便柔弱而顺服的女人,不符合魅魔的择偶标准。
维罗妮卡在谨慎中按部就班,避免狡猾小野猫设下出乎意料的陷阱,同时防止出现上一回、在慈恩院时被反客为主的情况。
克洛丽丝虽然有自己的筹谋,她表面淡然,但实际上,被魅魔那样对待始终会令人面红耳赤。她也十分担心自己用身体做饵,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过,无论怎么警惕,两人的目标十分一致——便让对方沦陷。
即便口头上的“伴侣”只是糊弄鬼的逢场作戏,但从实际角度,已经算是克洛丽丝和维罗妮卡的初恋了。
可惜,这场虚伪的恋情双方,实际目的皆不怀好意。
末了,克洛丽丝把从维罗妮卡这赢来的一百多神盾全部当作贝兰卡小两口的小费,这钱不干不净,少女估摸着是魅魔从那些贵妇人身上骗来的赃款。
在贝兰卡的请求下,克洛丽丝将一副麻将留在了凤尾蝶商行,这种牌戏很对大众口味,如果凤尾蝶商行将之当作一个盈利点,也许少女下次再来时,还能看到大浴场麻将比赛。
这种牌戏也没什么技术成本,克洛丽丝不指望在上面捞上一笔,而且,推广也是要时间的,凤尾蝶商行的娱乐性质正适合做这方面的工作。
今后再来这商行解闷,恐怕就不是什么泡澡看剧,而是泳池麻将了。
按照虫人的技术,克洛丽丝觉得以后如果想做些什么卡牌,也可以和凤尾蝶商行合作。当然,这方面最好还是先找西奥帕维尔·卡勒,毕竟少女不认识凤尾蝶商行的高层。
离开凤尾蝶商行后,克洛丽丝掩藏真容,神清气爽地返回莱宁街旅舍,中途恰好遇上沃尔什·卡勒布道。
他很讲究,包下一座院子做道场,院内挤着两百多号人,院外也人头攒动,地精的声音中气十足,能传得老远:“这就是虔信者的福音,看呐,我将代表圣父,奖励他五十神盾!接下吧,奥涅罗,这是你应得的!”
羡慕的目光投向沃尔什·卡勒身边名叫奥涅罗的青年,青年穿着陈旧的棉袄,外面披着缝补的大衣,干净整洁,和难民比起来已经算得上体面。
“怎么回事,那个人为什么得到五十神盾的奖励?”克洛丽丝问旁边一个比她还瘦矮的少年。
“卡勒先生说,只要拉人新教就能获得奖励,奥涅罗是第一个拉满一百人的!”少年回答道。
“哦?那你拉了多少人信教?”
“我……”少年低下头,“我没钱缴纳宗教税,只有洗礼后的信徒才被允许拉人……”
“入教费?”克洛丽丝拔高声调,引来一些人的侧目。
“信徒每周要向教会缴纳二十个格罗申的宗教税,洗礼的话,得要一个神盾才行……我还在攒钱。”
“可慈恩院是免费济施你们的!”
“我知道的,卡勒先生说了,慈恩院有困难,我们这些信徒也理解的,而且,十个格罗申就能每周吃到饱,洗礼后还会被慈恩院庇护,没人敢欺负,这难道不好吗?难道我们指望的是什么都不付出,就从圣父的光辉下白捞好处吗,不会吧?”少年虔诚道,“向圣父缴纳税收,是证明我们坚定信仰的必要供奉!”
该死的。克洛丽丝暗骂。
这句话根本不是沃尔什·卡勒最初的理念,一定是从她这里剽窃的!
被克洛丽丝针对过后,沃尔什·卡勒立马优化了传教方案,甚至把支出做成了盈余。
地精的传教本质依旧是利益驱使,但程序上更为精妙。
济施,他依旧在做。
不夜城普通市民月收入稳定在八至十个神盾的范畴内,这份收入可以满足一家三口的基本温饱,若是物价上涨之前,还能有所结余。
正常情况下,难民每天要五六个格罗申的食物才能吊命,因此每周缴纳二十个格罗申就能在慈恩院稍微吃个饱,甭管里面掺了多少泥巴、虫子和过期食物,在难民眼里,他们才是占了便宜的。
这一部分信徒维系了卡勒基层的稳定,然后,他将目光放在那些有财富、有野心的人身上,这部分人愿意缴纳1个神盾进行洗礼,他们每拉一个浅信徒信教,就能获得十格罗申的提成,同时还能提升自己的“信徒等级”,吃得更好。
现在,卡勒在新辖区登记的信徒已经超过三千,刨去病死的、冻死的、斗殴死的……还能剩两千五百多号人,每周光供奉就能收到五十神盾。此外,还有两百多号人缴纳神盾进行洗礼,这一周以来,仅仅出了奥涅罗一位拉满一百个信徒的受洗者。
“以前是听经就能领取救济,但有多少人诚心去听呢?我们越来越穷、越来越惨,就是因为只想白从圣父那里得好处,从未想过奉献什么!”少年言之凿凿地说,“卡勒教士要我们缴纳的宗教税不算多,如果这都抱怨,怎么配做圣父的信徒,怎么配领取救济呢?卡勒先生是好人的!”
克洛丽丝已经无言以对了,真难为摩修没把沃尔什·卡勒这种投机倒把的地精驱逐教籍。
她转念一想,发现摩修的确是更包容的,手下不仅有沃尔什·卡勒这样的传销头子,还有莎琪玛这样的摸鱼怪。
像奇法那种堪称邪道的紫衣主教,估计只懂得激进和酷烈。
不过,克洛丽丝隐隐觉得,摩修比奇法更难对付,就连摩修那两个随从,少女都没有正面冲突的把握。
“饮水须思源,我们的荣光最终是属于圣父的,但若没有进取的意志、正确的引导,则休想抵达祂的天国,”奥涅罗激动地说道,“所以,我们当感谢圣父慈恩,还当感谢卡勒先生!”他单膝跪地,但依旧要比地精高些,于是便走下台阶,仰望沃尔什·卡勒,“是您给了我今天这份殊荣,我愿永生永世奉您为牧者,诚心所愿!”
克洛丽丝大暴怒!
沃尔什·卡勒的成功学本来是利益至上,他当初在演讲上亲口说:不是为了食物和水,就没人愿意来慈恩院听经!
沃尔什·卡勒已经摒弃了落后的卖惨理念,完成思想上的飞跃——
这家伙分明是剽窃她整套的幸福论!
189.沃尔什·卡勒之秘
沃尔什·卡勒让克洛丽丝重新考虑起绑票计划来。
少女不在意地精剽窃她本就用来糊弄人的观点,她在意的是,沃尔什·卡勒节节攀升的身份地位。
接受西奥帕维尔·卡勒的委托时,克洛丽丝以为最坏结果不过是把一个信了教的地精绑架回去,但随着沃尔什·卡勒在慈恩院的地位逐步上升,少女想要将地精绑票带走的成功率将持续下降。
如果他让摩修愈加看中,委命影二十一来做其贴身侍卫,克洛丽丝真没把握完成这项任务。
地精身边的慈恩院侍卫倒在其次,还好这家伙被外派传教,否则克洛丽丝很难将这位风头一时无两的新晋教士带出慈恩院。
就算是太阳教会打上门,克洛丽丝浑水摸鱼的重心也是魅魔茉依,届时不一定有余力将沃尔什·卡勒绑走,故此……
要不要趁这地精根基尚浅时敲晕带离呢?
克洛丽丝在人群里,静候沃尔什·卡勒完成表演。
地精在侍卫的保护下返回沉风湖北面的住处:一栋占地面积约八十平米的三层小楼,沃尔什·卡勒平日里就在此地办公。
楼下搭着结实的防风帐篷,难民们挤在一起,一些难民佩戴着袖章,上面是倒三角形的慈恩圣教标志,这些佩袖章的人维持着秩序,同时挨个帐篷收取每日的租金,要三格罗申。
克洛丽丝隐入阴影中,注视着沃尔什·卡勒走进小楼。
这时,一个驼背的男人忽然拦住了他:“卡勒老爷,求求你再帮帮我,再帮帮小珊娜吧,我已经将屋子卖掉换成钱,我都可以奉献给主——”
克洛丽丝忽然觉得男人有些熟悉,仔细一想,发现是当初和约顿在自由广场上遇到的老驼鱼。
“这种事你该找奇法大人,你是被他引入圣教当中的!”沃尔什·卡勒嫌弃地瞥了男人一眼,“奇法大人说过,你的女儿会在主的天国享福,拿着剩下的钱好好过日子吧,不要再胡乱糟践了。”
“可那不就是要小珊娜去死吗?人都死了,怎么还叫享福呢?”
沃尔什·卡勒瞪了他一眼。
立刻有难民巡逻队走来说道:
“你是在质疑卡勒先生,还是在质疑圣父?你女儿本是要去天国享福的,小心圣父因你的话降罪,将你女儿打下堕域!”
老驼鱼立马脖子一缩,狠狠抽自己巴掌:“是我有罪,是我有罪,可是……卡勒老爷,求求你再赐一些神药下来吧,每次吸入神药后,小珊娜的气色都会好一些……她会好起来的,我可以买的……”
“些微愿梦并不能赐你奇迹,”沃尔什·卡勒说,“不要再执迷不悟,小珊娜的命运已是定数,你要做的,是让她体面地离开。”
说完,他踏入楼内。
老驼鱼绝望地跪在地上:“不能啊,卡勒老爷,求求你,求求你再看一看她……”
巡逻队长拉扯他的胳膊:“快滚快滚!他妈的还挺倔,搭把手,给我把他抬出去!”
一些人虎视眈眈,露出贪婪的目光。
沃尔什·卡勒忽然扭头,冷漠地说:“便让他跪在这里赎罪。”
“求求你,卡勒老爷——”
“砰”的一声,门被摔上,只剩老驼鱼还跪在地上,无声地、绝望地亲吻着门槛。
多半是觉得真能把圣父给感动。
克洛丽丝望着男人,想资助些治疗费,但看沃尔什·卡勒的态度,估计男人的女儿也不是只靠钱就能医治的。
少女的伴生技能虽然是【影偶医生】,但最多也就缝一缝血肉之躯的损伤,要遇上连奇法都无能为力的病变,她也不可能有什么主意。
烟囱飘出暖和的灰烟,克洛丽丝绕至街道的后巷,发现每一扇窗户都牢牢关着。寻了片刻,少女注意到二楼的一扇窗户有着些许缝隙,她便将线送入其中,从内部打开窗栓。
楼下有修女和侍卫在走动,时而有老鼠的吱吱叫,克洛丽丝沿着晦暗的阴影从天花板登上三楼,斜对角的一扇门微微敞开着,里面散发着暖烘烘的热汽,传出舀水的声音。
是地精在洗澡?
克洛丽丝悄无声息潜伏过去,看到毛绒绒的身影背对着她,浴缸里漂浮着小黄鸭。
突然间,克洛丽丝脚下的木质地板一陷,一个尖刺狰狞的捕兽夹出现在折断的木板下,克洛丽丝腿骨瞬间绽出鲜血——
是陷阱!
这该死的地精居然布置陷阱!
好在捕兽夹伤害不大,也没有毒素和诅咒,克洛丽丝用虚空之触轻易将之掰开,一边用线治愈伤口,一边击碎吊灯,在阴影中弹射至只有些微烛光照映的浴室中。
少女召唤出黑暗的线,将最后一丝光亮吞没,正要遏制沐洗中的地精,可当她扼住其喉咙时,才意识到泡在浴缸里的只是一个大型的拟真玩偶。
可他刚才分明在舀水……
“当啷!”
骰子落地的声音响起,室内骤然光明大盛。
不容多余的思考,克洛丽丝迅速用线包裹住身体,不让光亮接触皮肤。
“当啷!”
又是骰子落地的身影,一道猛烈的厉火烧向她。
克洛丽丝听声辨位,她避开厉火,朝骰子落地的方向猛地扑去,屏风后,一枚婴儿手掌大小骰子安静地躺在地上,印有恶魔的一面朝上。
克洛丽丝用线拾起骰子,陡然间,骰子光影一闪,变成了一只小黄鸭玩具。
少女立刻回头,一道影子恰好从浴缸附近闪过,而水面的小黄鸭不见踪影。
“当啷。”
骰子再响。
“易位么……库咳咳咳咳……”克洛丽丝忽然咳嗽起来,嗓子发痒。
她刚要朝骰子响起的地方冲去,却听到模糊的声音说:“停,你再动一下,我要引爆的就是炸药了。”
克洛丽丝一笑:“谁能想到一只人畜无害的地精教士,居然也是实力不俗的超凡者?”
“你是谁!”声音尖叫起来,“我没有得罪过任何人!”
“嗖!”
锐利的线刺向声音的方位,克洛丽丝撕开一层墙皮,扒下里面的一张……地精皮。
沃尔什·卡勒的皮。
但她却肯定这张温热的皮内之前一定有过活物。
少女细心聆听,确认道:“你以为躲在墙里我就找不出来了?”
那声音愤怒道:“影偶医生,我没得罪你,你要什么只管开口,不然我就炸掉这座楼!”
190.沃尔什·卡勒之秘(二)
克洛丽丝嗓子发痒、胸口沉闷,她知道,先前那枚骰子落下时,某种疾病侵袭体内。
大约是普通感冒的程度,但随时间推移,正逐渐影响着克洛丽丝的体力和健康。
她将线注入墙体缝隙,想要速战速决。
克洛丽丝说:“你姑且引爆试试,看看这座楼会不会塌陷。”
楼内藏有炸药没错,但实际威力肯定没对方吹嘘得那么浮夸。
果然,那声音气急败坏道:“不要把我的善意当作你无知的本钱!”
骰子再落。
克洛丽丝循声追去,冲入隔间,骰子朝上的一面,是一团至暗的幽影。
她之前的撞门引发衣柜剧动,刚要用线夺走骰子,木质衣柜便好巧不巧拦在路径上,“吱吱”的叫声响起,骰子被替换成了老鼠。
这种使人倒霉的感觉,与杀死的那个白教袍有些相似。
但是……
她之前冲入隔间的是一尊人偶,利用幻影做了掩护,真正的克洛丽丝依旧呆在浴室里,她看见角落的老鼠洞出现骰子,墙体打开一条缝隙,里面伸出一只毛茸茸的小手想要将骰子带走。
“嗖!”
坚韧的线缠上骰子以及绒毛雪白的手腕,克洛丽丝将骰子夺走,同时用力将那只手的主人拉向自己,然而,滑溜的感觉从线处传递过来,一具雪怪幼崽的皮套应声撕裂!
“咔。”
与此同时,克洛丽丝身后的置物桌易位,左轮上膛的声音顶着脊背响起。
“不许动!”威胁的声音说。
“阿嚏!”克洛丽丝打了个喷嚏。
“我说了不许动!”喷嚏声将地精吓了一跳。
“真是有意思的技能,怎么,你要开枪吗?”克洛丽丝抿着笑容,“我赌你的枪里没有子弹,但如果你敢扣下扳机,我就要把你的肉一块块割下来拼成积木!”
“你是血屠夫!”地精惊恐道。
慈恩院折损一名教士的事,沃尔什·卡勒有所耳闻,也隐隐能推演出迪鲁家族与慈恩院的关系,血屠夫的事迹在商港的圈子里也小有名声。
是极其残忍的恶徒!
白袍牧师的死亡让慈恩院内部猜测有敌人针对他们下手,但是,血屠夫迟迟没有再度出现又让一些教士怀疑,血屠夫的冲突只是意外,是牧师倒霉撞了枪口,双方并非什么死仇。
可现在,血屠夫找上他沃尔什·卡勒了!
“你以为我是吓大的?!”沃尔什·卡勒色厉内荏,“把骰子还给我!”
“你只能对触摸的东西易位,是么?每次易位后都必须再度触摸才行。”
“闭上你的嘴,再逼逼赖赖,我就要开枪了!”
“你……”克洛丽丝扭过头,看到一只人立而起的小鳄鱼,她短瞬错愕,然后对目光发憷的沃尔什·卡勒笑道,“想变成什么作品呢?”
在沃尔什·卡勒眼里,这个满脸缠绕着阴影的家伙诡异又可怕,他尖叫道:“你和慈恩院的恩怨,和我没有一点关系,你现在放过我,我可以给你当内鬼!”
“撒谎的地精应该被剪掉舌头,”克洛丽丝猝然出手,她夺走左轮,把“小鳄鱼”只手按倒在地,狰狞道,“摩修先生果然没有说错,你是圣教的叛徒,就由我来根除祸患!”
仅从力量而言,一米五五的克洛丽丝也能够对不到一米一五的“小鳄鱼”形成压倒性优势。
“你脚下的地板因年久失修而腐塌,刚好摔在二楼的捕兽夹上!”“小鳄鱼”尖叫起来。
他的话如有魔力,克洛丽丝倏地坠落了。
只不过,她用线将沃尔什·卡勒拖了下去,把地精坐在脚下,由皮套鳄鱼承受了捕兽夹的伤害。
“哎呀呀!”“小鳄鱼”痛得拍打地面,他一溜烟钻出皮套,露出一双雪白的大耳朵来。
借着楼上投射下来的微光,克洛丽丝看清了地精的长相:
她与西奥帕维尔·卡勒有八成相似,五官婉约柔和、眼眸清澈蔚蓝,两只修长的耳朵似一双鱼尾,朝脑后飘逸地招展着、末梢缀着绒花,短密的雪色绒毛则更像一身紧致的服帖睡衣,躯干染着淡淡的浅蓝,胸前起伏的毛色则胜若银霜。
克洛丽丝口吻古怪地低语了一声:“雌性……”
她动作没有丝毫迟疑,暗线继续朝地精裹去,这一次,对方没有了闪避的手段,她刚想开口,用仿佛“言出法随”的能力故技重施,却被克洛丽丝往口中塞进一坨线团,逼倒在地。
“呜呜呜呜呜——”
“卡勒教士,是您在里面吗?”这时,侍卫拍门的声音响起。
“没事,”沃尔什·卡勒尖锐但沉着的嗓音响起,“只是看到一只该死的老鼠,啊、啊、阿嚏——”
“可您是怎么跑到上锁的仓库里……”
“不该你问的事就闭上嘴,现在,给我去一楼巡逻!”
侍卫碰了一鼻子灰,悻悻下了楼去。
地精惊骇而愤怒地盯着克洛丽丝,这血屠夫还能模仿她的声音!
她吐出线团,急忙说:“等一等,我不是圣教的叛徒,我可以解释!”
“呵呵……”
“我承认我来贵教目的不纯,我只是想借用一丢丢微不足道的信仰,但我没有背叛呀……呀呀呀疼!别割我,我没有皮套啦!”她的毛皮被勒出血来。
“你是怎么瞒过圣教的洗礼?”克洛丽丝质问。
“我的灵脉象征叫【副脑】,可以模拟虚假的灵魂接受洗礼,只要定期重置一部分意识就可以摆脱洗脑……”
地精提到洗脑两个字,忽然意识到说错了话。
铁拳砸了下来,她低声抽泣道:“呜哇哇哇哇,我不是那个意思——”
“嘭!”拳头和耳朵只差毫厘。
地精吓了一声冷汗。
“说,你本来叫什么名字?”
“沃尔茜·卡勒……”
“沃尔什·卡勒?”
“是茜,不过,我也是沃尔什·卡勒,才不是什么雌性!”失去皮套的保护,地精变得脆弱而敏感。
“金丝雀商行的西奥帕维尔·卡勒是你兄弟?”克洛丽丝问出心中的疑惑。
地精瞳孔一缩,疯狂挣扎起来:“你知道他!该死的混蛋,人类,你对他怎么了!”
191.沃尔什·卡勒之秘(三)
看着沃尔什·卡勒激动的模样,克洛丽丝不禁皱眉道:“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看来是我高看你了……”
“咔嚓……”
天花板忽然龟裂开来。
“我侥幸逃脱,你将被浴缸砸得七荤八素!”沃尔什·卡勒咧起尖尖的牙齿,笑起来。
天花板的裂响让克洛丽丝一愣,恰好让沃尔什·卡勒挣扎出去,少女来不及追捕,她脚下被一袋一袋的食物给阻拦活动,没余地避闪,只能抬起手臂,六根虚空之触钻出身体。
“咚!”
浴缸在触手上狠狠磕了一下,被勉强接住,并没有出现沃尔什·卡勒所说的“七荤八素”的情况。
地精目瞪口呆。
“还想跑!”
沃尔什·卡勒想要翻窗,却没料到敌人这么快就接住了这一手。
他的技能本就不是战斗类型,何况在这种狭小的地方和【影偶医生】为敌呢?
地精很快被线扯住脚踝,趴在地上拉了过去。
“呜哇哇,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要杀我,呜哇哇哇哇哇——”
看上去卡勒“兄弟”两人都十分害怕挨揍,只不过眼前雌扮雄装的地精更为柔性。
“象征,技能,来历,你每有一个谎言被我揪出来,我就割下你一块肉来!”克洛丽丝恐吓道。
沃尔什·卡勒已经魂不附体,最终悉数交代了——
卡勒家族是上迷雾层某一殖民区的银行家,沃尔茜·卡勒今年二十一岁,小大哥四个年头,她有一个双胞胎哥哥,而今是穿在最外边的皮套。
这是沃尔茜·卡勒十一岁时在父母的指导下嵌合的第一个技能,【画皮】。
不过此后没多久,殖民区发生了暴动,三兄妹的父母被吊死在码头的旗杆上。此后,殖民政府与反抗军鏖战半年,双方各有胜负,只有爹不疼娘不爱的地精族群一直在挨欺负。除了金融家与企业主外,与土著混居的普通地精也惨遭毒手,殖民政府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地精被当地人抢劫或拐卖后,再将其财产冻结,等财产的主人彻底杳无音信后,便直接收归地方财政。
地精遭到当地人的排挤、屠戮、卖作奴隶,雄性地精在奴隶市场是优秀的管家、会计、公司经理、私人秘术,在炼金、魔法等领域也多有建筑,但雌性地精……比起智慧方面的价值,她们的身体才是价值连城,变态的毛绒控富豪不惜为一只美貌的雌性地精一掷千金!
卡勒三兄妹颠沛流离,沃尔茜·卡勒的胞兄死在逃难的路上,为了使妹妹避免过于悲惨的命运,那位地精让沃尔茜·卡勒将自己做成皮套,从此,沃尔茜成了沃尔什。
十二岁时,沃尔什·卡勒和西奥帕维尔·卡勒被捕奴队捉住,卖往天涯海角,从此兄妹分别长达七年。
期间沃尔什·卡勒被一个小教派买走,学的都是蛊惑人心的东西,若非他有【副脑】,没准真的就死心塌地留下了。
他小心隐藏着神秘特性,跟教派学习骗钱技巧,等学有所成后,便偷偷向地方的太阳教会检举,从此成功脱身,过上了流浪者的生活。
这几年他跟随过商队,在探险者公会当过向导,在歌剧厅做过主持,也曾随炼金术师做了一年学徒,可惜被同窗排挤出去……
到后来,他发现自己还是骗人得心应手一些。
这七年里,沃尔什·卡勒将【画皮】晋升为危害级的【把戏专家】,又嵌合【幸运荷官】、【超算】以及【聆听】。
他最近的灵容有所突破,希望将【幸运荷官】的技能更进一步,晋升为一级凶祸【命运齿轮】,不过需要信仰的愿力来完成仪式。
沃尔什·卡勒偷窃慈恩院的信仰,让难民把期冀指向自己,指向所谓“正确的牧者”!
好巧不巧,他在这座岛和西奥帕维尔·卡勒重逢,可惜,沃尔什·卡勒不想给兄弟添麻烦,因此一直扮演着狂信徒的角色。
“放过我兄弟,”沃尔茜·卡勒哀戚地说,“我可以死心塌地效忠你们……”
她不擅长战斗,技能也非为战斗所设计,输给克洛丽丝无可厚非。
“你因利益而伪信欺瞒,而今不仅不思悔过,还想用自己的‘忠诚’作为筹码,”克洛丽丝悲悯地平举左轮,念念有词,“圣父会在每个不经意的角落留下机缘、等待我们发觉,但不会给罪徒第二次机会……”
说完,正要扣动扳机。
沃尔茜·卡勒忽然尖叫:“这口吻,这语风,该死的,你是莎琪玛那个小混蛋!”
克洛丽丝一愣,旋即笑道:“你以为你很聪明?”
这回轮到地精愣住了。
对啊,如果是莎琪玛,那她这样隐瞒身份明显是不想让人知道。
这也就说明,莎琪玛也是慈恩院的二五仔!
而沃尔茜·卡勒此番直接点明对方的身份,等若求着让少女杀人灭口!
“我、我、莎琪玛、不……血屠夫大人,你……”死亡面前,沃尔茜·卡勒绝望地说不出话来。
“咔哒。”扳机扣响。
“不——”
毛茸茸的腿间骤然挂满水渍。
一只线团编织的小黄鸭从枪口跃出来,这让有着【超算】技能的沃尔茜·卡勒大脑宕机。
“我说,”克洛丽丝收起左轮,撇嘴道,“你不会是这样的胆小鬼吧,一点儿玩笑都开不起。”
“你!”沃尔茜·卡勒脸蛋发热,却不知该庆幸劫后余生,还是该愤懑对方无耻的羞辱。
沃尔茜·卡勒被克洛丽丝牵着手拉起身,茫然的地精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不杀自己,第一反应居然是说了声:“谢、谢谢。”
然后把小鳄鱼皮套捡起来,穿在自己身上,露出个脑袋。
【画皮】能赋予皮套生前的生物特性,如果有条件,还能通过附魔附加额外特性。也就是说,穿着这副皮套的沃尔茜·卡勒能像鳄鱼一样游泳或撕咬猎物。
克洛丽丝说:“没想到你这么喜欢这些皮套……”
沃尔茜·小鳄鱼·卡勒忿然道:“我可没有光着身子裸奔的习惯!”
“我以为你们地精有毛皮覆盖,不需要人类那种廉耻心……”
“放屁!”
皮套一穿,沃尔茜·小鳄鱼·卡勒说话也硬气不少。
“嗯?”
“我说我自己,莎琪玛大人,是我脏了您的耳朵……”小鳄鱼立马弥补。
好嘛,这地精也是滑跪选手。
“莎琪玛大人……”沃尔茜·小鳄鱼·卡勒不安道,“我的骰子……”
“你说这个?”克洛丽丝张开手掌,露出婴儿拳头大小的骰子,六个面分别是“福光”、“幽暗”、“生命树”、“恶魔”、“尸鬼”和空白。
小鳄鱼踮起脚,伸手去抓,克洛丽丝却高高举起手臂。
“你!”沃尔茜·卡勒气结。
“我杀过一位幸运荷官。”克洛丽丝说。
沃尔茜·卡勒打了个寒噤,瞬间没了脾气。
她把这句话当作威胁,而那位死掉的荷官,估计就是慈恩院没了命的牧师。
地精听克洛丽丝问道:“但我没见他用到什么骰子,这是什么特殊的灵器吗,可我并未感知到灵脉的存在……”
“是幸运物,莎琪玛大人,”沃尔茜·卡勒屈辱地低下头,“这是【幸运荷官】配套的一个魔法,能将数个法术固定在幸运物上……”
192.沃尔什·卡勒之秘(四)
沃尔茜·卡勒言下之意,是克洛丽丝说的那个荷官没把功夫学到家。
这是沃尔茜·卡勒自傲的地方,不过,她也着实低估了白教袍牧师。牧师学习的神术不会比地精的骰子逊色到哪去,只是倒霉蛋遇上了克洛丽丝,在情报不充分的情况下被杀掉。
如果当初白教袍牧师知道自己面对的是影偶,他也不会输得那么惨淡。
同样是【幸运荷官】,根据所学法术的不同,也会发展出不同的方向,但大体上不会偏离该伴生技能的神秘特性。
克洛丽丝攥着地精的小命,她将骰子归还给沃尔茜·卡勒后,后者老实为她解除了疾病效果。
“你这次怎么没通过易位跑掉?”克洛丽丝问。
“我得触摸物体做出标记,最多只能同时存在六个标记物,距离、质量以及质量差距会影响我的源力消耗。”小鳄鱼瑟缩在角落回答。
也就是说,质量越相近的两个物体,易位时的消耗越小。
除此之外,【画皮】还为【把戏专家】带来一个衍生特性,那便是沃尔茜·卡勒能在物体夹缝中开辟空间,使任何物体都像皮套一般,能让她“穿”进去、“脱”出来。
大致了解沃尔茜·卡勒的技能后,克洛丽丝确认地精对自己基本不存在威胁。
“您要怎么处置我?如果您与慈恩院为敌,我会坚定地站在您这边,如果您是慈恩院的杀手,我依然坚定地站在您和圣教这边!”沃尔茜·卡勒卑微求饶,心中不断骂着“小混蛋”。
“事实上,”克洛丽丝摊牌了,“我是受西奥帕维尔·卡勒的委托,将被慈恩院洗脑的你带到他身边。”
“……”沃尔茜·卡勒陡然明白了什么,脸色愈来愈烫,她发怒道,“那你怎么敢这么对我!”
现在的乙方,太无法无天了!
“没关系,我只确保你能回去就行,无论是绑架还是缺胳膊少腿,都不影响契约。”
“我之后会自己回去!不会让西奥给你报酬的!混蛋!”
“可惜,我们这笔生意是先付款后到货。”克洛丽丝耸了耸肩。
“我根本就没被洗脑!”
“你哥哥以为你是。”无论如何,克洛丽丝还是要把地精弄回去的,这是契约的一部分。
“我不想给他惹麻烦,不想和他产生太多交集……我只是信个教而已,他怎么能和一个残忍的杀手签合同!?”
沃尔茜·卡勒对金丝雀商行缺乏认知,她只以为兄长不过普普通通的商行经理,不觉得他有资格参与慈恩院的事来。
沃尔茜独来独往惯了,这是她一个人的战斗!
“契约上没说我一定得把你活着带回去。”克洛丽丝提醒道。
“你们签的究竟是什么契约?”沃尔茜·卡勒不耐烦了,这个讨厌鬼!
“诚信契约。”
“哧——”沃尔茜轻蔑地笑起来,“那东西又不存在生命威胁,违约了也就违约了。”
“是啊,违约了也就违约了……”克洛丽丝目光玩味地逼近地精。
“你……你做什么!”沃尔茜·卡勒再度害怕起来。她终于想起,这家伙的确是兄长雇佣来“拯救”自己的,但也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屠夫!
违约了也就违约了……
这话语中的每个字眼都充斥着血腥。
“跟我回去,西奥帕维尔·卡勒所在的商行经管着神秘材料生意,他可以帮助准备仪式,没必要做这种危险的事。”
“危险?我这么多年来做的哪样事不危险?”沃尔茜·卡勒比较胆小,但性格有着格外矛盾的倔强,正是这种倔强,使她没有沦陷在深渊里,她说道,“莎琪玛是吧,让我们做个交易。”
“就你?”
“你!”沃尔茜·卡勒感觉自己被小看了,她说道,“我现在学到了新东西,最多再准备一个月,就能教出起码一千个虔诚的信徒,那时我会准备仪式,收集信徒的愿望并完成命运赐福……你帮我瞒过摩修,之后无论你有什么计划,我都帮你完成!”
“你哪是学到新东西?你是剽窃我的理论!”
“这叫博采众长、融会贯通,事实证明,我在这方面比你做的更好。”沃尔茜卡勒骄傲地仰起脖子,但克洛丽丝那般“高挑”,她一抬头便看到一团可怕的幽影盯着自己。
“你不回去了?”克洛丽丝问。
“你那个废物契约的期限是多久?”沃尔茜·卡勒这种诈骗惯犯很看不起探险家公会推广的“诚信契约”,深界大部分人都处在信用破产或信用破产的边缘,违约只是信用失分?那不是白送钱么?
“最多延期到两个月后。”
“时间足够了,等我晋升凶祸技能以后——”沃尔茜·卡勒美滋滋地想着如何报复眼前的小混蛋,然后后者一个眼神,便盯得她脊背发凉,仿佛什么都被看透,地精严肃地说,“我就能更好地为您服务了!”
克洛丽丝笑而不语。
她发觉沃尔茜·卡勒和普莉丝娜都是一样有本事的人,在各自的领域皆有建树,只是地精独来独往,虽然会利用身边的资源,但内心里,还是把自己视作孤家寡人,没考虑过可持续性薅毛。
克洛丽丝提及这点时,沃尔茜有些颓丧地说:“你说得对,我很难找到信得过的人帮我办事,这才一个星期,那些巡逻队就懂得收受贿赂了,很多欺上瞒下的事我根本顾不过来,所以……”她期待地看向克洛丽丝,“如果你愿意帮我打理地区事务,我的进展一定会更快捷的!”
“我也没时间。”克洛丽丝摇了摇头。
沃尔茜有些失望,但转眼,少女又说:“但我可以给你推荐比较可靠的人选,他们不一定忠诚,但只要你给足利益,就绝对会把事情办妥。”
“太贵了我可付不起,我还要养一帮子难民呢,他们挺可怜的……”
克洛丽丝想了想凯瑞恩三兄弟的落魄画面,摇了摇头:“除了我,不夜城恐怕没有性价比胜过他们的打工人了。”
“你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呵,你才是往自己脸上贴金,多么‘仁善’的卡勒老爷呀,”克洛丽丝泰然自若,讥嘲道,“你确实可怜他们,那个驼背的家伙现在还跪在风里呢。”
193.慈恩
沃尔茜·卡勒相信了克洛丽丝的说辞,对方随时可以夺走自己的小命,没有必要在这种情况下撒谎,于是稍作整理后,将少女带到书房。
地精重新穿上了兄长的皮套,血亲赋予她更多勇气,仿佛守护神一般保护者她,也因此,在与克洛丽丝对话时,地精也比先前多了几分沉着。
沃尔茜老爹和老妈一开始教她嵌合这一技能,肯定没想过她会在未来某一天,“穿”着自己的兄弟活下去。
“请叫我沃尔什,谢谢,沃尔什·卡勒。”地精抿着咖啡,缓和之前克洛丽丝带来的恐惧感。
这身皮套让他心安。
他并不视自己为雄性,但希望别人把他当作雄性地精对待,这在被卖作奴隶时带给沃尔什安全感,同时,也在后续的岁月里成为心理上跨不过的障碍。
情绪缓和后,沃尔什·卡勒说道:“老驼鱼他女儿的病基本是不治之症。奇法给他的药剂是劣化后的缠愿香精,它的确会从心理层面使患者好受许多,对于普通的疾病,也可以通过催眠的形式带动个体的自愈能力,但对灵脉象征结晶化没有任何帮助,普通的祝福和治愈术只会加重结晶速度。”
“结晶化几期?”克洛丽丝问。
“你还懂医术,噢,你是影偶医生,”沃尔什自语道,“但是没用,结晶化四期,你如果试图切开她的灵脉,结晶内的辐射和诅咒会立刻扩散全身。”
克洛丽丝知道灵脉象征结晶化。
自然界的源力与超凡者本身属性大都不匹配,而超凡者的灵脉存在过滤转化的能力,可以将吸收的源力转化为自身能适应的能量,同时滤出杂质——也因此,普通人和超凡者相处时比较容易受到更多剂量的辐射,不过只要定期服用抗辐宁,就不会影响到健康和寿命。
矿工长时间暴露在源晶辐射中会使身体异化结晶,实际上,如果辐射浓度超出超凡者灵脉所能过滤的阈值,同样会导致灵脉结晶。
这会降低神秘特性的活性,若任由结晶化继续下去,则整个人都会变成格外复杂的神秘特性聚合物。
一般来说,灵脉结晶化并非疾病,大多数超凡者脱离高浓度的源力辐射环境后,可以通过一段时间的调养根除灵脉上的结晶,倘若是短时间内吸收海量的异质源力,面临的就不是什么结晶化,而是灵脉失控。
所以,灵脉结晶化被超凡者视作晚年延长寿命的手段(移植灵脉除外),他们有序地削弱灵脉的活性,防止其失控,最后迎来缓慢的死亡。
在三期以前,对于天生超凡者来说,结晶化都是可逆的。
“四期,那确实没救了。”克洛丽丝点了点头,别说四期,就算是一期,她也不敢给活人的灵脉动手术。
解剖倒是可以,但她不保证解剖完毕后人还能活下来。
“珊娜现今在蕨巢镇……我朋友的灵脉移植诊所里等死,老驼鱼送再多钱也无济于事。”
“这种地步了你还坑他?”
“谁说能救活他女儿,他就信谁,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拿这笔钱……但我当时是真的打算救珊娜,在她确诊以前。”
“所以老驼鱼一直哀求你。”克洛丽丝微微点头,“起码你初衷是好的。”
“就是因为那么一秒钟的同情心,莎琪玛,”沃尔什·卡勒抱怨道,“我被缠到了现在,我恨不得他去死——”
壁炉的炭火毕毕剥剥燃烧着,映着两人的脸。
良久,沃尔什·卡勒说:“至少,所有人都会好受点。”
……
老驼鱼跪在大门前,周围帐篷里的难民早已入睡了。深界的夜能低至零下,他仅穿着掉了絮的袄子,膝盖又红又肿,驼着背,僵硬而机械地亲吻着门槛。
男人来求沃尔什·卡勒而非诊所医生,其实心里也是明白的。医生无法挽救珊娜,但向神祈祷,没准突然间,神就回心转意,不把她女儿带走了呢?他哀求沃尔什·卡勒再给他女儿一剂所谓的“神药”,让他和小珊娜再一次“朝圣”,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
他的精神是割裂的。一个他已经绝望,知道神也救不回女儿,自己只是徒劳的行尸走肉;另一个他则不断责备对神的信仰不够虔诚,所以才遭致困难,是罪徒、是该祈求神来原谅的。
他究竟是谁,连老驼鱼也不清楚,在寒风中迷迷蒙蒙、浑浑噩噩。
奇法不给他仁慈,帕亚请他女儿去死,摩修只默默注视着他的哀求,老驼鱼觉得,若连看上去仁善可亲的毛绒绒地精都将他拒之门外,他大约也该去死了。
“吱呀。”
忽然间,门打开了,门内投出橘黄色的烛光,那黯淡的光仿佛打开的天国大门,冻僵的老驼鱼感到如梦似幻的温暖。
是神,回应了他的祷告。
可老驼鱼看到的使者,却不是沃尔什·卡勒,而是从未见过的,黑黑瘦瘦的少女。
那少女说:“带我去见见你的女儿吧,我不保证她能活。”
老驼鱼的眼中充满光。
“他MMMMM——”克洛丽丝背后的沃尔什·卡勒几乎骂娘。
在这一瞬间,他感觉到老驼鱼将无数虔诚的愿力投给了莎琪玛,可是,这该死的影偶医生,专业不对口,根本收集不了那些东西,只能任其眼睁睁消散!
“您是……”
“摩修是我老师,他说,主会给度过考验之人阶段性的奖励,所以我来了。”
老驼鱼眼神更亮。
原来,摩修老爷的注视并非冷眼旁观,而是在考验他的虔诚!
“可是,”克洛丽丝说,“我不保证珊娜能活,也不保证她能活得更久,我只能确定,当你们真要去死的时候,不会十分痛苦。”
神在考验我!
老驼鱼虔诚地亲吻克洛丽丝脚前的苔藓,连忙说:“圣父慈恩,圣父慈恩、圣父慈恩!”
几欲疯狂的祷告响彻大街,有人骂骂咧咧地钻出帐篷,见到老驼鱼身前的沃尔什·卡勒时,又恹恹地躺了回去。
“但圣父的恩赐不会白来……”克洛丽丝只说了半句。
老驼鱼心领神会,他把鞋子里、袜子里、裤子里皱巴巴的钞票和叮咚响的铸币都拿出来,排在克洛丽丝面前竟然有四十多神盾。
老驼鱼说道:“这是我的最后一笔积蓄了,现在全给小姐您。本来是没打算卖掉房子的,小珊娜不能住在外面受凉,但卡勒老爷推荐我把小珊娜送到什么灵脉移植诊所,那里的治疗费比大医院还高上不少……”他突然缩了缩脖子,连忙向沃尔什·卡勒解释,“卡勒老爷,我不是在说您的不是,送到诊所去后,小珊娜吃的药虽不如圣教的神药,但效果比医院的方子要好上无数倍的,这钱是我自愿给的……”
沃尔什·卡勒无奈地对克洛丽丝说:“医院甚至没给小珊娜诊断出‘灵脉结晶化’,只是不断针对小珊娜的并发症开药。”
克洛丽丝点了点头,对畏缩的老驼鱼说道:“前面带路吧……”
194.诅咒
步行至蕨巢镇耗费了四个钟头,老驼鱼走得脚底发泡,布鞋不停染出血来,寒风冻僵了他的知觉,让他麻木地行出一道长长的血迹。
沃尔什·卡勒掷出骰子,福光的一面朝上,这时,老驼鱼的腰挺直了些,走起路也不那么一瘸一拐。
“主佑愈治。”地精祷告一声,又对老驼鱼施展了神术。
慈恩圣父为受洗者留下的印记不单单是鉴认身份的“纹章”,信徒通过灵魂印记与主祈祷沟通后,会得到一些实在的福泽,而如果是教士,还能够消耗信仰愿力施展来自主的神术,不需要任何超凡者特质。
施展的次数越多,灵魂上便会对神灵越驯服,但沃尔什·卡勒的灵脉象征是【副脑】,他信仰神灵的虚拟灵魂可以随时重置和舍弃。
同时,沃尔什·卡勒的真实灵魂很难被入侵。
地精拾起骰子,继续往前走。
三人抵达蕨巢镇的温克诊所,三楼的起居室还散出微弱的光,但大门紧闭着,已经到了休息时间。
“咚咚咚。”
老驼鱼生怕扰了医生的清梦,但最终还是不安地敲响门。
三楼卧室的灯盏亮起,然后是起居室,脚步声走下楼来,开门的是一个睡眼惺忪的中年男人。
“现在是睡觉时间,卡洛森学……”
中年人揉了揉眼睛,发现面前并不是自己期待的来客。
“很、很抱歉,温克医生,我请来慈恩院的老爷,想、想看一看小珊娜……库咳咳咳咳咳……”诊所内混杂着浓郁得令人窒息的药液气味,老驼鱼气管不大健康,突然又咳嗽起来。
“沃尔什?”
“晚好,希约撒,我有个朋友想帮忙看一看小珊娜。”沃尔什·卡勒温和地打招呼。
“你……?”希约撒·温克毫不掩饰对莎琪玛的惊诧。
“这是我在慈恩院的同僚,唔……我们进去说话。”
温克诊所的主要业务是灵脉移植和灵脉护养,接待的病人本就不多,深夜寻访的急诊病人一年都难得遇上几例,也因此,温克医生的作息十分健康。
老驼鱼在门口等候,克洛丽丝和沃尔什·卡勒则随温克医生走进接待厅。
接待厅的展柜浸泡着二十几道人造灵脉象征,有三道经过特殊标记,表明是从天生超凡者身上剥离下来的上品。
这些灵脉象征从超凡者体内剥离后需要经过特殊的手术剪除和抑制剂处理后才能移植,同样被视作“人造”的一部分。
接待厅的药液味更浓,克洛丽丝还能忍耐,沃尔什·卡勒毫不客气地批评道:“我宁愿泡在粪坑里,也不想在这鬼地方多呆一秒钟!”
“你无法感受到这些甘美气息对生命的颂赞,这是一种缺憾。”温克医生烤了一份肉排,问及两人是否需要夜宵时,克洛丽丝和沃尔什·卡勒皆是摇头。
两侧浸泡着葡萄串一般的眼珠、筐蛇尾似的藤网、海胆般扩散的光团、黑色心脏或血红脊骨……
克洛丽丝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灵脉象征齐聚一堂。
中间的墙壁上,则挂满照片、荣誉奖章和一张鸟嘴面具。
“那么这位是慈恩院的……”温格医生谦和地看向克洛丽丝。
“摩修的学生,”沃尔什·卡勒瞥了克洛里斯一眼,“但与我一样,并未陷进崇拜。”
何止是并未陷进崇拜,慈恩院那牺牲的牧师十有**是这小混蛋残害的,地精也搞不明白这样的人怎么就能通过洗礼,还被摩修收作学生。
温格医生“哦”了一声,品着牛排与红酒,说道:“我其实也并不是反感信教的人,我只是觉得,人们给予神太多的期待,以至于忘了脚踏实地。而慈恩院也好,太阳教会也好,实际上只是偷窃神的名义来满足私欲……”他想了想,对沃尔什·卡勒劝道,“等你晋升技能后最好找个合适的时间抽身——协会对慈恩院的评估很糟糕,缠愿香精已经引发过好几起重大事故,他们是堕入邪道的。”
克洛丽丝没去管温克医生的自说自话,而是问:“珊娜怎么样?”
“活不了几天了,活灵剂只是让她苟延残喘,每活一秒钟就会多一秒的痛苦……乌布诺尔空域没有条件延续她的生命,就算有,老驼鱼也支付不起治疗费,我的建议是让她走得安详一些。”
“如果有足够的治疗费呢?”
“结晶化还没蔓延到大脑,最可靠的治疗方案是采用机械教会的技术,在保证灵魂完整性的情况下把大脑摘出来,转移到金属壳子里。”温克医生用平淡的声音说,“光手术费都至少得十万神盾,深界也没几个人会这种手术。”
“伪根疗法试过吗?”克洛丽丝问。
“你是医生?”
“【影偶医生】,如果技能也算职业的话。”沃尔什·卡勒在一旁插话。
温格医生严肃起来,他从衣袋里取出证件,递过去,说道:“在下菲普林斯医学院毕业,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研究员兼绿徽疫医,探险家公会认证一级执业医师,敢问阁下是……”
“……”
“我估计她没有执照。”沃尔什·卡勒在一旁偷偷刺了一句。
“……”
温格医生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顺着克洛丽丝的疑问说道:
“伪根疗法一般用于罹患辐射病的普通人……珊娜拥有罕见的天生象征,可惜这一象征带来的神秘特性是虚弱和诅咒,没有导致失控,而是剥夺了她对灵脉的控制权,无法有效中和掉源力杂质……倘若为了吸收结晶而移植伪灵脉,很可能使她原有灵脉出现排异反应导致失控,到时候我的诊所都将完蛋。”
克洛丽丝说:“带我看看她。”
温格没有拒绝,他带少女和地精走入地下室,这里是手术间之一,现在被用作病房。手术间不会存放任何超凡物品,墙壁上刻满秘文。如果在手术过程中遇到神秘特性泄露,地下室特有的封闭性可以阻拦一阵子,为事故处理留下更多反应时间。
一个看上去约莫十岁的干瘦女孩躺在病床上,她无神地紧盯着天花板,结晶物混杂着腐败脓液由里至外侵蚀着肉体,珊娜的半张脸耷拉着,她皮肤脱落,右眼眶几乎包不住膨大的眼球,单薄布巾贴着宛若木乃伊的枯瘦躯壳,浑身插满大大小小的管子,
一些管子将腐败的结晶液导出,那些溶液蕴藏着可怕的诅咒。
克洛丽丝隔着玻璃板注视着里边的女孩,不需要靠近研究便知道,这确实不是她能治愈的疾病……
195.猜想
克洛丽丝治治小病可以,什么感冒啊发烧啊早期辐射病啊,她还是能根据药理配出一些药方的。
至于珊娜,假如女孩灵脉结晶化的症状再早上一两期,那么在其配合下,克洛丽丝也有把握将结晶化逆转。
现在不行,灵脉已经随着结晶化与灵魂肉体密不可分,最好的结局是珊娜死在病床上,最坏的结局是神秘特性溢出,把附近变成诅咒的领域。
温格医生所说的移植大脑对灵魂存在不可避免的损伤,但成功率的确更高一些。
包括超凡者在内,大部分人的灵与肉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灵魂是个体对其它层面的感知的延伸。
其中以大脑和灵魂的联系最为紧密,一般而言,只要大脑没死亡,灵魂的感知也会存留大半,使人维持“完整”。
“你有主意吗?”沃尔什·卡勒问。
克洛丽丝只能摇头。
温格医生说:“这很正常,你也不必自责,也许死亡才是她的归宿,当然,她的身体还是很有研究价值的……”
“她已经这样了,你还要用她做研究!?”
“当然不是我,是协会。我的学长会在近期来不夜城为珊娜做评估,如果确认有研究价值,我们则会为她继续吊命……”
“那你还不如直接杀了她!”克洛丽丝有些难以接受,她杀人一向很利索。
“谁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呢,我的朋友,”温格医生微微摇头,“这是珊娜自己的决定。”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收老驼鱼的钱?你已经在利用他们父女了!”
“珊娜如果有研究价值,协会将报销她的治疗费,并给予老驼鱼一大笔报酬,”温格医生平静地回答道,“这是女孩自己的决定……她熬下去,直到死亡,然后协会再将钱返还给她的父亲,小女孩知道,只要她活一天,即便老驼鱼有再多钱,也只会立刻为了她而挥霍干净。珊娜死后,那笔钱足够还清老驼鱼的债务,他不仅可以做一套全身修复手术、延长一二十年的寿命,还能在和平的岛屿买下田地和房产,甚至再娶个妻子、生个女儿……安享晚年。”
珊娜也知道,只要她活着,就是无底的窟窿。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趁还有利用价值的时候,把父亲从深渊中拉出去呢?
老驼鱼一度赌个一干二净,但那是他嗜赌吗?实在是不“以小博大”,根本负担不起大医院的药费,可惜赌场也从来不是什么善茬,哪会给你挣钱的份?若非遇上卡勒介绍,老驼鱼和珊娜还不知要被谁骗光钱财、死在何地。
“你看他像是能够独活的人吗?”克洛丽丝反问。
“……如果我的女儿离开这个世界,我也会痛不欲生,”温格医生说,“但有些槛总得迈过去,老驼鱼的朋友会陪伴他的。”
“他还有能什么朋友?”克洛丽丝苦笑。
“有个老头和年轻人先后垫付过上百神盾的治疗费,虽然是杯水车薪,但我想,他并不算独自一人。”温格回想。
少女轻轻摇头。
她从沃尔什的住在走出去时,老驼鱼的虔诚几乎可以用燃烧来形容。若珊娜多活一回儿,他便能多烧一会儿,若珊娜死了,他也会立刻熄灭。
克洛丽丝迟疑道:“有没有办法在缓解珊娜痛苦的同时,稍微延长她的生命呢?”
“只要她能得到神灵的赐福,活下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温格这句话完全出于主观,但在场也没人质疑他,“不是慈恩院所说的以死亡归天国,而是实实在在的、神亲自降下的祝福。”
克洛丽丝说:“这比移植大脑还难。”
神灵的信徒多如牛毛,谁会对一只素未谋面的蝼蚁特别开恩呢?
“而且祝福总是与诅咒并行的,”沃尔什·卡勒说,“我混其它宗教的时候,见过所谓‘神灵’的祝福,一个濒死之人伤势痊愈,然后长出腮和蹼、下身变成和树根一样扭曲的触腕。”
“你没被祝福过吗?”克洛丽丝问。
“我杀了它们的幼崽,做了一个皮套出来。”软弱和善的沃尔什·卡勒也有格外冷酷的一面。
克洛丽丝对此不做评价,她看着病床上的珊娜,回想起老驼鱼那恍若燃烧的目光,说道:“不谈祝福……关于灵脉结晶化,你有没有考虑过依靠神秘特性对冲的方式缓解病症呢?”
“你是说让其它超凡之物的神秘特性直接治愈珊娜吗?”温格还是摇头,“如沃尔什所说,祝福伴随着诅咒,以珊娜的情况,她根本无法承受其它治疗,哪怕你单单施放一个治愈术,也可能刺激她的病症恶化……目前我从珊娜灵脉中分析出来的诅咒就已经达到七十八种,她简直是诅咒之子。”
“抑制剂呢?”
“我得用活灵剂,结晶化对灵脉活性本就有抑制作用,而珊娜的灵脉还是存在一些延缓结晶化的调节能力,如果你给她注射抑制剂,无异于加速死亡。”
“但可以抑制失控,我是说……”克洛丽丝挠头,“直接让她失控,引爆结晶,这个瞬间会有大量的神秘特性溢出,这时候注射抑制剂,维持一个短暂的均衡……”
“你是谁教出来的?结晶溢出只会在瞬间溶化珊娜的身体,我们也很容易被溢出的诅咒给杀死,甚至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温格警惕地退后两步,能提出这种主意的,要么是没有任何实操经验的门外汉,要么是异想天开的疯子。
“如你所言,珊娜结晶化的问题归根结底是天生象征觉醒后,神秘特性天然的诅咒所导致。抑制剂会延缓诅咒的蔓延,我们可以在这个时候为她嵌合削弱诅咒的技能,以活体植入的手段!”
这种程度的诅咒严重吗?说严重那是相当严重,说不严重……也有可以比较的案例——
阿莉丝塔。
那位教养所院长面临的情况不是结晶化,而是比结晶化更恶劣的腐邪侵蚀。她所做的,就是寻找一个维持稳定的平衡点,比如改造肉体的同时,为灵脉嵌入“地狱”。
非超绝的技术和不灭的意志无可做到这一点。
“你是说给活体移植技能?”温格恨不得现在就把克洛丽丝踹出诊所,他按捺着火气说,“你知不知道‘移植人造灵脉象征’,和‘给灵脉象征移植伴生技能’是两个概念?!”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还可以给珊娜的灵脉象征再植入象征,来改变极端的诅咒……”
“开玩笑是有极限的!”温格终于发怒。
象征和伴生技能本质都是灵脉,但意义绝对不同,象征不仅仅赋予超凡之力,还干系着超凡者的生命本质,是一切超凡力量的主要载体。
大树可以修掉枝杈,却不能没有主干,嫁接便已经难如登天,往树干里塞树干?
温格还从没学到过这种东西,在他认知里,只有神迹才能做到!
克洛丽丝压着嗓子,她完全没有底气:“理论上是可行的。”
给活体植入象征的操作,阿莉丝塔有过记录,她曾对不下两位数的高阶神职人员植入过腐化之种,尽管大部分人最终因腐化而死亡,但也有部分成功被腐化之种同化,兼备了太阳与腐邪传承的特质……然后被当作异端送上火刑架。
这种手术不需要依靠仪器设备,纯粹是一个人的奇迹。
近乎神的领域。
196.安排
“理论上可行……”温格还是理智的,他试想道,“你有提高手术成功率的技能?”
克洛丽丝摇了摇头,只说道:“有人这样做过,而且成功了。”
这一次,温格没有发怒,他不认为眼前的少女大老远跑来只是为了消遣自己,愿意为珊娜诊断并提出方案,说明对方也是存有恻隐之心的。
温格问道;“如果要你来执行手术,你有几成把握?”
“我只做过灵脉解剖。”克洛丽丝老实回答道。
这话意味着,她没有任何手术经验,成功率无限为零。
“我操……”温格嘀咕了一声,感情他面前不是什么医术大师,而是门槛都没入的初学者!
尽管如此,心力交瘁的医生还是安慰道:“你的提议我会禀报给学长的,他是协会的高级研究员、紫徽疫医,考虑的会比我更周全。”
“那珊娜……?”
“如果女孩能受得住病痛的折磨,我有把握让她再活五个星期……等我学长来不夜城后,我会让卡勒通知你,有什么方案,可以放在一起交流。”
……
老驼鱼坐在寒风中发抖,诊所的气味令他难以呼吸,只有坐在外边会好受一点。
他妻子死于难产,只留下这么一个女儿,平日里乖巧懂事,生活虽然艰辛,但微弱的幸福足以照亮前路。
小珊娜自幼多病,但并没有多么严重,吃两剂药,捱一捱也就过了。两年前,十一岁的珊娜突然在皮肤表面长出蓝黑色的硬块,医生说只是辐射病,每天多服用一剂抗辐宁便能缓解,可女孩的病依然一天天加重,从感冒发烧到肠胃的绞痛、骨骼扭曲,医院所开的药方却是感冒药和镇痛剂。
老驼鱼从奇法那里得过神药,点燃吸食后确实会让珊娜的气色好上许多,他以为日子会一天天好起来,不料这只是回光返照。
最后还是卡勒老爷告诉他——结晶化晚期,无药可救。
老驼鱼知道结晶化是什么东西,无非是辐射病在身上长出一些硬疙瘩,让皮肤角质变硬变厚,他也多少有过类似的症状,但小珊娜定期服用抗辐宁,又从深入过源晶矿脉那种高辐射的地方,怎么突然就晚期了呢?
那几日回光返照后,结晶辐射的侵蚀迅速蔓延至珊娜体外,最后连说话都成了困难。
好在苦尽甘来,卡勒老爷和那位摩修老爷的学生回应了自己的祈求,慈恩院并没有抛弃他,只要自己信仰坚定,最终会度过考验的。
“圣父慈恩呐。”老驼鱼感慨。
温格医生说要给病人安静的环境,老驼鱼已经快一周没见到女儿,最后一次看珊娜时,女孩已经奄奄一息,若非有卡勒老爷担保,他其实是信不过这些诊所的。
但在想象中,只要慈恩院的老爷回应了自己的虔诚,一切都将好起来。
“吱呀。”
克洛丽丝和沃尔什·卡勒走出来,老驼鱼赶忙迎上去,急切地问道:“小姐,老爷,小珊娜她……”
克洛丽丝注视着他浑浊中仿佛燃烧的眼瞳,吁了一口气:“你女儿有活下去的可能……”
“圣父慈恩、圣父慈恩呐!”
少女又补充:“但你也要做好失去她的准备。”
老驼鱼点头:“我知道的,这是圣父对我的考验,奇法老爷一定是因为我不够虔诚才断了神药的供给,我不会再动摇了!”
他膜拜起来,克洛丽丝无以言对。
沃尔什·卡勒说:“你女儿的病情还需要一场大型手术才会见分晓,所以……”
“我会每天坚持祷告,向圣教供奉的!”
这一次轮到沃尔什·卡勒无话可说了。
他实实在在感受到了老驼鱼的虔诚信仰,仅此一人的愿力便胜过上百的浅信徒。这些信仰与他模拟灵魂内的圣父印记连通后,可以用来施展神术。
地精对老驼鱼施加了祝福,使男人的病痛得以缓解,这又换来一阵千恩万谢。
离开蕨巢镇后,沃尔什·卡勒问克洛丽丝:“你接下来要做什么?需要我配合你吗?”
克洛丽丝说:“过一段时间,太阳教会可能会有所动作,这个……”少女取出一篇改版的《慈恩圣经》,“有时间的话,你可以帮我传播。”
沃尔什·卡勒仔细翻阅,震惊得无以复加:“你疯了吗!你可是摩修的学生!”
平心而论,地精对慈恩院没什么感情,但也不算真正的二五仔,他只是利用慈恩院来达成个人目的,只要没被揭发,他依然有长期留在慈恩院偷信仰的打算。
和莎琪玛一比,他简直是慈恩院的良心!
沃尔什·卡勒想不通,别看慈恩院在不夜城实力不显,慈恩圣教在深界的全部体量不容小觑,跟着摩修干肯定前途无量。
羔羊确实被奇法这种教士当消耗品,可这与她们又有什么关系呢?莎琪玛是可以入教做人上人的!
“那又如何呢?无论慈恩院或者太阳教会,都不能让这座城市变好,你该不会同情他们吧?”克洛丽丝看地精的眼神危险起来。
深界是道德荒漠,正大光明的太阳教会和公爵府能把辐射病矿工当燃料,慈恩院肯定就称不上绝对邪恶,但这不邪恶,不意味着他们仁慈友善,无论哪一方毁灭,克洛丽丝都不会产生怜悯。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本质目的与沃尔什·卡勒没有区别,同样是图谋晋升,克洛丽丝的方向要更曲折酷烈一些。
沃尔什·卡勒被克洛丽丝盯得头皮发麻,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提出反对意见,就会被立刻杀害!
可是……
地精只想经营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背靠慈恩院乘凉,如果他真把这种伪经传播出去,一但被揪出来,那么“沃尔什·卡勒”这个身份就格外危险了。
他不想舍弃这一副带来安全感的皮套。
一但脱下,自己就会变得脆弱而胆怯。
“我会偷偷做的,”沃尔什·卡勒用咽泣的腔调说,“但是,你不能出卖我,更不能把西奥卷进来!”
197.粮仓失火
沃尔什·卡勒不知道克洛丽丝如何在洗礼中避免被慈恩圣父“感召”,他的方法是用副脑塑造虚拟灵魂,以这一灵魂承担圣教印记,不仅能收集慈恩院信徒的信仰,还能用这些信仰白嫖神术。
可若是克洛丽丝将他举报,沃尔什·卡勒就不可能有这么滋润的白嫖机会了,说不定还会被摩修清除。
他没有限制克洛丽丝的手段,最终只好与少女签订了他嗤之以鼻的诚信契约,契约规定双方不得互相向慈恩院举报对方,同时要在力所能及的地方提供帮助,如有违反……
最严厉的惩罚是信用失分。
沃尔什·卡勒一事解决后,克洛丽丝就只剩下最终的等待,等太阳教会做出反应。
这方面,克洛丽丝没有接触过不夜城的上流社会,对太阳教会和路恩提亚最终会做出怎样的决策,实际上并没有把握。
时间流逝,橘黄晦暗的街灯转蓝,钟摆的指针停在在六点的位置,城西传来报晓的敲钟声。
沃尔茜·卡勒浅浅睡了一觉。
昨夜克洛丽丝打扰她洗澡,浴缸在【超算】和【幸运荷官】的特性下被预言术摔坏,起早的地精只能烧一桶热水,用布巾清理毛发。
她最多能穿三层皮套,雪怪皮套在昨夜被撕碎,因此,沃尔茜在鳄鱼皮套和地精皮套中间,又穿上一层灵活的薮猫皮套。
每一件皮套的制作并不复杂,但周期较为漫长,被克洛丽丝撕掉雪怪皮套,沃尔茜·卡勒还是十分心疼的。
即便她被绳子给绑得死死的,只要还有皮套,她就能像泥鳅一样滑出去,是保命的手段。
抚摸着镜中的面孔,现在,他是沃尔什·卡勒。
重新梳理毛发后,他换上教士服,让侍仆找木匠把因腐烂而损坏的地面给修好,他骂骂咧咧:“让给我们租房的中介免三个月的租金,否则我就带信众去他们楼下堵门!你能想象你洗澡时差点和整个浴缸摔下去的场面吗!?”
房屋中介派专人来评估后,发现确实是年久失修的问题,只好吞下苦果。
这是沃尔什·卡勒的能力。【超算】能将大部分事物以数值量化,【幸运荷官】的预言则是使事态朝着某一可能性强化,谓之“操盘”。
这种预言要符合客观规律,用以支撑的数据越多,便越容易实现。
正是看到地面本身存在一定的腐朽,地精才能定向做出预言。
可惜没用,他根本打不过克洛丽丝。
在侍卫的陪同下,沃尔什·卡勒拎着手提箱、乘坐动力马车来到沉风湖西北的屏风山崖。
这里是前往矿区的入口,数千人在此建立了一座比较热闹的小镇。随着难民涌入,屏风山崖下的居民人口骤增至两万,一年之内,屏风镇已经成了不夜城最大的奴隶市场,每天都有上百名奴隶被送进矿区,最多的一天,屏风镇向矿区输入了超过两千名奴隶矿工。
沃尔什·卡勒找上慈恩院在此地的教士,是一位和他级别相同,黑底白纹的威罚系传教士。
虽然表面的理念不同,但慈恩院在不夜城的教士间没有什么纷争。慈恩圣教希望在飓风岛打开一个通往上层的传教通道,派遣过来的也都是精英教士,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分得清孰重孰轻,彼此间没有明显的矛盾。
帕瓦罗教士热情地接待了沃尔什·卡勒。
他被奇法委以重任,在屏风镇传教,沃尔什·卡勒去时,帕瓦罗正完成了一轮布道。
帕瓦罗很有本事,他将地方镇长洗礼成信徒,允诺慈恩院给难民传教的机会,让这些蒙昧的贱民也能聆听主的恩召。
帕瓦罗很少济施,他根本养不起源源不断的难民。但依旧有许多人愿意信他,并一传十十传百,名声愈来愈广。
这些难民已经彻底绝望,帕瓦罗给他们指引的光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即便能获得的只是一丝心理安慰,他们也义无反顾。
帕瓦罗随后又与矿场主达成协议,他每教化一批信徒,就会将这些信徒半价送入矿区。
许多难民已经知道进矿场就等于死,连哄带骗已经很难把他们诓成奴隶,宁愿饿死也不下矿。
但帕瓦罗老爷可是比亲父母还亲的大善人,深得大伙信任,必不可能置信徒于水火,帕老爷是信得过的,于是一来二去,帕瓦罗便混成屏风镇最大的“人口贩子”。
但这样势必侵占小奴隶主和捕奴队的利益,因此,帕瓦罗继续和奴隶主签订协议,只要奴隶主们把难民送到他这里听经,每个人便按市场价一半计算报酬。
只是送来听经,等于起个宣传作用,基本不费什么力,奴隶主们没有理由拒绝——把难民骗成奴隶也是需要付出粮食等成本的,矿场饱和的时候他们还得把奴隶继续养着,利润不一定就比帕瓦罗的协议高。
最后再没人阻止他传教,镇长为他打掩护,矿场主占了便宜,奴隶主得了利润,帕瓦罗左手倒右手,将矿场主的钱转给奴隶主,自己再贴上一部分本该用于济施的经费。
只是,这样看上去他最终好像什么都没得到。
“你传教的难民一进矿场很快就会死掉,换成新的一批,”沃尔什·卡勒对帕瓦罗的方式感到费解,“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
“意义便是为主燃烧。卡勒,仁慈使你们无法做出长远的规划,你不给他们绝望,他们便不懂得抓住希望,主会注视他们的……”帕瓦罗意味深长一笑,“倒是你,一位新晋教士为什么会来我的辖区?”
沃尔什·卡勒将手提箱放在一边,取出一本册子说:“这是我的羔羊从你辖区中得到的伪经,上面的东西使我大受震撼,所以我想了解你辖区的具体状况。”
帕瓦罗笑着接过小册,上面写着字迹娟秀的“慈恩圣经”,他眉头一皱,翻开来看,最终眉毛越蹙越深,直到紧紧拧在一起。
帕瓦罗说道:“此事得通报主教大人……这种书有多少?”
“没有多少,我一路走来,只在打着我们慈恩院幌子的邪教那里收缴了六本。”
这是克洛丽丝方案的缺陷,她人力不足,即便要传播也有心无力,就算印刷几千本满大街扔,可能也只被当作厕纸。
有效果,但缺乏针对性的传教,效果有限。
“……”帕瓦罗沉默片刻,说道,“如果真是我辖区出现的问题,还要多谢你帮我及时发现,我们慈恩院人手不足,又要管理成千上万的信徒,很多问题难以深入治理……”
“轰——”外边传来爆炸。
“怎么回事?!”帕瓦罗向外问道。
“帕瓦罗先生,粮库发生爆炸!”
“卡勒,我离开片刻,你稍等……”
帕瓦罗离开后,沃尔什·卡勒打开手提箱进行检查。
【把戏专家】创造的夹层里,装满炸药和雷方石。
之前他引爆的,是克洛丽丝给他的定时束雷箱。
若非少女提及,沃尔什·卡勒还不知道慈恩院有这种玩意儿。
束雷箱爆炸的电浆引发殉爆,粮仓燃起大火,滚滚浓烟数里之外仍然可见。
待大部分人都离开宅邸、赶往现场救火后,沃尔什·卡勒来到帕瓦罗储藏枪火的库房。
火光喧天、叫嚷迭起,只有他在无人问津的角落于墙上打开夹缝,提着手提箱钻进库房内部……
198.糟糕的一天
不夜城市政府接到一起可能来自某奴隶主的匿名举报。
举报信中声称:慈恩院在屏风镇蛊惑难民信教,诽谤太阳教会,囤积军火,准备掀起难民的暴动。
这封举报信被直接上交到公爵府,由路恩提亚的侍卫长麦斯特克亲自处理。
作为路恩提亚亲信中的亲信,麦斯特克身兼亲卫军统领、警察厅厅长和城卫军指挥官三职,掌握着公爵的全部秘密。
允许慈恩院传教的事,也是他负责与奇法进行联络。
两台近四米高的“重骑兵”停在宽敞的院落内,一支十二人的重步兵小队随同警惕。
“重骑兵”虽是神圣曼罗帝国淘汰下来的落后型号,但依然有着不俗的物理防御和魔法抗性,能源箱如驼峰一般在脊背上耸起,管线和关节接驳的缝隙漫出滚烫的蒸汽,骑士们手持小炮般的旋转机枪,装甲的右胳膊上嵌有锯齿状的炼金臂刀。
重步兵则是身着部分外骨骼装甲,主要任务是为“骑士”们排除隐患,提供后勤支持。
“麦斯特克阁下,您应该知道,这些都是小人的谗言和诬赖,伪经的事我也有所耳闻,但那是对圣教实实在在的构陷,意在挑起我们与太阳教会的争端!”帕瓦罗一眼就看出伪经传播者的真实目的,若非有公爵府打掩护,现在没准来的就是太阳教会的执法者了。
“我明白,贵教与公爵府是精诚合作的,但有些危险不得不排查,不然若真发生什么,公爵大人在太阳教会那里也说不过去,”公爵虽然忌惮慈恩院,但也没有撕破脸皮的意思,因此,麦斯特克笑容亲近,“所以有关暴动和军火的事情……”
“您知道的,现在的不夜城不配备点儿武器真不好防身,但策谋暴动之事纯属无稽之谈。”帕瓦罗义正言辞,他光明磊落,没有什么需要隐藏的龌龊事,因而坦荡道,“我们的装备只用于自保,火力还不如商港那些帮社的十分之一,我明白阁下的苦衷,想要检查,我给您打开钥匙便是。”
“当然,帕瓦罗先生也不必介怀,我们只是例行公事。”
“这是我们应该的……”
帕瓦罗挂着从容的笑意,与麦斯特克来到装备库前,用钥匙将锁打开。
“咔。”
锁应声而解,铁门在锈迹的沉闷摩擦中推开犹若历史的尘埃。
封闭已久的气息扑面而来。
帕瓦罗笑道:“这仓库有三个月未曾打开,慈恩院与人为善,基本没有用得着枪火的地方,您瞧,这里的装备武装一两百人都成问题,何谈暴动呢?”
一个个箱子密封着,麦斯特克向帕瓦罗投以询问的目光。
“给麦斯特克将军打开。”帕瓦罗向侍卫命令道。
十几个箱子被撬开,里面大多是普通的枪支和一些源晶提炼物制作的炸药,偶尔夹杂一两支大口径的霰(弹)枪,看上去格外吓人,实际上加起来都不一定能破开“重骑兵”的防御。
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迪鲁家族打靛鸥社甚至用上了炮,公爵府依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慈恩院对公爵府的资助,公爵大人一直是记在心上的。”麦斯特克放下疑虑,说着场面话。
路恩提亚有意延缓奇观建设进度,却又大肆敛财推进奇观建设,看似矛盾,归根结底是对太阳教会的不信任。他养寇自重,谋求自身实力与太阳教会的均衡,收买神职者、培养亲卫军,为的就是奇观建成的一刻,能从实力的角度出发,真正主宰辉光塔。
做成了,他便是一代枭雄,做不成,就只能给近二十年的筹谋和微操陪葬。
“我们与公爵大人是诚心合作的,虽然在下对太阳教会没有恶感,但还是得说一句公道话——”帕瓦罗抚掌笑道,“深界只属于深界人,那些上界人只知道压榨和掠夺,不是公爵大人合适的合作对象。”
“这就不劳阁下操心了,”麦斯特克没有丝毫动摇,他环顾库房,正要离开时,突然注意到角落的一堆箱子成色较新,灰尘也相对要少,他对帕瓦罗说,“先生,你能将那几个箱子打开吗?”
“当然。”
帕瓦罗再度招呼侍卫前去撬开箱子,麦斯特克走到近前,一道幽蓝的光芒照在脸上——
雷方石。
帕瓦罗面色一变,他此刻第一时间想到的,并非是怀疑有谁特意诬陷,而是在心中责骂装备运输的负责人,这么重要的东西居然能和普通炸药搞混!
这一瞬间,麦斯特克和帕瓦罗的表情皆是微妙起来。
根据普莉丝娜的情报,公爵府这两月一直在排查雷方石的痕迹,防止乌俄诺斯在雷季来一发惊喜。
但现在,雷方石居然出现在慈恩院的装备库里!
是坐下来耐心交谈、等对方给出合理解释,还是先下手为强呢?
麦斯特克的眼神骤然冷冽,帕瓦罗也反应过来,嘴唇蠕动,就要施展神术。
不过,路恩提亚最信任的将军、大总管、情报头子,怎么会是一个教士能抗衡的呢?
帕瓦罗第一反应不是逃跑,便决定了他的死亡。
帕瓦罗捂住喉咙,舌头缓缓卷动,撕裂感在舌根上爬,他刚要抬起手掌作出反制,指骨却不受控制地扭曲起来,空间迷离而梦幻,脆弱的侍从们在惊恐中拉伸,教士忽然发现以麦斯特克为中心,整个装备库都处在漩涡之中。
枪支如油彩般延长,雷光石的霹雳绕其盘旋,帕瓦罗看到,自己灵脉象征中的神秘特性也在溢出,往麦斯特克的方向流动。
三级凶祸:【漩涡】
麦斯特克抬起手掌,掌心蠕出泛着金属色泽的软管,这是他的灵脉象征,【星核食管】。
雷光石的电浆涌入掌心,聚能为炮,倏地一声,帕瓦罗的脑袋于闪光中融化。
躯壳缓缓倒下。
在他动手的第一时间,两台“重骑兵”已经在外骨骼装甲士兵的配合下对修士和修女们展开杀戮,普通信众也不能幸免,惨叫喧天。
漩涡消失,除了几个侍卫的血肉之躯惨不忍睹、雷方石的光泽黯淡一些外,其它场景和事物没有任何变化。
麦斯特克跨过帕瓦罗的尸体,望着被灯火反射得暗蓝的天空,思索该如何向公爵大人汇报这糟糕的一天……
199.糟糕的一天(二)
这糟糕的一天里,西姆庄园正在举办庆宴。
尽管迪鲁家族还在负隅顽抗,但靛鸥社已经扫清大部分障碍。
西姆与东港口的阿巴姆家族进行结盟,后者的族长长女是路恩提亚的平妻;南港口是一众由商会支持的小头目,只要靛鸥社和阿巴姆家族瓜分迪鲁家族,那些小头目将不再构成威胁,蚕食鲸吞,可以从长计议。
庄园上下热闹非凡,流光彩灯挂满园林,浓郁的烤肉味满园飘香,意气风发的大佬们在小弟簇拥和仆人带领下步入古朴典雅的宅邸,穿过装潢奢华的长廊,便来到喧闹的宴厅。
水晶吊灯明亮耀眼,舞池两旁的侍应推着餐车在人群穿梭,蜿蜒阶梯在金漆的缠绕下向上攀援。
西装革履的金发男子宛若冷峻高塔矗立在二楼,他人过中年,俊雅英挺,发丝间的几缕苍白不显老态,棱角鲜明的面部轮廓喻示着坚顽锋锐的性格,像是岿然不动的巨石中藏有利刃。
“佩姬的事,我很抱歉。”西姆端着酒杯,里面盛着醉乡酿造的红酒,他身侧陪伴着四个男人,约顿、克劳格、身形魁梧的中年人,最后一人较为年轻,三十岁的模样,显得儒雅温和。
中年人是菲利普,继承约顿位置的大把舵,儒雅的青年则是靛鸥社最后一位大把舵,德瓦罗。
“那是她的命数,谁也不知道事态最后会发展成那副模样。”约顿不露声色。
“咕噜噜噜……”克劳格拿着一瓶酒猛灌。
“有人与迪鲁家族作对固然很好,但也要提防那样的杀手与我们为敌。”西姆点了点头,他的心情整体上是不错的。
这位靛鸥社社长俯瞰下方的热闹场面,然后赞许地拍了拍克劳格的肩膀:“哈哈哈,你也快成酒鬼了,克劳……我们此番能吃下迪鲁家族的精锐,你功不可没,之后迪鲁家族的码头就交给你和菲利普打理。”他又看向德瓦罗,说道,“雾河南岸便交给你,至于迪鲁家族在市区的地盘,一部分要让给阿巴姆,剩下的,我想再提拔几位把舵出来。”
雾河南岸在商港最北处,远离港口,虽然利润稍逊,但也算繁华地带,德瓦罗俯首应是,只有菲利普和克劳格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看向彼此的目光中不怀好意。
西姆看着下方的宾客,将视线投往一位身着白毛毡斗篷的少女:“你的那位侄孙女年龄尚浅,但我可以破例让她从小把舵做起。”
克洛丽丝的斗篷其实是长披肩,只是罩着身子,保暖之余,还可以随时使用虚空之戒掏出武器而不被发觉。
毛毡只及膝盖,少女腿上是韧性极好的紧身长裤,脚上则穿着褐色的皮靴,颜色不怎么搭调,但胜在驱寒。
这里虽然号称舞宴,但与所谓上流社会的交际舞相差甚远。宴厅男多女少,但根本不需要舞伴,克洛丽丝的感觉就像是上了海盗船或酒吧狂欢,靛鸥社社员们胡吃海塞,手里拿着烤热腿和啤酒杯,顾自便上去扭起屁股,几个比较粗鲁的社员嫌音乐太过柔软,便把钢琴师“请”下台,自己在上面架起鼓、吹起号、弹起有四根弦、音调高亢的琴来。
失落之国坠于深界,这里人类也曾有过自己的国家与文化,虽然随着历史变迁大部分不复存在,但一些特色尚能保留。
克洛丽丝和巴布坐在角落的长椅上,少女喝着甜梅酒看群魔乱舞,巴布则抱着一盆烤蔬菜猛胀。
同样产自醉乡的蔬菜水果在深界的价格比普通肉类高一些,飓风岛的肉食又以鱼类为主,巴布平时很难吃到这么多奇奇怪怪、酸酸甜甜、味道各异的东西,他鼓着腮帮子说道:“这个西红柿不错,我得叫侍应给我包两个回去,让玛姬尝尝……”
他在菲利普手底下做事,地位和实力比小把舵差不了多少,打包点好吃的不是什么难事。但如果普通社员想带点东西回去,就只能引来侍应的白眼了。
飓风岛居民的食谱并不丰富,就算是富人们享用的醉乡物产,运送过来时大多也不那么新鲜。
克洛丽丝在思索晋升完梦境行者后是否要搬到荒原层去住,整天活在黑漆漆的深界也挺压抑的。
但主要的问题是,荒原层很少有遗迹,下迷雾层的遗迹又被上界诸国控制,她如果想得到凶祸级技能的材料,最后还是得在深界探索。
一但到达凶祸的层次,很多材料要么有价无市,要么有市无价。能稳定掌握一个凶祸级技能,在很多地方都能成为中流砥柱。
克洛丽丝也剥着形似荔枝的蓝壳水果,果肉剔透多汁,甜中带着微酸,她上一次吃到这么美味的东西还是上一次。
听说负责冷链的是上界人开设在荒原层的运输公司,他们的食品保鲜度要比其他商人好上不少。
“我和玛姬说了,解决掉迪鲁家族后我们就结婚,那时候我可以擢升把舵,在南港有自己的地盘,到时候婚礼请你来参加,如果没有你,我们是走不到今天的……”巴布含糊着感谢。
没有克洛丽丝,他有可能会被雇佣兵鬣狗一枪轰碎脑袋。
“这话可不兴说,”克洛丽丝微微点头,问道,“可玛姬看上去才十五岁吧……?”
“下个月便十六了,我听说一些地方有法定的结婚年龄,但不夜城没有严格要求。”巴布咽下西红柿,咂了咂嘴。
“你呢,你今年多少岁?”
“十九……还是二十?”巴布掰着手指头数。
这数学水平妥妥胎教肄业。
“真看不出来。”克洛丽丝瞥了一眼巴布较为浓密的胡须和脸上沧桑的褶皱,平和地笑了笑。
巴布是移植灵脉的超凡者,这本身就存在危害,加之他年纪轻轻就开始持刀握枪,隐伤无数,若非灵脉象征是高防御的【棘壳】,早就喋血街区了。
不过,移植灵脉还有个特点是,它们是为了适应人体,经过抑制和削弱后的产物,只要医师技术到位,可以随时移植或摘除,诅咒可控。这也是为什么当初那位探险家要克洛丽丝去请医生的原因,即便灵脉失控,也有一定几率可以救回来。
天生超凡者就不同,他们自行嵌合的技能蕴藏的神秘特性不是人造物所能比拟,一但失控,几乎无可遏制。
“就当二十吧……”
巴布掰了好几遍手指头,最后无奈地吁了一口气,只要超过两位数的计算,他的智力和贫猴教养所的猴子是一个水平线。
至于阿福阿旺和咩咪这种猴子,他学算术学到死都比不过。
这时,巴布忽然看向克洛丽丝,正色道:“克洛丽丝,等我以后和玛姬有了孩子,你可以教小家伙算术吗?”
200.糟糕的一天(三)
说真的,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克洛丽丝绝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两位数加减法都要掰手指头的成年人。
面对巴布的诚心请求,克洛丽丝毫不留情拒绝:“这种胎教级别的东西,你随便找一个店铺的账房都能胜任。”
“是哦。”巴布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然后拍胸脯说,“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以后你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就算是把克劳格那杂种砍一顿,我巴布也绝对义不容辞!”
“你好,克洛丽丝小姐,”这时,不远处走来一个靛鸥社的成员,他胸前的徽章是荆棘与靛鸥,代表着克劳格的属下,“西姆社长请你上楼一谈。”
克洛丽丝对面前社员那暧昧而刺眼的目光心情不愉,她微微蹙眉,说道:“我吃完这些水果就去。”
“让西姆社长久等可不是好主意,不要仗着有些本事就可以随便端架子……小姐。”社员的脸色同样阴沉下来。
“他妈的你算个什么东西就能代表社长?这是你的话还是克劳格那傻逼的话?”巴布还吃着花椰菜,骤然从椅子上弹起来,一脚踹断来者的肋骨,将其压在地上说不出话。
不少视线望了过来。
克洛丽丝无奈道:“巴布,不要太莽撞了。”
巴布膝下的人喘不过气:“巴……巴布,你要……造反吗……”
顶着周围的视线,巴布急中生智:“是这家伙,是这家伙打着社长的名义对我朋友上下其手,你叫人就叫人,拉拉扯扯做什么?!”
克洛丽丝捂额不语。
巴布有帮自己出头的意思,但更多是单纯想把克劳格的人揍一顿。
果然,菲利普的属下和克劳格的属下聚了过来,其他把舵的人则起哄拍手,等待一出好戏。
“你这家伙不要凭空污蔑!”
“这场宴会还需要举办下去,”德瓦罗走来,他拍了拍手,云淡风轻道,“希望你们不要给各自的老大带去麻烦,有什么事,等宴会结束了再解决。”
这种局面需要一个足够分量的人来解决,西姆肯定不会下场,菲利普、克劳格都各有偏颇,那么便只能是德瓦罗。
他看向克洛丽丝,笑道:“不用担心,社长只是想请你谈一些社内的事务。”
克洛丽丝耸了耸肩,在万众瞩目中,缓步踏上二楼。
宽敞的会客室内,西姆正与约顿、菲利普和克劳格相坐而谈,敲门声响起后,克洛丽丝在“请进”的招呼中步入其中。
书柜里没几本书,橱窗中的藏酒倒是不少,克洛丽丝目光扫过饮酒的克劳格和沉稳的菲利普,与约顿交换了眼神,最终在老人一旁的沙发坐下来。
“这样的美人在不夜城可不多见……”这是西姆见到克洛丽丝的第一句话,他打趣道,“如果我再年轻二十岁,肯定得意气风发一回,把克洛丽丝小姐这般天姿绝色追到手。”
“西姆,克洛丽丝做你女儿都有余了。”约顿喝着酒,杯脚轻轻磕了磕桌子,然后放下。
“我当然知道,约顿,你上一次这么警惕,还是我说要给琳赛找未婚夫的时候吧——”西姆轻声笑起来,“不过,克洛丽丝小姐看上去也不算年幼了,我十五岁那会儿,已经在香果码头砍了不下二十个人,说起来,祖拉那小子也十八岁了,手底下还没见过血……”
“我十三,谢谢。”克洛丽丝勾起浅浅的笑容,“你将我叫上来,不会是为了说媒吧?”
西姆的笑容一僵,不是感到面子被拂,而是惊愕于眼前的少女如此年轻。
他西姆十三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好像是在码头卸货,好像是在和少年帮打架,好像是在给那些商会跑腿……
他十六七岁时才加入靛鸥社,之后有幸被检查出完整的灵脉,成为一名超凡者。不过要说崛起,还要数二十年前的不夜城变故,路恩提亚篡权,商港每天都在发生血腥杀戮,靛鸥社小把舵一两月便要一换,只有西姆因沉着、狠辣、智慧以及武力坐稳了地盘,成为大把舵。
不过,要说能坐上社长这位子,还在于上任社长身死、靛鸥社内乱、约顿没有争权的结果,如果当时的约顿有心争权,现在坐在这位置上的便是那位老人。
西姆对约顿可谓是又感谢又忌惮的。
听见少女自报年龄,西姆既感慨又羡慕,假若自己的灵脉的天赋能早一些被发现,又有优秀的老师在前面引导,也许他能站得更高、走得更远。
“豪杰!”西姆笑道,竖起拇指。
但他还是不大相信克洛丽丝的话,少女发育得要比深界同龄人要好,又是实力不俗的超凡者,十六岁才是西姆认知中的正确年龄。
甚至若有人告诉他,眼前的少女只是驻颜有方,实际上是七八十岁的老巫婆,西姆也是愿意相信的。
“您设计覆灭迪鲁家族,让靛鸥社在南商港一家独大,您才是豪杰。”克洛丽丝回捧道。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西姆微微摇头,说道,“克劳格才是这次最大的功臣,所以——”他举起酒杯,“敬功臣,敬所有人!”
“敬所有人!”
“敬靛鸥社!”
克洛丽丝也端起酒杯,稍微抿了一口红酒。
这男人一喝酒,不管有没有醉,都会打开话匣子,追忆、吹逼、畅聊时政、展望未来,无数乱七八糟的事混杂在一起,哪怕前言不搭后语,他们也能说得十分欢喜。
西姆也不例外,他对一路走来的坎坷,充满无数感怀。靛鸥社现任社长娶过三任妻子,前两任都连同子女死在仇杀中,以至于现在也没有留下任何继承人。这使西姆悲痛之余,也希望将靛鸥社打造成彼此间亲如手足的铁桶。
他自认为待属下人是极好的,可年轻时的经历又让他时常对身边人抱有疑心。
西姆知道,人的野心是拴不住的,再亲近的人,也要在天平另一边放上制衡的砝码。他在商港方面对菲利普和克劳格的分配,也是存有让两方人斗而不破的心思。
他是最终仲裁者,在他的组织下,现在的靛鸥社氛围不说亲如一家,比起其它帮社的团结度,是要胜出不止一筹的。
十几年来各大头目虽有明面上的争斗,但背地里,没有一个人敢出阴招。
这是西姆所自豪的地方。
“等吃下迪鲁家族,我也打算建立靛鸥社自己的商行,”西姆略有几分熏意,对众人说道,“那时候,我们将有实力坐占南商港,可以靠财力平抑地盘上的物价,让码头操劳的兄弟们过上好日子,让咱们靛鸥社重新享受到二十年前的繁华!”
201.糟糕的一天(四)
不夜城二十年来是每况愈下的,尽管这些年靛鸥社的地盘不断扩大,收益上却没有明显增长,反倒是支出一直在飙升。
若非条件不允许,西姆甚至想开一个造船厂。
不夜城生活物资高度依赖进口,这些贸易基本都是不夜城商会在负责,倘若公爵府想对这些商人提高征税,他们便势必联合起来阻断贸易、哄抬物价。
路恩提亚花了十几年,才逐渐掌握抗辐宁的货源,形成官方垄断,但除此之外,市政府主要的财政收入依然来自市民和商港帮社上缴的供奉。
不夜城没有造船厂,小作坊打两条螺旋桨轻舟可以,但想要纵横空域,无论是工业生产的硬实力还是造船技术的软实力都不具备。
不夜城的商会联合有着不夜城-安乐港一带最强大的船队,即便是食尸蛇空盗团全盛时期,也只能给商会咬下一小块肉来——比如瓦林特家族。
即便如此,萨摩也付出了极为沉重的代价。
因而就算是路恩提亚,也必须与商会做出妥协。
只好苦了普通市民。
“多亏有西姆社长的带领,靛鸥社才能发展到今天这个程度,”克劳格站起身来,“敬社长!”
酒杯相撞,一个崭新的时代似乎在这一碰杯中酝酿而生。
“这瓶酒空了,我再去取,”最后一滴酒水滚入喉咙,克劳格走到酒柜前,取出一瓶佳酿来,“没想到社长还藏了醉乡的巴蒂尔红酒,1444年产……就这么一瓶,少说也要一千五百神盾。”
“我藏在最里面居然都被你发现了,哈哈哈,平时间我都是不舍得喝的。”
“那……?”
“开!酒不就是拿来给人喝的?这种开心的日子,也不能让你们这些大佬腹诽我西姆小气,哈哈哈——”
巴蒂尔是醉乡最著名的三座酒庄之一,盛产的红酒供不应求。
酒杯半满,克洛丽丝嗅了嗅,稍微尝了些,醇厚、酸甜中带着苦涩。
“品酒时,你得边喝边摇晃,”西姆指教道,“我说的没错吧,克劳格?”
“让红酒与空气充分接触,能让味道更加甘美。社长你不爱用醒酒器,不过酒杯也挺好,每一口都能品到不同的味道。”克劳格与西姆轻轻碰杯,满足地呷了一口。
克洛丽丝感觉虚空之触动了动,她没多想,习惯性品了味道后将酒水送进灵脉储存,等有时间再滤出。
什么一千五百神盾的名酒,苦哈哈的还不如航海者酒吧的香桂啤酒。
“克洛丽丝小姐,”西姆诚恳地对克洛丽丝说,“靛鸥社到了扩张的时期,我们需要很多优秀的人才,别的我不敢保证,至少十年之内让靛鸥社与商会平起平坐的把握还是有的,若你不想过颠沛的生活,想找个地方安顿下来,靛鸥社将永远为你预留把舵的位置。”
西姆最开始以为克洛丽丝杀死塞勒斯坦,与佣兵结仇后,会义无反顾倒向靛鸥社。少女治疗社员的作为在外人眼里等同于对靛鸥社效忠,势必会被迪鲁家族当作目标,只要遭遇几场截杀,克洛丽丝便不可能置身事外。
但西姆没想到直至迪鲁家族落败,克洛丽丝依然毫发无损,甚至没有与迪鲁家族的枪手发生一场冲突。这女孩整天不知道在哪儿鬼混,来无影去无踪,别说迪鲁家族找不着她,就连酒吧的靛鸥社社员也总是将出门的少女跟丢。
有隐匿于暗影的能力,少女的反追踪能力是很不错的。
放在西姆眼里,则越发凸显了克洛丽丝的重要性。于是才有了今天的正式邀请。
“我自在惯了,所以……”克洛丽丝委婉拒绝。
如果不夜城局势稳定,背靠靛鸥社倒也没什么,但克洛丽丝知道,太阳教会和慈恩院即将引发一场大的动乱,这时候加入靛鸥社反倒要卷入额外的风波,多一样掣肘之物。
靛鸥社不仅不能给她带来多少好处,她还得费力给西姆砍人占地盘,纯粹是亏本买卖。
何况只是把舵?
靛鸥社整体实力克洛丽丝还要忌惮一下,小把舵这种存在,没准几十个杂鱼手下加起来还不如她一个人能打。
西姆问道:“那克洛丽丝小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
克洛丽丝说道:“明年我可能会去浮星海看一看。”
浮星海并非海,而是星辰教会辖下三大空域之一,也是探险家公会总部所在。
如果晋升梦境行者顺利,克洛丽丝也要考虑下一个技能的选择。与沃伊蒂讨论后,乌鸦给过她几个发展方向,主要涉及隐秘、灵魂、梦境、以及虚空。
凶祸级技能最好选择某一正神的体系,一是经过无数人实践和考验的技能在正确的仪式下能极大削弱诅咒,二是正神体系的技能更方便晋升至厄难。
沃伊蒂对克洛丽丝的期望还是比较大的。
在晋升凶祸技能前,克洛丽丝还要再嵌合一两个用以辅助的伴生技能,来尽可能抵消高阶技能带来的诅咒。
官方技能更重要的一点是,这些经过无数人嵌合过的技能,诅咒也经过统计稳定在一定区间,在什么条件下可能诞生怎样的诅咒,都是可以预测的。
此外,浮星海的社会更为发达,无论是学医、练习魔法、接受星辰教会洗礼给灵魂上个保险,都比不夜城有更多选择的空间。
当然,一切前提是先搞定魅魔。
“浮星海啊……”西姆摇了摇头,感慨道,“其实我少年时,也曾想过做一探险家,见识更多的风景,这一点我是很羡慕约顿的。”
“哈哈哈哈,一切热血和浪漫背后,都是森森白骨啊西姆。”约顿豪迈大笑,只是这话语间又透着不经意的悲怆。
“噗通。”忽然间,默不作声的菲利普仰面倒下。
“菲利普?”约顿皱起眉头。
西姆俯身看向这位大把舵,发现他浑身青筋暴起,眼珠瞪得宛如铜铃,菲利普手脚僵硬,只剩往外呼出的气息。
“克劳格,快叫人!快……”忽然间,西姆也感觉五脏六腑都硬直起来,血管嗡嗡地跳,然后缓缓凝固。
他惊愕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最信任的男人。
“醒酒是一个过程,西姆社长,”克劳格坐在沙发上,摇晃着红酒杯,“每一口都会品出不同的味道,”他看向西姆,问道,“您现在感觉如何呢?”
202.糟糕的一天(五)
酒里有毒。
被自己的酒、被自己最信任的大把舵毒杀,西姆无论如何也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十几年来,克劳格虽然与菲利普存在龃龉,但明争暗斗从未越界,几次扩张战争中也能与宿敌放下仇怨来合作。他对下属、对妻儿都十分亲切,整体上是识大局的正派人。
也因此,西姆敢于放手,让克劳格去迪鲁家族做双面间谍。
西姆知道人心经不过考验,围剿迪鲁家族失利时,也怀疑克劳格是否真的叛变,但随着尘埃落定,这些都已经不重要。
克劳格没理由背叛他!
西姆震惊地吼道:“你也喝了酒!”
克劳格笑着奚落:“每个人的弱点都不一样,怎么连这一点您都不明白?”
克劳格喉咙陡然膨大起来,他脸色青紫,呕出一个盛满液体的囊来。
里面正是他喝下去的东西。
“你不是克劳格!”在西姆印象中,克劳格不具备这种恶心的技能。
他一拳炸出银芒,浑身的肌肉却陡然一颤,刹那僵直使其打了个趔趄,无力地跌落在克劳格脚边。
“醒酒时要晃一晃,对么?”克劳格微笑道,“你越催动灵脉,毒素蔓延得便越快。”他看向另一边,“还是老约顿经验丰富,知道安静地坐着能多活一会儿。”
“我对毒……”西姆挣扎道,“抗性……”
克劳格弯下腰,左手掐住西姆的腮,右手以羞辱性的动作轻轻拍了拍:“毒死普通人的玩意儿能叫毒么?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我的好社长。”
“你……”
“我知道,在你的带领下,靛鸥社地盘上的市民和码头工人生活会稍微富足一些,你是一个喜欢满足虚荣心的人,但现在,梦该醒了。”
克劳格打了个响指,整个房间像是被无形的气墙封闭,他拔出左轮,枪口喂进西姆的喉咙。
西姆瞪大眼,疯狂催动灵脉反击,克劳格嘴唇微微撅起,随着扳机扣响,他轻声说:“咔。”
枪声未响。
西姆睚眦欲裂,他恹恹倒下,死不瞑目。
克洛丽丝没出手,她知道即便打起来也无法救下西姆。
那一枪是克劳格的羞辱。
他没装子弹,只是为了逼迫西姆下意识催动灵脉,让毒素更快蔓延,送给一场滑稽的玩笑给对方。
最后一刻,西姆弥留的意识也并非消失于毒素,而是耻辱下的怒火攻心。
“现在,该你们了。”克劳格看向约顿和克洛丽丝,最后又看向少女,说道,“你真美,若是换个时候,可能我就不舍得杀了,不过尸体也一样……”
“呵呵。”克洛丽丝笑起来。
这笑容的讥讽让克劳格蹙起眉头。
“你先走。”约顿站起来,他浑身的皮肤通红发亮,毛孔中流出污秽的血。
克劳格脸色微变:“你以为将毒血燃烧掉就能逃出去?”
他阴沉沉地低下头,狞笑起来。
突然间,克劳格冲向约顿,他的掌心陡然冒出生有尖啮的吸盘,朝约顿的面门径直抓去:“……不过加速死亡罢了!”
约顿左臂一格,粗大的右掌盖住克劳格的脸,干燥灼热的气流如脱去水分的热风,人的皮肤如迭起的丘陵般烫出一个个水泡。克劳格挣扎着侧腿踢向老人的太阳穴,裤管下挥出的却是一条触腕,那触腕的截面擦着约顿的脸飞过,鲜血飙在约顿鼻孔上,被鼻息下的热风灼干。
克洛丽丝收回线,看着喘息的约顿说:“如果你有把握给自己祛毒,就先休息一阵。”
约顿将克劳格抛掷在窗户上,玻璃却未破碎,而是撞上无形的墙壁,空间中泛起弧纹。
老人惊异地看着克洛丽丝:“你没事?”
克劳格咳着血,更是诧异:“你怎么可能没事?”
“每个人的弱点都不一样,”克洛丽丝露出怜悯的目光,“你是蠢货,当然不明白。”
“那又如何?不过是一介裁缝罢了!”
克洛丽丝无慈悲,她从披肩下取出从西奥帕维尔·卡勒处买来的炼金霰(弹)枪,少女的动作比克劳格更快、更敏捷,她用线加强手臂、制造缓冲,“轰”一声巨响,少女重心失衡,一只脚尖翘起,身子直直地仰倒。
另一边,克劳格险之又险地避开,散弹打在墙壁上,嵌在无形之中,如此威势竟未将其破坏分毫。
克洛丽丝堪堪站稳了,约顿说道:“是克劳格专为制造结界的技能,牺牲掉一切攻击性,只为塑造强大的封印和囚笼,但……他不是克劳格。”
“呵呵呵呵呵,何以见得?”克劳格皮肤下淌出无数带着海腥味的液体,他一条腿如粗壮的章鱼爪趴在地上。
“克劳格不会嵌合【深海修道士】。”约顿沉色道,“但你拥有克劳格的技能,你占据了他的躯壳以及……灵脉。”
“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在混沌群海做过海盗的人,”无数水分如潮析出,夹杂着酒气和鱼腥的海量液体往上漫,其中一部分水分凝聚出两具青色皮肤、丑陋干瘦的畸形怪物,它们齐齐开口,“你们两个打我一个,现在我三个打你们两个,这很公平。”
克洛丽丝低声对约顿说:“它嗜酒。”
约顿点了点头:“它需要水。”
“它的生命来源是水吗?”克洛丽丝问。
“任何人的生命来源都是水……”约顿皱眉。
“窃窃私语什么呢!”
畸形怪物在水分的补充下不断填充,它们的下肢生出章鱼一般的触腕,吸盘内密布尖啮和勾刺,如七鳃鳗的口一层一层向内蔓延。
“约顿!”克洛丽丝一枪命中,她稍稍退了一步,扑来的畸形怪物如西瓜一般碎开,少女避过另一只怪物,暗色的线绞断其喉,她说道,“怕黑么!”
“我能听风。”
会客室足够宽敞,有寻常房间五六个大,老人刚一开口,蔓延暗线立刻破坏掉室内的所有光源。
克洛丽丝钻入阴影,约顿皮肤上燃着微弱的火。
两只怪物正快速修补,它们越治愈自身,长出的器官便越扭曲,一个肩上长出蠕动的海葵,一个背上驮着丑陋如瘤的螺壳。
“是你!”克劳格厉声嘶吼,“你是杀了托万的血屠夫!”
203.糟糕的一天(六)
克洛丽丝无需多想,眼前的“克劳格”必是慈恩院的杀手无疑。
因为迪鲁家族落败,他们亲自下场了吗?
少女没想到自己前脚算计完慈恩院,后脚就撞在慈恩院的枪眼上。
“轰——”
又是震耳欲聋的一枪,克洛丽丝从阴影中钻出,怒啸的火舌朝克劳格倾吐,后者在水幕的遮挡下偏移身形,几道零散弹痕潜入坚韧的皮囊中。
大量的毒雾顺着克劳格伤口漫出,与此同时,其身体表面的创痕迅速修补起来,长出或疹或疱的器官,他的肩头出现一个少女拳头大小的血洞,蠕动的肌肉填补进来,长出拖拽于地面的触藤。
这对克劳格来说显然也不是什么好事,他的表现明显更加痛苦,面目扭曲。
约顿双掌合十,再张开时,一阵灼热的风卷起,带走毒雾。
这是他的灵脉象征,【焚风】。
手术过后,约顿的技能或被剪除,或直接退化,加之毒素仍在体内蔓延,他只能通过【燃血者】的技能将毒素与血液一同蒸出,同时获得体能上的强化。
【焚风】使约顿的血液蕴含庞大的能量,可随着退化和老迈,失血带来的问题将愈发严重,故而他很难全力以赴。
克洛丽丝为起名为【玩具枪】的武器上膛,现在这种情况,“烈阳”附魔的弹药能对克劳格造成更有效的杀伤,可那样一来,整个房间都会陷入火海,她也无可避免。
畸形怪物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海腥味,那浑浊的丑恶似沉积在深海中的腐败尸山。
“吼——”
嘶吼的怪物依然能在黑暗中捕捉到克洛丽丝的行踪,少女刚从阴影中显露身形,几梭毒刺便从“海葵”的刺丝中射出。
克洛丽丝再隐,这时,克劳格却将攻击都放在约顿身上,他的腹腔打开蠕动着橙黑海蛞蝓的口盘,一股有如炮击的水柱猛然射出。
约顿浑身热血客观意义上沸腾起来,高温的气流盘旋着将海水蒸发,水涡中的寄生虫霎时烹熟蒸死,稀稀拉拉在老人面前堆了一座小山。
这原是他凶祸级技能【汤镬】,手术之后,只剩下一部分危害级【烹饪家】的神秘特性。
然而,克劳格的真正目标却并非约顿,他迫使约顿自保,释放出燃烧的气流,火焰的光芒将克洛丽丝照亮,少女本能扣动扳机,数根触腕如攻城锤般一蓬一蓬炸开,但仍有部分锤在她的腰肋上。
克洛丽丝咳出血,她用线缝补冲击下折裂的骨骼,同时虚空之触为内脏做了缓冲,些微轻伤很快修复过来。
同一时间里,少女借冲击转向约顿身边,畸形怪物已扑面而至,线与枪鸣交织、拳与烈风辉映,约顿制造出细微的空气间隙,没有与怪物进行实际上的接触,在指骨压在怪物脸上时,烈风陡然膨胀,在高温中弹开,滋滋的热油声响在怪物脸上,一个又一个水泡溃烂发熟。
克洛丽丝填上烈阳,她撤去黑暗的线,同时掠夺西姆死尸灵脉溢出的神秘特性,为新线附着上坚固耐热的属性,她织出一张坚固的屏障,高喊道:“趴下!”
炽热的光明顷刻在屋内沸腾,高温让克洛丽丝宛若置身蒸笼,【影偶医生】使她对强光格外敏感,曝晒之下,极致的炎热仿佛榨干体内每一滴水分。
屏障的丝线被一层一层烧褪,一直持续足足三秒,烈光才从室内消退。
克洛丽丝正要撤去屏障,约顿忽然说:“结界没散,他没死——”
畸形怪物熟成焦炭,水蒸气在弥漫,斜对面的角落里,焦黑的皮肤下,克劳格体内不断漫出毒雾,毒雾沿着水蒸气缓慢扩散,即便约顿用焚风吹拂,他们吸入毒气也只是时间问题。
克劳格用沙哑变形、叽里咕噜的气泡音说道:“现在,轮到——”
“轰!”
隔着近十五米的距离,散弹越过屏风和牌桌,将克劳格的脸打成筛子。
“轰、轰!”
又是两发,克洛丽丝打空弹匣。
约顿说道:“【深海修道士】会用水分修补伤口,不过在诅咒的影响下,频繁受伤会使体内长出畸形的器官和海生生物,挤占他本身的水分消耗以及思维活动!”
克劳格的大脑缓慢修补,溢出的脑浆长出一只只娇小的海星和眼珠,离奇的是,他依然具备思考能力:“你该……死……”
他强制操纵克洛丽丝身边的水汽,少女险些窒息,鼻腔几乎要涌进海水和寄生虫时,约顿短暂撤去焚风,克洛丽丝遁入阴影当中。
只是这样一来,带有毒雾的水蒸气再度逼近了些,克劳格在与约顿争夺着主场。
目前看来,克劳格还稍稍占据了优势,密闭的室内,水分几乎不会流失,只有克劳格修补伤势时才会被消耗一些。
一但毒雾占据整个空间,克洛丽丝就算躲进阴影里,也无法长时间战斗。
“约顿,补充食物!”克洛丽丝忽然扔去一箱高热量的凶兽肉干。
老人毫不犹豫开始进食,此刻,克劳格再度召唤出两只青色的怪物,他用失真的癫狂声说道:“我现在受过多少伤,最后就要在你身上割下多少肉来,你知道吗,我还是一位【麻醉师】,我可以活生生剥下你的皮,让你惨叫三天三夜!”
“你知道醒酒时要做什么吗?”克洛丽丝忽然问。
“晃一晃?”克劳格狞笑。
“你现在已经失去了正常的皮肤,我想,你还能再品出些味道来。”克洛丽丝轻笑。
她这话回应的是克劳格当初所说的品酒言论。
每晃一次,品出的味道都截然不同。
克洛丽丝晃了一次,他的身上密布弹痕,克洛丽丝晃第二次,他的体表被直接烧成焦炭——
“你该死!!!”
克劳格怒不可遏。
克洛丽丝沉默不语,空气中却响起别致的歌声。
“一闪一闪亮晶晶……”
“你的星星在何地……”
克劳格不具备夜视的能力,不知道少女使出了怎样的技能。
异想体,【唱歌的胃】。
在歌声响起的一刻,室内所有生物都产生了“饱”的满足。
204.糟糕的一天(七)
克洛丽丝不给克劳格思索的机会,在取出【唱歌的胃】时,她同一时间为【玩具枪】装填“资讯”弹药。
她选择【玩具枪】,是因为本身不具备高破坏力的技能,无法对难缠的硬骨头造成有效杀伤,但同时,克洛丽丝也考虑到一些物理手段也难以突破的对手,因此才有了“资讯”。
附魔子弹“资讯”里储藏着混乱无序的记忆,男人的、女人的、虫类的、野兽的,有宛若虫豸啃食骨骸的印象,也有云层中不断炸响的霹雳,一切的一切,都能挤占并污染人的大脑和灵魂。
想要抵抗这一手段,要么是有操控梦境、灵魂或精神等手段,要么是学会封闭大脑和意识,也可以学沃尔什·卡勒拥有一个副脑、将所有垃圾数据都打包装进去,否则,就只能凭纯粹的意志力硬抗。
“轰!”
散弹嵌入的位置涌出一团团蒙蒙灰雾,那些灰雾与硝烟一同翻滚,随着克劳格的呼吸在体内外钻进钻出。
“嗬啊啊啊啊啊——”
克劳格凄厉地嘶吼尖叫,驳杂念头在意识中频繁交替。若是受伤之前承受这一发攻击,没有长出繁多器官的克劳格还可能凭借意志力撑过去,但现在他内外交困,不仅要面对精神的混乱,还要分心与克洛丽丝、约顿交手,这使他精神上一瞬间涌出难言的苦痛和折磨。
克劳格下肢不断爬出海生的虫豸,海蛞蝓如卵般往下滴落,在歌声中,这些虫豸慵懒地蠕动着,直至干瘪下去。
“咕呜——”
终于,克劳格这杯红酒再度摇晃——
它撕开体表的焦炭,粘稠的暗黄体液焦油般拉出长丝,硕大的颅骨从皮囊中撑开,鼻、颊、颏向下“融化”,聚出一根根粗壮的须,那颗脑袋挥舞着,似章鱼在游曳。
可那颗出自深海的头颅表面却又非章鱼那般柔软,它的色彩驳杂而阴晦,像海星身上的刺与棘,凹凸不平的皮面上生着海葵的或蜗牛的纤细触角,它们收缩又舒展,陷下去时,棘皮间便出现密密麻麻的口器和牙齿。
克劳格睁开狭长如女子性器的眼,那道眼缝从原本是鼻的位置延伸至太阳穴,里面露出明耀又阴森的核,它睁开,核也来越多,无数瞳孔挤在眶内,丑陋如一场噩梦。
克洛丽丝从那注视下感到湿冷的恶寒,她明白,克劳格已处在灵脉失控边缘了。
越是肆无忌惮地使用技能,它便越容易被技能和象征同化,死得也越快,只是在此之前,克劳格将越来越强,直至死亡的一刻抵达上限。
好在克劳格异化后,行动是趋于迟钝的。
这其中也有【唱歌的胃】带来饱腹感的缘故,生物一但得到温饱,就会本能想要休息。
“咕呜███咕呀呐█咿——”
克劳格理智尚存,但克洛丽丝已经听不懂那愤怒的咆哮究竟蕴藏着怎样的含义。
只是那腔调和音节处处展示着令生物本能惊惧的恶毒,它开口,随后便有破败的翼掀起狂风!
约顿此时已通过【燃血者】祛除大半毒素,他是海盗船的厨师,对毒素的处理比西姆这种一生都在不夜城商港厮杀的帮社头目更为成熟。
只是他终究年迈,不如以往年富力强,失血使其脸色苍白,【唱歌的胃】所带来的消耗又雪上加霜。
他吃下肉干补充,可腹中的满足感让每一次进食都是煎熬,食管拒绝着食物,即便他用【调味师】技能施加美味和补血的特性,也险些一次次呕吐出来。
约顿同时调用全部技能,灵容在这一刻超过负荷,与此同时,一股狂躁而燃烧的风与克劳格对峙角力,克洛丽丝感到体内水分正快速流逝,强风令她几乎无法站稳脚跟。
少女发觉自己的技能可以应对的局面还是过少,不得不依靠更多装备上的辅助。
得益于异想体的效果,克劳格实际上的消耗要超出寻常数十倍,空气中的水分正渐渐稀薄,毒雾也随着章鱼头对水分的吸收一并吞咽。
“资讯”让克劳格浑身随意识充满撕裂感,以至于即便趋于失控,也无法将力量全部用于对敌。
就好像一些意识与它作对似的,慵懒的水沉下去、暴躁的翅膀胡乱扇、下肢的一根触手抽中自己的脸,它身上长出一张张口来,每个口都吐出脑花,顾自发出胡言乱语的魔音。
哪怕没受到“资讯”干扰的克洛丽丝,意识也在那些胡言乱语中趋于混沌。
只有【唱歌的胃】不忘初心:
“海风吹来的鱼儿啊,与我看潮汐外的天空,朋友们坐在沙滩上,篝火抵着温暖的脚……”
“闭嘴!!!”
克劳格忽然口吐人言。
这句话克洛丽丝可算听懂。
她心中告了声歉,用阴影包裹住西姆的尸体,那些阴影短暂储藏了西姆灵脉中的神秘特性,在线的牵引下,僵硬的躯壳渐渐立起来——影偶。
线将特性注入阴影中,以克洛丽丝的源力无法长久维持,只是作为一种短时间“近身肉搏”的手段。
阴影可以塞进任何死物中,但最好选材柔韧,比如布偶,又比如……尸体。
西姆朝试图干扰约顿的青色怪物扑过去,他体表绽出银芒,一切酸蚀都无法伤及分毫,海水涌入体内,可尸体怎么会溺死呢?
克劳格试图切断克洛丽丝和西姆的联系,可惜,他并不具备少女影线最畏惧的“火”与“光”。
突然间,克劳格的无数张口嚷起来:“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闭嘴!!!”
章鱼头暴怒,他一边操纵下肢的触腕与少女的影线交锋,一边用生着蹼的利爪撕扯自我的肌肤,把那些口器抓得鲜血淋漓,吐出一坨一坨的脑浆来。
“精神分裂……?”克洛丽丝猜测道。
“还很叛逆……呕……”约顿差点吐出来,忍着难受将食物咽下。
克洛丽丝做过测试,即便堵住耳朵,也无法阻止【唱歌的胃】将歌声深入大脑和灵魂,任何活物的肉体都要随它的韵律迅速消耗热量。
可是,人的消化速度也很有限,若持续聆听到最后,哪怕吃再多食物也无济于事,只能将胃撑爆。
因此,克洛丽丝还掌握了诀窍,那便是减少活动,并保持心态平静。
这是少女的做法,换作约顿,老人纯粹依靠技能来消耗食物,进食更为频繁,也对进食这一过程更为反感。
至于克劳格……
克洛丽丝之前的猜测无误,“水”便是它纯粹的食物。
“████!!!”
克劳格不胜厌烦,朝克洛丽丝口吐脏言。
纯粹的脏言。
它每发出一个音节,口腔便会喷出不明生物的体液、排泄物和活的海星、海蜗牛、海蛞蝓来。
克洛丽丝将污浊炎热的空气往气管挤压,少女有些腹胀,深呼吸时给胸肺带来轻度撕裂的痛楚,她喊道:“你该不会急了吧?”
“咕普呐塔噜夫!”克劳格把自己挠得遍体鳞伤,听见克洛丽丝的嘲讽,脸上的须子立刻扬起来。
这时,它体表的新伤再度长出一颗颗会说话的海葵,紧跟着克洛丽丝讥讽:你急啦你急啦你急啦!
“吼——”
克劳格咆哮一声,无数颗复眼登时通红。
205.糟糕的一天(八)
克劳格的模样处处透着慑人的恐怖,它宛若异星降下的魔怪,一种妖异的不协调在其躯壳滋生。
吸引仇恨对克洛丽丝而言不算好事,但于大局来说,也加剧了克劳格自身的分裂。
它新生的器官掺杂着一个个独立、倔强、叛逆的意志,想要与之分庭抗礼、或干脆令其在疯狂中堕亡。
克劳格往前挪了一步,但很快便在弥留的理智中停下,转而挥舞着触手攻击。
与焚风对峙的毒雾于克洛丽丝而言是一种威慑,但克洛丽丝的【玩具枪】也是毁灭性的杀器。
克劳格有意识地与少女保持距离,若靠得太近,很容易被一枪轰掉半具躯壳,他的防御可没有西姆那般硬派。
触手挥舞而来,克洛丽丝没有浪费弹药,而是用线将其禁锢,再生生绞碎。
墨绿的血液溅射如雨,却在呼啸的风中被卷开。
西姆已经将两具青色怪物顶了回去,腾出手来的克洛丽丝“轰、轰”两枪,直接将其轰碎成渣。
经过几次射击,她已经大致把握好【玩具枪】的后座力,用线在肌肉和关节处做强化、虚空之触为缓冲,基本做到了游刃有余。
少女收回控制西姆的线——操使影偶的消耗过于剧烈,不能持续作战。
源力耗尽并非无法战斗,灵脉本身具有的神秘特性不会有源力的消耗而减少,只是失去源力辅助,强行使用灵脉的后果不外乎失控。
所以,不少超凡者间的“全力以赴”始终会留一线撤退的余地。
克劳格真的疯狂了吗?
克洛丽丝总觉得这个家伙始终留有一线理智。他要么有杀死两人的把握,要么早已留有退路。
克劳格没有再召唤青色怪物,它的章鱼头颅仰起,须朝四方张开,螺旋的口酝酿着暴烈海潮。
随着克劳格的吐息,铁缎般的海藻缠向二人,克洛丽丝早有准备,她架起桌台,用线织出屏障,约顿适时撤去焚风,与少女一并躲在防御后。
“轰——”
咆哮的烈阳堵在章鱼跟前燃尽海藻,嘶吼的太阳风暴与海涛迎面,滚烫的蒸汽在室内弥漫,无数令人作呕的海产在烈日曝晒中化作滚落的焦尸。
克洛丽丝浑身织线,借用西姆的神秘特性在体表附着好几个隔热层才未被烫伤。
只是这样一来,她的源力便所剩无几了。
“噗噜噜噜噜噜……”
克劳格浑身的口吐着泡沫,竭尽全力在呼吸,调用海水对抗,只是它浑身的肌肉反倒加速萎缩下去,骨瘦嶙峋,几条触足像是在水中浸泡的风干肉条。
也正是这一刹那,禁锢会议室的结界松动了。
烈阳的强光照射出窗,克劳格裹着毒雾朝约顿扑去,他的脊背却在这个时候裂开。
克洛丽丝没有去拦截克劳格的绝命冲击,一道残影陡然从克劳格体内弹出,窗玻璃被撞碎的刹那,克洛丽丝强化后的虚空之触已将那物什牢牢钩拽回室内。
她一枪命中那宛如鱿鱼、又宛如扭曲树桩的椭圆物,其表面生着棘皮和秘文,根须在痛楚中剧颤。
然而,【玩具枪】只是在上面留下凹陷的印痕,将其嵌入墙内,粘稠的体液和海水从与体积不相称的内部涌出,仿佛咳血。
约顿按住克劳格,用焚风吹开毒雾,此刻,即便他不动手,这位【深海修道士】也不再有任何生命体征。
克洛丽丝瞪大眼睛,惊愕地盯着那怪异的存在。
那并非什么独特的生物,而是实实在在的灵脉象征!
根据她解剖的经验,能清晰辨出一些秘文代表的伴生技能极其所属特性。
只是,这灵脉象征又仿佛具备自己的思想。
“失控的灵脉?”约顿问道。
“失控的灵脉如同野兽,很难有与人类相匹的智慧,”克洛丽丝摇头,虚空之触将之连番捶打,一口又一口的斑斓血水从根须呕出,少女确认其没有反抗的力气了,又说,“这更像是肉体、灵魂与灵脉合一的产物,它寄生了克劳格,不仅没有与克劳格本身的灵脉象征产生排异反应,还能使用被害者生前的技能……”
根须发出嘤嘤的刺耳嘶鸣,那些须蠕动着变成【深海修道士】的触腕,又不时弹射出带有麻痹性的毒针,但它愈是挣扎,它的消耗在【唱歌的胃】的作用下愈是剧烈。
这也是其最终没有逃出窗外的原因。
它没有意识到歌声的效果,错估了自身的力量,才被克洛丽丝轻而易举抓住。
“把它留下,”约顿说,“西姆的死必须要一个解释……”
就在约顿开口之时,那根须忽然涌出大量漫过脚踝的水分,就此干瘪,又突然消失融化。
克洛丽丝立刻警惕,她以为敌人融入水中是要做出反击,虚空之触却未做出任何反应。
“它彻底死了……?”克洛丽丝收回【唱歌的胃】,不确信地问。
“不清楚……”
说话间,会议室门忽被撞开,在烈阳照射出窗和玻璃破碎声响起时,庄园一部分人便察觉到异常,更不用说克洛丽丝之后宛如小炮轰鸣的枪响。
这也算【玩具枪】的一大缺陷了。
闯入室内的是西姆的两大贴身保镖,帕莱尼和路博。
在见到西姆倒在地上、僵若死尸、不省人事的惨状时,两名保镖先后变了颜色,再看到完好立在原地的克洛丽丝和约顿时,现状已不容他们多加思索。
约顿手段迅捷,燃血的效果仍在,他的反应速度是常人数倍,他欺身逼至路博近前,食指中指和拇指掐其喉骨,同时背对克洛丽丝说道:“别给他触摸物品的机会!”
无形之线立刻缚住帕莱尼的手脚,而这时,短枪已经齐刷刷地指在了约顿头上。
西姆的宴会不禁配枪,反正枪也打不死他。但一般的社员买不起枪,就算有枪,也用的是靛鸥社配发的老式长枪,有一说一,很多时候还不如砍刀好用。
能配左轮一类短枪的社员,多多少少都有些地位,在各自的地盘也算得上一号大哥。
克洛丽丝站在室内的阴影里默不作声,此刻,巴布也带人走了过来,嚷嚷道:“干什么干什么都在干什么!”他朝房间里一瞥,突然来了一句“我操”,霎时间震惊得说不出话了——
西姆和菲利普的尸体沉在水泊里,了无生息。
206.糟糕的一天(九)
西姆和菲利普的尸体沉在水泊里,了无生息。
不知谁突然喊了一句:“社长死了!”宴厅沸腾的声音顿然寂静,落针可闻。
因为调节菲利普和克劳格属下纷争的德瓦罗快步走上楼梯,他强势穿过人群,朝室内看了一眼,吼道:“愣着做什么,快抢救社长!弗拉尔巫师!请弗拉尔过来!”
一个老态龙钟的灰袍巫师在旁人的搀扶从人群让出的道路中走来,约顿被无数杆枪指着,淡漠地说:“西姆死了,德瓦罗。”
寂静的宴厅像烧沸的汤锅,霎时浮起无数气泡。
“究竟怎么回事!!!”俊雅随和的德瓦罗再也无法维持仪态,大吼出声。
“西姆!你说西姆怎么了!!?”雍容华贵的妇人一身华贵刺绣,锦衣貂袍,她刚想闯进室内,却被克洛丽丝拦下了。
少女说道:“不要进来,当心中毒。”
“是你们毒死了西姆社长!”一个社员忽然高喊,宴厅的社员们难以置信,议论纷纷。
“路博,能冷静么?”约顿问道。
被他掐住喉咙的路博点了点头,倘若他真有什么举动,约顿可以轻易捏碎其喉骨。
即便老人精疲力竭,展现出来的实力依旧对靛鸥社的超凡者有着一面倒的压制力。
约顿松开路博,站起身来,走到那个叫嚷的靛鸥社社员跟前,拎起他的衣襟将其高高举起。
他尖叫道:“杀人灭口啦,老东西杀人灭口啦!”
“谁指使你这么说的?”
“当初社长怀疑你是内鬼,靛鸥社的大伙都知道,还需要人指使?你杀了我一个敢说真话的,你还能杀了在场几百人,上千人!?”
“闭嘴!”德瓦罗直接给那人来了一巴掌。
“德瓦罗老大,你是要帮凶手说话么?”胸章绣着荆棘的靛鸥社成员站出来,狠狠盯着约顿,“老东西,我大哥也在里面,他怎么了!”
此人是克劳格的手足兄弟,克莱格。
克莱格是独立的小把舵,但在克劳格派系中威望仅次于其兄长。
“克劳格死了,他被敌人寄生超过半年时间!”约顿沉声解释。
“老约顿,菲利普老大也……”巴布难以置信。
见约顿默默点头,克莱格大骂道:“那你怎么活着!”
“我与克洛丽丝对毒素免疫,这解释足够么?假克劳格调包了毒酒,造成西姆的死亡!”约顿依旧掐着克莱格的下属,没有任何退让的意思。
克莱格拔枪:“就你和你的侄孙女活下来,真是好巧的事!”
巴布同样针锋相对道:“我看谁他妈敢!”
其他小把舵们与亲信窃窃私语,一些人依然保持中立,少部分站在了克莱格一方。
“杀害克劳格、西姆和飙牛的杀手都是同一人,它表现为根须状的灵脉象征,可以寄生其他人。”约顿解释,但他已经不指望说服克莱格。
他曾经放弃了社长的位置,这十余年里在靛鸥社的声望早已不足以压服所有把舵,尤其在这种身处嫌疑的情况下,约顿要么束手就擒等待遥遥无期调查结果,要么……
约顿看向德瓦罗:“你的意见至关重要。”
“德瓦罗老大,我敬你是大把舵,你也要帮助残害社长的内鬼?”克莱格怒吼道。
“杀手可能不止一人,迪鲁身死当日,西姆社长已经遭遇过一次刺杀,它寄生了女仆,特征与老约顿所言一致。”路博站起身来,劝解道。
“若万一是……”被线捆住的帕莱尼提出不同意见,“约顿取信社长后,与杀手里应外合呢?”
“没错,若你说有杀手,那么,杀手在哪里!”
室内是烤成焦炭的海鲜,克劳格的尸体在被解除寄生后,已经恢复凄惨的人形,只有一小部分棘皮还长在肌肤上,没有完全消失。
但这不意味着克劳格就是真正的杀手,也无法洗脱约顿和克洛丽丝的嫌疑。
谁知道他们藏没藏着类似的技能呢?
“它溶化了……”约顿百口莫辩,也不打算再争辩,他走到巴布一边,但除了巴布外,能支持他的人也数量有限。
菲利普执掌大把舵的近十年间,新鲜血液早就换了一批,约顿派系早已变成与老人无关的菲利普派系。
即便是曾接受过他提拔的头目们,此刻也是踌躇不前。
“也许约顿不是内鬼,”克莱格忽然话锋一转,而后再转,“你说敌人的能力是寄生,那么谁又知道,约顿不是被寄生的那个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确实是一个重大嫌疑。
想要自证清白,必须接受专业的检查乃至解剖,但哪个超凡者愿意接受如此屈辱的方式呢?
克莱格又说:“真正的约顿一定早就死了!而且,你们不觉得……”他指向克洛丽丝,“这个裁缝小妞出现的时间点很不是时候么?哪个老头会忽然多出一个十四五岁、美貌如花的亲戚,还轻而易举地杀死了佣兵团的塞勒斯坦?”
“所以?”约顿扔掉手中的社员,从克洛丽丝手中接过一柄银白的短斧,毫不掩饰眼中的肃杀。
“让医生剖开你的身体,检查你的灵脉是那寄生的怪物!”克莱格的十几个属下齐刷刷举起左轮或炼金手铳。
“你想跟我火并?”约顿如此说,看的却是德瓦罗。
年轻的男人脸色同样阴沉。德瓦罗因巴布的事等于逃过死劫,他也不希望靛鸥社在这关键时刻分崩离析,可他无法信任约顿,同时又做不到全然的怀疑。
若要德瓦罗为盛怒中的西姆派系和克劳格派系做心理工作,恐怕两方得先撕了他。
而且,就连西姆最信任的两个保镖,此刻所持的意见也是不统一的。
“够了!”这时,跪坐在门前抽泣的妇人忽然开口了,“你们这些男人,每天做的永远都是杀人、杀人、杀人!西姆以前的妻儿也是这样,如今就轮到他!”她捂着小腹,哀泣道,“我想在今天告诉他喜事,他还没见过他未出生的孩子,怎么就么死了!!”
妇人的肚子的确有些隆起,多半是怀孕。
她痛苦地几乎喘不过气来:“我帕莎现在只剩孤儿寡母,无法说服你们这些大佬们,但是……”她哀求道,“有什么事,有什么纷争,可以离开这座庄园后再解决么?求你们给我留一块清静的地方,我想……”
她孤零零地仰视着平日里尊敬有加,此刻却冷眼旁观的大小头目们,啜泣声响起。
“多陪陪他……”
207.糟糕的一天(十)
克洛丽丝走到约顿一侧,巴布往前踏了一步,遮住她,挡在枪口前边。
少女消耗甚巨,自保有余,但难以支撑下一场激烈的战斗。
克莱格一方虽然也有与约顿火并的意思,但同样没做好十足的准备,西姆尸骨未寒,谁先开第一枪,谁就是罪人。
既如此,有妇人的放话,两边都乐意走下这个台阶。
克洛丽丝松开帕莱尼,冷冷地瞥了一眼。路博走到妇人身边,将其搀扶着站起。
绝大部分人依旧处在旁观的愣怔状态,西姆的死亡宛若阴谋的天幕,将他们的思绪笼罩其中。
“帕莎夫人,你放心,我不会让这些人继续在庄园内祸乱,”克莱格看向约顿,他让人抬走兄长的尸体,杀气腾腾,“洗干净脖子,约顿,我会为社长和兄弟复仇!”
他带着属下转身离去,有几个把舵默默跟出。
也有些人见势不妙,知道靛鸥社已经变天,陆续离开宴厅,约顿是否杀害西姆已经不是最紧要的事,如果最终的真相没有调查出来,那么赢家的话,才是真相。
无论是站队还是自保,他们都需要时间商议和准备。
“老约顿永远不可能坑害菲利普把舵!”巴布试图说服菲利普派系的其他人。
这些大哥们若有所思。道理是明白的,但不意味着要在这种变乱和劣势的情况下,站在约顿的一边。同样,也不会因为克莱格一句话与约顿结为死敌。
西姆的死有很大蹊跷,除非本身就立场鲜明,否则越早站队,越容易被当作出头鸟打掉。但是,要菲利普手下的头目在内斗时给克劳格派系耍阴招捣乱,他们也不会拒绝。
此外,一位社长、两位大把舵的死必须要一个交代。
按照常理,社长死后要么指定令人信服的继承人,要么从大把舵中选一位继任。
德瓦罗是最有资格做社长的人,但他没有跳进坑里,若跳了,他的嫌疑反而最大。因此,德瓦罗极力维护靛鸥社团结,以免给敌人可趁之机。
迪鲁家族还没死透呢!
可惜收效甚微。
德瓦罗无法调和两大派系的矛盾,就连西姆嫡系手下的态度也各持己见,有人主张将约顿当场枪毙,有人认为不能轻易定罪,以免中了敌人的计谋。
失去西姆,许多头目的矛盾便失去压制,尤其在两位大把舵双双殒命、没有任何交代的情况下,内乱已是大势所趋,靛鸥社对迪鲁家族的围杀不得不告一段落。
简而言之,德瓦罗镇不住场子,还得想办法保存自己的实力。
约顿没和克莱格当场杀起来可不是给女主人家一个面子,而是双方都没做足准备。
和寄生克劳格的杀手战斗后,约顿已经是外强中干,需要时间来恢复。
……
这糟糕的一天不止麦斯特克惆怅、克洛丽丝心情郁结,奇法也有些焦头烂额。
按照原定计划,今天是西姆的死期,他将配合“克劳格”的暗杀,操控迪鲁家族对群龙无首的靛鸥社发起反攻。
靛鸥社的内鬼可不止是“克劳格”一人,只要西姆一死,他必将挑动靛鸥社内乱,逆转局势。
控制商港、和商会谋划交易,等待时机与乌俄诺斯一并向太阳教会和路恩提亚发起战争才是奇法的上策。
他还需要利用商港来积蓄实力和资本,没到和路恩提亚撕破脸皮的时候。
现在时近六月,风季将持续三个月,年末的雷季才是奇法与乌俄诺斯协商后的最佳进攻时期。
若是控制南商港的计划顺利,最终收获会比在不夜城引发灾难好上许多。
但问题是,就在三个小时前传来消息,他安插在屏风山崖的亲信,遭到了麦斯特克的屠杀!
究竟是什么事足以让路恩提亚与慈恩院撕破脸面?不外乎与乌俄诺斯的合作暴露!
这使他必须尽快收缩布局,路恩提亚最迟会在今夜做出决定,他若与太阳教会合围慈恩院,最迟两天,便会做足周全准备,将所有重骑兵开到门口。
这还是路恩提亚对不夜城损失存在顾虑的情况。按照公爵大人不顾民生的脾性,也许一天之内,慈恩院便要迎来大难。
因此,奇法顾不得对靛鸥社的图谋,第一时间找到了摩修。
摩修闻言,静默一阵后,微微摇头:“太阳教会的核心目标是建设奇观,对慈恩院的打压的确会有,但不一定会对我们倾尽全力,否则奇观那方的安保会存在隐患,在他们下定决心前,我们还有时间转向隐秘活动。”
奇法一想,确实如此。乌俄诺斯一直思索着该如何捣毁奇观,若太阳教会对他们全力以赴,必须花费时间和精力,首先确保辉光塔的安全。
“啊啊啊啊……奇法主教,摩修大人!”帕亚哀戚痛苦的声音响起,她连滚带爬跑进教堂,根本没有半分牧师的气度,“它又杀人了,它又杀人了啊啊啊啊,原谅我,圣父,我有罪,我闻到了虚空——”
摩修皱起眉头,奇法解释道:“我安排秽鬼刺杀靛鸥社头目,本来若无意外,一周之内,我们就可以占据南部商港。”
若没有和路恩提亚反目,迪鲁家族可以和阿巴姆家族平分天下。
至少在奇法看来是如此的。
摩修叹了口气,说道:“召回所有教士,在太阳教会下定决心前,提早准备吧……”
决心,太阳教会暂时是没有的。
得益于路恩提亚的隐瞒,只活跃于不夜城北部的太阳教会并未意识到慈恩院的威胁性。
马克西地区主教亲临不夜城,也不真是为了针对潜在的威胁,他主要是监督辉光塔建设,防止敌人搞破坏的同时,也杜绝路恩提亚继续贪墨公款。
迷雾天灾使不夜城事态更为严峻的事,马克西当然知晓,但他带来的装甲连拥有十二台处于时代前沿的新型号重骑,“炎日”,加上路恩提亚手中的“重骑兵”,理论上足以应付任何外部威胁,就算乌俄诺斯亲临也不夜城,这支装甲部队也能撑上很长时间。
故而马克西很宽心,尤其是在来到不夜城后,他不仅受到路恩提亚的款待,还结交了几位红颜知己,尤其是一个名叫柏妮丝的舞姬,简直能把人的魂都吸进去。
此外,路恩提亚上交的供奉也让马克西甚为满意。
这位身居醉乡地区主教的大人物在神赋者这一位阶上卡了几十年,路恩提亚想做半神,马克西也想在帝国的奇观里捞个位置,这些都是需要打点的。
至于辉光塔?他在醉乡的任其马上结束,只要任期内辉光塔不出毛病,之后不管是被乌俄诺斯砸了还是抢了,马克西都不在乎。
当然,他依然是一位虔诚的信徒,如果可能的话,这位主教大人也不希望腐败。
可当大伙儿都玩这一套时,马克西也难免一边唾弃,一边加入进去。本质上,马克西饱暖淫(欲)之余,还是想做些实事的,因此到不夜城后,他抽时间去教会学校,在当地的年轻孩童中提拔一些有天赋的人,也算为主效忠了。
从柏妮丝的温柔乡里出门后,马克西按计划去教会学校讲经。他很看好一个叫琳赛·戈里普利的小丫头,那是个长着雀斑、乖巧伶俐的孩子,模样一般,因此马克西提拔琳赛纯粹是看中小家伙完整灵脉和虔诚信仰,若塑造太阳教会的象征,绝对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太阳修女。
柏妮丝太过撩人,以至于马克西最近的状态显得慵懒散漫,走起路来也不是那么有力——他心情是十分愉悦的。
一来到学校,他便看见那个坐在光秃秃大树下,被路灯照亮的小家伙。
琳赛正在读书,对马克西的靠近恍若未觉。
主教温和道:“小琳赛,这么认真呀?”
琳赛抬起头,见是马克西,便欢活地说:“只有苦研经义,才能靠近我们心中的太阳呀!”小家伙忽然又皱起眉头,说道,“但是,马克西主教大人,我前几天在路上看到有人为咱们教会传教、分发经义,可上面的许多东西我都不大懂……”她将册子交给马克西看,萌萌懂懂地问道,“马克西大主教,慈恩圣父是个什么神呀?”
208.糟糕的一天(十一)
这慈恩圣父是个什么神,诚恳来讲,马克西也未曾听闻。
他估摸着是下界哪个不知名的伪神,便接过小琳赛手中的册子,打算边看边给小家伙普及正统而博大的光明。
然而,不看不知道,第一眼扫过去时,马克西的嘴皮子立刻哆嗦起来,捏着劣质纸张的手指剧烈发抖,不知是怒火所致,还是在温柔乡里体虚得没什么力气。
开篇头几句话便是:神创世界,予炽天使烈阳之权,予暗天使黑幕之权,从此便分昼夜。
马克西浑身颤抖:“异端邪说,纯属异端邪说!”
这不知哪个茅坑里爬出来的伪神,竟敢辱没神威!
神灵的威能和权柄莫非是靠一张嘴皮子吹出来的么?吹得再多,不若实实在在约上一架,谁怂谁是狗!
马克西按捺着火气,他不可能把一腔怒焰发泄在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身上,人畜无害的小家伙能懂什么呢?他问道:“这伪经,你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
“是、是慈恩院的教士在传发,”琳赛被马克西的面貌吓得有些害怕,她急忙撇清干系,“琳、琳赛觉得上面的故事有些奇怪,好多东西和学校讲得不大一样,就想、就想问一问主教大人……”
“这是伪经,异端邪说,你今后不许再看。”马克西说道,“你去通知神父,今天我不去讲经了。”
他面朝辉光塔的方向转身离去,异端邪说已经泛滥到八岁小女孩都知道的地步,路恩提亚居然没有任何反应?此事,马克西必须亲自诘问!
……
飓风岛的正式名称应该是“路恩提亚领”,自二十年前路恩提亚受封神圣曼罗帝国公爵而来。
路恩提亚没有姓,自他以后,路恩提亚便是家族的姓氏,因此,这位飓风岛的公爵大人也可称作“路恩提亚一世”。
在所有人都焦头烂额时,公爵大人的心情也是波澜起伏——
那慈恩院,竟和乌俄诺斯暗通款曲,私藏雷方石!
这真是好险,若等这对狼狈再囤积数月,待雷季时,必将引发大难。
养寇自重也是要被反噬的,把握中间的平衡,宛若在钢丝上跳舞。
路恩提亚只是想凸显自身的重要性,让太阳教会在迫不得已时,不得不捏着鼻子交出奇观,他没有真想与太阳教会反目的心思,毕竟,奇观的维护和扩建,也需要得到太阳教会的支持。
只是,太阳教会对路恩提亚而言必不可缺,教会却非路恩提亚不可,这一直是路恩提亚顾虑的地方。可让他矛盾的是,随着微操的持续,公爵府对不夜城的控制力越发薄弱,内部腐败盛行,路恩提亚不得不大肆敛财保证军费和奇观建设进展。
他坑太阳教会的公款,但太阳教会卖给他的老旧“重骑兵”不仅没有折旧,还按照“炎日”市价的十倍出售给他,至于养护、维修、零件更换等后勤开支,太阳教会也没比饕餮温和多少。
如果太阳教会真的放心他路恩提亚,就该折价卖给他一支哪怕是被时代淘汰的小型舰队,而非任由不夜城商会掣肘!
同床异梦,说的便是眼下的情况了。
太阳教会不仅占据飓风岛周边所有矿产,还几乎没给他任何实际好处,如果不和前几任神父串通,从那一亿五千万神盾动心思,路恩提亚根本没钱维持一支“重骑兵”军队,更没有资金来支持对城市的治理,最终结果不是沦为太阳教会的忠犬,而是一只端上餐桌的肉狗!
路恩提亚委屈吗?肯定委屈!
好不容易与慈恩院合作,他甚至还考虑过让慈恩院在不夜城发展地下教会与太阳教会分庭抗礼,但没想到,这货居然是站在敌人那边的!
此事须先隐瞒,然后再制造时机通报给马克西主教,与太阳教会一起拔掉这根毒刺,不能操之过急。
然而没谋划多久,马克西主教便闯了进来,他怒火中烧,显然是知道慈恩院私藏雷方石的事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迹象,慈恩院在太阳教会眼里是无足轻重的小教,但如果在彻查慈恩院时发现他们的体量不容小觑,马克西必然要质疑他路恩提亚与慈恩院互相勾结。
“路恩提亚,你是否知道慈恩院这一邪教!”马克西当先诘问,他从醉乡而来,对慈恩院知之甚少,也可以说一无所知。
无非是神父们在提及不夜城存在的一堆“不足为虑”的小教会里,耳闻过“慈恩院”这个名字。
“主教大人,放宽心,慈恩院的事我已经着人处理,他们私藏雷方石的事我决不会姑息!”路恩提亚故作镇定地安抚道。
“私藏雷方石???”马克西检索着脑海里的知识,想起雷方石是主产乌布诺尔空域的一种危险矿物,对雷电有极大的吸引力,本身的破坏性也不同凡响。
当然,以飓风岛的位置,是断然杜绝这种东西进入的。
可如果进入了呢?
马克西首先想到的是建设当中的辉光塔。
奇观未成,可不一定能扛住风暴层的雷暴。
如果上亿神盾的项目在他任期内打了水漂……
马克西不寒而栗,紧接着是无与伦比的狂怒。
“不是雷方石,那您为什么……”路恩提亚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这种邪教竟然在你眼皮子底下大肆宣传,”马克西将一本册子摔在路恩提亚脸上,“路恩提亚,你是要造反么?”
脸上被这么一摔,路恩提亚的神色僵若死尸,他攥紧拳头,温声说道:“主教阁下,我也是帝国册封的公爵……”
“哟,你还知道要脸了?”马克西讥嘲道,“不愧是深界无知的贱民,你是否知道,你这种并未被并入帝国领土的海外公爵,地位还不如帝国殖民领的普通庄园主?”他暴怒而恐怖,直勾勾瞪着路恩提亚,厉声道,“给你脸,你还真把自己当曼罗人了?”
路恩提亚默默捡起册子来看,霍然意识到马克西为何如此暴怒,加之他所说的雷方石问题,简直是火上浇油。
马克西气消了些,摆摆手说:“下去做准备,无论他们有多少底气,三天之内,我要彻底踏平这一邪教!”
“是。”
路恩提亚恭顺地看着马克西离开,他的掌心滴出血来,保持着欠身的姿势,良久不语。
209.前夜
克洛丽丝一行离开西姆庄园不久,便遭到一群枪手的截杀,他们胸章的荆棘不加掩饰,有两个头目克洛丽丝还在酒宴上见过,显然是克莱格派人来此。
处理掉十几具尸体后,回到航海者酒吧,板凳还没坐热便传来消息,迪鲁家族猝然发起反攻,一位把舵被插在杆子上示众,喉咙呜咽了十几分钟才死去。
不过,酒吧位于靛鸥社地盘西南角,迪鲁家族的势力却盘踞在东面,除了提防杀手以外,航海者酒吧暂时不会与迪鲁家族发生冲突。
纵使迪鲁家族反扑,也不会在一朝一夕间取缔整个靛鸥社,尤其是迪鲁家族还背靠阿巴姆家族,后者是路恩提亚平妻的娘家,不会坐视迪鲁家族做大。
西姆的死是克洛丽丝始料未及的,现在的情况是,她不仅得帮约顿应付克莱格的针对,还得把握好时间,以莎琪玛的身份回到慈恩院。
少女让地精和琳赛双管齐下,最多一两个星期,太阳教会和路恩提亚就会完成合流。
克洛丽丝尚未料想马克西的反应会激烈到何种程度,真要太阳教会按捺一两个星期,黄花菜都凉了!
此事不仅关乎太阳神正统,也事关辉光塔安危,最最最重要的是,二者皆干系着马克西主教的前程!
“我会让琳赛暂住在教会学校,”约顿对克洛丽丝说道,“你有什么计划大可放手去做,克莱格那崽子还威胁不到我。”
与克洛丽丝合作战胜“克劳格”后,老人终于明白过来,少女来到不夜城绝不是找个落脚点这么偶然。
一场未知的风暴由这些外来者在不夜城酝酿。
克洛丽丝若知道约顿的想法定然会无奈苦笑:她势单力薄,哪能酝酿个什么风暴呢?
少女说道:“这不一样,除了克莱格外,还有慈恩院的杀手。”
“你认为克莱格投靠了慈恩院?”
“既然‘克劳格’能被控制,他的兄弟又为何不能呢?”克洛丽丝反问,“你不认为那家伙逮着我们咬别有用心么?”
“你说他刻意在靛鸥社中制造分裂?”
“若真是兄弟情深,认定要杀你我复仇,难道他真能在庄园里忍住?”克洛丽丝思忖道,“当然,这只是一种猜测,不过即便是误会,我也不介意送他一程……”
约顿现在的问题是,他早已退隐,身边除了巴布外,就只剩平时备受照顾的大猫小猫两三只不离不弃,这些人大多年轻、热血上头,没有其他大佬们的“考量”和“顾虑”。
巴布的地盘紧邻航海者酒吧所在的藻星街,所有人手加起来还拉不满两三百,不过底盘小也不是没有好处,大伙都聚在一起,不容易被各个击破。
入夜,航海者酒吧照常营业,只是门可罗雀,显然,一些消息已经散布出去,没人敢在这种时候冒着生命危险来喝酒。
克洛丽丝帮琳赛整理阁楼,准备把被褥、玩偶和衣裳给小家伙送到教会学校,之后还要给佩姬更换食物和水,她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在忙碌着什么,怎么就卷进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件。
当初不让普莉丝娜发现,就是不想参与糟心的斗争,结果还是稀里糊涂加入进去,甚至成为推手之一。
灯光冷晦,街景似印象派的油画一般迷离,像醉酒之人摇摇晃晃。
克洛丽丝有些晕眩,但在安息之珠的作用下,她立即醒悟过来。
腋下忽然身来不安分的爪子,少女用触手扯着胳膊一扭,转身将记不清容颜的维罗妮卡推向墙角,双方都没动真格,因此维罗妮卡任由触手锢住自己,没怎么抵抗便顺水推舟仰倒在琳赛的小床上。
娇软木材的吱吱呀呀和悬挂风铃当当交响。
克洛丽丝的膝盖向前顶,如战舰破浪的撞角,气势逼人:“非得一见面就毛手毛脚么?”
维罗妮卡浅笑着,素手探入少女的长披肩,食指在柔软的心房上触及心跳,她故作懵懂、神色暧昧:“啊呀,我只是想测试你对我的感觉。”
克洛丽丝雌豹扑食般伏低身子,娇膝运力,维罗妮卡面色有异,少女则进一步五指相扣,用贴面而来的短促呼吸问:“测试出感觉了么?”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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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头一次以血肉之躯交互,但魅魔的学问和传承早已驾轻就熟,加之对她人梦境的窥探和操纵,维罗妮卡根本不可能怯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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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够的意思是,维罗妮卡另一只手挣脱了克洛丽丝的十指,████████████████████████████
“咔。”
与素手一并突兀滑落。
克洛丽丝终于面露惊惶,她瞬间释放吞噬光芒的暗线,立体的娇躯立刻扁平,藏入阴影之中。
一缕地狱之火点亮黑暗,角落里的克洛丽丝脸蛋被晒得发烫,披肩下露出一双光洁白皙的小腿来,裤管褶在皮靴上。
“你先用了技能,所以——”维罗妮卡眯起笑眼来,以赢家的姿态问,“你要给我什么奖品?”
“你那种力气,我怎么可能不用技能!?”
“可你也用了触手,”维罗妮卡苦恼道,她自作主张摘用少女名中音节所作的昵称,“丽茜,你要是再这样撩人又输不起,我可真要强暴你了。”
“就你?”克洛丽丝冷笑着张开六根无形的虚空之触,它们本如水波般漾散,没有实体,此刻在少女的汇聚下渐如粗猛触腕。
她接吻的撩拨,不代表愿意更进一步。
维罗妮卡一笑,额上缓缓生出古老的恶魔象征,她骶上忽然炸开鞭响,一根细长光滑的尾巴危险地弯曲着。
克洛丽丝一凛,确认自己现在打不过魅魔后,她立刻泰然自若地提上长裤,用责备的口吻转移话题:“你这婊子到我这儿来就是为了做这种不正经的事?!”
210.前夜(二)
被少女责问,魅魔歪着头,握住额上的角苦恼地拧了拧手腕,反而责备:“都快小野猫的骚味太重了,让人家差点忘记正事!”
“骚货说谁呢你讲清楚些!”克洛丽丝忿然走过去。
无论打着怎样的心眼,少女和魅魔的关系确实亲近友好了许多,但正是这种“亲近友好”,竟然让她能十分流畅地说出辱骂的话来。
这放在别的女性朋友身上是绝对无可想象的。
维罗妮卡乐在其中,顺势勾起克洛丽丝的下巴:“但我就喜欢这种味道,”她俯下腰,脸颊贴在少女的锁骨上嗅,“丽茜的所有味道,对我而言都是馥郁芬芳……所有。”
克洛丽丝的脸和火炉一般温度。
维罗妮卡斜着眼笑:“动心了?”
“有一点,”克洛丽丝深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额角颤颤的青筋,反问道,“你呢,婊子?”
“我后来去做了考察,喔,调研,摩修还专门在慈恩院夸奖过你的这门学问,”维罗妮卡妩媚得令人陶醉,丰润红唇有如鲜嫩多汁的果肉,这让她每次吐息都甘美诱人,“一些高级妓女是接受达官贵人包养,今后有资格嫁过去做庶妻的,所以,婊子也能十分专情。”
魅魔笑得很开心。
“你这种家伙舍得屈居人下做庶妻?”克洛丽丝蔑视道。
“我这样优秀的雌性,丽茜难道打算找很多个吗?”维罗妮卡遗憾地摇了摇头,“若人家不是你的唯一,又该怎么对小野猫动心呢?”
“说正事!”
“啊呀,又被小野猫带偏了话题,都怪你呢……”
维罗妮卡贝齿轻咬着尾尖的晶片,露出一副无辜模样。
那些晶片准确说来,是魅魔肉体及灵魂分泌物的结晶,储藏着类似于缠愿香精的危险物质,可以凝结成锋锐的刀片,也可幻化为其它轮廓。
除非是茉依那种尚未从学院毕业、未得到地狱赐名的“幼崽”,维罗妮卡这类“青少年”魅魔的灵与肉可以随时转化、不分彼此。
当然,若论实际出生年龄,维罗妮卡是要比伊洛娜还年长的。
克洛丽丝恨不得把那根胡乱摇晃的尾巴剪掉,但她十分忌惮维罗妮卡远胜于自己的实力,若轻举妄动,尾巴上的晶片割掉腰带纽扣可比用手指摘灵活不止十倍。
这正是维罗妮卡想要看到的模样,就像驯服一匹烈马,手中的缰绳不能过松了,否则就会被轻易颠下鞍,当然也不能太紧,以免造成敌视,永久失去对方的忠诚。
魅魔想要在各种意义上骑上这匹马,她不仅要让克洛丽丝认识到谁才是真正的优胜方,还得保证马儿的野性,不能让一匹良马泯然众人。
现在反倒是克洛丽丝有刀尖跳舞的感觉了。
少女明显感觉到“驯化”的意味,这让她心感羞耻的同时也不免加强警惕。贞洁并非不能做利益置换,毕竟,是她亲口将维罗妮卡当作女友,此刻不管发生些什么,怎么看都像是情侣间的打情骂俏。
可若是沦陷在那番滋味里,成为魅魔的附庸呢?
性是欢享,但在此刻的少女和魅魔间,它具有决定性的象征意义。它可以发生,不过,要由她们来选择如何发生。
两人并未意识到,当双方都试图拉扯缰绳,将对方拐向自己这岸时,她们已经不由自主地卷进了螺旋下降的漩涡内。
克洛丽丝发觉,她早已不如头一回在浴场那样厌恶维罗妮卡,两人见面的次数一双手都数的过来,行为却已经熟稔得就差床笫之事,竟还觉得魅魔的滋味或许不错,这是极其危险的信号。
这魅魔婊子,是否也有与她一样的矛盾心态呢?
若不是,她在接下来每一步落脚前,要更加谨慎了。
克洛丽丝叹了口气,说道:“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维罗妮卡适可而止,答道:“太阳教会有个叫马克西的主教,他带了一队‘炎日’骑士来不夜城,一个钟头前已经全部调动起来了。”
马克西克洛丽丝是知道的,她让琳赛去那位主教面前上慈恩院的眼药,现在还不知道进展如何,少女问:“‘炎日’骑士是什么?”
“一种重型装备,和商港的那几台‘重骑兵’差不多,不过应该更先进,我听人说要领先至少四代。”
维罗妮卡也没去过上界,对这些“骑士”和装甲的了解甚少。
克洛丽丝也好不到哪去,不过她看过商港几台维持秩序的重骑兵,那装甲在秘文和炼金术的加持下连【玩具枪】都不能轻易破防,但是,和高达或者赛博坦星人肯定弱了不止十个量级。
克洛丽丝用实际的重装甲和幻想产物作比较,心中稍稍得到一丝安慰。
她还是有把握干掉一两台“重骑兵”的。
少女接着问:“你怎么对太阳教会的动向这么清楚,这应该是军事绝密吧?”
维罗妮卡狡黠一笑,眨眼道:“马克西已经在温柔乡里被诱惑得不知东南西北了。”
“你?”克洛丽丝陡然瞪眼。
“吃醋了?”维罗妮卡又欺身上前,她握着少女的手腕,这一次伸向的,却是自己的腰带,“这么在乎我,为什么不在别人得到这具身体前捷足先登呢?”
“呵,婊子。”
“是不是婊子,为什么不亲自验一验呢?”维罗妮卡将克洛丽丝的手送进去,贴在耳畔轻声吹气,“是…处…女…哟…”
克洛丽丝猛然将维罗妮卡推到墙上,踮起脚粗暴地吮吻,维罗妮卡想要挣扎,却被暴烈的六根触手和无数根线扼住手腕。
维罗妮卡被勒得有些疼,这种时候她本该反抗,但她却在这时忍着痛楚迎合了少女。
她轻轻搂住克洛丽丝,忽然觉得这具行为暴戾的躯壳格外柔软,那体表余韵比地狱温暖,那激烈举止的表达胜过千言万语。
维罗妮卡并未发情,但她依然从温热的触感中得到满足,她有些恍惚地与克洛丽丝接吻,不知道究竟是少女沦陷于自己的魅力,还是自己沉溺于少女的体温。
这无疑是克洛丽丝真的动了心,才会做出如此反应。维罗妮卡抚着少女的发丝,心中犹豫。
香残缱绻,克洛丽丝默默收回舌头,魅魔有奇妙的令人迷离的香味,魅力是要比她这个人类好上不止一筹的。
但克洛丽丝最终克制住,维罗妮卡不是最重要的东西,她必须着眼于远处,才能行至更远。
这与初衷只为择偶的魅魔是截然不同的。
克洛丽丝系上衬衣间有些凌乱的纽扣,通红着脸,转过身来,背对着维罗妮卡,用冷酷的声音说:“太阳教会已经快对慈恩院动手了么?”
维罗妮卡已对克洛丽丝有些醉意,她本以为手到擒来的少女忽然又远在天边了,一时间,圣洗的想法被重新按捺回心底。
魅魔回答道:“那支装甲部队是太阳教会在不夜城的最高战力,只要不被各个击破,完全不逊于任何单打独斗的神赋者……能让他们出动,你私底下做了什么吗?”
“那就是有大动作了,”克洛丽丝点头,“既然如此,路恩提亚想必也知道慈恩院和乌俄诺斯的关系,行动才会如此之快……”少女又微微摇头,无奈地嘀咕,“太快了。”
“你要回慈恩院吗,帮我救出茉依!”维罗妮卡之所以如此草率涌出圣洗的心思,除了被克洛丽丝的举动吸引外,也有迫切拯救同胞的心思。
圣洗过后的她,一个人就敢和慈恩院掰手腕。
魅魔没有半神这一说法,但按照维罗妮卡的天赋,她圣洗过后会得到地狱进一步“赐福”,实力不会弱于寻常半神。
可惜克洛丽丝没有沦陷。
“时间还来得及,在此之前,你帮我来杀一些人。”克洛丽丝收拾形容,冷淡开口。
“杀人?”
“帮社头子罢了,至少比慈恩院的教士好对付。”克洛丽丝眼前出现漩涡,她收拾着戒指内的藏品,好在漩涡屏蔽一切声音和气息,否则每次取物都得被【唱歌的胃】骚扰不可。
“哼,你帮我救出茉依的报酬是晋升 【梦境行者】,”维罗妮卡意犹未尽,此刻的鼻息透露着不满,“我帮你杀人呢,我有什么好处?”
“咱俩谁跟谁,还分什么好处不好处?”克洛丽丝厚着脸皮。
“好处——”维罗妮卡又笑起来。她的心情就像阳光下的乌云,无论天空下着怎样的雨,最终都是晴朗。
“你说。”
“这一次换我来吻你——”
克洛丽丝发烫的耳朵颤了颤,她屏住呼吸,故作镇静地无奈道:“真是拿你没办……等……”
话音未落,她便被扔到琳赛的小床上。
211.前夜(三)
疾风骤雨,魅魔品着唇齿余香。
根据柏妮丝那贱人的情报,维罗妮卡能够猜想,克洛丽丝一定在背后做了些什么,才导致太阳教会和公爵府突然有大动作。
刚才的对话中,少女一口料定太阳教会的目标是慈恩院,这在维罗妮卡看来已经远非一位超凡者所能做到的事。
一切进展似乎都与克洛丽丝当初给她的提议相吻合,而自己还在思考该怎么做时,这只危险的小狐狸已经将提议神不知鬼不觉悉数落实了。
这天赋多少让魅魔有些嫉妒,但维罗妮卡不气馁,只要彻底征服这匹野马,就能坐拥她的智慧。
克洛丽丝不知维罗妮卡的想法,若发觉自己被人先是比作猫,而后又当成马,肯定又得火冒三丈。
她在收拾虚空之戒,忽然发现里面有一枚陌生的水晶胸章。
胸章被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但克洛丽丝费了老大劲才注意到。
她什么时候有这样一个首饰?
少女第一时间怀疑维罗妮卡对自己的记忆动了手脚,魅魔其实早就把她娇柔的身子侵占了一次又一次,却又一直秘而不发,依靠可恶的邪术抹除记忆。
“怎么啦……?”魅魔还在品尝方才的滋味,却突然看到克洛丽丝投来危险的、幽怨的目光,盯得她尾巴发凉。
克洛丽丝瞪着她,直到在胸针旁摸到一张字条,这才回想起来。
【捉迷藏】,这么重要的灵器居然被她遗忘了!
克洛丽丝虽然规划每二十四小时就检查一次【捉迷藏】,但总有疏漏的时候,以至于时间一长,将这枚胸针忘得一干二净。
她看向魅魔的目光重新柔和,维罗妮卡呢喃一声“怪耶”,然后又抿起嘴唇来。
【捉迷藏】的效果着实惊人,但它的主要作用仅在于那短短几分钟的隐匿,杀克莱格用不上它,一直不使用又容易忘记,属实有些鸡肋。
克洛丽丝佩上胸针走到维罗妮卡面前,魅魔还沉浸在记忆里未曾察觉。
维罗妮卡突然感觉舌上的香味更浓了,她终于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现实,察觉到异样。
魅魔没看到克洛丽丝,但……
“你怎么做到的……?”维罗妮卡回以舌尖的搅动,含糊着问。
“做一个小测试,”克洛丽丝解下胸针收回戒指,她离开维罗妮卡的吻,满意地说,“愣着干什么,帮我杀人。”
维罗妮卡依然有些惘然,她问道:“你和臭婊子的接吻已经能如此自然了吗?你变坏了,这让我感到普通的调情已经无法使你动容。”
克洛丽丝扭头问:“这代表我对你的态度正在好起来,你难道不该高兴地吻我脚趾头吗?”
“在征服一匹野马的过程中,突然的驯服会让我十分受挫……”维罗妮卡用的是“野马”和“驯服”。
克洛丽丝的脸即刻垮下,魅魔的眼却亮起来,她抱紧少女在脸蛋上轻咬一口,欢喜道:“就是这种表情,你真是太棒了小野猫!骑马时怎能没有一丝颠簸呢?”
“你没完没了了吗!!”
虽然克洛丽丝已经不反感和便宜女友接吻,甚至在主动时还有些怡然自得的享受,但不代表她乐意以贬低自己的形式去换取所谓的爱。
当然,维罗妮卡的表现也不意味着坏事,至少这说明魅魔确实对自己有相当程度的好感和占有欲。
驱动少女的核心是利益诉求,魅魔越沉迷她,利用的价值便越高。
前提是自己不要陷进去,否则所有积累就悉数白给——克洛丽丝隐隐从不时的脸红心跳发觉,她对维罗妮卡产生了切实的好感,这尚未发展到爱慕之心,但会令人在一次次“心软”中与胜利失之交臂。
克洛丽丝从不是软弱的人,因而,即便要睡,她也要睡得强势而体面。
听闻维罗妮卡糟糕的形容词,克洛丽丝除了逞口舌之利也做不到真把魅魔揍一顿,她很擅长装傻,因此在落入下风时立刻对之前发生的一切不再过问,转而切入下一个话题。
她风风火火地走下楼,巴布正和小弟们喝着忧愁苦闷的酒。
“巴布!”克洛丽丝披肩下的手握着秀腿般颀长的【玩具枪】,她喊道,“让约顿打烊,现在把所有人都带上,我要克莱格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哦,深界见不到阳光。
克洛丽丝很忙,一但慈恩院那里爆发争端她便无暇顾及航海者酒吧,不管克莱格是不是无辜,有没有和慈恩院勾结,她都要将其脑袋崩掉。
在她走出西姆庄园遭到袭击的一刻起,克莱格便没道理继续活下去。
有维罗妮卡白送的工具人,她可以轻易在一夜之间将靛鸥社洗牌。
整合靛鸥社需要时间,因此克洛丽丝只是杀人立威,免得麻烦趁乱找上来。顺便,她也需要一些血腥洗去方才起伏不定的桃色心绪。
巴布迟疑道:“可是克莱格人多势众,其他兄弟去了只怕是……”
他当然可以和克洛丽丝直捣黄龙,可手下这票小弟若同去,必然损失惨重。
“去不去是一个态度,”克洛丽丝往门外走,“当然会死很多人,不夜城每天都在大把大把死人,”她意味深长地说,“但如果活下来一次,第二次活下来的几率,就会更大些……”
……
“克劳兄弟舞厅”,克劳格派系据守的基本盘之一。这里兼有酒吧和舞厅的性质,克劳格在世时,赶时髦从荒原层进口了留声机,从此舞厅的笙歌生活更为丰富,至今已有一百多张唱片循环播放。
舞厅极深处,隐秘的包厢里,克莱格躺在舒适的真皮沙发上,左拥右抱一对样貌仿佛的姐妹花。
只是两个女人似不情愿,每当克莱格有所动作时,她们便屈辱地迎合着,流下眼泪。
“约顿这老东西真不好处理,玛尔诺先生,”克莱格神色放松,手中的女人满身淤青的指痕,他悠然道,“如果您能出手帮忙解决,或多派出几个可怕的夺皮杀手,一定能马到成功!”
“刺杀西姆我们已经损失了两位秽鬼,克莱格,它们不是无限的。”黑袍教士不怒自威,嘴角噙着冰冷的笑意。
“啊,那真是可惜,不过老约顿不死,对咱们整合靛鸥社始终是个阻碍,他比德瓦罗更危险,即便与迪鲁家族合作,我们也不一定能取得胜利,阿巴姆家族还在后面盯着呢……”克莱格嗅着两女的体香,她们颈上拴着锁链,肌肤上是象征着奴隶的秘文烙印。
“克莱格,”年长的女人哀求道,“至少放过格瑞塔,看在克劳格的份上……”
“哪个克劳格?”克莱格嬉笑着贴近女人的脸蛋问。
“你的……兄长……”
“这可不是个令人满意的回答。”克劳格粗暴地揉捏,神情愈发狰狞阴狠,宛若深林中暗藏的豺狼。
“是,我的丈夫……格瑞塔的父亲……”女人咬着唇,垂泪颤抖,“被夺皮杀手寄生的……克劳格……”
212.克式诱惑
论个体实力,西姆已经称得上靛鸥社的最高战力,就算是遇上“重骑兵”、“炎日”的重装甲也能正面掰掰手腕,甚至放在战场上,他的防御也可以视作一台重装,只是没那么大的体积为步兵提供掩护罢了。
不过,强弱并非将战斗力量化来做加减法,超凡者一但被针对,和街边的一条死狗也没太大区别。
这也是克洛丽丝一贯谨小慎微的原因,至少现在的她,碰到同位阶的太阳神职者只有跑路的份。
可现在少女一改往常地嚣张起来。
她甚至敢兵分三路,让约顿和巴布直取克莱格的老巢。
维罗妮卡催眠了数名社员,让他们的梦境与幻梦境相连接,这样她便可以通过幻梦境甬道随时出现在任何一处。
这样做对做梦者的负荷较大,若被人频繁入侵梦境,轻则精神恍惚、重则混淆梦境和现实,这方面,克洛丽丝相信维罗妮卡的水准不会给社员们留下什么后遗症。
迪鲁家族反攻的战事热火朝天,“克劳格兄弟舞厅”却通宵达旦,克洛丽丝挂起冷笑,心中又给克莱格增加一条必死的理由。
真在乎社团和兄长,克莱格早该人人自危,动员全部力量来警备了。他显然有恃无恐,离迪鲁家族的地盘最近,却未受到任何进攻,就连属下们也仿佛洞悉一切似的尽情快活——在克劳格被寄生期间,克莱格早就在慈恩院的帮助下肃清了克劳格的忠实拥趸,他一直秘而不发,只为靛鸥社和迪鲁家族战斗正酣时,从背后狠狠戳上那么一刀。
舞厅内灯球闪耀,狂欢的男男女女宛若鬼哭神嚎,酒保给带着女伴的社员斟酒,在女人被狂乱的气氛惊扰得坐立不安时,那社员悄然将药片溶进酒水中。
“嘿,男孩。”
一道娇媚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社员扭头看去,灵魂仿佛陡然凝滞。
那是张无以言喻的脸,清艳绝伦衬不出颦笑皆诱人的妩媚、祸水红颜又多出些庸俗的风尘、倾国倾城是做作而浮夸的亵渎,她似乎是极圣洁的天使不容触碰,又似乎是使人堕入色欲的妖魔,矛盾的气质浑然天成,勾魂夺魄。
“你……”他张了张嘴,作为花丛老手,却紧张得说不出话。
“能给我看一眼你的枪么?”她如此说着,却顾自摸走了社员腰间的左轮。
“可以,当然可以——”他的心都要软掉了,对奇异的氛围浑然不觉——这样美丽的女人,为何还没掀起舞厅的狂热和轰动呢?
紧接着,他心脏一滞,只见那美人将枪口对准自己,檀口轻启:“砰。”
扳机扣响。
子弹未动,他的心跳也几乎未动。
“你真坏,”社员汗流浃背,故作镇定地笑道,“也就你这样的美人能和我开这种玩笑了。”
红发美人却皱着眉头,这时,另一个美丽的少女走过来,责备道:“蠢货,你没开保险!”
“喔,保险我知道的,拉大栓嘛,可枪栓在哪?”
“你没玩过枪?”
“我又用不着这些东西,也就小野猫这种软鼻涕虫才会用笨重的兵器武装成刺猬!”
正争执着,社员怔怔地看着少女手把手教导红发美人如何打开左轮保险:“左轮不是拉栓的,你要先掰一下上边的击锤,然后才能扣扳机,像这样……”
社员的眼睛缓缓瞪大,但他的身体却没有任何挪动的意思。
“砰!”
鲜血在左胸炸开,惊叫声一并响起。
社员的女伴瞠目结舌,腿脚像灌铅一般害怕得难以挪动。
红发的维罗妮卡上前揽住她的肩,细声说:“你不属于这里,女孩,你是做什么的?”
“餐、餐厅服务生……”女人快要哭出声来,可耳根子痒痒的,又酥又红,心中的恐惧在暧昧的气氛中不那么明显。
“好吧,服务生小姐,我得说明的是,你的男友在杯里加了些佐料,你要尝一尝吗?”维罗妮卡问道。
“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他……”女人惊惶地推开维罗妮卡送到嘴边的酒杯。
“喔,你可以为他求情,我的小女友能帮你把他救回来,”维罗妮卡扭头问,“能么?”
克洛丽丝按着扳机,拍动击锤,狂啸的火舌一吐而空,她耸了耸肩:“现在救不回了。”
“啊啊啊啊啊——”腿终于能动了,女人惊慌骇然地朝外边跑去,迎面撞上几个大汉的胸脯。
他们胸章上纹着靛鸥,是巴布的手下和其他小头目。
社员们拖着两具被揍得不成人形的门卫,托着枪,问询地看向克洛丽丝。
“啧。”却是维罗妮卡咂了咂舌,她手掌微拂,社员们仿佛接受了什么指令般不由自主地让出一条道来。
女人尖叫着跑出去,更多人落荒而逃,社员们冷汗直冒,对那个记不清脸的红发女人充满敬畏。
“他们现在归我管!”克洛丽丝不满道。
“嗯哼,你的可不就是我的么?”维罗妮卡终于展现出属于恶魔的一面,妩媚而危险。
早有反应过来的守卫持枪走来,警告道:“现在,放下枪!”
克洛丽丝双手高举,把左轮扔到维罗妮卡怀里。
舞池的人要么四散逃窜,要么趴在地上寻找掩体,秩序不算十分混乱。
维罗妮卡眯起一只眼来瞄准,霎时,所有枪管都对准了她。
“把枪放下,把枪……”那些人看见维罗妮卡的脸后,神情逐渐恍惚,握枪的意志也不再那么坚定。
“咔。”扣动的扳机惊醒了枪手们,他们本能还击,无数声混乱不一的枪响绽向魅魔,却仿佛射中一道幻影。
“为什么还是不响!”维罗妮卡抱怨。
当然不响,蠢货。克洛丽丝腹诽。
少女带来的社员已将枪势铺开,一声声连响的霹雳宛如鞭炮,克莱格手下的枪手们应声而倒。
舞厅后,越来越多的枪手涌了出来,克洛丽丝并不着急揪出克莱格,她能感觉到,维罗妮卡的梦境已经笼罩了整座建筑。
维罗妮卡的位阶比【梦境行者】更高,已经到了混淆真与幻的地步。
克洛丽丝格外痛苦地走过满地凌乱,破碎的玻璃渣、倾倒的桌椅板凳、染着酒渍的地毯和折裂栏杆,种种因素,比破碎的残肢断骸更让人苦恼。
少女走上高台,调换唱片,花了足足五分钟选了一支舒缓的音乐,这能够放松她紧张的神经。
这时,维罗妮卡从背后轻搂住她,下巴枕在头上:“丽茜,要我为你点歌么?”
克洛丽丝看着台下行动无比迟缓的枪手们,她知道并非那些人的动作太慢,而是与现实融合的梦境里,精神强大的人能让意识更快。
少女索性问:“那你想要什么?”
维罗妮卡一双手捏着精巧的左轮,腻声道:“教我玩枪……”
213.克式诱惑(二)
音色失真、瞳孔迟钝地放缩、飞溅血花慵懒盘绕、子弹在气流中缓慢旋转。
思维在加速,可是,肉体的活动也并未受限。
“这是一场集体梦境么?”克洛丽丝问。
“差别不大,没有其他梦境行者的参与,我们就算在这里野合也没问题……”
“住嘴。”
维罗妮卡此次并非浴场那般,用一群人的意识构筑集体梦境。
集体梦境本质上不会对现实造成过于明显的影响,只有入梦的生物会将遭受的伤害反馈到现实。
今夜,她直接利用幻梦境的伟力笼罩现场,既能拥有梦境中随心所欲的权柄,也与现实相融合。
这会消耗掉不少积攒下来的心愿,但维罗妮卡觉得,能这样买来克洛丽丝的笑容十分值得,她自己也乐在其中。
感受到维罗妮卡温柔的请求,克洛丽丝心坎一软,叹息道:“我也不大会玩枪。”
她捧起魅魔的手,说道:“我平常用的东西不需要考虑命中率,距离太远的目标没有交手的必要,唔……你得考虑到风向和每一支枪的后座力,以及距离,我可教不出什么……”
“没关系,”维罗妮卡附耳厮磨,“就这样握着就好,你说开枪,我便扣扳机。”
如果不考虑那些靶子是实实在在的血肉之躯,克洛丽丝或许就要沉溺于维罗妮卡手背的体温了。
灯球交闪,厅内出现彩色的音符,舒缓轻柔的音乐响起来,维罗妮卡说道:“《梦的交响曲》,这首曲子的每一个音符我都烂熟于心,还能做出好几个变奏——”
“开枪。”
“砰。”
维罗妮卡扣动扳机,子弹浮在枪口。
克洛丽丝见到那些枪手的眼珠渐渐浮起血丝,他们似听闻格外可怖的东西,每一块肌肉都缓慢地起伏、颤抖。
音乐的流速与两女的思维保持一致,落在那些枪手的脑海时,就是另一幅地狱景象了。
维罗妮卡贴心地补充:“不用担心你的那些同伴。”
克洛丽丝点点头,她移动魅魔纤滑的双手,指挥道:
“开枪。”“砰。”
“开枪。”“砰。”
“开枪开枪开枪开枪!”“砰砰砰砰!”
七枚子弹缓慢地往前移动,克洛丽丝问:“你这左轮是无限弹容么?”
“小把戏而已。”
“吻我。”“砰。”
维罗妮卡一怔,刚想上口,克洛丽丝却把头一歪,笑道:“现在没机会了——”
少女似乎很开心,魅魔旋即翘起唇角。
思维的流速放缓,时间归于正常。
枪声连响,涌出走廊的枪手望风披靡。
这一幕幕可怕的场景已经不是普通人,甚至不是一般的超凡者所能应付,廊道的枪手如潮水倒卷、躲藏、踩踏,奔向更深处,找老大通禀强敌来犯。
可放眼克劳格派系,哪里有能阻挡维罗妮卡的超凡者呢?
舞厅甚至没有任何防护措施,更没有针对外敌来犯的秘文和法阵。整个靛鸥社也只有西姆聘请了数位半吊子巫师,这对地头蛇帮社而言已是上限。
维罗妮卡拾起一支步枪,拉栓射击,富有韵律的枪响未曾停歇。
一个个小头目顿然倒下,颅上还弥漫着硝烟。
克洛丽丝瞪道:“你在跟我装傻?”
维罗妮卡左顾右盼,眉眼中却藏不住得意:“小野猫是在对我这个蠢货说话吗?”
似乎能在哪怕一件小事上骗过克洛丽丝,也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克洛丽丝翻了个嗔怪的白眼,没有真正动怒了,她取出【玩具枪】,带社员们压进舞厅深处。
少女和维罗妮卡便能解决掉克莱格所有人手,可她依旧让这些社员冒着生命危险追随而来。
西姆死后,靛鸥社的地盘将混乱很长一段时间。克洛丽丝不希望难民的悲剧继续在藻星街上演,靛鸥社也有许多可供利用的地方,因此,她用克莱格来立威,能让外敌惧怕,也能让这些社员服从自己的意志,至少能维系一部分地盘的稳定。
这其中维罗妮卡功不可没,克洛丽丝也无法独自面对整个舞厅上百位枪手以及超凡者,她狐假虎威,有魅魔在,低阶超凡者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
只是从今往后,克洛丽丝就要多出一个绯闻女友来。
这对底层的市民而言,的确是一桩稀罕事,但在靠拳头说话的世界里,没有社员会觉得不妥。
有大佬喜欢男人,有大佬喜欢地精,还有大佬喜欢深海中长有触手的异种。生活如此荒诞,他们现在的“老大”多出个诡异到让人又惧又爱的女友来,也不算别致。
反倒是倚靠强大的武力让人热血沸腾。
克洛丽丝带人径直闯入舞厅深处,内部是一条长廊和众多独立的包厢,有枪手在尽头架枪,少女直接用【玩具枪】拆碎一整面墙,不走寻常路。
墙后是衣衫不整的男人和女人,骤然乱战让所有人反应不及。
“打搅了。”克洛丽丝不是滥杀无辜之辈,也没心思管别人的私德,她微笑着告了声歉,继续上膛。
“克洛丽丝小姐,我认识这家伙,他是迪鲁的小儿子!”一个社员立刻将男人给摁倒。
克洛丽丝闻言,好奇地走过去,盯着小迪鲁左瞧右看。这家伙人模狗样,长相看得过去,但最重要的是身上挂满金银饰品,这对许多人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不要杀我,大哥……大姐头,我不是这家舞厅的人,我是来消费的,不要杀我!”
“你认识佩姬?”克洛丽丝歪了歪脑袋。
“她……得罪过您?”
“有一点,来,你站过来一些。”克洛丽丝微笑着让社员将小迪鲁推到墙上,她柔声说,“克莱格是迪鲁家族的内鬼,是吧?你个浓眉大眼的小可爱真会找地方藏。”
“我我我……我可以带您去找克莱格,您和他的仇怨与我无关啊——”
“杰拉尔德,你往边上挪挪……”
克洛丽丝正说着,门口忽然有一颗脑袋飞了进来。
少女收回线,包围这个房间的枪手吓得魂不附体,再度退了回去。
她再次看向小迪鲁,问道:“这个舞厅还有其它迪鲁家族的人吗?”
“没没没没没……”小迪鲁嘴皮子哆嗦,“您可以把我绑起来作为人质,您可以……”
“你这种废物应该是连慈恩院都没有控制的想法,才能在这里逍遥自在吧?”克洛丽丝温和地问。
慈恩院就算要控制迪鲁家族,也是在大迪鲁的几个儿子里挑个忠诚又能干的代理人。
纯废物?扶持一个连手下都镇不住的纯废物,为什么不直接扶持迪鲁家族的其他头目呢?慈恩院也要讲究效益的。
“你……你知道慈恩院!”小迪鲁震骇道。
“还有遗言吗?”克洛丽丝问。
“求……”
“轰!”
克洛丽丝在问完的一刻便已经扣动扳机,小迪鲁贴着墙炸开一道门来,门对面立着一个黑袍教士以及……神色阴晴不定的克莱格。
“我脖子不用洗都很干净,”克洛丽丝眯起眼,向克莱格嘲笑道,“但你最好把肠子涮一遍,不然……”她直接开枪,热情爽朗的笑声随轰鸣飘远,“飞出来会很难看!!”
214.克式诱惑(三)
克洛丽丝真心厌恶乱糟糟的环境,但这种“乱”属于对原生事物破坏后的不和谐。
但假使,有新的环境完全替代了曾经的模样,那么便会以某种微妙的姿态重新“和谐”起来。
她回想起遥远的另个一世界里,用线划去作文格子中的错别字犹不满意,便干脆用墨团涂抹均匀。
克莱格并未在那一枪中血肉模糊,散弹偏移了。
“怎么回事?”克洛丽丝问。
“呃,好吧,一位梦境行者,”维罗妮卡很不负责地耸了耸肩,哀声摇头,“如果老鼠不主动从洞穴里钻出来,我也没办法立刻察觉。”
维罗妮卡口中的梦境行者指的是广义上能在一定权柄内驾驭梦境者。这些超凡者能通过梦境赋予独特的神秘特性,有独到专长,但在纯粹的梦境之争中不如专业人士,也很难自由穿行不同梦境乃至幻梦之中。
整座建筑物被维罗妮卡招来的幻梦笼罩,黑袍教士便利用【梦魇】的能力偏移了克莱格的方位,更确切地说,是偏移了克洛丽丝的感官与认知。
克洛丽丝还未真正与【梦魇】交锋过,之前遇到的白教袍牧师在影偶上栽了跟头,做不得数。
黑教袍牧师没有进一步举动,克莱格却阴恻恻地笑起来:“大美人和小美人,啊,克洛丽丝小姐对吧?我只是让约顿洗干净脖子,可没有让你……你这么可爱,该洗的是……”
话音未落,维罗妮卡食指与中指微曲,克莱格的脖子夸张地拧动起来,他吃力地喘息:“下……嗬嗬嗬……面……”
身处敌人的梦境主场,要么如黑袍教士塑造一个微型梦境将自己保护起来,隔绝对手几近造物主的权限,要么有相匹配的伟力抵消其神秘特性。
不过,也可以靠纯粹的情绪和坚决的意志。
克莱格并未被拧断脖子,他全身绯红滚烫,执着的欲念从血肉之躯迸发,奇香弥漫,在场之人无不喉咙干燥,小腹火热。
“玛尔诺……先生……”克莱格向黑袍牧师发出嘶哑的低吼,但他的眼瞳转瞬迷蒙了,只剩野兽一般的吟叫,“美……人……”
黑袍牧师收回按在克莱格天灵盖上的手掌,向维罗妮卡说道:“不夜城不应该有你这号人物。”
“色欲……”维罗妮卡皱眉道,“慈恩院也会使用这些来自深渊的原罪?”
“……”
黑袍牧师默然,他的身影变淡,克莱格狂吼起来,紧接着,四周的枪手捂住脑袋凄厉尖叫,就连克洛丽丝带来的社员也无可避免受到一些影响。
“杰拉尔德,你带人退出去,”克洛丽丝命令道,然后对维罗妮卡说,“他早在这些枪手的灵魂中施加了魔法……”
周围的人或贪婪或暴虐,狂躁的欲念扫过任何男人与女人,暴食的渴望在交媾中吞吃,不明之物在沸腾的情绪中融合,克莱格宛如爬满人类肢体与性器的蛞蝓,他满目血红,直直瞪着克洛丽丝:“美人……嗬嗬嗬嗬……”
“呀啊啊啊啊!”
这时,克洛丽丝才发现包厢的帷幕后还藏着一对没被欲望感染的姐妹花。
两个浑身淤青的女人惊恐逃窜,看向克洛丽丝的目光充满求助。
“穿黑袍子的逃走了!”克洛丽丝说。
“他走不掉,我去追,”维罗妮卡抿嘴微笑,问道,“这家伙你能应付么?”
“你这些地狱的亲戚都如此丑陋恶心么?”克洛丽丝没正面回答,她一边用虚空之触将两个女人勾到自己身边保护,一边暗戳戳地讥嘲。
“深渊与地狱是两个世界,笨蛋野猫。”
“同为堕域,有什么分别呢?”
“深渊,是极欲的腐化。”维罗妮卡看着蜗牛般蹒跚爬来的克莱格,轻声开口。
“地狱呢?”克洛丽丝不疾不徐地给两发烈阳填弹,一枚子弹的友情价是一百二十神盾,近乎不夜城市民一年的薪水。
“地狱……”维罗妮卡似乎因克莱格释放的粉色雾气侵蚀了,这时候依然含情脉脉地望着少女,她唇峰紧凑,呢喃道,“是永生怀揣希望,永生求而不得——”
眼看就要吻上去,克洛丽丝却不是电影里那种上战场还要谈恋爱的角色,她用指头堵住魅魔的唇,颇为无奈地说:“注意场合……”
注意场合。
克莱格已经发疯,这两个贱人不仅没有在迷雾的催动下向自己投怀送抱,反而旁若无人地当面调情!简直罪不容诛!
“我离开三分钟,”维罗妮卡瞥了一眼地上双眼越趋迷蒙的两个奴隶女子,浅笑道,“偷吃的话,可别让我发现了,否则……”
“否则?”
“否则我会加入进来!”
“婊子!”
克洛丽丝抄起一把椅子扔过去,魅魔如烟般消散,只留下勾人的笑声回响。
克莱格的眼中满含色欲,克洛丽丝被盯得有些厌烦,叹了口气。
眼前的怪物看似强大,实际远不如濒临失控的“克劳格”,甚至在没有结界的情况下,克洛丽丝可以随时转战,耗也能将对方耗死在这里。
她把两个女人带出去,说道:“背过身去,趴在地上,闭紧眼睛。”
两个女人畏缩地对视一眼,她们一咬牙,老老实实在地毯上撅起来。
克洛丽丝上膛,发射,一道夺目的烈光淹没克莱格,少女翻到桌后躲避高温,立刻把两人的屁股按下去:“神经病啊,快趴下去!”
烈风呼啸,就连粉色的雾气也在焚烧与净化中一干二净。
“赞美太阳。”克洛丽丝感叹。
不愧是虚空之灾后在上界权势最盛的教会,连附魔子弹都这般实用凶悍,无论杀人还是驱邪皆不耽误。
一枚烈阳过后,整个房间的四面高墙都破开,生生扩容成大厅。
前后不过一分钟,维罗妮卡拎着一具尸体再度出现,她眯着眼,对克洛丽丝调笑道:“哼哼,是奴隶的手感比我更好么?如果你愿意,也可以给我拴一根链子……主人——”她媚声扬唱,弯下腰来,“您喜欢人家吗?”
克洛丽丝灰头土脸,看着魅魔闲庭散步的模样和准时准点的出现时机,立刻反应过来。
这婊子是故意的!
215.克式诱惑(四)
维罗妮卡当然是故意的,她动了这么大阵仗若还能让黑袍牧师从眼皮子底下溜走哪怕一秒,都是重大的翻车事故。
真相只有一个,魅魔在放水。
维罗妮卡刻意制造一个不在场的机会,想等克洛丽丝处于下风时来一场英雄救美,最好少女被克莱格的迷雾催(情),这样顺水推舟下可就不算她强迫了。
但是,维罗妮卡没想到少女手中有威力如此强盛的附魔子弹,这种东西在市面上都十分稀罕,根本不是普通超凡者能买到的玩意儿。
克莱格并未被彻底净化,地上还蠕动着一滩滩烧焦的、融化的脂肪肉块,维罗妮卡打了个响指,几缕地狱之火将其彻底带走。
克洛丽丝恼怒地从地上爬起来,她实力不如维罗妮卡强大,手段也没魅魔这般优雅,被捉弄也只能自己咽下苦果。
伺机报复是以后的事,现在跳脚只会让维罗妮卡更加兴奋、变本加厉。
克洛丽丝问两个惊魂未定的女人:“你们是克莱格的奴隶?”
“不、不是的,”年长些的女人清醒得快一些,急忙说,“我是克劳格的妻子葛洛瑞娅,我丈夫是靛鸥社的把舵!他在几个月前被魔鬼占据了身体,是克莱格那个弑兄的畜生背叛了他!”
克洛丽丝略一盘问,立刻明白过来。
克莱格才是靛鸥社的叛徒,他背叛了自己的亲兄弟,让克劳格惨遭寄生。也就是说,克劳格在世是并未允诺过迪鲁家族的招揽,只是在寄生后才改变策略,与西姆策划了一场双面间谍的戏码。
可惜,夺舍者消化了克劳格的记忆和神秘特性,西姆并未察觉出异样,反倒觉得克劳格坦露迪鲁家族的招揽是忠诚的表现。
此后,克莱格悄然清算克劳格的拥趸,并侵占他貌美的妻子,葛洛瑞娅。而直至今日“克劳格”死亡,其妻女再没有出面的必要后,他便迫不及待的为两人套上奴隶项圈,养在“克劳格兄弟舞厅”深处。
可谓是极具讽刺。
这也让克洛丽丝要留个心眼,随时提防身边人的背叛——
维罗妮卡被她盯得不适,故作暧昧地问:“想什么呢?”
克洛丽丝微微摇头。
魅魔与她不对等的实力根本无从谈及背叛,少女只是担心狗急跳墙,被咬得浑身淤肿。
收回思绪,克洛丽丝开始考虑如何处理这对看上去像是姐妹花的母女。
克莱格就算是打压克劳格嫡系,也最多清理一部分头目,底下许多小弟是来不及换血的。只要她把这两个女人利用好了,可以直接收拢克劳格派系的人心,她会立刻从敌人化身为救世主。
如果有人不服从的话,那也好办,这种人通常是克莱格这畜生未被扫净的余孽,理应就地清理门户。
短时间内,慈恩院已经自顾不暇,商港这边暂时得放手,但克洛丽丝并不认为太阳教会能彻底肃清慈恩院,若她真想在慈恩院的暗流下控制住地盘,最好抱一条不夜城高层的大腿,还得多结交几个约顿、巴布这种可靠的伙伴,以免被大腿撬墙角。
克洛丽丝思来想去,发现还是得在琳赛身上下功夫。
学生的爷爷和姐姐是帮会头子,他们诚心投效太阳教会、传播主的荣光,这很合理。
一位信徒带动一家皈依者的事太过常见,太阳教会不至于连这种事都怀疑。
这是感性的理由,除此之外,克洛丽丝连利益驱动的理性借口都想好——迪鲁家族与慈恩院勾结。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真理亘古不易。
克洛丽丝对葛洛瑞娅说:“我需要你帮我整合克劳格的属下,对于不听话的人,也需要你作证来肃清。”
葛洛瑞娅能做克劳格的妻子,也不是什么温良贤淑的小女人,审时度势的她立刻就明白克洛丽丝的含义。
作什么证?
无非是勾结迪鲁家族,妄图分裂靛鸥社,还让她们母女沦落至此的罪恶余党罢了。
葛洛瑞娅已经经历过一次深渊,不想再体验一遍,她已经感受到少女的实力,连连点头。
“我会给你庇护,克劳格算是为社团牺牲,你们母女理应得到对等的抚恤。”克洛丽丝又补充。
“这位小姐……”葛洛瑞娅迟疑片刻,最后决心道,“克劳格在世时都是我在打理社团的生意,我可以帮您做很多事情……”
这话说得有些唐突,但葛洛瑞娅受够了失去权力、任人宰割的日子,她也曾想过驯从克莱格,可这变态就是个短视的欲望之徒兼人渣。
“所以?”克洛丽丝冷漠地瞥向她。
“我能帮您……”葛洛瑞娅颤颤巍巍地低下头去,不敢继续言语,生怕对方一个不高兴就将自己打回深渊。
“你在教我做事?”
“不敢!”葛洛瑞娅惊恐地下跪以示忠诚。
她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已经被克莱格教会了服从。
克洛丽丝想了想,孤儿寡母确实比较容易控制,她冷声说:“先证明你自己吧,我喜欢知足常乐的人——”
“您的意志!”葛洛瑞娅立刻叩首。
克洛丽丝让杰拉德尔进来,将这对母女带下去保护,她站在空旷的大厅低声呢喃:“我没有控制靛鸥社的法理,还得再死一些人……为什么非得叫靛鸥社呢?难民教养所也挺好听,嗯……名字和社团性质也得改一改。”
维罗妮卡听着克洛丽丝轻描淡写的自言自语,愈发爱慕,又显得担忧——她真能驾驭这样的女人吗?
维罗妮卡不是野心家,也没有领袖特质,她常年冒险游历,很少工于心计,喜欢的其实也是极温柔极美好的东西,如若可能,她是不喜欢杀人的。
魅魔不明白少女为何在这种年纪要考虑这些事情,控制欲令她感到心悸。
“仅仅是立威就要多死一些人吗?”维罗妮卡一改妩媚,柔声向克洛丽丝问询。
“那些人没有谁是干净的白莲花,他们的死亡能让更多人得到救赎……这城市里里外外肮脏的模样你也见过了,沉风湖的难民甚至公开贩卖人肉。”克洛丽丝攥紧拳头。
“你知道吗,奇法对属下也是类似的说辞,他将人当作燃料。”维罗妮卡有些担忧,她不希望克洛丽丝走上歧路。可怎样才叫歧路呢?
她可以仰仗实力和狡猾在种种漩涡中置身事外,也偶尔能救助一些落难的人,这样似乎很美好也能满足小小的善意,可这种方式救十个人、一百个人都会力有未逮。
“我会向你证明我和奇法的不同之处,维罗妮卡,人不是燃料……”这似乎是克洛丽丝第一次正式叫魅魔这个名字,她沉声道,“就算是,他们也要用焚烧,将奇法那种人燃为灰烬。”
216.克式诱惑(五)
人就算要燃烧,也不是为实现奇法、路恩提亚、太阳教会这些恶棍的野心和欲望,他们该是至死无悔、照亮彼此的光。
维罗妮卡品味着克洛丽丝方才的话,心脏缓慢加快了节拍,她蓦然产生这样一种冲动,自己非这个女孩不娶。
魅魔笑起来:“你知道吗,你现在很像那些为晨曦宣道的教士。”
“你去过上界?”
“晨曦的宣道士就在深界,”维罗妮卡摇了摇头,对克洛丽丝的话感到困惑,“上界也有晨曦的信徒吗?”
“有,而且与太阳教会分庭抗礼。”
“那我倒是不知道了……”
“土包子,没见识。”克洛丽丝哼了哼。
“他们都是很好的人,”维罗妮卡这次倒是没反驳,而是说,“他们在开发一种新的光照种植技术,我吃过几颗草莓,味道很甜,深界很少有那么甜的水果。”
“醉乡应该有种植,”克洛丽丝不确定地说,“有时间我们可以去看看。”
“总之……”
维罗妮卡欲言又止,将类似于告白之语咽回肚子里。这样做不就显得她彻底沦陷了?一想到克洛丽丝的控制欲,魅魔就倍显迟疑。
她厌恶真名,厌恶被控制,厌恶来自地狱的赐福与诅咒。
“怎么?”克洛丽丝问。
维罗妮卡便又得意地噙着笑:“想让我继续帮忙杀人,不再给我一个热情而顺从的吻吗?”
得到她……
得到她得到她得到她得到她得到她得到她!
“我说,你不要得寸进……唔!”
克洛丽丝再次被堵住,她只好搂紧魅魔,以免暴露羞赧和脆弱。
维罗妮卡吮吻着。
得到她……
……
商港在这夜掀起浓郁的血腥味,迪鲁家族对猝不及防的靛鸥社强势进攻,一些街区展开激烈而残酷的拉锯战,上万市民被波及,至少有三百位无辜者罹难。
但有一场风波比帮社和黑手党的拉锯更为显眼:克莱格的核心地盘被一场袭击整个端掉,这位克劳格派系的领袖人物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剩下的头目们紧急进行会议,却并未组织起任何有效的反击。
靛鸥社苦苦支撑等待着克莱格的援助,迪鲁家族则期盼他立刻反水,打生打死一宿,直至第二天正午的钟声敲响,所有人才陡然收到消息——克劳格派系全部效忠约顿,异己者悬尸商港码头,约顿传讯两方,宣布退出争斗,成立福音教养所。
不管是靛鸥社的把舵还是迪鲁家族的老板都两眼茫然——你昨天才被怀疑是毒害社长的最高嫌疑人,今天就不声不响地吞掉克劳格全部地盘,还说你没有野心!?
但随着有关克劳格妻女的更多消息放出后,所有声音都将停止,话语权属于赢家。
此刻,克洛丽丝之所以让约顿退出靛鸥社,一是地盘还要经过一遍清洗才能稳固,这段时间里,在克莱格默许下鱼肉市民、欺男霸女的社员虽然逃过对刺头的处决,但克洛丽丝希望在商港成立临时法院,揪出阴影中的老鼠接受审判。
就以太阳的名义。
无论太阳教会背地里做着多么龌龊的事情,明面上,他们始终宣扬正义和光明。
退出争斗只是得到临时的缓冲时间,等约顿彻底整合地盘后,还要挑机会进场收拾残局。
其二便是,克洛丽丝得赶快回到慈恩院、无暇他顾,若这段时间里新生的“福音教养所”加入对迪鲁家族的争斗,如若出现意外,她与维罗妮卡都腾不出手来。
至于为什么成立教养所……
克洛丽丝终究不喜欢难民遍地的腌臜地方,那很碍眼,让其适时变好一些不失为举手之劳。此外,这也更容易得到太阳教会的好感。
克洛丽丝与维罗妮卡辞别后,先是回莱宁街收拾东西,她一张波斯猫面具,神秘俊雅,给佩姬补充食物和水、清洁便器以后,说道:“这是最后一次,所以我准备了烤肉和奶,过两日约顿便会派人把你接回去。”
我可以出去了?
佩姬先是惊喜,而后却又产生某种落寞的患得患失,这段时间虽然苦闷,但她学会看书打发时光后也算不上难过。没有外界的纷扰、没有攀比欲、没有对奢华的渴望,她很安全地呆在港湾里,期待着猫面具女人一次又一次的到来,与她说上几句话,假使女人某天的口吻特别柔和,佩姬便会开心好一阵子。
佩姬觉得她才是那只猫,可这似乎没什么不好。一想到又要步入阴冷的社会,要为钱财和容颜发愁,要用身体才能争取到更好的生活时,佩姬蓦然生出恐惧的、作呕的感觉。
猫面具女人絮絮叨叨的,没有以往那般冷酷:“琳赛住在教会学校,小家伙很想她的母亲,所以我让约顿租了一间学区房,会有侍卫保护你,今后你老实给小家伙做伴读,不要再想乱七八糟的东西。”
“学区房……是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对不起……”佩姬已经习惯道歉。
琳赛啊……
这似乎给了佩姬一个外出的理由,稍微令她战胜了些微恐惧。
“之后记得给琳赛把被褥带到学校。”克洛丽丝补充。
“我……”佩姬忽然意识到要与猫面具女人诀别了,她急切地问,“还能再见到你吗?”
“啧,你难道是被当狗养出感情了?”
“不是的……”佩姬被侮辱后,脸色只是惭愧泛红,没有怒意,也没有抗拒。
“健康饮食、规律作息,可比你打扮成猴子屁股要好看。”克洛丽丝讥讽道。
佩姬一怔,这是……在夸她漂亮吗?
克洛丽丝说道:“自己照顾好自己,想买东西就努力攒钱,想发情就用手解决,噢,小迪鲁已经死了……”
她是……为我而杀人吗?佩姬低下头,讷讷地反驳:“我只是想过得好一点。”
或者说,想被照顾、被关注,不是像货物一样任人挑选,而是被当作人来对待。
“琳赛比你有前程,你不耽误她,小家伙自然会让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克洛丽丝轻蔑地哼出声。
不是这样的……佩姬想辩驳,但她没敢继续对猫面具女人说出口。
“回去后记得泡个澡,把脏衣服换掉,”克洛丽丝离开前说道,“就算不勾引男人,女人也要保持起码的干净,否则和圈笼里的牲畜有什么区别?”
“您是说……”佩姬跪坐在地上,仰望她,“我也可以像人一样吗?”
“你在说什么蠢话?”克洛丽丝觉得女人被关傻了,“你当然是人,哪怕被你视作贱民的难民依旧是人,但若你已在心里将自己物化、视作可交易的商品,神来了都救不了……”
克洛丽丝忽然顿住,她摇了摇头,苦笑着离开这间屋子。有些时候,被当作商品,可比活生生的人要有价值。
她不想给佩姬叙述什么长篇大论,说得再多,佩姬也得依靠他人的保护才能活下去。
自力更生?克洛丽丝不认为佩姬做得到。
这并非对其蔑视,而是,世道本就如此。
少女干干脆脆地离开了,也因此,她并没有听见那被当作奴隶买来的女人细若蚊喃的附和:
“嗯……”
217.地精的忧虑
克洛丽丝扮成莎琪玛,去了沃尔什·卡勒租住的宅子,地精不仅没有离开,还向难民信徒们分配接下来一段时间的任务安排:
“这里的棚子得尽快搭建,挑几个匠师,让他们去恢复作业的锻造间打造暖炉,之前仓库里发现的源晶燃油和煤炭要守好,到时候街头街尾围两圈厚布包裹的大门,再大的风也吹不进来……”
这条被原住民们放弃的街道彻底被难民占据,但在沃尔什·卡勒的组织下,一切竟然有序,就连排泄的场所都有固定,不像其它难民聚居地满地污秽。
“沃尔什!”克洛丽丝喊道。
“你去做……”沃尔什·卡勒正安排着,忽然看到莎琪玛出现在远处,他几乎热泪盈眶,连忙把手中的记事簿收进兜里,小跑过去。
“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以为慈恩院要召集教士呢。”
“已经召集了,但我用‘不能丢下信徒’的措辞推脱了。”沃尔什·卡勒左顾右盼,贼眉鼠眼地嘟哝。
“为什么?”克洛丽丝好奇地问。
“你还有脸问!”沃尔什·卡勒气冲冲地瞪着少女,他将克洛丽丝拉到隐秘的角落,说道,“你让我坑险慈恩院的事,要是被摩修和奇法发现该怎么办?都怪你!”
“哦——”克洛丽丝滑稽地笑起来,“这么说,你是害怕了。”
“我有什么好怕的,该怕的是你!”沃尔什·卡勒气鼓鼓地说,忽的,他发现克洛丽丝的神情瞬间肃杀,仿佛面临危险的雌狮。
克洛丽丝骂道:“你这蠢货,影二十一藏在暗处你居然没发现!”
少女猝然出手,地精“啊呀”一声,在“都怪你”的埋怨中,忙不迭掀开巷子的墙缝钻了进去。
老半天没什么动静。
沃尔什·卡勒畏畏缩缩地探出脑袋,迎面而来的却是克洛丽丝讥嘲的笑:“‘啊呀,都怪你!’”
地精耳朵直起来,怒不可遏:“枉我这么信任你!”
“可你胆子太小了。”
“才没有!”
“好了好了,你胆子天下第一大,行了吧?”
“你哄小孩子呢?我用得着你来评价吗?!”
沃尔什·卡勒打不过克洛丽丝,因此只敢跳脚,过了好一阵子才气消。
克洛丽丝说道:“我要回慈恩院了,一起吗?”
“这种时候回去?等着被太阳教会一锅端吗?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我好不容易积攒的信徒要被你祸祸干净了!”
事已至此,沃尔什·卡勒也顾不得矜持和表演,他像是嗔怪、又像是撒娇,总之就是发脾气。
地精低估了公爵府的残忍,他是真没想到屏风镇的修士和修女会被麦克斯特屠杀干净。帕瓦罗在屏风山崖做的也都不是什么人事,但如此悲惨地死去,沃尔什·卡勒难免兔死狐悲。
屏风镇尚且如此,当太阳教会对慈恩院展开净化后,还要死多少人呢?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怪眼前的家伙!
沃尔什·卡勒很聪慧,但他习惯了独善其身,不习惯从大局层面考虑。即便没有克洛丽丝做推手,两大教会的冲突也是迟早的事。
地精只是一厢情愿地做着两大教会斗而不破、他从中捞取利益的美梦。
克洛丽丝点头道:“也好,不出意外的话,慈恩院马上会有一场大暴乱。”
“大暴乱!”沃尔什·卡勒惊叫起来,“你究竟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克洛丽丝不回答,而是说,“但如果你一直留在这里,太阳教会不一定有功夫屠杀你的信徒,但把你做掉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呢?”地精怒道。
“回家吧,沃尔什,去找你的哥哥。”克洛丽丝温声劝解。
“然后你就可以履行那该死的契约,对吧!”
“没错。”少女狡黠得像只狐狸。
“但你别忘了,你说过帮我举行仪式的事还没结果呢!”
“你把契约拿出来再看看。”克洛丽丝说。
沃尔什·卡勒忧心忡忡地打开宛若四次元的小皮包,从夹缝中取出一张契约来,他翻来覆去地看,并未发现哪里被动手脚:“沃尔什·卡勒为克洛丽丝执行针对慈恩院的秘密活动,包括但不限于破坏、构陷、挑唆……作为回报,克洛丽丝将帮助沃尔什·卡勒完成【幸运荷官】晋升【命运齿轮】的仪式……难道你不叫克洛丽丝?”
诚信契约需要用到探险家公会的身份星徽,因此克洛丽丝也无法作假。
少女摇了摇头。
“那这契约没问题呀。”
“你看看日期——”
沃尔什·卡勒反应过来,这混蛋人类写契约时没设置期限!这种事他竟然疏忽大意了,肯定是被胁迫得太过害怕……不,他才不会害怕!
地精气得攥紧拳头,浑身发抖。
“所以,回去吧,这对你来说更安全。”
“不,我要回慈恩院,我要看看你这小倒霉鬼是怎么给慈恩院捣乱的!”
“你不害怕?”
“谁说我害怕了!”沃尔什·卡勒愤怒道,“我好歹也是超凡者!”
克洛丽丝阴险笑道:“可不许反悔。”
地精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着了拙劣的激将法!但是,在克洛丽丝面前,他又无法食言,否则就太伤自尊了。
沃尔什·卡勒有着强烈的自尊心。
他只好怯怯地问道:“你究竟要干什么?”
克洛丽丝还是那句话:“什么也不干。”
地精惴惴不安,少女却头也不回地走远了,他连忙叫住克洛丽丝,说道:“我将这里的事务安排一下,你稍等!”
与克洛丽丝交流后,沃尔什·卡勒根本不敢独自活动,生怕刚踏出这条街巷尾就钻出三百名太阳教会的刀斧手给他剁成肉泥。
眼前这少女不论具体实力如何,至少是比他要强的。大树底下好乘凉,沃尔什·卡勒觉得,既然克洛丽丝能轻易让太阳教会、公爵府与慈恩院为敌,背地里肯定也是有势力在支持,和这样的人在一起,风险系数肯定比独自行动要小得多。
沃尔什·卡勒此刻还不知道,即便自己追了上去,少女的所有人手也不过两个半而已……
地精算半个。
218.修女(二)
深界的正午依旧宛若黑夜,只是在不夜城耀眼的白色灯光下恍若白昼,连天穹上风暴层的黑云都蒙上一层亮色。
慈恩院的教士们面色如常,只是修士和修女们神情沉重,他们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这是近几年的第一次大集结,频繁的调度预示着危险的风暴。
奈薇莉特是慈恩圣教的修女,她出生在濒临群海地带某座浮岛的贫瘠农户,家乡处在混沌群海和失落之国的交界处,随潮汐的变动上下沉浮。每当靠近陆地和海洋,就要遭到盗匪、凶兽、异怪及海洋生物的侵扰,每遇到灾荒,深潜者就要上岸用鱼和黄金来交易人口,但更多时候是掳掠。
那是距离飓风岛极遥远也极广袤的地方,绝大多数人都以为,失落之国便是真正的陆地。
她九岁时,来了一群圣教的传道士,他们赶走了怪物,把歹徒从屁股挂到鱼叉上,同时带领镇民与深潜者进行了多次规模高达上千人的战争,最后划定了领地边界。
那些传道士来自慈恩圣教,他们是一群格外奇怪的人,邪恶也正直、冷酷却又善良,直到加入教会后奈薇莉特才发现,慈恩圣教内部存在着两个派系,而且,并非所有恩牧都是好人,也并非所有威罚都像表面上那般可怕。
圣教修行的方式有两类,一类是恪守教义当中的美德,提升自己的精神和操守;一类是在原罪的路途上接受考验,若最终堕落,便会在极欲的腐蚀下自我毁灭。
奈薇莉特很庆幸自己的引路人带她走上第一条路,她喜欢用勤劳和热爱换取他人的尊重和友善,不知为何,修女总觉得行在原罪上的修行者从踏上的一天起,便走在了歧路。
因为理念的缘故,奈薇莉特更亲近于摩修大人,她乐于为圣教奉献,但也怕死亡和痛苦,不希望成为奇法主教献祭掉的燃料。
不过,如果不是圣教及时,修女恐怕在当年便被卖给深潜者做活祭,故而她十分感念圣父的慈悲,认为是命运垂怜了自己,因而她总是十分积极,在圣教需要开拓的时候,主动加入了传教的远征。
奈薇莉特头一次知道天空可以那样高,当她以为飓风岛便是世界尽头时,有人告诉她,云层上还有世界。同时,她也是头一次知道,人心可以如此叵测,生活可以如此悲惨,即便在家乡最困苦时,镇里的人们也不会相食、不会坑拐、不会奸淫。这大抵和生活环境有关,除了偶尔的流寇,奈薇莉特在家乡面对最多的还是非人的物种,而看不见的人心比看得见的怪物们更要可怕。
她认为自己有责任为这糟糕的现状献上微薄之力,去让人们向善,而非在奇法主教的考验中变成“燃料”。
可最近,风暴似乎酝酿在头顶。
她走到议事厅门口,听到摩修大人在和奇法主教讨论着什么。
奇法说道:“接收器的停止需要至少四十八小时,我们要坚持到明天,才能将魅魔转移。”
“效果如何?”
“效果显著,有魅魔做中枢,梦境的完成度比普通的接收器高上十倍,而且我们买来的魅魔只是精神残缺的幼体,如果我们能找到莱斯沃斯,可以在数年之内为主献上人间天国……”
“先用美好的愿望修补她的心理创伤,我允许你在这个过程中对她进行洗礼,最好能让她诚心诚意为圣教奉献。”
摩修所谓的洗礼,不外乎是给魅魔打上慈恩圣父的印记。
幼体有幼体的好处,这意味着,她与地狱尚未建立紧密的联系。
摩修大人在……命令奇法主教?
奈薇莉特讶异地捂住嘴。
但为时已晚,奇法已经发现了她:“谁!”
奇法如此刻薄森冷,以致于奈薇莉特吓得浑身颤栗,她走进去,瑟瑟发抖:“奇……奇法主教……”
“是被圣父眷顾过的孩子,连你都未在短时间内感知到她的存在。”摩修温和地将修女招呼过来,问道,“有什么事么,孩子?”
奈薇莉特感受到奇法的视线,眼神躲闪,她急忙说:“是、是卡勒教士,还有您的学生,莎琪玛小姐……”
摩修点了点头,说道:“让他们过来。”
奈薇莉特几乎是夺路而逃,完全不愿和奇法呆在同一个环境下,她不是超凡者,仅在受洗后被强化过灵感,临走时,又听到摩修断断续续的声音:“你留下来操纵法师塔,给人员和资料转移争取时间,若马克西和他的重装部队出现,我会阻拦一段时间……”
奈薇莉特心有余悸地逃到大门处,那位黑黑瘦瘦地小姐望着她,问道:“什么事火急火燎的?”
“没、没什么……”奈薇莉特有些心虚。
说来也奇怪,今天一见到莎琪玛小姐,她就会产生脸红心跳的感觉。最近这段时间她总做春梦,与梦中情人缠(绵)交(合),每次醒来都会濡湿床单,更奇怪的是,她的梦中情人不止一位,还皆是女人,有时是一个红头发的、记不清脸的妩媚红颜,又有时,对象会幻化出莎琪玛小姐的轮廓。
“老师他怎么说?”
“摩修大人让你们直接去找他……”修女躲闪的目光恰好和莎琪玛撞了个正着,她霍然发现,莎琪玛小姐看她的眼神也显着诡异的暧昧。
这……
莎琪玛小姐难道对她有心思吗?
还是自己的糟糕梦境影响了思绪,产生错觉?难道是她想要和莎琪玛小姐……?
修女心绪复杂,心口像是小鹿乱撞,这种异样的感受她前所未有。
老实说,莎琪玛小姐黑黑瘦瘦的,但五官轮廓确实可圈可点,可可可……
奈薇莉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连喜欢男人的经验都没有,何况女人呢?
修女觉得自己的脑袋晕乎乎的。
“喂,你没事吧?”她听到莎琪玛小姐这样说。
恍惚间,奈薇莉特似乎又看到那个红发女人,与她、与莎琪玛小姐在同一张大床上说着私房话。
“你好?”莎琪玛小姐的手掌在面前挥了挥,近距离的奈薇莉特忽然发现,她的掌心是与皮肤不相称的细腻。
“我先告辞了!”
奈薇莉特脸蛋涨红,连连鞠了一躬,慌不择路地跑掉了。
219.在慈恩院(二)
克洛丽丝和沃尔什·卡勒步入议事厅,摩修与奇法议论完毕后,便逐渐有其他教士陆续入场。
地精与克洛丽丝并行,既不敢领先一步,又不想落后半米,既不愿显得太过亲近,又没胆子离克洛丽丝太远。
在慈恩院做油耗子和做二五仔完全是两码事,沃尔什·卡勒心中是惴惴不安的。
心中不安,他面色依旧如常,也许是因为皮套的缘故,沃尔什·卡勒早已习惯扮演,只是会在一些小动作上露出破绽。
摩修首先注意到地精朝少女有意无意靠近的动作,他说道:“看来你们这段时间的合作很亲密。”
沃尔什·卡勒差点炸毛,他以为雷方石的事东窗事发了!
“我与卡勒教士交流了许多经验,他将统计学运用在调研当中,这段时间我们走访了三千五百二十六名信徒,对难民和市民针对性制作了问卷,您请过目……”克洛丽丝递上一份掺有无数编造虚假信息的报告。
“这对我们传教有什么帮助呢?”摩修看了一眼,问道。
“根据心理问卷分数,我们可以将信徒们粗浅总结出两大互相交叉的模块,一类是‘对信仰的主观能动性’,我暂且分为积极的、随波逐流的和消极的;另一类是‘潜在信仰虔诚度’,暂且分为狂信徒、浅信徒、泛信徒和利益摇摆者……”
克洛丽丝娓娓道来。
同为狂信徒,积极的和消极的在表现上往往不一致。前者热衷开拓、传教、打压异己,一但遭遇挫折,会不择手段扫清障碍;后者被动、忍让、逆来顺受,于灾难面前所想的不是在神威的加持下玉石俱焚,而是跪下来虔诚祈祷,但这不意味着他们就是无用的,消极的狂信徒忍耐、谦卑,能驯化出不少温顺的羔羊。
至于浅信徒、泛信徒,克洛丽丝又加入各种利益导向的参数,为的就是“指导”教士们人尽其用,使信徒各显职能。
此外,克洛丽丝还编造了信徒需求表,比如百分之十六的信徒是信仰需求优先,百分之六十二的信徒是物质需求优先,还有杂七杂八的只为实现自我价值的成就型信徒,总之天花乱坠,没有一样是可靠的。
摩修又扫了一眼什么洗礼、物资分配的分析报告,不同城区难民的特征汇总……老实说,他是看不大明白这些东西的,因此只能直接读分析后的总结——一派欣欣向荣,充满美好的展望。
他点了点头,对少女和地精投以肯定的目光:“我们不仅研究神的学问,也要研究人的学问,你们都是从更上面的世界流浪下来的,很有天分,若在失落之国,足以将一座市镇或小型城邦管理得井井有条。”
失落之国。
人类至今未曾深入的无上遗迹,数之不尽的探险者们前仆后继,在遗迹边缘和环绕的陨石带上建立据点、城邦乃至国家。
克洛丽丝带着思忖的神色:这句话是否意味着,慈恩圣教的基本盘位于失落之国周边?
她虚心地欠身,划倒三角行祈祷礼:“感谢您的称赞。”
大部分教士们都聚集在议事厅,包括修士、修女和一部分侍卫。
克洛丽丝略微一数,估计能有四五百人,但真正的传教士只有十六名,其中一位不知名的黑教袍牧师、一位白教袍牧师帕亚。这还没算上屏风镇死掉的倒霉蛋教士、克洛丽丝杀掉的白牧师和维罗妮卡杀掉的黑牧师。
从这个角度讲,克洛丽丝发现自己已经让慈恩院损失了一两成的核心人员。
讲话的不是摩修,而是奇法,这位紫衣主教神情肃穆,用沉厚嗓音说道:“目前为止,慈恩院周围的探子已经超过两百,你们来时就能发现,那些乔装的市民实则是体魄强健的战士,他们在等,等太阳教会和公爵府将那些笨重的机器开过来,将我们行善济施的家园夷为平地!”
神职者们早有预料,但依旧喧哗起来,他们认为是自己的传教活动招致太阳教会的敌意,一个修士怒道:“异端邪派欺人太甚,我等愿与慈恩院共存亡!”
他们大部分人其实并未参与什么阴谋,无论是策动迪鲁家族,还是在屏风镇转卖奴隶,执行者要么是奇法的嫡系,要么是职位更高的牧师。
他们的想法比较朴素,那便是用济施和诚心感化难民,传播圣父荣光。
只是实践起来,比在自家地盘内难上千万倍,难民一茬一茬地死、一茬一茬地冒,他们大多时候只能努力挤出粮食,让贫苦之人苟活一两日,求个心安的同时向圣父祷告。
可没想到,太阳教会自己不拯救世人便罢了,还要来攻打他们!简直恶贯满盈!
这些人一多半都是主动响应圣教号召、“远征”传教的虔信徒,不管能力如何,品格和忠诚都是有保障的,也随时做好殉道的准备。
“不能让太阳教会对我们为所欲为!”
“我们要把自己武装起来!”
“用烧火棍干路恩提亚屁(眼)儿!”
好吧,这些修士和教士来自天南海北,无论多么虔诚,文化和性格上都存在着偌大差异。
由此可见,慈恩圣教的历史尚且短暂,并未将各地教区的文化或教养进行一个统一和培训。
克洛丽丝对慈恩圣教的历史愈发感兴趣了。
少女没有跟着一起喊,她在摩修这里的人设便是爹妈都为高级知识分子的殖民领土著,别看长得黑黑瘦瘦,心儿可是白白净净的,纯良温善。
奇法对同僚们的情绪十分满意,他摇头说:“我们必须保证更多有生力量,才能让主的福音传播人间。所以,你们也要明白,你们是天下人的牧者和牧首,要使自己先活下去。”
若这些人死了,慈恩院还依靠谁来传教呢?
神职者们沉默不语,激动过后也冷静下来,若有可能,他们也是不想死的。
奇法又说:“我召你们来,并非是要你们毫无价值去牺牲,而是为了更好地撤离……”他扫过每一个人,神情忽然阴鸷下去,“路恩提亚已经针对我们下达了通缉令,他要查缴雷方石,帕瓦罗教士便是栽在这上面。我对帕瓦罗再熟悉不过,他谨小慎微,不会在仓库里存放那么危险的物品,所以我怀疑……”
沃尔什·卡勒的心脏咯噔一跳,奇法的声音在耳畔有如雷鸣——
“慈恩院,有两面三刀的内鬼!”
220.奇法的疑虑
包括沃尔什·卡勒在内的所有人面色各异,克洛丽丝泰然自若、云淡风轻。
少女的平静吸引到奇法的注意力,他问道:“莎琪玛小姐,对于内鬼的事,你没有任何感触么?”
一道不容抗拒的精神力包裹了少女,在奇法的注视下,克洛丽丝似乎难以撒谎,她微微蹙眉,思索着回答:“主教大人的怀疑,应该是给我们提个醒,并未真正确认是否存在内鬼。但这个可能性不得不提防,若真的存在内鬼,那么所有教士在外的住所都将暴露……”
克洛丽丝适时闭口,看向奇法的目光略有“惊诧”。
奇法点点头,少女是摩修的学生,简单用技能强制其“吐真”便已足够,若更进一步搜魂索梦、扒干净里里外外进行全面调查,则是在当场打摩修的脸。
他首要的怀疑对象是克洛丽丝、沃尔什·卡勒,其次是物资配送人员和帕瓦罗自己的内部问题。
奇法问地精:“卡勒教士,帕瓦罗死前一天,他亲自给我带来消息,说你在他的传教辖区发现伪经。”
沃尔什·卡勒心跳飞快,他索性表现出一副怒容:“没错,传播伪经之人其心可诛,当受剥皮酷刑,简直无耻可恶到极致!它篡改圣教经义,现在从帕瓦罗的死来看,它应该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挑拨太阳教会对我们的敌意!”地精立刻建议道,“主教大人,我提议派人向太阳教会陈明利害,指出宵小作祟,我相信太阳教会也会体谅我们对穷苦者的付出,误解是可以消除的!”
“你去?”奇法玩味地问。
“义不容辞!”沃尔什·卡勒热血沸腾。
最终,奇法摇了摇头:“太阳教会眼里容不得沙子,这些异教徒早想将我们铲除,现在也不过是多一个借口而已,你去了等于白白送命。”
放下疑心,奇法重新对众人说:“我会让你们从密道去往不夜城各处,会有人为你们安排新的身份,记住,除了你们小队成员和单线的联络者外,不要信任任何人——”
就在这时,极强的压迫感传递到克洛丽丝的灵脉中,虚空之触所传来的危机预兆第二次如此强烈,少女全神贯注,随时准备动用沃伊蒂的法阵转移,但当她见到摩修和奇法没有任何反应时,只能按捺不动。
少女不认为这两人察觉不出危险来。
克洛丽丝霍然感觉城堡的地基拔高数米,缓缓上升,议事厅的缠愿天使雕塑栩栩如生,每一根羽毛都仿佛柔化,生出使人迷醉的美梦来。
剧烈的颤动仿佛地震,一声声炸响宛如天神咆哮,明光冉冉升起,这一刻,不夜城亮如白昼。
三公里外,麦斯特克身旁的骑士长让手下的“炎日”骑士停止试射,他们看向那座骤然间升高、再升高的城堡,烈阳的灼烧并未在其表面留下任何驳杂的伤痕。
麦斯特克与骑士长交流道:“米内斯阁下,慈恩院紧挨着阿芙拉区和贸易区,我们不便动用太强的火力……”
这两大区是不夜城最繁华的地带,外来富商和城内的达官贵人都喜欢在此狂欢纵饮、商谈生意,一但这心脏区域在战争中摧毁,将对不夜城造成灾难性的影响。
不用麦斯特克说,米内斯也明白,因而那轮试射虽威力不俗,但范围不广,即便波及民众,也都是被慈恩院惠及的异教徒罢了。
“法师塔……”米内斯对米斯特克命令道,“我会让人疏散周边民众,你带‘重骑兵’压上去,将它给我拆掉。”
麦斯特克心里骂娘,但还是笑着应是。
“法师塔”只是一个统称,其本质是与魔法技术相结合的建筑物乃至建筑群落,不同类型的法师塔在战争和民生领域各有建树,可以视作奇观次一级的替代品,但远与奇观的差距有若云泥之别,也不存在一个契约者来进行绝对的主导。同时,建造者通常会用法术添加多个秘令,使用者可以通过秘令来获得相应权限。
在上界的陆地纷争中,根据战略布局的法师塔通常还有一个称谓:战争堡垒。
当然,慈恩院的城堡远无法满足上界战事需求,本身也不是为战争所建,悄然改造的时间也只有短短数年,说成“法师塔”其实也有抬高身价的意味。
但麦斯特克的重骑兵也不是什么精锐部队,想要强行将城堡打下来,付出的伤亡可能让路恩提亚十数年的积累毁于一旦。
十六台落后四代的“重骑兵”,路恩提亚付出的金钱足够在上界买来一百多台“炎日”,其中被太阳教会和神圣曼罗帝国坑了多少钱,路恩提亚便从奇观拨款中找补。
当然,太阳教会大概也意识到不能把路恩提亚削得太狠,因此就免费赠送了三百多套半废弃的外骨骼装甲用以武装步兵。
这便是路恩提亚的底蕴了,现在,太阳教会的骑士长却要他的这些底蕴去做炮灰。
慈恩院内,在城堡陡然拔高的一刻,克洛丽丝感觉到无形的屏障将建筑笼罩,使得一般人无法进出。
她不由庆幸自己及时回到慈恩院,否则说不得便要被堵在外边了。
神职者中有七十多人是奇法的嫡系,他们必须留下来主持法师塔的运作,还有六十多名精锐侍卫要留下来抵挡敌人对城堡内部的入侵,剩下的修士、修女和侍卫则分成三十多组,分批次从密道撤离。
说是密道,实际上慈恩院下方连通的,是早已废弃二十年的南不夜城下水道系统。
奇法依旧提防内鬼的可能性,因此他让每一批的撤离时间间隔十五分钟,彼此也不存在任何联系方式,这些人将隐藏在各行各业,只能通过他留下的线人进行单向联系。
克洛丽丝和沃尔什·卡勒被排在最后面,这正合她意,少女得以静下心来观察每一位不安的神职者,看他们或紧张或憎恶或惊恐的情绪。
“咕噜噜噜……”硕果仅存的白牧师帕亚拎着手提箱,从里边取出水瓶饮尽,她喝完后连连祷告,“我在天国的主,我愿行于你布置的荆棘考验……”
似鸵鸟一般,不敢听外界不时响起的轻炮爆炸。
221.变奏
克洛丽丝在好奇心的催使下走近帕亚,那是个温婉、脆弱而胆怯的女人,她衣衫总是随夸张的举止显得凌乱,显得像是饱受玷污者在路边随便捡了一身教袍披上,毫无牧师的风度。
少女拾起空掉的水瓶,脑海灵光一闪,俯身问道:“帕亚牧师,您感到口渴吗?”
“仁慈的主,你用火焚净我们身上的罪孽,我愿行于你布置的荆棘考验,”帕亚恍若未闻,她哆哆嗦嗦地祷告,“我当为罪人跪行于通往天国的磨难……”
“帕亚牧师?”
“圣父啊!”帕亚被克洛丽丝抬高的音调吓了一跳,她尖嚷起来,见是摩修的学生,便说道,“你也是来与我祷告的么?在这里跪下,我来教你。”
“您不打算帮大家撤退吗?”
“这是圣父给我们的考验,身为罪人,我们理当忏悔!”
“可你总得做些什么,否则怎么度过考验呢?”
“与我一并跪下吧,孩子,”帕亚眼里亮着热忱的光辉,她激动道,“正因为我们是有罪的,才应用祷告祈求圣父的宽恕,你不要在意外界的欺侮和凌辱,若鞭子抽打在身上,你就该闭眼向圣父展示你赎罪的诚心,不要抗拒。摩修大人说你是极优秀的信徒,来与我一并祈祷吧,我在天国的父,你用另一种方式给予我们爱与教诲——”
帕亚疯了。
克洛丽丝想。
于是,少女再悄声问:“可是,圣父为什么要令你饮用海量的水分呢?您不会有任何排溺的想法吗?”
帕亚心脏一颤,脸色反复扭曲变幻,最终精神失常地祷告起来:“若这是我应受的刑,请让我的血淌出正确的路径,那些罹难者也应是感恩的,他们在你指引的命运下得到心灵的洗练和净化,主啊——”
“帕亚,”奇法走过来,他说道,“带你的羊撤离吧。”
帕亚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她明明年轻貌美,却像是老态龙钟的衰落者,她没有反对奇法的命令,而是一边走,一边呢喃:“这是你为我指引的路,无论它有怎样的荆棘,请让我赎净罪孽,通往你的国度……”
诅咒么……
克洛丽丝做出猜想,暂时便不再去管这个疯疯癫癫的牧师。
少女回到自己那支由沃尔什·卡勒带领的队伍,除她以外一共八人,两名修士一名修女,还有四名荷枪实弹的侍卫,这些侍卫手中的霰(弹)枪与雇佣兵和迪鲁家族所用为同一型号,威力不俗,但在“重骑兵”面前显然不够看。
克洛丽丝推测慈恩院应该还有更重的常规火力,不可能只准备雷方石这一种烈性炸药。
这种全副武装的队伍面对一些嵌合一至三个中低阶技能的超凡者都有一战之力,若再配备一位烈阳教士或几匣烈阳特性的附魔弹药,克洛丽丝应付起来也会稍微吃力。
队伍里唯一那名修女叫奈薇莉特,当初被维罗妮卡催眠后潜伏在梦境当中的女人。
修女二十岁,因为少女时便成功被慈恩院选中,因此饮食和保养都比寻常深界人要好,看上去白净秀气,比不上真正的美人,但也有几分姿色。
克洛丽丝一直盯着奈薇莉特看,她没有发觉出维罗妮卡的踪迹,便猜想魅魔是否还会藏在修女的梦里。又或者,维罗妮卡已经占据了奈薇莉特的身体,只是演得天衣无缝未曾露出破绽?
奈薇莉特是敏感的人,不知为何,少女的注视总让她心脏扑通扑通乱撞。
克洛丽丝并不知道,得益于修女的灵感,维罗妮卡在其梦境中留下的些许潜意识并未清除干净,而是被奈薇莉特当作奇怪的春梦吸收消化。
奈薇莉特不会往超凡的一侧想,她只觉得自己不小心染上了原罪的欲望,竟对一位少女产生了肮脏想法。
城堡猛一摇颤,大地倾斜,厅内人仰马翻,修女脚跟子一软,眼见便要将脑袋磕在桌角上,一直盯着她思索的克洛丽丝适时出手,不着痕迹地挪动脚步,在震颤中倾过身体,阻拦奈薇莉特摔倒的同时将她抱在怀中稳住平衡。
修女比克洛丽丝高不过四五公分,体魄相对超凡者逊色,她这样软绵绵地被少女扶住,脸蛋倏地泛红。
克洛丽丝正要将奈薇莉特顺势抬起,她的一只手腕却被握住,少女忽然看到修女脸上绯红不再,而是狡黠中略带挑逗地眨了眨眼。
她瞬间明白这眼神中的含义。
维罗妮卡来了。
克洛丽丝两手率性一松,想干干脆脆将修女放倒,但城堡摇来晃去,她又被修女全身的重量拉扯着,最终弄巧成拙,一起在倾斜的地板上翻滚数圈。
奇法仿佛扎根在地上,没有丝毫挪动,他面色不改,下令道:“弗曼,欧吉尔,瓦兰达,带上你们的队伍按照指定路线撤退。”
除了撤退外,他们还将带走一部分重要物资、文件、装备和经书。
城堡外,麦斯特克已经被打退了两次冲锋,而高大的城堡也终于浮出地面,显露狰狞——
尖耸的哥特式建筑巍峨阴翳,直入云霄的气势仿佛引来天风降临,它的每一塔尖都传出杳渺吟诵,砖石缝隙间涌出水藻般密集的透明虫卵,那些卵核喻示着绚烂的梦,滋啦啦的碎裂声从中舒展出千万瓣聚合的瑰丽长翼,它吸引着方圆数里内所有人的视线,让人禁不住去沉睡,追寻其指引的梦乡。
千万瓣翼的下方,则被一具具黏合的骸骨给驮上半空,那些骸骨似真似幻,像久远的亡灵在此沉眠,又如新生的欲望载起天般的重量。
一半欢梦,一半噩兆。
太阳骑士长米内斯对属下说道:“注射认知滤液和精神强化剂。”
他必须让这支“炎日”小队压上去,否则这些土著的部队很可能先一步精神崩溃。
这些五米七十二公分的魁梧重装似浑身浴火的山峦,峰脊亮起邪秽们无法直视的耀眼秘文,涡轮于胸峦吐息着不灭热流,接驳的管线完美融合进钢铁之躯,密布其中的神经网络同驾驭者浑然如一,将所需药剂注射进血肉当中。
它们如燃烧的火山,即便被摧毁,也无法阻挡滚滚熔浆毁灭大地。
慈恩院修士吟诵中召唤的妖鬼裹着驳杂的愿念匍匐而来,炎日骑士每一步都宛若巨兽前行,他们平举左臂,烫金的秘文缓缓转动,储藏于内的魔法瞬间发射——
霎时,怪诞邪物在强光的净化下蒸发殆尽。骑士们行于焦土,耳中不断飘动着嘈杂、魅惑、阴森又恐怖的声音,但这无法阻拦他们寸步,在炎日灼烧中,一切邪秽和恶魔,都将获得与众生相同的平等……
222.福音
慈恩院这座“法师塔”的形式比较传统,主要还是依靠修士们精神的沟通来驱动法术。其供能来源是这几年来周边居民无意识弥散出去的灵质以及受洗信徒所贡献的期愿和希望,可以大致概括为灵魂之力,正负面皆有。
同时,慈恩圣教教义中所称的七大原罪,皆能化作切实的伟力。
失去晨曦和黄昏两大神殿后,太阳教会依旧能使用曙光、福音和沉睡之血体系的神秘特性和技术,只是随着神性被带走,太阳教会的相关研究开发进度停滞不前,两百余年间早已落后于时代,从此便很少应用。
只是,两百多年前的剧变,使太阳教会的力量更暴烈、更纯粹,哪怕看上去十分单一,却一力降十会,实战能力上了不止一个台阶。
炎日部队的进攻让不夜城首次体会到所谓的“白昼”,那干燥又刺眼的光彩从城堡上空降下,不断削弱法师塔的屏障,殉爆和噩梦的强风让周遭的民房一座座塔毁,未及时撤退的民众被欲望和恐怖“点燃”,若意志稍稍脆弱一些,则顷刻沦为梦境的奴仆,掀起暴乱。
一名装甲步兵成功撞破城堡大门,迎面的却是几十支黑压压的枪口:“轰——”
半截躯壳随金属关节扬上天空,鲜血如墨染画,在大地铺就。
“扑通。”
步兵的躯壳无力地垂倒,内脏坠进尘埃和土壤,滋润红色的夜。
麦斯特克重新整顿溃军,他周身浮动漩涡,将那些残暴、血腥、淫(欲)的念头收拢,维持住一方的秩序。
可慈恩院带来的并不仅仅是负面情绪,那高天的羽翼注视着所有人的灵魂,只要其情绪稍有起伏,就会耽溺在其中不可自拔。
“太阳我主——”一名普通骑士的皮肤表面忽然龟裂,似纸片被焚烧般飘扬灰烬,他的残骸被其他士兵吸入,短短两分钟,就有十几人浑身滚烫,从口中呕出烧焦的内脏。
这时,太阳教会的教士终于布置出屏蔽精神侵蚀的法阵,这才阻止焚烧的蔓延。
唯有炎日骑士有条不紊地行进着。
认知滤液不仅扫除他们眼中恐怖之物,也能让其辨识虚假的美梦。
城堡的尖塔守望着控制建筑运作的慈恩院修士,半空有小型飞艇在逼近,一名修士在法师塔的加持下飘出灵魂,霎时间,飞艇驾驶员陷入狂乱,横冲直撞,最终坠毁在城卫军的阵地里。
“米内斯阁下,以我们现在的力量不足以攻陷法师塔,我的建议是围而不……”麦斯特克上前提出建议。
不料,米内斯只冷声说道:“他们不可能拥有无限的能源,继续带人压上去,放心,我会让炎日骑士冲在最前面。”
麦斯特克看着城堡前报废的三台“重骑兵”,他们其中一名骑士不仅忽然发疯,还导致重装本身出现邪恶的污染,另外两名骑士拼尽全力才将其阻止,人员幸存,但最珍贵的装甲损毁程度高达百分之八十,连维修的希望都渺茫。
他重重低下头去,咬牙道:“是!”
距离慈恩院两公里外的营地内,马克西默默关注着战事。围而不攻,通过火力袭扰是比较妥当的方式,但让路恩提亚的亲卫部队当炮灰,是他下达给米内斯的指示。
路恩提亚这吃里扒外的东西,二十年才购进二十台“重骑兵”,如果不给他报废一部分,太阳教会的神职者们还怎么捞钱呢?
同时,也正好借此机会敲打敲打,让他明白谁才是老大。
马克西并不担心一个走投无路的邪教还能掀起多大风浪,最多战事扩大,让周边城区沦为战场,但结果是不变的。
因此,他此刻临时办公桌上,还仰着一位骚弄姿首的修女……秘书。
此修女非彼修女,她叫柏妮丝,是马克西为了方便带在身边,临时赐予的修女身份,在官方没有任何挂名,约等于制服游戏、角色扮演。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柏妮丝对马克西抛了个媚眼,立刻从桌上下来,恭顺地站直了。
马克西这才说道:“进。”
进来的是米内斯,他首先是用嫌恶的眼光瞥了“修女”,然后藏住内心深处对马克西的鄙夷,恭谨道:“主教阁下,按照您的指示,邪教徒们正在‘重骑兵’的消耗下作困兽之斗,最多半天,我们就可以将里面的罪人处以绞刑,但……”
“说。”
“我总担心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米内斯纵然不喜马克西,但还是尽职尽责地说出疑虑,“我们至今未与邪教徒的高层交过手,若他们暗地里另有图谋,我们不一定真的占尽优势。”
“有图谋又如何?”马克西自信地笑起来,“难道他们还能坐镇一名半神不成?就算出现神赋者,”他顿时释放出威势慑人的烈阳气息,从容道,“我也会亲手将其净化!”最终,他平淡地命令道,“下去吧,我要在傍晚的钟声响起前看到那座低劣的法师塔变成废墟。”
距离傍晚不到五个钟头。
马克西的意思便是要他不惜代价去强攻了。
“是!”米内斯谦卑告退。
马克西转身看向柏妮丝,这小妖精的滋味总是品尝不够,好几夜累软了他的腿。
虽然太阳教会忌耽溺美色,教士也禁止婚姻,但些微道德问题并不会受到主的责罚,而且,和那些喜欢对小孩下手的杂碎同僚相比,马克西反认为自己是个高尚的人。
柏妮丝这妖精是随舞团巡游演出的舞姬,同时也是超凡者,据说灵脉象征是传说当中吸人精气的【魅魔】。作为正直的太阳教会圣职者,马克西当然有责任鞭笞恶魔回归正途。
“主教大人,”柏妮丝腻声说,“人家也想看看咱们骑士征讨异教徒的雄风嘛。”
“难道我还没法让你看够么?”马克西宝刀未老,人过七旬雄风不减,“你们舞团那位安洁琳也是十足的美人,你把她叫上一起,我带你们姐妹一同探讨神的旨意……”
“讨厌嘛!”
话虽嗔怪,柏妮丝眼中却流露出对那个名字的怨毒神色。
“来吧,还有几个钟头,让我用圣火洗净你体内的污秽。”马克西温和地笑着,仿佛真是一位博学的宗教智者。
“咚咚咚。”
这时,门又被敲响了。
“滚!除非是天塌下来的消息,否则不要打扰我研读主的恩旨!!”
马克西怒骂道。
屋顶陡然消失。
天穹骤亮,烈日下沉,仿佛一瞬间,那上空就突兀地往下坠落。
吱呀——
门把手不知何时无影无踪,它自动打开,门后,一个须发皆白的白袍老者缓缓走了进来,笑容慈祥:“午安,太阳教会的神职者,”他半张脸被释放的羽翼占据,半身飘散如梦似幻的尘埃与囊泡,他着手一按,天空仿佛塌陷,一尊伟岸的天使占据半壁黑穹,老人平淡说道,“我来使你观想真正的福音——”
幻梦,顷刻降临。
223.和弦
克洛丽丝不知道摩修是何时消失的,在他离开后不久,城堡一楼的厨房传来响动,炎日骑士在战友的帮助下,成功从城堡右侧面的薄弱点破壁而入,负责这一区域的修士因精神负荷过重呕血昏迷,随即被闯入的敌人一脚踏成肉泥。
奇法似有所感,他对黑袍牧师下令道:“莱森,你负责接下来的疏散。”
紫衣主教朝议事厅外走去,他脚步轻盈、拾级而下,穿过城堡门前的大厅,往厨房的方位靠近。
厅内的犹沙像淌出血来。
奇法每走一步,圣徒塑像便栩栩如生一分,那肉躯的千面拂上他脸,那残身的风沙如法袍披身,圣血为他浸浴出一层别样光辉,匍匐的男男女女恍然复苏,他们背驮犹沙掷下的天平,追随紫衣而去。
但凡奇法穿行之处,走廊的壁画中的人影皆神游而出,他们点燃炉火、升起明灯、在欢庆的宴会炙烤美食,彼此或祥和、或欢喜、或沉溺幸福之中,亲密无间。
城堡内内外外都沉睡着残缺的灵,而今,奇法使它们活过来。
灵脉象征:【桃源】。
奇法步入厨房,一名炎日骑士拆碎一二两道楼层的壁障,手中捏着一名侍卫的头颅。骑士暂居钢铁之躯内,与“炎日”重装在感官上有一定程度的互通,此刻,他便是高大的巨人,自然能理所当然地俯瞰面前穿紫衣的“矮个子”。
“噢,你想救他吗?”面罩上的特质网状扬声器传出戏谑的声音。
“他是为主的荣光牺牲,我为他感到骄傲。”奇法平静祷告。
在认知滤液的作用下,炎日骑士并未看清奇法身边的异样,但他经验丰富,已然觉出不对劲。奇异的轮廓和斑斓色块不断跃动,他必须根据经验来判断敌人发动技能的时机以及对应特性。
能让认知滤液的效果出现这种状况的,不外乎是走灵魂路径的超凡者,而现在,注射(精)神强化剂的他最不怕的,便是灵魂技能!
炎日骑士五指一掐,慈恩院侍卫的头颅骤然爆开,他并未将其净化,而是沉浸在这种暴虐的血腥中——
这才是上界军队在下界的常态,屠之如猪狗,于本土所受的道德桎梏在此全然不复,可以尽情享受负面欲望带来的喜悦。
“我很喜欢看你们挣扎时的无力感,尤其是超凡者——”炎日骑士笑起来,“你们这些不开化的贱民,以为嵌合几个技能就能和时代前沿的科技结晶抗衡了么?下界贱民,哪怕超凡者,也是贱民!”
他不是超凡者,但作为重装骑士,其肉体和灵魂皆经过太阳的洗礼和赐福,是万里挑一者,力量、体质、反应速度远胜普通人类,甚至强于一般的象征移植者。
更重要的是,在拥有如此体魄后,除了精力过于旺盛,需要随时通过杀戮或淫(欲)宣泄外,没有其它负面效果。
只是,这已经是骑士们的上限。
他们依旧无法逾越与上界超凡者的差距,从学识、社会地位再到诡谲的神秘特性都被全面碾压。
因此,这位炎日骑士在上界缺失的东西,便从下界找补。
奇法平静地说:“你还缺乏一些镇定剂。”
这般平静的作态立刻勾起炎日骑士嫉妒的怒焰,他一边叫嚷着“去死”,一边抬起右臂的重炮,五指的管线自手臂连通能源装置,纯粹的烈阳源力汇聚掌心,若不出意外,整个房间都将在接下来的攻击下焚为灰烬。
“嫉妒、傲慢……”
奇法轻声开口。
霎时间,他身后安宁的“桃源”骤然抹上骇人血色,漆黑的氛围笼罩上来,男男女女幻化成可怖的魔鬼,它们竟顶着烈阳的炙烤从炎日骑士的掌心涌入机舱——
“啊啊啊啊啊啊啊!!!”
“滚开、都给我滚开!”
“阿瓦雷,连你也要嘲笑我么!”
“艾丽莎,那个男人是谁!”
“贱民、贱民、贱民!!!”
杂乱无序的嘶吼响彻机舱,一蓬一蓬血雾从那个面罩和金属接驳的缝隙中涌出,一层一层红筋自机舱内部蠕动到外面,渐渐将重装寄生侵蚀,其他人想要赶来救援,却为时已晚。
这是奇法的伴生技能,二级危害,【堕欲者】。
每台重装在被驾驶前,要与骑士的灵魂相适配,产生紧密的联系。因此,奇法使傲慢与嫉妒侵蚀骑士自身,同样能感染“炎日”重装,效果与悲剧的克莱格如出一辙。
【桃源】的特性是梦境和极欲,能从欲望和人性中获得力量,也能以此进行腐蚀。
因此奇法才说,你还缺乏一些镇定剂。
“轰——”
烈阳重炮陡然将奇法淹没,麦斯特克越过踌躇不前的重骑兵,走上前来。
尘霾与光辉散去,麦斯特克脸色骤然阴翳。
炎日骑士忠诚地站在奇法身前,为他挡下了致命一击。
【梦魇】的诅咒使奇法体质脆弱,不会逞强到硬接重炮,即便有炎日骑士挡在前面,他依然用犹沙圣所漂浮的血肉法袍包裹自身,阻隔高温的灼烧。
“奇法大人,你们慈恩院可真是狡猾,”麦斯特克说,“我平生最恨两面三刀的人。”
他指的是慈恩院与乌俄诺斯合作的事情。
“我也一样。”奇法沉声道。
因为慈恩院与公爵府有过一段亲密的合作关系,前者也为后者输送过上百万神盾的利益(乌俄诺斯资助的经费),故而,奇法也与麦斯特克有过数十次亲切的会晤。
可现在,他们要反目成仇了——只因为两面三刀的内鬼。
但即便见面多次,他们对彼此的技能也不是特别熟悉。
唯有生死攸关的时刻,超凡者才会揭露全部底牌。
说话间,残垣断壁的色泽已经混溶起来,一切似颜料般溶化流淌、又如麻绳纠缠卷曲,它们聚合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漩涡,物质基础和神秘特性在此交汇,宛若扔进染缸。
麦斯特克在用交谈的时间准备技能,奇法又何尝只是在闲聊?
紫衣主教驱使被傲慢和嫉妒侵蚀的炎日骑士撞向麦斯特克,后者着手握住重装胸膛上已经彻底扭曲的涡轮,伸手一撕,坚不可摧的甲胄橡皮泥般被拉长。
麦斯特克虎口开裂,显然,哪怕在漩涡状态中撕开炎日甲胄也并非易事。
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星核食管即刻涌出,注入骑士的身体里,直接将其生命剥夺。顷刻间,血肉之躯干瘪下去,炎日重装失去驾驶者,逐渐恢复正常。
只是,奇法同样达到他的目的。
教士在血肉风沙的托举中升上三楼,逃出了【漩涡】的领域。
这种涉及领域的强大技能范围有限,且会对使用者带来强烈的眩晕感,短时间内,麦斯特克无法再使用第二次。
只是,麦斯特克哪有那么容易放他离开呢?这位公爵府的将军双掌合十,大大小小的漩涡迅速汇拢,整个房间完全脱离物理秩序,带着庞大的吸引力,朝上方的奇法席卷而去!
224.交响
身处城堡当中,克洛丽丝能时时刻刻感受到脚下的摇颤。花窗在爆炸的余威中震碎,视线向外张望,千万囊泡舒展而成的绚目之翼在活生生的呼吸中起伏收缩。
奇法离开后,黑牧师莱森没有紫衣主教那般临危不乱的统筹能力,他加快了调度,慈恩院大部分人员都已经撤离,在场的还剩下包括沃尔什·卡勒小组在内的寥寥五队。
漫长的煎熬和等待中,克洛丽丝与寄宿修女体内的维罗妮卡频频对视,交换眼神。
这眼神意味着忐忑、咨询和隐隐的期待。
克洛丽丝:现在是最好的机会,该你表演的时候了。
维罗妮卡:然后呢然后呢然后呢?弄出这么大一番阵仗,后续的计划一定会把所有人吓一跳吧!
当下的环境还不够混乱,两人都寄希望于对方能整出些花活,否则只能够按兵不动。
“滋啦——”
一队太阳教士自高空坠落,从花窗撞入议事厅,为首者佩一枚太阳胸针,整个人如同蕴藏着无限威能的烈日。
莱森心中咯噔一下——敌人既然能从这里突破,说明负责这一区块防御的修士已经力竭,短时间内没有其他人堵上这一缺口的话,很容易造成全面溃败。
太阳教会的教袍样式和慈恩圣教有几分相像,最基层的神职者“晨曦颂祷人”身着淡金,主事一区的“烈阳执事”则是无秽的纯白,至于马克西,这位管辖一地的“黄昏主教”所穿的教袍偏向暗金色。
不过,随着晨曦与黄昏的分裂,太阳教会也随即废除这两个神职名称,只有“烈阳执事”百年如一,他们是太阳的急先锋,扫除异端和叛逆的酷烈侍从。
为首的烈阳执事不给莱森任何寒暄的机会,他拔出负在背后,形似双管猎枪的白金之铳,语调热忱、神色冷漠地宣告:“太阳万岁。”
呼啸的白光乍然间吞没议事厅的所有人,一轮白炽的圆日冉冉升起,这时,一个头脑硕大无比、肩生短翼的婴童飞跃过去,它一口咬下那轮圆日,而后躯干陡然膨胀如球。
“嘤——”
刺耳的哭声中,婴童朝烈阳执事吐出犹若龙息的烈焰,将那一枪的所有威能返还回去。
烈阳执事神情肃然,他身后一名骑士挡在吐息之前,竖起一面金芒璀璨的卫盾,挡住了婴童的反击。
角落里的影二十一站出来,他身上爬满神圣又污秽、俊雅又畸形、端庄又放浪、纯白与深黑融汇的人形之物,这些奇异的存在于烈阳照耀下显出形来。
克洛丽丝终于看清无时无刻不与影二十一纠结的东西,她无法言说那究竟是圣灵护佑、还是怨魂缠身。
长颈少女高悬头顶、如灯光拂照,森寒男童蹲踞膝下、两条胳膊像一把镣铐,蛛般的肉疹从肌肤下蔓延、生出温婉而凄厉的妇人面孔。
枯瘦的老者缠抱着阴翳的男人,它正脸肃穆慈祥,如和蔼的智者窥视着未来的方向,脑后却是一张阴恻恻的邪面,时时嘤咛出轻狂的窃笑。
无数扭曲的物事让影二十一的肉体不堪重负,又让他像巍峨不倒的山。
“哇呀呀呀呀,残我手足、害我同袍,可恶的太阳教会我要和你们同归于尽,圣父啊——”沃尔什·卡勒高声祈祷,他的副脑超负荷运转,以假乱真的虔诚引来慈恩圣父的赐福,他躲到莱森后边,用经书的书脊指着烈阳执事,“请惩戒这个恶徒!”
一道疾如霹雳的圣光砸向卫盾,金芒上顿然绽出蛛网般的裂痕。
莱森没想到这位小小的地精居然这么有骨气,而且,卡勒入教成为神职者不过短短数月,便能通过祈祷施展似模似样的神术,其天赋和虔诚皆当得起慈恩院每一位神职者的认可。
他扫了一眼剩下的人员,估算着梦境接收器停止所需要的时间,心情有些沉重。
如果保不住魅魔,那就给圣教多留一些有潜力的种子吧……
如此想着,莱森便对剩下几组人员说道:“你们按照之前的调度从密道撤离,现在是非常时刻,你们要懂得保全自己,不要做无畏的牺牲。”
说完,他还目光深沉地瞥了沃尔什·卡勒一眼,点了点头。
终于可以溜了!沃尔什·卡勒兴奋地跳起脚来,他嚷嚷道:“我哪儿也不去,按照奇法主教的命令,我应该走最后一个,我沃尔什·卡勒誓与慈恩院共存亡!”
“这……”
大敌当前,影二十一正在阻拦入侵的太阳教士,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地精的一腔肺腑之言着实打动了在场众人,好几位单纯感性的修女泫然欲泣,心中对死亡的惧怕也不再那么强烈。
与有荣焉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正是有这样英勇的人物,圣教才能在风雨中砥砺前行。
“卡勒,你要顾全大局,你的性命该有更伟大的去处!”克洛丽丝拦着地精,厉声劝告。
她不是神职者,但作为摩修的学生,就算和莱森也能平等对话,因此这番阻拦的措辞算不上僭越。
沃尔什·卡勒嘶喊道:“莎琪玛快放开我,二十一需要我的帮助!”
他刚往前挣扎半步,一束烈光擦着脚趾熔化了地上的砖石,地精连忙一缩,往少女怀里钻的同时骂骂咧咧:“卑鄙无耻的太阳教会,莎琪玛你撒手,不要拦着我,你们先离开!”
议事厅这一侧失去防御以后,越来越多士兵通过飞艇从上空入侵,小偷小摸的地精这辈子都没和军队过招,也没有和枪炮玩命的念头,他是喜欢表演的实用派,于是改口道:“莱森牧师,若非有重任在身,我恨不能和你们一同阻拦敌人!但现在,我还有这么多同袍要照顾,你放心,有我在,定不会让这些太阳畜生再欺负大伙一根手指!”
说完一番话后,沃尔什·卡勒立刻感到注视着自己的目光投来崇拜,而这些崇拜中,竟然还隐隐夹杂着些许信仰的愿力。
莱森郑重点头:“就拜托你了。”
沃尔什·卡勒看向议事厅剩下三十余位修士和修女们,虔诚地礼赞道:“圣父慈恩!”
“圣父慈恩!”在烈阳氛围中压抑的人们爆发出不屈的呐喊。
带头的烈阳执事听到远处的呐喊,眼中同样充满狂热:“异端邪教,当被无上的烈阳净化!”
影二十一淡漠道:“迷途的羔羊,理应在圣父膝下忏悔。”
他的半身霍然滋生出一颗颗灰绿色的囊泡,无数梦境的细羽在脸上伸展,与其身上的诸多怪胎幻化出既神圣又可怖的残影,相较于摩修的灵脉象征,影二十一显得格外阴冷灰败。
眼见架势愈演愈烈,克洛丽丝不再多看,赶忙将沃尔什·卡勒拖走。
众人在侍卫的保护下绕着城堡内被破坏的废墟往下层转移,城堡被十数米高的尸山驮着,敌人首先得踩过活化的尸骸才能登上城堡一楼。
密道位于尸山中央由蠕动的血肉所构成的螺旋回廊,平日里这些尸骸只是普通的雕塑,眼下活过来,令随行的修士修女们触目惊心。
“这符合《慈恩圣经》的教义,须知,我们是背负罪孽、也被罪孽背负之人,你越害怕它,它便越会找上你,”克洛丽丝为一些感到惊恐的修女开释道,“罪孽的存在不是让我们感到害怕,而是提醒我们要走得更远——我们踩在他人的肩膀上行进,也终有一天,要他人踩在我们肩上,抵达圣父的国。”
修士修女们若有所思,他们看到莎琪玛小姐虔诚地触摸着负罪者筑造的血肉之壁,听她柔声祷告:“你们的燃烧将使天下人走得更远,愿圣父在国的尽头予你慈悲……”
她的声音清澈纯粹,仿佛这些血肉并非可憎的怪物,而是为大业牺牲的殉道者,异样的触动感染着所有人的默念——
“圣父慈恩。”
225.交响(二)
往下的回廊中,每一层都连接着四通八达的走廊,向下的路显然不止尸山露在地表的十数米,而是更深、更远。
血肉之躯中掺杂着金属的管线和针头,仿佛一座庞大的生物机器。
维罗妮卡突然将克洛丽丝拉住,不愿再深入了。
“怎么了?”克洛丽丝刚问出口,便从对方的眼神中明悟过来。
她要找的魅魔,大约就在此地。
维罗妮卡在慈恩院期间,早就将城堡上上下下摸了个透,她只能通过隐约的感知判断出茉依被困在某个极深的梦境里,却不曾想是在这种更加隐秘的地方。
“卡勒……”克洛丽丝把地精叫住。
沃尔什·卡勒的心情十分轻松,他才不管这些负罪者之壁有多么可怕,他只庆幸莎琪玛这小狐狸没有拉着自己在慈恩院搞事。
当然,也可能是已经搞完了大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慈恩院即将被太阳教会干废,挑拨离间做到这种程度,他沃尔什·卡勒也有一份苦劳。
来慈恩院报个到也是有必要的,沃尔什·卡勒打定主意,等太阳教会严打消停一段时间,他就组织一批信徒来布道,完成晋升仪式后立刻退出慈恩院,去金丝雀商行投奔兄弟。
他之前的表演也不是无的放矢,这些修士修女的崇拜也能转化为信仰的一部分,虽然他们实际上信的是慈恩圣父,但只要沃尔什·卡勒将自己包装成圣徒一样的角色,就能化身慈恩圣教的油耗子,偷偷卡一批愿力化为己用。
地精心情愉悦地挤过人群,走到克洛丽丝面前,把少女拉到一旁悄声道:“我已经完美完成了你的委托,该你履行对我的诺言了!”
“诺言,什么诺言?”维罗妮卡走过来。
“奈薇莉特,跟上大伙,我和莎琪玛在讨论重要的事情。”沃尔什·卡勒话音刚落,陡然察觉到修女正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盯着他。
维罗妮卡低声称赞:“你还策反了一位教士呀。”
这一声宛若晴天霹雳,沃尔什·卡勒耳尖的毛发立刻在惊悚中竖起来。
表面上,他仍旧淡定地问:“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你知道慈恩院藏了一只魅魔的事吗?”克洛丽丝问。
沃尔什·卡勒茫然地摇了摇头,问道:“难不成你们的目标是把那只魅魔找出来?”
“没错。”
“那你们就去找呀,叫我干什么?我还得带大伙撤离!”地精急了,现在一分好处都没捞着,他不想再和克洛丽丝冒险。
“我原本以为魅魔被藏在城堡内的某个密室,你的能力很适合用来偷窃……”克洛丽丝指着负罪者之壁上一些紧闭的“门”的轮廓,说道,“其实现在也没差,我刚刚触摸墙壁时有预感,如果强行破坏肯定会遭到这些尸骸的反扑,所以……”
“让我来试试?”沃尔什·卡勒看着壁上纠缠的人类躯干,一颗颗无声的眼珠盯着他,让地精头皮发麻,他低声道,“我怎么知道我对它动用能力后不会被反噬?我无法在活物上打开嵌层!”
“轰——”
螺旋回廊的上方传来炸响,似有入侵者进入。
所有人都听到这声可怕的动静,修士修女们看到上方的沃尔什·卡勒俯在阶梯,对他们说:“太阳畜生来了,大家快逃,我来阻拦他们——”
“卡勒教士!”
尘埃漫了下来,枪声、火声、颂祷声中,沃尔什·卡勒说道:“我没事,大家不用管我,为了更伟大的宏愿!”
没人看清上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沃尔什·卡勒的心意感动了所以圣父的信徒,他们眼角含泪,不甘地朝更下方走去。
“唔唔唔唔唔!!!”
这时,克洛丽丝才松开沃尔什·卡勒,将塞进他嘴里的教袍扯出来。
“你这个不讲道义的小混蛋!”地精跳脚,“敢用幻影诬赖我!”
“我之后会给你补偿的,”克洛丽丝正色道,“我保证!”
事已至此,沃尔什·卡勒知道自己还是上了贼车,他哼哼唧唧、不情不愿地说:“没有下次了!”
维罗妮卡饶有兴致地看着沃尔什·卡勒,发现她看上的女孩总是能整出各种令人出其不意的花活。
策反一名清醒的教士?
这是她都做不到的事情!
如果是催眠倒是勉强可行,但那样做很容易露馅儿。
“婊子,是这里吗?”
“我感觉到比较强烈的梦境溢散出来,在这些负罪者的负面情感中十分显眼。”维罗妮卡看着一扇由胳膊和利爪缠抱的门,轻声开口。
沃尔什·卡勒强装镇定地走过去,小毛手触摸在滑腻血腥的大门上。
他战战兢兢地掀开血肉一角,露出下面的骨骼和毛细血管,见那些负罪者并没有发动攻击,这才壮着胆子,在整面墙上打开两个嵌层,一层进、一层出。
嵌层背后,依旧是漆黑一片。
“婊子,你确定没找错地方?”克洛丽丝问道。
“不对,”沃尔什·卡勒摇了摇头,说道,“后面还有。”
地精继续打开嵌层,约莫走了四五重门,终于眼前一亮。
三人步入风格另类的骸骨大厅,一张张血床上沉睡着安详的脸。那些脸像是从床上长出来,见不到任何躯干,它们的面目或欲或悲或怒或怨,床尾有一根根管线衔连。
“啧,这不是奇法在洗礼中死掉的信徒么?”沃尔什·卡勒一面担惊受怕,一面又不禁啧啧称奇。
“过滤。”维罗妮卡皱眉道。
“什么?”
“它们残缺的灵魂被收集起来,容纳过度的欲望和负面情绪,为整座法师塔供能,你看上面,”维罗妮卡指过去,一些纯净的溶液沿着导管上流,“那些是析出后的积极心愿,再罪恶的人也不会没有一丁点向善的东西,他们的极欲被当作燃料焚烧,而美德和心愿则收集起来……”
“那有什么用?”沃尔什·卡勒好奇地问。
“不知道……”维罗妮卡摇了摇头。
“天国。”克洛丽丝忽然说,“按照慈恩院的经义,罪者沉入深渊,而赎净罪孽之人将在天国永乐。”
维罗妮卡一脸茫然,她看向地精,后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的确符合慈恩院的经义,可但凡是人,哪可能没有那些所谓的‘罪’呢?”
“那好办,你就将灵魂撕碎,善的升上天国,恶的沉下深渊。”克洛丽丝调侃。
“深渊……”维罗妮卡呢喃着重复这个词,她虽然不懂宗教,但也有自己思考的角度,她说道,“慈恩圣父很可能有一部分深渊的权柄。”
克洛丽丝突然问:“深渊有哪些至高的存在?”
“掌握权柄的邪神为数不少,那是充满极欲和污秽的邪恶之地,失落之国下的深渊只是祂的一道门户。”
“深渊是神么?”
“祂和地狱、幽冥、幻梦境一样,依靠本能的规则运转,没有自我意识,”维罗妮卡得意地笑起来,“你该多看看书了,小野猫,这些知识在地狱可是常识!”
维罗妮卡距离人类半神的境界只差一场圣洗,对神并不是那么避讳,只要不去主动招惹,神想要行走人间也不容易。
地狱。
沃尔什·卡勒竖起耳朵偷听。
这小混蛋果然不是一般人,居然策动了一只恶魔,还将恶魔安插进慈恩院!
坏,太坏了,简直坏透顶!
克洛丽丝反复思索着维罗妮卡的话,最终,她忍不住追问道:“除了深渊之外呢?就没有别的主宰了吗,比如……”
“虽然神们都喜欢宣称对某某权柄的所有权,‘赋名’的确能让祂们在这一领域走得更远,但没人能主宰深渊,”维罗妮卡终于找到一丝知识方面的优越感,但现在不是调戏少女的时候,既然对方在思考些什么,她自然知无不言,魅魔回忆道,“不过,好像这两百年确实出现了一位新神,在深渊有很高的威望,我记得尊名似乎是……”
维罗妮卡念出几个让克洛丽丝心脏几乎停滞的音节:“腐……邪。”
226.交响(三)
“腐邪”属于神的尊名,而非真名,因而念出来一般不会引起什么关注,毕竟,每天通过仪式向腐邪祷告的邪教徒不胜枚举,一只小老鼠随便吱吱两声就想引来神的降临,那概率比中彩票还要难得。
但克洛丽丝对这一称谓格外敏感,因此听见时,也难免感到毛骨悚然。
她下意识将慈恩圣父与腐邪联系在一起,可转念一想,慈恩圣教的教义和腐邪不说完全不沾边,即便有什么联系,也更近似于权柄上的竞争。
而且,深渊可和不会跟你讲什么美德。
“我怎么觉得你在害怕?”维罗妮卡好奇道,“你知道这个尊名?”
维罗妮卡知道腐邪的存在,也知道虚空门徒,但显然不了解两者的内部联系,克洛丽丝摇了摇头不作回答。
少女转而问:“茉依呢?”
维罗妮卡闭眼感受了一阵,指了指导管延向的天花板。
“沃尔什。”克洛丽丝说。
“知道了知道了,催什么,来,把我举高。”沃尔什·卡勒已经褪下了地精皮套,为了避免暴露,他此刻穿着一只翠绿色的小鳄鱼。
克洛丽丝召唤出虚空之触,踮起脚,将地精托举上去。
撕拉一声,小鳄鱼在天花板打开两个新的嵌层。
本来,慈恩院对梦境接收设施的安全保障十分严格,除了负罪者之壁这一层外部保障,里面还印刻着用以监察和警报的秘文。
可惜,负罪者之壁不会主动攻击一位慈恩院教士,而沃尔什·卡勒的技能又恰好不需要硬闯,更不需要对“门锁”进行其它形式的破解。
这便是克洛丽丝非得把地精拐来的考量,其实,即便没有地精帮忙,维罗妮卡也能强行打破壁障,只是那样一来势必招致奇法等人的关注,时间将显得紧迫。
克洛丽丝借用虚空之触攀上天花板,离开噩梦般的血肉之厅后,周遭的环境明亮清爽许多。
三人来到一条石砌的狭长走廊,四周铺设着通风管道和其它传导所用的管线,墙面上刻着一副副充满宗教喻义的壁画。
“我怀疑这些东西随时可能活过来。”沃尔什·小鳄鱼看着一幅信众与邪物鏖战的壁画轻声嘟囔。
他一没有维罗妮卡那么强的实力,二不似克洛丽丝留有退路,从地精的角度看,只要稍有差池,就得栽在这地方。
这还得怪他没和西奥帕维尔·卡勒通气,可谁能想到能在这破岛和亲人重逢呢?地精分身乏术,又不想给长兄添麻烦,这才落入眼下的窘境。
西奥帕维尔·卡勒的出发点是好的,但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雇佣这样一个惯于剥削的混蛋匪徒!
“有人来了。”维罗妮卡忽然说。
克洛丽丝从戒指中摸出胸针,小鳄鱼立马钻进墙里,维罗妮卡依然站在原地,这时,走廊尽头走来两位修士,他们步伐匆忙,与维罗妮卡擦肩而过,从一个房间转移到另一个房间。
沃尔什·卡勒走出来,问道:“你刚刚做了什么……”见“奈薇莉特”笑吟吟地望向他,地精立刻改口,“好吧,我不问。”
“充分了解彼此的能力会让合作更顺利,”克洛丽丝收回胸针,说道,“你可以把她视作梦境行者。”
维罗妮卡点点头,问道:“你呢,会穿墙的小家伙。”
“幸运荷官、把戏专家。”
“还不赖。”
这两个技能多少有些知名度,前者涉及命运的权柄,和梦境行者涉及梦境权柄一样,是通往对应高位技能的重要路径之一。
后者比较平庸,晋升途径有限,但胜在实用,只要有心,配方和材料比较容易获得。
这也是沃尔什·卡勒孤身一人闯荡深界为自己所能做的最大努力了。
“灵脉象征呢?”维罗妮卡动用魅惑和催眠,想刨根问底。
“恶魔,你不要太过分了!”感受到思维被干扰,小鳄鱼甩着尾巴跳起脚来。
“喔——”维罗妮卡危险地笑道,“你知道我是恶魔?”
“除了恶魔,谁会称呼‘地狱’称呼得那么亲切?是你太蠢了!”沃尔什·卡勒反唇相讥。
这一个“蠢”字让维罗妮卡比较受伤。
似乎感觉到危险,小鳄鱼立马藏到克洛丽丝后面。
少女平淡地问:“找到茉依了吗?”
“我想想……”维罗妮卡通过灵魂的触感嗅着空气中弥漫的灵质和梦境痕迹,“我和茉依不是很熟,对她灵魂的味道没什么印象,啊,是这里……”
她摸索到一个封闭的大门,冰冷的亮银色散发着金属的光泽,三人一经靠近,在灯光的照耀下,便看到身边有若有若无的幽影在浮动。
“不用担心,这只是残留意识。”维罗妮卡说。
克洛丽丝对沃尔什·卡勒使了个眼色。
“我就知道!”小鳄鱼自怨自艾,走到门前使用能力打开嵌层,他这次使出吃奶得劲,“这门的……材料……很带劲……呼……似乎有好几层……封印……”
地精话音一落,克洛丽丝即刻觉出不对劲,她想要阻止,然而,门内骤然涌出灰色的雾气,驳杂的思想灌入大脑,好像有无数人在记忆中开演唱会——
“门里封印着梦境!”克洛丽丝说,“婊子,搞定它!”
维罗妮卡在梦境溢散之时便已出手,但仍旧有一部分灰败的雾气弥散出去,被走廊的警报器感知。
预兆着危险的信号骤然响起,廊道的壁画忽然在灰雾的浸染下多出颜色,石片从栩栩如生的雕塑上簌簌剥落,鲜红的血淌出来。
这时,其它房间里的修士立刻跑出来查看情况,有人吼着:“梦境泄露!该死的,谁不按照规定提前打开封印!梦境接收器还没有完全关闭!它会污染我们所有……”
他话讲到一半,陡然看到一个戴猫面具的女人、一位修女和一只小鳄鱼。
不用多想,修士立刻反应过来。
修女的七窍飘出绯红的雾,那些雾聚成记不清面貌的绝艳女人,朝修士飞速飘去,克洛丽丝当机立断,在【安息之珠】的保护下,忍受着意识的割裂感,对小鳄鱼命令道:“把门打开!”
“现在释放雾气会引发灾难的!”
“我说,把门打开!”克洛丽丝措辞更加严厉。
“他们不像你我能抵御意识的污染,他们……”
“如果你想被奇法做成鳄鱼叉烧的话!”少女的打断他。
听到克洛丽丝的话,再联想奇法那副阴沉可怕的表情,神色纠结的小鳄鱼一咬牙,两只小手猛地一撕,彻底拉开大门……
227.交响(四)
门内,丝絮般的神经和实质化的意识将环境孕育为温床,光洁的石材被铺上一层层青绿色的菌毯,天花板垂下血色的钟乳石,远天似燃烧着烈日,混沌的风使人看不清风景的全貌,只有青灰色的梦无声诉说着故事,这些“故事”一接触现实,便将一切扭曲成光怪陆离的轮廓。
神经和菌毯簇拥的上方,一只透明的卵宛若液泡,安详地悬浮在半空中,一袭海蓝长发浸泡在梦境的溶液内,稚嫩的魅魔在沉睡中蜷缩,仿佛正经历一场有待治愈的噩梦。
“这就是魅魔吗?”小鳄鱼蹦进去,通过副脑的过滤,他知道梦境并未完全侵入现实,眼下,她们所见到的一切,皆是梦境对认知改造的结果。
想要完全扭曲现实需要庞大的愿力,但扭曲一个人的认知则容易许多。
不过,当梦境感染者真的相信他们感知到的一切时,那么再虚假的东西,也会变为真实。
小鳄鱼的后脑勺分泌出果酱一般的橙光,那些橙光汇聚起来,变成一团具有凝胶质感的脑,他打开鳄鱼皮套的嵌层,将小脑塞进去,顿觉清爽许多。
小鳄鱼说道:“我以为魅魔都是那种很色很淫乱的存在,但这个孩子看上去……”他盯着茉依看,“除了角和鳞外,看上去和普通的单纯少女没多大区别。”
“你刚刚扔进去的是大脑?”
“噢,是我的灵脉象征,”小鳄鱼解释道,“【副脑】容量有限,但每隔一段时间可以再生,因此我把信仰慈恩圣父的脑袋摘出来,以免被这么多驳杂的意识污染掉。”
“……”和这些诡异的灵脉象征比起来,克洛丽丝反倒觉得自己的虚空之触是格外正常的一类了。
“快把她救下来吧,救下来我把门关上,然后咱们就离开!”小鳄鱼怕得要死。
“现在不行,必须要将梦境全部释放出去,”克洛丽丝看着正往外渗出梦境雾气和溶液的卵,强忍着意识的割裂感,皱眉道,“贸然触碰那些东西很容易被卷进梦中,再也出不来,得让那婊子来处理梦境污染……”
维罗妮卡这时已经显出真身,她将昏迷修女抱在怀里以免其卷入噩梦,同时,迅速将赶来的教士催眠。
可是,刺耳的警报已经响起,那极具穿透感的音调扎破大地。
此刻,太阳骑士和公爵府亲卫军已经全面入侵城堡,血一般的代价在殷红的大地上付诸金属与骨肉混融的残骸,噩梦般的场景切实发生,欲望的深渊碾过每一个人,在场几乎见不到一具正常的死尸。
若非麦斯特克亲临一线,背后又有太阳教会的人在督军,他手下的亲卫军早就士气崩溃了。
即便如此,这些人也处在精神恍惚的状态,随时可能发疯,给队友狠狠插上一刀。
这种情况下,米内斯依旧要求他们死战,和驱使仆从军毫无区别。
当然,也是有区别的。
和大多数仆从军相比,路恩提亚的亲卫军确实有一战之力。
奇法正与麦斯特克和他手下的重骑兵对峙。
不知是不是被太阳教会连番打压而养顺的脾气,奇法擅长的技能很难在麦斯特克身上奏效,而【漩涡】的流转不仅能将一切事物都吸引汇聚,还能扭曲神秘特性的轨迹,防御得滴水不漏。
奇法知道,若非依托法师塔,他现在早已经落败了。
缠绕于他的犹沙圣像已塌毁大半,壁画和雕塑寄存的灵也被麦斯特克威力慑人的元素炮给湮灭,路恩提亚能和乌俄诺斯对峙多年,除了太阳教会的扶持外,他自身的底蕴也不容小觑。
就在方才,炎日骑士几乎要占据这一片废墟上的高地,但随着远方浮现出巨大的缠愿天使像,他们又在骑士长米内斯的带领下光速驰援回去。
这使奇法压力骤减,他也得以借喘息的功夫,通过和麦斯特克交流来拖延时间。
“将军阁下,太阳教会待你如走狗,为他们效命不是聪明人的选择。”
“不然效忠你们?”麦斯特克也没有死撑的意思,他撤去一部分漩涡的范围,恢复实力,不时用烟花般的炮火制造动静,同时说道,“一开始便背信弃义的人,又有多少信任可言呢?”
“如果公爵能断绝与太阳教会的关系,支持圣教在这片空域传播信仰,我们当然有继续合作的诚意。”
这句话就很没诚意。
离开太阳教会的公爵府就如无根之萍,慈恩院会在虚弱的路恩提亚和声势如日中天乌俄诺斯选哪一位,用屁股想就能知道。
而且,奇法表面放松,背地里依旧在寻找麦斯特克的破绽——每次使用漩涡过后,麦斯特克的脸色就会变得阴沉,嘴角抽搐,似忍受着剧烈的痛楚,他指甲在短短半个钟头内长长数公分,又厚又硬、朝掌心弯曲。
同时,麦斯特克的五官也以鼻梁为中心发生漩涡式的偏移,只是他很好地控制住了技能发动的时间,每一次扭曲的效果都在使用的间隔慢慢淡化。
奇法让【堕欲者】侵蚀的欲望傀儡发动几次试探性的攻击后,终于注意到麦斯特克的动作明显迟钝了刹那,他灵魂骤然飘出,梦魇猝然袭向麦斯特克,这时,后者的漩涡忽如泡影消散了。
麦斯特克周遭的环境刹那冰寒,就连奇法的灵魂也仿佛受到了一瞬的冻结,他偏移身体,躲开了奇法的入侵,同时用【星核食管】瞄向紫衣主教的肉躯。
知道中计的奇法立刻控制肉躯移动,然而他的体质本就脆弱,更不敏捷,倏的一声,他的半截胳膊扬到半空,灼烧的右肩尚未涌出血来,便被滚烫的温度止住了。
肉体受创,连带奇法的梦魇灵魂也发出按捺不住的痛苦嘶吼,但他的意识依旧清明,迅速将犹沙圣像的所有残骸都汇聚在身上提供保护,灵魂则继续毫不犹豫地侵向麦斯特克。
奇法肉体虽然脆弱,但与麦斯特克一样能忍受痛苦。
后者的内脏早已绞在一起,只是一直忍耐才未表现出来,他扭曲的表情不是作伪,但正是因为痛苦足够真实,才诱导奇法发起抛开顾虑的绝杀。
麦斯特克的确把握到奇法出招的破绽,只是他没想到将军失败,未能将敌人的王棋彻底吃掉。
骤然间,梦魇钻入灵魂,麦斯特克(强)韧的意志正逐渐在被动中变得灰败绝望,他试图挣扎,却没有任何除意志之外的抵御手段,这一切发生的极快,就连外围掠阵的重骑兵也无法在短短十几秒的时间里赶到并摧毁奇法被圣像包裹的躯壳——哪怕在这包裹之下,奇法就是任人宰割的靶子。
就在麦斯特克万念俱灰之际,陡然间,警报从大地之下响起。
228.交响(五)
马克西从未料想他会遇到如此弱势的局面。
他作为一地主教,擅长战斗的神赋者,所着教袍、所戴珠光宝具无一不是圣器,就算乌俄诺斯亲至他也有把握从容退走,但现在,居然在另一个神赋者面前感觉到恐惧。
圣器是灵器的另一种称谓,同样具有诅咒,只是这种诅咒更多针对外人,对本途径的信徒和超凡者,效果会淡化许多,反被视作圣洁伟大的庇佑。
这与克洛丽丝的虚空之戒是一致的,若换其他人来长期佩戴,就算半神也有可能倒霉到卷进天灾殒命。
神赋技能的重点在于“神赋”,通常,许多教会体系的凶祸级技能本身便脱胎自神灵权柄,具有神性,因而嵌合这些技能等若加深与神灵的沟通,再通过特殊的仪式祷告,便能让技能得到脱胎换骨的晋升,近乎权柄的雏形。
而半神,也正是靠着权柄的雏形才能与奇观契约,更进一步。
马克西的第七个伴生技能是【圣裁评议长】,能根据太阳教典来为目标定罪,施加约束。
可现在,他的定罪全部无法奏效。
同时,眼前的邪教徒所拥有的愿力他见所未见,单凭这一点,便能在离开奇观的半神面前立于不败之地。
当然,摩修也不是真恐怖到半神的层次。
能以神赋者的位阶独立击杀半神的,百年来只出现过一位,能以该位阶成功击杀一位坐镇完整奇观的半神,新世纪以来同样也只出现过一位。
通常情况下,别说半神不容易杀死,就算神赋者,战斗中大多也是间接死亡于灵脉失控。
但此刻,马克西险些数次不明不白地死掉,若非他从伴生技能到神秘物品将自己防御得天衣无缝,从肉躯到灵魂皆无懈可击,可能已经陨落。
他无法一直无懈可击下去,在摩修的幻梦中,马克西衣袍的光泽愈发黯淡,清明的神智逐渐浑浊,他似行走在沙漠中的饥渴者,恍惚中想要对高悬的烈阳顶礼膜拜。
那几乎是以假乱真的烈阳之力,在马克西的视野里,缠愿天使散发着耀眼且炽热的光,君临天下。
所以,在几乎山穷水尽的地步下,马克西抵抗着精神上油然而生的顺从感,朝天外发出咆哮:“米内斯救我!”
摩修微笑着朝前虚推,他背后的烈阳爆发出使人难以抵御的风暴,数之不尽的光埃将马克西笼罩,后者的皮肤焚烧起来,从喉中吐出痛苦的烈焰。
这时,一柄炽金的长矛从天而坠,切断了风暴侵袭的同时,无数金色的“沙”飘至马克西身前,聚成米内斯的人形。
摩修看见,那些沙是一只只燃烧的虫。
米内斯将认知滤液从马克西颈上的静脉注射,这位太阳主教浑身滚烫,肌肤半焦,但他依旧没到濒死的程度,只是重伤。
“他是叛逆,他是叛逆!”马克西歇斯底里地痛吼。
“他不是叛逆,主教大人,这个邪教徒……”米内斯持矛横在身前,仿佛竖起一道无形屏障,“他窃取了您的记忆,扭曲了您的思维,通过幻梦的力量将您灵魂中的烈阳(具)现……”饶是骑士长尽职尽责,此刻也忍不住指责,“倘若您能少在女人身上过些日子,心防不至于失守的如此之快。”
身着修女服的柏妮丝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她皮肤在高温下通红滚烫,早已超出常人的体温,香汗淋漓、分外诱人,只是米内斯看也不看一眼,没有任何想要庇佑的意思。
如果说【桃源】的神秘特性是从极欲中激发超凡之力,【缠愿天使】则是将心愿带到现实。
摩修一现身便给马克西造成难以匹敌的假象,让其意识坠入更深层的梦境,对现实的感知出现污染和扭曲,在马克西心防不知不觉失守时,他掠取了对方灵魂中的信仰,塑造出一个虚假的烈阳。
倘若马克西意志更坚决一些,他的确能坚持更长的时间。
站在摩修面前,米内斯感到如山的压力。
认知滤液的作用是将繁冗的信息轻简化、复杂的画面通俗化、恐怖的场景模糊化,让所感知的事物变为可以安全理解的存在。
面对能侵蚀现实的幻梦时尤其有效。
幻梦对现实的扭曲是渐变,它模糊真实与虚幻的界限,剥离出一层层演变的画面,认知在哪一层,哪一层便是客体所处的现实。
“你的权柄已经完整,随时可以成为半神……”米内斯用生平最慎重的口吻沉声说道。
“除非能更进一步,否则奇观除了让苟延残喘者多活几百年外,也只剩碍手碍脚一个用途,”摩修对米内斯相当满意,因此耐心地讲述道,“你是有天赋的人,所以我希望你能明白,奇观是供养人的,而非人来供养奇观。”
就在他说话的短短十几秒,炎日骑士已经带着军队从数百米外的废墟包围而来,他们训练有素,还有十数位太阳教士准备着驱散幻梦的神术,就算是摩修在被针对的情况下,也无法占尽优势。
正此时,警报从大地响起,摩修往慈恩院的方向望去,皱起眉头,似乎想要离开。
“留住他!”这时,马克西从痛苦中清醒过来,他在烈阳光辉的包裹下缓慢地愈合着伤势,感到颜面尽失,歇斯底里地吼道,“这种位格的邪教徒,若让他逃出去,不夜城永无宁日——”
……
“跟我玩儿寂静岭是吧!”
克洛丽丝恼火地闪躲着陡然活过来的菌毯和丝絮状神经,就在方才,她和地精被撵出去一次,原本还有序的画面忽然变得灰红阴森。
菌毯蒙上一层血肉质感,菌网下涌出不竭的血泉和厉火,腐烂的尸鬼浴血而出。
好在维罗妮卡及时感到,魅魔让两人放开意志的抵抗,通过扭曲认知的形式将之带出“地狱”。
环境重归正常。
“什么是寂静岭?”小鳄鱼懵懵懂懂地问。
“注意不要太深入那些雾气中的梦境,调整认知。”维罗妮卡将奈薇莉特安置在不被侵扰的角落,对克洛丽丝说道,“如果你掉进太深的地方,我也不一定能捞出来。”
所谓“太深的地方”便是,锈迹斑驳的墙壁上蠕动着两个畸形的人影——这是梦境的映射,代表着两位卷入噩梦中的慈恩院修士在惊恐中奔逃。
“你快点把她救下来,我想要离开了!”小鳄鱼欲哭无泪。
“嘘,小声些,不要让茉依感到害怕。”维罗妮卡提醒道。
“……”小鳄鱼欲言又止,他也怕啊!
“这是她的噩梦么?你要怎么救她?”克洛丽丝问。
“这不是噩梦,这是莱斯沃斯的一些志愿者保安,茉依在警惕……”维罗妮卡说道,“再等两分钟,等梦扩散出去稀释后,我会将她从梦中带出来……”
“咣当。”
摇摇晃晃的撞击声从身后传来,克洛丽丝立刻扭过头去,发现一位紫衣教士正虚弱地倚在门口。
是奇法!
他不知怎么缺了一根胳膊,尽管烧伤暂时止住了血,但炎症和感染正带出发黄的脓液。
“你们是谁……短吻鳄?使魔?”奇法错愕。
慈恩圣教在深界的对头多到数不过来,但他实在想不出有哪一个对头能把手伸到濒临风暴层的飓风岛。
小鳄鱼从地上蹦起来,他一米一五的个子,爬到克洛丽丝背上并不显沉。
奇法转念一思索,知道眼前这仨明显不是太阳教会的人,他们大概率为魅魔而来,估计是当初追踪凯桑没被做掉的漏网之鱼。
“不说话……”他吟诵音节短促的咒语,伸手摄来走廊的噩梦,也正此时,沉睡当中的茉依仿佛受到刺激,惊恐地发出尖嚷,走廊上的壁画全部蠕成了魅魔的脸,奇法说道,“就去死吧……”
与此同时,回廊上的负罪者之壁一同嘶嚎,可怖的罪与欲的浪潮卷向奇法。
这本是他用来收尾的倚仗,现在却不得不对付面前的敌人。
本来魅魔的梦境也能为奇法所用,可敌人在梦境接收器尚未停止运转的情况下打开收容室导致梦境失控,使得他痛失一大助力。
罪欲如蛇潮。
“两分钟够不够啊!”克洛丽丝左右张望,先对维罗妮卡低吼,又命令背上的小鳄鱼说,“给我在这面墙上开个门!”
“之前是够的!”
维罗妮卡的肤上生出红鳞,鳞上燃起暗红色的火,每一簇火苗都飘动着痛苦的恶魔虚影,她的手被利爪覆盖,单掌按在负罪者缠聚而成的蛇首上。
在她的地狱之火刚烧去时,蛇首陡然分裂,从四面八方将其包裹。
“魅魔!”注视着那妖娆的体态和记不清容貌、却极艳极美的脸,奇法立刻明悟过来。
但他此刻所想的并非通过赔礼道歉来接触误会,而是——
抓住她!
一只魅魔幼崽尚且能撬动庞大的梦境,成年魅魔又该如何呢?
这是奇法对维罗妮卡实力的误判,也是对魅魔风俗的不了解。
但不妨碍他坚决的意志。
聚合的负罪者将维罗妮卡拍中,即便是恶魔,滔天的罪欲也能很快将之侵蚀同化。
这时,茉依梦境所感染的壁画里浮现出一个个浑身覆鳞、几若赤身的女人,她们面容各异,狰狞而残暴。
其中一个女人的七窍飘出红雾,维罗妮卡在雾中凝聚身形,她从另一个女人的胸膛中抽出一柄地狱之火构成的长剑,自背后朝奇法劈斩而去。
奇法明白,这是梦境行者穿梭梦境的能力。
相较于出生在地狱,魅魔这种生物诞生自幻梦境或许更为合适。
他迅速转身后仰,剑锋在起教袍上掠出一道血痕,皮肉绽开,地狱之火奔涌不熄。
维罗妮卡撩剑而上,奇法只能接连倒退,他仓促间刚聚集于身前的负罪者之壁,转瞬便被地狱之火给燃尽。
这时,奇法回忆起自己研经时,有关地狱之火的记载:祂是地狱的从使,是深渊克星,能燃尽一切罪欲,只余痛苦。
胸膛的地狱之火如病毒一般缓慢侵蚀,奇法的肉体和灵魂几乎痛苦地失去原型。
两人掠过门前,维罗妮卡对克洛丽丝喊道:“梦境溢散得差不多,你进去将茉依带出来,别拖到摩修出现!”
“我又不是梦境行者,我怎么带?!”
“唤醒她!”维罗妮卡一脚将奇法踹至走廊尽头,说道,“你告诉她,无论怎样痛苦的世界里,魅魔首先要学会寻找快乐,总之你看着办,现在的梦境浓度比较安全,小女孩子很好骗的!”
“很好骗??”
“你那么狡猾……”
维罗妮卡说到一半,负罪者之壁再度侵占了茉依溢散出的一部分梦境,这代表奇法所控制的领域又增加一分,两侧的罪者朝魅魔发起袭击。
天花板骤然出现两柄斩刀,刀影坠落,一排排负罪者齐腰而断。
魅魔朝门内说道:“这次就拜托你了!”
她得全心对付奇法。
紫衣主教不足以对她构成威胁,但在法师塔的加持下,奇法占据主场优势,哪怕身负重伤,也能与她纠缠很久。
更不要说还有摩修尚未出现。
“怎么办?”小鳄鱼忧心忡忡地问。
“进去。”克洛丽丝态度坚决。
她们距离茉依所在的卵不过二十几米的距离,周围遍布菌毯和丝絮状神经,宛若蛛巢,飘动着光怪陆离的蒙蒙雾气。
“我不想进去!”
“你保持清醒,如果我遇到危险,就将我叫醒,你的【副脑】能做到吗?”
“能倒是能,但是……”
小鳄鱼不想说他怕得要死。
她。
换掉沃尔什·卡勒的皮套后,她并不是那么有勇气。
没有但是,克洛丽丝步入雾气当中。
明明在远处时还能看清魅魔的轮廓,可越往前走,能见度便越低、越模糊。
“走呀,愣着干什么!”小鳄鱼责备地说。
“我一直在走……”克洛丽丝仿佛踏在了无止境的长路上。
“糟糕,我也……”小鳄鱼打开皮套,掏出一枚果冻般的蓝湛湛的脑子,塞进鳄鱼脑袋中。
“你做什么?”
“加装新的副脑,”小鳄鱼说道,“等等,那是什么……”
“什么?”
克洛丽丝刚这么问着,蒙蒙雾气中,霍然出现血红的苍穹,苍穹外飘荡着混沌的、杂乱的、虚无的风,只有神经网一般的甬道构成稳定空间,一座孤岛悬浮着,与无数甬道相连。
“绿洲。”
少女脑海忽然浮现出这样一个词汇。
然后,画面拉了进去,古老、典雅、尖耸的血色建筑将两人笼罩。
“这里是学院,”一位湛蓝长发的魅魔少女出现在一旁提醒,“如果是需要疗愈的病人,请去市中心的莱斯沃斯医院!”
229.交响(六)
没有任何存在了解到地狱的全部轮廓,祂与深渊和幽冥同为堕域,所侵蚀与连接的世界比银河中的星辰还要繁多。
与其说世界连通着地狱,倒不如说世界认知着地狱,一但认知到苦难,便已经与地狱相连。
因而,克洛丽丝所在世界对地狱的描述并不以广袤来形容,而以“稳定”。
混沌的、无序的飓风是地狱的基调,祂用驳杂的信息和痛苦感染着所有恶魔,每天都有无数恶魔因痛苦而狂乱、伤害他人,他们永远追寻喜的希望,永远只能收获悲的落幕。
与飓风相对应的,是具有实体、不被侵扰、免受痛苦污染的“绿洲”。
进入飓风的恶魔会破碎成混乱的信息,来到绿洲时,才会拥有实体。
人类的世界,无论光明或黑暗,对恶魔而言,无疑是一处广袤的绿洲。许多试图摆脱痛苦的恶魔来到人间,最终带去更多的苦难。
魅魔是恶魔们的希望。她们拥有沟通幻梦境的能力,能从幻梦中采集积极美好的心愿和梦境,也因此,魅魔们永远是受到觊觎的对象,她们能短暂消除痛苦,让恶魔拥有感知喜悦的能力。摆脱痛苦,是刻在恶魔灵魂中的本能。
地狱有无数种语言,而魅魔恰巧能通过对梦境的通感,全部略懂一些。
蓝发魅魔从未见过人类和鳄鱼这种“可爱”的小动物,在了解到二者误入其中、暂时找不到归家之路后,便盛情将其邀请到学校参观。
莱斯沃斯学院除了血色的天空和建筑外,也栽有可怜巴巴的小绿树,这些植物在地狱很难成活,得从其它世界移栽,悉心培养。
“怎么样,很漂亮吧,都是只能在幻梦里才见到的好东西,”蓝发魅魔叽叽喳喳,很是快活,“当然啦,我知道美丽的颜色在其他世界很常见,地狱的红色总让人感到沉闷……啊,不是说我讨厌红色。”
小鳄鱼将克洛丽丝拉到身旁,梦境里,克洛丽丝恢复了本真的模样,【安息之珠】也无法阻止。但鳄鱼依旧是鳄鱼,沃尔什·卡勒准备了蓝色的副脑,可以让他一部分意识入梦的同时,另一部分意识依然留在外界。
他说道:“你怎么不把那只魅魔叫醒?这鬼地方让我心里毛毛的。”
“假如,你被当作奴隶捕捉,”克洛丽丝问道,“你受到很残忍的对待,被折磨得精神崩溃,只能通过遗忘和美梦来摆脱现实,这种情况下你将她叫醒,你认为会发生什么?”
毫无疑问,噩梦大概率会暴走,届时,就算是副脑也无法让他幸免于难。
“可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小鳄鱼纠结道。
“好吧,我试着叫醒她……”
“等等!”小鳄鱼怂了,他说,“再等等,再等一等,梦境的时间流速比较慢,先熟悉熟悉,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与其说是让茉依有个心理准备,不如说是让沃尔什自己有个心理准备。
这时,一只滑腻的爪子抓住他的小脚,“哇啊啊”的惨叫响彻混沌的天空。
蓝发魅魔少女回过头去,发现一只身着古朴制服的尸鬼匍匐在地,她背后拖着蜘蛛般硕大的臀,臀上长着三个婴孩。
不远处,一队身段婀娜、模样诱人的魅魔走了过来,她们的外在形象符合人类审美,但之所以能吸引各种生物,还在于她们的灵魂充斥着使人趋往的美梦,肉体也弥散着令人沉醉的信息素。
茉依连忙解释:“马蒂尔娜小姐,她们是迷失的客人!”
尸鬼没有松手,她臀上的婴孩尖牙利齿,似准备着恶毒的法术。
远处的魅魔走来,为首者酒红长发,能让人清晰记住那副绝美的容貌,给克洛丽丝的感觉与维罗妮卡有几分相似,但又有许多差异。
红发魅魔刻薄地说道:“现在是封校期,有一批人类精魂被几只让罗走私到莱斯沃斯,任何人都需要接受搜查。”
茉依柔声恳求:“安苏朵拉学长,她们是我的朋友,和走私犯没关系的!”
这句话漏洞百出,可不知怎的,红发魅魔似乎真的同意了茉依的说辞,带着队伍离开了。
克洛丽丝回味过来——这是茉依用来保护自己的梦境,眼前的安苏朵拉并不真实,因而梦境世界会最大程度满足茉依的愿望。
这与慈恩院用大量心愿为她治愈精神创伤也有密切的联系。
魅魔们交流所用的是少女闻所未闻的怪异语言,但她奇迹般地理解其中的含义。
见学长们走远,茉依拍了拍干巴巴的胸脯,舒了一口气:“安苏朵拉学长平时很严厉的,今天似乎格外好说话!”
这是你的梦境,她能不好说话么?
克洛丽丝在心中嘀咕,表面上问道:“走私犯走私人类精魂做什么?”
“恶魔吞噬其它生命的灵魂后,能收获到格外刺激的喜悦和欢愉,但为了摆脱痛苦去施加痛苦,只能让痛苦肆无忌惮地蔓延,无异于饮鸩止渴!”茉依严肃道,“任何有良知的恶魔都应该严厉杜绝这种事情!”
和恶魔讲良知,克洛丽丝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出现了一些参差。
小鳄鱼说道:“你们这么良知,怎么还豢养那么可怕的尸鬼?”
“马蒂尔娜小姐是学校的雇员,我们会用美梦和动物肉作为酬劳!”茉依指正道,“您不能因为一个人的外在形象不符合预期就对她横加指责,我们应该对每一位努力生活的人保持尊重!”
小鳄鱼想不到恶魔竟然比深界的人类还有道德底线,愧疚感立刻涌上心头,但要他认错绝无可能,因此便讷讷地不再说话。
“你们恶魔以梦境为食吗?”克洛丽丝问出这个使她困惑的问题。
“梦境不是我们的食物,但美梦是每一位恶魔的生活必需品。”
经过茉依一番解释,克洛丽丝明白过来。
恶魔不能失去美梦,就像西方人不能失去……不对,就像下界人不能失去抗辐宁。
长时间沉浸在痛苦中,再坚韧的恶魔也会被磨碎心智,发疯发狂。
但是,美梦不能滥用,类似于走私的人类精魂,在恶魔摆脱痛苦的时候反而会带去更多痛苦,而强烈的喜悦刺激会使恶魔图一时欢愉变本加厉,最后堕入邪道。
“茉依……”克洛丽丝叫住魅魔。
“咦,您知道我的名字?”
“呃,这是……”少女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她急忙补救,“一个朋友跟我说的。”
“您的朋友是哪一位呀?”茉依根本没意识到逻辑上的谬误,反倒是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套说辞。
真好骗啊……
“是一个和刚刚那位有些相似的红头发魅魔。”
“是是是是是……”茉依忽然结巴起来,“是安苏儿学长!?她记得茉依吗!”
安苏儿?
这婊子究竟有多少个名字啊!
克洛丽丝不确定安苏儿是不是维罗妮卡,她确认了茉依的态度,和茉依在校园并行着,模棱两可地说:“她是一个很优秀的人。”
“那是当然的,整个莱斯沃斯学院有一半的魅魔都喜欢她!”茉依激动地说。
“另一半是不是都讨厌她?”小鳄鱼恰逢其时地询问道。
蓝发魅魔少女立刻吱吱唔唔:“只、只是不那么喜欢安苏儿学长罢了……”
三人漫步于花园,学院面积广阔,虽然血色是基调,但魅魔们依旧想法设法地从幻梦境和各个世界寻来其它颜色,让整座岛屿绚烂多彩。
其中不乏恶魔们的捐赠物,各种奇珍异宝、稀有植株,还有很多等同于小锦旗的石碑和纪念塔。
克洛丽丝了解到,莱斯沃斯由魅魔氏族沙利叶建立,是地狱中为数不多的魅魔定居点。魅魔相对大部分恶魔较为弱势,也爱好和平,很容易遭受邪道的攻击,因此大都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或依附其它领主以美梦寻求庇护。
沙利叶的存在给所有魅魔建立了稳定的根基,尽管祂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但这一氏族稳定地传承昌盛下去,并庇护莱斯沃斯至今。
地狱无限,即便强如沙利叶也不清楚祂存在着多少未知之地,但至少围绕着莱斯沃斯的已知领域和相连世界,都是魅魔们的忠实拥趸,志愿提供人力物力等资源。
安苏朵拉和安苏儿这一对姐妹,便是沙利叶氏族这一代的嫡系后辈。
魅魔会根据一段时间内的出生人口确立招生日期,通常四至八年招收一期,共六个年级,茉依是莱斯沃斯学院一年生,安苏朵拉姐妹则是已经临近实习的五年生。
在茉依接受莱斯沃斯的集体抚养之前,这对姐妹的风姿便已经声名远播了。
毫不客气地说,从安苏朵拉姐妹上数六个年级,下数六个年级,没有魅魔不想与之完成圣洗。无数毕业多年的魅魔至今单身,更有无数低年级魅魔渴求两位学长的青睐。
一是诱人的吸引力、二是无与伦比的地位、三是实力。
除了安苏儿略有争议外,姐妹俩无可争议。
莱斯沃斯学院的入口是一座宛若辉煌宫殿前沿的高大拱门,上面镌刻着校训:敬畏苦痛。
这与虚空神殿的核心教义“敬畏虚空”倒是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克洛丽丝问道:“茉依,假如,我是说假如,你们魅魔深陷痛苦不能自拔,应该怎么办呢?”
“一位优秀的魅魔,要永远懂得在痛苦中寻找快乐!”茉依昂然道,“我们是不会被痛苦击垮的!”
“这句话是安苏儿说的?”
“没错呀,很有道理,对吧?”
“可是茉依,你认为痛苦究竟是什么呢?”
克洛丽丝陡然发问,把魅魔少女给问住了,后者迷茫地说:“痛苦……不就是痛苦吗?”
少女有些明白茉依精神崩溃的根源了,她被莱斯沃斯保护得太好,并未认知过痛苦本身。
那不单单是肉体的疼痛,也不单是颠沛流离的苦难,更不单是恶魔们无法感知快乐,魅魔们似乎把这个概念变成了飘渺的口号。
当然,克洛丽丝并未深入莱斯沃斯,她也不敢根据一个思想未熟的魅魔少女的天真发言就给整个魅魔氏族盖棺定论。
整体上,莱斯沃斯学院给她的感官十分新奇美好,魅魔们搭肩结伴、彼此温和友善,就算见到她这个外客,也会柔和地露出微笑。
学院内有丰富的餐饮和娱乐,异世界的文艺作品在这里推广售卖,每“年”都有新的流行事物被带进来,在魅魔中大行其道。
当然,也有些目光看向她时充满不怀好意,好几只魅魔与克洛丽丝擦肩而过时熟练地伸出舌头舔舐嘴唇,明显是魅魔当中的不学无术……又或者,学得太超纲。
克洛丽丝不知道这是茉依梦境中残留的灵还是魅魔少女本身的潜意识,一个人的本能往往不受理性的控制,在梦境里,天真无邪的茉依也有可能表现出色欲。
沙利叶氏族在莱斯沃斯施展了特殊的生态魔法,让任何智慧种族都能在这座岛上正常生活,即便克洛丽丝以真身前往,除了些许水土不服外,也能长期生存。只是她得避免和一些总是流脓的或燃烧的恶魔保安接触,否则就要被抬进医院里。
克洛丽丝听茉依说,恶魔本身是不死不灭的,但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被痛苦吞噬。类似马尔蒂娜这种残缺的尸鬼原本也有着完整而美丽的形体,只是活得越久,地狱的诅咒便越深重,一但受伤便再难复原。狂乱,是绝大部分恶魔的归宿,它们想要寻死,也只能前往地狱不及的异界,可倘若它们死在外边,就等若把地狱的触角延伸至更远处。
“所以,她为什么还不去死呢?”小鳄鱼感到匪夷所思,若他以那样的形态苟延残喘,一定会忍不住自杀。
“闭嘴。”克洛丽丝拍了拍小鳄鱼的脑袋。
沃尔什·卡勒在深界养成的观念不适用于这座岛。
“我们不会放弃每一位求生的善良恶魔!”茉依并未因小鳄鱼的话表现出愤怒,她说道,“沙利叶要我们为地狱带去干净而美好的梦,这就是魅魔的心愿!”
230.交响(七)
总的来说,地狱可利用的物资十分匮乏,但这条在莱斯沃斯不大适用。
神经网般的甬道是恶魔们联手建立的可以稳定通行的“航路”,一个个“绿洲”节点被“航路”串联起来,构成以莱斯沃斯、沙利叶氏族为中心的恶魔联盟。
绿洲和绿洲间并不相邻,航路的连通跨越时空。
甬道外除了混沌的“飓风”,还存在着稳定的、却容易被“飓风”侵袭的“荒漠”。恶魔联盟的大部分食物来源是“荒漠”内游曳的各种地狱生物,这些生物能从飓风的残破信息中汲取所需养料,然后被食物链上层捕获。只是进食这些生物对恶魔来说也不是一件美妙的事情,因此,恶魔们也会与异界的生物进行物资交易,高等恶魔还喜欢把契约传播到人间等候召唤,若非如此,想要从地狱偷渡出去决不是什么易事。
多年下来,恶魔们对沙利叶氏族的资助已经将莱斯沃斯打造出生态闭环,魅魔有广袤的养殖场和食品加工基地,还将多余的矿物和土壤用来填造绿洲,扩大莱斯沃斯岛的领土。
从这个角度讲,魅魔也在对恶魔们的付出中收获了对等的回报。在每一位有良知的恶魔心目中,魅魔就是圣女一般高洁的存在。
“怎么了,是不合胃口吗?”三人对坐于学院餐厅,小鳄鱼坐在克洛丽丝邻座,投以询问的目光。
“只是地狱沙虫的肉质稍微有些……”克洛丽丝盯着撒着“胡椒粉”、“怪味果酱”、切成片还在蠕动的环形肉片,犹豫地吐出一个字,“……柴。”
“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茉依歉然道,“这是这几个月最流行的风味,如果您不喜欢,我们可以吃一些别的……”
她手里攥着一张卡片,心中有些紧张。
魅魔是集体抚养,从记事开始,莱斯沃斯当局就会给每一个小魅魔往卡中按时注入资金,如果小魅魔出门在外的娘和妈能稍微对子嗣多上点儿心,也会偶尔打一些抚养费进去。
地狱的硬通货是人类精魄、幻梦精华和一些珍稀矿物。
让克洛丽丝比较稀罕的是,莱斯沃斯用梦境筑造了局域网,魅魔们可以通过虚拟世界满足大部分生活日常所需。这应该不算太新奇的事物,沃伊蒂也同少女说过,等她成为梦境行者后,能够实现彼此间的远程交流。
茉依之所以紧张,是她娘不疼妈不爱,每年只能收到莱斯沃斯政府那点可怜巴巴的零花钱。虽然魅魔基本的衣食住行悉数免费,但每年推出各种眼花缭乱的异域商品总让女孩子把持不住。
故而,魅魔教育中还有一个重中之重便是:保持节制。
莱斯沃斯早已不是沙利叶刚建立时的蛮荒之地,随着“新航路”一条条打通,其它绿洲乃至异界被发现,恶魔联盟会遭遇各种敌人或灾难,也会遇上发达的文明。
文明的发展时常让魅魔长老们感慨人心不古,逐渐有年轻魅魔堕入消费的陷阱,或轻易与复数的伴侣完成圣洗,一不小心就可能被深渊腐化。
在恶魔之中,魅魔是少数可以摆脱地狱引力,通过幻梦境旅行抵达其它世界的物种,当然,这得达到“以身化梦”的层次,也是从学院毕业的条件之一。
茉依是一年级的优等生,但也没达到化梦的程度,更没办法从幻梦境采集幻梦精华捞取外快。
“哼,你别管她,她就是矫情惯了!”小鳄鱼难得有埋汰克洛丽丝的机会,自然不会放弃,他将沙虫倒进自己的盘子里,赞赏道,“很有嚼劲!”
实事求是地说,克洛丽丝不是没吃过法尔亚尔的虫子,但她显然没沃尔什·卡勒经历的磨难多。
就算作为公主逃难时,衣食住行也比一般的平民要好得多,至于转手卖给花魁做小侍女的半年间,混吃混喝也从没被亏待。
教养所的生活反倒算最艰辛的时光了。
但沃尔茜不一样,克洛丽丝再凄惨也能赖活着,她如果被暴动的殖民领反抗军逮住,就不止吊路灯那么简单。
为了求生,更恶心的东西地精都吃过,更别说地狱沙虫的确美味。
“鳄鱼小姐喜欢就好!”茉依笑起浅浅的梨涡。
小鳄鱼一愣,然后闷闷地叉起一块肉咀嚼起来。
“啊呀,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事……”突然,茉依像安装了定时闹钟一样,对两人说道。
“是个好孩子呀。”克洛丽丝望着魅魔少女远去的背影说。
“哼,干嘛说得那么老气横秋,她们四到八年一届招生,年龄比你大多了。”小鳄鱼不大服气。
“切,你个侏儒又能大多少呢?”
“我二十一了,小毛孩子,请你说话放尊重些!”
“二十多岁的女人还被小毛孩子欺负得漏尿,你不感到害臊也就罢了,居然还敢提出来?”这里没有外人,克洛丽丝毫不留情地讥嘲。
小鳄鱼立马蹦上椅子,低吼道:“你无赖,不准提那件事!”
当时他确实被“血屠夫”给吓着了,些许不自然的反应在所难免。
突然间,虚空之触为克洛丽丝发出灵感的预兆,少女回头望去,莱斯沃斯之梦正随着茉依的远行而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阴冷的地牢、危险的密林、可憎的捕奴队人类的鞭刑和拷打、邪恶巫师的意识侵占以及洗脑污染。
她无数次抵抗,从未屈服。
小鳄鱼的眼睛倏地红起来,他对贩奴一事憎恶到极致。
“我知道了,茉依不单单是在做梦,”克洛丽丝回想起茉依突然的反常离去,说道,“她在重演心目中最重要的记忆,这为她提供自我保护和抵抗的勇气,跟上她,不然我们就要被噩梦卷进去!”
“卷进去的是你,”小鳄鱼气哼哼地说,“我做梦的只是副脑,随时可以醒过来!”
“你想要临阵脱逃吗,胆小鬼,漏尿……”克洛丽丝想使用激将法。
但她话音未落,小鳄鱼便蹦上桌子捂住她的嘴:“知道了知道了,我和你一起去就是了!”他骑上克洛丽丝的肩膀,获得一丁点虚假的“人上人”的心理安慰,恶声恶气地说,“要走就快走,小混蛋!”
“安心,我之后会给你报酬的。”克洛丽丝照例画饼。
“那是你该!你以为我会念你好?”沃尔什·卡勒自己就是擅长画饼的邪教小头子,自然不吃克洛丽丝这套。
噩梦卷了过来,餐厅里的魅魔们恍若未觉,她们恰逢其时地在噩梦降临的前一刻离去,似参加什么重要的集会:
“听说了吗,安苏儿·沙利叶会在夜幕的钟声响起时接受审判。”
“管我什么事,那个蛊惑人心的捣乱鬼,长得再好看也没人喜欢,她怎么就不学学安苏朵拉学长?”
“这样吗,其实……安苏儿也挺好的。”
“喂!你该不会对她动心了吧,你说过要和我圣洗的!”
“我当然是最爱你的嘛,只是……只是对安苏儿感到惋惜罢了,她也为莱斯沃斯做了许多事情的……”
“但功不抵过!”
“华丽兹……”
“好吧……其实她也挺不错的,只是谁让她是沙利叶氏族的继承人呢?领袖是不允许出格的。”
“不是还有安苏朵拉嘛。”
“可她们姐妹是绝配,都是极优秀的人,缺一不可的……”
听到前去的魅魔们顾自交流,小鳄鱼注意到克洛丽丝神情的古怪,他问道:“你知道那什么安苏儿·沙利叶?”
克洛丽丝态度微妙地说:“不出意料的话,她就是外边那个帮我们拦着奇法的臭婊子……”
“这个称呼我喜欢!”小鳄鱼不喜欢维罗妮卡,他感觉自己在这一刻找到了知音,和克洛丽丝短暂站在同一阵线,于是催促道,“快点去快点去,我要看看这个坏家伙究竟是怎么被审判、怎么出丑的!”
231.交响(八)
无论慈恩院囚禁茉依的初衷多么功利,克洛丽丝都得感谢他们用积极的梦境为魅魔少女进行精神疗愈。
否则,就算维罗妮卡想让茉依恢复一部分理智,也要付出大量积攒的心愿为代价。
慈恩院的治愈是有成效的,克洛丽丝和小鳄鱼没有直接坠入噩梦便是例证。
这里是茉依的梦境,魅魔少女的潜意识接纳了克洛丽丝的存在,因此学院里的魅魔们对一个外来者的存在并未表现出强烈的抵触心理。
审判的地点是莱斯沃斯学院的地标性建筑,花园裁判庭。
这是仿莱斯沃斯政府的裁判庭修建,负责魅魔学生们的日常集会、要事通报,也负责对违规学生进行批评教育和轻罪判罚,偶尔有关学院管理和建设的提案,同样会在花园裁判庭公开讨论。
到场的魅魔超过五千,这是莱斯沃斯数万年发展底蕴沉淀的结果,换作沙利叶建立莱斯沃斯之初的年头,六个年级的小魅魔还招不满一百人。
克洛丽丝找到茉依,和魅魔少女挨在一起。
“您怎么来啦?”
“我对你们学院不熟,走着走着可能就迷路了,再说,我一个外来者,也不便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瞎逛。”
克洛丽丝的说辞加深了茉依的信任,魅魔少女愧疚道:“对不起,但是安苏儿学长的事我们必须在场……”
花园裁判庭是四面扇形的集会广场,广场间的锦簇色彩弥漫花香,这在地狱称得上令人陶醉的盛景。广场中央为四座高耸的圆柱,柱上花雕拼接成一位位神圣而美貌的魅魔塑像,柱上坐着风韵成熟的年长魅魔,说是年长,岁月的年轮并未在其面容上留下一丝一毫的褶皱,仅仅为气质积淀出古老的隔阂。
四柱困囚着正中的玛雅金字塔型高台,台上一只魅魔被石锁锢着脖颈和手足,在场皆是魅魔,她便只着一件两侧漏风、代表囚服的雪色外袍,密生的红鳞遮住大部分滑腻的肌肤和隐私。
她酒红长发,额上向后微曲的尖角充满侵略感和攻击性。在魅魔的文化里,角也是重要的审美标志,它不被遗传,只会根据个体的精神状态以及性格表现出特定的质地、轮廓、衍生神秘特性。这对只存在雌性的魅魔而言,一定程度上也能预测出组建家庭后的相处模式。
克洛丽丝终于看清那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那副足以让她也自惭形秽的容颜,只是,一直盯着被囚禁的安苏儿看时,依然容易感到精神恍惚。
直觉告诉少女,那就是学生时代的维罗妮卡,因为那曾经威胁过她的尾巴正倔强地往上翘。
安苏儿昂着头,衔着尾端的晶片,视线扫过台下时,即便再不认同她的人,也难免为那充满诱惑的妩媚姿态心神不宁。
“咚!”
支柱上的一位长老魅魔敲响裁判锤,她当即呵斥道:“安苏儿·沙利叶,你若再藐视裁判庭,勾引同族,我会给你添上蛊惑幼魔之罪!”
“可是——”安苏儿媚眼如丝,她看向长老魅魔,盯得后者脸红心跳,“人家也是没毕业的幼魔呀,弗吉妮裁判官明明也让我芳心乱颤,为什么……只需州官放火呢?”
“苏儿!”其中一支柱坐着安苏朵拉,她眼中充满失望与责备,“你应该拿出沙利叶氏族继承人应有的仪态!”
安苏儿讥嘲道:“什么仪态,节制还是禁欲?是你听从那些老东西的命令组织所谓的纠察队玩过家家,把大部分孩子一辈子困在地狱玩你们的救世主游戏?”
安苏朵拉试图劝解:“我们是为了阻止极欲的泛滥,防止深渊入侵!”
“泛滥,真难为这话能从你口中说出,好姐姐,你觉得你向我求(欢)索爱、渴求圣洗的时候,像不像一条发情的淫虫?”
“苏儿!”冷面严苛的安苏朵拉脸蛋顷刻红透,她眼角泛出泪花,又羞又怒,气得说不出话。
“安苏儿,我判你藐视裁判庭之罪,处以噤声十年之刑!”
台上的魅魔喉咙立刻像被塞住,只能发出呜咽的哀鸣。
“蛊惑幼魔、走私违禁魔导器、毁坏沙利叶圣像、破坏幻梦精华一号储库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诈骗特级教授一名及助教若干、擅闯禁区私自搭建航路……”裁判官细数安苏儿的罪行,“以及罪不可恕的,投身地狱之火重罪!安苏儿,你可还记得莱斯沃斯学院的校训?!”
“还有考试作弊!”安苏朵拉怒冲冲地说。
“这个就……”裁判官愣了半秒。
安苏儿确实有考试作弊屡教不改的案底,若非有沙利叶氏族继承人的光环,早就被留级无数次。
但考试作弊和之前的一干罪行相比根本不叫个事儿,尤其……不还是安苏朵拉您帮自己妹妹作弊的吗?
“你们自以为负担起苦难与职责,我却未见任何一个恶魔从沉沦中解脱,反倒是族胞们被绑死在你们的春秋大梦里,做那无休无止的、治愈地狱的美梦!”不知为何,噤声之刑竟对安苏儿无效,支柱上的魅魔面孔皆变为她,齐声呐喊,“你们像老鼠一样小心翼翼汲取幻梦精华,既不愿意举族迁出地狱、也不愿意攻打幻梦境占据一席之地,你们收容超负荷的恶魔、在地狱扩张领土却又禁止人类精魂流通,莱斯沃斯哪来那么多魅魔给你们压榨!?”
这也是许多年轻魅魔的心声。
想要治愈地狱的苦痛,却又束手束脚。幻梦境的愿力也来自芸芸众生,假若众生之地有着无穷无尽的美梦,是桃源归所,凭什么不将之占领呢?魅魔也无法疗愈领土内指数级膨胀的恶魔基数。
她们心怀宏愿,自然也想出去看看。
“唉。”克洛丽丝发出叹息。
茉依悲剧的根源最终还是出自维罗妮卡。
“安苏儿她有时候会激进一点,但本质上是想做更多好事的,她的所作所为仅仅是想让沙利叶氏族更好……”茉依担心安苏儿给外乡人留下不好的印象,故此极力解释。
“可你离开莱斯沃斯会发现,人间也是地狱。”少女想摸一摸魅魔少女的脑袋,但茉依反倒要高一些,便只好放弃做那滑稽的动作。
“你的施为,只会扩张地狱的疆域,沦为祂的奴仆!”裁判官感觉到一丝不详的意味,她即刻下令,“安苏儿,莱斯沃斯没有死罪,念你本心尚且真善,我处你以百年禁闭之……”
整个花园裁判庭隐隐弥漫出难言的伟力,仿佛将要随她的指令给安苏儿定罪。
可裁判官尚未出口,被囚锁困缚的安苏儿忽然化作一团迷雾,与此同时,安苏朵拉的身影也飘忽起来,后者脸上露出茫然,下一刻,囚徒成为了她。
“抱歉啦姐姐!之前的话,只是为了让你心防失守!”安苏儿蹲踞在支柱上,她的尾巴危险地曲在身前,暗红的魔翼仿佛撑开天空。
“安苏儿,你想要叛族吗!”裁判官站起身来,朝安苏儿咆哮。
“叛族?”
安苏儿身影骤然一闪,出现在裁判官身后,她伸手探入裁判官的衣襟和裙袍,在耳垂轻轻啄吻。于酥酥麻麻的痒意下,裁判官就那样失去了抵抗的心思,春潮带雨。
安苏儿眯起眼,笑道:“反正我的笔试成绩也毕不了业,我要去人间,我要带回梦境的天国,向幻梦境祷告——”她的呐喊传遍学院,“魅魔,永远不该被痛苦诅咒,更不会沦为地狱的仆佣!”
地狱之火从角上燃起。
“你永远摆脱不了被地狱焚烧的痛苦,你熬不住的!”安苏朵拉朝姐妹尖吼,“回来吧,安苏儿!”
安苏儿额头渗汗,轻蔑地翘起唇角:“我不会被地狱侵蚀,永远不会!”
“卫兵,卫兵!”另一位裁判官嘶吼。
“轰——”远天忽然爆发剧响。
“你释放了炼狱异魔!”
“放心,我在它们的灵魂中种下地狱之火的种子,搞一阵破坏后,它们就会被焚烧殆尽,不会伤害到任何人,”安苏儿张狂地大笑,“抱歉,我比你们想象中还要强一些!”
寻常魅魔毕业后,在“化梦”状态下只是自保有余,圣洗成年后才稍微具备一些战斗能力。
魅魔化梦时会被地狱赐下真名和权柄,这个过程中,极优秀的魅魔可以通过祷告寻求更强大的力量,但魅魔们一般会克制这种行为。
敬畏地狱,是魅魔的校训和教条。
若盲目祈祷,魅魔只能在赐福和诅咒中精神崩溃、沉沦苦痛。
安苏儿表现的实力已经强于一般的裁判官,用人类的标准而言,就算是走出奇观的半神也不一定能对其构成威胁。
此刻,已经无人能制衡她。
在元老出现之前,她有充足的时间离开。
“我会回来——”她说,然后消失。
茉依和一些小魅魔忽然急切地挤出人群,克洛丽丝问:“怎么了?”
“是禁地!”茉依兴奋地说,“安苏儿一定会从禁地的某个封印航道去往外面的世界,之前她逃过一次,但被抓回来,那次一定只是在测试方案!”
魅魔的禁地还真不少,而且实力稍微弱一些的魅魔很容易在其中迷失。
莱斯沃斯虽然被称作岛,但面积比几十个飓风岛加起来还辽阔。
魅魔少女们不顾一切地四散奔跑,她们没有离开学校的意思,只是想见安苏儿最后一面。
全学院一半魅魔都喜欢她。
克洛丽丝可算见到这一半的号召力。
“安苏儿其实人很好的!”茉依边奔跑边喘息,“放假时她也会参加志愿活动,帮恶魔们进行精神疗愈!”
克洛丽丝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最终,她将小鳄鱼扔到茉依背上,自己则钻进了魅魔少女的影子。
茉依选择的禁地是一片密林,绕了几圈后,她发现自己似乎迷路。
小鳄鱼虽然讨厌安苏儿,毕竟不久前魅魔还试图入侵他的意识,但他对茉依的态度很友善。
也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他很同情茉依的遭遇。
因此,他掷出一枚骰子来,增加魅魔少女的幸运值。
“前面有光!”
又走了一阵,感觉阴影变淡的克洛丽丝钻出来,对茉依喊道。
那是夕阳一般的光。
光的尽头,在迷雾世界被称作“黄昏雾屿”。
“安苏儿!”茉依激动地朝光源跑去,穿越林荫,红发魅魔正打开几道石柱上的封印。
她扭过头去,好奇地瞥了一眼这位素未谋面的小魅魔。
安苏儿问道:“你是……?”
“茉依呀,你和朋友提到过我的,在医院做志愿者时你还带过我呢!”
“……”
做志愿者时她带过的小姑娘也太多了些,每个魅魔都想和安苏儿腻在一起。
安苏儿“恍然”道:“是茉依呀,嗯嗯,在医院是你工作得很努力呢,我知道的!”
“嗯呐嗯呐!”得到表扬的茉依格外开心,她迟疑道,“安苏儿,你……你还会回来吗?”
“当然啦,我说过吧,我会带着宏愿回来。”
“那、那……”
“好孩子不要想着逃学噢。”
“嗯……”茉依鼓足勇气,对安苏儿竭尽全力地呐喊,“我喜欢你,安苏儿!”
“喔——”安苏儿玩味地走上前去,挑起茉依的下巴,端详着那双羞赧又迷蒙的眸子,没有进一步举动,只是遗憾地摇了摇头,“我虽然也很喜欢可爱的孩子,但圣洗的对象得还是得精挑细选的。”
“我知道,是安苏朵拉!”茉依并未因安苏儿的摇头而失落,能被安苏儿承认“可爱”就值得欢喜很久。
“她?”安苏儿叹了口气,“我那个姐姐啊,太死板了。”
“那……”茉依又追问,“安苏儿喜欢怎样的魅魔呢?”
“也不一定是魅魔吧,外面的世界有那么多雌性,”安苏儿豪情万丈,“我要挑一个美艳的、智慧的、野性的、但也温柔的……啊呀呀,需要的条件太多,真是列举不完呢,不过啊,我希望她能和我一起冒险,看外面的世界,”她挠了挠茉依肩头上小鳄鱼的吻,问道,“没有地狱气息,这是你的宠物吗?”
“不是的,是鳄鱼小姐!她会说话呢!”
“哦?”安苏儿退了两步,警惕地笑道,“我可不记得莱斯沃斯有会说话的外来鳄鱼。”
茉依天真地说:“是安苏儿朋友的朋友!”
“我的朋友?”
“一位温柔的人类小姐,对吧?鳄鱼小姐?”
安苏儿不再迟疑,朝小鳄鱼伸出手去,想占得先机——她可不记得自己有人类朋友,没准是外来世界或其它恶魔领土的间谍!
“哇呀呀混蛋魅魔你不得好死!”小鳄鱼再受无妄之灾,飞也似地逃跑。
“嗖!”
几缕暗线勾出安苏儿的皓腕,克洛丽丝藏在阴影里,显出身形。
232.交响(九)
手腕被缠,安苏儿没有丝毫慌乱,确认克洛丽丝的实力不足以构成威胁后,反而优哉游哉地打量起对方的容貌来:
“啧,有点儿意思,是地狱不具备的权柄。”
作为人类,少女没有魅魔天然的吸引力,但论美貌,也只比她姐妹在内的少部分魅魔逊色。
安苏儿化作雾影,从克洛丽丝背后一手搂住腰肢,一手托起少女光洁滑嫩的下颔,迫使她直视自己:“人类都和你这般动人么?你们这些存在雄性的族群是否也会和同性(交)媾?”
“玩够了么,婊子?”影线织成夜幕,夜幕中的尖镰反勾住安苏儿的脖颈。
在梦境里,克洛丽丝多少能和维罗妮卡过上两招,只是眼前的安苏儿随不及现实当中的维罗妮卡,却让少女更为警惕。
眼下的魅魔轻狂、暴虐,若她遇上的是维罗妮卡的过去,可能会被占有欲强烈的安苏儿立刻(强)暴。
眼前的安苏儿拥有自我意识。
因而克洛丽丝判断,又是维罗妮卡在与她嬉闹。
可是,安苏儿的表现又与维罗妮卡截然不同,没有深界探险的经历,她对一切都充满积极的展望与自信:“这舌头可真灵活……不管你是谁,和我一起去人间吧,你有帮其她女人舔过么?”
“做梦!”
黑镰勾破喉咙,魅魔雾影退了几步,重新凝聚出来,安苏儿眯眼笑道:“这可由不得你了,嘻嘻,你该感到荣幸,我还没让其她魅魔给舔过——”
她当着茉依的面将脸逼向克洛丽丝,吐出诱人陶醉的熏香,在这醉人的气息中,少女的心智渐渐动摇。
克洛丽丝急迫道:“你究竟是不是维罗妮卡!”
眼前的魅魔初出茅庐,肆无忌惮到极致。
现在的安苏儿,什么都做得出来。
如果坏了救茉依这件事,这无知的臭婊子绝对会追悔莫及。
“你说我叫维罗妮卡?”安苏儿只是笔试成绩不好,不代表真的愚蠢,她立刻读出了克洛丽丝的神情。
这时,她才有意识地看向世界之外。
良久,安苏儿笑道:“原来我是‘灵’啊,”她问克洛丽丝,“这么说,我们在人间认识?”
“合作关系而已,咳咳咳……”克洛丽丝被安苏儿松开,捂着喉咙咳嗽,试图将吸入的熏香逼出。
“喔,那我有没有睡过你?我猜肯定没睡多少次,不然谁会对我这么抗拒呢?”安苏儿轻佻嬉笑。
“滚——”
“没被征服过……天呐,现实的我怎么会忍耐的住!”她从腰上将克洛丽丝抱起来,举过头顶盘旋起舞,“人间有很多优秀的雌性吗?你这样的女人我竟然没有直接强占神智进行圣洗!”
安苏儿肆无忌惮地将克洛丽丝按在草坪,按着少女的腹说:“难道是……你没被我诱惑?”
克洛丽丝头槌撞去,却被对方轻易避开,她恼火地说:“你能不能看清现状再说话,你这只全年发情的淫虫!”
“有什么好说的,反正是梦境,我要上你!”安苏儿迫不及待。
“我他妈在救茉依!”克洛丽丝怒不可遏。
安苏儿一怔。
正红着脸偷窥的茉依也一怔。
安苏儿是维罗妮卡残留在茉依意识中的灵。
操纵梦境的生物,灵魂中总会保存各种意识残片,这份记忆是茉依刻意珍藏的宝物,魅魔少女维系着当年余留的“灵”,没有任其消散。
而此刻,灵在茉依强烈的感情中被慈恩院的梦境之力塑造出短暂的自主意识,基本复原了安苏儿本真的人格。
这便是幻梦特性的奇妙之处。
地狱之梦外,在有目的的观测下,安苏儿看清了茉依悲苦的遭遇。她没有探险家维罗妮卡的“成熟”与“稳重”,猩红双目立刻变得狂暴。
地狱之火在焚烧。
“我要这帮杂碎去死——”
“呀啊啊啊——”
意识到现实的茉依不受遏制地被噩梦侵蚀,所有悲惨和苦痛的记忆悉数涌出。
克洛丽丝想把这婊子劈成两瓣的心都有了。
从过去到未来,这蠢货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过去的安苏儿比现在的维罗妮卡愚蠢一万倍!
“用地狱之火烧茉依的噩梦,你是傻逼吗!你只会给我添乱知不知道!”
“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安苏儿毫不犹豫地顶了回去。
“你他妈真是幼稚的草履虫,蠢到无可救药,维罗妮卡起码不会在大是大非上和我顶嘴!”
“我说……”小鳄鱼在一旁开口了,“你们不关心关心那位孩子吗?”
“我去叫醒她!”克洛丽丝说。
“让她睡下去,重演这个梦境,强化她的意志和决心,否则茉依会崩溃!”安苏儿拦住少女。
“不叫醒我就无法将她带出慈恩院!”
“慈恩院是什么?!”
“你他妈真是惹事精!如果没有你,这些孩子也不可能离开莱斯沃斯后被抓住!”
克洛丽丝将安苏儿吼住了,魅魔原地愣怔,她抿了抿嘴,继而咬着唇,紧攥的拳头带着全身发抖,泪水似乎要把眼眶盈满,但终究没落下来。
安苏儿颤声说:“我只是……想……帮所有人……”
克洛丽丝复杂地望着魅魔。这是她认识的维罗妮卡吗?
安苏儿深吸一口气,咽下喉咙的滚烫感,说道:“我知道了。”
她收敛暴虐,走到将身子蜷成一团的茉依身旁,周围的梦境已经变得漆黑而阴森。
安苏儿抵着茉依的额头,柔声说:“茉依,你知道一个优秀的魅魔所具备的品质吗?”
“永远……永远从痛苦中寻找……”茉依牙关打颤,瑟瑟发抖,“快乐……安苏儿学长,我是一个糟糕的魅魔,我擅闯了禁地,我带着法琳她们……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几乎丧失求生之志。
“我们会一起找到遗失的伙伴,你应该担起这份责任来,拿出你的宏愿,茉依。”
“对不起安苏儿学长……”茉依神情恍惚地啜泣,“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安苏儿手足无措,最终,她向克洛丽丝投以求助的目光。
克洛丽丝暗骂蠢货,她走过去,安苏儿看着残影飞来:“你做什……”
少女一脚将其踹翻在地,不知从哪儿拔出【玩具枪】,顶着魅魔的眉心:“救不回这孩子,你不若自裁谢罪吧,废物!”
很难说不带点儿个人恩怨。
“优胜劣汰,茉依,铁了心自怨自艾、放弃同伴、一心求死的人,我不会强迫她活着,但罪魁祸首也不该轻轻松松活下去!”克洛丽丝拉枪上膛,一枪杆劈在安苏儿脸上,将魅魔撂翻。
后者有些茫然,换作平常,她早就将克洛丽丝按倒,让对方明白这样做的下场,可现在,对茉依的愧疚感使她无法做出任何暴力举动。
克洛丽丝扣动扳机。
“见鬼去吧!”
“人类小姐——”
茉依忽然将她喊住,她颤颤地仰起小脸,紧抿着唇,千言万语最终只说成:“对不起……”
她的精神已经得到慈恩院的初步治愈,不如在拍卖行时那般崩溃,只是,魅魔少女依旧不愿意、更不敢面对现实。
可是,茉依也不想看到安苏儿为自己自责和痛苦。
克洛丽丝问:“你说你还带了同伴出来?”
“我不知道她们是不是还活着……”
“那就站起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是我……”
“做不到就不要再做,和这婊子一起躺着吧!”
“不要——”
茉依不希望安苏儿受伤害,她奇迹般地爬了起来,握住了【玩具枪】枪管。
魅魔少女很懂事、礼貌善良,但从另一个层面说,她被莱斯沃斯的环境惯坏了,以为世界会按照她的想法运转、以为时来天地皆同力、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她不了解禁地背后是怎样的世界,那不比地狱温和多少。
莱斯沃斯简直是地狱中的世外桃源。
“醒了?”克洛丽丝问。
“我是在……”茉依依旧呆呆的,她懵懂地问,“做梦?”
“直面现实吧,茉依,”安苏儿舒了一口气,但一想到还有小魅魔身处危险当中,心思又沉重起来,她面朝光晕萦绕的通道,问道,“那里不是什么理想之地,对么?”
克洛丽丝摇了摇头:“那是另一个地狱。”
“至少有你这样的女人,那就算不得地狱,”安苏儿笑道,“梦境破碎后,我的灵会与外面的我共通记忆,我要植入一个深刻的印象。”
克洛丽丝皱眉道:“什么印象?”
“我要上了你,用角,用尾巴,用每一处!”
安苏儿张狂地笑起来,不给克洛丽丝任何回嘴的机会,她步入光晕,完成茉依回忆的循环。
慈恩院内,包裹魅魔少女的液泡,倏然破碎。
233.交响(十)
伴随着茉依的苏醒,慈恩院的梦境接收器加速了泄露,但因为没有一个主要的入梦者,这些扩散的梦境之力只显得光怪陆离,不会对现实造成实际干涉。
维罗妮卡以碾压的姿态迫使奇法节节败退,若非她必须守在门前,防止克洛丽丝遭遇其它袭击,将奇法击败是迟早的事。
梦境破碎时,海量的灵决堤般涌出。
灵即灵质聚合物,生命在思考的过程中,会不断往外溢散包含意识残片的灵质,与新陈代谢类似,这些灵会随时间逐渐消散,但也可以在一些神秘特性的作用下被感知和利用。
维罗妮卡第一次遇见克洛丽丝时,便曾通过追溯浴场残余灵中过去的桃色画面,试图侵蚀少女发情,主动向她索爱。
一般来说,通过冥想练习能有效减少灵质的溢散,提升灵魂强度。这即是沃伊蒂当初对克洛丽丝所言,学会“封闭大脑”的情况。
令魅魔比较惊奇的是,她竟然在这些灵中感知到自己的气息,而且与寻常残灵不同的是,那丝气息竟然还有着比较充沛的梦境之力。
她将灵吸纳过来,沉默中,逐渐明白了一切。
那是茉依通过魅魔天赋捕捉到的些许灵质,在悉心的呵护下被保存在梦境当中作为手办珍藏,偶尔也用以观赏回放。
这不具备人格意识的残灵本身无关紧要,却在慈恩院提供的幻梦之力和茉依强烈的情感渴求下被唤醒,拥有了独立意识。
但再怎么独立依旧是她,吸收掉这部分记忆后,对小魅魔们的愧疚感涌上心头。
过去的她天真轻狂,以为世界彼岸真是梦寐以求之地,但来到深界才发现,无数残酷的事情每天都在上演,她也只能独善其身罢了。
这些黑历史被小野猫看到了……
维罗妮卡难得滋生出丢人的情绪。但与此同时,另一种粗糙的念头在内心暗示:快用尾巴将她弄得嗷嗷叫!
这是安苏儿残灵为自我植入的心理暗示,由于二者本是一体,因而这种暗示不会像外人植入那般容易产生抵触情绪。尤其是,这种暗示本身也符合魅魔潜意识的期待,只是十几年的探险生涯让维罗妮卡更加“稳重”和“成熟”罢了。
但是——
她真的不舍得强上克洛丽丝。现在的维罗妮卡恨不得回到过去,将那个放浪傲慢的自己大卸八块!
“臭婊子!”维罗妮卡听到克洛丽丝在里边骂。
“知道了知道了,又不全是我的错!”安苏儿犯的错,和她维罗妮卡有什么关系?
在感知到梦境破碎的一刻,奇法停止了进攻,他远远站在走廊尽头,防止敌人带着魅魔少女突围。
“唉。”忽然间,一声悠长的叹息从奇法身后传来。
一位白袍白须的老人突兀出现,他半身盛开,如花如羽,溢散的梦境皆往他身边汇聚。
他们各自间掌握的梦境与灵魂的权柄也是不同的。
奇法是从人性和极欲中汲取力量,能带去欢梦和噩兆。
摩修则是对幻梦的收集和对心愿的实现。
维罗妮卡雨露均沾,但这也代表着,在专长的方面,她不一定能战胜位格相近的摩修。这还取决于二者各自积攒的愿力。
魅魔撤退不是问题,可她还带着三个同伴。
“我会拖住他,你们先离开!”
维罗妮卡感觉到梦境之力正往摩修身边汇聚,她将自己的幻梦彻底降临——
熊熊燃烧的地狱火海,无数苦难的恶魔和骸骨在挣扎。她的肉仿佛被撕咬,血在滚烫的温度中蒸发,地狱的飓风刮过长廊,为体肤留下狰狞的血痕。
血痕中,探出一只只动人的妩媚眼眸和妖娆的魅惑唇瓣。
“该死的,这墙好难撕!”小鳄鱼吓得魂不附体,他想打开墙壁的嵌层逃离,双手却像撕在铁片上,艰难而迟缓。
“保护好她。”克洛丽丝将虚弱和半昏迷当中的茉依交给小鳄鱼,她取出【捉迷藏】佩戴,忽然消失在小鳄鱼面前。
“!!!”小鳄鱼终于心态爆炸。
这小混蛋自己逃了!
“她自己跑了!”小鳄鱼红着眼哭吼。
“你要相信她。”维罗妮卡咧着尖牙,适应着地狱之火带来的剧痛。
“这真是螳螂捕蝉,”摩修说,“魅魔,我们无意加害于你和你的同胞,我希望停止一场无谓的战斗,只要你与我们合作,慈恩院会给予最真诚的心意。”
奇法在一旁阴沉着脸色,没有吱声。
摩修的意思不代表他的意思,反之亦然。
“诚意?诚意就是让我的后辈离开这鬼地方!”
“这恐怕很难,”摩修摇头,“圣教不会放弃任何一分应有之利。”
“你管她叫应有之利!?”地狱之火顷刻间弥漫过去。
摩修不语,缠愿天使洒落圣光,让汹汹地狱烈潮不得寸进。
“轰——”
楼上传来更剧烈的响动。
“很可惜,我没有感化马克西,”摩修对奇法说,“你去主持大局,带战场上的圣父子民撤离。”
摩修在太阳教士、炎日骑士、米内斯外加马克西的围攻下从容退去,重创太阳主教,但若是试图将其击杀,则有可能深陷泥潭,无法及时回援奇法。
他瞥了一眼角落里的奈薇莉特,又对奇法说:“将奈薇莉特带走。”
奇法死死盯着昏迷的修女,眼中露出嗜血之色。
“她被魅魔蛊惑,并非出于本意。”摩修说完,又看向维罗妮卡,“你的内心存有本真的善,与我信仰慈恩,你可做天下人的牧首。”
忽然间,缠愿天使分崩离析,梦境囊泡中,蠕出一尊脱胎换骨的魅魔神像,那神像似是感召,蛊惑着维罗妮卡的神智。
可是,连地狱之火都未能沉沦的维罗妮卡怎么可能被掠夺神智?
要掠夺她的神智,首先就得解除地狱之火带来的可怖苦痛,在因苦痛发狂前,维罗妮卡会永远保持清醒。
而区区伪神,想感召一位地狱的眷诅者?
维罗妮卡在圣光的洗礼下,仿佛看到了摩修的无知与蔑视,她的尾巴插入地狱的骸骨中,十指互错,整个走廊剧烈摇颤起来,空间以违反常理姿态遽然朝四面扩张,形成辽阔的地狱疆土。
一尊尊狰狞骇人的恶魔从中诞生,仅那扑面而来的暴虐意志,便足以令任何美好的幻梦烟消云散。
这些是因地狱之火消亡的受难者,被地狱之火召唤而来。
她是被地狱诅咒者,同样也是地狱的宠儿……
“要死要死要死了嘛!”
小鳄鱼的尾巴在滚烫的地面嗒嗒乱拍,虽然维罗妮卡有意识地没有让地狱疆土延伸到这个房间,但高温和烈火还是不可避免地涌了进来。
外面打得酣畅火热,他连看都不敢看一眼,生怕被那些可怖的场面勾走灵魂。
“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小混蛋你不得好死,呜呜呜呜呜……”他竭力扒拉着墙壁,想找路径逃出去,“噗通”一下,脑袋忽然撞到了什么纤柔的东西。
“什么玩意……”小鳄鱼对着空气摸摸看看,发觉注意力正飞速涣散,难以集中。
“不要挠我腰啦!”克洛丽丝借用虚空之触将小鳄鱼拎起来。
“哇啊啊啊!”突然看到显出身影的克洛丽丝,小鳄鱼吓了一大跳。
克洛丽丝收回胸针,小鳄鱼这时才看清了,墙壁上是少女之前让他打开的“门”,门上刻满各种奇奇怪怪的符号和秘文。
“这是……”
“短距离传送法阵。”
“!!”小鳄鱼好似绝处逢生,他欣喜地蹦起来,“好朋友,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
“刚在是谁在那儿骂?”
“那些无关紧要,快点激活法阵!”小鳄鱼催促道。
“把手给我。”
“唔,你要做什么?”
“我要你的血,”克洛丽丝强调,“最真实的血。”
沃尔茜·卡勒恍然,她解开鳄鱼皮套的胳膊,露出一只银白胜雪的毛绒绒小手来。
“轻点儿……”尽管做奴隶时没少挨揍,但她依旧与西奥帕维尔·卡勒一样怕疼,并未习惯。
“啊呀呀!”沃尔茜·卡勒叫出声来,红着眼问,“这样就可以了吗?”
克洛丽丝将血引至边缘的一个法阵,然后阴险地笑起来:“事实上,传送法阵还有一个启动咒语,你得这么念,‘我沃尔茜小矮个儿是笨球地精’。”
“哪有这种咒语!”
“啧,刚刚你叫得那么欢,我临时设置的。”克洛丽丝不理她,而是用虚空之触将茉依抱起来,“走不掉的话就只好被慈恩院抓个正着咯。”
“我……”求生欲强烈的沃尔茜·卡勒耻辱地发着抖,细若蚊喃地说,“我沃尔茜小矮个儿是笨球地精……”
“没用没用,你使用慈恩院神术时也会这么小声吗?没有强烈的精神信号,它是不会激活的!”
“我沃尔茜小矮个儿是笨球地精!”
“恰到好处!”
维罗妮卡的地狱疆域扩大了走廊的空间,因此鏖战的两人很难分心察觉远处的事情。
但是,在克洛丽丝解下【捉迷藏】时,摩修依旧敏锐地感知到一抹极为隐秘的虚空气息。
他说道:“你还带了虚空门徒。”
奥伯兰门启激活时,最好的媒介是虚空源力,这种力量,除了虚空源晶外,就只有虚空门徒所具备。
但能隔着遥远的距离感知到微弱的虚空气息,摩修在缠愿天使状态下的灵感无人能出其右。
门启前,沃尔茜·卡勒迟疑地问:“我念了咒语,为什么还没激活?”
“噢!”克洛丽丝后知后觉,用虚空源力激活了奥伯兰门启。
“你骗我!这个法阵根本不需要咒语!”
“你怎么能污蔑我?只是咒语效果有延迟而已!”克洛丽丝悲愤地责问。
“哼!”
克洛丽丝同样用线割破茉依的手腕,将魅魔少女的血注入门启,与法阵产生联系,这样一来,可以使联系对象有通过门启的权限。
沃尔茜·卡勒忙不迭钻了过去,而后,克洛丽丝将茉依送走。
她用【幻影】的扩音效果喊道:“婊子!”
“我自己能走!”
得到远处的回应,克洛丽丝不再犹豫,她进入奥伯兰门启,出现在靠近蕨巢镇的一处旅舍内。
摩修数次试图进入远方的房间,破坏传送法阵,但潮水般的恶魔不给他丝毫分神的机会。
双方都在有克制地进行博弈,都没有将积攒的愿力全部赌在一场战斗里。
良久,摩修说道:“你们赢了。”
维罗妮卡则说:“这里没有赢家。”
茉依的悲苦遭遇已成事实,她只是亡羊补牢而已,根本不愿以赢者自居。
“不愧是恶魔,策动太阳教会和公爵府的黑手,也是你们吧?”
“呵……”维罗妮卡笑而不语。
如果克洛丽丝在这里,少女肯定会矢口否认。
哪有什么所谓的策动?都是他们自个儿本来就想做的事情,稍稍添了把柴罢了!
而且,目前为止,恐怕太阳教会才以为他们是赢家。
马克西虽然重伤,但好歹保住了命,再休养半个月又能继续和柏妮丝雪月风花。而他们成功捣毁了慈恩院窝点,挫败邪教阴谋,当然值得大书特书!
城堡外,大片的活化尸骸已经枯萎,高耸尖塔倾塌一半,公爵亲卫军、太阳骑士、慈恩院侍卫的血肉之躯糊满废墟,烈日在钟塔上空冉冉升起,喻示着取得战役决定性的胜利。
公爵府。
战事告一段落后,麦斯特克便前去向路恩提亚汇报:
“从下水道逃脱的慈恩院众被我们截杀了一小部分,慈恩院依旧有一战之力,我们派下去的人损失惨重……此外,凯桑在我们发布通缉令之前便已经消失,他的大部分财产通过各种形式转移,我们只追查到一小部分的下落。”
路恩提亚来回踱步,自语道:“慈恩院有我们很多把柄,不除尽始终是一个隐患……”
“那我派人加大搜查……?”
“保持现有力度即可,我们不能再给太阳教会当枪使。慈恩院展示了超乎想象的力量,现在马克西重伤,他会明白,即使掌握了那些把柄,目前的情况下,也必须依赖我……路恩提亚!”
“是!”麦斯特克俯首道,“商港那边,靛鸥社的前任大把舵自立门户,现在乱作一团,我们是让阿巴姆家族将他们吃掉还是……?”
“看他的态度,太阳教会和商会都不会容许我们在商港一家独大,只要保证阿巴姆家族的领袖地位即可,靛鸥社分裂反倒是好事,呵呵……慈恩院帮了我大忙,现在我彻底控制商港四成的码头,财政上也不会像过去那样掣肘。”
“说起财政,普莉丝娜·瓦林特那边,依旧没有启航的迹象……上次我们派人根据她留下的地标穿越乱流区损失惨重,最终依旧一无所获,这女人说是乱流区影响了坐标定位,但……”
“那女人有些能力,我给她的三个月并非不能延期,”路恩提亚的心情不错,虽然重骑兵折损近半,但商港的收入可以弥补,马克西重伤期间,他也有充足的时间对辉光塔项目的账簿动手脚,因此,他暴虐的笑容中也有几分从容,“但是要确保,这女人的十句话中起码有一句是真话,而那一句我要的是——源晶矿脉的坐标!”
此时已经入夜,街灯也变成昏晦的橘黄色,红宝石赌场大酒店前的广场上,依旧有难民通宵达旦地在老虎机前搏命。
哪怕奖品只是腐烂的肉,也会有无数人趋之若鹜。
“再中一次我就收手!”双目密布血丝的难民就要将之再次启动。
忽然,他干枯的手被另一只宽大的手掌按住。
他抬起头去,发现是一个身着紫袍的男人,男人缺了一条胳膊,右肩包扎着伤口。
难民听男人说道:“我来。”
异想体,【命运老虎机】。
赌注是操纵者未来的收获,以及生命。
十余年间,一台台老虎机早已不知吞噬了多少苦难者的灵魂和命运。
当它真正被激活时,将有无数灾难于羊群中焚烧。
234.报酬
狡兔三窟,克洛丽丝在不夜城同样准备了三座奥伯兰门启,传送距离约四到五公里,基本涵盖了不夜城南城的大半城区。
沃尔茜·卡勒脱掉小鳄鱼皮套,将鱼尾般飘逸的毛绒耳朵露出来散气。维罗妮卡地狱之火的温度同样不容小觑,这对适应深界寒冷、身穿皮套的沃尔茜·卡勒是一个挑战。
地精通体雪白,只有躯干的一部分染着天生的淡蓝,似纯净的湖泊,波光潋滟的弧纹微微起伏。
沃尔茜·卡勒这一族的地精汗腺并不发达,毛细血管密集的耳朵是主要的散热手段。
她梳理着耳上的绒毛,发现讨厌鬼克洛丽丝正好奇地盯着她看。
“做什么!”沃尔茜·卡勒不悦地遮住身子。
克洛丽丝嗤笑道:“啧,有什么遮遮掩掩的,不还是披着一层毛皮吗?”
相较于兽人和矮人而言,地精虽然分部广泛,但人口总量稀少,克洛丽丝也很少近距离端详这类亚人种。
“你把你的皮剥了试试?变态!”沃尔茜·卡勒翻了个白眼。
这些人类最讨厌的地方在于,他们以为毛绒生物的皮毛本就相当于遮掩隐私的衣物,不需要额外加装内衣,这完全是不怕亚人当人看,而是当作了猴子一类的走兽!
“呵,不穿衣服的是你,骂变态的也是你,我也是女人,对你又没兴趣。”克洛丽丝对拥有被害妄想症的沃尔茜·卡勒深感无奈。
皮套脱得越多,地精越没有安全感。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只魅魔眉来眼去!”沃尔茜·卡勒嘟囔着,似乎担心克洛丽丝真的对她出手。
“啧。”克洛丽丝懒得争辩,她感觉到茉依已经苏醒,于是扭过头,对蜷缩在被褥里偷窥的魅魔少女说,“醒了,感觉如何?”
“谢谢你,人类小姐……”茉依依旧晕乎乎的,她听到克洛丽丝和沃尔茜·卡勒的对话,想到自己也是不着寸缕,只能用被褥蜷得更紧,小声道,“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你想感谢我?”克洛丽丝忽然像一只动了心的母豹子,伏低在茉依近前。
“变态……”沃尔茜·卡勒嘟囔两声,躲到角落里给自己舀凉水。
“人、人类小姐……”能得到贴心的照顾,对经历过悲惨的茉依是珍贵的安慰,可……
这未免太贴心了!
魅魔少女的脸颊因克洛丽丝的鼻息浮起酡红。
“接下来的事对我至关重要,虽然现在要你做这种事有些不合时宜,对耻辱心也是一种伤害,但是……”克洛丽丝正色道,“我需要你的帮助。”
茉依的脸涨红了,她难以理解克洛丽丝为何会提出这样挟恩求报的要求,但作为传统的、不懂得拒绝的魅魔,回报恩情是天经地义,而且,同为雌性,克洛丽丝的“要挟”显得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茉依是渴望爱的,可是,她犯下那么大的错误,还将同学带入险境,又有什么资格再奢求呢?
“人人人人人……人类小姐……我需要心理准备……尽管但是……圣洗对我而言依旧比生命还重要,按照魅魔的传统,你可以等到我毕业吗……?”茉依娇羞而紧张地说,她注意到克洛丽丝摘下猫面具后的脸色露出一副复杂的、诡异的神情,以为是对方感到了不悦,便弥补到,“但但但……但除了圣洗以外的事,茉依会尽量……”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尽量让人类小姐满足的……”
“变态……”
克洛丽丝的心智仿佛受到重击,好一阵,她才醒悟过来,神情复杂地说:“我只是需要得到魅魔淫液作为晋升【梦境行者】的关键材料。”
“……”茉依顿时僵化了,好似变成一尊鲜红的石像,她的发海蓝如瀑,脸却如晚霞。
克洛丽丝等待茉依缓过劲来。
“这样啊……”茉依似是失落、又似是了然,她很快勉强自己打起精神,笑道,“我会在近期将材料交给克洛丽丝小姐的!”
“现在可以吗?我是说……这个旅舍有独立的盥洗室,你可以在里边……?”克洛丽丝知道自己的要求很唐突,但她不想等维罗妮卡到来。
可以料想,魅魔会整出无限幺蛾子。
“在里边?”
“呃,自……”克洛丽丝嘘了个口型。
“咦,原来人类小姐不知道吗……?”茉依奇怪道,“████是魅魔得到愉悦和满足感时,灵魂代谢留下的分泌物,其中蕴含的神秘特性能对情感产生正面且积极的影响,不、不是那种……”
在茉依羞羞答答的解释中,克洛丽丝了解到,所谓“████”,是早远的时代,魅魔还行走现世时,其它生物对该分泌物的“误释”。
魅魔从其它生物的梦境中收集心愿和快乐的过程中,会用梦境满足目标的部分幻想,总会留下一些█████,久而久之,便被编排出无数奇怪的流言。
当然,某些程度上,该分泌物与名称也不无联系。在圣洗过程中,魅魔会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所得到的“████”品质将更高。
在魅魔的教科书中,正式的学名应该叫“魅魔梦华”。
“很好啊,维罗妮卡你很好……”克洛丽丝揉着太阳穴坐下,脸色沉得可怕。
魅魔又摆了她一道。
这已是不得不报的宿怨了!
最终,少女将目光放在沃尔茜·卡勒身上,地精浑身像是触电一般,捂着身子惊恐道:“你……你想干嘛!你和魅魔的恩怨不要波及我!”
“沃尔茜,”克洛丽丝笑脸阴翳,声音却格外温和,“你们教士给信徒洗礼都是有物资配额的吧?”
“是、是又怎么样?”
“那就快回去吧,回到奇法给你安排的据点,与其他人汇合。”
“你疯了!?你把我从队伍里拖出来我该用什么理由回去?!你那个魅魔同伙寄生的修女可是被奇法和摩修看到了!”
“就说魅魔出现后将你短暂催眠,但没有害你性命,你苏醒后立刻逃出生天。”
“狗屁逻辑,你是要我去死!那你呢,你怎么办?”
“莎琪玛失踪,仅此而已。”克洛丽丝沉声说,“我会尽量说服维罗妮卡保护你,就算你被发觉,只要你能在奇法手中撑过两三招,她就能把你救走,况且……你的【副脑】对【梦魇】本身就存在一定的克制。”
“……”沃尔茜·卡勒神态挣扎,她纠结道,“你与那魅魔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你不要管。”
“那我要她帮我完成晋升仪式,你能说服她做到这点,我就继续潜伏在慈恩院!”
听着克洛丽丝和沃尔茜·卡勒的对白,茉依好奇地小声问道:“人类小姐……”
“克洛丽丝。”
“克洛丽丝小姐……维罗妮卡是安苏儿的新名字吗?”见少女点头,茉依接着问,“你们……是伴侣吗?”
“呵,”克洛丽丝冷冷笑了一声,“她可是我亲如手足的亲女友啊。”
“安、安苏儿有、有……”茉依没再说下去。
任谁都明白,安苏朵拉的地位不容撼动,一百只魅魔有九十九只都是这对佳人的铁杆拥趸。
可茉依又对克洛丽丝这个横插一杠的“第三者”讨厌不起来。
“安苏朵拉嘛,”克洛丽丝记得安苏儿在花园裁判庭的话,她笑道,“可谁能睡到维罗妮卡,还得各凭本事,不是吗?”
“咚咚。”
窗户被敲开,维罗妮卡飘了进来,凝聚身形,她刚到旅舍,便听到克洛丽丝最后一句话,于是亲昵地将少女搂紧怀中,妩媚地笑道:“是我的哪位女孩这么大胆呀?”
魅魔标记过克洛丽丝的灵魂,在不夜城范围内,对少女都有比较精准的定位。
像维罗妮卡这种距离半神只差临门一脚的魅魔,只要不直入奇观或古老的险境,基本很难杀死,遑论将其留住。
克洛丽丝被摆了一道,心情是不大愉悦的,她危险而森冷地问:“还有很多个?”
便用虚空之触将魅魔一拧一扭,重新抵到窗边:“多么大胆,你想要在这里试试吗?”
“发生了什么事?”维罗妮卡不知道克洛丽丝为何忽然暴躁。
“你来让茉依给你补习,魅魔淫液究竟是什么东西?”
“啊咧咧?我以为是字面意思呢,原来另有含义吗?”维罗妮卡装傻,暴躁的克洛丽丝依然深得她的喜爱,无论是强迫这样可口的人儿,还是故作孱弱被这样的人儿强迫,皆别有一番滋味,但她喜欢逗怒少女,因此用食指挑起克洛丽丝由影线覆盖的裙袍,笑问,“小野猫是不是感觉到被捉弄的羞耻,才在这里虚张声势、找回尊严呢?色厉……内荏?”
“你大可再伸进去一些,”克洛丽丝红得恼怒,她龇着牙说,“当着大伙的面!”
这话似是嗔怨,又似是带着脾气撒娇。
“再野的猫,脸一红起来,也与翘尾巴的小动物没两样呢?”维罗妮卡终于胜券在握,便不再心急,而是循序渐进地撩拨道,“有更爱上我一些么?丽茜?”
“闭……嘴。”
得到如此反应,维罗妮卡那似水眸光中的涟漪泛起怜惜,她就爱克洛丽丝的暴躁和野性,哪怕感情被驯化,这些特点也不会减弱半分。
沃尔茜·卡勒低呼变态,茉依则蒙着眼透过指缝看。
安安安、安苏儿在恋爱!这对崇拜安苏儿姐妹的魅魔少女而言,未免太好磕了!
维罗妮卡也不舍得给其她人表演克洛丽丝的活春宫,因而挑动少女的情绪后便适时闭嘴,唇上浅尝辄止。
克洛丽丝推开她,坐在床榻喘息,眼中虽不服,但模样更显倔强的娇羞。
心律稍稍放缓后,克洛丽丝抿了抿唇上残余的恶心津液,问:“茉依救了下来,你要带她离开吗?”
维罗妮卡点点头:“可以,我处理完不夜城的事情后,会带她回莱斯沃斯。”
“不,安苏儿,我不想回去!法琳她们……我要找到她们!”这也是支撑茉依清醒过来的主要动力之一。
“那不是你的错,你应该听话。”
“我也想像安苏儿一样,我也想……”茉依攥紧拳头,心有不甘地说,“我不想回去……”
若就她一个人回去,有什么脸去面对老师和同学,以及法琳她们的母亲们呢?
“唉,你再仔细考虑一下吧,茉依,已经没事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维罗妮卡只能如此安慰。
这时,沃尔什·卡勒已经穿好皮套,一脸平静地立在角落,不管心中有多少碎碎念,至少此时,他能抑制住情绪。
维罗妮卡早已注意到这穿皮套的雌性地精,也觉得稀罕,她听克洛丽丝说:“维罗妮卡,无论如何,我需要报酬。”
“当然,谁会拒绝可爱的小野猫呢?”维罗妮卡笑道,“但是,为了给客户提供高品质的材料,我不能以次充好。”
“你什么意思?”
“让我满足,满足感能决定材料的品质,”维罗妮卡暧昧地伸出舌头,舐过纤长的食指,图穷匕见,“直白一点,丽茜,让我交媾吧!”
克洛丽丝恼道:“你是怎么做到说出这种毫无廉耻之心的话?”
“廉耻心不是爱的遮羞布吗?一层一层剥去,才最有味道。”
“谈正事!!!”
“你说了算——”维罗妮卡用宠溺孩子般的语气说,然后抽来一张椅子坐下,翘起白皙的长腿。
克洛丽丝简单介绍了沃尔什·卡勒和他的需求,然后向维罗妮卡索要拯救茉依的报酬:“你要为沃尔茜……”
“叫我沃尔什·卡勒!别把我说得那么娇气!”
“好吧,你要为这只矮冬瓜面临的暴露风险上一层保障,确保他能顺利通过信徒完成技能晋升……”克洛丽丝问,“你抽的出时间吗?”
“老实说,要多少时间有多少时间。我的辅助工作任务基本已经完成,但是……”维罗妮卡好奇道,“你为什么会这么热切地帮助她?”
“他!”
“它。”维罗妮卡笑着强调,“它给了你什么好处,还是……你对这种毛绒绒的雌性更有感觉?”
维罗妮卡的话让沃尔什·卡勒如坐针毡,这两个女人太可怕了!
“我们是朋友,”克洛丽丝的话挽回了一些地精的感动,她严肃地说,“对朋友,我从来是慷慨付出的。”
235.拥
遗憾的是,克洛丽丝最终也未能得到魅魔淫液,或者说,“魅魔梦华”。
少女不知道维罗妮卡究竟有没有存货,但只要让魅魔得到满足,她们的灵魂就能分泌这种东西。
假如维罗妮卡真的对她专情,那么在一场场亲昵的举动中,这臭婊子早该有大量产出。
维罗妮卡却在回避。
魅魔梦华的品质会根据个体的实力和所收获的满足感决定,照维罗妮卡的想法,她希望克洛丽丝能主动向她求(欢),少女得到想要的材料,她则得到人。
维罗妮卡知道克洛丽丝的尊严不容许这一不平等的交易,但她已经占据主动,魅魔相信,距离征服这女孩只剩咫尺之遥,眼下保持住耐心,就能俘获小野猫的芳心。
至于帮沃尔什·卡勒晋升一事,维罗妮卡满口应承下来。她在地精的副脑中植入可操纵的“灵”,只要地精在遇到危险时给“灵”发送求救信号,她便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
维罗妮卡没有捉弄沃尔什·卡勒的意思,矮冬瓜可没小野猫好玩。
魅魔和少女无视了地精对于“矮冬瓜”绰号的抗议,平心而论,尽管沃尔茜·卡勒身材娇小,但该有的纤细一样不缺。
没有得到想要的材料,克洛丽丝并未提出异议,维罗妮卡轻易揣测出少女的心思:想必小野猫也明白,任何有关此事的抗议,只会加快沦陷的速度,被自己占便宜罢了。
“茉依要怎么安排,”地精离开后,克洛丽丝问魅魔少女,“你能收掉自己的角、尾巴和鳞片吗?”
茉依茫然地摇了摇头。
维罗妮卡说:“她还没学过易形,这在地狱不是必修课,我可以教会她……我在公爵广场有一栋宅子,布置有隐秘的法阵,暂时可以将茉依安置在那里。”
克洛丽丝诧异地问:“你那么有钱?”
“朋友送的。”维罗妮卡含糊其辞。
“是浴场的那些女人?”克洛丽丝目光玩味,最终冷冷笑了一声,“呵。”
“不高兴呀?”维罗妮卡俯下身子,亲昵地蹭了蹭克洛丽丝的脸蛋,“不高兴的话,为什么不试试捷…足…先…登…呢?”
克洛丽丝左手抚着维罗妮卡的侧颊,然后掠过鼻翼、眼窝,魅魔的睫毛细长,少女轻轻按着上面美艳而诱惑的轮廓:“如果你现在就与我圣洗,我可以允许你将体液在我身体每处都洒个遍。”
“……”维罗妮卡没有立刻回答,她可以因为冲动的爱与克洛丽丝狂欢,在深入浅出的互动中增进情谊,让火花更真挚炽热,但圣洗,永远不可能草率。
沉默片刻,维罗妮卡笑着回避了这一话题:“为什么不从基础的先做起呢?那对我而言同样是宝贵的贞洁,不是吗?”
克洛丽丝转过身来,直视魅魔:“若你真的爱我,为什么总要含糊其辞呢?与我圣洗,我让你享用我。”
维罗妮卡在锐利的逼视下退了一步,她后知后觉地用笑容缓解紧张:“你从茉依的梦里知道了什么?”
“每只魅魔都视若生命的仪式而已。”
“那你也应该知道,真名对我们而言是致命的弱点,你能直接通过真名对我的灵魂下咒。”
“你怕了?”
“小野猫,如果你想通过这招对我极限施压,取得一些上风,恐怕就打错主意了,”维罗妮卡一撩长发,风情万种,“如果你真想要圣洗,就得先趴在床上,翘起尾巴求我!”
“这么说,你是不愿意了。”
“克洛丽丝……”维罗妮卡露出纠结的神色,“你非得用这种方式来考验忠贞吗?我从未对其她女人如此顺从,你若有其它条件,我全都可以满足,让我们循序渐进去爱,好么?”
若换作十几年前的她,兴许在见到克洛丽丝的第一面,便通过神智入侵的手段强迫少女对自己发情了。
强扭的瓜甜不甜,拧顺了再谈。
不过,维罗妮卡也不是没做过类似的事情,她的确通过各种形式诱惑了少女,只是克洛丽丝抵御住了那些桃色的感染,而魅魔也未强制执行最后那一步罢了。
眼下,克洛丽丝几乎被她握在掌心,维罗妮卡只需让感情继续发酵,使少女恳求她的宠幸,没必要以圣洗做筹码。
“这么说,你就是不愿意咯。”克洛丽丝冷哼。
“激将法对我可没用,”维罗妮卡依旧保持警惕,她得意道,“你打错主意了,丽茜,圣洗的事我会铭记——在我彻底得到你之前,我不会再被你的小伎俩蒙骗!你动心了,不是吗?承认吧丽茜,你爱我。”
“……”克洛丽丝沉默下去。
她越沉默,维罗妮卡的把握便越大。
魅魔知道克洛丽丝没有放弃挣扎,因此才提出“圣洗”作为筹码,可这一招走错了路子,打草惊蛇。
“我考虑一下……”克洛丽丝最终的声调藏着无奈和丧气。
这是维罗妮卡最想听到的回答。
倔强下的妥协,最能给人成就感。
“但你先要完全得到我,那就必须拿出诚意——”克洛丽丝忽然抬起头,银牙紧咬,不甘地说道,“与我圣洗,而非用那具不知摸过多少女人的尾巴来碰我!”
“我也会考虑的,”维罗妮卡许诺道,“谁让我真的爱你呢?”
这许诺怎么看都像是临时起意的安抚。
像街上的孩子渴求橱窗的礼物,最终得到的,只是长辈的“下次一定”。
维罗妮卡觉察出克洛丽丝有些失魂落魄,魅魔明白,少女肯定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她心中怜惜,不忍打击克洛丽丝的尊严,便上前给予一个轻柔的拥抱:“无论你狂野或放纵,也无论你狡诈或残忍,都是我喜欢的你,让我拥有你,好么?我会包容你所有的任性……”
克洛丽丝娇躯一颤,似乎动容。
维罗妮卡吻了少女的额,牵起茉依的手,为她披上外套:“走吧茉依,我想给克洛丽丝留一些私人空间。”
“嗯……啊?”茉依如梦初醒。
这就结束了?
可以继续的,不用管我!
安苏儿头一回对其她雌性深情告白耶,她想看下去!
可最终,茉依还是带着尚未满足的期待感随维罗妮卡离开了旅舍。
良久,当房内只剩少女一人时,克洛丽丝敛去所有失神,仿佛之前的动容和落魄只是错觉。
她坐在床边,食指嗒嗒地叩响木质床沿,目蕴深沉。
克洛丽丝笃定了一件事:在彻底睡服自己这只小野猫前,维罗妮卡绝对不会与她进行圣洗。
这是好消息。
另一件好消息是,维罗妮卡这个便宜女友的确爱她。
了解一个人的内在格外重要。
唯一意外的是,克洛丽丝头一次品尝别人对她的爱情,那拥抱令人恍若沉睡在幻梦中,哪怕抱有十足的警惕,少女也险些沉沦在维罗妮卡难得的温柔中。
伴随着思考,克洛丽丝的眉头紧紧蹙起、缓缓纾解,神情反复变幻,在经过矢志不渝的果决后,她又回想起维罗妮卡的话来,苦笑着叹息:“这又叫什么事呢?真是个勾引人的臭婊子啊……”
236.你说,是不是呀
克洛丽丝接连嵌合【裁缝】、晋升【影偶医生】可谓顺风顺水,到【梦境行者】这一步却显得命途多舛。
但她认为自己多少是个有点儿耐心的人,沃伊蒂也提醒过她,嵌合技能时务必要准备周全。
抛开晋升不谈,克洛丽丝发现自己也不是无事可做。
她一度以为自己是没有野心、随遇而安的人,可是,在拥有力量、掌握权力时,少女才发现野心是多么难以割舍的东西。
若是接触超凡之力前的克洛丽丝,别说拒绝维罗妮卡的求爱了,遇到这样“垂怜”于她的强大女人,估计早就光速顺从,任由魅魔摆弄一百零八般姿势,予求予取——只为拥有一个更舒适和美好的生活环境。
当然,若是那样的她,也许便得不到维罗妮卡的爱情,又或者得到了,但她自己将魅魔当作汲取力量的跳板。
诸事万千,总不尽是以她个人意志行进的。
控制全部克劳格派系和小半菲利普派系的“福音教养所”体量不容小觑,若克洛丽丝不计一切代价竭泽而渔,在能够镇压一切反叛的前提下,盘剥出几十万神盾还是绰绰有余的。
当然,克洛丽丝没有丧尽天良到那种地步,要坐稳地盘,福音教养所还需要大量资金流入。
少女表面上可以做话事人,归根结底是约顿无心权力的结果。老人治理城市的能力姑且不论,弹压帮社的手段绝对比克洛丽丝老辣残忍。只是约顿图求稳定,若非局面混乱,他也不会在克洛丽丝提出“激进”的计划时全力配合。
西姆是死是活,靛鸥社是敌是友,约顿并不是十分在乎,但他不想让这些混乱干涉到琳赛的成长。
此外,即便克洛丽丝真的想主宰靛鸥社,即便有约顿帮助,内部各派之间的阳奉阴违也不是只杀人便能弹压得当的。若她拿不出保障自己地位的要素,等她离开不夜城时,那些大小头目分分钟会与撬墙角的人来个里应外合,重新洗牌。
威信不是一夕之功,不过在当下,随着克莱格派系被清洗、持有异见着在葛洛瑞娅的指证下被打为内鬼、码头的裹尸袋堆了一个小仓库后,内部反对的声音偃旗息鼓,效果显著。
所有人都不知道约顿和他的侄孙女究竟想做什么,雷霆之势仿佛蓄谋已久。“福音教养所”?开济贫院?谁他妈信啊!
克洛丽丝当然不是开济贫院,只是对这个名字情有独钟罢了。
“福音教养所”此刻对于克洛丽丝而言只能算作鸡肋,但她不想放弃这个机会,即便只是练手,也能收获到很多经验。
况且,假若“福音教养所”真能在商港占据一席之地,对她今后的帮助将会达到令人咂舌的高度。
作为航路要道、源晶产地,飓风岛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哪怕在路恩提亚篡夺商会权力后的二十余年间持续衰败,和同地区其它岛屿相比,依旧繁华富庶。
克洛丽丝回到航海者酒吧后,约顿基本完成了地盘的整合,他作为前任大把舵,对帮社事务和人际关系有着充足了解,哪怕被视作“篡位者”,只要拳头够硬、再适度怀柔,依然有着极高的法理地位。
航海者酒吧近几日并未开张,约顿和克洛丽丝在一楼大厅饮酒,少女翻看着“福音教养所”的名册和各账簿,老人问她:“你真想要主宰商港?”
克洛丽丝神秘莫测地笑道:“‘我们’并不介意在不夜城开辟一个新的据点,但是,也需要你的帮助。”
约顿恍然。
克洛丽丝无论是不是亚里恩特先生的孙女,二者都有着必然的联系,有着他一介海盗想象不出的背景。也许对大人物而言,在不夜城的帮社中横插一杠,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段时间里,约顿在深入了解不夜城发生的大小事件,最引人瞩目的,便是太阳教会悍然碾碎慈恩院。
这一切发生在少女来到不夜城后,更发生在慈恩院操纵迪鲁家族、指派杀手毒害西姆之后,而此后不久,做出这一切的慈恩院便在太阳教会的铁蹄下烟消云散,波诡云谲的巧合背后,约顿只能感觉到风雨欲来的狂烈。
即便是他全盛时期,对太阳教会和慈恩院而言,也只是挥之即灭的小人物,就算是他所在的戈里普利海贼团,同样无法应其锋芒。
“上面的东西,需要我来做顾问吗?”约顿担心一个十几岁的少女看不懂复杂的名册和账本。
“这么粗糙的东西,没有那个必要。”克洛丽丝微微摇头。
靛鸥社的收入来源主要分为三类:码头的保护费和管理费、城卫军代公爵府收取的关税以及帮社产业。
商港有单独的税局,基本被大帮社给把控,名义上,西姆和迪鲁居然都还算路恩提亚的封臣。因此,市民缴纳的税收也由地方帮社征收,只是这对控制商港的帮社而言,所占比例仅为一小部分。
几类账目各自分开记录,然后汇总于一册上。
克洛丽丝之所以说粗糙,是她看到有的账目离谱出天际线。
五月份有一项“激励性支出”高达一万四千神盾,克洛丽丝翻完手账愣是没找到细目,还是约顿沉吟了片刻,不确定地说:“我记得西姆有规定,每个月要拿出百分之三的收入出来用以表彰一些优秀社员。”
“你说的这个是‘奖赏相关’,后面有专项记录。”克洛丽丝说。
也就是说,整整一万四千神盾就这么不翼而飞,连用到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幸好这几乎是白捡的家业,否则克洛丽丝得当场气出脑淤血来。
“再者,这个各项支出里的‘放贷’,半年间借出去的十一万六千神盾,‘社团发展贷款’是个什么玩意儿?怎么没看到任何利息……”
最终,克洛丽丝找来管理克莱格家业的硕果仅存的“会计”,这货原本被关押在牢房等着杀头,好不容易被带出来,自然知无不言。
“是……是克莱格老……老小人公器私用!”会计骂道,“克莱格老大给予他绝对的信任后,他肆无忌惮地挪用公款,这笔钱被他用去修庄园了!”
“所以为什么叫‘社团发展贷款’?”
“克莱格狗杂种说是要把庄园打造成西姆庄园那样新的据点,所以……”
“等于是你凭空捏出的这么拙劣的假账?”
“是克莱格逼我们做的,他索取无度,我们也只能随意编造……但我为您服务时,必不可能做鸡鸣狗盗的乐色!”只会加减乘除的会计信誓旦旦。
并非不夜城没有拿得出手的会计,只是在帮社一手遮天的无法之地,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可能发生。再则,克莱格并未将库存财产当作家业来管理,他挥霍的,基本都是克劳格的积累。
克洛丽丝拍了拍胆战心惊的会计,笑道:“哈,咱们‘福音教养所’起步之初,对于真正的人才,肯定是求贤若渴的,你说是不是呀?”
“是啊是啊,其实我给不夜城商会的一家抗辐宁专营店铺做过两年会计,有经验的!”
“所以说,做账也不能这么草率,你想,我成立一家私人银行,强制地盘居民都到我这儿来储蓄,是不是也可以把社团的资金转到银行里?你说是不是呀?”
“呃……是啊是啊。”
“如果我想修建庄园,直接找银行贷款,做足全套的票据,来路是不是就十分妥当?”
“是啊是啊!”会计双眼一亮,这不是做假账,这是生财之路啊。
“修好庄园后,我再将庄园抵押给银行,抬高庄园的估值,这钱不就到手了?你说是不是呀?”
“是啊是啊!”会计心花怒放,这是恩师在指教于他,要引他似锦前程啊,但他终究不蠢的,还是思索道,“可钱从哪来呢?社团的资金撑不起庞大的损耗……”
“市民们的收入还是很可观的嘛。”
“可物价飞涨,他们连缴税都很困难了……”会计并非良心发现,而是切实地在考虑事情的可行性。
“反正收税的是咱们,大不了你让他们抵押房产嘛,既然生活那么窘困,一套住宅或商铺就给他们抵押个十年二十年的重税,能不能熬个五年还说不一定呢,人死了,房子又有什么用呢?”
“可那毕竟不是钱,而且,征收的税款大部分是要上缴到公爵府的……”
“蠢货!你不会把房产再抵押给其它银行么!”克洛丽丝骂道,抿了一口甜梅酒,“你说……是不是呀?”
“是啊是啊!”会计的思路瞬间宽广,如蒙再造,他对克洛丽丝致以最崇高的跪拜礼节,“老大……”
“叫我院长。”
“院长大人,您的指点我没齿难忘!”
“知道该怎么做了?”
“知道了!我将不辱使命,属于您的钱,我绝对不会漏掉一个格罗申!”
“知道了就好,约顿,”克洛丽丝朝桌对面的老人说道,“让人拖出去审判吧,把他刚刚提出的那些邪恶计划公之于众,他的同伙一个不留地揪出来,就让正义的市民去揭发这些事儿……当然,也要做严格审讯,若发现‘诚心悔过者’又或是蓄意‘诬赖’,我们决不姑息!”
会计的大脑像是被惊涛骇浪掀翻,他不明白克洛丽丝话中的含义:“院、院长大人?您要我……???”
“拖出去,当众砍了。”
237.我予烈阳忠义信
克洛丽丝没把握绝对掌控住新生的“福音教养所”,即便要在社团基层当中培养亲信,也需要大量的时间。
如果克洛丽丝有维罗妮卡的实力,少女有九成九的把握将帮社调(教)成自己的提款机,还有把握独立抵御绝大部分外部威胁和敌意,但现在,她还得寻找更多的合作伙伴……或者保护者。
太阳教会也好,路恩提亚也罢,想要得到他们的庇护,最重要的是彰显自身价值、投其所好。
晨曦神殿虽然带走了“曙光”和“福音”两大权柄,但不是说太阳教会就再没有“福音”。
“福音教养所”,依旧是一个寓意美好的名字。
因此,在召集大小头目集会之前,克洛丽丝要做的第一件事,首先是推广《太阳圣经》的传播。
和迪鲁家族树敌,慈恩院迟早会找上门来,但只要摩修和奇法不露头,克洛丽丝就有自保的把握。
针对慈恩院的大人物们,太阳教会已经得到公爵府的全力配合,开始满城建设侦查幻梦的仪器,只要有强烈的梦境波动,米内斯、麦斯特克就会立刻带着军队赶过去。
太阳教会有专人做过分析,失去法师塔的庇护,除了那重伤马克西主教的摩修之外,就算奇法也没办法在炎日骑士的围攻下坚持一刻钟。即便是摩修,他的愿力又能挥霍几次呢?
个人伟力终究是有限的。
因此,横竖都不能在慈恩院那里讨得了好,克洛丽丝干脆大方传播《太阳圣经》,在太阳教会那里寻找契机。
当然,之后还得蛊惑其他大佬们加入这个行列分摊风险。不信太阳教会?我带着炎日骑士来传教,哪有洗不动信仰的道理?
事实肯定不会如克洛丽丝构想得那般夸张,但听天命还得尽人事,在此之前,她必须得在太阳教会刷脸,占据一个先机。
教会学校。
纵使皮肤几近碳化,但作为【烈阳】灵脉拥有者,马克西本身便具备顽强的生命力和部分浴火再生的特性,因此在经过二十四小时昼夜不休的全面治愈后,新生的、发红的皮肤已经长出。
但是,内部究竟有多么虚弱不堪,只有他自己才清楚。马克西经过复盘,明白摩修是在充足准备和庞大愿力的帮助下才轻易将他击败,这当中也免不了温柔乡麻痹了他的意志,因此,在确认摩修消耗殆尽前,他再不会离开北城一步。
辉光塔虽未建成,但配套的法师塔早已拔起数座,待项目完毕后,这些法师塔会自然成为奇观的一部分。
教会学校处在法师塔的庇护范围,在这里,即便摩修亲临,他也不至于像上次那般狼狈。
当然,马克西重伤的事情被隐去,挫败邪教阴谋才值得大书特书,此事之后,路恩提亚也意识到慈恩院的威胁性,在传教工作上开始配合。
马克西与一名年迈沧桑的司祭行于庭院,说道:“传教一事,你须尽快消除邪教在底层的信仰影响,若人人信我圣教,那些藏头缩尾的邪教徒早该被轻而易举抓获!”
司祭满口应承:“那自是应当的。”
马克西又说:“此事若做好了,我会任你为醉乡的总祭,之后将你功劳禀报上界,为你在上界安排同秩神职,你也该衣锦还乡了。”
司祭宠辱不惊地说:“罗伯特在此感谢主教大人提携。”
“……”
马克西对罗伯特此人也是百般无奈。
司祭即神父,负责一个堂区的大小事务,在不夜城这种落后的边远之地,司祭的权力仅次于他这位地区主教,同样可以说一不二。
早二十年前,不夜城还有数座教堂和数位司祭,风风火火地推行着传教工作,但是,一来有乌俄诺斯针对神职者的暗杀活动,大张旗鼓想干一番事业的人在路恩提亚的碍手碍脚下领了盒饭;另一方面,其他司祭都秉承着捞一票就溜的想法,攒足钱疏通关系,卷款去上界或其它富庶的殖民区潇潇洒洒,因此,在三年前的一位司祭荣幸升迁后,便只剩罗伯特一位硕果仅存。
你说他不是吧,这货二十年来一分钱都没贪污、一点儿美色都不沾染、简直像高风亮节的石人,这么“刚正不阿”的家伙一般很容易被同僚扳倒,但问题就在于,罗伯特并非“刚正不阿”之人。
你说他是吧,这货消极怠工,吃了二十年空饷不问世事,和透明人没有区别,看着同僚一个个死去或飞黄腾达,他顾自早十晚三上下班打卡,雷打不动。
马克西只能判断,罗伯特根本不想升迁到上界去。他查过这位司铎的履历,今年八十二岁,已然半只脚入土,【太阳虫】灵脉,嵌有四个技能,并非因为打压而被扔在深界冷落,也没犯过任何罪行,二十七年前下界参与大净化,从此再未返乡,二十年前调职不夜城后,摸鱼摸到今天。
这种摆明要在不夜城养老等死的家伙,就连乌俄诺斯都懒得对付他,马克西还真不能把他怎么样。
真把罗伯特打压下去,他就没有其他熟悉不夜城事务的神职者可用了。
对罗伯特的敷衍,马克西只能耐着性子问:“慈恩院真正的主力从密道逃脱,路恩提亚这白眼狼分明知道此事,却不提前通告,对此你有什么看法么?”
“慈恩院有不少路恩提亚的把柄,这里面有着公爵府的重要机密,也会给我们针对他多一个由头,路恩提亚想自行解决这段恩怨。”
“你早知道这事儿?”
“路恩提亚贪污奇观拨款人尽皆知,不夜城大小贵族、达官贵人皆是受惠者,这本不是秘密。”
“那你为何不通禀此事!”
“主教阁下,这对上面的一些大人物来说也不是秘密。”
马克西无言以对。
即便他自恃清高,来不夜城后也有着捞一票的想法,其他同僚的态度可想而知。此刻,马克西真后悔接下这桩事务,这和开战前神圣曼罗帝国的股市一样,看似欣欣向荣,要大发战争财,结果他妈的高位抄点,直接被法兰人打崩!
只有马克西在内的少数高层知道摩修的可怕,以及慈恩院主力未除,隐患将持续存在。
辉光塔的项目有太多黑点,也许某些人就期待它崩塌,届时一切都可以推诿给邪教作祟,同时,让他马克西来背锅!
这才是马克西遍体发凉的地方,外敌还好说,要是真有内鬼坑他,又或者……路恩提亚鱼死网破?
马克西叹了口气:“我明白了,路恩提亚的事,只要他全力配合圣教行动,我将不再追究过去的一切。”
“主教阁下,”罗伯特忽然问,“你认为辉光塔还有未来么?”
这话说得马克西心坎一硬,他面色多出威严来:“至少在我的任期内,项目会稳步推行下去。”
“那便告诉路恩提亚,圣教愿立下公之于众的誓言,用辉光塔换取传教权。”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马克西轻轻摇头,“而且,现在才做这种事,会不会有些迟了?”
二十年前正是大净化最盛大的时候,异端邪秽在烈阳下灰飞烟灭,神圣曼罗帝国在殖民方面的扩展一日千里,这才能压得路恩提亚不敢抬头。
彼时虽承诺给路恩提亚契约奇观的资格,但也只是当时的大人物口头画饼。
“昨日傲慢方酿成今时的灾祸,既然如此……”罗伯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那便看看这些年轻人吧,他们才是未来。”
马克西也有七十多岁,只是境界的提升稍微延长了寿命,让他看上去像一个中年人。也许正如此,他才没法像老迈的罗伯特那样通透,名利场依旧是马克西的毕生所求。
太阳主教苦涩地附和着笑:“落后之地的年轻人又能做到什么呢?他们再虔诚、再有能力,也很难升到主教之职,于大势无补,你不若回到上界,致力教育。”
罗伯特没有回应,他步伐缓慢,没到老态龙钟的地步,但也并不硬朗。深界的环境终究恶劣,若是搬到上界悉心调养,他至少能长命百岁。
此时是正午,炽热的白色灯光照亮学校,没有打闹声,孩子们恭谨地来来往往,端庄或娴静。
这也算教会学校的特色,学生被教导恭顺知礼,不会太过活泼。
这时,马克西看到庭院石桌边坐着一个拘谨的女人、一位清艳的女孩和一只欢活的幼女。
幼女他知道,是一个叫琳赛的小家伙。天生灵脉在上界只能算中人之姿,但在不夜城已是妥妥的天赋异禀。
马克西的主要目光放在克洛丽丝身上,他在不夜城的宴会中见过无数雍容的贵妇名媛、美艳佳人,但没有一位如眼前这般,素净柔美、典则俊雅。
“那是……?”
“听说是琳赛的姐姐和母亲,最近几天时常来看她。”
“这是为什么?”
“琳赛的家族最近沾上了帮社斗争,她家里便让孩子暂住在教会学校,”罗伯特平淡地说,“那位小姑娘叫克洛丽丝,新生帮社的大头子,学校里好几位学生的父亲被她定罪处决。”
这种事罗伯特早已见怪不怪,最多觉得少女年少有为罢了。早二十年前,商港有不少这种程度的新星崭露头角,最终折戟沉沙,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
罗伯特略做过复盘,推演结果是,靛鸥社前任大把舵设局造反,把自己的侄孙女推举上去,为未来铺垫基础。这不是以为少女就是傀儡,种种迹象表明,少女有着独到的手腕和实力,约顿才会退居幕后,尽心辅佐。
罗伯特对帮社头子没什么好感,也不存在恶感,如果说要克洛丽丝有让他值得欣赏的地方,必然不是清艳的美貌和残忍手段,而是——
“太阳万岁……”身着白色大衣、头戴雪色小礼帽、端庄如贵族少女的克洛丽丝温柔地抚摸着琳赛的小脑袋,“你没有埋怨姐姐真是主对我的恩赐,等家里的事务稳定下来后,姐姐再接你回去。在学校要听老师们的话,记得我与你说的么?”
佩姬坐在石桌边紧张陪笑,自从克洛丽丝杀死佣兵塞勒斯坦后,她就一直避免与这个杀神接触,可有时,为什么又会从这个少女身上感到难言的熟悉呢?
她心中有所猜测,却不敢戳破那层脆弱的窗户纸。
是也罢、不是也罢,她不想再自作聪明,招人厌恶。
而且,佩姬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年没关注过琳赛的成长,她发现连女儿的话都有些听不大懂了。
琳赛重重点头:“我明白的,克洛丽丝姐姐!每日三省三问!只有遵循主的教导,洗涤我们自己的灵魂,才会明白该以怎样的方式净化世间的污秽!”
克洛丽丝欣慰地笑起来。
这孩子打小聪明,说是狡黠也不为过。从利用自己小孩子的弱势身份恳求她营救母亲,再到后来举一反三借刀杀人,琳赛的理解和演绎能力强过绝大多数人,就算沃尔什·卡勒在这里也得自愧弗如。
少女这几日坚持来校探望,她虔诚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
“什么是三省三问?”马克西走过去,温声问道。
他确实被这位深界的少女所惊艳,但一如他自我定位的“高风亮节”,不至于对一位稚嫩的女孩产生邪欲,经过摩修的事后,就连柏妮丝那边马克西也多有克制。
克洛丽丝被吓了一跳,她险些拔出大衣内的枪支来,冰冷粗糙的握把从衣襟露出,见是神职者,这才收起失态。
马克西看在眼里,回想起罗伯特所说的帮社头子的身份,对少女的反应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他第一时间想到“带刺的玫瑰”这一意象,顿觉十分贴切。
马克西温和地问:“能为我阐述一下你所说的三省三问么?”
克洛丽丝虽然错愕,但还是老实地解释道:“我认为这是我们身为太阳信徒应该坚持的准则,我们应每日反省——对太阳的侍奉是否忠诚?与同道者的相交是否有所失信?主通过司祭授予我们的知识是否在时常温习?”克洛丽丝说完,又补充道,“我认为,信奉主,不是在礼拜时向祂祈祷,要祂施予我们什么,那和随波逐流的奴隶和羊羔有什么区别呢?”
克洛丽丝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将她在慈恩院的羔羊之论极力贬斥,她遵循太阳教会的旨意说道:“洗涤我们自己的灵魂,才会明白该以怎样的方式净化世间的污秽!只有保持思考,明悟主赋予我们的智慧,主动去普照,才是太阳信徒应尽之义务!”
238.虔诚的克洛丽丝
一般而言,无论太阳教会还是慈恩院,都没那么容易遭受欺骗。
在慈恩院时,莎琪除了被摩修允许传教外,根本没有任何接触机密的机会,虽被摩修特殊照顾,但她从未进入过慈恩院的核心圈子。
太阳教会攻击慈恩院是意料之中,只是奇法没有料到摊牌的时间如此提前。他怀疑过莎琪玛和沃尔什·卡勒,但按照他的性格,怀疑的对象还有远不止这两人,问题究竟出在哪方面已经无从得知,其引发的连锁反应无疑是沉痛打击。
就像是一辆本身就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的马车,克洛丽丝恰巧站在那个位置,微不足道地推了一下罢了。
这对马克西也是一样的,眼前的克洛丽丝显然是可以利用的对象,他又不会让其参与辉光塔的要秘,也不会让其接触教会和骑士团核心,小姑娘又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从克洛丽丝的“三省三问”中,马克西明白,眼前少女是的的确确研读过《太阳圣经》的。
太阳教会的核心教义是“净化不洁”,这也是两百余年来每隔一段时期就进行大净化的缘故,但核心教义永远是短短一句话,释读却可以有千万种,克洛丽丝所言,无疑是让马克西比较满意的一类。
洗涤自我的灵魂,才会明白该以怎样的方式净化世间的污秽。
这话等若增加了对自身拷问的权重,而非一昧用烈阳改造他人。
教会分裂后,太阳教廷愈发激进,马克西也不敢逆势提出异议。但是,克洛丽丝这句话无疑可以优化一部分学说,让汹汹转动的齿轮刹一刹车。
太阳教廷内部存在改革派,马克西当然不在此列。他是有奶便是娘的中立者,不过,这不妨碍他欣赏克洛丽丝,并产生加以利用的想法。
想要扎根基层,他需要这些帮社,信众一多,揪出潜藏邪教徒也就轻而易举。
马克西问:“你家乡在何处,为何成为太阳信徒?”
克洛丽丝迟疑地看向罗伯特司祭,后者淡淡地说:“这位是醉乡的地区主教,马克西阁下。”
“您就是马克西!”克洛丽丝双眸亮起来,她十指交错,将双掌抱在胸前,崇拜而憧憬地说,“那个踩碎慈恩邪教,虔诚、而伟大的太阳侍仆!”
称太阳侍仆不是贬低,反而是至高的美誉。
教廷圣座的其中一个头衔便是“天主众仆之仆”。
泥腿子想做仆人还没这个资格。
马克西情难自禁,含着笑容微微颔首:“说一说你自己吧,年纪轻轻便能做出一番成就,家学渊源肯定深厚。”
这话是在旁敲侧击少女的背景了。
“也谈不上什么家学渊源,”克洛丽丝在偶像前羞赧地低下头去,说道,“我家世代为混沌群海的冒险者,不时上岸在失落之国周边做些小生意,在当地颇有名望。可惜遇上慈恩邪教攻占我的家乡,那帮邪教徒强迫我们家族改信,男的卖到城市当作奴隶,女的抓进魔窟服侍信徒……”
这小姑娘显然比单纯的表面看上去更狡猾,马克西轻易从她的话语中做出更深刻的解读:克洛丽丝的家族是混沌群海的海盗,忙时航海寻找财宝,闲时上岸打家劫舍,女孩家族在失落之国周边控制了一座城邦,从小便养尊处优、肤白貌美,还移植了【影偶医生】相关灵脉。
坏就坏在慈恩邪教于失落之国大肆扩张,屠戮异教徒、强迫改信、侮辱女人,纯纯是大净化的翻版……呸,我太阳圣教行的端坐的正,这一点就如有云泥之别。
克洛丽丝有幸逃脱魔窟,在家族的余荫下于探险家公会控制的城市避灾,星辰教会对宗教态度开放,也正是这段时间里,生活在黑暗中的美丽少女知晓了“太阳”这一光辉而伟大的存在,从此博览经义、矢志不移,深界是探险家的乐园,也有许多上界而来的探险者,克洛丽丝也在这一过程中,随冒险者学了数门语言。
最后,当少女决心见识真正的太阳、普照光明后,毅然购买了向上航行的船票,辗转投靠与家族有渊源的前海贼团成员:约顿·戈里普利。
这也解释了少女为何年纪轻轻就能贵为帮社头目,还“残忍”处决了好几位学生的父亲;同时也解释了她有些纯正的口音和蹩脚用词语——一定是哪个帝国泥腿子教会她的底层用语。
马克西知道,有着苦难磨练的克洛丽丝不会每句话都一五一十,但只要大体上没有偏差,些许自我美化的谎言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正需要这种有胆色、有谋略、又有一定权势的地头蛇做大业的追随者,何况——
她信圣教。
这可不是慈恩圣教,在马克西的眼里,慈恩院不配“圣”这个字词。
“主教大人,”克洛丽丝尊敬地问,“为什么圣教不将光辉普照商港呢?我没想到慈恩邪教竟然将触手伸到这么远的飓风岛来,这帮千刀万剐的杂碎纷发恶毒的伪经——这是琳赛后来与我讲的,否则不用您出手,我自己就带社员们端了那狗屁邪教!除此之外,他们还妄想通过迪鲁家族控制商港,简直罪该万死!”
马克西茫然:“迪鲁家族?”
罗伯特在一旁轻声提醒:“商港的控制者之一,和靛鸥社、阿巴姆家族并列,前者是我与您提到过的、社长受刺的帮社,后者是公爵阁下的左膀右臂。”
马克西即刻明白过来。
克洛丽丝却义愤填膺:“慈恩邪徒派杀手刺杀社长,若非我与约顿有些本事,早就被当场毒杀,最后却反被栽赃嫁祸!”
罗伯特面不改色地思索信息,他之前以为约顿是篡位者,但克洛丽丝这样倒也说得过去。
马克西连连点头,与慈恩院苦大仇深,这正是他需要的人选,有这样的人帮他传教,无论是出于信仰还是一己私利都不重要。
也正好能在一定程度上摆脱路恩提亚的掣肘,当初太阳教会还留着商会没根除,就是为了防止路恩提亚一家独大。
可惜眼前的少女是灵脉移植者,用他严苛的眼光来看,属于超凡者中的“残疾人”,不过既然信仰如此热忱,来日带她去醉乡进行洗礼也并非不可。
太阳教会家大业大,洗礼也分好几个层次,普通人的洗礼和他在大教堂亲自为信徒受洗,得到的祝福完全是天壤之别。
马克西对克洛丽丝的信任还有另一个因素:琳赛。
小家伙迟早是塑造太阳一系灵脉的人,可以说亲如本家。
因此,马克西开门见山:“克洛丽丝,如果我要你的帮社配合圣教宣道,你以为如何呢?”
克洛丽丝欣喜若狂:“这是那些平民的福音!此事我有在做,我吞并叛逆后建立了‘福音教养所’,就是为圣教布道做准备!不用您说,我也会竭尽所能!”
瞅瞅,什么叫信徒啊!
如果路恩提亚有克洛丽丝十分之一的虔诚,不要总想着“搞事情”、“求回报”,舒舒服服当个安乐公爵,哪还有这么多破事呢?
马克西在这里说句公道话,倘若路恩提亚全心全意建设奇观,不提出“做半神”这种过分的要求,等太阳教会派神赋者赴任半神后,也不会真的把他踹到一边——
最多不过架空权力,养成一条猪圈里的猪罢了。
嗯……那总比失去要好得多,对吧?马克西如是想道。
而且,若他有克洛丽丝这般信仰,稍稍放权也并非什么难事。
唉,都是路恩提亚这二五仔的错。
也因此,马克西对克洛丽丝更为满意了:“当然不会让你无偿为圣教付出,我给你拨款,同时派一支骑士队伍和一位炎日骑士坐镇‘福音教养所’,只要是于传教有益的,你皆可以与骑士队长讨论。”
这对独立心强的人是桎梏,但对虔诚的信徒可是天大的恩赐。
克洛丽丝为难道:“这、这不好吧,主教大人……?”
“我知道你在混乱之地打拼,会使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你不必避讳,我的骑士也并非那种不懂变通之人……”马克西思索道,“我也会委派更为优秀正直的人,不会给当地居民造成困扰。”
马克西对自己手上殖民地呆惯的军队有深刻了解,不欺男霸女、不明目张胆掠夺居民财物,就已经算是道德标杆了。
想要让他们老老实实,最好的方式就是在饥饿之前提前喂饱。
“我不是这个意思!”克洛丽丝知道马克西误会了,连忙说,“我对骑士大人们的驻扎没有任何意见,但我怎么能要圣教拨款呢?我不但不需要圣教拨款,我会利用商港的收入帮助圣教传道、泽被平民,让信徒们感念圣教的好,只是……”
克洛丽丝欲言又止。
马克西大手一挥:“你只管说。”
克洛丽丝吱吱唔唔地说:“只是现在大家的生活会有一些困难,所以短期内,我只能将收入的很小一部分捐给圣教,更多收入要用于扶助需要帮助者……”
马克西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深界还能有这样的圣母?什么时候人类的道德水平上下颠倒了?
“还有别的要求吗?”
“有、有的,只是希望主教大人您不要责怪……”
“大可尽言。”
“还有就是,公爵大人对商港的税收太过严苛,每个居民除了缴纳宗教税外,还有奇观税、天灾税、贫民扶助税等各种苛捐杂税,许多居民反而因为‘宗教税’降低了对圣教的好感,如果圣教要拨款的话,能不能将‘宗教税’……”
兹事体大,马克西对此也不大了解,他看向罗伯特,后者语气平缓地说:“原本的宗教税会由其他司祭掌管,只剩我后,大部分宗教税则由公爵府代管,至于奇观税等税种,我不是很明了,教会在不夜城的财政主要来自于醉乡拨款。”
罗伯特说得很委婉。
翻译翻译,什么叫代管?
也就是说,收一大堆税,最后只用一点儿塞牙缝的肉“孝敬”教会,其他的全被吞没了!
“他妈的路恩提亚!”马克西怒不可遏,与罗伯特形成鲜明对比。
路恩提亚不识好歹,鱼塘都空了,还怎么可持续性地竭泽而渔?
“主教大人?”克洛丽丝吓了一跳。
“宗教税与奇观税可以免除,其他税种须与公爵府讨论而定,”马克西按捺着怒意说,“但我可以保证,市民的基本生活会得到保障!”
醉乡教区,并非说太阳教会是醉乡的统治者,但教会在醉乡有诸多产业和不俗的影响力,哪怕因飓风岛的事和商业联盟略有龃龉,但大体上的合作还是顺利。
醉乡作为荒原层主要的空域之一,地区农业发达,马克西说能保障,那一定就能做到。
当然,仅限市民和信徒。
否则仅靠地区教会的积累就想和商人们掰手腕平抑物价,非得杀得头破血流不可,而现在的条件并不适合做这类事情。
饶是如此,也比慈恩院财大气粗无数倍。
但是……
“那就多谢主教大人了!”克洛丽丝感激道。
但是这小姑娘,难道就没有别得要求了?
不贪钱也不贪权?不为名利只为普照苍生?
马克西相信这世上或许存在那样的圣母,但一个从深界的混乱中存活下来的少女,怎么能是那样的人呢?
马克西并非想把克洛丽丝想象得十恶不赦,她可以好,但不能太好!
圣母得让马克西担忧,这背后是不是埋了什么他不知道的雷。
“呃……”克洛丽丝想了想,说道,“没有了呀。”
“你想想、再好好想想,”马克西耐心地说,“我一区主教,还能骗了你不成?我既然能说到,那就一定会做到,机会只有一次。”
“我只想更好地让人们见到光明……”克洛丽丝沉思道,“但总有恶人希望盘剥普通人,所以……”她似乎思考完毕了,朝马克西严肃地说,“我希望圣教能支持我统一南部商港,那样一来,我就能更好地为圣教服务!”
这句话就比较暧昧了。
可以理解为野心的图穷匕见,也可以理解为切切实实为可怜人着想。
看着少女那番诚恳的神态,感性让马克西希望是后者,但理性,又让他希望是前者。
无论一种,马克西都能够接受。
有所求是好事,否则一心为公的人他还真用不趁手。有私欲,才容易控制。
马克西点头:“南部商港而已,此事我会遣人与商会去谈,还有,你的‘福音教养所’脱离了帮社的本质……”
话音未落,虔诚的克洛丽丝抢过话头,有些不礼貌,却并不招人反感:“我会出资为圣教建设教堂,邀请神职者主持传教事宜的!”
239.教养所圣女
商港连绵二十余里,细分下来,大致可以分为南部商港、中部商港和北部商港,容纳着大小码头四十余个,被十几个帮社所控制。
除了提供泊位之外,商港有着物流仓储的功能,局势稳定时,不少商行在此租赁仓库调配货品,帮社对停泊船只收取“保管”费,同时在周边开设餐饮娱乐等店铺吸收消费,仅靛鸥社而言,最大的一个码头每个月就能为社团带来几万神盾的净利润。
补给船只一般不会在农业贫瘠的飓风岛补充食物和水,仅就地购买能源。这部分被垄断专营,属于太阳教会的利益,帮社没有资格染指。
尽管上界已经将动力装甲用于战争,更有凭附雾河修建的短程跨空铁路,但也许是人力更便宜的缘故,不夜城码头的运输模式整体上依然十分落后。
商港的大部分市民都依赖码头生活,要么从事最基本的服务行业,要么出卖体力装卸货物。只是这大半年来,停泊的船只逐月减少,居民的收入也不断被压缩,在这种情况下,公爵府还要加征宗教税和奇观税等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实在是雪上加霜。
莱宁街旅舍老板娘最近的心情大起大落,她本人不信任何宗教,无奈前两月慈恩院渐渐势大,不少地痞流氓打着慈恩院的幌子白吃白喝白住,为了保证收入,她在莎琪玛的引导下稀里糊涂信了慈恩院,这样,也就有了揍人的底气。
但慈恩院信徒的身份还没捂热乎,太阳教会就找上门来,将她押进囚牢,说是要清扫邪教余孽,而恰巧又有歹人将她举报。
按理说,被押进监牢里本该十死无生,那些地痞有的是恶毒想法将她诬赖,但幸运的是,被关押的第二天,莱宁街来了一个主事的小姑娘,模样俊俏、圣母一般,她一个街区一个街区普法讲经,传播太阳真义,同时赦免所有未经受洗的慈恩院信徒,老板娘于是又再度稀里糊涂地被放了出来。
因为地痞流氓在她被关押时砸烂了店,太阳教会还将这些为非作歹的家伙予以逮捕,给被伤害者以一定比例的补偿。
生意重新做了起来,尽管生活依旧窘困,老板娘也不敢再说什么不是,只希望糟心事不要再找上自己。
又稳定了两天,街区忽又乱了起来,老板娘一打听,才知道那个“大赦天下”的小姑娘又在藻星街的小广场修建教堂、开设太阳法庭,许多听上去就很坏的家伙被当众审判处决,不少人赶过去看。
“听说那些罪犯是欺压平民、盘剥咱们老实人的幕后黑手,”旅舍里一个身材低矮、贩卖香烟罐头等杂货的二道贩子和她说,“听说还有狗杂种提议让咱们用家业抵押税收,但背地里却打算将咱抵押的家业再抵押给银行,要把咱骗得一干二净、骨头都不剩下!还好小圣女大人及时阻止,把那些公爵府的走狗帮社一网打尽,这才让咱免受家破人亡的厄运!”
一些宗教设有“圣女”一职,但太阳教会不在此列,故而这只是对克洛丽丝“人云亦云”的民间称呼,就算是马克西知道,估计也只是淡然一笑。
没把少女喊成圣座便行,一些愚夫愚妇的蒙昧之想罢了。
另一住客说道:“啧,那真是坏透了,要我看,这种心肠歹毒的骗人精就该剪掉舌头!”
“可不是嘛,所以小圣女大人将他斩首示众了!”
“这小……呃……小圣女大人下手可真狠啊。”
“狠又怎么了?你不做亏心事有什么好怕的?要我说,那种杂碎就该千刀万剐!”
“呃……你是太阳信徒吗?”
“当然!”二道贩子快乐地说,忽然目光沉凝地问,“难道你不是?”
“呃、我、我当然也是。”
“我就说嘛!”二道贩子笑起来,“而且啊,小圣女大人还下令,将免除所有太阳信徒一年的宗教税和奇观税,这是对咱们的恩赐呢!”
一直不说话的老板娘眼睛忽然亮起来,她瓮声瓮气地问:“免税?”
她这种有稳定家业的人才是被榨税的重头,其他人隔几天换一街区住,帮社收税也找不到人去,而她则想跑都跑不掉。
“你不知道?”二道贩子痛心疾首地说,“难道你依然对慈恩邪教心存妄想么?”
“当然不是!”老板娘立刻反驳,她擦了擦汗,这话可是要命的呀,她说,“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做……”
“那简单,小圣女大人在藻星街的小广场新建了教堂,你只需要缴纳一个神盾就能获得一张期限为半年的信徒凭证啦!”
“怎么才半年?”老板娘话到一半,又立刻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好奇、只是好奇。”
“想要获得永久凭证?当然可以呀,但你必须坚持听经,并通过每季度组织的神学考试,否则,小圣女大人凭什么相信你是信徒呢?”二道贩子恨铁不成钢,“若非小圣女大人心肠慈悲,否则才不会给你这种伪信徒售卖信徒凭证,怎么什么都不付出,尽想捞好处?”
老板娘连称不是。一个神盾抵半年的税于她而言简直是白送的好处,她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新生怨言呢?
“可我不识字啊……”一个码头工人说道。
“小圣女大人会组织识字班,相信我,只要心诚,考试不复杂的。”
“这么说你已经考过了?”
“呵,那当然,而且我获得的可是一级信徒资格证,每周都能领到免费的新鲜食物!”
码头工人立刻心动了。
他居无定所,干一天是一天,属于那种不容易被收到税的一类,每日的消费大头就是饮食所需。
可是……
“识字班要额外交钱吗?”
“当然不是,”二道贩子说,“识字班会有很多修女和志愿者教导大家,即便不通过考试,只要你参加志愿活动,彼此互帮互助,也可以积累贡献,晋升为一级信徒!”他兴奋地说,“自私的人在圣教里可活不下去,我现在就在积攒贡献,贡献可以在考试中当作分数计算进去,等我晋升特级信徒,就可以被分配到自己的公寓啦!”
“你还忘了一件事,”这时,一直在旁听的青年男子开口,他西装革履、打着补丁,尽管落魄但依旧从容自信,属于难民当中接受过文化教育的一类,他说道,“克洛丽丝阁下还会在每个街区设立居民委员会,每一个正直、善良、诚心奉献的特级信徒有资格报名成为其中一员,参与街区大小事务的管理。”
老板娘惊了一惊:“是和那些城卫军一样吗?”
青年摇了摇头:“有管理权,但没有执法权,不过克洛丽丝阁下将给委员会拨经费,并且每一位委员会成员都能领取额外的食物和神盾补贴。”
那也行啊!
老板娘在莱宁街本来就有些威望,若加入那什么会,还不得说一不二?她不说主动欺负别人,至少不会再让一帮烂人骚扰街区了!
而且,她会认字、能算数,读过不少报纸和杂志,二道贩子这样的人都能考上信徒,她没道理不行。
“太阳万岁。”老板娘感慨。
“不,你还得说小圣女万岁,”二道贩子严肃地说,“是小圣女将太阳普照到我们身边的!”
“当然、当然,赞美太阳,赞美小圣女!”
免税啊——
老板娘似乎看到未来的前程,她大手在桌上一拍,对服务生说道:“给老娘把地窖的藏酒搬两桶出来,今天中午的酒费全免!”
众人闻言欢呼:“赞美老板娘!”
……
除了做出一系列安排外,克洛丽丝还得给福音教养所设立一系列章程。
她最近在苦读太阳教会的经典,试图找一条温和的、又贴合教会理念的路子。
马克西并不如她所想的那么极端,说明太阳教会内部也不全是欧斯加尔那种蠢货。正常人不会喜欢把异端送上火刑架取乐,因而在荒原层以下的地方,太阳教徒们也不会如上层的同僚那样,和广大的土著硬扛。
也不是说马克西和他的部下就是什么好人,只是比起净化异端,他们更喜欢通过“温和”的方式榨取财色。
只要少女翻阅太阳教会的历史,总能总结出一套不违背太阳教会教义、又能满足她需要的法度。逻辑不必多么严谨,克洛丽丝自己就是水货信徒,神学拿来糊弄个门面即可,她要的是“规矩”,太阳教义只是工具,不可本末倒置。
她能做这么多,并非是太阳教会对她多么信任,而是相较于慈恩院,太阳教会是真的有钱、能折腾。
辉光塔只能算是奇观当中的中下游水准,教会大手一挥便拨款上亿神盾,千年财富的积累可想而知。
别的不说,光太阳教会占领的矿脉,每年盈利上百万神盾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惜的是,这些利润会被送往上界,而不会惠及不夜城居民。
也不是说太阳教会就从未想过加大拨款普及信仰,只是一直以来没有合适的工具人,也找不到适合的方式——就算拨款,又怎么确保那些经费能被用在正途呢?
故此,克洛丽丝站了出来,不仅做了工具人,还给出一整套方案,这就让马克西爱不释手,恨不得将少女当场招为秘书——顾问的那种。
她心情不错,虽然福音教养所暂时无法带来什么利润,整体上依然财政赤字、入不敷出,还得从银行贷款,但长期来看,别说西奥帕维尔·卡勒的那区区两万多神盾贷款,就算是二十多万,咬咬牙也能还上。
钱就是伟力。
与其和敌人面对面打生打死,组织一支堪比法师塔的舰队在几百米高空狂轰滥炸它不香么?
阿莉丝塔那种徒手撕舰队的存在毕竟是少数。
当然,克洛丽丝也想象不出来一支舰队究竟要耗费怎样的天文数字,否则,她还是会把想象力放在提升自己的实力上。
福音教养所的钱终究不属于她个人,少女依然只有可怜巴巴的一百来泰镑和一张阿莉丝塔给的银行卡。
慈恩院“倒”后,迪鲁家族原本占优的反攻陷入僵持阶段,克洛丽丝让老约顿盯着时候下手,别让靛鸥社打得太轻松,也别让阿巴姆家族窃走胜利果实。
这一天里,她在藻星街小广场盘下的临时办公所接待了第一位客人。
藻星街小广场在繁盛时是人烟汇聚的市集,可惜随着物资短缺,大量小商小贩不见了踪影,克洛丽丝计划于这个地方修建教堂后,小广场也将重新焕发生机。
客人是满脸络腮胡的中年光头,虽然形容粗犷,但态度审慎、并不莽撞。
昏暗的办公室内,只有一盏橘黄色的台灯微微照亮克洛丽丝的身影,她十指错于胸前,漆黑的环境里,保持一副阴森的神秘感。
克洛丽丝打算长居于此,为了应对可能的危险,她并未让自己所处的环境拥有太多光源。
或者说,她做好了那位慈恩院杀手到来的准备。
“阿巴姆先生,福音教养所资金短缺,缴纳不起电费,还请见谅。”
听到克洛丽丝的告歉,卡莫尔·阿巴姆暗骂一句装神弄鬼,表面上笑着说:“阁下是马克西主教大人跟前的红人,还如此勤俭节约,恪守太阳真义,也难怪我到来时,邻里街坊都对你敬爱有加。”
“您过奖了,这仅是太阳使我来普照污秽的人间,应尽之务而已。”
“阁下无愧‘圣女’之名。”
“这并非神职,有赖大伙抬举罢了。”
卡莫尔·阿巴姆对眼前装模作样的女人嗤之以鼻。普照人间?那你将房间搞这么暗做什么!
但是,眼下这个女人又与他曾经打交道的帮社头子不同,以往从来没有人能和太阳教会扯上干系,她的存在说明着,在商港一事上,太阳教会要亲自下场了。
有太阳教会这尊庞然大物在,阿巴姆家族不希望与“福音教养所”产生摩擦。
眼见这女人跟自己说了一大堆废话,卡莫尔·阿巴姆只好开门见山:“我带着诚意而来,只要阁下愿意出让迪鲁家族的码头,我们可以支持阁下吞并靛鸥社和迪鲁家族其它地盘。”
“我需要你来支持?”克洛丽丝似被这愚蠢的提议逗乐了,清脆、悦耳却又带着莫名寒意的笑声银铃似的摇响。
卡莫尔·阿巴姆皱眉道:“阁下真以为傍上太阳教会就所向无敌不成?”
“你在教我做事啊?”
倏然间,黑暗中浮现出一道道摇摆不定的人影,少女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有那么一瞬,卡莫尔·阿巴姆感觉自己被刀架住了脖子。
眼前这女人近几日的所作所为侵略性太强,他作为阿巴姆家族的二把手,必须亲自前来与之商量合作余地,他狮子大开口,也是试探克洛丽丝的底线,等着落地还钱。
只是,卡莫尔·阿巴姆没想到克洛丽丝比他想象当中的更独断,这种性格的人没本事会死得很惨,但如果有本事,反而是极难打交道的一类。
“当然不是,可……”卡莫尔·阿巴姆泰然自若地说道,“倘若阁下吃掉一半商港,阁下认为太阳教会还坐得住么?”
“你以为我是投身圣教是为了所谓的腌臜利益!!?”克洛丽丝仿佛受到极大羞辱,愤怒地拍案而起。
“……”卡莫尔·阿巴姆有些头疼,他只能直白道,“阁下自然是值得尊敬的虔诚信徒,但是,不夜城更大的利益并不来自于商港,若我们不精诚合作,而是互相内耗,反而会徒增他人耻笑和利用。”
这便是卡莫尔·阿巴姆的来意了。
阿巴姆家族倚靠路恩提亚,哪怕公爵府碰不过太阳教会,他也不怕“福音教养所”的吞并。
“更大的利益?谁?哪儿?”
“在不夜城商会,在那些掌握贸易渠道、囤积居奇的商人,”阿巴姆说道,“我们需要携手定价,才不会陷入内耗中,被那些人钻了空子。”
240.矛盾
不夜城的贸易额在减少,停泊的船只也在减少,早已不复当年望眼而去、千帆不尽的盛况。
也就是说,码头的控制人也存在强烈竞争关系。
你这里保管费高昂,船只就有选择的余地,可去别处,你这里不接受贿赂、按实际规定收取关税,商人也能去找对手的泊位。
此外,依托商港开设的相关产业,目前也是供过于求,为了吸引更多船只,就只能在价格等各种优待上动手脚,帮社和帮社间的内卷同样激烈。
阿巴姆家族显然是想与福音教养所“共分天下”了。
卡莫尔·阿巴姆纵使受了个下马威,依旧面色不改:“您想要帮助太阳教会收获民心,仅靠济施是不够的,”他还不清楚减税的政策,与克洛丽丝说道,“商会,商会才是心头大患,如果那些奸商依旧囤积居奇,掌控贸易,您济施的钱都会被那些吸血鬼赚走。”
不夜城商会……
克洛丽丝不作声色,她留了一个心眼:“你究竟代表谁,阿巴姆家族,还是公爵府?”
卡莫尔·阿巴姆笑道:“这重要么?大人物有大人物的敌人,我们小角色也有小角色的对手,只要我们背后的主人没有反目成仇,那么我们就永远有合作的机会……”
克洛丽丝发现眼前的光头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
他想做什么?仅仅与自己合作,还是……也想搭上太阳教会的车?
如果是后者,她必须得保持十二分警惕,强化自己在太阳教会那边的不可替代性,比如——忠诚!
克洛丽丝是一位虔诚的信者,绝不可能被这些歪门邪道给比下去。
“靛鸥社的地盘,你不能染指。迪鲁家族的九个码头,我要三个。”克洛丽丝拿出图纸,在左右两边画了条分隔线。
最大的一座码头,赫然在这三个当中,总共能获得的收益,并不比另外六个加起来少。
但克洛丽丝让出了不少远离岸线的地盘,这在卡莫尔·阿巴姆看来,并非不能接受。
少女之所以这样做,主要还是人手稀缺。
摊子铺得太大,最后也不一定能握到手中,如果治理出现问题,居民反而要责怪在她的头上。
克洛丽丝在推广传教的同时,也强化着民众对自己“小圣女”名号的印象,这等若将减税的功劳揽到自己头上,即便是其它地盘的市民也会感念她的“恩情”,只要政策施行数月,绝大部分市民就再也忘不了她。
福音教养所缺可靠的基层人手,更缺中层干部,大部分工作还得请修女和修士们义务执行,这样一副空架子其实很不稳定。
克洛丽丝自觉没什么治理能力,但若要和不夜城上上下下的贵族老爷们比烂,她还是有些优势在的。
将阿巴姆送走之后,克洛丽丝又头疼起来:“缺人啊……”
人肯定是不缺的,但如果人手都是那种地痞流氓式的素养,根本起不了任何帮助。
除了管理方面的人才,她也缺撑场子的超凡者,种种条件制约着少女,必须要借助太阳教会的势力才能生存下去。
克洛丽丝并不在乎太阳教会插手福音教养所事务,也不在乎太阳教会取走她那丁点儿本就只能塞牙缝的权力和地位,只要教会宣传的是正面的理念,又能为底层人带去思想和教育,那便比她闭门造车的速度快上无数倍。
她只需要偷偷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努力学习经义,就能窃取权力和地位。
再怎么说,太阳教会也得用人不是?即便要将她像路恩提亚一样踹走,那还得多少年呢?十年、二十年?
这期间能做太多事情,她克洛丽丝在不在飓风岛都说不一定,某种意义上,她还算石匠会成员呢。
而且,克洛丽丝也没自矜到将自己和堂堂公爵做比较。
“唉。”少女叹了口气,她还从未如此忙碌过。
这段时间忙进忙出,都很少有时间钻研魔法和灵脉解剖。
前文有述,许多官方技能都有着配套的法术,少部分天赋异禀的“魔法师”能加以使用。
比如在影偶方面,结合【影偶医生】抽取神秘特性的能力,就有【影偶制造】和【影偶附身】两个比较有用的能力。
【影偶制造】是消耗源力,通过魔法将影偶固化,再将抽取的神秘特性植入其中,效果上会大打折扣,但胜在影偶恒久。
同时,【影偶附身】是将制作完毕的影偶缝入其它客体当中,出其不意。没有【幻影】辅助的情况下,影偶就只是一团漆黑的、具有一定实体的暗影,黑暗环境下容易隐藏,遇光则易暴露,但经验丰富的【影偶医生】会将影偶缝进其它事物之内,比如毛绒玩具甚至活生生的普通人。
克洛丽丝觉得自己每次杀人后总不能将灵脉象征解剖完就浪费,抽取一些神秘特性做成影偶要节约许多。虽然每一只影偶的力量都不会很强,但胜在可以无限制作,使用时也基本不再消耗源力。
她还在学习当中,最近也没怎么和坏人战斗,比较缺乏练习魔法的原材料。
思考着这件事时,克洛丽丝又将杰拉德尔请了过来。
巴布忠诚是足够的,他此刻在福音教养所的地位相当于大把舵,只是克洛丽丝让权财分离,巴布就只负责包括城卫军在内、武官方面的工作,不再如靛鸥社的大把舵那样,坐拥地盘内所有的产业和战斗人员,堪称一方“诸侯”。
只是,巴布脑子不太够用,要说打架有些能耐吧,又只能在小鱼塘出风头。约顿才是克洛丽丝最青睐的人才,可惜约顿只有一位,也逐渐年迈,而两人之间也不存在什么从属关系,说亲情有些言过其实,说互帮互助的友谊更为贴切。
相较而言,杰拉德尔这个在“克劳格兄弟舞厅”追随过她的小头目能应付更多杂事,再则,杰拉德尔有过管理商港的经验。
克洛丽丝让杰拉德尔坐在桌对面,点亮台灯,指着清单上面的名字问:“阿巴姆家族要我根据不同商会成员针对性收取关税和保管费,等于是要在商会中拉拢一批打压一批,阿巴姆对这个格格尔家族尤其上心,似乎我与他一并打压了,他就能将其贸易份额抢过来似的,你来看看。”
商港针对不同商品的关税本是固定的,但架不住地方帮社在各方博弈的纵容下只手遮天,即便克洛丽丝他们没资格对商会加税,但只要面对某些成员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的商品竞争力就能大幅提升,等若走私。
这种无法无天的局面,在其他政局稳定的城邦是难以想象的。
杰拉德尔接过名单看,他也没接触过什么大人物,其实也看不大明白,但有一件事令他觉得古怪:“这格格尔家族,是公爵大人在商会的左膀右臂啊。”
“嗯?”克洛丽丝问,“阿巴姆对路恩提亚不忠?”
“这不是忠不忠的问题,但凡在不夜城居住时间长一些的三教九流都知道,公爵大人有一双胳膊两条腿的说法,这胳膊是亲卫长麦斯特克将军,而两条腿……”
杰拉德尔注视着清单上的名字,说道,“分别是两位公爵夫人及其家族,一位是商港的阿巴姆家族,另一位……”
克洛丽丝顿时了然,她哭笑不得道:“格格尔。”
她原以为阿巴姆家族有多大的格局,现在看来,居然是路恩提亚内部的家事,这算不算两位夫人的宅斗了?
克洛丽丝也不会因此小看阿巴姆家族,能被路恩提亚联姻的家族,产业肯定不止于不夜城,阿巴姆家族既然有卡格格尔脖子的想法,克洛丽丝也不无不可。
只是,克洛丽丝也不会因为卡莫尔·阿巴姆的一句话就轻易被人利用,她现在背靠太阳教会,只要自己不作死,三五年之内,规则之内争斗她都将立于不败之地。
除非有人能将太阳教会扳倒——这几乎不可能,太阳教会于荒原层的中枢就位于醉乡,哪怕能够投送的力量有限,也可以源源不断给予不夜城支持。
克洛丽丝唯一担心的是太阳教会及时止损,彻底放弃入侵深界的念头。
不怪她多虑,但,以而今帝国和教会的体量,完全撑得起飓风岛的些微损失。
神圣曼罗帝国的本土濒临地上天国,于上界最为富饶。但有利则有弊,在殖民一事上,远离下界的帝国要远逊于泰瑞比等靠近迷雾层、又掌握重要航路的国家。
新世纪之初,圣源教会在虚空使徒的带领下结束数千年的混乱神战,将旧神驱赶至古老的下界、乃至深界,使之抵御深渊的扩张,再为诸使徒列土封疆,势力到交界层为止。这一时期,仅以国力而论,神圣曼罗帝国与虚空国教下的曼罗帝国并驾齐驱,炽天使常年主导圣源教会。
但经过数百年的休养生息,随着深空贤者成立探险家公会,地处偏远的班赛王国率先拓土迷雾层、从古迹和土著的手中发掘出数之不尽的技术和财富后,掠夺的好处逐渐显现出来。
相较于势力松散、备受深渊侵扰的土著,圣源诸国能更好地整合遗迹技术、开发荒岛资源,在漫长而迟缓的开发里,上界人类逐渐能轻易缔造出一座座奇观,势力愈发庞大,直至虚空之灾后,第一位探险家找到跨越飓风的通路,抵达深界,证实遥坠世界之底的“失落之国”并非传说后,探险家公会与土著合作,在深界建立了第一座来自上界的城市。
时至今日,无论是深界的先民,还是上界而来的探险者,都未曾真正深入过失落之国。
但是,每一次遗迹的探索,都会为技术升级带来崭新灵感。
这种情况下,帝国也需要通往深界的前哨,不能被精灵们占尽先机。
若克洛丽丝知道这一点,她就再不会担忧太阳教会跑路的问题。
通往深界的航路本就少的可怜,大部分还被泰瑞比占据,对于飓风岛,他们只会头铁以及……更加头铁。
若非东有声威正盛的玛蒂奥帝国,西有势不可挡的法兰王国,神圣曼罗帝国早就派大军碾下去了。
总之,在了解到路恩提亚两位夫人家族的龃龉后,克洛丽丝又去了一趟金丝雀商行。
这段时间里,西奥帕维尔·卡勒·卡勒十分焦虑,在了解到慈恩院被太阳教会端掉后,他十分担心兄弟的安危,他本来想遣人找克洛丽丝打听详情,不了这家伙摇身一变成了太阳教会的代言人,这让他捉摸不透少女虚实,只能先行按捺住心中的情绪,以免造成更多问题来。
在听闻“克洛丽丝”亲至,而非“莎琪玛”的通报后,西奥帕维尔·卡勒忙不迭地将少女请进办公室。
地精焦急地问:“沃尔什,沃尔什他怎么样了?太阳教会有没有抓住他?”
克洛丽丝悠然坐在办公桌对面,要了一杯甜橙汁——这种水果榨(汁)在深界可是奢侈品。
少女说道:“她没事,如果你有打听,应该知道她成了慈恩院的教士。”
“她?”西奥帕维尔·卡勒愕然,“你都知道了?”
“我们现在是亲密无间的伙伴,实际上,她并没有被慈恩院洗脑,”克洛丽丝神秘笑起来,大言不惭地说,“你应该知道【副脑】,沃尔茜用副脑躲过了洗礼,她需要慈恩院的信徒完成技能晋升仪式,所以……我要她继续潜伏在慈恩院。”
“你不能把他置于危险之地,这与我们签的契约不一样!”西奥帕维尔·卡勒的举动与亲人如出一辙,他在椅子上跳起脚,怒道,“你说过要把他带回来!”
“你不用担心她的安危,”克洛丽丝说,“有神赋者保护她。”
“!”西奥帕维尔·卡勒一惊。
神赋者的分量可不小,这就是半只脚跨进门槛的半神,说得好听些,有的半神走出奇观后都不一定能打得过强势的神赋者。
不夜城已知的神赋者只有两位,主教马克西以及公爵,路恩提亚。
考虑到克洛丽丝的语气,慈恩院显然没被彻底端掉,西奥帕维尔·卡勒猜测慈恩院也有实力旗鼓相当的神赋者。
加上克洛丽丝口中的一位……
这几个人携起手来,拆掉半座不夜城是绝无问题的。
什么情况需要这么多高位的超凡者?
听上去,慈恩院的事闹出那么大的阵仗仅仅是开始?
因此,西奥帕维尔按下桌上的一个按钮,通过魔法通信道:“喂,洛芬奇,请为我准备从飓风岛往‘巴蒂拉’的客船,同时帮我在‘巴蒂拉’订好酒店……什么?公款度假?不不不,这一次我私人出资,另外,你让在不夜城建立收容基地的项目暂停一下,最近的生意也不要从飓风岛经过了,啊?为什么?因为……”他恼火道,“这座岛是他妈的不祥之地啊!”
241.考虑
也就是下界通航不便,各地域割裂感严重,商业模式也趋于保守,否则,西奥帕维尔·卡勒要做的就不仅仅是准备船只开溜,还得抛售不夜城商会的股票套现撤资——幸好,深界没有成熟的证券市场,仅仅在探险家公会活跃的地方有着规模中等的证券交易所,因此不夜城商会就没有上市一说,金丝雀商行也无法通过资本运作的门路入驻不夜城。
看到西奥帕维尔·卡勒的态度,克洛丽丝不免笑道:“事情不至于你想的那么糟糕。”
她看到福音教养所治下良性发展的契机,等这一波难民潮捱过去后,日子至少不会更糟糕。
再者,难民也有很多消化的渠道,西边的矿场是其一,也有许多奴隶贩子将难民运往殖民区的种植园和血汗工厂。
西奥帕维尔·卡勒则摇头说:“我是这里的负责人,不会把前程赌在侥幸心理,生意暂缓一段时间无伤大雅,到时候,就算整座不夜城灰飞烟灭,这条航路也是有价值的,我们主营的神秘材料不愁没地方卖。”
克洛丽丝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地精问道:“你说有神赋者保护沃尔什的安危,这我可以相信,但……你究竟代表哪一方?你是太阳教会的人?”
克洛丽丝反问道:“如果我就是呢?”
西奥帕维尔·卡勒拨弄着手指头,思索道:“只要太阳教会给金丝雀商行的生意特殊优待,我们并不在乎谁统治不夜城,况且,金丝雀商行没有地方背景,你们无需担心我们会和商业联盟勾结。”
金丝雀商行的竞争对手是不夜城商会,这一组织控制商路、排挤外来商人、迫使公爵府加重关税以保护本土贸易,哪怕内部松散,面对外部威胁时皆出奇团结。
只有金丝雀这种以神秘材料为主的商行才稍微能生存下去,换作其它空域的粮商、药商等商人,光运输成本就要被本土商会打得落花流水。凤尾蝶商行也还凑活,奇奇可亚虫人差异化的经营用于服务行业,利益冲突较小。
对西奥帕维尔·卡勒的话,克洛丽丝不以为意,就算是太阳教会,需要的也是维稳的基本物资,普通人要神秘材料和超凡道具做什么?造反么?
克洛丽丝来这里,主要是想通过金丝雀商行比较专业的情报网,咨询一下格格尔家族和阿巴姆家族相关事宜。
“格格尔家族啊,他们在醉乡有好几座小型岛屿,庄园无算,酿造生意做的不错,路恩提亚入主不夜城后,格格尔家族的经营范围进一步扩大,不夜城四成的进口粮食来自格格尔家族……医药、矿业也有在做,去年,格格尔家族还收购了醉乡第三大的药材种植园。”
“阿巴姆呢?”
“雇佣兵起家。路恩提亚做了城主后,才娶的阿巴姆大小姐,太阳教会给路恩提亚的两条兵工生产线就在阿巴姆家族的老巢,他们可以自行生产一些威力不错的步枪和炸药,这些武器左右不了什么大局,但在深界许多部落卖的火热,许多探险家也时常用得着。”
从西奥帕维尔·卡勒的描述来看,两个家族没有明面上的利益纠纷。
“你是说路恩提亚家中不和?”西奥帕维尔·卡勒了解到克洛丽丝的意思,说道,“你在乎这个干嘛,只要是对你有利的事只管去做,管他有没有将你当枪使,有太阳教会撑腰你担心这个?呃……只要你不针对金丝雀商行,怎么样都是可以的,对了,你那两万多神盾的贷款……”
“有道理。”
克洛丽丝无视了西奥帕维尔·卡勒的后半句话。她回去后还得与阿巴姆家族进一步磋商,除非卡莫尔·阿巴姆拥有替代格格尔家族的渠道,否则最终结果就要自损八百。
别管格格尔家族将粮价抬得多高,只要他们的面包进不了不夜城,市民就会成片成片挨饿,让粮价进一步攀升。
迷雾天灾被视作世界调节自我的循环,天灾持续过程中,绝大部分地区都会因气候、航路、神秘特性的变化遭遇负面影响,醉乡的产出也会减少,要想缓解饥荒,要么从其它地方运粮,要么就得等第二年小麦丰收,粮价才可能下调。
相较而言,几乎不受迷雾影响的上界要安稳无数倍。
算上难民,不夜城有上百万人口,这几个月里,她看到过袒胸的女人走在街上、看到过残疾的幼童沿路乞讨,在靠近沃尔什·卡勒辖区的沉风湖附近,人肉已经成了公开售卖的商品。
一度繁华的不夜城尚且如此,那些难民所来之地呢?
克洛丽丝觉得,如果阿巴姆家族拿不出替代格格尔家族的方案,她也没必要配合严苛的打压。
严格来说,克洛丽丝不是任何宗教的信徒,除了灵脉象征和沃伊蒂外,她与虚空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自然也是不信的。
不过,她想到阿莉丝塔曾对她说起:人性,是能回馈给虚空的唯一事物。
所以克洛丽丝会想,如果阿莉丝塔在这里,即便她什么都不做,也不会昧着良心配合阿巴姆家族做无底线的事。
既名“虚空”,那又何需所谓的人性呢?克洛丽丝有时会觉得滑稽,但亲身经历惨剧后,她不免想到,是否正因为一切指向空无,才需要人性的赋予。
阿莉丝塔对欧斯加尔说,虚空门徒的存在是为了使更多人存在。自虚无而生的一刻,世界便跨过了从无到有的转变,即便一切最终都将迎接毁灭,但对于存在的人而言,“繁衍”永远是刻在灵魂当中的本能。
这“繁衍”,是传承,而非控制、也非毁灭。
一点一点攀升,达到永远也不会抵达的极限。
克洛丽丝揣测,阿莉丝塔大约是这么一个意思。尽管喜欢和夏夏腻在一起安逸的自私少女不是十分赞同,但不妨碍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普照善意。
从少女自身的观念来看,这不是像慈恩院将人当作羊去济施,也不是指望少部分羊变成脱胎换骨的牧羊人,如果人人都能成为自己的牧者,她所要做的事就会少一些,管理起福音教养所来也会越来越轻松——
大概。
242.瓦林特的机遇
辞别地精后,克洛丽丝特地顺路去看来慈恩院的废墟。附近的房屋都遭到毁坏,原来的居民只能就地搭建帐篷。
能在阿芙拉周边生活,这里的居民都有着不菲的收入,但是,这些收入显然不足以令他们再购置一套位于繁华地带的房屋,只能在没有暖气的帐篷里煎熬时日。
尽管如此,阿芙拉依然繁华不减,原本属于凯桑的奴隶交易中心“泰坦之吻”被查封后拍卖,没几天再次营业,无论男女的各色奴隶似奇珍异兽般被扒光、被展示、被贩卖。
即便是勇猛的兽人男奴也好不到哪儿去,如果他们被买去做侍卫,极大可能要遭受阉割,同时被奴隶契约控制生死。
这也是克洛丽丝无奈之处,她同样无法杜绝福音教养所辖区内的贩奴生意,最多只能通过信仰方面的教诲,约束随意处置奴隶的行为罢了。
至于说为什么不宣扬贩奴是罪……
太阳教会自己就在干这事儿,在殖民领可能还稍有遮掩,到了更深的世界就入乡随俗,肆无忌惮起来。
即便在迷雾层,强效的奴隶契约也很少见。
她又能说什么呢?无非是去浴场泡个澡,和朋友聊聊天换换心情罢了。
……
不夜城北区,贵族和有钱人的安乐港。
荒原层和深界的贵族通常也有着不短的历史,但由于政治环境不如上界稳定,因此,一个家族的兴衰可能也只是短短一瞬。
通常,这些“贵族”们并不会接受具体的册封,衡量“贵族”的标准主要取决于三个方面:武力、财力、以及圈内的认可。
能够被成为“贵族”的人,其家族往往都是地方势力集团的一份子,当然,如果能像路恩提亚这种接受上界帝国的册封,含金量会更高一些。
不夜城北城根本看不到任何一个难民,往来者无不衣冠楚楚、儒雅俊朗,哪怕再难看的家伙,只要体形没大大走样,也比底层时刻受抗辐宁价格困扰的普通人精气十足。
这是优渥生活带来的结果,这里的权贵并非依赖不夜城而生,他们大多都有着二十年前商业联盟的背景,产业不局限于飓风岛,这也是不夜城商会在被路恩提亚夺权后依然屹立的原因之一。
同时这也意味着一件事——
不夜城市民的生活再窘困,贵族也浑不在意,若是他们在醉乡的耕地和种植园减产,或许还会皱一皱眉头,但不夜城,灾难越大,他们发财的机会也就越大。
当然,也不是说就对不夜城遭遇的困难无动于衷,善良的人还是会担忧,要是市民们都活不下去,会不会让自家产业的收入减少。
毕竟,可持续性竭泽而渔也是要分时机的,在新一批鱼苗长活之前,旧鱼塘还是不能操之过急。
辉光塔西北地带是贵族们声色犬马的欢场,灯火辉煌之地,巴蒂尔大酒店的宴会通宵达旦。
此地名媛汇聚,云集了全不夜城的美人,肌肤吹弹可破的娇娃披裘穿锦,裁成独具深界风格的晚礼服,又恰到好处地露出精致地锁骨和笔挺大腿,在瑟瑟寒风中毫不觉冷。
她们将男伴紧紧挽着,或许有着气温的缘故。
但好在酒店内部有全天候的暖气供应,踏入金碧辉煌的酒店的一刻,紧绷的神色这才自然许多。
这是普莉丝娜返回不夜城后举办的,第三十二场酒宴。
比较有意思的是,她返回不夜城后,路恩提亚除了归还其一部分族产外,只特许其抗辐宁经营权和几条用以贸易的中型运输船,女人本不该有如此多的财富供以挥霍。
但坏就坏在,一个已经落魄的、一无所有的贵族突然被公爵大人重新提拔启用,这让人不得不怀疑其中有什么猫腻。
而看着普莉丝娜一天天纸醉金迷,这更坐实了一部分人的猜测:这女人没准和公爵有一腿。
路恩提亚不知晓此事,早先一个月他还对这女人有所关注,但随着不夜城的问题越来越多,他的精力便只能放到别处。
于是,普莉丝娜将自己的族产抵押给好几家银行换取贷款后,又利用这一信息不对等,轻易从银行套来更多的现金。
仅一个月后,普莉丝娜便立刻用拆东墙补西墙的钱归还了利息和欠款,同时伪造账簿,有抗辐宁经营权打底,让人以为她的生意取得了进展,有了足够的偿还能力,于是第二个月,银行们便更放心地给她办理了三年的中长期贷款。
普莉丝娜每次酒宴都会与大人物们磋商生意,通常是与运输相关,这是她干得最顺手的一个行业,瓦林特家族的人也对商路格外熟悉,可以少走弯路,比同行节约不少成本。每谈成一桩,她就会大书特书、夸大其词、放出额外的烟雾弹,让人以为瓦林特家族蒸蒸日上,崛起就在今日。如果瓦林特家族在浮星海的证券交易所上市,那么可以看到一根坠入谷底的绿线陡然飘红,朝着遥不可及的高点一路狂奔……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背后的瓦林特家族多么虚弱。夸大经营收入,意味着要缴纳更多的税给路恩提亚。更要命的是,她至今拿不出火源晶矿石来。
她给路恩提亚的是假坐标,即便是真坐标,船队也无法穿过乱流区安然抵达目的地。
花俏鹦鹉大学士查加给她飞艇施加的防止干扰的秘文有时效性,一但超过半月,秘文就会自行消散。
通过那伪天真的靛鸥社青年祖拉,普莉丝娜成功与西姆达成合作,被允许在靛鸥社地盘内置办一部分产业,这些产业盈利后同样可以抵押给银行,玩拆东墙补西墙之举。
可惜屁股还没坐热,那群野蛮的帮社居然自己打了起来!生意不赚反赔!更糟糕的是……
西姆死了。
商港的枭雄,被不明不白毒杀在庆宴上。
她还能说什么呢?
普莉丝娜原本还想与靛鸥社熟络关系后,通过走私捞钱,结果钱没捞着,反倒栽进去一笔。
女人依然要举办酒会和舞宴,如果被银行看出外强中干,集体追索欠款,暴露了她“瞒天过海”的“壮举”,恐怕也只能偷渡到其它城市,真正靠哈伯德养活了。
可是,谁愿意做一个被养活的小女人呢?
普莉丝娜站在高处,享受着那些舞会娇娃们看向自己的嫉妒与艳羡。
她不如那些女人美貌,因此在这样的宴会,也不必通过暴露的穿着来引人瞩目,她的钱、她的势力、她的手段才是维生的根本,她清楚明白那些女人看来的目光——
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而非像货物一般任人宰割。
尽管,那些女人不明白普莉丝娜的难言之隐和命运的身不由己,但普莉丝娜知道,一但失去财富和权力,她的下场会比那些女人更加糟糕。
无论外貌如何,她所拥有的财与权,才是使她优于其她女人的地方。
普莉丝娜深谙这个道理。
此刻,她正在与一位太阳教会旗下的商人交谈,近期矿区的开采量增加不少,太阳教会需要更多船只将这些源晶矿物运往醉乡。
胖胖的商人温和笑道:“商港最近的情况比较乱,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风险,瓦林特女士可以选择在十七号码头进行装货,同时也可以减少一些不必要的管理费支出。”
“您和十七号码头的负责人有合作关系?”普莉丝娜疑惑道。
有关系是好事,不然和那些帮社打交道,总是要被剥下一层皮来。
“啊,那倒不是,只是马克西主教当下最青睐的红人,克洛丽丝阁下控制了南部商港而已,以后你在南部商港的码头进行停泊,我可以给克洛丽丝阁下写信,让你的船队受到一定程度的优惠……”
“等等……”普莉丝娜忽然觉得耳朵出现了问题,“您说谁控制了南部商港?”
“克洛丽丝阁下啊,哦,你还不知道吗?”商人笑着解释,“她可是一位虔诚的信徒,整合地方帮社改造为福音教养所,为主的荣光传教布道,现在整个南部商港,都处在福音教养所治下了。”
243.德瓦罗投诚
不夜城,辉光塔。
公爵路恩提亚将府邸搬至辉光塔内,这样一来,他可以随时关注奇观的建设动态,如果太阳教会的工程法师想在建设过程中动手脚,便可以快速发现问题来。
小细节他肯定看不出毛病,哪间盥洗室少贴了几片瓷砖、附属法师塔额外暗藏了几道秘令他都不在乎,只要确保辉光塔大方向不出意外,路恩提亚就能够接受。
只是,他今日似乎不在辉光塔内。
“公爵大人今日外出,你之后再来吧。”公爵府管家如此对普莉丝娜说道。
“之后是多久?明天么?”
“恐怕不行,如果公爵大人回来,我会派人通禀你。”
这也不是普莉丝娜第一次吃闭门羹了。
路恩提亚每个月总要消失那么三五天,就和女人的生理周期一般规律,有人说公爵大人是外出猎(艳)、金屋藏娇,但就普莉丝娜对路恩提亚的观感来看,那并非一个嗜色成性的人。
与他一起消失的还有“公爵之腕”麦斯特克,两人总不能是那种关系?
“那就等公爵大人回来后请您通禀,我运输火源晶矿石的运输船遭遇陌生船队的袭击,一艘中型运输船坠毁,和‘那边’的人手还在接洽当中,恳请公爵大人再宽限一月,”普莉丝娜将一张填有一千神盾的支票夹在文件中递给管家,说道,“这个月给公爵府的供奉我依然会一分不落,所以……”
供奉不是税收,普莉丝娜在外人眼里等若路恩提亚的新养的一条狗,自然需要定期给主人缴纳献金。
“袭击……”管家不动声色地收走文件,说道,“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四起了吧?”
“我甚至不敢挂瓦林特家族的旗,所以我怀疑有人在内部通风报信,将我的行踪暴露给乌俄诺斯……”普莉丝娜纠结道,“您知道的,瓦林特一向与格格尔家族不合,公爵大人又将他们的抗辐宁经营权转移给我,所以……”
“此事公爵自由定断,你无需再言。”管家并不想掺和这些家族的矛盾。
“那就多谢锡德森先生了。”
走出辉光塔,普莉丝娜挽起等候已久的哈伯德的胳膊,小女人似的将丰腴之处贴在青年男子的肘上。
后者服帖而顺从地任其亲昵,他总是无法抗拒普莉丝娜这番风情。他无父无母,童年时被游走下界的晨曦教士教导,后因大净化颠沛流离,少年时由瓦林特家族收容,效忠至今。
他看着这个女人从娇俏伶俐的小姑娘蜕变为一家之主,也看着她的肌肤从细嫩到粗糙,那天真的神情逐渐多出使人捉摸不透的城府,那纤腰紧臀也慢慢懂得了怎么勾引男人。
但哈伯德不在乎,无论是否被利用,他都不在乎,也无论普莉丝娜与别人怎么恩爱,他只希望,这个女人能在安全感中回归质朴。
普莉丝娜问:“接下来的日程安排是什么?”
“那一位将在正午召集商港的大佬和商人们,商榷今后的商港走向……”哈伯德说道,“据一些风声,福音教养所要与阿巴姆家族联合吃掉商港了。”
若真如此,等于太阳教会和公爵府在商港的归属权上达成和解,同时要将不夜城商会踢出商港的棋盘。
除了没脑子的莽夫,无人敢抗衡。
……
克洛丽丝召开的会议于在建当中的光辉教堂举行,此刻尚未竣工,礼拜堂内只修建了面庞由光辉笼罩的十二翼神之化身雕塑,一排一排椅子谢绝外客,坐满了本地商人和帮社大小头目。
天证良心,在神像的注视下,至诚至善的小圣女阁下容不得任何欺瞒谎骗。
教堂的代理司祭还没开始赴任,除了几个好奇宝宝似的修女在窥探,控制教堂里外的人手都是听命于约顿的自己人。
会议还没开始,讲经台空空荡荡,座下众人议论纷纷,好几位平日不对付的大佬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恨不得当场开干。
他们带来的小弟也三五成群堵在外边,将藻星街小广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但是,大部分人的眼神还是茫然的。
大佬开会,他们不是没见过,在教堂里开……还真是头一遭。
不过,深界本身不是什么规矩的地方,就算离经叛道,也称不上多么严重。
何况,教堂还没有开张。
人们正议论纷纷时,教堂后走来一个模样清艳的少女,她算不上高挑,婀娜之态尚在雏形,却已足以让生活在污浊深界的居民耳目一新,仿佛给泥潭汇上一泓清泉。
坐在最后排的普莉丝娜再也止不住惊愕的神色,她掩着嘴,几乎能吃下自己的拳头。
克洛丽丝裙袍的剪裁参照了太阳教会修女服的风格,衬体合身、素雅端庄,纯白与淡金的色调仿佛初升朝阳交相辉映,袖口与裙褶以金丝绣着百合花与太阳十字,因她自觉身材也不是多么傲人、没那么多曲线去勾勒,故而衣裙贴身的同时趋于保守,颇有华贵小姐的风格。
贵小姐右手是重新漆白、与太阳风格相得益彰的【玩具枪】,左手将太阳符号围绕的十字架吻在唇边,众目睽睽下,虔诚祷念:“赞美太阳。”
“……”
回应克洛丽丝的举动的,只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好在场面已经安静下来,不觉得尴尬的克洛丽丝笑问道:“诸位不喜欢赞美太阳吗?”
这话问得有些不明所以,但很快有心思机敏的商人反应过来:“克洛丽丝小姐说的哪里话?我老家在醉乡有一千多亩的葡萄种植园,就靠着充足的光照才酿出醉人美酒来,哪能不赞美太阳——”他热忱道,“太阳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呀,赞美太阳!”
“太阳的光辉该从荒原层带到深界来,我们每一个心向光明的人都应该怀揣这份责任,赞美太阳,”一个商人站起来,他呼吁道,“但是,我们也该赞美将光辉普照深界的先行者,赞美克洛丽丝阁下,我相信,在福音教养所的带领下,商港会恢复以往的繁华。”
克洛丽丝抿唇微笑,像一朵淡雅的莲花。
这些人不是她找来的托,因而一番话全是感人肺腑的临场发挥。
越来越多人站起来诉说衷肠,但大多都是舌灿莲花的商人们,一个个帮社大佬面面相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克洛丽丝老大,你究竟要做什么大可直说,不必搞什么弯弯绕绕!”一个帮社头目说道,“你侵吞靛鸥社地盘的事大家都没意见,但你最近对我们南部商港的施压,不觉得有些过分了么?”
南部商港的帮社背靠不夜城商会,因而他此刻出头,大约也是商会的指使。
尽管舆论普遍以为福音教养所统治了南部商港,但也就是这几天的事而已,克洛丽丝仅与地方大佬进行过一些磋商和交流,尚未真正落实。
“哦,你说这个啊,有时候我确实因为不太懂地盘上的规矩稍稍有些逾越,谁叫我是女人呢?手腕肯定不如你们这些大佬成熟的……”克洛丽丝走下台,朝帮社头目微微欠身,柔媚而清纯地告歉道,“有对不住的事情,大家可以一起说出来商量,各位的意见,我都会充分考虑,毕竟这本就是召集大家举行会议的初衷。”
“我们南部商港自在惯了,容不得头上有人骑着拉屎,你要我们配合传教,可以!免税,不行!若要以武力要挟我们,南部商港也不是轻易就会被压服的!”他身边都坐着南部商港的大小头目,关于此番言论,也都是彼此私下讨论过后的结果,他说道,“诸位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然而,前几天还信誓旦旦、同心协力的大佬们此刻皆装聋作哑,一句话也不吭声。
“原来泽尔夫老大是这番想法吗?此事我会考虑的,不过免税一事实在让我为难,咱们可否做一场交换……”克洛丽丝柔柔糯糯地说道,脸蛋红润,眼波若水,“南部商港的诸位配合免税,福音教养所不会直接插手对各位地盘的管理,这样,可行么?”
“这也不是不能考虑。”泽尔夫端起架子来,他飘飘然笑道,“克洛丽丝老大若什么事都强来,不体恤民情,南部商港的市民难免会闹出些摩擦,您能这样为我们着想,我们也就勉为其难接受吧。”
“诸位以为呢?”克洛丽丝看向诸位老大。
“可以接受。”
“我没意见。”
“可……可以的吧?”
“……”
南部商港的头目们这才彼此交换了意见,同意了这位小姑娘的让步。
这等若白捡的好处,怎能不要?
“我不同意。”一个深思熟虑的老大突然说。
“库尔森曼,克洛丽丝老大已经做出让步,你不要不给面子!”得了好处的泽尔夫适时退让,严厉斥责道。
“你们各位大佬都是有本事的人,我库尔森曼自觉德不配位,照料不好商港的地盘,也愧对兄弟们的信赖,”库尔森曼咬牙道,“能借克洛丽丝小姐的手将太阳的荣光带到民间,才是我为商港的应尽之义。”
叛徒!!!
泽尔夫气血上涌,眼珠布满愤怒的血丝。
“我赞同库尔森曼的想法。”另一个没站起来的大佬说道,“我已经上了年纪,三天前便将商港的产业与福音教养所置换成现金,我在醉乡看中了一块地,下周就启程,找个风水宝地养老。”
“我与库尔森曼想法一致。”
“我也打算到醉乡去。”
一小撮未表态的大佬此刻才展露想法。
去醉乡也不失为一个退身之举,比起在不夜城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组团包下一座岛,联合起来做点儿种植经营,报团取暖下,也能拥有一片生存空间。
而且——
太阳教会在醉乡影响力不小,他们去了醉乡后只要诚心效忠,就会得到最基本的安全保障。
克洛丽丝对他们许诺,今后他们向醉乡贩卖的农产品,会得到免税优待。
以矿业和航道为主的不夜城本身就没有农业基础,居然会对粮食收高额关税,这是嫌市民饿死得不够快?了解后克洛丽丝才知道,这是不夜城商会对公爵府施压的结果,路恩提亚并非没有对进口粮食进行优待,只是优惠的果实都被不夜城商会占去。
原本“给克洛丽丝面子”的大佬们顿然如坐针毡,但已经应承下来的事又不好立刻反悔,难道现在要当场滑跪重新对这小妞俯首纳降么?
“您们是有智慧的人,想必也是忠诚的太阳信徒。”克洛丽丝笑道。
“太阳万岁!”
“赞美太阳!”
“光辉不朽!”
各种各样的溢美之词层出不穷,“虔诚”的祷告此起彼伏。
“赞美太阳,”克洛丽丝笑道,“不若就在今天,各位归附太阳之信如何?”
“这……”
“这是我们求之不得的事!”德瓦罗站起来,这位靛鸥社硕果仅存的大把舵这几天焦头烂额,既要组织把舵们应对迪鲁家族的进攻,又要听那些出工不出力的混球从早到晚为利益扯皮。
西姆一死,所有问题都暴露出来,靛鸥社也不是一干二净,还有许多小把舵在慈恩院的帮助下被迪鲁家族策反。
他恨不得这些蠢货去死!
理智上,他对操纵西姆死亡的幕后真凶依旧有一丝怀疑,毕竟福音教养所崛起的时间太过巧合,但随着太阳教会下场,一切都不重要。
敞开了说,就算太阳教会指名要西姆去死,谁敢说一个不字?
这样一想,克洛丽丝所言的,慈恩院幕后主使的说辞,似乎有更充足的合理性。
结合太阳教会日前对慈恩院的打击,德瓦罗意识到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这女孩本就是太阳教会派入靛鸥社的棋子,目的就是与慈恩院的棋子针锋相对!
也就是说,即便约顿不是内鬼,也早有反意。
太阳教会和靛鸥社,该抱哪条大腿,想都不用想!
因此,此时已经不是帮社间的普通斗争,而是涉及到太阳教会与慈恩院在信仰上的不死不休。
相通这个关节,德瓦罗便知道,自己这个靛鸥社大把舵的位置已经保不住多少天了。
“我愿意信仰太阳神,”德瓦罗说道,“西姆大人死前有秘令,要靛鸥社投效太阳教会,我德瓦罗愿从社长遗志,带领靛鸥社上下改信太阳之信!”
立刻投诚!
244.主与忠犬
对于德瓦罗的投诚,克洛丽丝还是略有吃惊的。少女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儒雅的青年人如此果决,这样一来,她反倒不好对德瓦罗出手。
“当然,若非慈恩邪教猝然暗杀,西姆社长本该得到我们的支援。”
克洛丽丝顺水推舟,她决心再观察一段时间,只要德瓦罗能严格遵守自己定下的规矩,就将其纳入福音教养所的圈子。
众人了然。
按照近日公开的消息,迪鲁家族背后有慈恩院在支持,作为商港最大的三个帮社之一,阿巴姆家族背后站着公爵府,靛鸥社又怎么可能没人呢?
这是众人低估了西姆的本事。
西姆在世时,他能将靛鸥社打造得铁板一块,码头工人对他敬重有加,手段自然是不缺的。但他依旧有自己的局限性,克洛丽丝敢断言,再过个三五年,靛鸥社地盘的居民就只会知道“小圣女大人”,而不记得那英年早逝的“西姆社长”。
克洛丽丝瞥了一眼教堂最后排坐着的普莉丝娜,女人心肝一颤,不明白这眼神意味着什么。
是嫌她碍眼?还是……
当初克洛丽丝没有与她同乘飞艇,此刻却独自来到不夜城,显然不想与之扯上关系……
假如少女是太阳教会的人,那么是否意味着那座岛被太阳教会给盯上?这就让普莉丝娜犯了难,她以为克洛丽丝代表第三方势力,也正是靠着这类说辞,她才把路恩提亚给唬住。
可如果太阳教会盯上了那座矿,又怎么会几个月没有一点儿开采的风声呢?普莉丝娜不认为太阳教会会放弃如此巨大的利益。
此外,那些鸟怎么看都不像是太阳教会的风格。
“……”
于是,普莉丝娜做出了额外的猜测——
但她不敢明言。
有能耐在太阳教会安插内线的势力,同样也是她只能仰望的庞然大物,可能连乌俄诺斯都无法比拟。
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了。谁都不敢得罪。
若铁了心站队到死,可能在捞到好处之前,就被当作苍蝇给拍成尸体。
好在,普莉丝娜早就学会装聋作哑,否则也活不到今天。
“我看大家的态度,想必都是虔诚的太阳信徒,”克洛丽丝走上讲经台,悠悠开口,“为主在人间普照光辉,想来也是信徒的应尽之务了。”
“那是当然……”
众人狐疑应是,不知道少女要做什么。
“那正好,既然诸位如此热忱,我也不好再做推辞,为缓解商港饥荒捐款一事,我就提前谢过诸位了。”
是商港而非整个不夜城。
就饥荒来说,商港居民远没到易子而食的地步,但也差不多山穷水尽,已经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辛苦一周的薪水可能也就混个温饱。这些基本盘需要福音教养所用钱去安抚,加之商港涌入的一部分难民,也得花钱去安置。
众商人一阵头大,他们将克洛丽丝这话当作太阳教会授意了。除了太阳教会,就算公爵府也不会热衷救灾一事。
可捐款他们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口头信教还成,要他们的钱比要他们的命还让人难受。而且,他们的生意只涉及商港一带,有的还不是本地人,只是对不夜城的贸易要随时仰仗商港控制人的关照,那些底层人的死活管他们什么事?
但同时,他们也知道,既然太阳教会想要传播信仰,那泥腿子的温饱肯定是要解决的,为了今后在商港顺利做生意,他们多少要捐一些钱来,免得被福音教养所穿小鞋,可……
怎么算多,怎么算少?
“十万神盾,”背后,一个女人的声音忽然响起,普莉丝娜站起来,说道,“我希望能用这笔钱为主普照光明,其实,我信仰太阳教会已有很长时日了。”
这话引来纷纷侧目:你信个屁的太阳教会!
十万神盾啊!
他们许多普通商人一年的利润可能还不到这个数的一半!
这臭娘们儿每天挥霍无度举办宴会也就罢了,她哪来那么多钱?家族生意还要不要经营了?
“噢——”克洛丽丝赞赏道,“这可真是一个虔诚的数字。”赞赏过后,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如此虔诚的信徒,福音教养所也不会亏待于你,说吧,你需要教养所为你做什么?”
普莉丝娜心中狂喜,却是低头说:“普莉丝娜、普莉丝娜·瓦林特,克洛丽丝大人,我不需要教会为我做什么,如您所言,这是一名虔诚信徒的应尽之务。”
克洛丽丝“啊”了一声,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先许你三年期的特别凭证,允你生意相关的船队免费在商港停泊,运输货品的关税也会优惠一半,不过你须为船只登记,上限为十艘标准载货量的重型运输船,你看如何?”
商人们张大了嘴。
一艘重型运输船的载货量大约3000至5000吨,这比上界动辄万吨的货轮远远不如,但在深界这种通航不易之地已是妥妥的庞然大物。
不夜城的停泊费按照运输船规格收取,重型运输船每天的停泊费约为一百二十神盾,加上杂七杂八的帮社盘剥,停一天的成本可能是一百五到两百神盾之间。
就算一个月跑一趟商路,十艘重型运输船就能节约至少一千五百千神盾的成本。再加上减税的待遇,十万神盾确实能在三年内连本带利赚回来,这还不谈以后呢。
至于瓦林特家族有没有那么多条船……这条消息放出后,估计会有不少商人租她船只,希望普莉丝娜帮忙运送自家的商货。
“当然,只是我亲口许诺给你的,”克洛丽丝又说,“你还可以提出自己想要的好处,等你考虑周全了再告诉我。”
“我也出十万神盾。”德瓦罗说道。
他的地盘本就不在岸线,码头生意与之无缘,这几乎是他半数家底,等于花钱买个平安。
“福音教养所的码头最近会缺很多人手,你可迁一部分属下过来管理,记得,要懂规矩。”克洛丽丝温和地说。
这时,部分人将目光齐刷刷看向泽尔夫等一众南部商港的大佬。
后者不明所以。
库尔森曼则生出劫后余生的感触。
福音教养所的码头哪还缺人手呢?如果缺人手,那一定是打算扩张地盘,要拿南部商港开刀了。
泽尔夫这蠢货,真以为别人在跟他谈条件?请君入瓮罢了!
二十万神盾已经是这次捐款的天花板了,一般来说,商人能拿出个两三万神盾便称得上诚意十足,至于帮社的大佬们……
两三万神盾对他们而言也算一笔巨款,但商人是花钱买生意,你若用几千神盾就想换一条命……似乎说不过去?
一些意识到的帮社大佬紧随普莉丝娜和德瓦罗其后,至于那些扭扭捏捏几千神盾的家伙,过几天会有炎日骑士上门问候。
一场捐款下来,克洛丽丝直接收获七十二万四千五百神盾……绝大部分人都能猜到,那个捐款五百神盾的家伙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这笔钱听上去是天文数字,但想要维系商港稳定依旧力有未逮,克洛丽丝是决不占一分的。
让众人比较可惜的是,除了普莉丝娜·瓦林特和德瓦罗外,克洛丽丝没有再许诺过什么利益。
众人散去后,克洛丽丝将普莉丝娜招至无人问津的告解厅,少女坐在神职人员的位置上,用线侦测周围,与普莉丝娜隔了一面栅网。
“你过得不错,我之前正好奇你为何要猴子们帮你掘走一部分露天的火源晶矿石,以为你想做一些小本买卖,但现在想来,能随手拿出十万神盾的你,是弃乌俄诺斯之后,转手投了路恩提亚。”这是克洛丽丝的第一句话,少女此番才明悟,普莉丝娜与哈伯德夜话中,说要给路恩提亚“画饼”的意思。
普莉丝娜惶恐得几乎想要下跪——这个少女知道她的全部秘密!她慌张道:“克洛丽丝小姐,我没有透露过荒岛的坐标,从始至终都在遵守我向您的承诺!”
“我现在的身份,你知道了?”
“知……道。”普莉丝娜苦涩地说。
“你是个不老实的人,但我喜欢听老实话,说一说,你觉得我究竟是谁?”
这句话让普莉丝娜更觉惊恐。
答,还是不答?
答了,说出克洛丽丝并非太阳教会信徒,咔嚓,杀人灭口。
不答,或者撒谎,咔嚓,当场授首,
“您……”普莉丝娜不敢抖机灵,吱吱唔唔说不出话。
终于,在她如坐针毡中,克洛丽丝缓缓道:“我需要一条忠诚的狗,但我希望这不会伤及你的自尊心。”
普莉丝娜如蒙大赦,当场跪了下去:“您是我的主人,克洛丽丝主人,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您的意志将决定我接下来的每一个行动!”
这时,栅网缓缓拉开,克洛丽丝伸出一只手去。
并非手心。
而是手背。
普莉丝娜战战兢兢而又无比虔诚地捧起那只娇嫩的手,俯下脑袋,用唇峰在手背上轻轻一吻:“主人……”
“在外面,叫我院长。”克洛丽丝说。
“在普莉丝娜心里,您将永远是我至高无上的恩主,您赋予我新生……”
“听说你投靠了路恩提亚?”克洛丽丝玩味道。
终于问到这个问题,普莉丝娜慎重、瑟缩地说:“这只是为了生存下去的权宜之计,我……”
“我不会也在未来某一天,被人权宜掉吧?”克洛丽丝用调侃的口吻问。
但这个问题,确实普莉丝娜生死攸关之事。
“我永远不会背叛您。”普莉丝娜额头吻地。
克洛丽丝沉默着,没有言语。
她没有用奴隶契约之类的东西,那只会束缚普通人的生命,并不会得到忠诚。若是强一些的超凡者,其本身的神秘特性,普通的奴隶契约甚至无法奏效。
而一些誓言也存在时效性,除非是诅咒极强的一类,任何誓言都会随时间流逝缓慢淡化。
克洛丽丝不指望得到普莉丝娜的全部忠诚,但保持神秘感,永远留一张底牌,会极大降低背叛风险。
而且,不让仆人知道自己的全部,即便她被抓住,被胁迫,通过权宜之计抖露的秘密也不会太多。
克洛丽丝没想到回以这种方式与普莉丝娜再见面,尽管这女人有些不择手段,但从她对船员的态度来看,不会是一个毫无底线的人。
“十万神盾我不会收你,那些允诺依旧有效,”克洛丽丝仰在椅子上,翘起一只腿来,也没打算让普莉丝娜站起,她说道,“讲一讲,你和路恩提亚到了哪一步?”
这当然不是说床笫之事,克洛丽丝也不认为路恩提亚有那么多美女不睡,非得青睐一个除了身材外就样貌平平的女商人。
她想知道普莉丝娜是怎么从一无所有重新回归“巅峰”的。
当下,普莉丝娜没有任何隐瞒,将她这三个月来的所有作为一五一十告诉了克洛丽丝。
“也就是说,”克洛丽丝揉着眉心,“如果没有更多资产维持你的谎言,最多两个月,你就要破产?”
除了抵押资产挥霍掉的那些外,普莉丝娜还欠了近三十万神盾。
当然,随着克洛丽丝给她的允诺,名为“普莉丝娜”的泡沫又有了做大做强的机会,如果操作得当,再欠个四五十万不成问题,倘若有克洛丽丝担保,一百万神盾只是小目标。
少女自然不会给这女人做担保。她在权衡利弊:究竟是让普莉丝娜欠银行足够的钱后破产跑路,还是自己给她资金支持,让其生意良性循环。
后者三五年都不一定能有十万神盾的利润,但前者……
本质上,克洛丽丝不想做不地道的事情,干不出坑骗弱势群体的勾当。
“你与格格尔家族有仇?”克洛丽丝问。
“原本瓦林特家族是乌俄诺斯在商会的棋子,和格格尔家族的有数不清的大债小怨。”
一个是乌俄诺斯的棋,一个是路恩提亚的子,彼此间产生矛盾也很正常。
不过普莉丝娜在路恩提亚那边说格格尔家族收了乌俄诺斯的好处,这脏水泼得不是很成熟。
“路恩提亚呢?你给他的应许没有实现,你觉得他会怎么处置你?”
“不知道,我没见到他,他一如往常一样,每个月都要消失几天。”
“消失?”克洛丽丝敏锐地察觉到异常,“每个月?”
“也许他在私下谋划什么吧……”普莉丝娜说。
私下谋划可不会像她来生理周期那样定时定日,克洛丽丝做出的最明晰的猜想只有一个——
路恩提亚,承受着不得不离开的诅咒,否则就将处于危险、或带去灾难。
245.惩奸除恶
克洛丽丝从克莱格手上查抄不了少商铺,这些产业的经营都需要专人打理,瓦林特家族虽然人丁凋零,但活下来的七七八八都是比较忠诚实干的一类,少女让普莉丝娜调人来参与一部分福音教养所的经营,正好人尽其用。
普莉丝娜自是又感恩戴德一番。
临别前,克洛丽丝说:“这段时间里,你最好让超凡者贴身保护。”
普莉丝娜一惊,难道她刚做了走狗就要面临被刺杀的风险?
克洛丽丝是想起了西奥帕维尔·卡勒的反应,此外,她觉得慈恩院也不会善罢甘休,于是解释道:“不夜城接下来依然可能出现大的动荡,我不希望你栽进莫名其妙的动乱当中,保护灵魂的灵器或奇物最好也准备一件。”
考虑到慈恩院对梦境的权柄十分专长,克洛丽丝也担心狗急跳墙的奇法通过梦境做无差别攻击。
普莉丝娜受宠若惊,千恩万谢后离去了。
……
返回地盘的路上,与泽尔夫同行的几个大佬有些惴惴不安:“我说泽尔夫,之前的事我总觉得不大对劲,那小娘们儿真的会履行那些承诺么?”
“做出的约定还能反悔不成?她反悔又能怎样?”泽尔夫脸色阴沉地说,“况且,商会说过要加大对我们的支持力度,她想要吃掉咱们,也得崩掉几颗牙!”
整体上,不夜城商会内部家族林立,派系松散,背后站着乌俄罗斯、醉乡商业联盟、路恩提亚乃至太阳教会等各个势力。与其说商会在支持这些帮社,倒不如说,他们仅仅是稍微在给太阳教会使绊子这件事上目的一致。
“但我还是觉得,咱们的态度不要太激烈才好……”
“这才刚出门你就想要投降了?”泽尔夫阴沉沉地说,“也好,你现在大可回去,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地盘给那女人拱手相让!”
“你说哪里话?事已至此,我们当然得团结一心的!”说话的这人义正辞严,在与诸位大佬告别后,立刻折返教堂,希望得到克洛丽丝的召见。
是夜,有风无月。
乌布诺尔已经迎来飓风季,虽然有屏风山脉挡住西面而来的强风,但暴烈的气流始终会寻刁钻的角度刮入不夜城来。
飓风岛西面是难以通航的飓风带,受风暴层和本身萦绕的神秘特性影响,会在六月到十月期间呼啸狂风,带来寒潮。
这寒潮来自更西端的雪岭,若没有飓风阻碍,仅就直线距离而言,普通的运输船一周就能抵达冰雪之地,但由于风暴和寒潮的阻碍,从既定航道绕路而行,航程将延长至三个月。加之深界的环境本就恶劣、变化多端,船只在设计上也较为专一,在醉乡和乌布诺尔穿梭风涡的运输船,不一定能适应雪岭的寒霜。
故而,若乘客需要远行,通常得换乘数次航班。
不夜城的飓风季会逐渐降温,六月飞雪不是虚言,风暴层的寒流会让城市结起冰霜。
泽尔夫从夜晚的雪风中回到自己的宅院。
作为帮社头目,他虽然买不起西姆那种奢华的园林布局,但圈几家联排房屋,围个戒备森严的老窝还是轻轻松松。
不夜城南城的建筑紧而密,一般人还真挑不到敞亮的院落来,泽尔夫还是将附近的市民逼得家破人亡,贱买了小半条街,这才有了表面豪绰的私人庄园。
他佣兵出身,移植有灵脉象征,大约也是崛起于二十年前,随后便在商港落地生根。
南部商港的竞争一直不是十分激烈,加之有商会内部从中斡旋,各个帮社没产生过大的纷争,也没兼并出另一巨头来。
泽尔夫无疑是佣兵中的成功人士,迷雾天灾也没影响到他的收入——难民涌入,他大肆组织捕奴队进行贩奴生意,在人不如狗的年代,随随便便就拉起角斗笼,坐看难民和难民、难民和野兽搏杀。
一些原本小有家资的难民不幸从泽尔夫的地盘路过,结果被榨得干干净净,好些原本他享受不到的小家碧玉的清白女人,也能在难民队伍中抓一大把出来。
在泽尔夫的庄园里,囚养不下百人,这些苦难者须忍受泽尔夫及其部下的夜夜狂欢凌虐,若染了恶病,则会被扔到难民营地自生自灭。
被那个叫克洛丽丝的小娘们儿烦恼了半天,他打算在自己的老窝舒服一阵,缓解身心的疲惫,泽尔夫从囚奴中寻来一个黑发的少女,他将这张远比不上教堂绝色的容颜蒙上双眼,用半生不熟的乌布诺尔本地语言说道:“贱人,以后你就叫克洛丽丝,明白么?”
女孩瑟瑟发抖,不知道泽尔夫又抽哪门子疯。但她不敢违抗,只能恭顺跪伏,低下头去,用讨好的动作和声音摇尾乞怜。
然而,腰带尚解一半,雨疏风骤尚未来临,忽然有小弟闯门来报,猝然之间,惊得泽尔夫精神一软,他怒道:“他妈的你是不是没有活够!”
“老、老大,太、太阳教会的人找上门来了!”
“你说什么!”
泽尔夫再也不能保持心绪的平静,就算意见不合,怎么会如此之快!?
泽尔夫踹开少女,厉声问道:“谁来了,是那个福音教养所的小娘们儿?”
“是、是走起路来乒乒乓乓的大家伙,还有那些穿着金属机械的卫兵!”
泽尔夫双眼一黑,几乎不能站稳,他说道:“你去组织人手截住他们,我稍后就来!”
他本来就生着逃跑的想法,不料,小弟立刻说道:“老大,拦不住的,咱们快逃吧!”
这与泽尔夫的想法不谋而合。
“你说得对,你去把塔塔他们都叫上,”泽尔夫指使着心腹,“让他们趁乱逃离!”
他可没有带着小弟们一起逃跑的想法。常年在商港摸爬滚打,泽尔夫早已准备好逃生的密道和储蓄不下五位数的银行卡。
“嘭”的一声,泽尔夫腹腔忽然绽开一蓬浑浊的血花。
小弟手中拿着枪:“对不住了老大,不把你交出去,兄弟们都活不了,”门后,一个个帮社成员走了进来,他看着泽尔夫逐渐脱力的身躯和迷蒙双眼,对身边的人说,“啧,骑士大人给的麻醉枪就是好使,平常的子弹,一枪还放不倒他……”
“你这狗……杂……”泽尔夫意识晕眩,他指着小弟想骂些什么,最终舌头也不听使唤,倒在了少女的腿上。
待泽尔夫再苏醒时,他已经被五花大绑,面前是一台高达五米的重型装甲,驾驶舱正打开,里面的乘员端着椅子坐在正对面,是个腮颔蓄须的金发青年,约莫三十出头。
周围是太阳教会的骑士团军士以及他在帮社内的心腹下属。
还有女人,一个个形容惨淡、遍体鳞伤的女人被骑士带出来,她们披着不知从哪找来的被褥和棉袄,一些人眼中茫然失神,一些人眼中充满憎恶。还能留在泽尔夫庄园,暂时没被当作垃圾“处置”掉的,都还属于稍有姿色、比较健康的一类,但还有更多于黑暗中堕亡的人,已经没有了第二天。
如马克西所说,他给克洛丽丝安排的骑士团成员有着起码的底线,不说和道德标杆比良知,相较于其他殖民者军队,基本的正派还是有的。毕竟,太阳教会的教义本身也不会指导人去奸淫掳掠。
“认识一下,我叫卢卡斯·莱因哈特,炎日骑士团第十四支队长,奉马克西主教之命来此逮捕慈恩邪教余孽。”
哪怕离开钢铁之躯,卢卡斯·莱因哈特依然魁梧雄壮,岿然如坚顽的巨石。
骑士团直属于教廷圣座,理论上不接受地方主教调遣,但作为殖民部署的外遣军官,无论骑士长米内斯还是支队长卢卡斯,都算是马克西的下属。
“这这这,这一定有什么误会,”泽尔夫惊恐道,“我与慈恩院没有任何关系!”
“啧,你甚至不愿意称它一句邪教。”有小弟阴阳怪气道。
泽尔夫睚眦欲裂,他恨不得将这帮二五仔千刀万剐!
卢卡斯面无表情,他漫不经心地说:“我听克洛丽丝小姐说,你这种邪徒,一般会搜刮很多民脂民膏藏匿起来……”
泽尔夫立刻心领神会:“我帮社积累十几年的财富都可以供奉给太阳教会,只希望骑士大人能够通禀,我与慈恩邪教真的没有任何关系!”
卢卡斯不耐烦道:“果然是邪教徒,最喜欢藏污纳垢,克洛丽丝小姐说得果然没错,你这种人会存在侥幸心理,只言报帮社公款,而不提及私人财富!”
“这这这……”
卢卡斯义正言辞:“克洛丽丝小姐说了,你这种大奸大恶之辈,至少得花五十万神盾来购买赎罪券!”
克洛丽丝还说了,能查抄多少赃款,他们骑士团就能得到其中一半作为嘉奖。
骑士们在殖民领和深界的收入远比不过上界,但命运总会青睐有准备的人,这种抄家的工作是不可多得的肥差。
太阳教会的大净化不知扫除了多少异端邪派,更不知有多少财富被参与者中饱私囊。
卢卡斯属于道德底线稍高的一类,不会轻易以排斥异端的理由对人污蔑,但对于泽尔夫惨无人道的恶行后……这不是异端是什么呢?
“五十万神盾……”泽尔夫面如死灰,“您就算杀了我,我也拿不出那么多钱啊!”
“这话的意思是,你的确藏了私?”
泽尔夫哆哆嗦嗦地说:“我有一条通往废弃下水道的密道,里面储藏着价值十来万的贵重金属、珠宝水晶,还有一张探险家银行的不记名银行卡,里面有八万多神盾……”
待他絮絮叨叨说完,卢卡斯问:“还有吗?”
“没、没有了……”
“说出来,我可以宽恕你的罪行,我以太阳的名义发誓。”
“有的有的!”泽尔夫立刻说,“我在公爵广场还有一套价值四万神盾的宅邸,最近市中心的房价涨得很快,现在估值绝对不下十万!房契记的是我亡妻的名字,被保存在宅邸主卧的保险柜里!”
“没了?”
“没、没了……您说您会……”
“赞美太阳,你的忏悔得到了我的宽恕。”卢卡斯站起身来,笑道,“现在该你得到她们的宽恕了。”
他将腰间的手枪取出、上膛,交给一个神情狠厉、脸上挂满淤肿的女人:“愿太阳祝佑你们的仁慈。”
“你敢和我玩儿阴的!”泽尔夫眼眶通红,他竟然忍着皮开肉绽的痛楚挣裂捆缚,皮肤生出骇然的硬毛,尖牙利爪就要展示亡命之态,他的毛发却忽然焚烧起来。
一旁的炎日重装在无人驾驶的情况下,自行将泽尔夫点燃。
这时,麻醉弹的效力再度涌了上来,泽尔夫疼得满地打滚,却在脱力当中,使出浑身解数也只能让血管颤了两颤,他从喉咙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嗬嗬……”
“【狼人】虽然相对普通,但生命力通常比较顽强,即便你用子弹绞碎了他的大脑,其肉体依旧能保持数十分钟的活性。”
卢卡斯对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女人说完后,拍了拍泽尔夫心腹的肩膀:“做得不错。”
“都是莱因哈特大人指导有方。”泽尔夫心腹谄媚地笑起来,然后神情僵硬下去。
他的喉咙飘出烤熟的烟尘和灰烬,血管照的得亮红。
灵活的道德底线还是克洛丽丝给卢卡斯·莱因哈特的提点:少女预言了这些穷凶极恶之徒不会说老实话,炎日骑士以主之名义发下“誓言”,多少能让其坦露一些真心。
但,卢卡斯私人的宽恕,并不能代表别人,不是么?
头一回为道德底线赋予弹性,卢卡斯内心里还是有些惭愧的,因此才对女人说:愿太阳祝佑你们的仁慈。
这话多少能让他心安一些,也不算违背誓言。何况,就算他不捞钱,他也要为手下这些军士的未来做打算。
至于这些二五仔,也不是早有预谋。在炎日重装找上门的第一刻,欺软怕硬的帮社分子就没有任何抵抗的心思,一听骑士大人只抓主谋,一个个便立刻投诚,根本不需要威逼利诱。
但是,卢卡斯也并没说过会宽恕这些帮凶。
军士们处决了所有帮社分子,只有泽尔夫在一声一声的枪响下打滚。
那眼神凶戾的女人因握不住巨大的反作用力向后仰倒,正好被卢卡斯用肩膀扶助。
卢卡斯没有注意到女人眼中的恩谢,他只是有些惆怅,对一旁的亲卫说道:“我们是在伸张正义,对吧?”
“您是她们的救主,当然是伸张正义。”
“真没想到我们还能有伸张正义的机会,可……”卢卡斯看着一个个眼神紧张的女人,说道,“这种事在下界司空见惯,我们只是将她们带出魔窟,却无法一直救下去。”
“您可以将她们交给福音教养所。”亲卫提醒道。
“……没错,可以将她们交给福音教养所,”卢卡斯叹了口气,“多亏克洛丽丝小姐的存在,她的良知是深界唯一的光束,我都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这些东西,大净化——”
“莱因哈特队长。”亲卫提醒。
“就将她们送去福音教养所吧,让克洛丽丝小姐委派的人来计算财产,不要偷拿偷抢,”卢卡斯强调道,“福音教养所许诺,这当中的一半,可以折算成现金分发给骑士团每一个人!”
说一万句正义都不如这句话管用。
军士们的脸上立刻溢出欢喜的光彩。
他们不远万里来到此地,不就是为了捞够钱攒够本回国结婚,过上体面的日子么?
“赞美太阳,克洛丽丝小姐应当受到嘉奖,”卢卡斯对属下说道,“走吧,我们去下一家,不要浪费时间……”
246.消失之物
最近查抄的财富或许还不够辉光塔建设的百分之一,但对克洛丽丝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
算上现金和帮社大佬们的私人资产,总数不下四百万神盾。
她两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更不知道该如何精细地花出去,这么大笔钱,随便动动手脚都是腻到撑的油水,一时间,克洛丽丝发现自己竟然没有足够信任、又足能胜任的人选来打理这笔资产。
整合掉南部商港后,她就很难再有这么一次发财的机会了。
虽说要分一半给炎日骑士团,但米内斯和卢卡斯他们又不需要当地的产业,因此除了一部分资产划归太阳教会名下外,剩下的都会折算成现金打到骑士团账户上。
原本十万的宅邸克洛丽丝可以估价为五六万,故而实际分润给骑士团的财富并不到实际的一半。
“实诚”的军士们可不在乎这些,到手的现金才是一切,能拿到不菲的报酬,已经足以令他们对克洛丽丝肃然起敬。
“除了瓦林特家族那边,也从靛鸥社抽掉一部分财务来做核算,”福音教养所办事处,克洛丽丝暂时还要总揽全局,她不会完全信任普莉丝娜,但眼下的环境,确实需要瓦林特家族的帮助,这女人总比其他人可信得多,少女对约顿说道,“莱因哈特带来的那些女人,一部分有文化的留在教养所做雇员,识字的交给人手不足的修女们当助理,小孩子送到新开办的地方教会学校,请罗伯特神父用灵脉共鸣器对年轻人的资质进行检查,不要漏掉有超凡者资质的人。”
靛鸥社的这些社员使用暴力勉强及格,克洛丽丝真不敢放权让这些人深度治理商港。
好在福音教养所的地盘不算大,目前不需要多么精细的行政架构就能将大部分事情安排妥当。
约顿不是什么全才,但人生经历丰富的他比其他人眼界稍广一些,加之大把舵的经验,对局面把控相对成熟。
老人真没想到当初“收留”的一个小姑娘能在短短数月走到这一步,不过现在看来竟然不错,至少对于琳赛未来的成长,是大大利好的。
“还有一件事,克洛丽丝,”约顿说道,“佩姬希望从福音教养所得到一份工作。”
“这种事你安排即可。”克洛丽丝满不在意地说。
“主要是……”约顿沉吟片刻,补充道,“她主动求见你,已经在门口了。”
“……”克洛丽丝闭上眼,在静默中思索一阵,说道,“让她进来吧。”
约顿默默退下,可怜他一把老身子骨,本来已经养老,为了琳赛的前程还要再拼一段时日。
佩姬踌躇不安走进来,她没有化妆,只穿着普通妇人的常服,内裙外袄,棉料保暖贴身。
这样一副打扮算不上精彩艳艳,但克洛丽丝看来,比以前在酒吧打扮得花枝招展要顺眼。
“坐。”克洛丽丝说道。
佩姬本想站着,但那声音仿佛蕴有魔力,她不知怎的,在难以抗拒的压迫感中将臀缓缓放在椅子上。
女人用余光小心翼翼瞥着周遭的环境。
昏暗、整洁、一丝不苟,每张桌和椅的摆放都像是严格丈量一般,书架的书籍由厚至薄、由大到小依次排序。
这让她不禁想起那个猫面具女人,总要她将溺器严格贴合地砖的缝隙。
“讲。”克洛丽丝又说,惜字如金。
佩姬惴惴不安,克洛丽丝既不咨询她具体来意,也不过问任何想法,这让女人的嗓子有些干涩,声音是底气不足的沙哑:“我想在福音教养所做事……”
克洛丽丝侧对着她,昏晦的台灯映着清冷的脸:“酒吧还不够你打理的么?”
“我听说教养所缺人手,”佩姬窘迫地说,“我最近在学不少东西,能帮到很多忙,所以……”
“说说你能做什么。”
“我擅长算账……”
“然后再贪污百个千个神盾给你买花衣裳去?”
“不会的!”佩姬急忙辩解,“不做这个也可以,我还能帮到教会的忙,给琳赛做个榜样……”
“我记得你有说过,女人是不需要读书的,”克洛丽丝的食指轻轻敲着桌子,每一下都像是打在女人的心脏上,“你也能做榜样?”
“……”佩姬的鞋尖搓揉着地毯,并拢的双膝在紧张中摩挲,她说道,“我改好了……”
“把地毯给我顺平了。”
“是!”
佩姬几乎是下意识做出应答。
她愣住,这种命令的口吻让人异常熟悉,但最终,女人什么都没问。
“我给你签署一份文件,你去帮助艾格莎修女监督教堂建设、核查账目,期间熟悉太阳教会的宗教活动,之后的事之后再说。”克洛丽丝在一份手书的文件印了章。
她通常的字迹比较娟秀,但作为裁缝,少女对精密度的掌控远非常人能及。为了避免意外,她现在使用的字体偏向飘逸豪迈。
包括强迫症在内,出门在外时,她会有意识地改变着这些习惯,这过程中固然会忍受一些心理上的不适,但能够减少不必要的风险。
诸如慈恩院杀手与帕亚共同的渴水特征,路恩提亚每个月都会消失一段时日,超凡者并非要正面冲突才算是战斗,对于背地里的细节,克洛丽丝也得慎之又慎。
佩姬结果文件,起身告退,她迟缓地、迟缓地行至门前,女人忸怩地回过头,抿着嘴唇,不安地开口:“我不会让您失望的……我、我每周都会来汇报工作情况。”
“工作的事你直接汇报艾格莎修女即可,我不会每天都坐在办事处。”克洛丽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将佩姬驱退。
“……”佩姬的目光在克洛丽丝清冷的脸蛋上停驻片刻,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点头道,“是。”
待女人离开后,克洛丽丝才揉着眉心哀叹:“真碍事啊。”
少女估计佩姬已经猜到自己的身份,做出这番猜测不需要多么聪慧,她与佩姬相处的时间也不算短,只要将猫面具女人和克洛丽丝此刻的院长形象重合,就会发现很多共同之处。
年龄而言,佩姬要比她大十一二岁,但克洛丽丝总觉得这女人心智不太成熟,像条急于表现的小狗,似乎总想迫不及待从她这里捞各种好处。
毕竟是琳赛的母亲,克洛丽丝也不是不能让佩姬搭个便车,但要职少女肯定是不放心授予的,让她去教堂做事,管管几万神盾的资产和账务,就算给女人败光,也在可以承受的损失之内。
只是,若佩姬真的不知悔改,她就不会再给第二次机会了。
近期,福音教养所的大部分现金都用来收购醉乡的粮食、煤炭和源晶油质。飓风岛的风季不仅仅带来寒潮,一定程度上也会阻碍航路的正常通行,这也意味着这段时期内,醉乡到不夜城的贸易额会得到缩减,对于普通人的生活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普通市民平均周薪为两个半神盾,上百万神盾的资金对于占据不夜城三分之一人口的商港来说,想要展开救济,整体上依然是吃紧的。当然,这其中还有太阳教会的拨款、阿巴姆家族的配合,对商港依赖度大的商人们也需要在一定程度上遵照克洛丽丝的指示,要度过这场迷雾天灾下的风季应该不算难事。
这时,斜坐于昏暗中的克洛丽丝忽然从腋下传来纤滑的触感,她将阴影布置于办公室内,早已察觉到维罗妮卡的潜入——是魅魔的指头。
维罗妮卡可以通过淡化其他生命的注意力达到隐身的效果,有些类似于【捉迷藏】,但克洛丽丝灵感本就敏锐,加之魅魔并未刻意隐藏,又步入少女的阴影内,她便轻易察觉出到来者。
这种占便宜的小偷小摸,克洛丽丝也不知被她施为多少次,内心里,这让少女多少有些介怀。
“真刻薄呢,我的小野猫,”维罗妮卡俯在耳畔细语,“你就看不出别人对你的殷勤吗,不要如此冷淡嘛。”
柔荑绕春笋,蜻蜓立小荷。
克洛丽丝也不再脸红,她发觉自己的廉耻心也被维罗妮卡带着滑坡,可过分的羞赧能有什么用呢,让混蛋魅魔得寸进尺而已。
檀香互换,皓贝渡潮,维罗妮卡总能娴熟地顺应激烈化雪的节奏,把夏日上悬,融化了冰封的隔阂,似如沙漠般燥热,而后送去绿洲。
魅魔这一次是极温柔的,她希望得手。
克洛丽丝舐净唇上的唾液,对一膝压在椅心,居高临下的维罗妮卡说:“除非圣洗,否则你只能得到一具名为克洛丽丝的木偶,不要让我讨厌你,维罗妮卡。”
“圣洗的事……我们可以之后再做。”维罗妮卡避重就轻,“我希望你能感受到我的体贴,这对我同样是极为重要的事物。”
“你不信任我,”克洛丽丝轻笑道,“你觉得我是那种得到真名后,就会百般要挟你的恶人吗?”
面对这般质问,维罗妮卡肯定不敢说“是”。如果说最初的举动还只是一番番试探、撩拨,随时做好离场打算的话,在“克劳格兄弟舞厅”那次,少女便愈发令她爱不释手。
哪怕两人相知不过两三月,维罗妮卡已经到了非克洛丽丝不可的地步,因此在蕨巢镇旅舍的那番话,也都是衷肠直诉。
可是,这不代表她会与克洛丽丝圣洗。
能从张狂的安苏儿变成如今“含蓄内敛”的维罗妮卡,身为魅魔的她本身就狡诈谨慎,哪怕克洛丽丝已经如此动人心魄,她也不会在长相厮守前冒此风险。
可身下的人儿态度却又如此坚决,令维罗妮卡于心不忍。
“不,当然不是,我只是还要再考虑……”
“你对我的爱迟疑了,维罗妮卡,”克洛丽丝捧着魅魔的脸,食指向上撩动,捻握她额上神经富集的尖角,“这样的你,还想从我这里获得对等的感情吗?”
“狡猾的小野猫……”
维罗妮卡知道克洛丽丝在试图布下陷阱,但这并不招人讨厌,反而是这样的少女更令她喜爱。
如缎似水的香脂印合着掌心的纹理,维罗妮卡多希望克洛丽丝能闭上那双睫毛修长的眼眸,仰起有着鲜艳唇印的秀颈来,但是,克洛丽丝仅仅目光坚决地凝视着她。
也许,也许她更进一步,身下的人儿不会有明显的抗拒,但那双眼睛似乎在质问她:两人的爱是否对等。
维罗妮卡当初没有选择安苏朵拉,不是因为讨厌,而是她觉得这位姐姐的性格着实无趣,对她这个妹妹的爱也太过卑微。
维罗妮卡相信安苏朵拉值得比自己更好的,而她,也会找到比姐姐更合适的。
“你赢了,丽茜,”维罗妮卡终于说,“等不夜城的事告一段落后,我会答应你圣洗,这样可以吗?”
克洛丽丝拥上魅魔,耳根贴在维罗妮卡怀里,柔声问:“你会欺骗我么?”
维罗妮卡没有回答,而是抚着少女如瀑的黑发反问:“你呢?你的爱会容许我有一点点善意的谎言吗?”见克洛丽丝没回答,维罗妮卡将娇弱的身子抱得更紧,“我爱你,克洛丽丝……”
沉默,以及,昏暗的沉默。
但两人的体温却有着初夏的光明与和煦。
“维罗妮卡。”克洛丽丝忽然开口。
“嗯?”
“我爱你。”
“……”维罗妮卡拥得更紧,此时此刻,她不想去做额外的事。
许久之后,克洛丽丝才问:“虽然我知道这样很煞风景,但我想,你每次来找我肯定都有要紧的事……”
维罗妮卡放开她,回味十足、略带俏皮地偏了偏脑袋,心情轻松地笑语:“谁让你每次让我看到时,都能勾走我的心呢?”
“难道你来深界这么多年,都没有看到比我更合适的女人?”
“没有。”
“那……”克洛丽丝紧扣维罗妮卡的五指,踮起脚,抬起下巴仰视魅魔,她将额发撩至而后,在互换的鼻息下,将魅魔抵在办公桌的边沿,眼神桀骜,“这样呢?”
“更没有了。”维罗妮卡温和地笑道。
“那你就更应该提高自制力,”克洛丽丝松开她,坐回椅子,将一双小脚翘在维罗妮卡的膝上,“说正经事。”
维罗妮卡揉捻着克洛丽丝的脚趾,隔着裤袜,在趾头间分开一条条缝隙,说道:“最近我在自由广场上时,发现一些难民的精神状态十分奇怪——他们像是被催眠,外部表现却又格外清醒,而且,这一周里我没有在街上看到任何死人……”
没看到死人,这本该是一件格外正常的事,落在维罗妮卡口中却是异常的表现。
克洛丽丝点头:“说下去。”
“还有就是,你应该有了解自由广场那些被鉴定为安全级别的异想体,”维罗妮卡说道,“地精说它们的神秘特性与命运相关,但现在,那些老虎机全部失踪了……”
247.北郊庄园
通常而言,即便是安全的异想体,地方掌控者也不会任由其摆在大街,而是收容在安全室或卖给收藏家。
但并非是路恩提亚不想将【命运老虎机】迁走,而是挪动的代价太大,需要以命运为赌注。
异想体的成因本就复杂,故而很少有人清楚,这是上一任城主诅咒和怨念的产物,更很少有人知晓,使用老虎机的赌注不是寿命,而是玩家的未来、及未来的收获。
这也是为何随着难民涌入之后,老虎机的奖品大多是腐烂的肉干和各种垃圾,本质上是对命运的掠夺。
除强运之人能以微小的削弱替代命运老虎机的掠夺外,大部分人都只能透支自己的生命和未来。
可命运这东西,本身就是飘忽不定的。就连神秘特性与命运相关的沃尔什·卡勒,也没有任何接触老虎机的想法。
想要毁灭老虎机,只有赢走二十年来,它对所有玩家命运的掠夺和积累。
不过,一般而言,路恩提亚也没有付出大代价将之毁灭的必要,【命运老虎机】只能被动掠夺命运,不会主动做出任何破坏,公爵府也就任其营业下去,每隔一段时间,就招募志愿者从母机中收割积累的财富和运气。
曾有濒临破产的商人来此孤注一掷,他中了头彩,老虎机却未吐出任何东西来。但接下来数月,他的生意时来运转,一举挽回颓势。
“你说……”荒僻的庄园内,从水晶棺中苏醒的路恩提亚睡意恹恹地坐起来,听着麦斯特克的报告,“木尔戈斯的老虎机失踪了?”
麦斯特克毕恭毕敬地欠身道:“是,按底下人的通报,其实从十几天前开始,老虎机的收入就一直在减少,由于子机的利润本就稀少,当时也没什么人在乎,但就在昨天,【命运老虎机】的母机和所有子机集体消失。”
“你认为是什么情况?”
“一般来说,违背老虎机的‘意愿’将其挪走,会立刻遭受反噬,除非有特殊的神秘特性将其容纳。”麦斯特克说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只存在于理论的方案……”
“赢光它……”路恩提亚烦躁道,“这几乎不可能,否则乌俄诺斯早就对老虎机动手脚。”
“可如果真是那种猜想,这二十多年来,【命运老虎机】至少掠夺了数十万人的运气,光迷雾天灾以前,总共就有三千多人被直接吞噬性命。”
路恩提亚后知后觉地说:“你是说乌俄诺斯在等待时机?”而后,他带着愠怒驳斥了这一说法,“不可能!这二十年我请无数巫师来做评估,包括探险家公会在内,无人能将其带走,更别说赢走它所有的命运!你应该知道,时间越长久,它掠夺的命运越多,便越不可撼动!”
按照评估,【命运老虎机】属于可成长的异想体,也许它在数百年后可以成为格外危险的存在,但现在,理论上不具备任何威胁性。
类似的共存于人类社会的异想体并不少见,甚至少部分还拥有独立的人格,它们有时会对普通人的性命造成威胁,但在深界,于达官贵人而言,几十上百人的性命对于每日庞大的死亡人数和蟑螂一般的出生人口而言,根本不是什么至关重要的事。
出生苦寒之地,深界底层人的生命格外顽强,如果遇上暴虐的领主,他们与走畜没有任何区别。
“我认为与慈恩院有关。”麦斯特克提醒。
“通禀太阳教会,彻查此事。”路恩提亚命令道。
“是。另外,商港方面……”
接下来,麦斯特克禀告了福音教养所与阿巴姆家族瓜分商港的事宜,重点讲述了克洛丽丝的地方政策。
“这女人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据描述,是一位容貌清艳、身材娇小匀称的少女。”
“这种话你都信?”路恩提亚轻蔑地冷哼,“我这二十年来一直在阻拦太阳教会在不夜城深入布局,但现在你告诉我一个貌似有海盗背景的女人,忽然得到马克西的信赖,还把商港治理得井井有条?给她三年时间,这商港还姓不姓路恩提亚?!”
“主人的意思是……”
“那个女人有些能耐,不能让她为太阳教会尽心办事。”
“这恐怕很难,那个女人是裁缝,有瞬杀塞勒斯坦的战绩,我现在怀疑她与西姆庄园的血屠夫有关,现在的情况是,我们很难找到能有十足把握将其处决的杀手,如果我亲自出手被马克西得知……”
“罢了,让阿巴姆家族严防死守,暂时不要让太阳的真信深入人心。”
“此外,普莉丝娜和那位少女走得很近。”麦斯特克又提醒。
“让她来见我。”
“她出航了,”麦斯特克说,“说是要亲自为主人运输火源晶矿石,之前几次,可能有格格尔家族从中作梗——”
路恩提亚不知道自己才睡他妈的四五天而已,怎么外面就变了天?他皱眉道:“我不相信格格尔家族敢背叛我。”
“但格格尔家族和瓦林特家族的斗争持续了二十年……”
路恩提亚问道:“你是偏帮普莉丝娜那个女人,还是格格尔家族对你有得罪?”
麦斯特克立刻躬身:“我永远只为公爵府的利益考虑。”
路恩提亚赤身走出水晶棺,麦斯特克为其披上大袄。
这里地处人烟稀少的不夜城北郊,一座荒僻庄园的地下室。
“接下来会有大乱,”路恩提亚沉思道,“慈恩院原本的主意应该是通过大量的雷方石提炼物在引发雷季的暴雷,但他们肯定有备选方案,而且不止一个。”
麦斯特克说道:“接下来三个月里,我不建议您进行休眠。”
“休眠、休眠……”路恩提亚暴躁地揉着太阳穴,反复呢喃,“太阳教会……”
路恩提亚雇佣兵出身,灵脉象征是【沉睡之血】,这一象征是二十年前,他为了更进一步,冒着生命危险在太阳教会的建议下改塑后的结果,只为跨出那一步,接受神赋。
彼时的他对太阳教会知之甚少,更不知道【沉睡之血】在黄昏神殿分裂后便被带走了神性。
一般而言,神赋技能作为高阶超凡者的核心技能,官方教会已经有成熟的神赋仪式来提前支付代价,避免在拥有技能时被过度的诅咒或负面效应困扰。
神赋技能等若权柄的雏形,没人希望在使用权柄时还各种掣肘。
这并不是说诅咒便不会存在,但只要对自我有清晰的认知,不追求超过承受范围的伟力,就能将负面效应削弱或避免。
路恩提亚当年不明白这一点。在深界,除了被古神青睐的神赋者,其它神赋者通常是在遗迹中获得神启,拥有权柄之余本就得承担额外的、未知的诅咒,因而起先,路恩提亚以为自己的不眠症是极为正常的意外。
可笑的是,作为【沉睡之血】拥有者,路恩提亚无法睡眠,因此每个月都需要特殊的灵器来缓和精神的疲惫,他会在没有任何声音的死寂中度过数日,将意识剥离出现实,陷入一种类似于催眠的假睡。
早年间,他以为这是必要的代价,但随着太阳教会在醉乡逐渐生根,与神职者的交流愈发密切,路恩提亚发现,正如那些重骑兵装甲是卖给他的次品一样,连他的神赋技能,也是太阳教会弃之如履的垃圾!
长时间不进入休眠,路恩提亚就会在迷离的幻觉中陷入浑噩与谵妄,三个月不休眠,对他的精神负荷极大,可若休眠,要是再整出什么幺蛾子,他根本没有反应时间。
因此,路恩提亚需要契约辉光塔,一但成为半神,哪怕不眠症没有解除,奇观为半神精神力的强化也能使他更从容地应付疲惫。
简而言之,奇观要排队等空缺,神赋也需要耐心申请名额,没有官方的支持,就只有天纵奇才方能沟通灵脉中的神性,自行冒极大风险去晋升。这种情况下,太阳教会怎么会优待一个穷乡僻壤的土著领主呢?
能用仅剩的【沉睡之血】的神性为路恩提亚神启,就已经是恩重如山、太阳慈悲了。
如此宿怨,路恩提亚一直积压在心底,秘而不发。
不过,相较于太阳教会,路恩提亚还有一个近在咫尺的敌人——乌俄诺斯。
他篡权之前,不夜城一直接受着地方商会以及泰尔恩坦中心城的共同管辖,乌俄诺斯和商业联盟的合作关系十分密切。
飓风岛作为乌布诺尔空域的门户,乌俄诺斯也不可能将这一地盘拱手相让。
整理一番思绪后,路恩提亚更换一身崭新的行头,背对麦斯特克说道:“麦斯特克,你追随我有多少年了?”
麦斯特克恭谨道:“三十二年,我的主人。”
“三十二年……当初我奴役的六个仆人而今只有你和阿卡斯依然活在世上,”路恩提亚叹了一口气,“等我契约辉光塔之后,我会亲自剪除这一技能,还你自由之身。”
“您的意志。”麦斯特克低下头去,宠辱不惊。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离开密室,密林笼罩的庄园内,只有一条杂草丛生的小径通往城市。这座庄园的主人属于一位半身瘫痪的沧桑老者,他对外的身份是前不夜城商会副会长,阿卡斯·里恩,二十年前被路恩提亚软禁于此,有幸能度过安静的晚年。
他的大部分资产被没收,但剩下的财富,依旧足够让半身不遂的老者挥霍至死。
传闻中,阿卡斯·里恩是喜欢残害少女的心理变态,每年都有女仆在应聘后消失在人世,时不时有一两个疯妇从庄园逃出去,口齿不清地叙说着阿卡斯病态的折磨。
现实中,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实则是路恩提亚的忠仆。
也没人知道,他对少女其实不感兴趣,那些消失的或疯狂的人,只因为见到不该见的东西。
“又换了一批女仆?”密室位于五楼主卧的暗门背后,路恩提亚隔着百叶窗,看着轮椅上的阿卡斯·里恩被一大一小两位女仆推行陪侍。
日光灯下,沧桑年迈、鹤发鸡皮的阿卡斯·里恩睡意恹恹,日光照不亮他脸上深厚的老年斑,也唤不醒他昏昏欲睡的神智。
这不是任何伴生技能的诅咒,而是每一个生命都要面临的终点。
“从底层当中招募的,有经验、懂规矩,而且没什么亲人,即便突然消失也无人在意。”麦斯特克回答道。
“那个高挑的女人看上去有些多动症,让女仆长看好她,不要撞出什么流言来。”路恩提亚说道。
路恩提亚占据不夜城后无法做到对商会的全面清洗,类似阿卡斯这种被软禁或流放的人还有许多,属于必要的妥协。
阿卡斯·里恩的生活需要有人照料,他必须作为庄园的主人守住这里的所有秘密。就连太阳教会也不会想到,曾被路恩提亚软禁的敌人,实际上是他的忠仆。
“泰菲,卡丽!”老孔雀般高傲的女仆长将新来的两个女仆召唤到面前。
这座庄园共有包括女仆长在内的六名女仆,负责庄园里的全部内务以及对阿卡斯·里恩生活起居的照顾。除了女仆长以外,经验最丰富的一位女仆在庄园里从业一年零三个月,而更早时候的前辈们,则没有留下任何已知姓名和存在过的痕迹。
虽然在女仆界的流言中,这里是一个吃人的不祥之地,但架不住薪水丰厚。在被中介大婶百般劝诱后,一时间找不到新东家的的卡丽和泰菲就接下来这档子差事。
她们并不知道有关此地的传闻。
但对卡丽和泰菲来说,这里有温暖的日光灯、有开放的图书馆、女仆们还有各自单独的房间和卫浴,她每天只需要工作十二个小时,就能享受到丰盛的食物、饮料和热水,庄园里有养鱼的池塘,摸鱼时间里两人会带着面包屑时不时来此放松。
当然,规矩也是很多的。
宅邸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外围的三层环形小楼,另一部分,则是中间有架空廊道连接的方形五层建筑。
非要让卡丽去形容的话,外围小楼就像是一座棺椁,中间的建筑如同揭开椁盖的的棺材。
在这里,有许多地方是她们不能涉足的禁区,比如“棺材楼”的第五层,比如“棺椁楼”西北侧封闭的廊道和角落高塔。
“明天六点的钟声响起时,你们必须起床完成洗漱,六点半来中厅集合,我会为你们分配一整天的工作,不要让我发现有人进入未开放的区域,否则……”
老孔雀般的女仆长每天傍晚都会对她们训诫同样的话,傍晚就餐后,除了排班照顾阿卡斯·里恩的女仆外,其他人会在夜晚十点前拥有三到四个钟头的自由活动时间。
“还有,除非经过准假,任何人不得踏出庄园的范围内……”女仆长训完话后,例行阴狠道,“当心密林中的野兽,那些畜生可不懂得怜香惜玉……”
248.暴乱
寒风凛冽,飓风岛终究是降雪了。
屏风山脉并非密不透风,锐利的“刀”时不时从城市刮过,刺骨的寒冷让人脸上绽出道道龟裂的伤痕。
福音教养所按部就班布局,辅助太阳教会传教,筹备度过风季的物资,这些事无法一蹴而就,要用时间来打磨。
可以预见,接下来三个月停泊的船只会愈来愈少,码头工人也会迎来大量失业的窘境。不夜城尚算稳定时,他们可以攒下一笔度过风季的积蓄,平时也可以在市内找些零工维持生计,但随着生存环境越发恶劣,以前的生活模式已经无法套用于现在。
按理说,泰尔恩坦的中心城作为乌布诺尔空域首府,应当承担起更多收容难民的责任,现实却是,乌俄诺斯以各种方式将苦难者驱赶到不夜城去。
下半年里,太阳教会又将给辉光塔拨款五百万神盾,同时马克西在醉乡增发了五百万神盾的地方债券,用于教会在不夜城的各项投资。
辉光塔不仅仅会让一名神赋者成为半神,它本身具有的光明威能可以驱散寒风、提供热能,让不夜城居民从此免受风季困扰,这一工程本身,也是利在千秋的。
只是随着竣工期限的延期和再延期,人们对奇观的前景也从乐观趋于忐忑。
故而克洛丽丝的提议是,请求马克西先将拨款用于贫民救济和商港建设,大肆兴建土木、治理污流、重启南城的下水道系统、对沉风湖的淡水资源进行净化和护养,同时扩建码头和教会船队,让失业人员短期内不会无事可做。
深界同样雾河密布,但飓风下的环境不适合铺建短程的跨空铁路,主要交通和商贸手段还得依靠空艇,太阳教会虽然没钱再造一支适应深界气候的舰队,但扩建商船,对主宰航路同样有极大的帮助。
克洛丽丝可谓对太阳教会肝胆相照,马克西根本无法从她的建议里挑出任何毛病来,每一条都是治世的佳策,如果非得鸡蛋里挑骨头,也就是商港繁荣以后对福音教养所将产生肉眼可见的巨额利润。
这是可以接受的。
公爵府不做的治理由他来做,届时路恩提亚也就别嫉恨什么人心向背了。
有福音教养所支持,马克西发现教会拨完预算后还能余下一大笔资金来,这让他越发憎恶曾经那些吃拿卡要的小人,浑然不觉自己也是硕鼠中的一只。
同时,这也进一步证明了投资克洛丽丝的优势——这丫头除了办事利索外,还能为教会节约更多的钱。
太阳教会不似慈恩院那样对愿力有个精准的掌握和利用,但信仰在攀升,马克西是能感觉出来的,这将成为他实打实的政绩,为今后的发展添砖加瓦。
六月底,从维罗妮卡向她通告自由广场的异况半个月后,不夜城的积雪已经能漫过脚踝。
普莉丝娜被她支出不夜城,主要是避路恩提亚的祸,加上风季各种延误,两三个月内不返航也属于正常情况。
普莉丝娜离开后,瓦林特家族的班底还在,这也算普莉丝娜的投名状了——此时此刻,就算克洛丽丝想将女商人架空,也是轻而易举。
当然,用人不疑,克洛丽丝还不至于下作到那种程度,就算她撬走瓦林特家族的墙角,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一位合适的管理者来。
太阳教会对慈恩院的缉捕还在持续,似乎是受了克洛丽丝的影响,一些军士有样学样,专门找有钱无势的家庭查抄,打上邪教徒的标签,对于这种事,卢卡斯·莱因哈特也是深恶痛绝的,后来,这位骑士支队长告诉少女,这种事在扫除异端异教的大净化中时有发生,常常闹得家破人亡。
这段时间里,克洛丽丝用查抄帮社头目的收获喂饱了卢卡斯手下的军士,他们办起事来也都尽心尽力,彼此间合作还算愉快。
在莱宁街和沉风湖的交界处,福音教养所的修士已经指挥工人清理出一片空地,用石料和水泥砌起放风透气的两层安置屋,壁炉全天候燃烧,数十人挤着大通铺睡,条件称不上好。
安置区建好的第一天里,就闹出了上百起恶性案件。克洛丽丝亲自到场,对难民进行分批分类安置后,将所有犯过罪行的无论男女悉数送往太阳教会的矿场,就连偷窃斗殴之事亦不例外,乱世用重典,在数百人被军士带走后,克洛丽丝又施行连坐,让每一组难民互相监督,这才遏制了混乱的风气。
劳动力肯定要安排上,哪怕每天让其跑操场也不能闲着,否则这些难民精力一旺盛就容易惹出事故。要知道,沉风湖周边的难民聚集地公开贩卖人肉,说是人间炼狱毫不为过,而这些人,也有可能混迹人群之中。
这就颇令克洛丽丝烦躁——相较于有身份凭证的市民,物资有限的情况下,她不可能给这些难民更好的待遇,也不可能让难民再次无序涌入商港,但这样的区别对待总是滋生出一些人的怨恨,私下散播有关她的谣言。
市民肯定对克洛丽丝感恩戴德,难民中也有不少本就弱势的男女老幼感念她给予一条生路,但还有一些势力已经根深蒂固、兽性和野性已经塞满大脑的恶徒,一直渴望蛊惑难民们冲破克洛丽丝设下的藩篱,咬下一块肥肉来。
“那个小贱人趾高气扬做给谁看?她把你们当成一只只畜生圈着,吃得比谁都少,干得比谁都多,你看看那对面的灯红酒绿,那些纸醉金迷的老爷们,他们在做什么,你们在做什么?小贱人逼着你们搬运石料,疏通河道,每天叫你们在臭气熏天的垃圾堆里干活,我就问一句——凭什么?!”
巴利特出生于飓风岛周边岛屿的一座市镇,从雾河逆流而上能直抵沉风湖。他的家乡以渔业为主,迷雾侵袭后,河流改向、鱼群易地,原本于深界长势良好的特产作物也因超标的辐射难以食用,就连人类也因辐射病生出侵蚀肉体的结晶。
但好在,切除掉坏肉后,其它干净的部位用抗辐宁溶剂熬煮后勉强能够食用,巴利特因此免于饥饿的死亡。
他曾以为繁华富庶的不夜城会有活路,在向蛇头缴纳从他人处抢来的财物后,巴利特终于来到这梦寐以求的……炼狱。
在这里,巴利特终于明白人性再无用武之地,故而完美秉承了在家乡觉醒的兽性,他再不会为饥饿和干渴而忧虑,同时,也再不能回头。
这段时间里,有神秘的人物找上他,要他在安置区掀起一场暴动。来者提供了枪支和武器,只要他接受,城市的繁华便近在咫尺。
巴利特当然知道自己和城卫军的差距,但神秘人也说,彼时的暴动将不止他一人、不止他一处,即便是超凡者的军队,也会在汹汹人潮中被踏为齑粉,这说得巴利特有些意动。而当神秘人赋予他前所未有的伟力后,这位难民的小头目再无任何质疑的理由。
在这股力量之下,他能掠夺世间的一切。
“这不大好吧……毕竟没有她的安置,大部分人是活不下去的。”和巴利特睡在同一个通铺的难民说道。
“你以为这样你就能活下去么?就落风河和那水质,她竟然叫我们下去挖掘恶心的污染物,若你病死了,是不是依然要对她感恩戴德?”
“教养所会分发防护服的……”那难民底气不足地辩驳。
“防护服?你是说那种破塑料袋子么?大前天的那人是怎么感染的病菌?再说,河道的废弃物里还长满寄生虫,她给的防护服你觉得能用?”
“防护服是有使用手册的,必须穿戴完整,不能留有任何缝隙,感染病菌的那人是解了拉链出去透气……”
“啪。”
巴利特一掌扇去,将难民的脑袋摁在砖墙上,壁炉的火熊熊燃烧,滚烫的火苗朝这蔓延,烧得他尖嚷起来。
巴利特再是一拳,远胜常人的力量杂碎了对方的牙齿,尖嚷顿时变成沙哑的呜咽。他说道:“你这么维护那个贱人,是不是见不得我兄弟们好啊?”他对身边的人说,“你们都看见了,这种做惯了家畜的混账,自己过得不好,还不想你们好,看呐,那片繁华的光彩与你们只有几百米的距离,然而你们只能在这阴暗、浊臭的房间里等待他们施舍吃剩下的东西……”
“你直接告诉我们该怎么做。”一个脸上留疤的难民瓮声瓮气地说。
“怎么做,嘿嘿……”他走到堆放行囊的地方,用钥匙打开前几天神秘人给他的箱子——
火器。
漆黑的枪身,与当初雇佣兵在航海者酒吧使用的武器如出一辙,只要扣向扳机,就能在墙壁上留下一个大洞来。
“我做了。”脸上留疤的男人说。
这间屋子十几人,当中不乏法外狂徒,即便其他人隐隐不安,但裹挟之下,也不得不点头接受。
“呵呵呵,就拿你来助助兴。”巴利特对那半张脸烫起水泡的男人狞笑,将枪口对准了后脑勺。
“求、求求你、不——”
绝望的呐喊中,世界忽然黑了下去,然而,温度、情绪、濒临死亡的痛苦依然存在。
火苗在黑暗中飘动。
枪管被漆黑的丝粘附,克洛丽丝身边跟随着太阳教会的军士,她发出一声叹息:“有时候,我无法区分好人与坏人,又或者,区分好与坏根本没有意义,那只会浪费掉更多人生存的机会。”
她用线绞断巴利特的手腕,让难民得以脱身,少女对随行的修女说:“带他下去治疗吧。”
若非接到热心难民的举报,说这里有奇怪的人说着奇怪的话,她可能会等到暴乱发生后才知晓这些藏在难民中的恶棍。
手被绞断,巴利特却未发出任何痛苦的喊叫,他怔怔地看着手腕里黑色的污血往外滴落,粘稠、腐败,宛若焦油。
“嘿、嘿嘿……”巴利特发出阴沉沉的笑,他狞笑着看向克洛丽丝,森冷、阴毒、可怖、充满占有之欲,“女人,你会知道——”
克洛丽丝已觉出不对劲,她抬起玩具枪,对准男人就是一炮。
后墙洞开,巴利特的躯干化作肉沫飞出,腐败的黑色焦油满地流淌。
“别碰那些血,杰西卡,用神术净化一下。”克洛丽丝拦住军士,对另一名年轻的修女下令。
修女从醉乡调职而来,虽在不夜城见过不少死人,但哪遇到过这么粗暴的杀人手段?在确认巴利特死得不能再死,更没有变成任何怪物之后,她忍着呕吐的想法,在克洛丽丝的带领下走上前去,施展净化。
“我察觉到他可能变成什么,”克洛丽丝说,“但或许,我该继续让他变化下去,眼下的突变我们知之甚少,应该多做了解。”
她平静、冷酷,震慑住了在场所有难民。
克洛丽丝扭头看向一旁的疤脸:“你之前说,要做什么?”
“没、没什……”
头颅飞起。
克洛丽丝拍了拍手,对缩在角落的一个少年说道:“你们知道我实施的是连坐制吧?杰姆,你检举有功,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无论你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无论你是想要拯救还是污蔑,现在,这个房间里,谁是好人,谁是恶人,都由你来决定。”
毫不客气地说,即便克洛丽丝现在要房间里的人全部去死,也没有人会多舌什么。其他难民反而会拍手称快,感谢又少了十几个争口粮的人。
立刻,所有人将期待的、恳求的目光放在少年身上,仿佛千斤重担。
他当然可以救走所有人,但是……
“吉拉、老狗,他们帮过我。”偌大个房间内,杰姆只指了一个蓬头垢面的青年人,和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
“杰姆,你不能这样,你难道把我忘了么——”一个难民用威胁的口吻吼道,“你忘了你怎么活下去的?!”
杰姆嗓子发干、发烫,他带着崩溃的哭腔说:“你闭嘴!”
“这位小小姐,”那难民谄媚道,“你不要听这恶毒的狗崽子瞎叫唤,他是吃了他兄弟才活下去的杂种!”
“是你和巴利特逼我做的!”杰姆哭吼道,“他只有六岁,你们把我支走,然后骗我——”
“骗你?当时你都饿得前胸贴后背,真不知道那锅里是什么?如果你真不知道,为什么可怜的小杰米不见踪影,他无情的哥哥都不过问半句?”那难民阴恻恻地对克洛丽丝说,“小小姐,这狼崽子恶毒着呢,当初那些女人哀求他的时候,可没见他大发慈悲!”
“是你们逼我的!”杰姆歇斯底里,“如果我不照做,他们就会、就会杀了我!”
“所以你就强(暴)、然后杀死别人!”那难民眼中流露出兴奋的、狠毒的色彩。
“不是的……”杰姆的声音愈来愈小,“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这里存在太多身不由己,但你会决定做个好人么?”克洛丽丝拾起巴利特的那支枪,为其上膛,她屏退修女,将霰(弹)枪交给少年,身边只留军士。
“克洛丽丝小姐,我想——”杰姆勾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你决定吧,谁死谁活。”克洛丽丝说完后,不再去看他,少女走出门,望着商港方向的灯火辉煌。
“嘭!”枪声响起。
“克洛丽丝小姐!”军士慌张地大喊。
“谁死了?”
“这小鬼、这小鬼……”军士颤抖的声音透着震撼,“这小鬼他吞枪自尽了!”
“……”
克洛丽丝不知该说些什么,杰姆死亡后,房间内的军士立刻控制住所有人。
有些军士神情惘然,他们当中的队长摘下骑士团军盔,注视着那具无头的死尸。
克洛丽丝说:“他点名的那两人留下,其他人送到矿山去吧。”
“是!”
说完,克洛丽丝带着精神紧张的修女离开,但是,还没走出安置区,立刻有原靛鸥社的社员向她火急火燎地跑来,向她通禀:
“克洛丽丝小姐,就在刚才传来消息,矿场的奴隶集体暴动,现在山脉那边已经彻底失控了!”
249.尸变
烈风穿林,低矮、粗壮的桩形植物岿然不动,身段柔软的高草片片伏倒,屏风山崖下,铁轨伸向深不见尾的漆黑隧道,破败的昏黄暗光淋着乳脂般凝固的冻血,残肢断骸如散碎的积木,积淀在土壤的地基里,拼不起一座高楼大厦。
奴隶依然是屏风镇最火爆的商品,有赖于矿区的暴动,太阳教会旗下的矿业公司很快又会陷入人力紧缺的状态,届时奴隶的价格必将迎来短期高涨。
隧道是暴奴们唯一的出路,在狂暴的飓风下,他们不可能活着翻越山脉,只要不夜城当局封锁出口、切断补给,就能以逸待劳,任暴奴们自生自灭。
两台“重骑兵”、十六名外骨骼装甲步兵以及上百名荷枪实弹的卫兵将隧道封锁,他们架起拒马路障,两门重炮直朝着洞穴。在封锁之外的酒馆,一个个奴隶由锁链拴着手脚与脖颈,被奴隶主们强迫看隧道处暗红的惨烈画面,他们在冰雪中瑟缩、恐惧得发抖,于酒馆中不时飘出的暖气和哄笑中挨饿受冻。
“吱呀。”
一个仆人推开紧闭的门,对里侧某位大腹便便的商人说:“老爷,三十九号也冻死了。”
“哈哈哈,塞缪尔,我说过你的货都是次品,多尔,你告诉你老爷,三十九号坚持了几分钟?”
仆人犹豫地看向塞缪尔,后者胡子一吹,瞪眼道:“说!”
“四十四分钟,老爷。”
“还没到三刻钟,真是可惜呀,塞缪尔,按赔率,你得拿一百神盾给我。”
酒馆有人欢呼着吹起口哨,仿佛赢钱的是他们自己。
“晦气,里奥,把那不成器的贱种送到屠宰房,”塞缪尔从衣袋里取出一张探险家银行的支票,写上数字交予对面,阴鸷笑道,“前面上的只是浪费粮食的饲料,体格强健的好货我还养了上百只,帕特里克,要不要玩点儿更有意思的?”
“塞缪尔老爷尽管讲,只要到时不赖账,我怎么都可以。”商人帕特里克阴阳怪气地嘲弄。
“现在我们不赌谁的奴隶能活过多久,咱们来比比谁能在雪天里呆得更长,谁的奴隶先死,谁就算输。”
“简单了当,我也来一个。”又一个奴隶商人凑过来,“这些暴奴得让矿场一两个月开不了工,一大帮废物养着也是浪费粮食,不如处理掉一批给其它贱奴改善伙食。”
“还有我,呵呵呵,光让奴隶挨冻也无聊的很,不如我再额外开个盘,在外面拉个角斗笼如何?”另一个奴隶商人笑呵呵地说,他扭过头,对角落一个胖子问道,“安东尼,你不是自诩能调(教)出顶优秀的奴隶吗,把你养的角斗士拿出来玩玩儿如何?”
“狗东西,我驯养一个角斗士起码得上千神盾,你休想用贱民来碰瓷我的良奴!”安东尼破口大骂,“你以为我和你们一样视人命如草芥么?!”
安东尼的话让酒馆凝滞了片刻,随即爆发出欢活的大笑,塞缪尔锤着桌子说:“我没听错吧,原来安东尼老爷是一等一的大善人,了不起,真是了不起呀。”旋即他话锋一转,逼视道,“那你为什么又要来屏风镇出货呢?”
安东尼语塞,眼光躲闪,只能嚷嚷道:“我再怎么也是做正经生意,哪像你们如此滥杀?”
安东尼的生意定位是精品化奴隶培训,他自己掌握数门外语,熟通烹饪、魔药炼制、家政管理、油画艺术、钢琴演奏等多种技能,还亲自调驯出一批精通格斗、歌舞、医术、侍奉等技能的奴隶团队,主要为贵族们调驯优质而忠诚的奴隶。
他与马克西属于一丘之貉,自觉要比同行有更高的道德素养,不屑于将奴隶视作猪狗等走畜来售卖,因此手底下还没出现过奴隶死亡等事故,总是将“商品”健健康康地卖给顾客。
可是,这样的培养方式成本较高,在难民潮爆发后,雇主们可以以更低廉的价格雇佣混迹在难民当中的中层精英,也能以一两顿晚餐与身段诱人的美姬共度良宵,不少混不下去的战士更是主动投身角斗场,有现成的供应在,就不再有人需求安东尼的商品,让这位奴隶商人逐渐举步维艰。
在他好不容易暗下决心,从沉风湖的难民头子手中进了一批“货物”,带着“沉痛”的“负罪感”,打算在屏风镇的慈恩院教士手中捞一笔快钱时,刚好遇上麦斯特克的清洗与杀戮。
于是,这批“货”就此积压下去,每天吃的粮食渐渐比奴隶本身的价值还要贵,可要安东尼把瘦弱的奴隶宰了喂给强壮者,他又很难下定决心,做出丧尽天良的事来。
此后的一段时间,安东尼每天都期待矿业公司发布收购奴隶的公告,他也好尽快止损,然而等来的,却是一场尚看不到尽头的暴乱。
“天呐,我善良的安东尼老爷,你该不会怜悯这些两脚的畜生吧?”帕特里克的话又刺过来,“那你可得当心了,就在上个星期,沙维尔就是因为过于信任这些贱种,结果在夜里被女奴抹了脖子,呵呵呵呵呵……”
安东尼表面不屑一顾,心中愈发不安。他知道将奴隶送进矿场也是有死无生,但依然会在直面残忍之事时落下鳄鱼的眼泪。
“那是因为沙维尔那狗娘养的砸死了女奴刚生下的女儿,那好歹是他自己的孩子,怎么忍心下得了手呢?”安东尼哼了哼,说道,“安东尼老爷的良知是奴隶们有目共睹的,与其担心老爷我,不如考虑考虑你自己吧!”
“哦?你既然那么有良知,为什么不还奴隶自由之身呢?”
经此一问,安东尼的十足的中气立马没了七八,他嗫嚅道:“奴隶、奴隶没了主人的庇护那还能活下去呢?我做着好事,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家伙冷嘲热讽,呵…哼!我不与你们这群愚昧的家伙争执!如果你们都善待自己的奴隶,奴隶怎么会不听你们的话呢?”
然后又是一番世人皆醉我独醒的言论,酒馆里再度充满欢活的笑声。
“让我进去!求求你,我儿子在你们矿场做工!”
这时,酒馆外传来一阵争执的呐喊。
商人们好奇地走出去,见一个老迈的妇人在与卫兵拉扯,众人一打听才知道,是那妇人的儿子在矿区做雇工,因为奴隶的暴动陷在里面,生死不知。
一名队长冷酷地说:“里面很危险,你的儿子估计已经死在里边,去了也是白去。”
“那、那你们为什么不去救他?求求你,我家只有这么一个孩子,我只剩他了——”
“他死了。”队长说道。
“他还活着!”
“那你自己去吧,”队长示意下属让开一条路,“祝你好运。”
老妇人看着空旷的道路有些愣怔,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她蹒跚走了十几步,向身后的军队望去,投以哀求的目光。
队长说道:“抱歉,我们必须执行任务。”
终于,绝望的妇人走入昏暗的隧道内,她脚下似踩在滴滴嗒嗒的水泊中,未散的源晶粉尘的硝烟味呛得令人窒息,她咳着嗽,突然一绊。
濡湿的布料混杂着浓郁的血腥味,她老眼昏花,心思也有些迟钝,借着昏暗的壁灯摸索,老妇人终于摸到五根折断的指头。她心中一震,颤巍巍地往上面攀,却没有触碰到人的躯壳,而是一面挂着肉泥的潮湿石壁。
“塞尔吉奥,我的塞尔吉奥,你究竟在哪里……?”她恐惧得想要后退,却在疯疯癫癫的嚷嚷中往深处走。
“隆隆隆——”
深处的大地传来剧响。
“是你吗,塞尔吉奥,是你吗?”
老妇人的眼神越来越亮,她看到一道道人影朝这方涌来,无数张面孔中,霍然发现了自己的儿子——
“塞尔吉奥!”老妇人欣喜地喊,而后被洪流踏成肉泥。
洞穴外,指挥官也听到那震耳欲聋的踩踏声,他挥刀呐喊:“列阵——”
子弹上膛,炮火拉响,重骑兵的锯刃坚不可摧。
在阴影逼近洞穴时,指挥官挥刀而下:
“放!”
血肉如花绽放。
枪炮的轰鸣后,两台重骑兵堵住隧道,一声声骨肉分离的扎耳巨响,仿佛在血潮中沐浴。
“疯了、这简直疯了……”原本那血腥味已足够让人不适,看到卫兵们残忍屠杀的画面时,安东尼更是脸色煞白,连连后退。
指挥官对下属说道:“让那些商人送一批奴隶过来清理尸体。”
正说着,地上的残肢断骸忽然蠕动起来。
一尊尊缺损的肢体互相拥抱,渡送彼此间的暖意,血流汇进一颗颗鲜活的心脏里,匍匐的巨物昂起身首,它缝着一颗颗脑袋、一张张脸,像蜗牛的壳:“为什么……要杀我们……”它发出重叠的叫声,似成百上千的人在哀嚎,“为什么……要骗我们……”
指挥官一时间忘了下令,待巨物蠕出洞穴,他才对两台重骑兵吼道:“不要靠近!”
然而为时已晚,重骑兵持着喷火器烧了过去,焦油飙在金属的外甲上,尸油从锈蚀的接驳缝隙往内侵蚀。
“疯了、都疯了……”安东尼一屁股跌坐在地,他忙不迭爬起来,已无心关注战斗的局面,他惊恐地随人潮逃难,边跑边吼,“我说过要对奴隶好的,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恶徒招来了神罚!”
他逃到旅馆,叫上驯服的角斗士奴隶:“里萨,快打包行礼,这鬼地方带不了了,我们快去北城!”
安东尼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地坐在沙发上,这时,他才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
一个身着黑袍的教士坐在阴影里,角斗士毕恭毕敬地侍立在旁。
教士问道:“这就是奴役你的商人么?”
里萨点头:“他叫安东尼……”
“里萨,你究竟在说什么呀,”安东尼又惊悚又疑惑地说,“我给你吃最好的、用最好的,派最优秀的导师训练你,让你有个光明的未来,何时奴役过你呢?”
里萨沉默地看着安东尼:“……”
教士取出一张羊皮纸,幽蓝的火苗将其燃尽,与此同时,角斗士脸上象征着奴隶的秘文也烟消云散。
教士说道:“你是主的羔羊,故没有人能奴役你,现在,你自由了。”
角斗士激动得浑身发抖,他立刻跪下,教士却说:“除了慈恩圣父与牧守人间的犹沙,你不需跪任何人,迷途的羊啊,你是否看得清前路的方向?”
“请先生指教!”
“异端邪教没资格奴役一位圣父的子民,你需要看清,需要走上正确的路,”教士走到安东尼面前,伸出手,按在奴隶商人的额头上,对身后的里萨说,“就由我来做你的牧者,为你斩断过去吧。”
似乎感觉到死亡的逼近,安东尼的衣袍被恐惧打湿了:
“我我我……里萨,你在说什么浑话!是我把你从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买来,是我让人给你治病,是我把你养的健健康康!你忘了我怎么教导你的?
“一个品格优秀的奴隶,要忠诚、驯服、言听计从,如果每个奴隶都不老实,这世界不还乱了套了?!你知道酒馆那里发生了什么吗?他们在杀人啊!满地满地的肉泥!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破坏规矩?那些丧良心的奴隶贩子草菅人命,而你们这些暴奴的所作所为又与他们何异!”
安东尼按捺着恐惧劝告:“回来吧,里萨,相信我,我会为你们争取到应有的权利,没人能肆意伤害你们!”
教士笑道:“回去后继续做奴隶?”
安东尼斩钉截铁地回答:“他应该是最优秀的奴隶!他会在角斗场大放异彩!你这祸乱城市的灾星,你只会耽误里萨的前程,太阳教会和公爵府将制裁你!你会受到惩罚的!”
“可惜你看不到那一天了。”教士说着就要出手。
“请慢!”里萨忽然开口,他对缓缓扭过脖颈的教士说道,“先生,主……安东尼他确实没有虐待过我,也救过我的性命,您说要对命运的馈赠充满感激,所以我想请你……”他一咬牙,毅然决然道,“饶恕他!”
教士瞥了里萨一眼,又看向安东尼:“你倒是有些手段。”
随后,他不知从哪掏出一柄烙铁,上面是代表奴隶的特有符号,教士将烙铁在壁炉里烧得通红,陡然间,在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印在安东尼的脸上。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教士看着痛得满地打滚的安东尼,说道,“从现在起,你就是大伙的奴隶了……”
250.刺杀
令克洛丽丝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慈恩院根基仍在,之前未出手,只是在酝酿灾难。
据屏风镇传来的消息,一具具奴隶和矿工的尸体被黏合为怪物,在怪物的遗骸上,太阳教会发现了亡灵法师作祟的痕迹。
就像克洛丽丝修炼影偶法术需要神秘特性做原材料一样,死人,是亡灵法师们最喜欢的练习媒介和献祭用具。
死尸注入活性,生人也同样被下咒,难民的的血肉早已渗入危险的毒素,当难民头目和奴隶商人们将之宰割,分予被当作走畜的可怜人时,未知的密咒便在底层当中蔓延。
半疯的人开始冲击沉风湖区域的边界,每天都有上千人染红已有数百年历史的残破石路,实质化的怨念让周围的居民夜不能寐。
只是,哪怕被亡灵法师下咒,人力依旧无法与炮火抗衡,更何况,烈阳是一切邪秽的天敌。
“他们的希望正在燃烧,这就是奇法最初的提议,”摩修站在人群的尽头遥望洗礼的弹雨,他身边侍立着两个仆从,“秘盟之中,我最不喜欢尸生殿的恶鬼……”
“我去处理他们。”
“不,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我们只需做出最有利于圣教的取舍,”摩修摇了摇头,对影二十一说道,“你去杀掉福音教养所的那个女人,她颁布的法令对尸咒的散布不利,若放任她治理商港,这场暴乱很快就会消弭。”
“可主人,奇法的计划是要引发数十万人死亡的灾难……”
“你看那些人的死兆,奇法已借【命运之手】的预言锚定了结局,而他们将成为预言的推手——奇法燃烧了那些人飘渺的渴求,在‘欲望’得到释放以前,一切都不会停下。”
“命运难道就不可改变么……?”
“命运是阳谋,它不需要被改变,”摩修耐心地解释,“它像技艺精湛的操偶者,将你迫不及待的需求摆在眼前,使人不得不去为之——没人会违背自己的本心和利益诉求,那些人不燃烧自己依然会死,因此他们选择放手一搏,这就是命运的陷阱。”他又摇了摇头,说道,“二十一,你要将慈悲望在更远处,我们使惨剧于此刻发生,是为了令它消失于今后,奇法不明白这一点,但他的计划依旧可以成为我们实现宏愿的工具。”
影二十一木讷地点了点头,事实上没什么文化的他无从反驳。
“去吧。”摩修说,“记得尽量避免使用幻梦境的伟力,附近有抑制梦境的机器,会被太阳教会盯上。”
“是。”总是阴冷的男人受命离去。
影二十一消失后,摩修一旁的仆人问:“教座,奇法这条路,当真行于正确之上吗?”
“我们的终点殊途同归,若中途倒下了,便算不得完美无缺,”摩修微笑道,“即便过程曲折,我依旧相信它将峰回路转,奇法或许会倒下,我或许会消亡,但只要你们将它继续下去,我们的路就仍在延伸。”他看着漫天飞舞的血浆,轻轻摇了摇头,“即便奇法不正确,错误也有错误的用法,眼下我们只能帮他完成计划,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寻出通往上界的方向,普照圣父荣光。”
仆人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
莱宁街方向本该是通往商港最薄弱的门户,只要难民聚起来,便能将街区一冲即溃,席卷上下。
但因为巴利特这档子事,克洛丽丝已经提早一天做足布局,她事先通知了阿巴姆家族和周边商人,让他们组织精锐枪手和雇佣兵扼守要冲。如果商港被冲击,利益受损最大的便是这些既得利益者,卡莫尔·阿巴姆甚至从公爵府申请了两台重骑兵助阵。
难民们虽然半疯,但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求活”,如果还有半分希望,就不会主动寻死,也因此,在付出数百具支离破碎的残骸作为代价后,难民们如潮水般退下,留下满场令人作呕的血腥,就算老练的雇佣兵鬣狗也对呛鼻的味道感到阵阵不适。
克洛丽丝没有再光顾一线,她坐在福音教养所的临时办事处统筹全局:“让阿巴姆再往前推进三百米驻扎,保护好负责净化工作的教会修士,把那些私人诊所全部征用,对所有居民进行血检排查恶咒的感染者,任何反抗者就地处决……”听着话筒对面传来争辩的声音,少女顿了顿,强调道,“艾格莎,我不是让你制造惨剧,但不要让仁慈耽误伟大的理想,我们是为了救更多人,是让惨剧不在未来继续发生,别让那些卖可怜的难民把你骗过,你固然可以冒险,但你要对手下修女们的安危负责!”
话筒是类似西奥帕维尔·卡勒使用的魔法通讯装置,优点在于不需要电话线,缺点则是成本更加高昂、极限通讯距离不会超过三公里。
接着,克洛丽丝翻开一本账簿,核对着这一周有关救济和建设的使用开支。
壁炉烧着碳,火光黯淡,尽管门窗紧闭,但有虚空之触在肺处过滤空气,倒不需要担心什么中毒事故。
这是克洛丽丝最近研究出的使用方法,以虚空之触填充躯干,甚至能取代一部分器官的机能。
虽然号称“虚空之触”,但其本质是无色的不定型之物,像夜空下模糊的幕布,只在全力收缩时,“幕布”的几个角才会具有一些“触手”的轮廓。
作为漫游虚空的另类生命,虚空之触的神秘特性决定了它拥有极高的可塑性和包容能力,阿莉丝塔与帝国舰队战斗时,使用技能同样属于“虚空之触”,只是附着腐邪的力量后遭受腐化,变作异类。
超凡者中有一传闻是,以什么为“象征”,最终便会被“象征”所同化,或与之融合、拥其权柄,克洛丽丝难免会忧虑,自己是否也会变成什么不定形态的怪物。
考虑到“同化”和“附着”的特性,她将来也许是一团团梦境泡泡,又或许是一层幽暗的幕布,这些与所嵌合的技能息息相关,假若真是那样,克洛丽丝觉得倒也并非不能接受。
“梦境啊……”克洛丽丝皱着眉,敲着纸面上的报告单。
奇法将人当作燃料,必不可能只让他们无谓地送死。这些人“燃烧”后释放的力量必然有所去向,在体会过慈恩院地下的梦境之力后,少女很清楚凡人的愿力也能铸就伟业。
只是这件事她不便直接报告给马克西,总不能说她实际上在慈恩院当过内鬼,因此揣测这些邪教徒打算在愿力上做文章。
“这几天通货量少了百分之十九,难民死一部分反倒可以缓解救济压力,”克洛丽丝烦郁地揉着眉心,仰在柔软的椅背上,呢喃道,“可这与把瘦弱的奴隶杀掉,喂给强壮的奴隶有什么分别呢……?不外乎吃人而已。”
克洛丽丝本想通过福音教养所攫取利益,但事到临头又发现自己多出了几分可笑的责任感。
她知道总要有取舍的时候,因此做出决定来并没有迟疑。不过,少女担心总有一天,冷血会辜负她质朴的初心。可她的初心又是什么呢?是坐在看不见的尸骨和苦难上,和夏夏过平凡的好日子么?
如今的状况是,她完完全全将那些惨剧纳入眼底,很难做到视而不见。
克洛丽丝不免想象假如是阿莉丝塔、那个从身材到容貌都恐怖如邪魔的女人,在面对如此情况时,究竟会怎么做……
好吧,阿莉丝塔只会杀人,不懂救人。
就连贫民教养所流民的安置工作都是少女在完成。
暂时想不出结果,克洛丽丝便不再权衡这些问题,毕竟更多活下来的人,终究是要感谢她的。
“你认为……”
黑暗中,忽然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沙哑声音。
克洛丽丝瞳孔骤缩,听着那属于影二十一的音色,也顾不得维持幽暗的环境,立刻拉亮台灯、为壁炉添了一把火——
阴冷、苍白的男人(站)在角落里,火光照不热他的脸。
影二十一面色冷漠地问道:“你认为……牺牲一个优秀的好人、牺牲可能被拯救的数十万人,来使未来千千万万人有机会不再被惨痛折磨……是否是一条正确的路呢?”
克洛丽丝冷笑着退至角落,她的布置全然没有察觉到影二十一神不知鬼不觉的渗入,此外,虚空之触也没有通过灵感送来更多预兆。
眼前的男人没有杀意,可他就真的安全了么?
“你如果认为那是正确的,又怎么会产生质疑呢?”克洛丽丝悄然将手摸到角落的【玩具枪】枪柄,说道,“当然是大错特错!”
“这不正是你在做的事么?”影二十一问,“我并非在质疑,而是没法像你们这样聪明的人果断做出决策……如果要我亲自处决数十万人,我一定是下不去手的。”
“所以呢?”
“你阻拦了圣教的大业,所以很抱歉,我需要杀了你,”影二十一惭愧地说,“我了解到你做了很多好事,因此,你可以告诉我遗言,我会尽量帮你完成遗愿。”
“临死之人的愿望你都不忘去薅——”克洛丽丝没心思回顾“莎琪玛”和影二十一间存在多少交情,她骤然开枪,火舌涌向阴影的同时破窗而逃,用【幻影】制造的扭曲剧响喊道,“莱因哈特!”
骑士小队就驻扎在藻星街附近,虽然只有莱因哈特一位炎日骑士,但综合实力不会比克洛丽丝弱到哪去。
然而,整个房间骤然颠倒,克洛丽丝坠入壁炉。少女即刻抽丝结网,踩在弹力十足的线上,调整身体的平衡,滑向天花板。
重力在改变方向,影二十一却依旧端立于硬木结实的地面。
长颈的少女从他衣领后钻出,披头散发,如黑色的魔须在舞。她细长狐(媚)的双眼盯着克洛丽丝,让后者脊背生出阵阵寒意。
克洛丽丝贴着墙壁随着空间的颠倒改变身位,看着因重力偏转而打碎的书架和墙壁,问道:“这是什么技能?”
“这是我的家人。”影二十一面无表情。
克洛丽丝初步推测,影二十一的这个技能可以改变一定范围内物质、乃至神秘特性的走向,仅此一点,就可以让其防御绝大多数攻击。
不过,把“家人”变成怪物养在身上……
“扭曲的技能,你对你的家人如此残忍吗?”
克洛丽丝熄灭光源匿入黑暗,但是,在她藏入阴影的一瞬间,重力顷刻恢复正常,与此同时,影二十一消失在原处。
少女立刻明白,对方也拥有藏匿黑暗的神秘特性!
克洛丽丝一拳砸在窗玻璃上,就要夺路而逃,可影二十一转瞬间出现在她的路径方向,男人握住少女的拳头,肩肘在猛烈的冲击下脱臼,正在他惊异于对手何来如此不相称的力量时,【玩具枪】已经抵住他的喉咙。
“轰——”
剧响撕碎天花板,影二十一没有屏蔽声音的能力,少女最先的那一枪变应该已经将信号传递至外界,可在援手到来之前,她能否坚持住呢?
克洛丽丝是没有太多信心的。
影二十一除了能藏匿阴影外,还能在阴影所及之处快速传送,克洛丽丝必须保持及迅捷的反应速度才能面对敌人的每一次出手——
杀意骤然出现在背后,虚空之触为灵感带去悸动。
“圣父的辉耀普照于此。”
祈祷声中,光芒顿然照亮两人,已为自己正骨的影二十一出现在少女身后,五根锋利如钩的手指刺向克洛丽丝后颈,后者即刻转身,扳机扣下的霹雳间,影二十一侧身翻仰,他一脚踢飞少女紧握的枪柄,散弹倾泻的烈风险些刮烂冰冷的面孔。
他们未有片刻的喘息,影二十一祈祷的光明已经消失,两人短暂潜入阴影的刹那,克洛丽丝从虚空之戒中拔出银刀,她用线抽取火源晶残阳般的血焰,丝丝缕缕照亮影二十一腾挪至一半的身形,她狞笑道:“你灵容不足,是么,那真遗憾,与我战斗时你总是只能使用一个技能!”
克洛丽丝挥刀而向,于影二十一沉默躲闪的瞬间,握刀的五指虚张,她乍然刺出藏在墙壁缝隙当中的利线,高瘦的躯壳刹那千疮百孔。
就在她正要拾枪之际,一阵阵女人的嘶嚎骤然爆发,影二十一被线洞穿的伤痕处弥漫出一粒粒鲜红的肉疹,其袍下付出一张张温婉又凄厉的面容,“她们”张大了口,将一切烈焰吞没其中。
光明再暗。
251.失误
影二十一在与克洛丽丝争夺光影的控制权,谁能在适当的时机亮起光明,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谁就能占据主动。
只是,克洛丽丝的战斗本能令他感到格外棘手,尤其在尽可能不使用【缠愿天使】的情况下,很难短时间将少女击杀。
太阳教会在附近铺设了梦境侦查和抑制的仪器,这也是摩修未亲自出手的原因。摩修绝大多数神秘特性都与梦境直接相关,如果被侦测出庞大的梦境波动,太阳教会将立刻倾巢前来缉捕。
影二十一不同,【结愿异胎】虽是愿力和法术修炼的产物,但每一尊异胎都固化有相应的神秘特性,可以不经梦境直接使用,此外,他还是一位【暗影刺客】,理论上,他刺杀克洛丽丝完全可以做到万无一失。
进行刺杀前他也事先做过了解,知道克洛丽丝【裁缝】的能力,而从少女的年龄推断,即便她藏有后手,技能也不会超出两到三个。
即便再天赋异禀的超凡者,嵌合技能时也讲究循序渐进,灵容代表着超凡者对神秘特性的容量,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贸然容纳更多特性,结局只有死路一条。
因此,影二十一有十足的把握碾压暗杀对象。
光明再暗,影二十一已经知晓克洛丽丝同样具有暗影的特性,但少女对阴影的掌控显然不如浸淫此道已久的他更熟稔,肉疹吞没火苗、修复身体的创伤,他能感觉到克洛丽丝藏身的阴影正在奋力拉开距离,阴冷的男人从肉疹中吐出方才吸纳的焰光,将少女瞬间照亮。
影二十一瞬间拔出腰间的短刃,与银刀的铿鸣刹那炸响,他时而在火光不及的阴影中游曳,一经现身,便迎上毒蛇般阴冷的影线和霹雳似的银白刀光。
他的刀并非灵器,是淬有诅咒的炼金制品,只要在敌人身上切开伤口,便能让诅咒随血液深入骨骸。
“噌!”
影二十一欺身上前,刀影绽在克洛丽丝的胸膛,一层色彩渐变的丝衣被斩断,织物下的线仿佛聚成一根根触手,将穿戴其中的克洛丽丝反向推开。
与此同时,少女外衣上再度蔓延起一层色彩变幻的织线,包裹于身体和外套之上。
克洛丽丝用【裁缝】的线织出一层坚韧的防护,但更重要的是,在面对敌人的近战时,这层防护能随时变幻,使她金蝉脱壳,或进行出其不意的进攻。
褪下的线即刻织成普通的影偶,手持匕首刺向生满肉疹、肌肉坚硬的影二十一。
“净化黑暗!”影二十一再度祷告。
这是基于信仰的祈求,而不会让光明的伟力与影二十一的灵脉产生实际交互,虽然对【暗影刺客】有所压制,但这股力量并不会与他产生负面的冲突。
如和克洛丽丝所言,影二十一的灵容只能在【结愿异胎】和【暗影刺客】两个主要技能中择一使用,因而现在他无法遁入黑暗,只能通过祷告的简陋神术来削弱少女制造的影偶。
短刃刺进他的胸腔,距离心脏只差一寸,形如女人面孔的肉疹立刻沿着刃锋往上拧,带着普照的光芒,似要将影偶给捏碎。
然而,那光芒所喷出的却是黑暗。
影偶当中,还藏着一个半黑半白的简陋迷你布偶——这是克洛丽丝用白牧师头骨象征所完成的练手之作,拥有一部分【双生圣镜】一体两面的神秘特性。
在圣镜反照之下,影二十一召唤的圣光顷刻变成一团幽影。
克洛丽丝佩上【捉迷藏】胸针,即刻匿入幽影当中。
“消失了?”因法术影偶分神的影二十一忽然注意到克洛丽丝离开了自己的视线,他在心中揣测,“空间跃迁、还是特殊的隐身方式?”
沉吟中,影二十一最终笃定克洛丽丝没有离开这个房间,他的双脚出现镣铐,体温让环境变得冰寒,一个苍白的男童蓦然浮现,他四肢不成规则地扭曲起来,无视重力的吸引在墙壁上奔爬——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令人头皮发麻的促密声响在门上、窗上、地上、天花板上留下无数血红的手印和脚印,寒霜从血中弥漫,仿佛将整片空间都冻结,一切迟缓如木讷的蜗牛。
每个异胎在使用强力神秘特性的同时,也会让影二十一负担极重的诅咒。男童是他的幼子,这个应冷的男人用【结愿异胎】的特有法术留下了子嗣的灵魂,其死前的痛楚与期冀所诞生的神秘特性能冻结范围内的一切,对其它神秘特性也能起到压制效果。
包括他自己。
克洛丽丝本想在使用【捉迷藏】的短暂瞬间逃离这个办公室,然而,突兀出现的、速度诡异的男童让附近的空间都仿佛凝结,除了意识之外,她的一切技能都难以使用,整个人似冰天雪岭的僵尸,从关节到肌肉皆难以动弹。
身下,那阴森的男童握紧了她的双足,与影二十一对视。
只有与意识连接的虚空之戒依旧能通过灵性使用,克洛丽丝不敢保证在如此诡异的冻结下能一直保持清醒的意识,她将灵性注入虚空之戒的传送法阵,随时准备揭开底牌,可一但离去,就代表她所做的全部努力付诸东流——
“我有一个女儿,她不如你美丽,但是懂事、乖巧,在村邻中很受欢迎……”
影二十一迟钝地靠近克洛丽丝,语速缓慢,度秒如年。
克洛丽丝眯眼笑道:“你该不会在这个时候、这种环境下,说我像她吧?”
影二十一摇了摇头:“如果当初治理我们的领主是你这样的人,或许他们都可以活下来……”他遗憾地说,“我尊重你这样的人。”
克洛丽丝注视着影二十一的逼近,平静说道:“那么你也该知道,你杀我,等于直接杀数十万人。”她强调道,“如果我死了,就没人能救那些苦难者,你是那种为了遥遥无期的未来,而屠戮当下的恶人么?”
这有些偷换概念的意味,但克洛丽丝知道,影二十一本就是容易诓骗的人。
他不会违背摩修的命令,不过,只要产生一丝动摇,就会增加其失手的几率。
“我们这些凡人永远无法企及牧者的智慧,怎么能妄加揣测呢?他们并非苦难的人……”影二十一试图说服克洛丽丝,或者说服自己,“他们将是殉道者,为了更多人通往美好天国而牺牲。”
“可你怎敢断言你不会辜负他们的牺牲呢?”克洛丽丝噙起恶意的笑容,“我们只谈事实——你将要因为无知害死千千万万人的性命,而最终也不会有人通往天国,你陶醉在他人编织的谎言中行邪恶之事!”
她接着说:
“在你们的教义里,慈恩圣父泽被万物,祂公平地对待每一只羔羊,却是你们在划分等阶!天下的羊是行在同一条路上,而非攀登阶级分明的高塔,行在前头的犹沙或许能看得更远,但他并不比谁高贵,你们追寻的并非智慧,而是美德,操守才会决定人的品性和天国之路!
“但你知道你愚昧在何处么?你行在原罪的道路上,这本该是信徒对自我的鞭笞与考验,你们却宽于律己,只将残暴施加给外人,行此魔道之事必堕入罪孽的深渊,你用‘拯救’来粉饰卑劣的行径,我问你,你当真配得上自己的信仰么!”
“……”影二十一的瞳孔渐渐收缩,他想不到一个异教徒对教义的解读竟比他还透彻!
仔细想想,这的的确确是魔道之事,主人摩修也说过奇法行在错误的路上。
换而言之……
奇法的所作所为冠冕堂皇,实则已经堕入原罪的腐蚀!
但是,影二十一坚定地信任摩修,他相信,错误也有错误的使用方式。
既然摩修说未来的光明需要当下惨剧的奠基,影二十一便不会有任何质疑。
“我不会杀你……”影二十一终于说,“但我将剥走你数周的意识,至少这样一来,你不会妨碍我们的计划……”
影二十一迟缓的步伐终于走近克洛丽丝,脆弱的法术影偶被捏碎,他的脸渐渐绽开,瓣瓣翠翼舒展梦境。
也正此时,天外的梦境侦测器拉响警报,不过,即便没有这些警报,克洛丽丝之前的枪响也已经吸引到卢卡斯·莱因哈特的注意力,只是克洛丽丝同影二十一的交手极为短暂,援手无法在瞬息间赶至面前。
于影二十一而言,克洛丽丝已经触手可及。
于少女同样如此。
虚空之戒储藏的源力顷刻涌入灵脉当中,在梦境囊泡的照耀下,光彩摄人的六根巨触猛然贯出。
虚空之触不具备实体,虽然依旧会受到冻结的影响,但效果有限。
影二十一放下对克洛丽丝的杀意是他最大的失误。
对毫无底线的难民,他可以毫不犹豫割掉其头颅,但作为渴望被救赎者,这个阴冷的男人对摩修、莎琪玛、克洛丽丝这样予他启发的“好人”充满善意。
哪怕是敌对的。
虚空之触穿透其腹,暴烈的撞击下,影二十一的肋骨根根尽碎。刺客高瘦的身形几乎是钉在墙上,他呕出肺腑的残渣,立刻撤去满屋的冻结,重新让肉疹填补起身体的缺损。
在他胸腹处,一个疯狂的老者面容在腔内挣扎,他吐出恶毒的污言秽语,仅仅是聆听,克洛丽丝便发觉自己的血管多出一道道黑线来。
少女收回虚空之触,她拾起地上的【玩具枪】,用“烈阳”填弹。
只需轻轻扣动扳机,烈阳之力就会在顷刻间蒸发掉眼前之人的一切污秽。
但也许是空间狭小担心被波及,又也许是单纯的犹豫,克洛丽丝没有立刻按动食指。
“咣!”
窗户终于被撞碎,卢卡斯·莱因哈特从窗沿翻入,他慎重地紧盯眼前遭受重创的邪教徒,于克洛丽丝身边施加一道屏蔽邪秽的光晕。
这位骑士队长的胳膊上嵌着刻满秘文的金属片,一端的线路从肌肉里层延伸至后颈,这使他能更为清晰地与“炎日”重装内的“灵”沟通。
办事处楼外,精准定位的烈阳打击已经就绪。
“没想到你竟然能重创他!”在攻打慈恩院时,卢卡斯与影二十一有过短暂交手,知道眼前的阴冷男子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
“他大意了,”克洛丽丝含糊地说,“撞进我主场的陷阱。”少女不再犹豫,她一边怒吼着“太阳万岁”,一边扣动扳机,似乎是承受不住烈阳弹药的巨大后坐力,克洛丽丝身子稍稍仰倒,枪口歪了一寸,聚焦的光束先是炸碎半壁高墙,然后才是耀眼的烈阳冲击全场。
冲击波焚碎满屋的文件,影二十一的身体似乎在消融,又似乎在远去。
“休想离开!”
卢卡斯试图将对方留下,却因烈阳的冲击只能使用技能原地防守。
克洛丽丝在高温的炙烤下大汗淋漓,她粗重地喘着气,仿佛随时都会力竭。
果然,影二十一留有后手,他从预先设置的梦境当中逃离了。即便她没有因为犹豫而射偏,影二十一也有一定生还的机会,可是……
这终究不算什么好消息,毕竟她对影二十一使用了虚空之触,哪怕只是短短一瞬,虚空那“空无”的特质依旧足以让人产生联想,即便影二十一再没文化,不知道那究竟是何象征,摩修也会推测出结果来。
但是,若使用沃伊蒂留下的传送阵逃生,不仅会浪费一张底牌,还会失去她在不夜城的所有收获。
摩修……
克洛丽丝神色阴晴不定,她对那个白袍的教士了解甚少,哪怕稀里糊涂成了学生,实际上并未与之产生多少互动。
一个能做出牺牲数十万人决定的家伙,少女不觉得摩修是什么安全的善类。
“库咳咳咳咳——”嗅到浓郁的焦味和烟尘,克洛丽丝假装虚弱地咳嗽起来,她自责道,“我没有战胜他……”
这是实话,哪怕克洛丽丝用虚空之触重创了影二十一,他依旧有一战之力。尤其是在对虚空之触有了警惕后,少女也很难有第二次得手的机会。
若卢卡斯不能即时赶到,她依然只能使用传送阵逃脱。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是我救援不及……”卢卡斯带克洛丽丝离开火灾现场,让少女在空地坐下,招来修女为其检查伤势,他郑重说道,“此事我会向主教阁下通禀,为你申请荣耀十字勋章,你暂且休息……”他目光沉凝,“太阳会让那些偷鸡摸狗的杂碎死无葬身之地!”
252.功勋
神圣曼罗帝国以及太阳教会骑士团的授勋分为五等十四级,第五等为荆棘骑士勋章,主要授予有功绩的平民与骑士,一些在其它领域做出贡献的人才也常常获此殊荣。
荣誉十字勋章位列第四等,通常而言,除了贵族外,就只有神职者能跨过授勋门槛。这也是卢卡斯·莱因哈特能为克洛丽丝申请到的最高勋章。
少女遇刺一事令卢卡斯·莱因哈特又惊又怕,惊的是邪教徒胆大包天,竟下作到刺杀一个善良、正直的年轻女孩,怕的是假若克洛丽丝真的死亡,他不仅要接受马克西和米内斯的共同问责,还将失去一位给所有人带去幸福的财神!
骑士团这几日的收获远胜往常驻扎下界一整年,而放到每一个军士和骑士个体,这一轮“正义查抄”已经当得上数年薪资。
而福音教养所的成立,使商港的秩序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好,克洛丽丝的能力有目共睹,米内斯甚至动了在不夜城常驻一个营分润利益的心思,骑士团提供武力上的支撑,好处是双向的。
卢卡斯·莱因哈特贵族出生,但作为家中幼子,他没有资格继承爵位,上界的无爵贵族想要获得封地,最好的路径便是去下界建功立业。
但建功立业也得看机遇。
卢卡斯已经将克洛丽丝视作一个可靠的合作对象,别的不说,只要他在克洛丽丝的帮助下赚足了钱,无论是组织一支拓荒队去下迷雾层开疆扩土,还是直接在现有殖民区购买土地,都能拥有受封的资格,获得爵位。
商港的繁荣维持着不夜城最基本的稳定,连克洛丽丝都不知道,她在这些人的眼中已经变得如此重要。
克洛丽丝没有在战斗中受什么外伤,不过她依旧装成一副穷途末路的模样,修女做了一番检查后,便只说道:“您的身体没有大碍,可能是因为诅咒短暂侵扰的缘故,您的精神会有一段萎靡不振的时候,但不会有后遗症,接下来安心调养便可。”
克洛丽丝抿嘴一笑,礼貌道:“谢谢。”她看向仍在熊熊燃烧的教养所办事处五楼,问道,“没有人员受伤吧?”
修女摇了摇头,说道:“您应该先关心您自己……那些邪教徒太可恶了……”
卢卡斯·莱因哈特提议道:“这样的刺杀或许不止一次,你的才能与高风亮节已经成为邪徒的眼中钉,因此我建议你聘用一名贴身护卫,教会可以报销全部费用。”
克洛丽丝摇头道:“这不是还有你么?”
“我们的特性相克,即便这方面不作考虑,我的能力也更适合集群作战,而非保护,”卢卡斯·莱因哈特解释道,“你的护卫不需要多么强大,他只需要提早发现并预警危险,能帮你拖延到等待救援的时间即可。”
从克洛丽丝独自重创影二十一的成果来看,卢卡斯·莱因哈特也没把握战胜这个少女,他的部队驻守在藻星街北部,只要克洛丽丝能拖延个四五分钟,他就能够及时救援。
“你有人选吗?”克洛丽丝还真不想要什么贴身护卫。
普通的超凡者打不过她,而若是与影二十一战力仿佛的角色,只要神秘特性不是过于刁钻和克制,少女自己就能逃掉,倘然遇上摩修、马克西这种强到离谱的角色,她会立刻回到荒岛,保镖来多少都是送菜。
“我会请主教和团长帮你安排。”卢卡斯·莱因哈特说道。
克洛丽丝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既然盛情难却,她便不再多言。
少女看着救火的人群,一对看上去比琳赛年纪稍小的姐弟在得到骑士的允许后靠至近前,他们捧着一只缝制的淡金色织物,踮起脚来:“小圣女大人,您还好吗?”
克洛丽丝浮起质朴而温和的笑容,回应道:“你们可以叫我克洛丽丝。”
“克洛丽丝姐姐,”两个小孩子将织物举在少女面前,“这是修女大人教我们缝的护身符,是祈福过的,我们听说您遭遇了危险,希望主能够保佑你的平安。”
所谓的护身符,无非是在填充后的荷包外用金线绣上太阳十字,再由神职者们为其祈福,起到驱寒清神的效果。
克洛丽丝将护身符接过,说道:“你们做的?好厉害呀,那么我该怎么回赠优秀的小孩子呢?”
“您已经给了我们最好的生活!”小男孩诚挚地说,“我妈妈说,如果不是小圣女大人,咱们这个风季就没有东西可以吃了!”
“……”克洛丽丝笑了笑,说道,“帮我谢谢你的母亲,另外,你可以称呼我克洛丽丝。”
“嗯呐,小圣女大人!”
“去吧。”
克洛丽丝望着心情激动的姐弟俩蹦跳远去的方向,他们扑进一对夫妇的怀里,在被军士竖起的警戒线外,人群聚集着,克洛丽丝能看到那些人眼睛里担忧的神色。
“下次再受到类似的礼物,我比较建议你扔掉,或先让它通过神职者的检测,”卢卡斯·莱因哈特说道,“圣教对邪秽有很强的克制效果,但即便如此,我们依然会遇上难以处理的诅咒和剧毒。”
“我下次会的。”克洛丽丝微笑着说。
少女已经意识到自己处在多少人的视野当中了。会有人将她奉若恩主,也会有人欲除她而后快,在短期内,不夜城的局面稳定前,将有不少人藏在暗处盯着她,要她去死。
如果克洛丽丝成功活下来,并将麻烦一一解决,那么她就能成为商港的无冕之王,背靠太阳教会这颗大树,只要虚空之触不暴露,前路便无限光明,沃伊蒂见了都要呱呱叫好。
虚空之触啊……
克洛丽丝忽然有些后悔没有一枪崩掉影二十一。
尽管下死手不一定能绝杀影二十一,但多少有一两分成功率在的。
少女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并不靠谱,如果真走到那一步,影二十一没准还有同归于尽的手段,仅就神秘特性的数量和强度而言,她都是劣于对方的,所能使用的底牌也只有一对保命的王炸。
一想到摩修,克洛丽丝就感觉十个头九个大,还有一个已经烦得爆炸,只能在心中默默哀叹:“我还不会伪造灵脉的手术啊,应该不会被立刻举报吧……”
253.身份暴露
蚁巷,沉风湖郊区之北的市民聚落,早在难民汇聚以前,这里便是周边出了名的贫民窟,盒子般的违章建筑往上一层一层地摞,足足五六层的高度,楼下通行的路径却容不得两人并行。
来此租住的多是单身的打工者或拾荒人,没有任何成家立业者会住在这个地方,遍地都是上了岁数的流莺,她们曾经或许因为各种原因被掳掠或拐卖,在鞭子和不情愿中度日如年,但时间一久,最终又不得不赖以维生,赚取微薄的药费。
“嗬啊——”
影二十一从蚁巷的一间暗室坐起,他像一个脱离溺水者贪婪地榨取房间里的空气,陡然,他的皮肤裂出无数道血痕,殷红液体如潮水决堤,他的肋骨开始破碎、皮肤密布洞创。
摩修坐在桌边挑灯读经,他走到苏醒的影二十一身边,用愿力为其治愈伤势。
阴冷男子像是有着两道虚幻的影子,随着影子的重叠,他的伤势也愈发明显。
影二十一不具备“以身化梦”的能力,他之所以能从梦境穿梭,来源于床上这尊与他样貌相同、逐渐重合的“异胎”,即他自身。
影二十一背负莫大痛苦,将自己一半的灵魂炼为异胎,如此,他才算得上一张真真正正的全家福。
摩修平静地问:“发生了什么?”
“她,库咳咳咳咳……”影二十一的肺部受创,他咳出鲜血,险些堵塞器官,“她的战斗本能远胜于我,有着暗影特性,我被气息诡异的触手偷袭……没有一丝征兆……”
“血屠夫。”摩修一语中的,“奇法曾派人排查过这位裁缝,但没追查出她的暗影特性,反倒学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牌戏,现在想来,她对梦境应该也有很高的抗性。”他注意到影二十一所说的诡异的触手,问道,“说说你感知到的气息。”
“它给我的感觉很怪,我没有感觉到任何气息,不……我不是说我没有感觉到,我感觉到了,但是又像没感觉到……”影二十一忍着伤口的撕裂坐起身,他双手并用地描绘,却难以诉诸全貌。
“空无。”摩修说。
“是!”影二十一立刻点头,“就是这种感觉。”
摩修拂手轻挥,一道温和的风便吹动起来:“祂就如你呼吸的空气一般无处不在,平时却难以观测和察觉,只在其流动时,由环境的变化让你感知。”
“您说的对!”影二十一的思路霍然打开,然后又困惑起来,“您说‘祂’?”
“你所接触的,是虚空的权柄,”摩修淡然道,“但一般的门徒不会给人这么直观的异样,他们的象征大多会被嵌合的其它权柄所同化,变得逐渐无法感知虚空的存在,他们走得愈远,迷失便愈多,反倒不如初出茅庐时所见的刹那浩渺,更不如刚诞生时那般纯粹。”
“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你只需要知道,祂是一切的原点,同时也是已经被证明失败的歧路,追求虚空者,是大不敬。”
“是!”影二十一点头应是,然后说,“主人,我有罪。”
他依然面无表情,但语气却透露着惭愧和自责。
“说。”
“我对那个人心软了,她……”影二十一顿了顿,最后犹豫地问,“主人,如果奇法走在错误的路上,我们是否能够寻出更合适的路,避免数十万人的死亡呢?”
摩修问:“她对你说了什么?”
影二十一将克洛丽丝对慈恩圣教教义的诠释一五一十交代,同时说:“她对圣教很了解,您也说错误有错误的用法,可若奇法真的错了,我们是否……”
摩修放下书,语气平和道:“我倒是头一次见你被人蛊惑,对我的正确性存在质疑。”
“主人,我对您绝无二心!”经摩修一说,影二十一立刻明白自己是被蛊惑了,他加重语气,立誓道,“下一次我不会再听她任何妖言惑语,我会直接杀掉她!”
“不,你可以多听一听……羊之所以是羊,在于它们只看得见一位牧者,牧者之所以是牧者,在于他们明白世间存在无数条路,”摩修说,“兼听则明,若你能辨析属于自己的对错,你也当表达出自己的想法,我不会责怪。”
“没有您的带领,我们将迷失在荒漠上。”
“坚信正确之路的人,每一步都是绿洲,”摩修轻轻摇头,他拍了拍影二十一的肩膀,“你暂且养伤,其它的先不要考虑。”
“主人,那……那个女人?”
“怎么,你还是心软了?”
“她也能救很多人,我们不一定要杀她……”
“那就不杀。”
“?”影二十一投以疑惑的目光,不知摩修为何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并不认为是自己的恳求起到了效果。
“她是莎琪玛,”摩修回答了他的疑惑,“她对你的说辞,以及在缠愿香精下保持清醒的意志……呵呵,看上去她有梦境的神秘特性,在‘反梦境’上做得不错,把西诺德骗得整日耽溺牌戏。”
克洛丽丝和莎琪玛有太多共通之处,平时这些相同特征不会引起疑心,但当摩修用影二十一的叙述穿针引线,将二者重叠之时,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
“她、她是?可沃尔什·卡勒说她在混乱中失踪了!”
“那么沃尔什·卡勒就有问题。”摩修露出微笑,他想到和那只魅魔在一起的猫面具女人和小鳄鱼。
“那……”影二十一迟疑道,“我们将卡勒给……?”
“此事不必告诉奇法,”摩修摇头,“如果他的计划失败,圣教依然可以在不夜城留下火种,虽然燃起来的时间将十分漫长,但会更加隐蔽。”
影二十一不自然地挠了挠头,他想问为什么,想想又作罢了。
这大约就是牧者和羊的差距吧,他在心里默默感慨。
在影二十一与摩修对谈时,与蚁巷相距不足十公里公爵广场,主教府中的马克西正在妖冶舞姬的怀里,隔着幕帘,聆听着卢卡斯·莱因哈特送来的汇报。
254.舞姬的阴谋
和克洛丽丝于藻星街广场在建的低级礼拜堂不同,地处市中心的主教座堂除了主体建筑外,还拥有庞大的附属建筑群,共同构成“法师塔”的整体。
位于教堂北侧的主教府濒临教会学校,是马克西起居与办事的场所。大部分时间里,只要他不参加宴会,不与不夜城的名媛贵妇们在酒店共度良宵,通常不会离开主教府附近,尤其在与摩修的战斗过后,他很少再离开主教堂。
马克西舒适地坐在沙发上,柏妮丝仰在怀中,象征着修女的白金衣袍染上浊色,素雅头纱糜烂在潮湿的地板,舞女静悄悄的,一语不发,在卢卡斯·莱因哈特隔着帷幔的报告声中吮舐主教的胸膛。
“……以上,克洛丽丝小姐虽然无恙,但已经被邪教徒视作急欲铲除的肉中刺。”
卢卡斯·莱因哈特当然知道帷幕后大约发生着什么。
醉乡主教马克西嗜色成性几乎是公开的秘密,哪怕他荒唐地将一名下贱的舞姬招为秘书,骑士团也没有什么指责的立场。
下界本就是无法之地,殖民军队乃至骑士团干得破烂事也不少,谁也没立场去说谁,他们只需在彼此间维持心照不宣的正义即可,无人言说,便无事发生。
“敌人越痛恨她,她对我们的价值便越重要,我不允许来之不易的人才就此陨落,假若没有克洛丽丝稳定商港的局面,让南城依旧如往常那般腐坏,邪教徒的恶咒恐怕已经传播开了。”
太阳教会没有足够的人力深入每一个街区,放权是必然之事,但权力放给谁也有很大的讲究。
倘若是那些只知明争暗斗的帮社分子,那些人不仅做不到福音教养所的组织度,反倒可能仗着权力胡作非为,让邪教徒有机可乘。
克洛丽丝正直、勇敢、坚毅、善良,卓有才干,这不仅仅是商港平民的共识,在太阳教会乃至不夜城的上流圈子中也是有目共睹。
对于一些人来说,她是救星与干将,对另一部分人来说,她是应当上绞架的异类。
“我的建议是,”骑士团名义上直属于教宗,与教会是两套体系,因此纵然接受领导,卢卡斯·莱因哈特也无需在马克西面前自称属下,他恭谨道,“为克洛丽丝小姐委派一名专业的贴身护卫,以防止此类事情再度发生。”
“你不行么?”
“我无法应对邪教徒复杂诡谲的梦境袭击,也做不到对危险的提前预警,这方面,我们并不是十分擅长。”
“……”马克西当然知道这一难题,他也算得上是被摩修偷袭过一回,清楚那些家伙有多么危险,于是说道,“你有人选吗?”
“暂时没有,我的想法是,从雇佣兵中征聘一名合适的超凡者……?”
“这附近空域哪有能应付幻梦的超凡者?尽是杂鱼罢了。”马克西否决了这一提议,“我可以发一封电报,从本土的雇佣兵公司征召强力的干员。”说罢,他又顾自摇头,“即便从最近的下迷雾层抽调,要来飓风岛这个地方少说也得两个星期,我看干脆在那女孩的活动地带布置法阵,委派一队法师进行全天候监控……也不行,辉光塔最近在做安全隐患排查,法师们不能离开……”
这时,他怀中媚眼如丝的女人忽然说:“主教大人,我的妹妹是一位梦境行者呢,难道您忘啦?”
马克西当然对安洁琳念念不忘,但他笑着摆了摆手:“你们这些勾引人的小妖精能做什么?那些邪徒的技能都是杀人术,你们一但遇上了,绝无还手的余地。”
同样是超凡者,也并非每一个人都是为了杀人和战斗才嵌合技能。
在马克西的认知里,像柏妮丝的【“魅魔”】和安洁琳的【梦境行者】,无非都是为了让自己生活更好的勾引男人的手段。
也可能是勾引女人。
安洁琳那个故作清高的小婊子整天混迹在名媛的圈子里,没给任何男人得手过,让人很难不怀疑她的取向。
说起来,马克西能遇上柏妮丝也算缘分。
这对姐妹出身自风流场所,相较于清冷孤傲的安洁琳,柏妮丝十年前便声名鹊起,好事者甚至为其起了个污秽的绰号:“淫妃”。
但凡有柏妮丝演出的场所,便有不计其数的富商豪杰一掷千金,出资最阔绰者还有一亲芳泽的机会。只是两年前,随着她渐渐落入豪商的情网,便逐步淡出了公众的视线,一度让无数人引以为憾。
不过,缘一向妙不可言,包养柏妮丝的那位富商正是辉光塔一个附属项目的中标者,卡森商团话事人,卡森·克瑞俄斯。
卡森商团在偏远的世界东方,从纵向的地理位置上,与克洛丽丝祖国所在的曼罗故地倒是有些相近,毗邻虫人的国度,也因此,卡森商团在频繁的贸易往来中,掌握了一部分虫人的科技,这才受到太阳教会的青睐。
卡森·克瑞俄斯正是柏妮丝投怀送抱的对象,除此之外,他还金屋藏娇,养了个更加清艳的美人,【梦境行者】安洁琳。
梦境虽诡谲,但也要看使用者的位阶。【梦境行者】的确涉及更为直接的幻梦境权柄,只不过,无论是战斗还是蛊惑人心,皆远不如【梦魇】、【心理医生】这类更为实用的技能。
主要特性为“造梦”和“梦境遨游”的【梦境行者】更擅长从事服务行业,或者在警局挂名当个侦探,帮当局追溯残“灵”所留下的线索,一些探险业务也有用得着【梦境行者】的地方,但无论哪一方面,安洁琳都不是做保镖的料。
马克西在柏妮丝的撒娇和怂恿下接受过一次安洁琳的“梦境疗愈”,在梦境里,他“清醒”地与柏妮丝幻象发生了一些富有情调的互动,是很有意思的技能。
但也仅此而已,这种娇弱的、不属于战场的女人,一遇到鲜血能不能保持镇定都两说,何谈警戒和保护雇主呢?
“哼,主教大人是在小瞧我们姐妹吗,还是说看不起女人呢?”柏妮丝不服气道,“如果只是警惕偷袭,我的妹妹也不比那些佣兵弱到哪里去呢……”想了想,她又补充,“只要不遇到上次那个老东西,安洁琳是最厉害的!”
马克西一边感慨这两人姐妹情深,一边将柏妮丝拥紧,苍老却有力的骨节在肌肉的褶皱下起伏凸显:“【梦境行者】的灵感的确敏锐……莱因哈特,你说克洛丽丝她重创了邪教徒?”
“是!”卢卡斯·莱因哈特无视了里边的靡靡之音,只做了简单的回应。
“那就让安洁琳先试试水,之后我会从上层调遣本土的佣兵过来,”马克西宠溺地捏了捏柏妮丝的脸蛋,两人的年纪对比过去,恍若父慈女孝的至亲,“说吧,你苦心孤诣推荐你的好姐妹,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主教大人……”柏妮丝腻声问,“人家什么时候才能拥有去上界跳舞的机会呢?”
马克西笑着一拍,在荡漾的美色中,说道:“你这样的人儿还想去上界跳舞?不,我会让你和泰瑞比最著名的电影公司签约,你将魅惑众生!”说着,他用发皱的嘴唇吻在柏妮丝脸上,反问道,“到时候……美人还会不会忘记当年的恩主呢?”
“讨厌……”柏妮丝撒娇道,“得到人家这么久还不满足么?听好啦……柏妮丝永远是马克西主教大人的……宠奴……呢……”
“克瑞俄斯没有意见么?”
“在主教大人得到柏妮丝的一刻,人家就从衣食无忧的美妾变成父亲的义女了呢,主教大人将我从锦衣玉食的克瑞俄斯家要出来,就得对人家负责!”
“那安洁琳……”
“主教大人还想双宿双栖么?”柏妮丝哀怨道,“果然得不到才是最好的,人家在你心里还不如只有一面之缘的安洁琳!”
“好好好,不谈安洁琳。”
“哼,要说安洁琳妹妹,你别看她高傲得像只天鹅,真发起骚来,要比不夜城的飓风还汹涌呢……”柏妮丝欲擒故纵,她媚声说,“这为了利益的女人呀,你先征服一次,到时候还怕没有第二次吗?届时我安排妹妹与主教大人见上一面,再喝点儿有意思的饮料助兴,那还不是手到擒来么?”
“这不太好吧,万一她……”
“您别管她表面上多不服气,只要许诺合适的好处,她心里偷着乐呢。”
“那就先如此安排吧,莱因哈特,你听清了么?”马克西沉稳的语调不怒自威。
“聘用舞姬安洁琳为克洛丽丝小姐的护卫,我这就去做。”
这是卢卡斯·莱因哈特唯一需要听到的东西,别的只需要装聋作哑。
待骑士队长离开后,马克西再也迫不及待,与柏妮丝宣道起太阳的经义来,暮云朝雨中,柏妮丝背对着马克西,眼中流露出嫉恨、怨毒以及阴谋得逞的喜悦。
随着局面的恶化,卡森·克诺瑞斯早已将奇法与乌俄诺斯领主的合作关系告知小队中的所有人,以便双方能更顺利地推动计划,同时避免误伤。
既然慈恩院要刺杀那个叫克洛丽丝的女人,那么她也有责任进行配合。
柏妮丝推荐安洁琳纯粹是临时起意,也是出于妒忌和私怨。她看不惯安洁琳的清高和傲慢、看不惯安洁琳的美艳和纯洁,她想要将那个女人玷污、羞辱、踩在脚底下。
柏妮丝知道安洁琳在梦境一侧的可怕之处,因此,她向马克西推举这个女人后,卡森·克诺瑞斯一定会让安洁琳进行刺杀,到时候,不外乎出现以下两个可能性:
刺杀成功,安洁琳身份暴露,她柏妮丝从中作梗,让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梦境行者】沦落为太阳教会的阶下囚;另一种,刺杀失败,安洁琳被那个叫克洛丽丝的女人反杀。
柏妮丝的确和卡森·克诺瑞斯有守密的契约,安洁琳的暴露也会增加她个人的风险,但是,她一直在准备后手——马克西。柏妮丝当然不懂得战斗,但她在安洁琳的配合下,已经令马克西耽溺于她,只要再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她就有把握从情感上控制这个老男人,届时,即便她被查出接受乌俄诺斯的雇佣,马克西也有办法帮她脱罪。
谁他妈想一直呆在这落后、野蛮又危险的下界啊!
她要让马克西带她去上界,去泰瑞比做影星,享受万众宠爱,把所有男人都迷得神魂颠倒!
不夜城的纷争管他谁死谁活!
当然,有契约限制,柏妮丝也无法立刻跳反投靠太阳教会,只能做幕后的推手,通过间接的方式将卡森·克诺瑞斯悄然出卖。
更重要的是——
她要安洁琳生不如死。
另一头,被人惦记的维罗妮卡正在一场艺术沙龙中享受着贵妇人们的簇拥。
“浮星海印象派大师于1423年的得意之作《睡美人》,画中人是他的前妻,安黛维娅,也曾是位艳压群芳的姐姐呢。”一个活泼的少女挽着维罗妮卡,介绍着宴厅当中的挂画。
“的确很好看。”维罗妮卡点了点头。
“再好看也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而且,她又哪比的上安洁琳你呢?”另一个贵妇还有些矜持,不可能像年轻女孩那样搂搂抱抱,但她依然献着殷勤,“不过,如果安洁琳喜欢,我可以将这幅画送给你,就当做礼物吧。”
听这话,她显然是这里的女主人了。
尽管安洁琳混迹在女人圈子里,却没人听说她与谁上过床,故而也无人真正确定她的取向。
但不妨碍女人们喜欢这位冷淡、飒爽的御姐。那不一定是爱,只是被外表和气质吸引,想要一亲芳泽、或被亲芳泽,体验新奇的快乐罢了。
这在贵族圈中不是什么稀罕事。
光说与马克西共度良宵的几位名媛贵妇,便是她们的丈夫为了利益,亲自安排妥当的。
“这……很贵吧?”维罗妮卡犹豫道。
“哪有的事,区区八千神盾,你要是喜欢,我有的好玩意儿还多着呢,咱们可以私底下细细探讨。”贵妇人抛了个媚眼。
“先送我府上吧,”维罗妮卡不动声色地说,做了十几年的冒险者,她也有自己的渠道来把艺术品销赃,“说起来,弗妮娜她们上次送了我几个有历史感的小雕塑,据说是花了一万两千多神盾淘来的‘奇物’,唉,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弗妮娜她丈夫的生意一直在走下坡路,哪有那么多资金收藏艺术品?”贵妇人悄然将挽着维罗妮卡的少女挤走,压低声音,窃窃私语,“哪像我在浮星海有上万顷的岛屿,在醉乡有数座酒庄,我的生意和财富都属于自己……也可以属于你。”
上万顷说着可怕,实际上也就是面积接近一千平方公里的小岛,和不夜城市区面积相差仿佛,也不如飓风岛矿产丰富。
当然,如果整座岛都是属于一个人的资产,收益同样十分可观,浮星海是深界最富庶的空域之一,许多能在深界种植的经济作物都出自于此。
“我哪有那么多钱。”维罗妮卡笑了笑,回避了贵妇人的邀请。
骗一点儿艺术品就得了,这点价值对贵妇人来说无关痛痒,如果真的为了钱将对方骗得家破人亡,这种事维罗妮卡也做不出来。
维罗妮卡被卡森·克诺瑞斯雇佣的主要任务便是催眠马克西、让柏妮丝有机会魅惑那位主教,做完这档子事、又在克洛丽丝的帮助下救回茉依后,魅魔平日里就只需厮混在贵妇圈里享受花香,等待雇佣契约的到期、领取乌俄诺斯许诺的报酬。
还有克洛丽丝,这项额外的目标也即将得手。
她已经令少女心智动摇、半推半就,最后只需用一场幻梦缔造的“圣洗”,用谎言将克洛丽丝骗得死心塌地即可。
这并非说维罗妮卡不想同少女圣洗,只是她始终对这只狡猾的小野猫心存最后一丝忌惮。
贵妇人见维罗妮卡婉拒了自己的回应,依然心有不甘,她还想努力,继续说点儿什么,宴厅外忽然传来骚动。
一个仆人匆匆走来:“夫人,是太阳教会的骑士,找安洁琳小姐的。”
255.地狱在上
时近七月,如刀的风在晦暗的雾色中割开朦胧的口子,偶有闪烁的电芒在云层亮起,浅红渐变的乳白光埃像伤痕内化脓的血。
这场风席卷整个乌布诺尔空域,理所当然的,接下来一整个星期,航路都将被恶劣的气候截断。
可能的好消息是,公爵府尝试性对辉光塔进行了一次激活测试,数座附属法师塔共同运转,已经能稳定驱散飓风,方圆五公里的气温维持在三至十四度,辉光塔附近的广场更是只穿一件单衣就能自由活动。
这项暂时只能惠及一部分贵族们的成就给了平民盼头,于是,公爵府次日再度下发文件——加征奇观税。
由于马克西对克洛丽丝的许诺,这次加征并不涉及福音教养所的辖区,但路恩提亚依旧让阿巴姆家族给少女捎话,要求福音教养所缴纳一百万神盾的土地使用税。
克洛丽丝哪能不知道这狮子大开口是对她的针对和打压?她当即就要拒绝,但经卡莫尔·阿巴姆一解释,又神色阴沉地权衡起利弊来。
飓风岛在帝国的官方称呼为“路恩提亚领”,在路恩提亚篡权、接受神圣曼罗帝国册封之后,飓风岛在法理上的每一寸土地,都属于路恩提亚本人。
理论上,路恩提亚可以随时剥夺福音教养所的绝大部分财产——这些财产本就是查抄帮社所得,许多固定资产连转移的手续都未办理,严格说来属于非法侵占。
不夜城的管理一片混乱,克洛丽丝试图在商港建立新的秩序,如果路恩提亚突然间要按规章来办事,那她除了造反,恐怕也只有打碎牙往肚里咽。
如果说一百万神盾就能让全部资产变得合法,也不失为一个好抉择……个屁啊!
在这种无法之地哪有什么合不合法?不还是谁的拳头硬就归谁?二十年前不夜城的哪样属于他路恩提亚?真是荒唐可笑!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克洛丽丝悲哀地发现,非要用拳头来说话,一百个她都当不了一个路恩提亚。
“此事我要先通禀马克西主教,福音教养所是太阳教会的编外机构,无权私自对财产进行处置。”
克洛丽丝寻找着转圜的余地,卡莫尔·阿巴姆对她摇头:“院长阁下,我们都知道福音教养所并不隶属于太阳教会,我也没听说过太阳教会有对福音教养所的收益插过手,我的建议是,用一笔钱免去将来的许多麻烦是值得的,即便你请来马克西主教,结果也只是在一百万的基础上打个折扣罢了……”他不想与克洛丽丝起冲突,态度十分诚恳,“阿巴姆家族希望能与福音教养所有更密切的合作,因此我愿意为你提供顾问服务,至少能让福音教养所避免一部分不必要的损失……现在与公爵大人发生矛盾是极不明智的。”
卡莫尔·阿巴姆说的没错,为了应付慈恩院的威胁,马克西会对路恩提亚更加宽容,即便克洛丽丝将此事通报,最大的可能也是被和稀泥,找到一个相互妥协的均衡点,交一笔钱破财免灾。
而且,福音教养所实际上也确实不和太阳教会构成从属关系,财产也是互相分割的。
别看克洛丽丝口头如何效忠、愿意散尽“家财”传布太阳荣光,但也没有让福音教养所接受太阳教会的直接管理。
少女在太阳教会中地位未稳,若让福音教养所成为教会内部机构,届时教会随便空降一两个指手画脚的神经病就有可能打乱她的全部布局。
马克西看出这一点,明白教会内部的神职者腐烂到何种程度,因此对克洛丽丝完全放权,让少女利用教会名义的同时,并没有将福音教养所纳入太阳教会的管理体系。
如果用一句话给福音教养所一个清晰的定位,那便是:教养所的顶头上司是“马克西”,而不是“太阳教会”。
从这个角度来说,马克西是将福音教养所和克洛丽丝当作心腹来培养,即便其他主教来此赴任,也没资格对少女指手画脚。
“无论如何,我需要先请示马克西主教。”克洛丽丝态度明确,在马克西表态前,她也决不松口,宁愿把神盾拿去疏通河道,也不会给路恩提亚半个格罗申。
“我相信院长阁下是聪明人,知道该如何做出抉择,”卡莫尔·阿巴姆欠身告退,临走前,他对少女说,“十六号码头仓库里存放了四千吨过期干粮,阿巴姆家族想请福音教养所代为处理——以一个合理的价格。”
十六号码头仓库是原属于迪鲁家族的一个大型仓库,占地近二十亩,储放上万吨粮食是绰绰有余的。
四千吨,无论卡莫尔·阿巴姆说的是蠕虫压成的饼干、又硬又涩的面包、发了霉的土豆或木薯,还是一袋袋掺有麸皮、草茎、沙粒和木屑的小麦粉,加上少女现有的物资,已经足以让克洛丽丝辖地里的居民度过一个没有饥饿的风季。
只是这阿巴姆家族的示好未免有些过头,路恩提亚前脚给她穿小鞋,阿巴姆家族后脚就让自己代为处理四千吨的粮食,很难不让人怀疑居心。
可在与卡莫尔·阿巴姆的几次交谈中,克洛丽丝觉得对方并不是那种会在粮食上动手脚的蠢人,没有好处不说,有问题也会被很快查明。
思来想去,克洛丽丝都想不通阿巴姆家族的作为。想克洛丽丝初来不夜城时,五神盾还能够让一户难民之家苟延残喘小半年,不夜城如今的物价,哪怕是一斤最劣质的虫饼都至少要三十格罗申,加上饮水和抗辐宁等必要消费,一个周薪两个半神盾的市民勉强能让一家三口混个温饱。
而且,卡莫尔·阿巴姆应该不会囤积那种劣质的食物,同样的仓储,换成精粮,所获取的利润起码能翻三四倍。
无数商人囤积居奇只为这一刻的饥荒,四千吨的粮食在哄抬的物价下,带来的利润可能数十上百万。
最终,克洛丽丝又回到那个荒唐的猜测——这阿巴姆家族不会也想在太阳教会下注吧?
西奥帕维尔·卡勒说过,这个家族的武器生产线技术便来自太阳教会,这么一想,路恩提亚还真是被太阳教会拿捏得死死的,能坚持这么久没被架空,已经称得上颇具手段。
路恩提亚这么窘迫,其实也有克洛丽丝的几分功劳在——
萨摩死后,食尸蛇空盗团分崩离析,路恩提亚对空域的影响力被压缩到极致,阿巴姆家族作为最亲近的肱股之臣,公爵的虚弱,想必也是看在眼中的。
卡莫尔·阿巴姆离开后,克洛丽丝继续核对账本。这段时间里,无数双眼睛盯着她的动向,根本没有自由一说,这也算是掌权者的代价之一,因此,一有空隙时间,少女就会加紧钻研【影偶医生】的技能和法术,争取让自身的隐藏更上一层楼。
“院长小姐,莱因哈特队长为您招募的护卫在楼下等候。”过了一会儿,魔法通讯传来禀告。
克洛丽丝一怔,旋即无奈地摇了摇头。
没想到卢卡斯·莱因哈特说到做到,可这样一来,她不是就更不自由了么?
少女对话筒说:“让他进来。”
“喔,是一位女性。”话筒那边说道,“随我来吧,安洁琳女士,院长请你上去。”
安洁琳???
克洛丽丝怀疑自己的耳蜗是不是受到了魔法干扰。
很快,她的办公室被敲开,映入眼帘的,是身材颀长的黑发女人,安洁琳·安苏儿·玛丽娜·维罗妮卡·婊子·沙利叶。
维罗妮卡今日盘发如朵,饰如水仙的发钗增添灵韵,她戴一副知性的细黑框眼镜,琼鼻下的樱唇略施唇釉,丰润欲滴,宛若熟透的果肉。
她穿着乌布诺尔贵妇中流行的保暖长披肩,女人从纽扣衬合的缝隙中伸出一只手,露出下边紧致的束胸马甲和修身皮裤,明晰曲度胜似群山映在纯澈湖面,素手轻轻朝里一搅,就能漾起一圈圈朦胧旖旎的粼粼碎影。
克洛丽丝不晓得维罗妮卡的身段是紧是柔,她只知道,自己的体格对于魅魔来说还是相对娇小。
这婊子用鞋跟带上门,禁欲的表情瞬间添上几分多彩的俏皮,她跨过烧痕半黑、剪裁齐整的红色地毯,灵巧翻过铺着硬垫的办公桌,滑下两瓣桃印,行云流水的转身中,倒在克洛丽丝的膝上,呼吸艰难:“我的院长小姐,我、我恐怕无法胜任保护你的工作了……没有你,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不是在这里么?”克洛丽丝额头的青筋颤了颤,面色温和。
维罗妮卡掐住自己的脖子,艰难地吐出香舌:“吻,我需要一个氧气充足的吻来获得新生!”
“口水你要不要?”克洛丽丝问。
“只要是你的,唔——”维罗妮卡屏息又呼吸,膈膜完成短暂又漫长的张弛,在欢欣的回味中,盯着克洛丽丝纯净无瑕的眸子,“只要是你的——”
潮汐拍岸。
星辰的引力不知渡送了多少回,克洛丽丝呼吸略沉地说:“你好重。”
“你给我的快乐总是怪怪的。”维罗妮卡勾着她的颈,并未下去。
“怎么,我给你吻这么多次,你还觉得不快乐?”
“不是我不快乐,是你,是我从你灵魂中吮吸的情绪。”维罗妮卡说,“很奇怪的喜悦,你究竟在想什么呢?我真想钻进你的小脑袋里,一直住着,永远不出来。”
“你已经喜欢我到这种程度?”克洛丽丝轻声微笑。
“你猜?”维罗妮卡转而问,“与我接吻时你究竟是什么感受呢?最开始时,我还能感受到一丝丝厌恶,现在呢,是习惯,还是喜欢上了我?我不知晓。人的情绪总是复杂的,哪怕同样的爱也有不同的色彩,丽茜,吻我时你究竟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如果将魅魔的类人躯壳解剖开,与人类会有几分相似,”克洛丽丝笑着说,“你的唾液很香,一定能卖不少钱。”
维罗妮卡眼神幽怨,她的盘发逐渐深红,面部轮廓带来的印象渐渐模糊,两只微曲的尖角向上昂起,尾巴危险地抵在椅心。
“撕拉。”
似血管、似蚯蚓在爬。
克洛丽丝微笑着:“拿出去。”
维罗妮卡歪着头,明知故问:“OVO?”
克洛丽丝颈部的肌肤在电流中收缩,她一手把住魅魔的角,笑容阴冷而危险:“尾巴,拿出去。”
这时,维罗妮卡又坐近了些,鼻息亲近可闻,她用食指勾起克洛丽丝的下巴,柔声说:“你知道吗,小野猫,无论你表现得多么高傲冷静,脸红是骗不了人的,身体的反应也是……”魅魔的声音细腻撩人,似温柔的棉引燃地狱烈火,“我喜欢看你脸红。”
“拿!出!去!”
克洛丽丝按住维罗妮卡花前月下的光滑长尾,在非人面前,人类的力量显得如此脆弱无力,仿佛蝼蚁面临着海啸的拍打,沙坝屈辱地任由洪流决堤。
虚空之触亦然。
“不要动,就让我停在这里,”维罗妮卡闭上眼,她在星空下的沼地陷入泥淖,坠不得、也不出去,“能帮我揉揉尾巴吗?我好想要你,丽茜,如果你真的不想,”她狡黠地笑起来,“就提前让我释放一些压抑吧。”
克洛丽丝知道自己的脸有多烫,她对那根使人耻辱的尾巴恨之入骨,少女尽量不去想光滑如缎的皮毛,而是说:“你想知道我究竟在想什么吗?”
“我现在不想知道,我只想看你脸红,对了,你们人类管这叫什么来着,呃……性癖?”维罗妮卡不大确定地说,旋即眉眼似月牙般弯起,“脸红的你就像是长在我的性癖上!克洛丽丝,你明白那种感觉吗?”
“真的不想知道?”克洛丽丝几乎是磨着牙说出这句话。
维罗妮卡将克洛丽丝拥住,另一手握着她的皓腕,她小幅度扭动着娇躯,下巴搁在少女肩上,狡黠地笑:“好吧,如果你认为说出来会让你挽回一些颜面,不过——你更烫了,嘻嘻。”
“我在思考,”克洛丽丝像挠猫抓板似的出现吱吱的磨牙声,“你究竟,会不会,与我圣洗。”
“会呀,我当然会,”维罗妮卡于沉浸中说,“我不是说过吗,我爱你呀丽茜,所以你瞧,我并未占有你,”她附耳吹气,“但是,假如真到了圣洗那天,你会将全身心都交给我么?”
“看你诚意……喂,你把我手捏疼了!”
克洛丽丝出声提醒,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她只能滚烫着脸,吞食自己种下的苦果,直至开花。
魅魔的意识仿佛升到另一个维度,她雀跃而恣意,醉得像天堂。
256.办公室战争
克洛丽丝已不记得是第几次,好像每次见面,维罗妮卡都要使性一番。
魅魔散发着醉人的熏香,是冬日里诱人浸浴的温池,令人在微妙的暖意中沦陷。不论玫瑰下是否藏着一朵食人花,被她吸引的人都愿意为了一口绝味赴汤蹈火。
维罗妮卡的津液带着奇异甘甜,但少女不觉恶心,如缎的肌肤也有远远胜过自己的光滑,仅仅抚摸便是一种享受,魅魔柔弱无骨的胴体丰纤有致,被强拥时完全算不上屈辱与折磨。
这婊子甚至会给人带来这样一种荒谬的想法:如此美艳的妖女,即便被她百般凌侮了,自己也算不上吃亏。
寻常人面对如此撩拨早就丢盔弃甲,和这样的美人欢度良宵无论如何都算不上玷污,唯一被玷污的,大约是为人的骄傲与自尊心。
任维罗妮卡玩够了,克洛丽丝才用冷冰冰的声音说:“够了就下去,你把我腿压麻了。”
维罗妮卡依旧陷在克洛丽丝抚尾的快乐中,她可以保持清醒,但没有这个必要,因此带着恹恹的醉意,浅笑道:“你的体温和如此冰冷的声调一点都不符合,坦然面对这份快乐不好吗?”
维罗妮卡陶醉在如真似幻的梦中,在这里,她是漫游星空下的舞者,沙滩被海潮冲刷,每一个脚印都能踩下湿糯的泥泞,留一段轻盈优美的步迹。
“很不好。”克洛丽丝板着脸,“我宁愿自己用手。”
维罗妮卡慵懒地说:“这么说你已经试过了,有在将我最为幻想对象吗,嘻,我不介意的。”
“没有!”克洛丽丝恼羞成怒,总算将维罗妮卡推开。
她知道这种事就和泥浆里打滚一样,越辩越污,到时候被魅魔诽谤一堆破烂事洗都洗不干净。
“我们可以先做些轻松的,”维罗妮卡咬着拇指,眼神贪婪扫过少女每处,“我不用尾巴,咱们可以很温柔地磨——”
“闭嘴!”克洛丽丝恨不得掀翻桌子,“连圣洗都各种推脱,你还有什么诚意可言?无非是玩弄人心的渣滓罢了!”
话虽如此,却没有表达出多少愤怒的意味。
维罗妮卡知道克洛丽丝口是心非,那模样怎么看都像是在徘徊在动摇,在等待心上人送上给予安全感的信物。
“可你喜欢这样,我能嗅到你本能的兴奋,”维罗妮卡一语戳破克洛丽丝的心房,“无论你再如何强调‘圣洗’是底线,本质上,成日里叫嚣臭婊子的你也不过是闻着味就翘起湿漉漉尾巴的小野猫而已——”
魅魔要揉散少女内在的尊严。
这并不是说维罗妮卡要克洛丽丝变成唯命是从、只会低三下气恳求临幸的情兽,而是她希望,无论克洛丽丝对外如何桀骜、强势、不可侵犯,在私人场合时,要展示与她对等的坦率放浪、求欢索爱。
如此,才意味着克洛丽丝真正接纳了她,视为爱侣。
维罗妮卡有一万种希望与克洛丽丝展开的姿势,她不会对克洛丽丝洗脑,也做不到强制扭曲少女的意志,不过,让少女稍微变成自己的形状,还是可以尝试的。
“闭嘴!”克洛丽丝极力争辩着什么,但越开口便显得越心虚,滚烫的脸蛋欲盖弥彰,最后,连声音也蔫下去,“闭嘴……唔……”
维罗妮卡顺从地闭上嘴,只是这样一来,谁都说不了话。
魅魔感觉到少女的拳头先是攥紧,最后认命般松开后,这才停止暗香的偷渡。
她看着克洛丽丝瞪的死死的魅魔,食指拭去少女棉裙下粘稠的水渍,笑问;“要我赔你一条裤袜吗?”
“死开。”
克洛丽丝连带卢卡斯·莱因哈特一同恨上了,你找保镖归找保镖,怎么找了一只咬人的母狗来!
裤袜被魅魔的尾巴割开,克洛丽丝从虚空戒指中取一条新的出来,干脆懒得遮掩,就坐在沙发上更换。
少女一条腿搭在桌上,刚套好白皙的足,维罗妮卡便用手指玩弄起她的脚丫。
克洛丽丝声音冷淡:“你究竟怎么做到的?”
“我也不知道,嗯……听说是马克西的小秘书热心举荐,安洁琳是【梦境行者】,理论上的确能帮你警惕更多危险,但我觉得是那个婊子在算计我,”维罗妮卡在趾头间戳开一条条缝隙,鼻尖轻轻地嗅,人类毕竟不是魅魔,没有真实的体香,她让克洛丽丝的脚沾上唾液,却被少女一脚踏在脸上,便只好放弃,“她接受乌俄诺斯的雇佣,专门勾引马克西,多亏她,我们已经得到一部分法师塔的图纸,可以在施工时埋下致命隐患。”
克洛丽丝也顾不得魅魔在自己脚上的小动作,讶然道:“这种要秘你竟然能直接说出来!?”
“确实有守密契约,假如我真的是【梦境行者】安洁琳,确实要严格遵守密约,”维罗妮卡耸了耸肩,“但你别忘了,我是魅魔。”
不仅是魅魔,还是接近半神的魅魔,就连摩修也没把握战胜维罗妮卡。
魅魔作为幻梦境的宠儿,想要规避契约的方法太多太多,乌俄诺斯给的契约法术也许能约束住半神级别的存在,但对她来说,针对灵魂的契约有太多漏洞可以钻研。
“也就是说,因为乌俄诺斯的雇佣,你和慈恩院也存在合作关系吗?”听完维罗妮卡的叙述,克洛丽丝无奈摊开手,“我大约知道那个柏妮丝为什么要你来了。”
维罗妮卡继续把玩脚趾,她用尖尖的指甲从趾缝刮到脚心,观赏着足弓在痒意下皱成晒干的海带,感受着足心的触动让另一边的主人浑身紧绷,笑着问:“为什么?”
“如果你还想留在这里,就先给我约法三章——第一,不准再玩我的脚!”
“意思是其它地方就可以咯?”
“你想得寸进尺?”
“你说了算,”维罗妮卡松开克洛丽丝,为她套上另一只袜管,柔顺地问,“人家的服侍还满意吗?主、人。”
“停止你没品的玩笑。”
“我只是想在女朋友面前保持幽默感嘛,这可是你主动邀约的。”
克洛丽丝站起身时,维罗妮卡打蛇上棍,为她将胶圈固定至盈盈一握的腰肢,她本来还想将之弄脏,但想了想,还是不用拙劣而重复的行为去挑动少女的怒火。
一次两次还可以说是被接受的情调,倘若反反复复,则显得黔驴技穷、格外恶俗了。
“在我这里,女友的关系不意味着可以不顾廉耻!”
“好吧好吧,你之前说什么来着,”维罗妮卡转移话题,“柏妮丝为什么叫我来这里?我不大知道那个贱(货)是怎么想的,她被邪神眷顾过,思路总是疯疯癫癫的。”
“和你一样?”
“呵呵,对于凡人来说,某些眷顾可以翻译为诅咒。”维罗妮卡阴冷地笑起来,“那婊子的神秘特性来自‘色欲’,深渊爬出来的恶心蠕虫。”
“好吧,果然是诅咒,”克洛丽丝打了个寒噤,她回归话题,“慈恩院想杀我的事,你知道么?”
“谁!!!”维罗妮卡顿时震怒。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的立场。”
“一项无足轻重的任务而已,我只为获得乌俄诺斯许诺的‘愿力’奇物,但我永远不会加害你!”维罗妮卡已经将克洛丽丝视作囊中之物、没有订婚的未婚妻,少女是魅魔的禁脔,她的安危是底线。
“我相信,”克洛丽丝说,“但你口中的柏妮丝不知道,你背后的卡森·克诺瑞斯不知道,所以我猜,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让你来杀我。”
“因为慈恩院么?”一经提醒,维罗妮卡很快捋清了事情的联系。
“如果我是柏妮丝,出于嫉恨心理,我肯定会给你的‘暗杀’任务动动手脚。”
“我去杀了她。”维罗妮卡说,“给她脸了还!”
安洁琳要杀死柏妮丝或许力有未逮,但她是维罗妮卡!
魅魔知道柏妮丝对她的妒恨,但她不在乎,老虎不会在乎蝼蚁的叫嚣,最多在玩兴时略施惩戒。
维罗妮卡是随性的人,她称不上仁慈,但有最基本的善良,本身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敌意就将其滥杀。可若那女人不时好歹,把主意打到克洛丽丝头上,维罗妮卡也不介意一爪子将其摁死在土里。
“没必要,但你需要多关注这个女人,摸清她的小动作。”克洛丽丝说,“路恩提亚昨天短暂激活了辉光塔,你有什么可以分享的信息?”
维罗妮卡终于不再对克洛丽丝动手动脚,她坐在办公桌上,向少女说道:“据克诺瑞斯的推测,有可能是路恩提亚等不及想要犯险。”
“犯险?”
“似乎是慈恩院的事给了他很大刺激,路恩提亚的势力一直在收缩……”维罗妮卡思索道,“我偷走过克诺瑞斯的残灵,里面的记忆说,食尸蛇空盗团的覆灭等若切断路恩提亚对外界的影响力,权力失衡的情况下,他控制的家族和商行也不再受其掣肘,这会反过来降低他对不夜城的掌控,加之原本合作对象慈恩院的背叛,时间的天平已经不在路恩提亚这边,拖得越久他胜算越少,所以有可能提前激活奇观灵脉,强制契约。”
奇观,山川名胜。
它是无数神秘特性发生复杂的反应和结合,最终生成的灵脉的载体。
在人类大肆建造奇观之前,超凡者想成为半神,就只能从自然的伟力中探索,这个过程极为危险,一百位晋升半神的超凡者九十九位都将失控。
随着文明的发展,人类逐渐将自然奇观的权柄复制为一座座塔、一座座博物院、一座座图书馆、大坝、宫宇、陵墓……并将人类对神秘的理解注入其中。
一座奇观的落成需要经过庞大的计算和模拟检验,以及飘渺的运气。
建造者们会为奇观赋予所需要的神秘特性,并推算在这些特性的结合下,会衍生怎样的神秘、发生怎样的质变,因此,建造奇观的过程,也被成为“搭建灵脉”。
一切附属建筑皆是为了“灵脉”的稳定与均衡,只有万事具备时,才会将其彻底激活,彼时,奇观所拥有的神秘特性发生连锁反应,自行进化、生成权柄。
准备越周全、完全激活时的成功率也就越高、变数也就越少,神赋者契约奇观时面临的失控风险就越低。
半神是由人至神的过渡,是凡人无法承担庞大的神秘特性而让奇观的权柄对肉体和灵魂进行缓慢改造。
维罗妮卡与克洛丽丝解释一遍后,少女才发现原来奇观也有这么多折腾人的门道。
不过,克洛丽丝的关注点在另一个方向:“你能偷走别人的灵,窥悉他们的想法?”
“你可以将灵质理解为灵魂的新陈代谢,里边有一部分与个体记忆吻合的残缺画面,我只是读取这些画面而非窥悉想法,”维罗妮卡摇头,“这些情报来自卡森·克诺瑞斯和他助理交谈时留下的残灵,就像是一张被死得稀碎的纸,我废了好大劲才将它们复原。”
“那你也能偷走我的记忆?”克洛丽丝皱眉。
“理论上是这样,你可以通过冥想锻炼减少代谢灵质蕴含的信息量,”维罗妮卡笑道,“我也可以根据一个地点的残灵追溯有哪些人到过这里、做过何事,但是残灵一般会在三到五日内淡化到难以追溯,要将无数残灵拼出完整的信息也不容易。”
“我有多少灵质溢散?”克洛丽丝皱眉。
“不算多,你灵质里蕴含的信息量比卡森·克诺瑞斯还少,说明你的灵魂强度比他还要胜过一筹,”维罗妮卡说道,“你晋升【梦境行者】会对此有更深刻的认识,喔,我忘了我还没将‘梦华’给你,”魅魔眯起眼,忽又险恶起来,“想不想再上一层楼呀,丽茜,要用贞洁来换!”
“死开!”克洛丽丝恶声说,“你以为我没有其它渠道收集晋升材料么?”
“茉依在我这里,你还能从哪里搞到它?”维罗妮卡好奇地问。
“呵呵。”
“再‘呵’我,就让你用身体给我洗尾巴。”维罗妮卡对克洛丽丝志在必得。
克洛丽丝羞恼地说:“你这蠢货,难道满脑子就只剩下性?”
“我可是魅魔呀,”维罗妮卡眼波流转,咬着拇指故作清纯,“‘爱’是最让我们感到愉悦的情感,尤其是你对我的——”
“再妨碍我办公,我就让莱因哈特将你原地遣返。”
克洛丽丝的威胁奏效,维罗妮卡老老实实地从桌子上下来,她走到待客的长沙发上趴好,翘着小腿、撑着腮,远远欣赏克洛丽丝伏案的姿态。
少女从羞恼到平静,脸蛋的潮红渐渐褪色。
壁炉燃烧着橙黄色的光,将少女的影子、魅魔的影子映在一面墙壁。
维罗妮卡发现她确实爱上了克洛丽丝,仅仅这样看着,便怎么也看不够——
“你是我的。”
她如此说。
257.医生
乌布诺尔空域与东向的浮星海落差四千余米,之间隔着连绵三百里的密林,漆黑的、毫不透光的根蔓生长在迷雾中,剧毒虫豸和怪奇凶兽在根蔓国度中争猎,没人知道扭曲密林的深处还存在着什么,有人说,密林本身,就是有着自我意识的活物。
这是人人望而生畏的险地,对生长在附近的土著却又不可或缺。飓风层漩涡全天候降下的强风和暴雨被根蔓吸收,它引导流风、将多余的雨水汇为雾河,滋养了周边空域的生命,同时,扭曲密林内的植物与虫兽也有诸多采集和狩猎的价值,数十万人赖以为生。
想要从浮星海抵达乌布诺尔,扭曲密林无法直接穿越,就只能绕道。但此时风流紊乱,对仍旧主要依靠风力、雾河的深界船只是巨大挑战,因此,卡洛森的航班理所当然延迟了,不仅如此,他乘坐的客船还撞上了密林范围内的礁石,需要花费更多时间去维修。
客船迫降的岛屿是密林前哨,只有一座猎人和探险者云集的小镇,环境阴冷潮湿、饮食条件极差。但这对贫民窟出身的卡洛森不是什么难事,他习惯了恶劣的环境,加之身为超凡者具有的神秘特性,并不会因此影响到健康。
和大部分土著一样,卡洛森没有姓,目前署名是卡洛森·极夜,后者取自研究部门的代号。不过,他年轻有为,不到三十岁便成为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的蓝勋疫医,在菲普林斯医学院任职教授,备受协会副会长兼医学院院长布莱茨·哈克的青睐,等他与未婚妻完婚之后便会成为哈克家族的一员,改换姓氏。
卡洛森此番因一位学弟传信前往乌布诺尔空域的飓风岛,对信件上提及的灵脉结晶化不感兴趣,他主要关注的,还是患者的天生灵脉,引起结晶化的诅咒的源头——这对协会的研究也许会有帮助。
考虑到飓风岛不稳定政局和糟糕的航行体验,卡洛森并未带上助理未婚妻,仅只身一人。
这让近两周的航程孤冷枯燥,但由奢入简难,连卡洛森都有些吃不惯客船上的咸肉和味道发酸的果酒,更不用说在浮星海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了。
在浮星海居民的眼里,出了首府的地方统统是乡下,至于出了乡下的其它空域……那基本等于地狱。
这个说法倒也没错,空盗肆虐、杀戮遍野,的确让人向往不起来。
船客们稀稀拉拉下了船,想找个酒馆吃点儿新鲜食物,剩下的依旧呆在船上,冲着航务员小姐撒气:
“你知不知道我去泰尔恩坦是谈大生意的啊?要是耽误我签合同,多出来的损失你付吗?啊?你付吗?!”
乘务员小姐五官尚可,身材也能让往来俗人贪看两眼。可她肌肤是偏向浅咖啡色的棕褐,这种色素沉积能减轻源力辐射的伤害,却也代表着土生土长的深界人身份,比地精、矮人和兽人更容易受到歧视和欺侮。
她耐心地微笑:“这位先生,我们需要为每一位乘客的安全考虑,风季比‘观星台’预测的时间提早了一个星期,我们比您更不希望遇到这种情况,但强风时段出行容易引发事故,所以……”
“狡辩的贱民!赔钱!”
“先生,对您遭遇的损失我们感到抱歉,但不可抗力的因素任何时候都有可能遇到……”
“你聋了吗,我叫你赔钱!赔钱!赔钱!你听不听得到啊!”
“先生,请您不要这样指我……”
“我指你怎么了,啊?你意见很大是么?”那乘客吼着嗓门,“你能不能换位思考一下,我的意见也很大啊!!”
“这位先生,请您冷静一下,”客船的空员赶到,将乘客拦住,“如果您蓄意闹事,我们是可以实施强制措施的。”
“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强制!”乘客将一张星徽砸到空员脸上,割开一道口子,“好好查查老子的身份,要是我在这船上出了什么意外,古灵庭当局会让你们所有人做不下去!”
古灵之庭是浮星海首府,探险家公会总部座落的巨岛,陆上群山连绵、平原开阔,伟岸的城市拔地而起,上百座浮岛相依相成。
古灵庭子民的社会地位与上界人相差无几,哪怕是一个平民,出门在外,也比其他地方的人多出几分优越感。别的不说,若古灵庭人真的出现什么意外,当局肯定是会追查到底的。
空员变了颜色,他小心翼翼拾起地上的身份星徽,两手捧着,交还给乘客:“我们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没办法,古灵庭人去航空公司随随便便来个举报,他的顶头上司都会慎重对待,如果举报者还拥有一定的社会地位,他的工作多半得告吹。
“只是个屁!”古灵庭乘客震怒,“让那个贱民来我房间道歉,否则让你们一个个全部遭殃!”
乘务员面色煞是惊恐,她想藏到空员的身后,后者却用无奈的眼光着她。
“如果你想要更好的体验,为什么不乘坐更高级的客轮呢?”卡洛森握着啤酒杯,突然开口。
古灵庭乘客看去,发现是一个瘦削如铁、苍白如纸的青年男子。
这同样是底层人的特征——哪怕穿得人模狗样,那营养不良的脸色一看就是从贫民窟中走出来的渣滓,古灵庭蛀虫。
不过,哪怕是渣滓和蛀虫,他还是要给一点儿面子,不便产生过多的矛盾,否则,真在古灵庭打起官司来,他未必能占多大便宜。
古灵庭乘客说道:“若不是这几日到泰尔恩坦最快的航班只有这一艘,谁愿意和一群贱民挤在又冷又湿的船舱里?连新鲜的水果都没有,那咸肉简直是猪食!”
这话惹恼了其他乘客,不少人对他怒目而视,但是,古灵庭乘客身后还站着两个牛高马大的仆从,便没人敢言语。
“但是,你着急也无用,”卡洛森说罢,又看向乘务员小姐,“请问在延迟起飞时间的情况下,我需要多久才能抵达不夜城?”
“等强风过去后,还需要大概十天……抵达泰尔恩坦需要一个星期,但客人,我们抵达泰尔恩坦后可能会绕过飓风岛……”
卡洛森一怔,问:“为什么?”
“不夜城正在爆发一场恶咒肆虐的瘟疫,所以……”
“起航时怎么不说?”卡洛森皱起眉头。
恶咒与病毒不同,传播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需要各种先决条件才会感染新的个体,它不完全是物质的,还可能是模因的。
在疫医处理的案例当中,比较典型的是一个“笑话”恶咒,它会在目标听完被感染者对“笑话”的讲述后陷入间歇性癫笑,继而自发地将笑话传播。起先,这个“笑话”不具备致命性,但随着听众的增加,“笑话”逐渐被翻译为多种语言、还衍生出各类媒介的传递方式,在被感染者累积的过程中,“笑话”的“笑点”也在降低,一次又一次,直至让感染者在癫笑中死亡。
故而,恶咒一般不会出现他踏上航船仅仅四天就突然发展为瘟疫的情况。而且,他记得飓风岛的主流宗教是太阳教,怎么会让本质是邪法的恶咒肆虐呢?
“当时的情况并不严重,恶咒只是在小范围传播,听说被控制得很好,”乘务员解释道,“所以事先我们并没有对航向进行调整,但昨天收到电报,说不夜城将可能封锁半个月。”
“其它地方可以登陆么?”
“飓风岛西边有几座村镇,但要到东边的不夜城得翻过山脉。那里交通不便,又正好被暴动的奴隶占领了……”
卡洛森头疼起来。
这时,天空传来狂风呼啸以外的嗡嗡声。一艘大船在十几艘小型飞艇的簇拥下悬于高空,涡轮撕绞着暴烈的气流,桅杆上的空盗旗帜清晰可见。
“空盗啊……”卡洛森欣慰地感慨了一声。
出了浮星海地界,空盗这玩意儿就像野草一样根除不尽——老老实实种田是活不下去的,只有做空盗抢一票才能维持生计。
这座前哨岛屿总岸线不到五十公里,没有什么驻军,除了四百多小镇居民外,就只有一百多需要进入扭曲密林的狩猎者和探险家,外加几条能在雾河上飘行的小船。
前哨与扭曲密林近在咫尺,但放眼望去时,就像在望一座不见首尾的巨峰:生满苔藓的扭曲根须在灰压压的雾色中延伸,灯塔照亮模糊、庞大的虚影,空盗旗展于虚影之下。
扭曲密林有太多藏身之处,其中不少被空盗团用来开辟为隐秘老巢。空盗劫掠周边商旅,如果有佣兵和军队前来剿灭,他们便直接往密林深处一钻,猫上几个星期,等风头过了继续做生意。为此,扭曲密林周边的空盗个个都是生存大师。
三只飞艇降下来,里面跳出二十多个握刀持铳的盗匪。
迫降这座岛的还有其它两只小型客船和一只小型商船,加起来约莫四五百人。
奈何船只并未起飞,更没有配备舰炮,即便是随船警卫也没有什么重火力。
在空盗船的俯瞰下,他们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令卡洛森感到诧异的是,在空盗降临的一刻,小镇的镇长便带几个汉子将两车早早准备好的物资补给运输过来。
“老规矩!”空盗小头目笑着对镇长比划着手指。
“哎、是、哎……”镇长唯唯诺诺,又从缝在棉衣内的口袋取出几张皱巴巴的纸钞,“最近小镇的收入欠缺,您来之前还有一队空盗老爷‘收税’,因此只剩这么一……”
“拿来吧你!”小头目夺走钞票,啐了两口痰,将镇长一脚踹开,“呸,穷鬼,呵呵呵呵,今天不错,遇到一波肥羊。”
被踹飞的镇长也不恼怒,他如蒙大赦,欢欢喜喜地逃了。
镇上的狩猎者和探险家们冷眼旁观,没人来伸张正义,而空盗也不会打劫他们的财富,彼此心照不宣。
“做什么,啊呀呀呀你们敢扒老爷我的衣裳,别抢!他妈的狗东西,他妈的畜生!你知道你现在抢的是谁吗?老子是古灵庭圣比苏市政府人事部劳工管理处副处长!你只要敢动我,古灵庭的军舰第二天就要骑到你脸上!两条狗崽子,愣着干什么,给我弄死他!”古灵庭乘员立刻呵斥身边的仆从。
“我不建议您和空盗对着干,他们只是要钱而已。”仆从摊开手,“我们接受您的雇佣,主要是保障您个人的生命安全,面对不可抗力时有权优先保证我们自己的安危。”
“你们不是超凡者吗?我养你们做什么吃的!”古灵庭乘员怒喝。
“啪。”
空盗小头目一巴掌甩在他脸上,说道:“古灵庭,老爷你好大的官威啊!”
古灵庭乘员明显被抽懵,他还没反应过来,牙又飞向高空。
“啪!”
“弄死我,我好怕啊!”
“我是古灵庭公民,你不能……”
“啪!”
“超凡者,好威猛啊!”
他的巴掌让古灵庭乘客皮肤上冒出密密麻麻的红疹和脓疮,煞是骇人。
“我、我可以给你们钱……”
“钱?难道老子不会抢,你在侮辱老子的职业么?!”
“你们、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来帮忙,都不想升职了吗!”古灵庭乘客望向人群。
“哦?还有和你一起来的?”空盗小头目伸手示意,人群稀稀拉拉散开,立刻现出当中几名装束和气质不同于他人的乘客,有男有女,他眼前一亮,“啧,不错呀……”
两名空盗在一旁低声交谈:
“古灵庭是谁?”
“傻逼,古灵庭是个地名!经常围剿我们的探险家公会就是从古灵庭来的!”
“呀——”空盗小头目把上一位古灵庭女客,和乘务员小姐比起来,她显得小家碧玉、清新可人。
“请不要这样,”乘务员小姐忽然拦住空盗的胳膊,“规矩我懂的!只要交钱,你们就不会掳人!”
然而,空盗却挥臂将她震倒在地:“他妈的,鬼骨的规矩你还想管到老子头上?咱们和他荒火空盗团早晚要算清总账,看他妈谁才是扭曲密林的王!”他怒吼道,“所有人都把钱交上来,女人都露出脸,给老子在空地里站好,别想耍花招!”
人群唯唯诺诺地照做,无人敢反抗,头上的空盗船就是悬在眉心的一柄利箭,随时能够屠杀所有人。
其他飞艇同样跃下空盗,将客船和商船控制,防止起飞。
“你,钱!”一个空盗拿着铁盆走到卡洛森跟前。
“多少?”
“铛!”空盗用铁盆砸在卡洛森腹上,青年男子瞬间佝偻下去。
空盗揪着他的耳朵说:“还他妈问多少?全部!老子要他妈的全部!信不信我把你这鸡粪灌满脑子的蠢货连衣服都扒光啊!!!”
卡洛森从裤兜里取出钱包,空盗一把夺过,从一把钞票中翻到一张照片:“啧,好俊的娘们儿,她是你什么人?”
“未婚妻,她在家,没跟过来。”卡洛森老实回答。
空盗往女人堆里瞥了一眼,稍有姿色的已经从哭哭啼啼变为绝望挣扎,被强抢到飞艇上。
“啧,真可惜,”他拍了拍卡洛森的脸,“下次长点记性,把女眷也带上,听到没有!”
一轮洗劫全场不到半个小时,空盗手法熟稔、乘员配合无间,面对被掳掠的女人的哭喊,她们同行的男伴低下头,恍若未闻。
“开走那几条船,再把古灵庭的伙计带上,多好的肉票啊,可以开高价让人来赎!”空盗小头目命令道。
他踹了一脚倒在地上、虚弱无力的古灵庭乘客,后者满脸脓疮正流出恶心的浆汁,他五指露出锯齿状的空隙,插在对方的面颊上,对方血管下的黄绿色的毒素涌入体内,他仿佛进食了什么大补之物似的,满脸享受。
卡洛森一眼看出,空盗小头目是将对象的血肉之躯作为某种微小生物的培养皿,利用古灵庭乘客的生命力将之壮大,再反过来吸收,强化自身。
这个古灵庭什么什么处的副处长没有死掉,但除非花大代价进行治疗,否则必然伤疤丑陋、肌肉萎缩,下半辈子得靠轮椅和拐杖度过。
他跟上空盗人质的队伍。
一个空盗将其推开,挥舞砍刀,手铳抵在卡洛森额头上:“没让你跟来,赶着找死是不是?想死我现在就成全你!”
“你们不是要让古灵庭的人……”卡洛森吱吱唔唔。
“你跟他们是一伙儿的?”空盗盯着瘦削如铁的苍白男人,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怎么可能是一伙呢?
“不、不是,但我是古灵庭的公民……”
他的唯唯诺诺引来空盗们一阵阵哄笑:
“哈哈哈哈哈,捡了个傻叉!”
“头儿,先别做掉他,就把他带进船里,我要跟这小白脸好好玩玩!”
空盗小头目也觉得荒唐可笑,他走过去质问:“你是做什么的,值几个赎金啊?”
“头!这家伙是个穷鬼,钱包里除了乱七八糟的卡就没几个钱,不过他未婚妻的照片看得我欲罢不能,要不让他女人来这里陪咱们几个月,用身子把他赎走!”
卡洛森露出讪讪的笑:“我是做医生的,确实没什么钱……”
空盗小头目眼睛一亮:“医生?你会治伤么?”
“外科内科我都略懂一些,我在医学院主修的药理学,对植物比较感兴趣……”
“头儿!咱捡到宝了!”一个憨头憨脑的空盗笑道,“大团长不是正愁一位船医吗?”
“得了吧,”另一个尖嘴猴腮的空盗嘲弄道,“这傻叉跟你一样蠢,也会治伤?别哪天你胳膊挨了一枪子儿,他给你把脑袋锯掉!”
“哈哈哈哈哈——”
空盗小头目说:“你,跟上来,至于有没有真本事以后再说,如果真是个傻子……”
卡洛森立马撇清干系,正色道:“我不是傻子,大学时我的专业课成绩每年都是年级第一。”
“哈哈哈哈哈——”卡洛森的话越发逗笑空盗,“他是读书读傻了!”
“闭嘴!”空盗小头目瞪了众人一眼,他亲自押送卡洛森,但也没用什么捆绳和镣铐,“跟上!”
人质们被送至空盗们的“座舰”,一艘容纳百余名空盗的战船上,和被掳掠的女人一起关进船舱的监牢当中。
空盗小头目对监守说:“看好这帮人,尤其是那肾虚男,我现在要去向大团长禀告,如果不出意外,他以后可就是咱们的船医了,你小命以后就攥在他的手上!”
监守连连应是,小头目离去后,卡洛森从草席上坐起来。身边的女人们哭哭啼啼,乘务员小姐拉了拉他的袖口,低声安慰:“您不要担心,听他们的话,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这种事你常遇见吗?”
“有时会,”乘务员小姐点头,“但附近有护卫舰巡逻,十次航班可能只有一次会遇上空盗,如果逃跑的话也有机会等到护卫舰的支援,如果遇上荒火空盗团,他们是按人头和商货价值收取保护费的,不会害人……”
“这么说,是我运气比较好了。”卡洛斯露出一抹和煦的微笑,这放在他苍白的脸上,好似雪天里升起暖阳。
“您真乐观……”乘务员小姐说,“之前的事谢谢您,医生。”
“我并没有帮到你什么,你不需要感谢。”卡洛森摇了摇头,“另外,我不是医生。”
“啊……啊?那您?”乘务员小姐急得快哭出来,“您不该撒谎的,他们会杀了您的!”
“叽叽歪歪什么呢!”监守吼声传来。
“我对治病和行医执照不感兴趣,那只能救一人、救百人,可人每天都在生生死死,医生并不能使更多人活着,他们被有钱人购买服务,只帮少数人延长生命。”
“您也可以帮助贫穷的人呀……”
“我能治病,但治不了穷,”卡洛森微笑道,“疾病不是掠夺他们生命的本因,穷才是。”
“都说了,你他娘的叽叽歪歪什么呢?”监守走过来,朝牢门狠狠踹了一脚,对着窗户怒吼,“还有你,哭什么哭?臭娘们,是不是烧烂喉咙你们才会老实点儿?”
卡洛森问:“你知道疫医吗?”
监守被问得摸不着头脑,但有小头目的提醒,他也不好对这个未来的船医发怒。
“您别再说啦!”乘务员小姐拉住他的袖子,惊慌地规劝。
“人心的恶就像一场难以治愈的瘟疫,它诬告、诋毁、欺凌善者的温良,使人人都站在利己的立场……”卡洛森从草席上坐起来,他已经“看”清了这艘船的所有布局,“它惩罚善行、鼓励恶念,就像你的同事,并不会为你挺身而出……他或许是想帮你的,但他更明白,一但做了出头鸟,就会有更大恶对他实施惩戒。”
卡洛森走到门前,跨过脓疮满身的伤者,门锁的结构一片片剥离、自行分解,他推开:“所以我不会治人,一些人的死反而是对他者的成全。”
监守陷入莫名的惊恐中,不知为何,他发觉自己浑身瘙痒、却难以动弹。
卡洛森的皮肤下爬出根蔓,朵朵紫花在肩上绽放,缤纷的孢子与花粉一并飘出。
监守的皮肤开始龟裂,奇异的菌类和花卉在盛开,他张了张口,说不出任何话,吐出一朵鸢尾。
卡洛森回过头,对乘务员小姐说:“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想法,导师们并不教你这些,希望你不要觉得我这个三十好几的老男人过于啰嗦……你今年多少岁?”
“十、十七。”
“这正是年轻女孩盛开的花期,你不该凋谢在这里……请跟我来,”卡洛森说,“我不熟悉航道,也不会开船。”
258.推演
恶咒的扩散在克洛丽丝的预料之中,但爆发速度却在预料之外。
太阳教会已经加紧对恶咒的研究,经过上千位感染者的临床试验,由慈恩院引发的这场恶咒瘟疫被命名为“索愿梦尸”。
邪徒为这一恶咒植入可经梦境传播的潜意识,它使负面的、仇恨的种子在意识中生根发芽,反复强化贵族压榨、商人剥削、其余人等助纣为虐的印象,并塑造一个共识:推翻这腐朽的城,所有人将在救主的带领下荣获新生。
若仅此而已,克洛丽丝还可以说它是顺应民意的,但这些人的希望只是恶咒进化的养料,他们最终将发现,重装与机炮能将一切幻想碾成绝望。
直到这一刻,恶咒才将完全生效,希望与绝望交融的信念会从骸骨中迸发出诡异的神秘特性,制造一场大的动乱。
它的威能将随死亡人数递增,同时,恐慌等负面情绪将加剧恶咒对梦境的渗透。感染者生前不会有任何症状,但血液的活性会出现异常的提升,若他们于绝境沉沦,恶咒将在其死亡的一瞬顷刻蔓延。
要治愈这场瘟疫并不复杂——积极的情绪会使恶咒随时间逐步淡化。
但是,提升居民幸福度绝非易事,即便她安置难民、消弭了饥荒,矿场里也有数万奴隶无法解脱。
因此,要根除这一困境,还可以诉诸另外两个方案:其一,将所有感染者以物理方式消灭,再将由恶咒唤醒的活尸二次净化,毋庸置疑,这将引发巨大的恐慌和动乱,不夜城将彻底化作死地;其二,依靠超凡者、法师和太阳神职者对每一位感染者逐一净化、进行心理疗愈,配合药物的使用,也能直接清除体内的恶咒,但这样做的效率绝对赶不上传播速度,而且治标不治本,只要生活依旧窘困,恶咒便还会侵袭。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克洛丽丝处理着文件,问躺在沙发上读插画书的维罗妮卡。
“我会离开,”维罗妮卡说道,“我同情他们的遭遇,但这世界就是这样,我不愿付出巨大的代价去拯救一群不相干的人——这样的事情我见过无数次,以后还会继续发生。”
克洛丽丝若有所思:“也就是说,付出足够的代价后,你能够平息瘟疫吗?”
“向幻梦境许愿就可以了。”维罗妮卡严肃地说。
克洛丽丝哭笑不得:“这算什么方法?”
“只要支付足够的愿力和代价,祂就能实现你的一切愿望,哪怕你想成为神,”维罗妮卡说道,“祂是真灵长河的投影,能呈现一切意识的映射,包括你的、我的、神的。”
这倒是克洛丽丝闻所未闻的知识:“有依靠许愿成神的案例吗?”
维罗妮卡耸了耸肩,表示不知道,但她说:“能付出成神代价之人,又何需向幻梦境许愿呢?”
“真灵长河是什么?”克洛丽丝问。
“时间、空间、命运、世间万物汇聚之所,”维罗妮卡说,“教材是这样定义的,至少我是没遇到过任何抵达过祂的人,教材上说,真灵长河记录了我们的一切信息,包括真名。”
克洛丽丝调侃道:“我还不知道你如此渊博。”
维罗妮卡俏脸难得一红,她面朝天花板,用书盖上:“这只是每一位魅魔都要了解的基础常识而已,不然没资格进入幻梦境,唯有更清晰了解祂的构成,穿越时才不会迷失。”
克洛丽丝忽然生起疑惑,她问道:“你们魅魔与幻梦境那么亲近,为什么会生活在地狱呢?”
维罗妮卡茫然摇头:“我们氏族遵循着沙利叶的祖训,祂许下宏愿,要我们世世代代生在地狱、死在地狱,直至将其治愈,我看过一些恶魔族群不明真伪的历史碑文,据说在在沙利叶许愿之前,地狱是没有绿洲的,恶魔们除非入侵其它世界,否则就无法在飓风中保持理智。”
“那她付出的代价一定很大。”
“听说祂得到命运的一节脉络,多亏了祂……”维罗妮卡露出冷笑,“魅魔们世世代代都要在地狱受难,你只在茉依的梦境里看到我们受着怎样的尊敬,却看不到我们会付出怎样的牺牲。”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嘛。”克洛丽丝安慰道。
“魅魔理应生活在更好的世界!”维罗妮卡突然愤怒道,“祂用无相之花绑架了所有人!”
“呃……”克洛丽丝神情一滞,“无相之果?”
“据说是诞生自幻梦境的命运脉络,只会降临在极强的愿力附近,会聆听哺育者的心愿从而产生不可预测的神性。传说中,沙利叶用无相之花改变了地狱的规则,使之出现绿洲,但同时,祂在每一位魅魔的灵魂中刻下烙印——”维罗妮卡愤懑而憎恶地说,“我们不能在生命迈向终点的一刻葬在其它世界,而是要于莱斯沃斯埋藏的苦痛中不死不灭——绿洲的每一片土地,都诞生自我们‘宏愿’下的‘苦难’!”
克洛丽丝说:“所以你才煽动小魅魔们离开地狱。”
维罗妮卡苦笑:“这里的世界甚至不如莱斯沃斯,除了更容易收集愿力外,也没有太多值得留恋的地方……我希望向幻梦境祷告,除了其它恶魔外,魅魔们也能得到最终的解脱。”
“你们的生活很糟糕吗?”
“恰恰相反,假如不知道最终的结局,我们可以过得比任何人都幸福……”维罗妮卡迷惘地闭上眼,“也许这就是我们‘收获’所应付出的‘代价’吧。”她翻过身,趴在沙发上看克洛丽丝的侧脸,“抱歉丽茜,我失态了。”
“没关系,至少这样的你更让我感觉真实。”克洛丽丝难得说了句真心话。
“所以,你能不能安慰安慰我?”维罗妮卡拿捏着委屈的腔调,“我需要紧密的肌肤之亲来摩擦爱情与快乐的火花。”
克洛丽丝皱眉道:“你就不能多正经一些?”
“及时行乐!”维罗妮卡重新乐观起来,“如果我拿到沙利叶的无相之花,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将自己脱得光光!”
这番变脸,反倒让克洛丽丝怀疑维罗妮卡先前究竟说了几句真话。
她不动声色地说:“如果你想用虚虚实实的谎话来骗取我的同情,我只会点上烟花欢庆三天三夜。”
维罗妮卡撇撇嘴,没有多言。她也并未趁此时机进行深入的骚扰和戏弄,克洛丽丝处理要务时,她很识趣没有添乱。
“沃尔什那里有什么说法?”克洛丽丝放下一摞报告,开始思索当下的局面。
“她被慈恩院安置在在南城的能源站附近的奴隶市场,藏在下水道遥控当地局势。”
能源站靠近屏风山脉,前几天奴隶****,打杀了一大批奴隶主,这场暴乱很快被镇压下去,但考虑到恶咒的存在,城卫军降低了杀戮烈度,将其余暴奴暂且监押。
这并不意味着免除暴奴一死,而是太阳教会净化活尸需要时间,一下子杀戮太多,有可能超过处理能力的阈值。
暴奴掠杀起来可不会区分不夜城的贵族和平民,故而他们的死亡并不会激发附近居民的恐慌,反倒会让很多整日担惊受怕的人睡个安稳觉。
沃尔什·卡勒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整合奴隶和居民,利用慈恩院的资源建立地下信仰。之前在沉风湖传教让他收获了一批虔诚的信徒,部分人在动乱中幸存下来,在城市里活动,充当地精布置在外界的喉舌、眼线、左膀右臂。
不夜城只有三百多只地精,大部分是商人及其家眷、小部分是奴隶,像沃尔什·卡勒这样的自由民两只手都数的出来。
他早已被通缉,掩藏身份的机会都没有,人人自危的当下,人微言轻的地精是被城卫军盘查和压榨的最佳对象,即便脱下皮套回归沃尔茜,也不适合抛头露面。
“她让我告诉你,奇法已经用‘命运’预言了辉光塔的崩坏,她会利用这个时机完善仪式,但目前缺少足够可靠的助手……这是信。”
维罗妮卡从胸壑中取出一张写满文字的布帛,扔到少女手中。
信中,沃尔什·卡勒以比较清晰的方式告诉了克洛丽丝他对“命运”的理解。
命运是无数个偶然推动的必然,所谓操纵命运,是通过对干扰项排除,搭建好需要的多米诺骨牌,借由一场场事件的倾倒最终崩塌大厦。
这段解释涉及地精所掌握的神秘特性。
他与克洛丽丝战斗时“预言”的书架倾倒或浴缸坠落,是早已通过【超算】看出了地面的老化和腐朽,通过【幸运荷官】的预言在可能发生的偶然中加强必然性。
而奇法做出“辉光塔崩坏”的预言之前,一般也会安排数个小型预言加强对结局的指向,当然,即便他不做额外的事,只要排除类大方向的干扰,“命运”的预言也会帮他安排好一个个多米诺骨牌。
“路恩提亚试激活辉光塔……”克洛丽丝想起之前发生的事件,以及维罗妮卡从卡森·克诺瑞斯那里窃取的情报。
“我不大懂命运这种东西,但我觉得,它并不是你做出了预言就一定会发生,”维罗妮卡说道,“神秘特性存在位格上的压制,如果有远远超出预言位格的存在参与此事,或预言超出当前位格的事件,都会极大提高失效的概率。”
此外,对命运做出强制性的预言,若过程参与的对象越多、影响范围越广,预言者承受的反噬也越大。
沃尔什·卡勒向克洛丽丝提出了他的请求:一批使数千人度过风季的物资。
在奇法的预言里,这些“贱民”都是实现最终结果的骨牌之一,是发光发热的燃料,他们的死亡是必然之事,但沃尔什·卡勒可以反过来利用奇法的计划,推动自己的晋升仪式——【命运齿轮】。
他主要的晋升仪式是通过信仰的号召,对一定数量的信徒做出一次共同的命运指向,仪式的走向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他晋升后的神秘特性。
若是迎合奇法的预言,送这几千人去死,他晋升后的“命运”特性就可能倾向于诅咒和悲剧,同时,他的诸多成果也会被奇法所收割,毕竟,这场仪式借了对方的大势。但若推动既定大局的同时,让数千人仍旧活下去,不仅会掠走奇法的一部分命运伟力,晋升后的特性也可能倾向于祝福和幸运。
除此之外,这数千人也会成为他的信徒与命运棋子,逃过命运的审判——不逆大势而独善其身,这是沃尔什·卡勒对【命运齿轮】的理解。
克洛丽丝沉吟片刻,自语道:“命运不会如沃尔什说得那么简单,每个人的理解都存在出入,就像盲人摸象,他们所摸到的轮廓便是他们掌握的神秘特性。”
“什么是盲人摸象?”
克洛丽丝白了她一眼,不打算回答,又说道:“运送数千人的物资动静不小,这事可以让哈伯德在蚁巷上边建立一座仓库,到时候你从中串联,找个深夜让仓库发生电力故障即可。”
“为什么要引发电力故障?”
“好让他的信徒去偷,白痴,”克洛丽丝骂道,“偷粮食总比直接煽动难民明目张胆去抢要好,否则太阳教会和公爵府很可能制造屠杀。”
“哦。”
“路恩提亚大概率是灾难的关键,”克洛丽丝又说,“倘若他真的急于契约奇观,这个过程中一定会做许多针对太阳教会的掩饰,而乌俄诺斯的人将利用这点制造破绽。”
其实这事也早有征兆,路恩提亚拖太阳教会的后腿,二十年没建成辉光塔,并非是他不想建成,而是在一直在寻找一个实现自我主宰的契机。
克洛丽丝不认为路恩提亚加征奇观税只为横征暴敛、耽溺享乐。
一时的享乐对于他的野心来说不值一提。
不过,再有野心,也得有相匹配的实力才行。食尸蛇空盗团彻底覆灭的危害已经逐渐彰显,倒霉蛋路恩提亚的权力格局正在崩塌,两位夫人家族内斗不止,他的确有孤注一掷的理由。
“如果这也在奇法的算计之中,那就太有意思了,”克洛丽丝笑着说,“当然,也可能是随机应变,毕竟萨摩的死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
克洛丽丝并不知道,慈恩院也对萨摩有押注,早已撬了路恩提亚一半墙角,因此路恩提亚权力的崩盘是必然之事,萨摩之死反倒让奇法预设当中的空中力量出现缺失。
“该去看看珊娜了……也不知道温克的学长来了没有,”克洛丽丝嘟囔着,对维罗妮卡说,“太阳教会留在这里的护卫维持了秩序安全,对我的自由活动始却终是个隐患,你做一下伪装,与我出去办件事。”
259.缠打
克洛丽丝所说的伪装,是要维罗妮卡在办公室留下一道由“灵”寄宿的化身。
这只魅魔对梦境的掌控能力远胜摩修,连太阳教会的仪器都难以侦测,更是能在一定范围内无视距离实现梦境的穿梭与沟通。
让她将灵留在办公室内,假如遇到突发访问,便可以通过魔法通讯拒绝见客。
当然,出门后还是不能使用本来面貌,克洛丽丝织了张平凡的少女面孔,使用【捉迷藏】远离藻星街广场后再摘下。
维罗妮卡对克洛丽丝做了标记,只要少女摘下胸针,魅魔就能立刻将她找到。位格的差距总是让克洛丽丝生出难以抗衡的无力感,这让她看上去像被迫认命的随波逐流者,却还是会在浪花搔到泳裤时心生羞恼——若非没有太多选择,谁也不会甘愿认命,任由海涛将棱角冲刷得光洁圆滑。
简而言之,维罗妮卡这没有礼貌的臭婊子仗势欺人,打不过又不想加入的可怜人除了躺平外别无二选,也就魅魔生得的确妖冶动人,否则克洛丽丝再如何也难以习惯一次又一次的搔弄。
两人沿街北上,可以明显感觉到秩序逐渐趋于混乱。福音教养所的辖地最稳定,阿巴姆家族的核心地盘次之,至于阿巴姆掌下的其它商港街区,则已出现不少落难饿殍和自缢家中的亡魂。这往往会导致死者异变为活尸,进一步恶化周边的安全。
大部分商铺都已歇业,码头的劳动者也因强风暂时停工,只能领取救济度日。
对于整个不夜城的大局,克洛丽丝实在无能为力,仅仅福音教养所治下的十几万人口就已经让她掏空家底,还欠下银行巨债,即便她坐上路恩提亚的位置,也不见得能救所有人。
“多少还是得做点儿什么,”克洛丽丝看着街上只穿一件破夹袄的乞丐,“那些贵族们总不至于任由恶咒肆虐吧,即便他们的产业都置在外边,但总还是要活人来消费的……”
“我倒是觉得他们会在人死之前榨干最后一枚铜币,”维罗妮卡尖刻地评价,“与其修缮一座危亡的大厦,不如在它倒塌之前搬走所有财富。”
“……”
飓风岛虽然处于深界,但不夜城原本的发展度并不比醉乡的城市差到哪去,它也曾有盛极一时的繁华,奢靡之风远胜如今。
一度耀眼的高楼,此时却要在颓败中倒塌,的确是让人惋惜的一件事。
“我在不夜城有些朋友,”维罗妮卡峰回路转,“她们常常举办宴会和沙龙,如果你有需要,可以试着拉一些捐助。”
不用多说,克洛丽丝立刻想到浴场的那些贵妇。维罗妮卡称得上****,她一再声称自己是处女魅魔,少女却不觉得这个撒谎成性的女人能说出多么真诚的话来。
“她们很有钱么?”
“一两万神盾肯定绰绰有余,”维罗妮卡得意地勾起唇角,“我在公爵广场的房产就是别人送的,等咱们比翼齐飞的时候换成现金,足够挥霍好一阵子。”
“哼,你想得倒是很美。”
“吃醋啦?”
“你认为我会在乎你睡了几个女人么?”
“哼哼,口是心非,”维罗妮卡走得大摇大摆,交叉着十指舒展懒腰,没人能瞧见她,“我当然知道倔强的小野猫不喜欢被骑在身上,但……你的小嘴再硬,能有我的尾巴硬?”
“你还是一如既往无耻。”
“可你已经习惯了,不是吗?”维罗妮卡笑靥如花,“其实咱们做的事已经不算少,如果丽茜要用触手给我开一百个眼,我也可以顺服地跪在你膝下嘛——”她妩媚地叫了一声,“喵。”
克洛丽丝回之冷笑。若她的底线真的被拉到那一步,到时候被开眼的究竟是谁还不归魅魔说了算?因此,少女只吐出两个字:“圣洗。”
维罗妮卡立刻垮下脸:“我不是答应你了吗?何必如此心急呢?”她牵起克洛丽丝的手,轻轻摇晃,“你还在想如何报复我,对么?但没关系呀,我会让你从抗拒到习惯,再从习惯到爱得无法自拔,我要让这身体香变成你的迷(药),今后,你只能闻着它才能——”
维罗妮卡侧过脸,对克洛丽丝做了口型,丰润的唇肉如水分饱满的桃花。
克洛丽丝没有说话,她的心思在商港的局势上,思想和整日发情的魅魔完全不在一个维度,只要魅魔没做过分的举动,也就任其拉去小手。
穿过商港,蕨巢镇入口处人满为患。
这里是超凡者最密集的区域之一,也有包括温克在内的医生或巫医控制恶咒传播。尽管温克诊所的业务只涉及灵脉,但并不代表他不会治疗其它疾病,不过是灵脉的改造和保养收入高、破事儿少,仅此而已。
蕨巢镇的居民自发募资雇佣鬣狗,将想要进来避难或务工的人隔绝在外。与之毗邻的阿芙拉大约也是类似的操作,在繁华地带,城卫军将惨剧驱走,维护了岸内的欢歌笑语。
没办法,现在恶咒肆虐、航路阻断,已经没有客船愿意停泊不夜城,有钱人自然迁往与贫无争的北城,再不济也是治安良好的公爵广场、阿芙拉等地,蕨巢镇看似人流密集,却属于为数不多的安全之所,一部分小有家资的城市精英想躲到里面,直至灾难消弭或航路重新开启。
要进蕨巢镇,首先得经过严格的体检和审查,然后得缴纳一百神盾的过路费,进去后你会发现这远不是结束,还要面临昂贵的租金和饮食消费。
也不是不能通过摆渡离开不夜城,但最好的水路是沉风湖相连的雾河,那里早已是难民尸骸堆积的地狱。
“捉贼、捉贼啊——”
求助声从沿街排列的人群中响起。
一个衣着光鲜的女人扯着粗壮男人的胳膊喊叫。
没人理会,除了幸灾乐祸者,其余人皆冷眼旁观。
“滚开吧你!哪来的疯婆娘!”粗壮男人将女人甩倒在地。
“妈妈!”
“你做什么!”
与女人同行的、西装革履的丈夫怒目而视。
却在这时,粗壮男人身后又站出四个横眉怒目的汉子,一经对比,丈夫的气势立马矮下一大截。
粗壮男人说道:“做什么?告诉你,老子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就能随便污蔑的,今天这事儿你不解释清楚,我跟你没完!”
260.巧遇
面对四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女人只能求助唯一的依靠,她打开手袋,泪眼朦胧道:
“埃尔罗,他偷了我的钱包!”
“胡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粗壮男人怒喝,“今天你必须说明白了,看你穿得人模狗样,心肠却如此歹毒,就只会讹诈我们这些老实人么?”
他抓住女人的胳膊,丈夫想上前阻拦,却被另一个气势汹汹的汉子挡住:“嗯?”
丈夫下意识退了一步,底气不足:“我们不是那个意思,”他看向妻子,问道,“亲爱的,你确定是他们偷了你的钱包吗?”
一边说着,他一边抿起嘴,对女人微微摇头。
“就是他!”
“吵什么吵什么!”几个雇佣兵走了过来。
“大人,这娘们儿说我偷她钱包,”粗壮汉子抢先一步。
为首的雇佣兵瞥了他一眼,问道:“那你偷了么?”
粗壮汉子委屈:“哪能啊,我冤枉呐!”
雇佣兵点了点头,对女人说道:“他说了没偷。”
“不可能!”女人急得脸色涨红,“我亲眼看到他的手伸进我的手袋里!”
“那么……”雇佣兵不耐烦地说,“你怎么证明是他偷了你的钱包呢?”
“我的钱包一定在他身上!”女人坚决地说。
“那好,你来给她搜身,自证清白,你同意吗?”雇佣兵看向粗壮男人。
“大人,凭什么要我受这种委屈,我还说她偷了我的钱包呢!”
“嗯?”
被雇佣兵一瞪,还想反驳的粗壮男人立刻唯唯诺诺地低下头去:“是、是……”
女人得到允许后,开始翻检粗壮汉字的衣袋,她上上下下都摸遍了,愈发急躁不安。
“有吗?”粗壮男人问,见女人不回答,他露出险恶的笑,“你是不是还要再往里面摸摸,和你那胆小如鼠的男人比较比较啊?哈哈哈——”
“有吗?”雇佣兵问。
女人红着脸摇头。
粗壮男人对雇佣兵说道:“大人,分明是这娘们儿偷我的钱包,现在却在这反咬一口,贼喊捉贼!”
“你胡说!”
“胡说?”那粗壮男人藏满色欲的眼神陡然阴翳,他冷然笑着,“那你敢不敢让我搜身啊——”
“胡、你胡说,我没有的……”
“你搜也搜过了,如果心里没鬼,就让他也搜一遍吧。”雇佣兵面无表情。
女人自然不肯让粗壮男人碰,她看向丈夫,后者眼神闪躲:“要、要不就算了吧……?”
于是,她又用哀求的目光看向周围的群众,拉扯住其中一人:“求求你帮我证明,你就在我旁边,我知道你看到的……”
然而,那人却将她甩开:“你说的事,我根本没注意,不要把我卷进去!”
粗壮男人舔着肉肠般又厚又黑的嘴唇,笑容淫猥:“那就让我开始吧……”
“等一下!”另一个雇佣兵从人群中走出,他指着粗壮男人身后的一只“瘦猴”,对为首的佣兵说道,“队长……我看到他将那位女士的钱包偷递给同伙,如果我没看错,钱包应该在那人手中。”
为首的雇佣兵面露不悦,问道:“凯瑞恩,你真的确定吗?”
凯瑞恩死死盯着左顾右盼的瘦猴,肯定道:“千真万确,而且,他现在正打算将藏在袖子里的钱包递给其他同伙,”他猝然暴喝,“把手拿出来!”
他一步跨出,粗壮男人伸手欲挡,却被顺势扯住手腕和肩膀,行云流水的一拧,直接卸下对方的胳膊,借力扔到路边。
凯瑞恩步势不减,一拳砸在瘦猴的脸上,众目睽睽下,瘦猴袖子里的钱包仰天飞出,被他稳稳接在手里。
粗壮男人倒在地上哀嚎,他骂道:“这狗东西,大人,您要为我们做主!那钱包根本不是咱们偷的!”
“噗滋”一声,他的半张脸肿起来,一名雇佣兵踹掉他满口烂牙,鲜血飙飞,雇佣兵对凯瑞恩说道:“头儿,这家伙怎么处理?”
凯瑞恩不敢做主,他将钱包交给千恩万谢的女人看向雇佣兵队长:“队长,这几个贼……”
雇佣兵队长神色阴沉愠怒,他说道:“贼关我们什么事?就算是贼,也轮不到我们来执法。”
“但至少要扭送给城卫军……”凯瑞恩不甘地说。
“现在,归队!”
“队长……”
“我的话你不听了?好,很好,非常好,”雇佣兵队长连连冷笑,“现在,将你的配枪和徽章交还佣兵团,你被开除了!”他看向另外两个佣兵,“还有你们!一群废物!”
“砰!”“啊——”
突然间,手铳的枪响和杀猪似的哀嚎一并响起,一蓬火花与凯瑞恩擦身而过,克洛丽丝踩断了粗壮男人另一只手腕。
人群一哄而散。
克洛丽丝看着凯瑞恩:“你看不出来你的这位队长和这几个蟊贼是一伙的么?”
“婊子你找死是吧!”雇佣兵队长从腿上的刀鞘拔出匕首,对付一个女人,还不需要动枪。
凯瑞恩迅速拔出左轮,子弹精确击断匕柄,未上雇佣兵手指分毫:“吉尔伯特,放下武器!”
“凯瑞恩……”雇佣兵队长瞥向凯瑞恩,“你要和我对着干,是吧?”
“杀人或斗殴依旧违反不夜城法律。”克洛丽丝揭开斗篷,露出大衣胸口处的城卫军徽章,“不要太无法无天了。”
话虽如此,但混乱的街区死再多人,城卫军也懒得涉足,如果出现活尸,那是骑士团和公爵亲卫军该处理的问题。
但现在是非常时期,如果一些私人武装不仅不帮忙反倒添乱,太阳教会和公爵府也会让他们知道这地盘谁说了算。
看着徽章,雇佣兵队长也不知是真是假——质感像是真的,但这段时间城卫军死亡率在上升,活尸导致不少执法的城卫军死亡或失踪,大部分徽章被回收,但还有小部分遗失在外。
但是,雇佣兵队长不想赌,若将此事戳到法庭上,他和窃贼勾结的事将会惹出一堆麻烦,这女人是不是冒牌货根本无关紧要。
雇佣兵队长皮笑肉不笑:“你的意见是?”
“让开,我没工夫管你的烂事。”
此话听得雇佣兵队长火冒三丈。
去他妈的没工夫管,那你站出来做什么?
想归想怒归怒,他最终还是让出路来。
克洛丽丝走了几步,回头说:“凯瑞恩,把你的人带过来。”
后者茫然地左看右看,最终确认那女人叫的是自己,而非其他某位撞名字的路人:“女士,你……”
“我说过,如果你的消息证实有用,我还会奖赏你二十镑。”
旁人不明所以,凯瑞恩却陡然回忆起一个月前某位戴猫面具的女人,他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是、是您……?”
克洛丽丝却没回答,而是大步流星地走向蕨巢镇。
凯瑞恩愣在原地,只权衡了半秒钟的利弊,立刻招呼:“克劳、奥兰顿,跟上!”而后头也不回地追随而去。
261.风雪归夜
出示城卫军徽章后,维罗妮卡直接扭曲收费处人员的意识免费通过门检,若非克洛丽丝主动现身,在场不会有任何人留意到两人的存在,即便看到,也会在维罗妮卡的隐秘中下意识将两人忽略。
克洛丽丝当然还记得凯瑞恩,但并没有真的留意过这没有任何超凡之力的三人组。显然,他们脱离迪鲁家族之后又加入了某支不入流的佣兵队伍,依然闯不出任何名堂,只能糊口。
少女相信凯瑞恩有着最起码的正直、敢于顶着上司的压力为那个女人伸张正义,因此,她才选择在关键时刻出脚。
此外,凯瑞恩的娴熟的格斗技巧和精湛枪法,也处处彰显着他在普通人当中的顶尖水准,这样一个角色,不一定会比低阶超凡者差到哪去——除了墙头草的性格。
克洛丽丝不说话,凯瑞恩便带着两个小弟默默跟着。他揣测前者的样貌并非其真容,他曾对猫面具女人白皙细嫩的侧颊惊鸿一瞥,与当下的肤色大相径庭,女人的本尊不可能如表面这样平凡。
走到一个巷口,克洛丽丝突然停下。
凯瑞恩斟酌措辞:“我很荣幸您还能记得我这样一个小角色,也很感谢您方才对我的帮助……”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能为您做什么呢?”
天下没有白费的午餐,凯瑞恩深谙此道,他渴望出人头地,但也要量力而行,绝不涉足超过能力范畴的领悟,对危险的敏锐嗅觉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却步。否则,他早在西姆庄园,甚至更早的时候便死无葬身之地。
“在这里等着。”克洛丽丝说。
她带着维罗妮卡步入小巷,很快不见了踪影。
小弟奥兰顿对凯瑞恩说道:“老大,那个女人是谁啊?”
凯瑞恩无言以对。
有时候,无知也是一种福气,但蠢不是。
他思索着克洛丽丝先前的话,这明示着那些蟊贼与佣兵队长吉尔伯特早有串通。吉尔伯特表面上在主持正义,依法办事,但明里暗里都在将那个女人拖入深渊——如果蟊贼对女人搜身会怎么样呢?一定会有更多污蔑的手段等着她,有吉尔伯特维系“公平”,他定然会将那一家三口逮入大牢,劫财掠色。
哪怕雇佣兵本质上不具备执法权,但只要他们遵守基本的规矩,官方也没多余的心力来治理乱象。
克洛丽丝来到温克诊所的门前,门上挂着停业的告示。
维罗妮卡提醒:“里面有四个人,三个意识明显,一个模糊隐匿。”
克洛丽丝点点头,按响门铃。
“叮咚。”
不多时,门上的小窗打开,里面传来成熟的女声:“很抱歉,温克医生身体有恙,这段时间无法问诊和进行手术。”
“麻烦告诉医生,说沙琪玛来访。”克洛丽丝皱起眉头,不知道温克是否真的生病。
总不至于珊娜的诅咒还具有传染**?
女人离开一阵,维罗妮卡问:“要不要我直接把门打开?”
“礼貌!”克洛丽丝嘲讽道,“当然,这是化外之地的蛮子永远学不会的东西。”
维罗妮卡哼了哼,并没有受挫,反倒因为克洛丽丝的评价略有得意:“对于蛮子来说,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就该直接抢到手,基于这个逻辑……”
克洛丽丝说:“你又想乱来?”
维罗妮卡反问:“这难道不正符合你的评价吗?现在,请你告诉我——”
克洛丽丝立马改口:“请你在外面矜持一些,知书达礼的淑女小姐。”
她将“知书达礼”咬字很重,阴阳怪气的嘲弄毫不掩饰,但维罗妮卡甚为满意,没有过多计较。
不多时,诊所门被打开,里面是身着护士服的女性,模样俊美,风韵成熟:“请和我来吧。”她对会客厅说道:“艾莉森,把你的玩具收拾一下,爸爸要接待客人了!”
陈列灵脉藏品的会客厅里,一个看上去与琳赛年纪相仿的小女孩趴在丝织地毯上摆弄拼图。
艾莉森•温克的轮廓鲜明,五官大气,脸上涂抹蓝色油彩,两条麻花辫甩在身后,英武如年纪轻轻的山地勇士。
小家伙喊道:“稍等一下,妈妈,我就快把它复原了!”
克洛丽丝走近一看,发现地毯上摆放着一具两米多长的生物骨架,似人非人,似蛛非蛛,头骨上长满蜂窝煤似的眼窝,肋骨又生着海星似的触爪。
少女好奇问道:“异怪?”
“感染源是无光苔原常见的寄生菌丝体,欧密卡,你看骨骼上交错密集的印痕,这种寄生菌丝体生活在生物的骨髓当中,将生物改造得与环境相适应,”楼上走下一位青年男子,正是这家诊所的主人,希约撒•温克,他面色红润,健康得能吃下一头牛,“宿主原是一位人类,我五年前将标本买下用作研究。”
五年前做研究,现在已经没用,温克便将骨架剥下来给女儿做基础教育培训。
他没对克洛丽丝变化的容貌提出疑惑,作为菲普林斯的高材生,他同样能调制药剂改变容貌细节。
艾莉森很快将散碎的骨骼还原,她欢快地离开会客厅,留下一串回响的笑声。
“坐。”温克示意。
克洛丽丝和维罗妮卡贴着坐下,问道:“珊娜的情况如何?”
“很不好,我移除了她完全结晶化的器官,减缓扩散速度,部分结晶析出的诅咒笼罩了我的地下室,目前我只能将房间封闭,用气化抑制剂让她暂时休眠,这很可能导致病症无可挽回,但……”温克无奈地叹息道,“我的学长从第一次回信后便没有任何消息,如果他早已出发,按理说应该已经抵达不夜城……他对诅咒类疾病十分在行,我本想让他来和你理论你那异想天开的提议。”
“珊娜撑不住了吗?”
“不仅她撑不住,我的地下室也快撑不住——我在考虑是否要促进她的病症,将诅咒封印在结晶里,如果任由其析出,至少蕨巢镇是保不住的。”温克已经仁至义尽,他为此搭上巨大的风险,说出这番话也是无奈之举。
同时,他也没有预料到随着结晶化的加剧,珊娜体内的诅咒在不断增加。结晶滋长的诅咒的力量,进一步导致病情恶化,却又反过来将神秘特性封印,没有立刻爆发。
克洛丽丝问:“不要你消耗多少愿力,只让她暂时缓和一下病症,你能做到吗?”
维罗妮卡没有回答,她化作一团梦境之雾穿过地面,片刻之后,魅魔重新出现,她对二人说:“我本来想看看能否讲她带至幻梦境获得新生,但你们的灵脉象征同时长在肉体和灵魂里,它孕育的诅咒也将一直伴随,除非你能将灵脉彻底移除,残渣都不剩的那种。”
这显然无法做到,就算是灵脉移植手术,也只是剥离寄宿在肉体中主要部分而已。
“我可以给她祈祷小小的幻梦境祝福,”维罗妮卡对克洛丽丝说道,“她是什么重要的角色吗?”
“举手之劳而已。”克洛丽丝微微摇头。
她不会傲慢到让维罗妮卡用巨大的代价只为拯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
少女知道维罗妮卡收集愿力都是为了莱斯沃斯的魅魔们,她无权苛求维罗妮卡太多。
仅仅是她当初因老驼鱼的哀求有所动容,想尽一些心力而已。
“那么我要祝愿她早些好起来吗?”
“能做到吗?”
“恐怕只是短暂的回光返照……愿望不一定会按照你期待的过程实现,即便我用全部愿力使她康复,最大的可能性也不是她疾病突然消失,而是变成别的、适应诅咒的物种。”
温克安静聆听,他的妻子兼助理端来三杯咖啡,医生呷了一口,揣测维罗妮卡是不是什么幻梦境生物。
维罗妮卡提到灵脉象征时用的是“你们”,说明她不具备这种超凡之物。这猜想仅仅出自医生的好奇心,各式各样的神秘生物大都具备类灵脉的组织构造,了解这些生物的解剖结构,对他而言不仅是工作,也是娱乐和消遣。
“唉,只能暂且这样,温克,我没把握对珊娜进行手术,尤其是如此恶化的情况下。”克洛丽丝眼中闪过内疚。
她见了不少生死,但对这种许诺、却未做到的事很难无动于衷。
维罗妮卡点头,她进入珊娜的梦境,做了简单的许愿。
“你许的愿望是什么?”克洛丽丝问。
“希望她能找到生的希望。”维罗妮卡说。
这个愿望十分模糊,亿万分之一的希望,和二分之一的希望,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老驼鱼呢?”克洛丽丝问。
“他离开了。”温克答道。
“离开?”
“一周前,我告诉他珊娜的情况,”温克说,“以我个人的经验,那种状况无论如何也活不下去,我不想一直隐瞒那位可怜的父亲,即便珊娜要走向死亡,我也希望他有参与决断的权力,而不是蒙在鼓里。”
“所以?”
“所以……他说他还不够虔诚,是神对他的考验和试炼,他承受更多的苦难,珊娜就会少一些折磨。”
克洛丽丝轻声呢喃:“慈恩院……”
“你们正在通缉名单上,但我与卡勒算得上朋友,同太阳教会也没有任何利益牵涉,你大可放心。”温克坦然说道。
他依旧担心克洛丽丝和她的同伴杀人灭口,妻女的安危皆因他的决定悬在绞索上,尽管温克有针对危险的准备,但缺乏战斗经验的他并没有应付危险的把握。
不过,温克对医患纠纷司空见惯,哪怕担心,他面上的态度依然是冷静平和的。
维罗妮卡在一旁偷笑。
克洛丽丝起身说道:“如果你的学长来到不夜城,可以通过蚁巷北部城卫**事处的凯瑞恩卫队长与我联系,假若他迟迟未来,我可以对珊娜进行孤注一掷的手术。”
“你的赢面呢?”
“零。”
克洛丽丝答的坦然。
这在温克的意料之中。
如果这都有把握救活,他反倒要怀疑自己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古神转世。
也只有那些古老而渊博的存在才有把握让异想天开化作现实。
暂别温克诊所后,克洛丽丝去巷口与凯瑞恩三人组汇合。
少女说道:“我有一个危险的工作,只安排给有能力的人。”
凯瑞恩心中咯噔一下,硬着头皮说:“我愿意努力成为您口中那个有能力的人。”
为了出人头地,这种话他不知与别人说了多少次。
少女开门见山:“我会请我的朋友给你们种下密咒契约,这个过程不能有任何抵触心理,否则会导致契约失败,它不会操控你们的生活,只要求你们遵守密约,并在出卖契约对象时陷入疯狂的噩梦。”
“我能知道是什么工作吗?”凯瑞恩战战兢兢地问。
“协助对慈恩院的物资支援。”
克洛丽丝说罢,凯瑞恩险些背过气。
他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女人与近日来被太阳教会倾力屠灭的慈恩院有所关联。一但他也上了通缉名单,那就跟走在岩浆地的蚂蚁没什么区别,在荒原层,在家乡,都再无他的立足之地!
可现在,他已经听到那个糟糕的词汇,还有拒绝的可能么?
凯瑞恩审时度势很有一套,否则不可能苟到现在。
他立刻满心欢喜:“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给予的厚望!”
克洛丽丝知道凯瑞恩的墙头草性格,但这家伙的确可堪一用,只要他为人的底线再低一些,在商港混个小头目完全不成问题。
“维罗妮卡。”克洛丽丝看向魅魔。
她知道一些有关梦境行者的法术,比如将灵种在对方的灵魂里,用作契约的监视,也可以对契约一方在签订契约过程中植入强烈的心理暗示,当目标其试图违反契约时,就会出现严重的精神异常。
当然,这些契约都具有时效性,会随时间的流逝而逐渐衰弱。克洛丽丝更不知道维罗妮卡会哪些契约,但梦境行者会的东西,魅魔也都能做到,而且会更好,哪怕学渣魅魔也一样。
另一边,送走克洛丽丝二人的温克回到会客厅,看着墙上的荣誉证明和各类奖章出神。
温克夫人从背后轻轻搂住他:“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身为疫医的一份子,我却只能坐视瘟疫蔓延而无能为力。”
“这是人祸,不是天灾,你解决不了什么,我只想你和艾莉森安全,”温克夫人笑道,“而且,可别怪我打击你,这种级别的恶咒也轮不到你一个底层的新叶疫医去解决……”
“叮咚。”门铃又被摁响。
“一定是那位小姐还有什么事要交代,我去开门。”温克夫人笑着离开会客厅。
她将门打开,突然一愣。
“是谁啊,亲爱的?”温克跟着走出来,他看到一个瘦削如铁、苍白似纸,狼狈到极点的男人,也一并愣住。
卡洛森衣衫褴褛,打着哆嗦:“别发呆,我从雾河游过来的,还是低估了那些空盗的勇气,谁能想到他们敢炸船!?哆哆哆哆哆……”他牙关打颤,“帮我生个火,这天可真冷……哆哆哆哆哆……”
262.小大人
卡洛森湿得像海底里上岸不多时的深潜者,鼓囊囊的衣兜裤袋装满水草,腐败鱼腥和垃圾发酵的臭味飘出肉眼可见的黄褐色(气)体。
望着风尘仆仆的学长,温克险些以为自家来了乞丐。
“卡洛森,你这是……”
“航班延误……我们先进去说。”
如果有得选,温克真不想把这个和粪坑生物有一拼的男人接待到家中,但他还是说:“先进来吧……”
温克夫人让卡洛森将衣裳脱在门口,然后为其烧好洗澡的热水。温克的体格要比卡洛森强壮一两号,前者的衣裳穿在后者身上时,显得松松垮垮。
洗浴后的卡洛森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享受着室内的暖气,他从睡袍的袖子里探出几根手指,将热气腾腾的咖啡杯捧着。
温克问狼狈的学长:“你究竟遭遇了什么?”
“航班延误……运气较好的是,刚好赶上一支空盗。”卡洛森依旧打着哆嗦。
“哇……”温克夫人惊讶地捂着嘴。
温克问:“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小型空盗团而已……我劫持他们的头目。”卡洛森简单描绘了一通,让医生夫妇了解了个大概。
如果发生死斗,卡洛森也无法胜过十几条空艇和上百名分散的空盗,于是他悄无声息潜入船长室,将空盗团长绑架。
空盗船比客船性能更优秀,正常情况下,他需要在稳定行驶四五天后才能抵达飓风岛,但好巧不巧,空盗三头目在另一艘飞艇上,这以下克上的王八蛋假惺惺借助“拯救团长”的名义,直接将主船炸个半毁!
为了逃命,卡洛森、空盗团长和四十多名船员根本顾不得危险的气候,在狂风当中横冲直撞,不仅如此,他还倒霉遇上十年难得一见的大风暴漩涡,回旋的气流几乎能将钢铁撕碎,卡洛森保护几名人质死里逃生,最终失事于飓风岛十几公里外一座矿岛附近。
他经过打听,知晓不夜城已经封锁,于是打算通过雾河偷渡至上游的落风河。
即便超凡者也不敢游荡在雾河里,但卡洛森拥有技能【植物学家】,因此随身携带着各种可以催化生长的神奇种子。
要说他这么倒霉,还要算一份在克洛丽丝头上。落风河本身河道淤积,污染严重,平时只有肮脏的涓涓细流淌出,克洛丽丝让难民们疏通河道,尽管大部分垃圾都被挖掘,却还是有一小部分被河水冲至下游。严重的污染让卡洛森的植物迅速枯萎,他只能依靠肉身逆流而上,不仅要忍受令人作呕的臭味和辐射侵蚀,还要随时催化种子维持额外浮力。
温克夫妇听罢,相视一眼,不知道这是巧合亦或者那位幻梦境生物的愿力所致。
卡洛森把自己裹紧,温克夫人喷洒了特制的药液除臭,他问道:“病人呢,我对她能将神秘特性结晶化的诅咒很感兴趣。”
“在地下室,下面已经被诅咒污染了。”
“污染程度如何?”
“二级污染,目前相当于一级危害完全失控,但这只是她析出极的少部分,诚恳地说,这得感谢结晶化的存在,否则她一个人就能引发凶祸。”
凶祸级灾难和技能完全是两码事,许多超凡者究其一生,也无法发挥神秘特性的全部威能。
卡洛森说道:“我需要她引发结晶化的神秘特性,适度的结晶化能抑制神秘特性的活性,减少失控的风险。”
“我知道,但这有什么特殊之处吗?灵脉抑制剂本身就是根据结晶化做出的研究……而且,你认为是诅咒直接导致珊娜的灵脉结晶化?”
根据温克的诊断结果,是珊娜未能适应天生灵脉的觉醒,不由自主吸收太多异质源力所致。女孩未能滤出异质源力,为了不使污染诱发失控,灵脉象征在本能促使下将之化为结晶,这在许多濒临失控的超凡者身上都有案例。所谓诅咒,只是珊娜灵脉所固有的神秘特性。
“这需要临床诊断后才知道,现在,带我去看看病人吧。”
……
……
从蕨巢镇穿过歌舞升平的阿芙拉,再到公爵广场,克洛丽丝将凯瑞恩安排在贫民汇聚的蚁巷附近,这里缺乏足够的管制,只有一支三十人的城卫军队伍维持着基本秩序,理论上,这里也应该是恶咒“索愿梦尸”的高发区。
蚁巷不属于福音教养所的辖区,但城卫军编制依旧使用过去的帮社分子,所以也间接属于少女的管控。
克洛丽丝要让凯瑞恩管理这一地区的物资,同时负责与沃尔什•卡勒进行协作。目前为止,克洛丽丝没有比凯瑞恩更适合这一工作的属下了。
“这是你的二十镑,”克洛丽丝将纸钞交给凯瑞恩,对这个有着灵活道德底线的男人说,“不要让我失望。”
凯瑞恩半是畏惧半是欣喜——没想到刚一投靠就能管理一小片城区的城卫军,他知道其中暗藏的危机,但是,车到山前必有路,危机的背后也是机遇。
总比在迪鲁家族当敢死队好上一百倍。
这里的城卫军都是帮社底层的滚刀肉,和所谓肥差了十万八千里,混到这破地方来,说明他们没多大背景,能混下去、没死在混乱的贫民窟里,又说明这些人自有一套本事。
这也算克洛丽丝给凯瑞恩的一个考核,看他是否能完成自己任务的同时,将这底盘的城卫军纳入麾下。
一天的忙碌后,克洛丽丝与维罗妮卡回到福音教养所办事处,办公室隔间便是少女的卧室,魅魔正在翻检她的衣柜:“一件礼服都没有嘛,你这样怎么参加宴会?”
“我参加宴会也穿那个。”克洛丽丝指着一款长披肩、及膝毛衣和裤袜的组合。
“你的品味让人不敢恭维。”维罗妮卡刻薄评价。
“至少暖和,便宜,也方便掏出武器。”克洛丽丝不以为意,她是实用主义,“穿得光鲜亮丽会让你地位更加尊崇么?它只会让你成为危险的焦点。”
“你总不能一直藏在幕后吧?”维罗妮卡撇嘴,“一个圈子要有一个圈子的规矩,你看我探险时一样穿耐磨损的猎装,这不妨碍我有一屋子的礼装。”
礼裙并非宴会女性的唯一装束,深界的贵族装束荟萃了丰富的异域文化,衣装的风格也繁复多样,互相借鉴融合。
维罗妮卡穿着形似燕尾服的轻盈绸缎外袍,立领衬衣将一层层花瓣似的结缀向胸襟,修身高腰束起饱满峭岭,显出与轻盈相照的内在紧致,贴身长裤将腿衬得笔挺,抬足顶膝的褶皱皆带着撩人风情。
葳蕤与飒爽并存,还有一丝不经意间的慵懒。
克洛丽丝冷笑:“挥霍无度。”
“你要学会让别人白送,”维罗妮卡对此并不引以为耻,她说道,“我想以你的智慧很容易做到这点。”
“一套得多少钱?”
“都是定制,一般来说只需要两三百神盾。”
这对维罗妮卡的位格和容貌来说都算不上昂贵,但真计较下来,这相当于一个不夜城市民两年的薪水。
“……”
平心而论,克洛丽丝也希望贪图享受,但考虑到福音教养所面临的困难尚未解决,她依旧得苦一阵子。
不过,少女而今的衣食虽算不上奢侈,但比法尔亚尔教养所的生活要好上不止一个档次,而且福音教养所背负的债务不与她个人绑定,克洛丽丝并没让自己背负太大压力。
考虑过后,克洛丽丝还是与维罗妮卡去了魅魔在公爵广场的居所,是一座带庭院的三层小楼。
住宅里只有茉依,她这段时间在与维罗妮卡学习易形。易形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法术,莱斯沃斯学院之所以没把易形设置为必修课,还是因为身处安稳的绿洲,魅魔们用不着什么伪装。
克洛丽丝见到魅魔少女时,茉依的额两端只剩下红红的肿包,尾巴也兔子似的蜷成一小团,可以藏在裙子下。
茉依略微改变了模样,是与安洁琳和克洛丽丝一样的婉约轮廓及如瀑黑发,小魅魔没什么战斗力,除了部分战斗序列的魅魔外,她们大都作为辅助干员稳定恶魔们的精神状态,有无数恶魔拥趸,魅魔也用不着冲锋陷阵。因此,低年级魅魔别说战斗,连保命的法术都未来得及学习,课程大都是精神疗愈和基础知识。
“克洛丽丝小姐!”茉依的精神状态很好,对克洛丽丝的到来热切欢迎。
安苏儿带女朋友回家!
对于恋爱脑的茉依来说,她没有做任何复杂的思考,也不会感觉任何妒忌。
于她而言,能看到这一对走进婚姻殿堂,就是小魅魔人生当中与有荣焉的大成功!
“你好。”克洛丽丝不知道茉依丰富的思想活动,简单打了招呼。
“在这里住的如何?”维罗妮卡问。
“很棒!”茉依先是这样说,然后有些犹豫,“就是安苏儿不在的时候,感觉有些孤独……我想学校的大伙了……”
“要我送你回去吗?”
维罗妮卡如此问时,茉依又坚决摇头了。
“她能够易形的话,我可以让她住在别人家里,顺便学习人类社会的险恶。”克洛丽丝建议道,“也在公爵广场。”
“我不习惯与别人相处……”茉依既不安,又有些期待,实在是一个人闷在房子里太过枯燥。
“没关系,她也是女人,虽然有些市侩,但不会对你不利。”
维罗妮卡问:“上次在你办公室的那个佩姬?”
“没错。”克洛丽丝说,“那里靠近教会学校,安全绝对有保证,只要茉依不使用梦境相关神秘特性,就不用担心被检测出问题来。”少女又补充,“家里还有个活泼的小女孩。”
宅邸买在教会学校附近,妥妥的学区房,处理掉迪鲁家族又让福音教养所背靠太阳教会这颗大树后,琳赛不再需要每天住校。
“那……好吧?”茉依看向维罗妮卡,见后者微微点头,她才答应下来。
随后,维罗妮卡与克洛丽丝上楼换衣,为待会儿的一场宴会做准备。
恋爱脑的小魅魔只能猜测安苏儿和克洛丽丝小姐将要发生些什么,心里千痒万痒,忍不住想要跟上去听墙角,但出于对安苏儿神圣纯洁的敬重,茉依最终忍住了那些污秽的想法和妄念。
“婊子松手——”
楼上蓦然爆发出羞怒的骂声,那是克洛丽丝小姐的。
茉依用手指堵住耳朵,又放下,脑海里止不住的情调和幻想——虽说魅魔要从高年级才会系统性地学这些东西,为在校情侣引导正确的情感教育,但是,最近几十年间,时代的变化让小魅魔们一进学校就会遭受高年级学长们的荼毒,乱七八糟的小本本层出不穷,恋爱小说查禁不绝。
“咚咚!”
楼上传来衣柜倒塌的响动。
茉依竖起耳朵,咣咣当当的节奏逐渐放缓,终于什么都听不见了。
……
……
因为“索愿梦尸”的恶咒,教会学校的学生少了一大半,琳赛的学业骤然轻松不少,每天早早就下了课,放学回家。
航海者酒吧暂时回不去,虽然没有仇家或敌人再针对约顿,但恶咒的传播让商港也不怎么安全,因此她暂时居住在福音教养所名下的房屋,是克洛丽丝抄家过后收获的豪宅。
佩姬这段时间两点一线,接送琳赛上下学,乘坐动力轨车往来藻星街教堂,经过长时间的禁闭,她的精神反倒轻松许多,将更多心思放在琳赛身上,母女的感情日深。
此外,生活也比往常多了乐趣。福音教养所给了佩姬以往未有的安全感,离开航海者酒吧后不用再面对约顿那个令她畏惧的威严老头,她不再沉迷于攀比和对财富的追求,转而用更多时间看书。
琳赛和母亲回到公爵广场的住所,客厅内,她豁然看到克洛丽丝正和两个陌生的姐姐说笑。
琳赛见克洛丽丝拉着一个黑头发的漂亮少女走过来,母亲有些局促,小家伙倒是很大方:“克洛丽丝,你怎么来了呀?”
小家伙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与狡猾,知道该怎么讨人欢心,也知道怎么利用和扩大自己拥有的优势。作为克洛丽丝的妹妹,琳赛凭一己之力成为了低龄学生当中的孩子王。
但琳赛并不淘气,也不真的他人当作可利用的工具,某种角度而言,小家伙与克洛丽丝的性格有些相似。
克洛丽丝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说:“会有一个姐姐暂时住在这里,你可以称呼她茉依。”
“你好呀,茉依姐姐!你和克洛丽丝一样是黑头发耶!”琳赛仔细端详着茉依,将后者看得俏脸泛红。
“茉依很腼腆,她对不夜城还不熟悉,一些地方可能会有些莽撞,琳赛你要好好和姐姐相处。”克洛丽丝提醒道。
一个不谙世事,很可能是贵族的小姐姐。
琳赛很快根据克洛丽丝的描述和茉依的外貌进行初步判断。
“你、你好……我、我叫……”茉依还不适应和这么热情的人类幼崽对话,她实际年龄远远超过琳赛,但从种族角度,她自己也是不谙世事的魅魔幼崽,不见得比琳赛成熟。
“我可以带姐姐参观这个房子吗?”琳赛牵起茉依的手仰望。
魅魔少女相较八岁的琳赛还是太高了一些。
“茉……茉依。”茉依羞赧地说。
太近了,这个人类挨得好近!
“嗯?”
“叫我茉依就好……”
小家伙的手好软……我真的能做好一个照顾人的姐姐吗?
“好的茉依!”
脑袋晕乎乎的。
“当然,”克洛丽丝笑道,她很相信琳赛的交际能力,“要好好做朋友啊。”
263.齐聚
路恩提亚大道始建于1336年,原名为“帕尼梅拉”,传说中带来财富与幸福的蚕身妖神,她泌出的神丝轻如流风,万金不易,在遥远的诸神时代庇护飓风下的航船。
路恩提亚夺位后,在不夜城原有的基础上向北开发,“帕尼梅拉”被拓宽四倍,名字也改为路恩提亚。
“他看上去像是好大喜功的人。”克洛丽丝驻足路恩提亚大道,望着对面金碧辉煌的酒店低语。
维罗妮卡耸了耸肩,再好大喜功也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她是带克洛丽丝来玩儿的。
每天都有茫茫多的邀请函送到府上,只为安洁琳小姐赏脸光临,但维罗妮卡应邀的比例屈指可数,平常也只和一些熟伴聚个沙龙、赴场私人晚宴、或一并去凤尾蝶拍卖行点两个女奴泡澡。这段时间凤尾蝶拍卖行又火了一种牌戏,当下女浴场里最时尚的玩法便是在浴池中摆一桌麻将,桌上眉来眼去、桌面游龙如舞、桌下珍珠戏贝。
可惜少女有了警惕,维罗妮卡再没有找到和克洛丽丝玩麻将的机会,更别说鸳鸯戏水了。
道路敞亮宁和、街灯迷离炫目,克洛丽丝出现恍惚的意识割裂感,她很难想像,就在近二十公里外的沉风湖还在人间炼狱之时,不夜城还存在着这样一个世外桃源。
北城建有港口,并不是商港那种千帆不尽的岸线,而是类似于机场的“停船坪”。
容量较商港码头小了无数倍,对停泊航船的也有额外的技术要求,在商港几乎停工的当下,克洛丽丝依旧能见到小型的运输船来来往往,将冷藏新鲜的美味运往市场和酒店,也有启航的船只将贵重金属、古董珍宝等运离不夜城。
这是不夜城贵族精英们的最终退路,哪怕暴民闹得再厉害,他们也能乘船逃离是非之地。
在大众的视角来看,这只是一场稍微有些棘手的恶咒,有太阳教会和亲卫军在绝对安全无虞,该吃吃该睡睡,二十年前的动乱爆发了更严重的瘟疫,照样没影响到北城的安宁,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酒店侍应接过维罗妮卡的请柬,恭谨道:“祝您愉快,安洁琳小姐。”
维罗妮卡与克洛丽丝乘坐升降梯,并肩步入十三楼的舞厅。这个高度恰巧和一条雾河平行,流光溢彩的雾色从舞池穿过,环形的落地窗将强风挡在缤纷之外,提供良好的瞭望空间。
飓风岛靠近风暴层,除了辉煌塔外,当地的建筑物并不会修得太高,像克洛丽丝和维罗妮卡所在的酒店,最高也不过二十五层。舞厅恰好处在大楼中央,从外面看,雕镂的棱柱像撑起两座上下的墓碑。
这是克洛丽丝的感受,其他人想必不会如此认为。
“安吉!没想到你真的接受了邀请!”端着红酒杯的雍容贵妇一眼便瞧见维罗妮卡,欢欢喜喜迎接,她看到维罗妮卡身边外着雪白裘袍、内衬裸肩礼裙的克洛丽丝,笑着说,“你一定是那位商港的院长了,看着真年轻呀,与我妹妹一般年纪。”
克洛丽丝的装束全来自维罗妮卡,只是被【裁缝】的技能给改小,原本礼裙的款式只及胸处,少女剪裁后将领延伸到整只修长的脖颈,在喉处镂着一层只到锁骨的蕾丝。
维罗妮卡介绍道:“克洛丽丝,这位大可爱是瓦妮莎•费洛儿,不夜城最大衣行的老板娘,她在浮星海有自己的领土,在醉乡也有酒庄和广袤的种植园。”
“怎么把人家说的那么老,人家明明还不到三十岁呢……”瓦妮莎抛了个媚眼,“而且除了衣行,别的东西都是从我死鬼老爹那里继承来的,我还想找一个合适的人家给它继承出去呢……”
“瓦妮莎的父亲是一位优秀的探险家,可惜……”
“别提那个死鬼,他人生最大的价值就是让我遇见来送讣告的你!”瓦妮莎压低声音,眉目含情。
这是她们间的私人秘密,知晓安洁琳一部分过去的瓦妮莎有着隐隐的优越感——这意味着和其她女人相比,自己更有资格追求这位美人!
“啊,这不能怪他,你当时才十一岁,亨勒在世时最常说的便是努力发财,让小瓦妮莎也过得起人上人的生活。”维罗妮卡用宠溺的口吻说。
“我不是小孩子了……!”
“……”
从两人的对话来看,维罗妮卡这身风流债已经欠了很多年,在瓦妮莎年纪尚浅时就已经情根深种。
“好好好……”维罗妮卡敷衍着瓦妮莎,对克洛丽丝说,“她应该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富婆,用神盾来计算的话,身家至少百万,瓦妮莎能给你的教养所提供不少帮助。”
克洛丽丝注意到瓦妮莎那带着些微嫉妒的醋意,哪敢直接让对方破财捐款?这混蛋魅魔真是罪孽深重!
瓦妮莎笑着说:“原来是这样呀,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主办一场募捐,我知道你在商港做的事,的确需要用到许多钱。”
克洛丽丝从路过侍应的盘子里拿走一杯红酒,与瓦妮莎碰杯:“感激不尽……我能为你做什么?”
“哪有什么需要?你是安洁琳带来的人,那么我们今后便是亲姐妹了!”瓦妮莎说完,又挨到维罗妮卡耳边,轻声说,“是我不够漂亮,你喜欢漂亮的孩子……对吗?”不待维罗妮卡辩解,她又说,“不过没关系,我愿意做你玩女人时的提款机……带上我一起,好不好嘛……安洁琳……”
“小家伙……”维罗妮卡无奈用了昵称。
瓦妮莎知道安洁琳不耐烦了,退而求次:“我知道……但下次我邀请你时你还会再来,对吧?你依然可以带上克洛丽丝小姐。”
“没问题。”维罗妮卡说。
“那么祝二位好合。”瓦妮莎满足离去。
克洛丽丝六感敏锐,维罗妮卡知道少女听得到瓦妮莎的悄悄话,魅魔看向她:“我遇见她时她还那么小一只,营养不良,瘦巴巴的,和母亲生活在贫民窟里,我只把她当作小妹妹,所以——”维罗妮卡眼神中有着需要少女领会的心有灵犀,“你懂的,我又不是什么恋童癖。”
“我十三岁。”克洛丽丝冷淡地说。
“……”维罗妮卡顿然语塞,她漫无目的张望一番,说道,“那里的冰淇淋味道不错,我带你去尝尝……”
克洛丽丝没有任何成为舞会焦点的想法,但当她与安洁琳站在一起时,就足以吸引在场近半的视线。
这种感觉令少女很不适应——按维罗妮卡的说辞,这里应该是比较私人的聚会,可现实却是,整个舞宴几乎装满了不夜城的显贵。
克洛丽丝感受到如炬的视线照向她,隔着舞池的遥远距离,如豹的披发男子正望着对面,两人的视线如刀子般碰在锋刃上。
他穿着改良后的宫廷礼服,修身剪裁将体形衬得匀称健壮,哪怕如此衣装革履,克洛丽丝却仍旧觉得对方似生活在弱肉强食的丛林,似凶兽在潮湿雨幕中半掩着锋芒,表面睡意恹恹,却仿佛随时能从一双眸子里炸出闪电。
“路恩提亚。”克洛丽丝低语。
“什么?”
“那是路恩提亚。”
维罗妮卡顺着少女的目光看去,皱起眉头:“我没见过他,真是惹人厌的眼神。”
除了路恩提亚,克洛丽丝想象不出不夜城还有哪个男人适合那副模样——威严、傲慢。
少女想到“路恩提亚大道”,也只有眼前这种人,才会在江河日下的不夜城中,把自己名字的荣光传承在地标上。
他不会因为不夜城的堕落而感到耻辱。
路恩提亚身边侍立着两个水火不容的贵妇,其中一位的身侧,站着卡莫尔·阿巴姆以及麦斯特克。
阿巴姆身侧的贵妇对自己点头微笑,另一位则带着厌憎与狠毒——她姓格格尔。
“可爱的小姐,我能请你跳支舞吗?”风度翩翩、燃烧着野性的青年男子向克洛丽丝伸出手来。
“当然——”
“不能!”克洛丽丝正要拒绝,维罗妮卡却抢先开口,“巴纳德,想要找刺激与柏妮丝去玩,不要骚扰我的舞伴。”
“你的刺始终那么尖锐。”青年男子摇了摇头,毫不在意地走开,狩猎起其她舞伴。
“你刚刚居然想答应!”维罗妮卡用嗔怪表示不满。
克洛丽丝也懒得与她解释什么叫反转的幽默,她说道:“不然呢?你知道有个词叫盛情难却么?……呃。”
话音刚落,维罗妮卡握住她的皓腕,抿着两窝笑靥,而后开口:“盛情难却对吧?”
她强行将克洛丽丝牵到舞池,魅魔知道,众目睽睽下,这只野猫很难表现出明显的抗拒,这也是维罗妮卡判断克洛丽丝喜欢她的标志之一——
若是讨厌的人,此时此刻早就挨上两个巴掌。
“你不要给我想一出是一出!”克洛丽丝低呼,她感觉自己随舞乐在飞翔。
“你总是这么欲拒还迎,就像浴场那次……”维罗妮卡带着克洛丽丝的步伐,将少女每次尝试的虚弱挣脱带入音乐的节拍,连喘息都格外一致。
“少给我提浴场。”克洛丽丝脸色阴冷,维罗妮卡突然感到脊上升起一阵寒意。
“那就不提,”维罗妮卡说道,“你有练习过跳舞么?”
“没有,所以你给我把手拿开——”
克洛丽丝被维罗妮卡推出,一只胳膊却被牢牢攥着,她后脑勺几乎磕在地面,拖行于地的裘衣未来得及解下,一不留神就容易被人踩到。
她游燕似的剪了个圆,反借力将维罗妮卡甩开,后者却顺势仰倒,用鞋尖与她相抵,微妙的均衡中,两人如对瓣而开的娇花。
“这不是很会跳嘛!”维罗妮卡手肘骤以用力,克洛丽丝刚一拉开、堪堪稳住的身形又顿然贴拢,魅魔的声音直接响在少女的意识里。
穹顶的华彩倾泻在易逝的剪影上,克洛丽丝不知与维罗妮卡胶着了几曲,当她停下时,发现舞池渐渐只剩彼此两人。
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马克西面带欣慰,拍着手走过来:“克洛丽丝,我还不知道你跳舞也如此出色,和安洁琳小姐也很般配。”
马克西???
这糟老头子怎么也在这里?
克洛丽丝紧张地辩解:“主教大人,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开什么玩笑,不反对同性伴侣的官方教会只有大地、黑夜、星辰以及毁灭的虚空,克洛丽丝一时间摸不清马克西是不是在说反话。
都怪这任性的婊子!
“安心,”马克西压了压手掌,示意自己没有任何反对的意见,克洛丽丝这才发现他另一只手还挽着一个妖媚的女人,“聆听烈阳教诲,并不妨碍我们寻找一些合理的释放。”
克洛丽丝立刻明白马克西“欣慰”的含义:合着我非得有些黑料才配和你们这些狼狈同流合污是吧?
身为神职者的马克西违反教义玩女人,她也违反教义玩女人……这叫什么?上行下效?
马克西身边的美姬正是柏妮丝,她金丝薄纱、朝云半掩,端来暗红色的佳酿,递给维罗妮卡:“安洁琳跳得真不错,连我都十分羡慕这身段呢……我还专程向主教大人恳求,把咱们姐妹俩一起带到上界深造。”
马克西将酒杯截过,他遗憾地看了维罗妮卡一眼,将酒倾倒在地面:“克洛丽丝的才干即便在帝国也难能一遇,有时候我也会想,你出现的时机是否太过巧合……”
这话说得少女心头一凛,她以为马克西察觉到什么,却听主教接着说:“也许是主嫌弃我们这些无能之人,故而专程命你来普照那些落难者,若你是个男人,我定然要将你带去上界悉心培养,荐为主教……所以这第一杯酒,应当先敬我圣光万丈的主,感谢祂将你赐予深界,净化世上的危难。”
这是诚心话,太阳教会内部存在保守派与改革派,马克西属于摇摆的墙头草,但不妨碍他留有一丝判断是非的善念。
他认可克洛丽丝的功绩,哪怕只有短短三四个星期。
即便是那些所谓的改革者,也不一定能比她做的更好。
克洛丽丝盯着地上的酒渍思索,最终不再去想:“赞美太阳,我主一定会感念您蕴藏在酒中的真意,为您的虔诚赐予福泽。”
马克西哑然失笑,他只希望烈阳不要因为这杯酒把他烧成焦炭:“赞美太阳……克洛丽丝……罢了,”他欲言又止,摇了摇头,转而看向路恩提亚的方向,“趁这个机会,我带你谈谈路恩提亚加征的税金。”
264.升幕
安洁琳喜欢女人,这个谣言一直传的煞有介事,马克西原本不以为意,而今才有了一些实据。
没人不贪慕安洁琳的美貌,对于克洛丽丝的表现,马克西甚至存在着一丝自责的情绪——是他听了柏妮丝的枕边风,才把一只诱人的狼安排在软绵绵的羔羊身边。
考虑到安洁琳是梦境行者,拥有独特的诱人本事,没准他让莱因哈特将安洁琳安排过去的第一天,就让克洛丽丝惨遭沦陷!
这反倒纾解了马克西对安洁琳执着的心结,不再考虑对美人的觊觎。
他喜欢美人,但实际上并未真到好色成性的地步,甚至柏妮丝也本不该让他耽溺得如此之深——
这便是卡森·克诺瑞斯雇佣维罗妮卡的原因。当初在马克西不以为意的梦境疗愈中,维罗妮卡已经对他进行了事实上的认知扭曲,使他爱上柏妮丝这个散发媚气的舞姬。
克洛丽丝松开维罗妮卡的手,冷冷瞥了不远处的瓦妮莎一眼,后者似被看破了心思,成熟的风韵也掩不住那一抹踌躇不安和心有不甘。
维罗妮卡显然注意到克洛丽丝的眼神。她若有所思,然后缓步走近瓦妮莎,问道:“瓦妮莎,你做了什么?”
“没、没有什么。”瓦妮莎避开维罗妮卡的眼神。
“你知道,没人能在我面前撒谎。”
“我……”
“小家伙!”维罗妮卡将她拉到盥洗室,态度严厉。
“……”瓦妮莎紧咬着唇,胸膛焦躁地起伏,她别过头去,“好吧,是柏妮丝让我邀请你参加舞会,我听说你们是姐妹,所以,这并不是什么私人舞会。”
“这是真话,但你应该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安洁琳……”
“我不允许任何对克洛丽丝不利,我也不希望你做出什么让我讨厌的事来。”
面对这样的质问,瓦妮莎声音中终于带着一丝哽咽:“我、我不是故意的……”
“别装可怜!”
瓦妮莎从未见维罗妮卡如此不悦,她哽咽一会儿后,终于不甘不愿地说:“你和她在一起了,对吗?浴场那次。”
“听着,瓦妮莎,我与克洛丽丝只真爱。”
“可我呢?你说过你喜欢女人的,我一直想变成你喜欢的样子,你说你不喜欢撒娇的小孩子,我就变得更成熟、更独立!”瓦妮莎声音愈来愈大,“可她呢?她才多大?十六岁还不到吧?十四岁,十五岁?”
维罗妮卡用梦境隔绝了空间,无奈地说道:“她不一样……小家伙,做我妹妹难道不好吗?”
“不好!!!”瓦妮莎的泪水终于决堤,“我也想和你跳舞,我也想被亲吻,我也想被你按在床上弄得一塌糊涂……”她捶打维罗妮卡的肩膀,最后滑坐在便器上,“我知道你为什么喜欢她,她比我聪明,也比我漂亮……”
维罗妮卡迷茫地问:“你们两个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很明显不是么?”瓦妮莎惨笑道,“我让那位先生向克洛丽丝邀舞,我知道她是你的猎物,所以大概率会被拒绝,而她作为太阳教会的信徒,与女人在一起是忌讳。”
“你算计了我。”维罗妮卡叹笑道,“也许如她所说,我的确不大灵敏……”
维罗妮卡用这场舞宣告她对克洛丽丝的所有权,这本不会带来什么麻烦,唯一的麻烦是太阳教会、马克西。
如果克洛丽丝招致马克西的厌恶,福音教养所的地位很可能不保!
不过,瓦妮莎唯独没料到太阳教会腐化到这般地步,但她之后立刻想通关节——一个包养舞姬的神职者,你还能让他忌讳什么呢?
“对不起,”瓦妮莎抽噎着说,“我不会再做了。”
“听着,待会儿你要给克洛丽丝道歉,知道吗?”
“你还是关心她更多……”
“我不想你们之间产生什么摩擦,瓦妮莎,无论如何,你今天做得太过分了。”
瓦妮莎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两人离开盥洗室后,走廊远处,一个两鬓斑白的老绅士走了过来,他对维罗妮卡说道:“安洁琳,现在能抽出空么?”
他叫卡森·克诺瑞斯,卡森商团话事人,近日风头一时无两,他带来的魔导工程团队负责对辉光塔的附属建筑进行秘文嵌刻。
“当然。”维罗妮卡颔首,她对瓦妮莎说,“你先去吧,我有事要和卡森先生商谈。”
瓦妮莎紧紧握着维罗妮卡的手终于放下。
她虽然承办了这场舞宴,但自己的面子显然不足以邀请到马克西、路恩提亚这些大人物,当中还有许多名流穿针引线,将这场舞会办成风季以来的第一场上流社会的联谊,除了享乐外,大部分人的目的还是就不夜城混乱的现状与合作者商榷未来的发展和走向。
这将影响他们在接下来经营重心是否转移,决定是去是留。
维罗妮卡与卡森·克诺瑞斯来到一间包厢,室内还坐着一名健壮如虎的女性和两名男性。
“看上去柏妮丝在咱们主教大人那里生活得很滋润嘛。”维罗妮卡找了一张边缘的椅子坐下,悠悠开口。
“我的天使小姐,倘若你愿意,我能让你比她滋润一万倍。”其中一个充满野性的男人淫(笑)着开口。
他是先前向克洛丽丝邀舞的青年男子。
“都不要说风凉话。”卡森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对众人说,“慈恩院已经送来消息,最迟明日,恶咒将爆发所有积蓄的威能,届时,便轮到我们将辉光塔给崩坏。”
“等等……”另一个冷淡的蓝发男人突然开口,“不是说行动时间定在雷季么?”
卡森说道:“时间已经做了更改,据我线人的情报,路恩提亚会在近期契约奇观。”
“这不应该,太阳教会不会给他这个机会……”蓝发男人眉头紧锁,他说道,“而且,我们的秘文嵌刻工作也只完成了百分之四十五,远无法做到完全紊乱辉光塔的神秘特性,这样一来,路恩提亚很可能契约成功。”
“我们若坐以待毙,他必然会契约成功,”卡森冷冷地回应,“路恩提亚都舍得冒险,你们这些探险家反倒畏首畏尾了么?”
“你说雷恩这个懦夫的时候,千万别带上我。”巴纳德露出嗜血的笑容,“我只关心我什么时候能够大开杀戒。”
“很快。”卡森对此不置一词。
乌俄诺斯并非没有与这些探险家媲美的超凡者,但是,能媲美这些人的都不是寂寂无名之辈,若使用嫡系下属,路恩提亚会立刻查出来者的身份。
而这些探险家虽然在一些地方也都赫赫有名,但深界太过广袤,即便是太阳教会也无法将情报网摊开百分之一,除了柏妮丝这个张扬的舞姬外,想要追溯一个人的全部背景并非易事。
“安洁琳,我需要你杀掉那个克洛丽丝。”卡森对维罗妮卡说道。
“我们的雇佣合同可没规定要我杀人。”维罗妮卡慵懒地躺在椅子上,将一双高跟靴子架在桌面,“额外的工作,得加钱。”
“你需要什么?”
“镀梦圣坠,包括里面封印的六个幽魂,全套的。”
“好。”
“但是,那个小女人比表面上更棘手,我不保证能成功。”维罗妮卡又补充,“无论是否得手,我都要求得到报酬。”
“我以为你已经将她弄上了床,”卡森直视维罗妮卡,一双鹰眼仿佛能洞悉人心,但对方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并未让他看出些什么,于是他说,“如果你真在床上动了情,那就不要让她掺和这桩事来,慈恩院虽然点名要她死,但本质上,是她救得人太多,燃料不够那位主教焚烧。”
“没问题,”维罗妮卡懒懒地答应下来,“动情这种话大可不必,但活生生的猎物,总比玩一具尸体更有情调。”
……
克洛丽丝随马克西来到路恩提亚跟前。
对于马克西,少女说不上认可,这主教一把年纪还流连花丛更不值得让人尊重,但这些天下来,克洛丽丝及福音教养所也算承了他诸多恩惠,马克西没有要求任何让少女为难的事来,初次见面时也一派温和,因此,这老东西在克洛丽丝心中的打分林林总总加起来勉强能算正数。
而路恩提亚……
这不知从哪个茅坑里爬出来的蛮子看谁都像是别人欠了他百八千万似的,哪怕穿得人模狗样,眼神中也有着毫不掩饰的野心和兽性。
“克洛丽丝,这位便是帝国公爵路恩提亚。”马克西笑容满面。
无论私下里他怎么羞辱过对方,在大众场合,马克西真就像一个普照阳圣光的神职者,处处与人为善,可谓道貌岸然。
“晚好,公爵大人。”克洛丽丝划十字致意。
“连个行礼都不会,果然是穷乡僻壤来的海盗……”路恩提亚身旁,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阴恻恻地嘲讽。
“您是?”
“查丽茜·格格尔,”路恩提亚左侧的妇人折扇揶揄,“格格尔家族不可一世的长女,尊贵而崇高的公爵夫人。”
“够了。”路恩提亚喝止了两个明争暗斗的女人,他看向克洛丽丝,“果然人不可貌相,尽管听人说起,但我依旧很难想像而今在商港只手遮天的是如此年轻的女孩。”
“您说错话了,公爵,”克洛丽丝提醒,“我们是太阳的信使,只手遮天的,是外面那刮风的灰蒙蒙的云。”少女望向落地窗的天外,“它刮起丑陋的风,无数人吃不上饭。”
马克西扶须微笑,克洛丽丝这话说到了他的爽点,至于让无数人吃不上饭有没有主教大人的一丝功劳,就不得而知了。
“所有人都想乘风破浪,但永远有不自量力的贱民苟活在底层,”路恩提亚并未动怒,他顺着克洛丽丝的话说,“你从群海而来,应该知道,少一个人争食,你就会吃得更饱一点,我也是挨过饿的人,话说回来……”他爽朗一笑,“在坐上这个位置之前,我也不过是茹毛饮血的蛮子,我们的经历有许多相似之处。”
路恩提亚在暗示克洛丽丝,他们皆出身草莽,皆受太阳教会提拔,也终将受其桎梏和舍弃。
“是的,赞美太阳,祂给我们以新生,”克洛丽丝立刻说,“我知道公爵大人也蒙太阳恩惠,因此我在这里请求公爵府的资助,您得帮帮那些可怜人,太阳将感念您的贡献。”
“噗哧……”查丽茜·格格尔陡然发出轻蔑的笑声。
路恩提亚身边的贵族们面面相觑,发现眼前的少女原来是圣母心泛滥的疯子。
以太阳教会的势逼公爵捐款?这放在其他人身上或许还有一点儿成功率,但对于路恩提亚,一百个神棍都不够用。
路恩提亚知道眼前的少女在插科打诨,说的全是废话,他沉着嗓子问:“你是不是忘了,你还需要向我缴纳一百万神盾的土地使用税?”
“一百万太多了,路恩提亚。”马克西适时开口。
“这对辉光塔来说不过杯水车薪。”路恩提亚针锋相对,“那些邪教分子不让人省心,假如教会还想尽快完成辉光塔建设,应该帮助公爵府筹措资金。”
马克西有些为难。
辉光塔的建设进度十分混乱,附属建筑与奇观的对接也多次存在隐患,需要调整神秘特性来增加契合度。
马克西是负责奇观建设的第五任地区主教,他接手的资料杂而散,其中还有不少废弃的卷宗滥竽充数,故意扰乱他对奇观完成度的判断。但接合汇总的资料,路恩提亚的种种迹象透露,想要完全建成辉光塔,至少还需要两千万神盾的资金和一至两年的工期。
这还仅仅是“至少”。
“而且,身为飓风岛的领主,我理应对土地收取租赁费。”这话说得通俗易懂,连马克西也挑不出毛病。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实际操作起来又是另一回事,假如不是需要路恩提亚来对付已经图穷匕见的敌人,马克西绝对会当场否决。
道理?拳头就是道理!
马克西明白,路恩提亚虽在与克洛丽丝说话,但明里暗里都是在要求他加大拨款力度!
但是醉乡教区哪来那么多流动资金呢?也就抄了一堆帮社头目的福音教养所才拿得出。
“这钱当然是要给的,但一百万的要求实在过分。”马克西最终还是选择“出卖”克洛丽丝,让少女来负担这笔钱。
路恩提亚看向克洛丽丝的目光流露戏谑:瞧,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太阳。
他不信克洛丽丝真是什么虔诚的信徒,一切无非是利益趋势,便说道:“八十万,不能再少。”
马克西看向克洛丽丝,后者低头说:“全凭主教大人的安排,我原以为教会献出一切。”
马克西还想帮少女“争取”一下,路恩提亚突然说:“但是这笔钱我交给别人始终不放心,贪婪的饿鬼太多,它们每摸过一块肥肉,手上就会沾满油……不夜城需要一个公正的市长,克洛丽丝,如果你来帮我管理这座城市,我想,所有的资金都会有一个应有的去处。”
这等若在说,只要克洛丽丝答应了他的邀请,那八十万神盾依旧处在少女的管理下,路恩提亚等若一分不取。
“多谢公爵大人抬爱,但很抱歉……”克洛丽丝婉拒道,“我的能力承担不了那么大的责任。”
“你想好了吗?”路恩提亚并未因少女的拒绝而动怒,仿佛克洛丽丝做出任何回答,他都不会在意分毫。
克洛丽丝坚决地说:“那八十万神盾,我会让人转到公爵府的银行账户上。”
路恩提亚点了点头,他眼神冷漠,看克洛丽丝像在看一个死人。他并不在乎少女的才能,只是秉持傲慢,给对方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那便尽快吧。”他说。
再晚就没机会了。
265.安洁琳高光
接下来的舞会克洛丽丝心事重重,酒店提供的美味甜点让她难以下咽。少女思索路恩提亚见自己的目的,难道真的是看中她所谓的才干么?
退一万步说,哪怕她真能将不夜城治理得城泰民安、路不拾遗,也决非一朝一夕之功。
“你不用在意那蛮子,今天他收了你多少税,来日叫他连本带利吐出即可,”远离路恩提亚之后,马克西安抚克洛丽丝,“眼下需要他统筹辉光塔的建设,不宜内讧,只能先委屈一下福音教养所,待奇观建设完成后,我会让阿巴姆家族将商港让给你。”
克洛丽丝猛然抬头。
“这是罗伯特的安排,他在不夜城资历最老,不会什么都没准备。”马克西向不远处抛媚眼的柏妮丝摆了摆手,说道,“你可以信任卡莫尔·阿巴姆。”
“其他人呢?”
“暂且不要,包括他的妹妹,那位公爵夫人。”
克洛丽丝低头沉思,看上去已经有一张张网将路恩提亚包裹,但她总觉有什么遗漏。
联想到维罗妮卡的情报,克洛丽丝明知故问:“教会与公爵……不和吗?”
“哼,这种蛮荒之地的异教徒,也配契约奇观?”马克西露出不屑的冷笑。
“可之前公爵不还激活辉光塔运转么?如果……”克洛丽丝说,“他越过教会,私自契约了呢?”
马克西笑容转暖,耐心解释道:“教会为了使路恩提亚放心,令他坐镇奇观主塔,但其它附属建筑的权限都牢牢攥在教会手中,强行契约失去附属建筑的奇观,后果比一个人失去四肢还要严重无数倍。”
按照马克西的说法,辉光塔主塔固然蕴含强大的法则,但太阳教会在设计时动了手脚,削弱了大部分原本属于主塔的职能,附属建筑才是奇观运转的根基,只要太阳教会不配合,契约辉光塔的路恩提亚就等若强行跑一段漏洞百出的程序,到时候,穿模、卡屏都算得上小问题。
“可若他跑起来了呢?”克洛丽丝问。
“什么跑起来?”
“我是说……”克洛丽丝改口,“万一他契约成功了呢?假使他明确知道教会的态度,很大可能会冒险的。”
马克西想了想,说道:“克洛丽丝,虽然你很聪明,但我不得不说你对奇观的知识一无所知……当然,一般人也用不着这些知识。”他解释道,“你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要是能做到这一点,寻找自然奇观一样可以契约成功,根本不需要吊死在辉光塔上……不过,你的猜想也有道理,我会时刻关注辉光塔的建设进展。”
舞会尾声时,维罗妮卡终于回返,她带着瓦妮莎·费洛尔,后者眼眶稍红,气质依然淑雅。
“克洛丽丝,瓦妮莎和你存在一些误会,我让她来和你道歉。”
维罗妮卡拍了拍瓦妮莎光滑的背脊,不动声色地将女人推到少女面前。
瓦妮莎故作泰然,但不经意间斜掠到一旁的眼神将之出卖,她有些忸怩地说:“我很抱歉……”
“为什么道歉?”克洛丽丝两臂抱于胸前,冷冷哼道,“你做错了什么?”
“我……对不起……”
“你连自己错哪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你做错了?”
瓦妮莎很久没遇到过如此得理不饶人的女孩,她暗暗咬牙,痛下决心:“我不该算计你……”
“你算计我!?”克洛丽丝表情错愕。
“呃……?”瓦妮莎露出了同样的神情。
难道少女不知道此事么?可若不知道,她又为何在离开时用那种眼神看向自己呢?
“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我没有告知马克西的存在,诱导你和安洁琳跳舞……”瓦妮莎最终还是坦白了,“我想让你受到太阳教会的惩戒……”
“天呐,我没想到你居然是这么恶毒的人,”克洛丽丝激动地低呼,她声音控制得恰到好处,并未引起宾客的注意,“安洁琳,你怎么能和这种坏女人处在一块儿?”
绿茶!
瓦妮莎恨得牙痒痒,她看向维罗妮卡求助,后者同样无措。
手心手背都是肉呀。
一碗水得端平咯。
“咳咳,”显然,维罗妮卡不擅长处理这种状况,她说道,“无论如何,总之先这样,克洛丽丝你也不要太欺负瓦妮莎了。”
魅魔都能看出克洛丽丝在装傻充愣,瓦妮莎自然不会被骗过,但越是心知肚明,后者便越被少女的指责气得芳心不稳。
瓦妮莎说道:“我二十好几的人,还能被一个小姑娘欺负??”
她看向维罗妮卡的委屈目光明明白白诉说着:你再不怎么喜欢我,也不能如此偏帮吧!
“算了,安洁琳,你也不要太责怪她,”克洛丽丝柔声道,“也许她真的知错了吧。”
“你给我翻译翻译……”瓦妮莎快要怒不可遏——
什么叫“也许”??
但她刚脱口半句,又听维罗妮卡用无奈的声音劝道:“瓦妮莎……”
“呼……”瓦妮莎已经反应过来,这危险的小绿茶居然差点把她玩弄股掌之上,她深深看了克洛丽丝一眼,发誓要让安洁琳远离这个女人,但不是现在,因而她态度诚恳地说,“对不起,我为我的失礼诚心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
克洛丽丝不置可否,她说道:“如果我是你,现在已经在北港买好去浮星海的船票,趁早离开这是非之地。”
“你!”瓦妮莎胸前的花缀又浮了起来,不过仗着安洁琳的疼爱,就要急不可耐将她踹出局么?
但是,瓦妮莎又看到安洁琳用慎重的目光对她摇了摇头。
回想起安洁琳数月前告知她不夜城可能会发生的动乱,瓦妮莎重新找回理智。
女人出生自古灵庭的贫民窟,除了从只有数面之缘的父亲那里继承的土地和财产,瓦妮莎的成就大都属于个人努力。她的衣行和时装店在浮星海都称得上数一数二,幼年生活将她磨砺得八面玲珑。
来到不夜城,也是依靠着个人关系网孜孜不倦地追寻安洁琳踪迹的结果。
“我有一支训练有素的卫队和随时可以离开的私人航船,所以——”她认真道,“我哪儿都不去,安洁琳,你不许抛下我!”
266.准备
黑云压城、晚风如喑,呼啸的气流止息了片刻,似在积蓄一场歇斯底里的呐喊。
克洛丽丝与维罗妮卡步行在路恩提亚大道上,象征夜晚的橙黄灯光不似南城那般昏晦,光线将人影拉得又长又阔,成双成对。
“安洁琳,你不许抛下我!”
克洛丽丝模仿着瓦妮莎的怪调,一路上拿这件事做调侃。
“她和你道歉了……”维罗妮卡有些无奈。
“我承认我没遭受实际损失,但不代表我会原谅她,”克洛丽丝满不在乎,“维罗妮卡,你确实挺受欢迎。”
“瞧见我有多珍贵了?”
“我只是觉得,你与那些女人生活在一起会更实在自在一点。”
“怎么……”维罗妮卡凑近脸蛋,“你吃醋了?”
“我只是为你,为那些女人感到惋惜,”克洛丽丝叹息道,“如果你不骚扰我,那位瓦妮莎也不会耍这样的小心思,你也不需要这么为难了。”
两人拐进小路车站,列车停在南北纵向的轨道上,车厢无人,维罗妮卡从肋下拥住少女,贴着耳垂低语:“事到如今,你还谈那些做什么呢?你早晚都得是我的。”
克洛丽丝毫不介意将维罗妮卡当作人皮沙发,她坐在魅魔膝上,平淡地问:“那又如何呢?不如说说你之前在舞会上去了哪里?”
“卡森要行动了,最迟明天将有变故发生,”维罗妮卡说道,“他要我杀掉你,或者,至少让你别插手商港的事务。”
这与克洛丽丝预料当中的一样。
福音教养所的存在一定程度上阻碍的商港的动乱,因为克洛丽丝,修会的神职者及炎日骑士团在商港驻扎的军力能解决掉许多危机,而且,福音教养所在少女手中对商港采纳严格管制,在一系列有效的统筹安排下,成功阻碍的恶咒的扩散。
这很重要,否则军队再多也只能加深混乱。
克洛丽丝问:“你真放心那个什么瓦妮莎留在不夜城?”
“她和你一样也是裁缝呢。”维罗妮卡说。
“那她杀人一定很利索。”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么?”维罗妮卡自相矛盾,翻了个白眼,“瓦妮莎别的不怕,就最怕血,连鸡都不敢杀。”
两人刚一回到福音教养所,克洛丽丝就收到凯瑞恩传来的私人信件:温克的学长已经抵达诊所。
考虑到“莎琪玛”这层身份在,既然选择让凯瑞恩协助沃尔什·卡勒,便将温克这一层联系也交由他中转,路上浪费不了几个钟头的时间。
克洛丽丝让温克有通知就先寻找蚁巷的城卫军凯瑞恩,这也导致凯瑞恩下午刚赴任,屁股还没坐热,就立刻收到了消息。
凯瑞恩来信的内容措辞含糊,即便被谁得到,也很难推演出什么有用的情报。
“那个医生在我们走后两个钟头就抵达诊所,”克洛丽丝将信放到一边,看着维罗妮卡说,“该不会是你的愿望实现了吧?”
“这谁知道?”维罗妮卡则回答,“这些冥冥中的东西,幻梦境只管聆听你的祷告,不会给你任何肯定的过程与结果,除非是不断许下微小的愿望,嵌下一颗颗稳固路径的铆钉,这样才能稍微看到一条清晰的轨迹。”
“像是把命运安排好了一样。”
“就和写小说差不多啦,不过没人能看清每一个细节。”维罗妮卡说,“过犹不及,只要有一个大方向的愿望即可。”
“真可怕啊,命运。”克洛丽丝感慨,“许愿那么万能,你为什么不许愿让我直接爱上你?”
“你以为我没做么?”维罗妮卡挑起克洛丽丝的下巴,在唇齿相依中触吻,“但我不确定愿望是否会实现,而只求结果的愿望,很容易在现实中扭曲。”
换句话说,倘若以庞大的愿力直接无视因果,追求一个必然的结局,那么事实的内核极可能出现扭曲——
同样是爱,豪爽热情的小野猫可能变成病娇,同样是交欢,但爱侣的形象可能会在不可测的过程中遭受污染,变成畸形的触手怪物。
那种愿望的实现必然带着极其强烈、不惜一切的决然,维罗妮卡并不会山穷水尽到那一地步,便是被始乱终弃了,也不会黑化成舍却全部的恶魔……
噢,她已经是了。
“别咬舌头,”克洛丽丝站起身来,“和我去看一看那个女孩,老实说,我没有任何解救她的把握。”
克洛丽丝虽然向温克提出了设想,但时间已经拖了一个月,病情已经不能用恶化来形容,那等若是给绝症彻底确立了死期。
但她还是想听听温克的学长的意见,并且为珊娜进行临终关怀。
“你不用太自责。”维罗妮卡说。
“我没有任何自责,”克洛丽丝微微摇头,“我只是对不可抗力生出太多的无力感,我这福音教养所与珊娜一样,都是风雨飘摇中的浮萍,随时会被吹散、打沉。”
维罗妮卡安静地聆听,少女继续说:“无家可依不是我的主动选择,维罗妮卡,我没有一个莱斯沃斯,但是,我也想打造自己的绿洲,生活不应该这样……承不住任何风险,每日在惴惴不安中等残忍的命运降下雷霆,被迫匍匐在地上于漫无目的的祈祷中等死,这就是慈恩院信徒在做的事,他们闭上眼睛,以为在祈祷中做了力所能及之事,但实际上,他们没有,他们什么都没做。”
“你要做救世主吗?”维罗妮卡用调侃的口吻问。
“我无意于去拯救谁,但我做出选择的时候,便负有一份责任,我会尽力去做,在看到结果之前,不会离开。”这算是克洛丽丝所能说出最有底气的话,“我相信我所做出的抉择最终都会结果,无论它是什么。”
话虽如此,克洛丽丝仍然必须依靠太阳教会才能让福音教养所存续下去,命运的主动权不在她手上,但是,学沃尔什·卡勒做一个小小的齿轮,少女还是有把握阻拦一部分灾难。
“那你打算怎么做?”
“……”克洛丽丝思索一番,叹气道,“请太阳教会加强对商港的管制吧,储备的粮食已经勉强能够捱过风季,分发隐匿生气的药粉,让居民们封锁门窗,防止可能的活尸入侵……”
267.泰菲大行动
在北郊的里恩庄园待上一个多月,卡丽和泰菲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环境,远离城市并未让生活显得不方便,告别喧嚣和动乱的街区,两人每夜都睡得格外酣甜。
庄园靠近屏风山脉,树林像是针线促密的毛衣,被一层一层裹在身上,哪怕没有遮挡寒风的高墙,风季对这里的影响也微乎其微。
建筑分里外两层。
外围的三层环形小楼被泰菲戏称为棺椁,女仆们的居室就在三楼的西南角和东南角,算上厨娘在内,偌大的住宅只有寥寥八人,因此哪怕是仆役,也能分到单独的大房间,仅仅这一点,就比南城一些还挤在数平米蜗居的家庭好上无数倍。
至于中间的“棺材”,则与棺椁有廊道相连接,阿卡斯·里恩便住在“棺材”四楼,下面几个楼层是风格含蓄的宴厅、装潢奢华的舞场、藏书万卷图书馆等场所,由于阿卡斯·里恩被路恩提亚“放逐”,没有任何人再想与他牵扯上联系,加之阿卡斯·里恩半身不遂,这些场所便再未启用过。
泰菲每天五点钟晨起后,会在“棺材”二楼的大厅进行集合,接受女仆长的训话,安排一整天的工作。女仆们会轮流照顾阿卡斯·里恩的起居并守夜,若未被轮到,泰菲的上午时间通常会用来做重复而枯燥的的打扫工作,但女仆长上午会到密林巡逻,因此这方面的监管并不严格,女仆可以有大把的时间摸鱼。
这种时候,泰菲通常会找厨娘讨一盘甜点和一杯果汁,和卡丽躲到杂物间聊天。这时候,其她女仆也会悄悄加入进来,等女仆长差不多要回来时便假装工作。在泰菲到来之前,女仆们的生活压抑而沉闷,长期居住在阴暗不详的环境里,任谁都会感到精神恍惚,彼此也没什么情谊,并不为伴。
泰菲作为人类高质量女仆,接受过三年的基础教育,她热情、开朗、大大咧咧,自从将摸鱼属性传染给其她女仆后,在她的熏陶下,女孩们迅速打成一片。
加之她与卡丽读书识字的本领,便经常从图书馆找来二三十年前的一些并不高端的趣味刊物,除了人文地理外,甚至有惹人脸红的黄色废料。
待女仆长返回后,女仆们便在监督下摸到六点钟,除了为阿卡斯·里恩值夜的女仆外,其她人都可以自由活动。
“是真的啦,我上次想偷偷摸进禁区的时候,真的听到沙哑的嘶吼声了!”
四个穿睡袍的女仆挤在一张大床上,厚重的棉绒被褥遮着身子,中间一盏提灯照亮俏生生的脸蛋,泰菲光洁的足跟下压着一本带有游记性质的故事集,这本书的特点是通俗易懂、内容丰富,而且多出不少吸睛的绯色剧情,对于未经启蒙、没接受正确引导的年轻女仆们属于把持不住的圣经。
“泰菲,我不想听鬼故事……”女仆凯蒂娜要长泰菲两岁,但胆量远不如对面那高挑俏美手活好的俏美女人。
泰菲力争道:“我说的是真的啦,我还偷偷看到拉尔拉丽大婶送了一箱子食物进去!里恩老爷一定饲养了什么怪物!”
“泰菲,闭上你的嘴!”卡丽按住泰菲的大腿,指甲再深一些就要掐进肉里。
泰菲根本不怕,她说道:“我知道你怕鬼,有什么关系嘛,我不是在这里吗?”
“根本不是这个问题,”卡丽已经愠怒,她提醒道,“记得麦吉女士的规矩!”
“是啊,泰菲,哪怕你什么都不信,还是要遵守规矩的,”棕肤色的女仆玛莎劝道,“为了你的安全考虑……”
“知道啦知道啦,不说这个,”泰菲虚心接受了伙伴的批评,她从被窝外摸进甜点和酒,咯咯笑起来,“让我们开怀畅饮吧!”
卡丽不悦道:“大晚上你又吃东西——”
“反正拉尔拉丽大婶免费供应嘛,麦吉女士每次带我们出去采购的食物都吃不完,多了也是浪费。”
“吃完记得刷牙,我不想被粘的满嘴糖味!”
对于卡丽的话,另外两个女仆没有表现出什么异色。泰菲精力之充沛,在某次醉酒后她们都有所领教,还好老资历的米璐妮总是很可靠,会将她们一一叫醒,否则就要被女仆长麦吉关一整天的禁闭。
小酌过后,凯蒂娜和玛莎各自回屋,泰菲和卡丽虽然都有自己的房间,但根据习惯,她们依然睡在一块。
伙伴走后,卡丽又被泰菲灌了一瓶红酒,迷迷糊糊中被折腾的香汗湿漉才睡意渐浓。
风季的夜间听不到虫声,只有呼呼的风和睡美人轻微的鼻息。
“卡丽……”
泰菲轻声呼唤,她光纤湿润的手指在卡丽的褶缎上又拨弄几番,确认挚友终于又醉又疲了,才吮着指头的酒渍悄然从床上爬下。
人类高质量女仆走到门前。
“吱呀——”
泰菲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桌面上,提灯黯淡的光照亮卡丽的脸,这个娇小的女人不如她高挑、更不如她饱满,但由于年纪长她一岁,相处上,严厉时的卡丽总能训斥得她不敢反驳。
卡丽对她更多时候是宠溺的,宠溺到近乎纵容。无论在西姆庄园的鱼汤,亦或者任由她灌醉肆为,泰菲知道,卡丽只是希望自己能活得开心。
理智上,泰菲当然明白禁区的危险,换作平时,她根本不会在这种底线上违逆卡丽。但是,泰菲总想证明点儿什么。
不是证明禁区真的有鬼,而是证明她自己。
泰菲三周前随麦吉女士外出采购时,恰巧遇上太阳教会剿灭邪教。虽然隔着半片贸易区,但女仆依旧感受到天崩地裂的震撼。
她后来了解到太阳教会的通缉令,也了解到那些邪教徒的可恶。
据说,那些邪教打着“慈恩”的名义,背地里却买卖人口、非法拘禁,虐待、杀戮、人体改造、精神控制……无恶不作,连恶咒的风波也是被这些邪徒带进不夜城。
现在,那些邪徒藏匿在暗处,被官方通缉,联系到自己这段时间在里恩庄园的见闻,泰菲不禁蹦出这样一个想法:这么僻静孤冷的一个地方,会不会就是邪教徒的老巢呢?
所谓禁区,会不会是那些邪教徒在饲养着邪恶生物呢?
泰菲希望能像那个猫面具女人一样酷,她希望堂堂正正获得认可。
她不想坐实那个猫面具女人的抨击,成为一个废物,哪怕她的确“懒惰、贪吃、给午餐加料”,但是,泰菲想要证明一些什么,她不甘心被人看扁。
她希望拿出点成就来。
握着提灯把手,泰菲轻轻地、轻轻地走出门去,廊道的地毯很厚,她赤着脚,并未发出什么声音。
大床上,似察觉到身边少了具暖烘烘的娇躯,卡丽捂着因酒醉胀痛的额头坐起身子:“泰菲……?”
门外,一盏提灯的微光正渐行渐远。
该死!
卡丽瞬间清醒了,她摇摇晃晃爬下床,控制着脚步的响动,缓慢追了上去。
几分钟后,泰菲已经来到西北角一楼,高塔的入口处。
进入高塔的钥匙在拉尔拉丽大婶手里,不过大婶是个瞎子,泰菲在乖巧的甜言蜜语中哄得厨娘开心,悄悄偷走了对方的钥匙。
经泰菲观察,拉尔拉丽半个月才会进入高塔一次,平时会将钥匙保存在她摸得着的橱柜底板,只要她及时还回去,就不用担心被发现。
泰菲有时会想,一个什么都看不见的人是如何把食材料理得如此美味。
她取出钥匙,将高塔大门推开,顷刻间,浑浊的难言臭味立刻扑面而来。
泰菲立刻掩着口鼻,憋住了咳嗽的声音。
这是什么地方啊……
脚下铺着干草,螺旋的楼梯向上攀升,湿冷的石壁染着殷红的颜色,泰菲扶着石壁向上走,突然间,她感觉手掌被什么东西磕了一下——
提灯照亮,一只粗糙的、折断的指甲卡在墙缝里。
“!”泰菲瞪大眼珠子,感到难以置信。
是人!
这座高塔里饲养的可能不是什么野兽,而是——人!
立刻,泰菲心中涌出使命感来。
如果有人需要帮助,那她就不能置身事外。
她目光沉凝,步伐加快,登上高塔二楼时,又是一扇门。
“沙沙……”
门口传来抓挠的响动。
“有人吗?有人在里面吗?”泰菲压低声音问。
“我——”
那似乎是一个清晰的字眼,里面的声音在说“我”!
“你等一下,我马上将你救出去!”
泰菲立刻取出钥匙将门打开。
浓郁的腐烂气息涌出来,泰菲踏入其中,却并没看到任何人的存在。
这里面没有任何通风的窗口,压抑的气味能把人憋的窒息,脚下踩去时又湿又软,想灌了水的泥浆。
泰菲用提灯照下去,猫着腰,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一滩混杂粪便的污水中,漂浮着女人的长发和头皮!
刹那间,什么东西抓住她的脚踝,那指甲又长又尖,泰菲吓得浑身一颤,手中提灯咣咣当当滚落,灯罩在石阶上险些砸碎,摔到又厚又潮的干草上。
借着远离的灯光,泰菲隐约看到脚下的影子——
泡烂的皮肤皱在身上,膨胀的身体又青又肿,格外凸出的浑浊眼球死死仰望她,稀松的牙齿中伸出一个长虫的舌头,发出沙哑的嘶喊声:“嗬——”
“呀!!!”
泰菲一声尖叫,顾不得指甲在小腿上割出鲜血,连忙踹开那不知是什么的怪物,然而,又有什么臃肿的玩意蠕行而来,难以言喻的恐惧感令她浑身宛若水泥浇筑、难以动弹。
“愣着做什么!蠢蛋!”
突然,泰菲感到胳臂被拉扯,她立刻又能活动了。
是卡丽!
挚友将她拉出门外,黑暗中的阴影刹那撞来,卡丽连忙将门扣上——
“砰!”
她死死抵着门,差一点被撞飞。
卡丽喊道:“快上锁!”
泰菲如梦方醒,她帮卡丽一同抵住门板,黑暗中,柔软的触须从门缝内伸出,试图阻止泰菲锁门,卡丽立刻抄起途中带出的扫帚,打得触须皮开肉绽,似乎是感觉到痛楚,那触须终于缩了回去,也就是这时,泰菲终于扣上了门锁。
“砰、砰、砰!”
门板被砰砰撞击着。
泰菲和卡丽对视一眼,后者瞪道:“快走,把你的脚在草堆上蹭干净,提灯带走……”
泰菲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不敢直视卡丽的目光,不敢说话,只是糯糯地“嗯”了一声。
两人快速走下石阶,离开了高塔。
卡丽用提灯照亮地面,用手帕擦拭对方并不明显的抓痕,看着泰菲依然脏兮兮的赤足,说道:“别直接上楼,绕一圈,免得你将禁区走廊的地毯踩脏!”
泰菲不敢反对,她小宝宝似的被卡丽带到一楼女仆公用的浴室,挚友用抽水泵打上一桶桶凉水为她冲洗干净。
“冷……”泰菲赤条条的身子一缩,连脚趾头都蜷起来。
“这么晚了,你还要我给你烧热水吗?快点洗干净!”
泰菲默默照做。
深界气候本就寒冷,这点苦泰菲还是受得住的,她身体素质不差,在不夜城生活十八年未曾感冒。
清理完毕后,泰菲老老实实跟卡丽回到卧室,挚友揉着发胀的脑袋往床上一躺,闭眼道:“睡觉!”
“卡丽……”泰菲小心翼翼地说,“你不骂我吗……?”
“骂你有什么用?”卡丽没好气地说,“每次都要我给你擦屁股!”说罢,她声音又柔和下来,“睡吧,今天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你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不要去想它,知道吗?等恶咒的灾难解除后,我们就辞职去找别处的工作。”
“嗯……”泰菲缩进被窝里,她此刻也没什么心思动手动脚,只是说,“卡丽,抱紧我……”
感受着温暖而纤细的臂弯,泰菲安心地闭上眼睛,心中仍旧在盘算着之前遭遇的一切——
这个庄园肯定有什么问题,里恩老爷绝对和邪教徒有关,她不能放任这种事情发生!
泰菲心中决意。
明天出去采购时,她就偷偷向太阳教会举报!
268.手术
在福音教养所的严令下,商港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太阳教会的修女在城卫军的保护下挨家发放隐匿药粉。
这种药粉出自太阳教会之手,可以掩盖活人的气息,防止活尸诞生后造成屠杀,同时也辅有清神安定的功效。
作为官方正教,现实里几乎找不到令其一筹莫展的灾难,上界所有国家和教会都有针对恶性神秘事件的处理预案,细分下来可多达一千多个小类,若“索愿梦尸”这种程度的恶咒在上界被及时发现,当天之内就能得到彻底解决。
公爵亲卫军连队和两台“重骑兵”沿着宽敞的大道巡逻,克洛丽丝看到他们正朝着远离商港的方向行进。
“这支军队有什么额外任务吗?”克洛丽丝满心狐疑,对维罗妮卡说,“维罗妮卡,你帮我调查一下他们的动向。”
“好,我会尽快找上你。”魅魔点了点头,化作一团雾云飘走。
来到温克诊所,开门的依旧是风韵成熟的护士,希约撒·温克的妻子兼助理。
“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温克穿着防护服,戴着面罩,“卡洛森就在下面,你跟我来吧。”
温克给克洛丽丝一套中号的银白色防护服,材质柔韧、外表面似砂纸一般粗糙,嵌有神圣一类的秘文,对腐蚀有极高的抗性,能隔绝诅咒传播。
这套防护服的身材与温克夫人相匹配,但成熟的护士夫人高了克洛丽丝半个脑袋,曲线阔美,这身段套在少女身上时就显得松松垮垮。
克洛丽丝用线扎紧,与温克踏入地下室。
刚一进入,她就感到精神恍惚,眼前顿然出现一尊岿然如山的身影,少女看不清对方的脸,就连声音也格外模糊,但克洛丽丝一秒就判断出那是谁——
“小东西,原来你躲在这里,如果下次你还想玩藏猫猫,就去最下等的窑子里和那帮恋童癖去玩吧!”
克洛丽丝眉毛几乎拧起来,强烈的压迫感令她差点儿窒息。
无论回忆多少次,阿莉丝塔带给她的恐惧都要远多过正面情绪。
“不要恐惧,珊娜的梦魇能将你最深刻的恐惧具现为真!”温克提醒。
“梦魇?”
“珊娜析出的诅咒之一,她的情况越来越糟了。”
克洛丽丝伸手拂去阿莉丝塔的残影,并未感到恐惧,反倒因为一部分记忆被窃取而不悦。
和她遇到的慈恩院牧师比起来,这一梦魇的位格显然更高,但还没高出无法跨越的天堑。
它甚至无法成功具现出阿莉丝塔的脸,更别说大院长那一身可怖的超凡力量了。
温克说道:“目前这些诅咒尚不致命,但必须要考虑到,那只是珊娜析出诅咒中很微小的一部分。”
“你的学长在哪?”克洛丽丝问。
“在里面,他已经为珊娜进行了几个钟头的手术。”
地下室光洁的墙面生长着肉色的菌毯,天花板的灯罩被一道道漂浮的“幽灵”遮蔽,温克走到一扇长着半具怪物躯壳的门前,那怪物篮球似的脑袋上生着八对咕噜噜转动的重瞳,温克靠近时,所有眼都看向他。
医生说道:“敲敲门。”
脑袋“耳”侧伸出细如干柴的胳膊,爪子似喇叭般扩张在撅起的嘴唇前,手势随眼珠斜到右上方:“谁在敲门?”
温克则说:“医生。”
“哪个医生?”
“外科医生。”
“呕,你真无聊!”
话音刚落,怪物立刻朝温克吐出污秽的半消化食物。
与此同时,门从它八对眼的中缝蠕开,内壁似一只只吸盘在连接。
“这扇门已经被诅咒感染,你必须要完成一个仪式才能进入,如果它对这个仪式不满意,就会吐出脏东西来……”温克说,“它没有实际危害,尽量不要伤害它,以免惹出麻烦。”
温克交代完后跨过门去,克洛丽丝想跟随,那怪物却在温克进入后骤然缝合。
“……”克洛丽丝沉吟片刻,说道,“敲敲门。”
“谁在敲门?”
“吸血鬼!”
“哪个吸血鬼?”
“泰瑞比精灵!”
克洛丽丝随时提防着怪物的呕吐,不料它却咯咯咯笑起来,直接将门打开。
温克见少女干干净净走进来,不由得大为惊奇:“你怎么做到的?”
“与生俱来的幽默感。”克洛丽丝板着脸说。
门后,四面的墙壁被肉质菌毯所覆盖,一些苔藓和蕨类植物正在与之争夺领地,地上升起一个个栩栩如生的小型雕塑,主题是某位苍白的少年在混乱的贫民窟中饱受殴打和凌侮。
“是卡洛森的恐惧。”温克小声提醒。
“你的恐惧呢?”克洛丽丝不禁好奇。
医生朝壁画上一指,温克夫人正坐在一张翻开的床板上,里面是一张一张发了霉的私房钱。
“……”
观察室的玻璃已经被黑色的“染料”所遮蔽,温克打开观察室的门,赤身的珊娜被挂在墙壁上,巨大的藤蔓将之托起,病入膏肓的少女只剩一颗脑袋才完整,她的胸腔和腹腔似一层层光滑的丝帛般剥离,却依旧黏连在身上,整个人像是被摊开的折纸。
植物样的生物替代她原本的一部分器官和血管,但是,大部分器官被色彩斑驳的结晶所覆盖,通过灵性“观察”,克洛丽丝能“看”到复杂的神秘特性争相往外析出,大部分诅咒被植物的茎络所吸收。
与珊娜相对的,是站在植物丛中思索的苍白男子,他瘦削如铁、凛冽如刀。
卡洛森看向克洛丽丝:“我了解到你的提议,非常玄学的畅想。”
“给珊娜移植抑制诅咒的技能,你能做到吗?”克洛丽丝问。
“不能。”卡洛森摇头,“我有九成九的把握……这个孩子死定了。”
克洛丽丝对这个男人的平静感到费解,哪怕见惯生死,但他连一丝一毫的遗憾都不存在吗?
少女说:“你是不是觉得白跑了一趟?”
“白跑?”卡洛森眼中终于露出一丝热忱,“不,再也没有比这一灵脉象征更符合我们研究方向的神秘特性,哪怕这个孩子最终会死亡,我也会尽可能保全她天生灵脉的活性,带回古灵庭。”
“温克?”克洛丽丝对这种把人当材料的疯子没有任何好感,她想到了欧斯加尔,因此看向温克时,语气中多了责问。
“莎琪玛小姐,卡洛森不是那样冷血无情的人,他应该只是想陈述事实……”
“让你误会了……”听到温克为他的辩解,卡洛森无奈地摇了摇头,“珊娜和她的灵脉将载入史册,我希望你能知道,她的存在和牺牲绝不是毫无价值,这个世界的未来将因她的神秘特性受益无穷。”
温克想不到珊娜竟然能当得起这样的评价,不过卡洛森点到为止,并未进一步说下去,他便猜到那是无法公布的绝密,没有选择追问。
“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我们可以做一次尝试。”克洛丽丝说,“我见过她父亲,如果老驼鱼的付出最终全无收获,我会感到很难受。”
“他让你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吗?”卡洛森笑了笑,注视着珊娜被一层层剥开、仿佛标本的躯壳,“虽然我是个没见过亲爹的野种,但我能理解那种感受。”
他不再与克洛丽丝讨论无关的话题,而是用植物根蔓放下珊娜,用一柄材质特殊的手术刀点在胸膈膜内的一块冰沙质感的软体上。
一颗颗沙粒在那点拨下分崩离析,露出一块粘稠的不定型物:“这是珊娜灵脉象征的末梢,目前唯一没有被结晶化的部位。”
“她的灵脉象征是什么?”
“没有先例……天生灵脉的特殊之处就在于,它总是以常人所无法塑造的形态觉醒,”卡洛森说道,“目前我已经消化掉她析出的大小诅咒四十余种,也许是病情和情绪的影响,她目前的诅咒更倾向于菌丝感染和梦魇。”
卡洛森未穿戴任何防护装备,他小心翼翼地移除附着在灵脉象征表面的结晶,同时说道:“诅咒并不是一类独立的神秘特性,它借由其它神秘而存在或传播,使用者只能控制诅咒的‘产生’,但不能控制诅咒‘产生’的具体过程,像我的技能【手术师】,当它作为诅咒存在时,可能会让被诅咒对象的结构按部分和层次逐渐剥离,但具体如何剥离、其操纵细节并不由诅咒者控制,因此,这也算是一种失控的力量,即便是商港蔓延的恶咒,操控者也只能在宏观上动手脚,而无法细化到神秘特性本身。”
“这和珊娜有什么关系?”
“她灵脉在诅咒一切,包括自己。”卡洛森说道,“尤其是,她能诅咒‘诅咒’。”
“?”
“结晶化并不来自于异质源力污染,而是珊娜的灵脉象征本身,便对其它神秘特性有强烈的抑制效果,”卡洛森说道,“她不断析出诅咒,但同时,还有一个诅咒,将她的全部神秘特性冻结。”
“这说法有什么依据吗?”克洛丽丝对这种套娃说法将信将疑。
“我的灵脉象征是【真实之眼】,”卡洛森解释道,“它使我更容易看到事物的本质,也因此,我才能做出判断,即便将珊娜送到古灵庭,她活下来的概率也不足百分之一,至于温克说的移植大脑的情况……”卡洛森微微摇头,“灵脉除了与肉体结合的表形外,它同时存在于个体的灵魂之中,哪怕你摘除她的灵脉象征,诅咒本身依然会与她一直伴随。”
卡洛森的意思是,如果珊娜的结晶化仅仅是异质源力污染才致使灵脉象征在一种“过度免疫”的本能下将异质源力结晶,防止其在体内蔓延扩散,将大脑移植当然能保全生命和灵魂。
但倘若一切的根源是形影相随的诅咒本身,那么无论如何,都无法令珊娜摆脱这种窘境。
“你的提议很有建设性,如果不考虑移植技能时的排异反应、也不考虑失控过程中如何达到一种可以进行手术的微妙平衡,这是个很不错的主意。”
卡洛森和克洛丽丝说这话,等于是“抛开事实不谈,俺寻思行那就肯定行”。
克洛丽丝皱眉道:“你是说,我的主意没有任何可行性吗?”
“当然有,”卡洛森说,“但必须要在最先进的设备下我有一成的把握进行这样的手术。”
只是有把握进行,还不保证珊娜的死活。
温克诊所的条件太过简陋,无法支持一场可能会爆发灾难的手术。
克洛丽丝沉默。
“不过,我可以试一试,”卡洛森又带来希望,“来之前,我有考虑你的提议,专门准备了六个最完美的事故级灵脉成体,但是,你要如何在我切开珊娜灵脉的一瞬间,不让那些破碎的结晶引发失控呢?光靠抑制剂可无法做到。”
他凝视着克洛丽丝:“我看不透你,如果你愿意展示一部分隐秘,我可以用疫医的荣誉发誓,决不会透露给第二个人,当然,前提是你的力量真的有用。”
少女看向温克。
“好吧,我先离开。”
温克自觉走到门口:“敲敲门。”
“谁在敲门?”
“医生。”
“哪个医生?”
“外科医生。”
“呕啦啦啦啦啦——”
在一阵呕吐声中,卡洛森对克洛丽丝笑道:“他很没幽默感,对吧?”
“我应该能滤掉一部分诅咒,但我的容量有限,”克洛丽丝说着,隐秘无形的怪异氛围在她身后浮现,“我只用它喝过酒……”
卡洛森脸上浮现出惊奇的神色,他好奇地想要触摸克洛丽丝延伸出来的虚无:“这是什么……?”
显然,他并不了解虚空。
但是,哪怕克洛丽丝说“容量有限”,卡洛森却能从那股奇异的气息中感觉到无限、包容、和寂灭。
他的皮肤下深处植物的根蔓,尝试接触克洛丽丝的虚空之触,忽然间,好似触电一般,卡洛森的根蔓陡然弹开,其末梢化作诡异的光埃一点点消散。
克洛丽丝并未感觉到卡洛森对自己不利,虚空之触也没有任何警戒,她问道:“你做了什么?”
“等等,等等,我的意识被污染……不,被放空了……”卡洛森捂着脑袋,他的瞳孔发白,眼神迷茫,几分钟后才缓和过来,“我只是试图复制你的神秘特性,哈,是我草率了,【回音秘蔓】能解析珊娜的绝大部分诅咒,却无法复制你的技能……”
“这是我的灵脉。”克洛丽丝说。
卡洛森重新清醒,他在方才出现了严重的空无感,甚至连记忆都似乎消融掉一部分,这种情况还是头一次遇见,一般来说,这种位格的神秘对于他的【真实之眼】而言,等若将“危险”的标签贴在脑门上,他就算脑袋被门夹碎,也不会莽撞用凶祸级的【回音秘蔓】去复制和解析。
但问题在于,虚空之触本就是极隐秘的。
它游走于虚空的生物,也是虚空在概念上的延展,虚空之触之余虚空,就如同手足之于人类。
连沃伊蒂都评价克洛丽丝的虚空格外纯净,因此,当卡洛森试图去深度接触时,便很容易被“纯净”掉。
这是克洛丽丝有别于其他虚空门徒之处。
“我的灵脉很危险吗?”
“你怎么塑造出这么危险的东西?”卡洛森遇到过不少具有神性的灵脉,却无一令他距离死亡的概念如此之近。
不……那离死亡亦很远,甚至连死亡本身,在那般空无的感受中都不复存在。
“天生的。”克洛丽丝既然敢展示出来,便没必要撒谎。
“……”
卡洛森忽然觉得,珊娜的诅咒灵脉和虚空之触的价值比起来,就好像石头之余黄金,若非他以【回音秘蔓】接触,否则也无法体会其危险所在。
“就我个人的感受,你的灵脉还有很大的开发价值,比珊娜更适合我们的研究方向……”
卡洛森一边说着,一边用削铁如泥的手术刀切割珊娜灵脉上的结晶。尽管【手术师】能剥离物体的结构,但在微观上是不能无限细分的,结晶已经和灵脉长在一起,若使用技能,很可能对灵脉一并造成不可挽回的损伤。
他的手上爬满骇人的疱疹,却依然无动于衷:“开始吧……”
269.诅咒升维
时间点滴流逝,妻子和女儿都已睡下,温克一直坐在大厅等候,焦虑若病人的家属。
他此刻最担心的不是珊娜死亡,而是手术失败引发灵脉失控,导致整个蕨巢镇陷入灾难。
清晨六点钟时,克洛丽丝出来过一次,她的防护服出现破损,表面生满密集的藤壶。虚空之触能附着神秘特性,尽管不兼容,但相较而言,又能算最兼容的一类——
任何神秘特性在她面前都有着同等的危险系数,附着珊娜的诅咒不会比她嵌合裁缝时更致命。
她蜕下防护服,露出冻得青紫的肌肤,在壁炉旁边烤火。
虚空之触滤走了大部分诅咒,但依然有一部分侵蚀到少女的身体,使她宛如赤身置于冰天雪地。
诅咒看似飘渺,实际上也存在赖以传播的媒介,有实体可寻,克洛丽丝的虚空之触表面寄生者普通人看不见的棘皮类冰晶,当虚空之触褪去实质时,冰晶也会跟着变得虚幻。
少女在壁炉边将之稍稍融化,而后用线小心地剥下,她把冰晶掷入壁炉,霎时间,炭火熄灭,一层寒霜在炉内蔓延,在失去宿体一段时间后,才进入缓慢消散的阶段。
“珊娜怎么样了?”待克洛丽丝处理掉中招的诅咒后,温克才走进来询问。
“目前似乎比较顺利,卡洛森很享受手术的过程,将失控遏制得很顺利,但……”
“不保证珊娜能活,是么?”
“唉……”
克洛丽丝叹息一声,休息一阵后,她向温克借来温克夫人备用的防护服,穿戴完毕后再度进入地下室。
她之前没想过用虚空之触来附着诅咒,灵脉象征不仅长在肉上,也长在灵魂里,自己对诅咒这种神秘并不了解,贸然接触下说不准是否造成不可挽回的损伤。
但卡洛森告诉她诅咒也会被超凡者自有的神秘特性压制或抵消,这属于灵脉“免疫机制”的一部分,通常来讲,即便感染诅咒,超凡者也有充分的时间去治疗,克洛丽丝的胆子这才稍微大上些许。
人造灵脉象征除外。
回到地下室,卡洛森正在用培养完整的灵脉为珊娜移植第四个技能。
“情况很不好,灵脉的神秘特性会被诅咒压制,每个技能的嵌合都会带来负面效应和排异反应,虽然我事先对可能出现的情况做出过推演、想尽可能利用负面效应反过来增加珊娜的成活率,但是……”卡洛森全神贯注,每一刀都动得极为缓慢,他对克洛丽丝说,“你把这个创面缝一下……”
在少女为珊娜的灵脉缝合创伤时,卡洛森接着说:“但是,我无法清晰推演出每一个步骤,这导致结果与我的预想存在极大误差。”
“那该怎么办?”
“找个占卜师或者数学家,他们有着很强的预测能力和算力,”卡洛森摇头道,“但已经来不及了,我只能硬着头皮去做,这些技能正在被珊娜的灵脉象征缓慢吞噬,成为诅咒的一部分。”
时间上的确来不及,克洛丽丝只能辅助卡洛森尽人事,至于那百分之一都不到的天命,她已经不做期待。
到得正午,卡洛森已经基本切除了珊娜所有能切除的结晶化器官,用他的植物充作维生仪器,现在的女孩,就像是被任性的造主发泄过后,裁剪得支离破碎的布偶。
“第六个技能……”
终于,卡洛森完成了对珊娜灵脉的改造,现在几乎看不见任何诅咒溢出的痕迹,短时间里维持着某种微妙的均衡。
“七”这个数字蕴含着特殊的神秘,在很多领域寓意着完美与和谐,也因此,除却灵脉象征外,超凡者的技能往往嵌合六个便是极限,在这一刻,技能与灵脉象征所具有的神秘特性组合,会在更超然的伟力下实现平衡。
再往后,要么寻求对技能等级的晋升,要么祈祷神性,拥有神赋。
“手术成功了吗?”克洛丽丝不确定地问。
“不知……”
卡洛森刚一开口,眼珠便霍然瞪大,通过【真实之眼】,他看到宛若深渊的侵蚀正从珊娜的灵脉内涌出,先前的灵脉技能顷刻腐化,恶毒的、森冷的、穷极一切罪与欲的诅咒就要冲破这具躯壳的束缚,把灾难带到人间。
卡洛森眼睛淌出血来,他立刻说道:“直接注射抑制剂!”
注射抑制剂,以珊娜现在的状态,将不可避免使她的灵脉重新结晶化,并重新蔓延至全身。
纵然可惜,克洛丽丝没有丝毫的犹豫,那腐化之感更甚于先前的一切诅咒,以她的实力,就算是虚空之触也绝难抵御。
八根针头刺入珊娜灵脉象征的末梢,腐败的软泥正迅速将针筒融化。
克洛丽丝以线作引,直接将抑制剂的药液渡入珊娜的灵脉。
“啊啊啊啊啊啊啊——”
珊娜发出凄厉的惨叫,声音却不来自于她,而是发自每一处完好的、又腐败的血肉之躯。
“莎琪玛,借你的灵脉象征一用!”
卡洛森说着,秘蔓脱体而出,它的主要神秘特性之一是“复制”与“回响”,能将其它已发生的神秘再现。
刹那间,他的根蔓失去颜色,却同时有着影影绰绰的幻影为其着彩,秘蔓处于存在于泯灭的边缘,这一刻,亲身体验的卡洛森对虚空之触的理解更甚克洛丽丝一筹,他将丝丝缕缕的根蔓植入珊娜被腐化的灵脉,肉眼可见的腐败正在根蔓的作用下迅速抵消,连带卡洛森整个人的存在也渐渐模糊。
腐化被压制,结晶重新弥漫出来,卡洛森挥动着手术刀,珊娜折纸般被打开的身体重新交叠,一层一层愈合,但是,结晶已从愈合的伤口中长出,与珊娜的躯壳彻底融为一体。
周围菌丝植叶逐渐凋萎,珊娜被卡洛森放在床上,病中少女的气息从急促趋于平缓,她缓缓睁开眼,眸子前所未有的明澈。
这看上去似乎是得到了治愈,但克洛丽丝明白,眼前的一幕仅仅是回光返照。
珊娜在“冻结”。
“很抱歉……”一开始已经为珊娜立下死期的卡洛森反倒道歉,他虚脱地坐在地上,灵魂中仿佛遗失了什么重要之物,男人说道,“我失败了。”
270.灾兆
失败了……
起先执意拯救珊娜的克洛丽丝立刻接受了这一结果,没有太大的心绪波动。
对于珊娜,少女更多是对自己答应下来的责任的承担,同时,也因为老驼鱼的感情确实触动了她的回忆。
而卡洛森,哪怕他早已不再行医,但始终对病痛中的苦难者抱有悲天悯人的情绪,即便是素不相识之人,他也会因早已司空见惯的生离死别而伤感。
珊娜嘴唇蠕动,卡洛森侧耳去听,听那发出的声音是:谢谢你,以及,没关系。
“还有遗言么?”克洛丽丝问,“我会尽量帮你实现。”
珊娜的声音轻微虚弱:“请买下我的身体,让爸爸他……过好……”
“……”
见克洛丽丝与卡洛森不说话,少女强颜欢笑道:“我还有……价值……对吧?”
克洛丽丝看向男人:“卡洛森?”
卡洛森握住珊娜骷髅一般的手掌,郑重点头:“你是无价的瑰宝。”
“我希望我能换到一些幸福……”珊娜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她歇了好一会儿,看向克洛丽丝,“这位姐姐,我想再见一见,爸爸……”
“我去帮你找他。”
克洛丽丝点头,随即离开了地下室。
温克正坐在会客厅与维罗妮卡交谈,见少女走进来,他起身问道:“珊娜如何?”
克洛丽丝平静摘下手套,说道:“她想见老驼鱼最后一面。”
“唉……”温克叹息,“我也不知道老驼鱼在哪里。”
“我会让人去搜寻,希望珊娜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克洛丽丝说罢,又问维罗妮卡,“有什么发现?”
少女的声音很冷,维罗妮卡知道这是克洛丽丝抑制情绪时惯有的腔调,魅魔答道:“那些军队去了辉光塔,我想会不会是……”
维罗妮卡的想法传进克洛丽丝的意识表层——
路恩提亚要契约奇观了。
克洛丽丝将魅魔带出诊所,她望着街边的白炽灯光,说道:“路恩提亚不怕马克西么,他哪来的胆子在这种时候契约奇观?还把驻扎在商港的军队调回去,他究竟想……”
正说着,克洛丽丝的瞳孔逐渐地、逐渐地放大,她在摇颤,眶内的眸子像在发生一场剧烈的地震——
“路、恩、提、亚!”
……
得益于福音教养所的政策与安抚,商港的民众们老老实实呆在家中,足不出户。
克洛丽丝专门安排了一批有正义感的城卫军挨家挨户分配物资,同时也借这个机会观察居民每日的健康和精神状况,不佳者会有神职者前来进行疗愈、驱散恶咒,而一但发现活尸,也能立刻扼杀在摇篮当中,防止灾难蔓延。
“亲卫军的那群走狗在搞什么啊,怎么连‘重骑兵’都开走了!”
商港无人驻守的真空区域,几名巡逻中察觉到异常的城卫军沿街察看。
“谁知道呢,他们是公爵的卫队,要做什么还不是别人说了算?”
“他妈的这窗户怎么还开着,喂,有人吗,里面!”一个城卫军敲响一户的家门,在没得到任何回应后,对同伴说道,“小心一些。”
有太阳教会鼎力相助,克洛丽丝为每一队城卫军配置了大口径的手炮和霰(弹)枪,一些队伍还安排了太阳属性的喷火器,即便遭遇寻常的尸鬼,也能轰成残渣。
在同伴的掩护下,城卫军将门一脚踹开——
“有人吗?!”
没有应答。
没有人,也没有尸鬼。
“队长,这一户也没有人!”
城卫军终于发觉诡异之处。
问题在于,这些居民,消失多久了?
“叮铃!”
隔壁街区传来铃铛的声音。
城卫军们对视一眼,安排最年轻的同伴回去报信后,一并朝声音的源头走去。
“叮铃!”
那是一条敞亮的街道,人潮摩肩擦踵、熙熙攘攘,他们不约而同地仰望最前方那颀长教士高举的手臂:“叮铃!”
临到近前的城卫军们忽然目光呆滞了。
最后一个还保持清醒的城卫军摇晃着同伴:“队长、你说话啊队长!艾塔、薯豆、大结巴!”
然而,无论他怎么喊,同伴们都没有任何反应,而是目光中带着憧憬,加入人群之中。
城卫军挤进人群,想将同伴强行拉出,这时,周围的人开始倒下——
只说倒下或许不大合适,因为,他们确实倒下,也确实还在行走,人们分裂成两个,一个尸体冰冷留在原地,一个化作幽魂追寻桃源。
“叮铃!”
又是一声,城卫军的同伴也霍然跌倒。
他看向最前方那高举的手臂,眼眶通红,目眦欲裂,举起枪。
“砰。”
“叮铃!”
只一声清响,子弹不知飘到何方。
人潮继续走。
“邪徒,你给我站住!”或许是同伴死亡的悲痛占据了理智,又或许是被无视而感到羞恼,城卫军持枪追了过去。
他开枪、开枪、再开枪,枪口的火舌化作炫目的流彩,清泉流响的世界升起朵朵彩色的云。
教士停下。
他紫袍黑纹,只有一条胳膊。
他身材很高,高到城卫军觉得自己像一只侏儒地精;他神情随和,随和到仅仅一笑就让城卫军如沐春风:
“你也想燃烧吗?”
城卫军仿佛陷入幻梦,他似来到极美的天国,对那高举铃铛的圣徒顶礼膜拜,恳求对方恩准自己进入桃源。
在梦里,那圣徒又伸出一只似存在,又似不存在的手来:“与我一同为主国下的基石吧。”
城卫军也朝对方伸出手,他感觉自己愈来愈小、愈来愈小、然后倒下。
“他”依旧在往前走。
浩浩人潮的背后,伏尸数千,而尸体的衣袍下,正隆起诡怪的形态,融化、又聚合。
“还不够,主的国还需要更多薪火。”名为奇法的教士行于“叮咛”的幽乐中,袍下的肉壳正在腐烂,他顾自呢喃,嘴角不由自主地翘起,“大主教,这会是你最期待的结果吗?”
奇法望向极远处,那有辉光塔终日不灭的日曜,若使它完全点亮,不夜城将迎来真正的“不夜”。
“摩修……”奇法笑起来,“祝你和路恩提亚在深渊下相处愉快。”
271.灾兆(二)
庞然蠕行之物宛若节肢肥硕的蜈蚣,或粗糙或细嫩或黝黑或苍白的胳膊缠抱成一只只足,每相隔数个体节,就有臌胀的囊在肉与甲的覆盖下呼吸——
首端翕张,翻瓣露蕾,鲜红似血。它打开时,密如蚁穴的卵鞘在风中颤如响尾,它合拢时,鼓噪的声音即刻沉寂,一枚枚漆黑的噩梦吐上天空,孵化出绝望来。
仅仅是看向它的第一眼,就足以让普通人心防失守,在极欲之中灵肉剥离。灵的随奇法而去,漫无目的地追寻塞满意识的梦的桃源,一如牧民治下的羔羊;肉的则堕于凡胎,当幻想与期愿得到完全释放,便只有绝望的哀悼在相互取暖的拥抱中惨嚎。
“叮铃!”
不知何时,奇法变得修长高大,他像鹤立鸡群者,又像风暴当中的灯塔,他昂然行于众人的注目中,将灵魂摆渡至另一世界。
信徒的梦与愿是慈恩圣父建立天国的基石,但在威罚一系看来,信徒们并不一定需要活着、活在现实。天国的许诺足以让每一位神职者挥动大义凛然的屠刀,送世人一场无尽的试炼,并恩准命运选召之人去往最终的国。
诚然,活的、虔诚的信徒能源源不断提供愿力,但是,悉心培养哪有此番粗犷的收割快捷高效呢?天下有数之不尽的羊,令一些羊为大业燃烧光与热,是理所当然的应有之义。
“还不够……”奇法虚幻的身影交叠,他的视线越过重楼阻隔的街区,听到炎日重装踏碎路面的脚步,呢喃低语,“时机也十分可惜……”
笼罩商港的梦境抑制器已经启动,但建设时间不足月的次品除了侦测敌人以外,难以对奇法起到真正的压制。
刹那间,奇法脚下燃起金色秘文,百米开外的卢卡斯·莱因哈特向前虚握,金属手甲亮起耀眼的光泽,上升的浮光铸为一柄柄金芒慑人的锁。
这是禁锢,也是定位。
没有任何犹豫,一道道流焰曳着燃烧的尾羽升上被灯彩映得暗红的天空,空气的摩擦声声刺耳,贯透奇法的躯壳。
奇法面色如常,“薪火”的愿力和灵魂大部分会成为圣父天国的基石,但还有一部分会留在他的灵脉象征之内、【桃源】当中。
他们是最优秀的替死之物。
奇法一步踏出,在原地留下一道蚕蜕般的壳,卢卡斯·莱因哈特的锁从未将其束缚。
流焰坠下,光芒万丈,瞬息间,奇法已踏过脚下虚幻的潺潺溪流,祥和村庄与温暖日光拂照在卢卡斯·莱因哈特的面甲上,屋舍俨然——
覆压而上。
顷刻,卢卡斯·莱因哈特感觉自己承受着一座山的重量,尽管知道那仅仅是幻觉,但全身的肌肉也随重装的抵抗而紧绷,他气血上涌、面色涨红、七窍流血。
炎日重装胸前的涡轮在疾驰,烈阳的圣辉洒落,为卢卡斯·莱因哈特摆脱了当下的困境,骑士长伸手往奇法额上一拍,后者闲庭信步似的一仰,又一道肉壳的虚影被蜕下。
“唰!”
怒啸的烈阳光辉紧随而至。
奇法宛若幽灵般再蜕下一层肉壳,他无视引力的束缚欺身上前,与炎日重装的巨臂擦身而过,他脚下悬空数米,脸已贴在机械的面甲上。
卢卡斯·莱因哈特见对方空掉的袖子下伸出一只腐败而堕落的手来,他立刻确认了敌人的身份——
慈恩院,奇法。
那只手的诅咒是【堕欲者】启用时的征兆,当初奇法便是利用这一技能生生腐化了一位炎日骑士。
炎日重装的座舱在机械胸腔处,但它与骑士的神经相系,奇法的腐化一样能通过面甲深入卢卡斯·莱因哈特的灵魂。
重装胸腔的涡轮陡然开裂,似雄伟火山在爆发的前一瞬崩裂山口,卢卡斯·莱因哈特跃出座舱,像岩浆。
他一肘顶在奇法的心脏部位,“噗”的一声,焰束自奇法的左胛升上天空。
论战斗素养,卢卡斯·莱因哈特要超出奇法不止一个档次,但此刻,在吸纳无数亡灵之后,奇法的【桃源】已经在短暂的时间里升入另一个台阶,这使他的生命本质发生变化,变成与魅魔有半分相似的幻梦境生物,寻常肉体的创伤已不能致命——
以身化梦。
瘦削的肉壳在焰束的咆哮中被吹散、拉长、延展,奇法似天幕升起,他的形象凝聚在半空,“天幕”下,【桃源】的子民在千千万万年的与世无争后,迎来天罚的第一颗陨石。那陨石是现实的映射,来自莱因哈特的肘击,它坠落在一间民舍内,沦为焦炭的尸体只剩半截。
“嘤——”
蠕行的巨物正肆无忌惮地破坏着街区,数之不尽的流弹与法术倾泻在那具数十米长的躯壳上,它仰起身子,发出婴儿似的啼哭,传得好远。
主教府中,正在午休的马克西霍然睁开双眼。
他怀抱着赤条条的柏妮丝从床上坐起,厚而暖的绒布帷幔在嘤咛的泣声中摇颤。
“主教大人,商港出现尸鬼!”
寝室的大门被陡然撞开,若非有帷幔遮挡,否则他这对桃色鸳鸯就要被其他神职者看个精光。
“尸鬼有什么好怕的!让莱因哈特去解决!”马克西朝帷幔外怒吼,但他已经猜到,刚才那声啼叫绝不是莱因哈特能解决的灾难。
那散布着恐惧的信号,喻示着恶咒的集中爆发,它并未发生在沉风湖,也未发生在贫民窟,偏偏是最富庶的商港地带。
那里是隔绝恶咒的重要防线,马克西能够想到,一但商港的恶咒脱离控制,沉风湖的灾难也会紧随而至,当两处的尸鬼完成合流、携无可阻挡的大势向北席卷时,驻守在沉风湖防线的军队将沦为瓮中之鳖,只有死路一条。
“主教大人——”又一名修士慌慌张张跑进来,他跌倒在门前,“疯了、疯了!”
“什么疯了?”马克西披上外袍,走出帷幔。
“许多同僚精神失常,”那修士忙不迭爬起来,却因为腿脚发软,又顿然跌下,“他们被恐惧入侵了!”
272.灾兆(三)
那声嘤嘤的啼哭哪怕数十里外都隐约可闻。
克洛丽丝的眸子红得像地狱在发怒,少女钻进蕨巢镇的一家旅馆,一间旅舍的门上有她曾刻下的奥伯兰门启。
维罗妮卡目睹克洛丽丝一反常态的火急火燎,不由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路恩提亚用商港做诱饵!”克洛丽丝怒不可遏,“他撤去了驻军,只为灾难在商港出现时无法被及时祓除!只要尸鬼杀掉足够的人,它就会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此时此刻,少女不知道这过程当中有奇法在推波助澜,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何短短半日的时间里,尸鬼就能发展到那种地步。
之前那声啼哭,是散播恐惧的光环。
一但陷入其中,轻则精神失常,重者,将在自我的绝望中死亡,最终在恶咒的作用下转化为尸鬼。
她与维罗妮卡钻过门启,魅魔追问:“路恩提亚为什么那么做,再怎么说这里也是他的领地,他没道理引狼入室!”
“因为那个狗杂种把全部赌注都押在奇观上!”克洛丽丝出现在商港,她已经能望见数公里外那具还在攀高的可怖尸影。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太阳教会在商港建设了当下质量最好的梦境抑制器,这极大削弱了近处的恐惧,让大部分瑟瑟发抖的居民还存有理智。
有人躲在家中足不出户,但还有不少人已经顾不得福音教养所的禁令满大街流窜。
克洛丽丝神情冰冷:“太阳教会必须来对抗那具尸鬼……”
“嘤——”
另一声啼哭从远方响起,来自沉风湖的难民营地。
灾难已势不可遏。
“维罗妮卡,你能驱散掉那些恐惧吗?”
“这种散布在外的情绪没有灵的保护,收走是小菜一碟!”维罗妮卡说罢,又顾虑道,“但是需要时间。”
克洛丽丝点头:“我现在要返回福音教养所,如果将民众顺利疏散至蕨巢镇方向,至少能削弱恶咒的一部分力量。”
目前看来,慈恩院和乌俄诺斯现在是铁了心用尸鬼来造势,寻找摧毁辉光塔的时机,这意味着他们需要足够多的死人去塑造尸鬼的温床。
与维罗妮卡分别后,少女先是赶到灾难现场,卢卡斯·莱因哈特正在与奇法鏖战,他处在明显的下风,而太阳教会安排在商港的人手也因那蠕行的巨物而节节败退。
理论上,卢卡斯·莱因哈特的太阳之力对奇法的【梦魇】和【堕欲者】有着天然的克制,但不断容纳死灵的【桃源】已经让奇法的实力远胜以往,更重要的是,他此刻正处于“强运”。
如果再对决麦斯特克,奇法不仅能反过来卸掉对方的胳膊,还有把握结果他的性命。
梦魇的幽影从奇法缔造的天幕下涌出,卢卡斯·莱因哈特立刻用座舱当中的针管为自己注射(精)神稳定剂,防止敌人对意识的入侵。
然而,梦魇并未侵占他的意识,而是挥舞出死神的镰刀,割向骑士长的喉咙。
那梦魇与珊娜引发的诅咒异曲同工,已经在一定程度上从梦境带到现实,实现具象化。
这种能力,她在维罗妮卡身上见到过。
眼见莱因哈特躲闪不及,无人驾驶的炎日重装骤然撞出,滚滚蒸汽混杂着璀璨的金色尘埃,将奇法天幕下的桃源燃起熊熊大火。
桃源内,无数人在哀嚎。
卢卡斯·莱因哈特与他的重装犹如配合无间的搭档,与奇法对峙。但是,他的体能和源力已经消耗极大,之前与奇法有来有回的一幕幕,只是不顾一切进行攻击的结果,只为争取援军到来的时间。
“莱因哈特!”克洛丽丝跑上近前。
“情况危急,克洛丽丝,我已经向团长和主教大人求援,你指挥城卫军控制住那些流窜的民众,不要让恶咒继续扩散!”
“恶咒?”对于卢卡斯·莱因哈特的话,奇法露出浅淡的笑容,“这是羔羊的福祉,圣咒是对他们心灵的一次洗涤,净的升往天国,浊的代为堕落、在人世经受苦难,但……”奇法双目陡然一凝,“他们最终是幸福的,而你,自诩正义的太阳教会,你可有听闻桃源内生命的哭喊?你才是杀害他们的真凶!”
“颠倒黑白!”卢卡斯·莱因哈特对奇法倒打一耙的言说怒不可遏。
“你真傲慢。”克洛丽丝说。
“傲慢?”奇法微微摇头,“我是天国的开拓者,是圣教的牧人,自然应该为愚昧的羔羊指引明路。”
“你先走,我来阻拦他,”卢卡斯·莱因哈特对克洛丽丝说,“支援马上就到。”
“……”克洛丽丝沉默。
支援马上就到,这也意味着,路恩提亚对商港撤防的计谋得逞。
当马克西和米内斯驰援商港时,就是路恩提亚契合奇观之时。
克洛丽丝发现了这一点,但她不打算提醒。
现实很残酷,商港的确需要援手,这是路恩提亚设计的阳谋,也是一场以命运为赌注的冒险。
他一直在等待一个契机,等待一个太阳教会必须捏着鼻子、承认他主宰奇观的契机。
假使亲卫军不撤防,奇法绝无可能这么快就在商港掀起动乱,更绝无可能变得如此强大,同时,不夜城也会因此避免不必要的损失、更安全地渡过灾难。这样做的代价是,路恩提亚失去一个极为关键的、成为半神的机会。
这是路恩提亚的博弈,以不夜城的死难为筹码。
“你与路恩提亚串谋好的?”克洛丽丝眼神冰冷地看着奇法。
奇法刹那间面有异色,似乎惊讶于这个少女的反应如此之快,但他立刻平复下来,笑道:“互相利用罢了。”
也就是说,慈恩院和公爵府依然形同陌路。
路恩提亚需要奇法为他制造时机,奇法则甘愿做一次工具,但同时,也反过来利用这个机会,去毁灭不夜城。
“我还需要更多燃料,”奇法说道,“很可惜,命运似乎稍微偏向了你们,按照我的预计,此时此刻,商港本该沦为一片绝地,但因为你……”
奇法看向克洛丽丝。
因为这个少女,太阳教会陈军商港,同时在此地建设了更多的梦境抑制器,导致尸鬼散播的恐怖无法立刻带走附近的居民。
现在正有无数人流窜逃难,但依旧低于奇法的预期,这增加了他收割灵魂的难度。
隐约中,奇法感觉这个少女将对自己的命运产生极大的阻碍,于是,他天幕当中的桃源忽然变了颜色,猩红、幽冷,一只只宛若自深渊走出的饿鬼从虚幻的梦境中飞出,直逼少女的方向。
“唰!!!”
万丈光辉洗练而下,邪秽在接触的刹那灰飞烟灭。
马克西拦在了奇法的天幕前,他身着神圣的淡金色主教外袍,从裸露的锁骨来看,里面似乎一丝不挂。
“莱因哈特,辅助克洛丽丝将市民往安全区疏散,”马克西命令道,“我来解决眼前的灾祸。”
273.此领名为路恩提亚
每当路恩提亚站在辉光塔顶瞭望时,都能感觉到烈风刀子般割在脸上。
辉光塔并不如夏日正午的阳光那么酷烈,它很柔和,将氤氲雾河照得宛如神圣的绶带,蒙蒙薄雾佩在塔身,黑云压得极低、又被照亮,像阴晦暗沉的冠冕。
不夜城很少有超过五层的房屋,雾薄时,路恩提亚在辉光塔尖常常能瞭望到商港的岸线,也能看到重型运输船的巨帆乘风而起,偶尔,还会有新式的动力机船吐出红灰色的源晶尘霾。
总有阿谀奉承的小人谬赞他为传奇人物,但路恩提亚一向觉得,自己的人生乏善可陈,永远不是杀人、就是在杀人的路上。
飓风岛领主是其他佣兵鬣狗们穷极一生也攀不上的巅峰,但路恩提亚从不认为自己走上这一步是运气使然,相反,他的出身桎梏了潜能,在那些上界人付出一份努力就能取得收获的时候,他必须要付出十倍,若自己真的来自上界的帝国,太阳教会还会如此看轻和提防他吗?
路恩提亚还能站得更高。
辉光塔与天空比起来依旧太过渺小。
远天传来婴儿的啼哭,恐惧在向北方蔓延,屏风山脉升起光芒万丈的爆炸。他先是看到蚁巷那点微弱但紧密的光熄灭,立刻地,中心广场、自由广场、贸易区、阿芙拉再到商港的大小街区,点点萤火与皓月之耀悉数寂灭下去。
停电了。
这代表着沉风湖一带的防线已经被摧毁,尸鬼已经破坏了屏风山崖附近的能源站,它们将绕过商港和广场,沿着山麓袭向北城的精英们。
无人能独善其身。
辉光塔下,十七台完好的重骑兵严阵以待,亲卫军封锁了进入辉光塔的一切路口,塔内的教会人员被路恩提亚软禁,转而效忠于他的法师团体接管运作。
“主人,马克西去了商港。”麦斯特克登上塔顶,向路恩提亚禀报。
“可以开始了。”路恩提亚望着漆黑商港处骤起的烈光,眼神阴翳,无人知他所想。
契约辉光塔的地点是奇观核心,神秘交汇之所,那是一间空阔的暗室,在路恩提亚踏入时,壁上涌现千千万万起伏的巨大砖柱,它似一座向内的魔方,每一方块都铭刻秘文与图腾,柱下有浮凸的管线接驳,明晰清澈。
灵脉之所。
路恩提亚要做的,是将自身的灵脉象征与奇观灵脉相融合,实现伴生、或寄生的状态,他的灵魂将与奇观相系,由于辉光塔是新建筑,因而他不需要取得先代英灵的认可。
半神同样免不了衰弱,他们将不断接受奇观权柄的灌输和渗透,直至超越自身极限为止,也许几百年、也许上千年,失控是绝大多数半神的结局,因此,在生命终末之时,半神们将舍弃对奇观的主导,转而将灵魂化作奇观的附庸,以避免消亡。
英灵依然能干涉到奇观的运作,如果未取得认可,对契约者而言会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麦斯特克……”路恩提亚看向自己的亲卫长,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温声书,“我说过,当我成为半神时,会还你自由。”
“仅凭主人意志。”麦斯特克谦卑地低下头去。
“是啊,仅凭我的意志。”
路恩提亚感慨一声,掌心忽的一翻,摔在麦斯特克耳上。
“铛——”
一声日落的钟响。
四级凶祸,【日暮之钟】,路恩提亚的神赋。
麦斯特克只觉雷鸣在耳蜗炸了一遍又一遍,他的双目充(血),大脑仿佛碎成豆腐泥。
“主……”麦斯特克从未想过路恩提亚会致他于死地,他的意识涣散,单膝跪地,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脑海里,路恩提亚的话却震耳欲聋——
“若让你在我契约时出其不意,会把我肠子都悔青的。”
“主人,为什么……”
“你以为呢?”
以麦斯特克对路恩提亚的了解,他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兔死狗烹,唯一的原因,只可能是路恩提亚怀疑他背叛!
“我对您一直、忠诚……”麦斯特克“哇”的一声,喉咙中呕出血来,他的眼球已经被鲜红填满,股胀如蛙。
“忠诚?忠诚到若拉的石榴裙下去,是么?”路恩提亚面无表情,不怒不悲,“在我休眠的时候,你与她私会过多少次?”
“我……”麦斯特克并未否认,他咬牙道,“从未想过对您不利!”
“啊,是啊,一个女人,你睡了也就睡了,我并不会特别在意……”路恩提亚的皮肤下漫出暗金色的血,这是他的灵脉象征,远超人体容量的液体很快在核心空间漫过脚踝,路恩提亚说,“我已经激活奇观,现在这个时候,卡森·克罗瑞斯应该已经打算扰乱法师塔的神秘特性,让我在契约时失控而亡了。”
“卡森·克诺瑞斯他……!?”
“很惊讶,对么?”路恩提亚的眼珠也开始渗出金色的血,他的骨肉似在消融,只剩一具屹立的皮囊,但他已经能说话,“但我想,卡森·克诺瑞斯应该不知道,我这二十年来兢兢业业贿赂太阳教会,辉光塔的设计图早已做过修改,即便不需要附属建筑,我也能完成契约——这并不困难,不需要改变大的布局,只需要在细节上略动手脚即可,付出足够多的神盾,那些贪婪的上界人甚至愿意将自己送上绞架,这个比孝敬太阳教会省钱多了。”
“您竟然……!”麦斯特克惊讶于路恩提亚竟然能将这事情藏这么久。
“这是你也不知道的事,对么,所以卡森·克诺瑞斯不知道,乌俄诺斯也不知道。”路恩提亚又扔出炸弹,炸得麦斯特克意识浑浊。
“我与他们没有任何干系!”麦斯特克急忙辩解,然而,他的手按在暗金色的血里,融化得只剩骨架。
他想运转灵脉象征抵抗,但路恩提亚先前那一拍让他大脑混沌,而沉睡之血又会为灵脉施加“惰性”,起到抑制效果。
“没关系,”路恩提亚扭头俯瞰麦斯特克,他的眼眶空洞,像泉眼,暗金的血汩汩如瀑,“你安心去吧。”
他说,而后地面的沉睡之血海啸般翻滚起来,将麦斯特克淹没——
“若拉!!!”
骨肉凋零。
274.此领名为路恩提亚(二)
二十年来,路恩提亚并非只是引狼入室、消极对抗乌俄诺斯和太阳教会,让他们互相争杀。
路恩提亚用太阳教会的钱收买人心,扶持食尸蛇空盗团,甚至砸出一条脆弱的情报网。
钱并不能带来多少忠诚,但只要有源源不断的钱,就能维持忠诚。
佣兵出身的他或许不能让昔日的同行为他征战,但足以带给他珍贵的情报,再从支离破碎的信息中拼凑出真实。
两年前,普莉丝娜那娘们儿还效忠乌俄诺斯的时候,曾险些用熔酸虫坑杀萨摩,想要大规模养殖熔酸虫这种毒物,只有虫人能够办到。
诚然,虫人与人类有密切的贸易往来,凤尾蝶商行也由奇奇可亚虫人建立,因此熔酸虫的存在并不能说乌俄诺斯就与虫人不清不楚,且,虫人几乎从不与人类势力深度合作。
乌布诺尔空域与虫人的国度并不接壤,假如乌俄诺斯与虫人没有直接关联,必然有其它获取熔酸虫的渠道。
当路恩提亚一如既往为辉光塔的附属建筑招标,打算从中捞点油水时,掌握虫人科技的卡森商团引起了他的注意。
路恩提亚对卡森商团的调查可谓扒光了底裤,他并没有发现卡森商团与泰尔恩坦领的任何往来,但是,商团内部一些表面为工作人员、实则是炽金级探险家的家伙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收买的了其中一个。
很多时候,探险家和蔑称“鬣狗”的雇佣兵没有多大区别,全无道德底线可言。
路恩提亚通过探险家的暗示得知,卡森对他的计划可谓如数家珍,甚至获悉他数年的筹谋——制造混乱、契约辉光塔。
所有人都知道路恩提亚很缺钱,所有人都知道辉光塔的建设遥遥无期,因此,就不会有人认为他会在这种时刻契约,做寻死之道。
这本是只有他与麦斯特克知晓的绝密。
现在却被卡森知道。
路恩提亚并未将卡森商团逮捕,反而让其中标,继续推动原有计划,只是这个计划做了小小的改动——卡森·克诺瑞斯的想法,也将成为计划的一部分。
除了辉光塔不需要附属建筑这一部分从未公开,他被获悉的所有情报无一是假。
路恩提亚撤去亲卫军,表面上是为了防止契约发生意外,令其拱卫辉光塔,实际上是给恶咒的散播制造机会,吸引太阳教会的注意力。
即便敌人发现异常,对辉光塔进行突破,歼灭了他的所有军队,奇观的核心也能抵御一两个钟头,这些时间已经足够他成为半神,更何况……
等到了那时,太阳教会真会任由慈恩院和乌俄诺斯摧毁辉光塔吗?
法兰人的战火已令帝国焦头烂额,如果他失败,太阳教会将在不夜城孤立无援、被乌俄诺斯和慈恩院共同清算!
路恩提亚不会背叛太阳教会,但他要解掉脖子上的狗链,成为堂堂正正的盟友。
届时,太阳教会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
路恩提亚的皮囊站在核心空间中央,无数方柱亮起辉煌的秘文,而这一刻的外界,不夜城迎来白昼。
……
“路恩提亚开始了,”卡森·克诺瑞斯站在一座法师塔的中枢控制台边,他身边倒满无头的尸骸,血泊染红了皮靴,他通过魔法通讯部署道,“切换秘文传输模式,帮我们的公爵大人点个烟花。”
按照原本的设计,附属建筑的作用类似于大型机械的对接,将各部位的零件拼合为一个整体。当附属建筑固有的神秘特性与辉光塔灵脉成功连接时,才是路恩提亚最佳的契约状态。
卡森·克诺瑞斯要做的,不仅仅是让零件无法对接,还要改变接口类型,令路恩提亚在契约时失控。
符文流转。
“祝你睡个好觉,”卡森·克诺瑞斯露出得胜的微笑,“路恩提亚……”
旋即,他又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可能,他并不想毁灭不夜城。
恶咒的影响会让不夜城经济倒退二十年……考虑到二十年前是不夜城最繁盛的时期,这个数字还得加上二十年。
若让尸鬼侵占这座岛,乌俄诺斯至少要花费三五年的时间才能消除尸鬼带来的影响。
不过,只要能赶走太阳教会,一切都是值得的。
卡森·克诺瑞斯等候良久,却并未发生预期的变故。
他问身边的法师顾问:“一般来说,如果我们改变秘文传输模式,辉光塔会发生什么?”
“如果是在契约时,紊乱的神秘特性会互相影响,产生局部灾难,这将破坏辉光塔的几个关键节点,同时也会让契约者陷入失控。”
“可我什么都没看到……”透过瞭望台,卡森·克诺瑞斯望向外面恍若白昼的天空,问道,“莫非路恩提亚根本没有契约?”
“若他没有契约,我们改变传输模式后他也没有契约的机会了……”那法师说道,“而且,现在辉光塔已经完全激活,说明路恩提亚正在契约当中。”
“那究竟是为什么!!”卡森·克诺瑞斯有些焦躁。
“……”法师顾问沉默一阵,说道,“从技术的角度来说,路恩提亚契约奇观时并没有用到附属建筑。”
“这怎么可能!?”
“卡森大人,您有没有想过,”法师顾问说道,“您拿到的设计图纸有误呢?”
卡森·克诺瑞斯攥紧拳头,杂碎控制台,不复之前的儒雅绅士模样:“这不可能!”
“目前看来,你得到的情报有误。”门外走来一个苍髯白发的年迈教士。
卡森·克诺瑞斯陡然看去,发现是慈恩院的教袍,问道:“你是谁?”
教士回道:“摩修。”
卡森·克诺瑞斯知道这个人物,却未曾亲眼一见,与他接触的通常是奇法以及奇法的属下。
这不妨碍卡森·克诺瑞斯了解摩修的实力,他重伤马克西的事众所周知,若非骑士长米内斯回援,马克西差一点儿就要告别这个世界。
“奇法说,你们的计划可能会出现失误,现在看来,他说的不错。”
“您需要我们做什么?”对于一个强大的神赋者,卡森·克诺瑞斯保持着十足的尊敬。
“你领人突破辉光塔防线,”摩修说道,“我杀路恩提亚时,最好不要有其他强者干扰。”
275.此领名为路恩提亚(三)
辉光塔的占地广如宫宇,若用寻常的塔来作比较,就像是纤细的竹竿之余百年巨木。
尖耸的哥特式建筑簇拥于下,似千柄万柄大剑朝中心收束,厦如层林向上挺拔,巍巍如山,又有着凛然锋锐的穿透力。
一支二十人的亲卫军队伍驻守在辉光塔下不远处的十字路口。
弗撒是亲卫军服役十二年的老兵,老爹是公爵大人做佣兵时的属下,在二十年前的一场空战中牺牲。他接受公爵府的抚养和训练,二十岁时理所当然做了亲卫军的一员,在不夜城的平民阶层里,这算得上是待遇最优渥的职业,仅仅个人薪水便能达到六十神盾每月,衣食住行更是免费补贴,配发的装备除了不允许卖出外,完全归属于个人。
他有自傲之处,位列亲卫军一百五十二名骑士当中,虽没有资格驾驭“重骑兵”,但每一位骑士的体内都会植入炼金金属元件,这将帮助他们更好地操纵外骨骼装甲及魔导器,成为战场上的中流砥柱。
弗撒娶了一位富商之女为妻,最近又买下两个身段姣好的难民做侍妾,育有两个女儿。他在路恩提亚领的一座湖心岛上有册封的庄园,每到休假时,他都会回到庄园享受仆人们的侍奉,备受岛上渔民的崇敬。
他见识过饥荒下人不如狗的惨状,因而对公爵大人是感恩戴德的。他知道,若非公爵大人栽培,自己或许就是那些饿殍中的一员,又或许,步父亲的后尘,作为一名底层的佣兵鬣狗死无全尸。
哪还有而今这等美满的生活呢?
弗撒为属下鼓劲:“打起精神来,为公爵效忠的时候就在此时!公爵大人说了,等今天过后,咱们每个人都能加官进爵!”
“头儿,你是说咱们也过一把贵族老爷的瘾?”
“老子都还没得到过爵位,哪轮得到你?”弗撒不轻不重地踹一脚过去,“不过嘛,要是老子真做了贵族,我保证,咱们每一位兄弟后半辈子都能享受荣华富贵,起码也能做像我这样的骑士!”
理论上,骑士算得上最底层的贵族,但在这里并不世袭。随着战争科技的发展,骑士已经兼有社会地位和军事兵种两层含义,在上界几乎成为重装驭者的代名词。
虽然骑士的含义有新的延伸,但一些古老的传统仍有所保留,譬如路恩提亚会给他的每一位骑士封有终生采邑,通常是庄园、几顷良田以及偏远岛村的部分税收。
除了飓风岛外,路恩提亚领还控制着数十座常住人口在几百到上千人口的小岛,这种岛屿的居民只有领主概念,而不在乎领主是谁。
如果弗撒真的成为贵族,哪怕是小小的男爵,他都能拥有可以永恒世袭的封地,同时也能册封自己的骑士,到时候给属下们弄个穷乡僻壤的庄园耍耍不算难事。
“头儿,”属下又问,“咱们守着辉光塔究竟是要做什么?”
“将军大人下了死命令,如果有任何人想闯入,格杀勿论!”弗撒瞬间杀气腾腾。
“那太阳教会的爷呢?之前我们好像只是将他们软禁……”
“太阳教会能和其他人一概而论?蠢货!”弗撒骂道,“所以你几年下来还没混出个名堂!”
“那不是我没有做‘骑士’的资质嘛,哪像头儿您呀,那可是幸运女神赏饭吃!”
被属下一通吹捧,弗撒佯怒冷哼,心中却格外受用,煞是得意。
远处,涡轮的轰鸣声遥遥传来,朝辉光塔的方向逼近。视野里,弗撒看到十几艘能载二十号人的中型飞艇居高临下。
辉光塔另一边,指挥用扩音后的广播喊道:
“前面的飞艇,你们即将进入禁飞区域,立刻停下,否则我们会立刻将载具击落!”
“博雷,将炮口对向黎明大道。”
“头儿?”
“我说,将炮口对向他妈的黎明大道!”
弗撒的一只义眼经过改造,能感应到热量和源力流动,他比属下更先看见,黎明大道的尽头有一团人形的火滚滚燃烧。
“收到!”
为时已晚。
大道两侧的路灯沿街而碎,取而代之的,一簇簇幽暗的红焰冉冉升起,恍若鬼火。
弗撒看到那盛大的火远未到极限,它像惊雷的长鞭猛然一缩,刹那完成幽暗到灿金的过渡,远空飞来一道弧,弧上粘着楼屋。
弗撒耳畔燃起一簇火,鞭风顷刻炸开,他抬手挥出炮击,反震的风波将其推至远处。原地里,一尊半身赤(裸)的红肤恶魔侧身踢在天上,原站在弗撒身旁的属下只剩脖颈汩汩冒着熔浆,焦炭飞至天上,烤熟的头颅在地下碎成块。
与此同时,黎明大道两侧的高楼熔断。
“嘶嘶嘶。”恶魔咬着牙发出欢笑。
“你是什么人,超凡者么!”弗撒对恶魔厉声怒喊。
“我是你的处刑人,嘶嘶嘶——”
弗撒与超凡者交过手,但他从未遇到眼前这般,宛若从地狱爬出的恐怖存在。
他眼中捕捉到热量变化,正欲退避,幽暗的火苗却燃在另一个袍泽身边,只一瞬,恶魔的残影掠出一道红芒,士兵的身子从中间剖开,流出的内脏化作滚滚熔岩淌落。
“住手!!!”弗撒眼血红,他从未遇到过如此无力的局面,和超凡者战斗不该是这种章法,不该!
他的属下完全捕获不到恶魔的身影,弗撒看出,它并非瞬间移动,而是当一簇火苗出现时,某种莫名的引力使它能快速穿行于两点之间。然而,哪怕知道对方的神秘特性是如何运作的,弗撒依旧对恶魔的屠杀无能为力。
炮火驰向远天的飞艇,爆炸流星般从天而落,恶魔焚天的焰光却织成一道网,弗撒的属下四分五裂、无一幸免,战争刚一打响,他便成了孤家寡人。
哆哆哆哆哆哆哆……
弗撒的牙关都在打颤。
头顶,一道幽暗的火飘来。
下一刻,嘶嘶的笑声如芒在背:
“你……有感觉到恐惧么?”
276.此领名为路恩提亚(四)
轰——
就在弗撒万念俱灰之际,一声巨响划破耳膜,也正是这一声,恶魔骤然乘火而遁,使他保住一条性命。
熠熠生辉的重骑兵仿佛驮着奇观的光,他一炮冲开恶魔,光束净化掉幽暗的火,使敌人腾挪的余地迅速减少。
“唰”的一声,“捕鲸叉”自重骑兵右臂弹出,恶魔刚从另一端显形,“捕鲸叉”立刻穿透其肋,将之拖到面前。
面甲下,传出冷漠的声音:“你呢?有感觉到死亡的恐惧么!?”
“嘶嘶嘶……”恶魔笑起来,他淌出的血正在熔化重骑兵的捕鲸叉,重骑兵的隔热性能不佳,更没有炎日重装天生的火焰抗性,高温使座舱里的驭者酷热难耐。
“去地狱里边笑吧!!”重骑兵朝恶魔的眉心挥出右拳。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贯透重骑兵的座舱。
只一瞬,重装和驭者失去了全部活力。
子弹射进的部位飘出幽蓝色的灵,它发出旁人听不懂的“嗡嗡”声音,将信息直接输入恶魔的意识当中:“巴纳德,你欠我一次。”
恶魔满不在乎地笑道:“你以为这种铁疙瘩能打死我么?”
“我担心你疼得叫妈妈。”
“嘶嘶……”恶魔发出笑声,脸上却不再有任何笑意,它看向弗撒,踏着危险的步伐走过去,“你来说一说,你是那种会疼得叫妈妈的人吗?”
弗撒惊恐得步步倒退,退无可退,他看着那恶魔近在咫尺,刚想反抗,右臂却忽然脱落,燃烧的锋锐的指甲割入眼窝——
“啊啊啊啊啊啊!”
……
一切如此突兀,亲卫军根本想不明白卡森商团及其麾下的雇佣兵为何会猝然宣战。
仅从纸面数据,卡森商团的战斗力还不及亲卫军的一半,但他们有数名顶尖的超凡者,几乎每一位都能以一当百,正面应对重骑兵的同时不落下风。
而亲卫军这边,首脑人物麦斯特克却迟迟不肯出现。
太阳教会呢?太阳教会哪去了?
这时,亲卫军二号人物又想到太阳教会,可无论是马克西主教,亦或者米内斯骑士长,都不知去了何处。在经过半个钟头的抵抗后,他用信号弹发出求援,收拢残溃的部下,将防线退至辉光塔内。
路恩提亚这近两千人的亲卫军称得上训练有素,仅仅靠卡森商团和几位炽金级的探险家,想要在几个钟头内突入奇观核心纯粹是痴心妄想,而辉光塔本身哪怕未完全激活,也能在法师的操控下对己方阵营施加附魔,在卡森商团攻入辉光塔后,战局立刻胶着起来。
这当中,有一个苍髯白发的老者绕开所有人的视野,也绕开法师们的侦测,一步一步,来到奇观的核心跟前。
恢弘巨门阻碍了前路。
奇观核心内,路恩提亚的皮囊内,空洞的左眼眶忽有暗金色的血液涌现,聚出一颗光辉昏晦的眼。
“怎么可能……”他惊疑转身,凝视着巨门的方向。
他正处在与奇观契约的过程中,【沉睡之血】与奇观的核心实现了一定程度的融合,因此,他能够感知到塔底的战斗,同时也能感知到,奇观核心的封印正在被破解。
理论上需要一两个钟头才能破坏的巨门,现在最多需要半个钟头……一刻钟……十分钟……五分钟……三分钟……
不……
门打开了!!!
暗金色的眼骨碌碌转动,路恩提亚看到一位身着白色教袍的老人,来者步履沉稳,目光平淡。
“当你成为半神时,我也不一定能够战胜……”摩修拢袖微笑,“在谋算上,奇法要胜我无数,他将时机卡得很准。”
“你是……摩修。”极强的压迫感仿佛扼住路恩提亚的喉咙,同为神赋者,他从未感觉到如此危险和压抑。
“我是摩修。”
声未落,金色的血潮浮起一枚枚青绿色的囊泡,其内包裹卵鞘,破鞘舒展时,便是一双双比翼的亮羽。
“沉睡之血,很好。”
摩修自袖中伸出右手,往天上一抬——
“我入梦了。”
他闭上眼,看上去的确睡着,与此同时,摩修的半身被亮青色光翼笼罩,沉睡之血开始沸腾,表面的囊泡宛如池塘上的青萍。
“装神弄鬼!”
路恩提亚的皮囊下凝出唇舌,他厉啸一声,沉睡之血的海潮裹满奇观核心,漩涡盘绕,方柱的秘文透过暗金泛青的血液熠熠生辉。
“铛!”
钟声敲响。
摩修的身形一晃未晃,脚下的岩石却陡然龟裂,碧潮金涛下,一座浸泡在深海的扭曲宫殿渐渐浮出。
沉睡之血拥有弱化和安神的特性,任何神秘步入其范围内都会产生极大的惰性,连一片羽毛都会沉入最深处,包括梦境。
对摩修而言,路恩提亚的主场带给他极大劣势,他越是使用梦境的力量,越容易在惰性的驱使下迷失其中,最终导致意识无法回归现实。
与此同时,路恩提亚的契约依旧在进行,时间拖得越久,他的力量便越强。
沉睡之血就是路恩提亚的灵脉象征,摩修深知这一点,因而他用梦境阻隔路恩提亚与奇观的联系。
摩修年轻时去过深界诸多险地,他每一羽翼,都是切切实实的梦境,自己的、或他人的。
同时,摩修能抽取这些梦境记忆的力量化为己用,这需要愿力来实现,恰巧,他最不缺的便是愿力。
“铛!”
路恩提亚的【日暮之钟】再响,深海的水潮弥漫过来,奇异的声波震散洪流,一轮落日闪烁于幽冷的滔浪中。
在太阳还未分裂时,祂的权柄并不如而今的烈阳这般纯粹。
暮落朝升,轮回的序幕与希望的起始,黄昏后的极夜并非永恒的寂灭,而是新一日晨曦的前奏。是死的颂赞,也是生的展望,是命运的循环往复,亦是继承和更替,万物在此轮回下蜕陈迎新。
不过现在只剩净化一切。
“日暮”,这在昔日的太阳教会里并非恶喻,它敲响丧钟的同时,也在积蓄新生——
而现在,死的是摩修,活下去的,将是他,路恩提亚!
277.此领名为路恩提亚(五)
古老巉岩浸浴在深海的瘴气里,宏大扭曲的宫殿爬满蠕动绒毛的暗绿色藻类,险峻的石块将光折得迷离,它似将空间升维,肉眼所见的风景只是某种难以言述的不详之物的投影。
散发着海腥味的不洁令路恩提亚与辉光塔的联系微弱,深海阻隔了沉睡之血与奇观核心的融合,那浓郁的污秽感更如病菌一般往灵脉象征中渗透,窒息感就好似有一根根钩触扼住他的咽喉、撕扯他的器官、掏烂他的肺叶,哪怕现实中的路恩提亚只剩一具有待填充的皮囊,但若要让他形容,大致痛苦便是如此感受。
深海里的暮日被诡谲的空间碎成一段一段的涟漪,路恩提亚的皮囊伸手摄来一束光,一层灿金的秘文萦绕在胳膊上,它每流动一次,便是震耳欲聋的巨响,它每一次震动,古老宫殿石柱上的骨片便会簌簌剥落,更显颓败之态。
路恩提亚的高位技能并不具备太多的攻击性,【日暮之钟】与【黄昏先兆】的特性主要可以归纳为一点:削弱、削弱、再削弱。
让敌人弱到误以为自己死亡,陷入永恒的沉眠。
对于摩修召唤的梦境,路恩提亚并非没有应对的举措。每一位试图在超凡之路上走得更远的强者都会对自身的意志进行磨练,对灵脉中的源力和神秘特性不断深化,这就如一个普通人夜以继日坚持锻炼一样,能提升超凡者自己的“免疫能力”,在面对外部神秘特性的攻击时,拥有最起码的抗性,不至于一触即死。
神秘能够抑制神秘,这就导致大部分超凡者哪怕在极劣势的情况下,也不至于因为无端的诅咒或法则一击毙命,拥有了抵抗或逃命的底气。
故而,嵌合技能越多,神秘浓度越高,对敌时也就更为从容。
纸面数据上,路恩提亚与摩修同为神赋者,理当平起平坐。
路恩提亚的皮囊向前踏上一步,沉重的水压将之挤得变形,这不仅仅是意志的较量,也是破釜沉舟的硬碰硬,若非奇观就在“身后”,他绝不会与摩修这种强者正面单挑。
摩修却很喜欢单挑,更喜欢猝不及防,无论当初的马克西,还是现在的路恩提亚,都明显处于劣势。
老迈的教士相当实诚,他自认筹谋不如奇法,便甘愿做一把尖刀,直贯敌人的心脏。
从结果上看,奇法似乎确有先见之明,反倒是他过往强制性的温和做派被残酷的现实所否决。
不过……
摩修睁开眼来。
奇法所行的终究不是正确的路。
如此想着,摩修掌下的海流骤然浮现一道幽绿色的涡流,暮光交织的巨响在传至摩修跟前时被深不可测的涡流所吸收,一瞬间,路恩提亚只见到那涡流下涌出色泽炫目、令人作呕的鳞与鳍。
那涡流下是一只不可估量的巨眼,它仅仅是瞳孔就连整个奇观核心都无法装满,从阖目到睁开的过程极为缓慢,路恩提亚却在极致的颤栗中,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着活动。
冰冷可怖的注视连沉睡之血都升起一层冻结的寒霜。
路恩提亚无法揣测那涡流背后是怎样伟大的存在,他只知道,摩修所召唤来的,不过是梦中的幻影而已。
那眼上寄生着杂乱不洁的硬斑,它终日圆睁,闭合的是一层生满鳞与棘皮的半透明薄膜,即便在未睁目时,慑人的诡异的光依旧能自薄膜中穿透而出。
路恩提亚最擅长的技能其实并非神赋后的【日暮之钟】,而是二级危害【纵火狂】,他将这一技能与【黄昏】和象征【沉睡之血】巧妙结合,扭曲了燃烧的特性,转而化作对永眠与死亡的传播。
只是,摩修似乎很了解他的能力,因而出手的梦境不是其它,而是深海。
强行镇定意志,路恩提亚的皮囊将萦满暮光的拳头后展。
这副皮囊是他早年间于遗迹中收获的灵器,特性是强大的再生能力和近乎不灭的属性,除了会消化他的肉体之外,几乎没有副作用。
现在的路恩提亚,本质上只剩下灵脉象征还属于自己,他的灵魂依附其上,与皮囊互相寄生,血肉填充物都是皮囊吸收【沉睡之血】的力量后,再造器官的结果。每一次对自我的再造,都会削弱路恩提亚的灵容,使【日暮之钟】的不眠诅咒愈发强烈。
他之所以能造出宛若海潮般的沉睡之血,也有皮囊源源不断提供力量的结果,是在与魔鬼做交易。
而此刻,路恩提亚借皮囊向那只巨眼挥出无畏的一拳——
暮光坠落,一切光华都失了颜色,直接让梦境归于永夜。
海潮散去,深海的宫殿如泡影般消失,奇观核心的方柱有条不紊地运转,皮囊下,路恩提亚又生出一只暗金色的眼来。
这代表他与奇观的联系更进一步。
“我说了——”他踏着金色的血潮跃向摩修,“装!神!弄!鬼!”
“铛!”
他一拳轰在摩修脸上,那钟响宛若晴天霹雳,又仿佛连天都撕裂,任何梦境都要在震耳欲聋的巨响中恹恹苏醒,不生不死。
那将是与他路恩提亚一般的,极度困乏,却又不得入眠的苦痛。
作为一个擅长使用梦境的超凡者,其肉体的力量和抗性往往相当薄弱,到了他们这个地步,搏击的技巧依然有用,对于战斗本能的锤炼不容小觑,路恩提亚每一拳都挥响【日暮之钟】,他的体能、蛮力、破风的韵律、节奏将如暴雨,浩荡的震撼能压得敌人无法回击,【沉睡之血】的抑制下,就连使用技能都难以做到。
摩修纹丝不动。
他脸上的青绿色光翼如絮飘飞。
路恩提亚这一拳不知破灭了多少梦境,然而,这些梦境对于缠愿天使无穷无尽的躯壳来说,只是沧海一粟。
摩修在绽放。
路恩提亚再是一拳,沉睡之血海啸般翻滚,浪涛一层拍着一层,每一层落下,都将无缝衔接另一拳。
“轰——”
海潮炸开,路恩提亚被摩修的脸颊抵住,拢袖的教士伸出一双手来,摩修的拳头砸在路恩提亚心脏处,路恩提亚一只手挡着,不灭的皮囊如纸般撕出裂纹。
“止。”
摩修轻声言令,天上的沉睡之血恍若凝固,并未砸下,血潮短暂停止了一秒,摩修的絮羽便在这一秒内彻底舒展——
他以拳回击,金血如瀑而坠。
278.此领名为路恩提亚(六)
“圣父慈恩。”
摩修一贯慈祥的脸上乍然闪过雷霆之色,他双目微凝,要用最直接的方式让神秘将敌人摧毁——
拳。
路恩提亚于失重中起飞,他顿时了然,是摩修让幻梦降临在这方空间,与真实相融合。
这并不会影响到他本身的实力,反而会为他带来一定程度的强化:在这里,意志和愿力同样会作为实力的具现。
路恩提亚从来都是极坚韧的狂徒,即便面对深海的幻影,他依然无所畏惧,可……
摩修的精神似山、似海,再坚硬的花岗岩也会在磅礴之势的碾压下磨成齑粉。
他飞起来,带出一弯向上的金血,如梦似幻的光翼紧随而至,好似烂漫春日纷飞无尽的柳絮,每一片絮,都藏着生命的片段。
摩修化作一道风,随絮而动。
他无法像维罗妮卡那样随时随地以身化梦,就连幻梦境,在非特殊的仪式下也难以进入,但不妨碍【缠愿天使】将幻梦带入现实,也不妨碍他在反客为主的世界中打破常理。
摩修出现在腾飞的路恩提亚跟前,他以最粗犷的姿态双手抱拳抡起,透过于狂风中猎猎的宽大袖袍,路恩提亚能看到这具老迈躯壳下隆起的肌肉。
路恩提亚的皮囊从胸膛凹陷下去,他呕出金色的血液,手撑在摩修岿然不动的脖颈上,他奋力一拧,却难以将之折断,只让两人于半空中的扭打改了下坠的方位。
公爵伸手一招,奇观核心遍生秘文的方柱陡然砸出,将摩修撞飞到另一壁面,就在同样一根方柱要带着光辉驶出时,摩修的身影骤然消失,他借由路恩提亚坠落点的絮翼折跃,朝天一踏——
白袍翻涌,路恩提亚再度升飞。
路恩提亚皮囊下的金血逐渐转黑,腐败的钩触蠕动而出,他的情绪变得极不稳定,灵脉中的力量正在飞快流逝。
贪婪在侵蚀。
摩修并未嵌合【堕欲者】的技能,但他能通过幻梦复原这些神秘,他浑身流转神圣的辉光,出手却是诱人堕落的原罪。
在慈恩圣教的经义里,所有人负罪而生。
路恩提亚伏于穹顶,重力仿佛颠倒,他脚下是浓稠的金色血液,使其不再坠落。
他瞳孔映着摩修的身影流光般逼近,他一拳砸在心脏处,掏出一颗被贪婪腐化的心脏来,剧烈的痛楚使他格外清明。
路恩提亚一把捏碎心脏,更多金色的血肉开始在皮囊下填充、涌落、渗入千千万万根方柱的秘文里。
面对摩修,他开始冒着失控的风险加速与辉光塔的契约,这本该花数倍的时间来逐步适应,但现在,路恩提亚打算一蹴而就。
路恩提亚看不清摩修的虚实,更摸不透对方的极限,若他不孤注一掷,很可能在契约成功前就身陨。
此刻,摩修也不再保持微笑,他严肃地望向头顶的路恩提亚,没有立刻追击。
路恩提亚脚下的金血燃起耀眼而温暖的火,一片天穹霍然浮现,半边璀璨、半边昏黑,它将摩修笼罩,后者终于退让了一步,眼皮感到极沉的重压,健康的身躯缓慢枯萎。
【纵火狂】以及……【黄昏之兆】。
“你不错,摩修,”路恩提亚十指如钩,十道鲜血淋漓的伤痕从头皮割到两肋,他痛苦而欢欣地发出快慰之声,“但你似乎没搞明白,谁才是……”
他霍然坠落,无数声拳风交错,方柱的光彩在扭曲的火与梦中变了颜色,空间迷离扭曲,像日光折在河面下,水滴的事物换了方位。
【自笞者】、【嗜血魔妖】,一切的伤与痛都将转化为路恩提亚的伟力,焰火愈烈,他狞笑着嚎叫:“……不夜城的王!”
……
蠕行的巨物于街区翻滚,它在燃烧中碾塌一座座房屋,此地已无活着的平民,便是尸体,也将化作它的养料。
奇法在与马克西互换轻伤后便退去,论实力,长期交战下他依旧没有胜算,因此他又释放出桃源当中的一部分灵,剥夺掉它们美好的期愿,转为恶鬼肆虐街区,给太阳教会添堵。
这种时候,马克西根本腾不出手去堵截。
除了商港,沉风湖也爆发出恐怖的灾害,尸鬼如洪水般沿着屏风山脉冲向富人区,昔日歌舞升平的贵族与精英已经挤满了北港,一艘艘航船不堪重负,米内斯已经驰援,但最终能救下多少生还者,在局面逐渐恶化的当下,仍旧是未知数。
这种时候,相对安全的反倒是与商港毗邻的东部城区,克洛丽丝已经带着福音教养所的工作者和城卫军有序疏散民众,她彻底舍弃了南部港口,借复杂的街道环境设置层层路障,有序撤离,阻碍尸鬼的进一步冲击。
好在马克西给了她足够的权限,克洛丽丝的声名在太阳教会内部也称得上优良,无论是米内斯留下来的一部分骑士团军士,还是太阳教会的修道者,都愿意听从调遣。
统一而协调的步调减少了不必要的损失。
罗伯特司祭并未插手这份权力,他旁观克洛丽丝调动其各个部门来,其中某个叫居民委员会的组织架构居功甚伟。
在福音教养所成立之初,少女便通过居民委员会将控制力深入每一个街区,每一条街的委员会将负责对居民进行登记和协调管理,维持了向心力,这也让灾难来临时,所有人不至于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每个人都能找到队伍和归属,维持基本的撤离秩序。
场面上,马克西已经完全压制住蠕行巨物,神职者们布置出法阵,将蠕行巨物限制在局部空间内,进行净化。
那巨物翻滚着,时而剥出骨肉分离的人类躯壳,绝望的哀嚎求饶阵阵发出,马克西冷眼以对。
最终,他手中握紧一柄光辉酷烈的权杖,宣告倒:“太阳在上,请予秽物以天火之刑!”
普照的日光曝晒而下,比辉光塔更为夺目,也更为残忍,犹似生烹活烧,哀嚎不止。
这时,天际的辉光塔骤然亮起浩荡的光芒,不夜城迎来白昼。
马克西错愕一怔。
这是……奇观契约的征兆!
“路!恩!提!亚!”
作为活了几十年的人精,马克西当然立刻明白过来,路恩提亚借自己不在辉光塔的时间里,擅自冲击半神的领域!
他必须马上去阻止,可……
若阻止不了呢?面对迫在眉睫的危机,他难道要放下邪教徒不管,先处理掉能助一臂之力的路恩提亚吗?
而且,路恩提亚如何能在此刻契约奇观?
马克西陷入沉思。
在商港的蠕行巨物倒下时,奇法已经有所感应,这有些偏离他的预言,但无伤大雅。
他断臂之下伸出腐败的手来。
灵器,【命运之手】。
奇法通过它赢过【命运老虎机】的全部命运,借之做出预言——
首先,是辉光塔的毁灭。
其次,是摩修的阵亡。
慈恩圣教有一门戒律:禁止自相残杀。
因此,为了实现这一条件,奇法根据推演做出了次要预言:路恩提亚将短暂晋升半神,随摩修同归于尽。
但他无法将所有命运都攥在手里,这与愿望的实现有相似之处,他只能通过一个个预言的“锚”保持命运的大致轨迹。
“命运的本质……”他独行于旷寂的街上,顾自低语,“无限的时间……”
老虎机储藏的命运之力有限,奇法无法对每一个事件做出精细的预算。他现在的确处于“强运”的状态,时来天地皆同力,但是,【命运之手】还有一个负面作用,那便是获得的幸运越多,最后承受的厄运便越激烈。强运之后,他将面临永生永世的厄难,厄难会伴随使用者直至步入坟墓。
奇法已经感觉到厄运的征兆——
商港的剧本大部分偏离了他的推演。
他本该携商港数十万人死亡的大势一路向北,摧枯拉朽,但现在,没有足够的死灵,导致他不敢轻易接触阿芙拉和蕨巢镇。
一方面,虫人始终让他有所忌惮,另一方面,蕨巢镇似乎隐藏着格外诡谲的异常,秘而不发。
除非献祭足够的死灵,否则他不能去挑战这两个方向,以免增加命运的误差。
而且……
奇法遥遥望向西北方,他的灵感因桃源的强化而得到前所未有的提升。
为什么蚁巷附近还能有如此充沛的生机?
他有下令,灾难来临之时,慈恩院所有人员舍弃一切信徒,以保全自身为主要,可是……
“沃尔什·卡勒……”奇法的声音渐渐阴沉下去,“你敢夺我的火……”
279.此领名为路恩提亚(七)
奇观核心内,路恩提亚的皮囊已经千疮百孔,但愈是伤痕累累,他的力量便越强大。
这是【自笞者】的特性,将痛苦化为动力,同时,也会提供“虚假”的心理层面的强大——它将使超凡者进入灵能过载的状态,让超凡者误以为从外界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当然,无论如何,路恩提亚的确更加强大了。
金色的火焰熊熊燃烧,血液如同沸油,却不显滚烫。
路恩提亚的火格外温暖,让人仿佛置身于舒适的棉被,火炉在一旁燃烧,窗外是鹅毛大雪,蜷在床上的人会有独特的惬意和安全感,同时,也让人更加“慵懒”、“怠惰”。
这种环境下,摩修短暂建立的深海主场优势不复存在,实力也会变得衰弱。
理论上如此,但摩修依旧健步如飞,拳如磐石。
“你这种实力,真的不是半神么?”
路恩提亚仍然落于下风,他的皮囊上拳印如锻,仿佛捶打着一块形态不规则的生铁,将躯干生生碾平。
他的所有招数都已使出,即便是【日暮之钟】这种能够一锤定音的技能都未对摩修的生命造成实质性威胁,只能依托奇观和源力对其展开消耗。
可看着眼前老者游刃有余的模样,路恩提亚根本猜不透对方的极限。
高空的路恩提亚的右臂凝实,金色潮汐随他的举动往天上翻滚,蔓延的惰性足以让最强壮的男人抬不起手臂、昏昏欲睡,可是,摩修塔一般矗立,他拢袖时如儒雅睿智的神学家,出拳时,所有衣袖都震开,宛若人类的角斗场中突兀降落的巨龙。
路恩提亚的浪潮有如龙吟,摩修的拳就是龙吟——
溃败的沉睡之血冲刷殆尽,水滴化作一根根色彩驳杂的利刺将路恩提亚贯透,他被洞成筛子,脸上却在狂笑:“莽夫!”
路恩提亚以搏命的姿态迫使摩修以最强硬的回击,在这种局限的空间里,摩修无处躲避,也无需躲避,只用以力破力,但路恩提亚并未全力以赴,他这一击只是佯攻,奇观核心的地缝里,忽然渗出愈来愈多的、粘稠的金色血液,沉睡之血浸透摩修的脚踝,老者的肉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腐败,与此同时,沉睡之血蠕进伤口内,在摩修的血管中流动。
路恩提亚对奇观的契约很快就将完成,他的力量越来越强,与其在被摩修的打压下消磨实力,不如放手一搏,以免对方在关键时刻使出搏命的底牌。
“傲慢。”摩修说。
“嗯?”路恩提亚神情微怔,不用摩修解释,他已经看到自己创伤内那一片片渗出梦境的光羽。
“莽夫!”路恩提亚的皮囊下,渐渐滋生出一只只拳头大小的丑陋娃娃,它们齐声笑道,“莽夫莽夫莽夫莽夫莽夫!!!”
“老东西你!”路恩提亚明白过来,摩修一动未动,也正是为了出这一拳,将梦境蓄于一点,打入他的体内。
他的躯体、他的灵脉、他的灵魂。
这些丑陋的娃娃由他的傲慢滋生,是原罪。
路恩提亚大怒,他想尽快解决战斗,至少削弱摩修的实力,让其无法在自己完全与奇观融合的一瞬横加阻挠,但是,对方显然也生着类似的心思。
“莽夫莽夫莽夫莽夫莽夫莽夫——”
路恩提亚尽量不去想身上那些丑陋的增殖物,然而越是如此,它们的叫嚣便越是欢快。
他双目猩红,皮囊表面也生出虬曲的筋络和坚硬毛发,嗜血的眸子看向摩修,金焰徐徐燃烧,刹那间,路恩提亚破空而至。
“咣!!”
路恩提亚像是撞在铁上,摩修的肩膀凹陷下去,絮絮梦境飘扬而落,那里面不全是超凡与神秘,也有许多凡人和信徒们的回忆。
摩修终于退了一步,他用肩膀将路恩提亚抵住,一手按在对方的天灵:“暴怒。”
霎时,路恩提亚像是从头烧到尾,灼热的剧痛让他仿佛置身汤镬。摩修按着他的头,凌空抡了一个弧,鼓起的教袍垂下,一层层青翠的梦境覆于身上、霍然展开,如同一尊神圣肃穆的天使。
路恩提亚被抡向天顶,就在缠愿天使要张开千瞳万目,对其进行凝视时,奇观核心的大门霍然打开,一个人影摔进来,撞在摩修的羽翼上,梦境顿暗。
摩修低头看去,卡森·克诺瑞斯捂着一片烧伤的胸口爬起来,门外,教袍散漫、神色阴翳的马克西垂袖而立。
“马克西救我——”望着摩修另一半正要睁目的羽翼,路恩提亚朝门口的主教大吼。
“畜生!贱种!你以为你是谁!”马克西破口大骂、毫无风度,然而,骂的同时,他将手杖点向摩修,一束烈光在那宽大的背影上留下烧焦的洞口。
摩修的袍后飘起灰烬,露出囊泡泛滥的后脊。每一个囊泡都包裹着一个卵,每一个卵都藏着梦境,它们如眼般睁开,慑人心魄,漆黑阴森的气息缓缓渗出。
那些气息充满罪的腐败,与摩修的气质似格格不入,又似浑然一体。若克洛丽丝看到,她立刻就能判断出摩修身后的本质——
原罪。
在威罚一系的修行里,负罪是对修道者自身的考验,只有跨越原罪的诱惑和审判,才能成为那至高的圣徒。
只是,摩修的罪又与克洛丽丝所见的有所区别。那些漆黑的囊泡只浅浅浮在梦境里,未侵入他的灵脉分毫。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这些原罪不属于摩修,而属于那千千万万的梦境。
这让摩修看上去似负罪而行的苦修士,又似毫不相干的旁观者。
“摩修……”马克西几乎咬牙切齿才挤出这个名字。
路恩提亚坠落于地,他爬起来,求救的姿态并不狼狈,此刻的话也充满威胁之意,他咳出血来:“马克西主教大人,我距离半神之差一线,你应该能感觉到辉光塔正充满我的‘味道’,”他狰狞又陶醉地笑道,“助我一臂之力吧,否则届时奇观被毁,你将难辞其咎!”
280.此领名为路恩提亚(八)
路恩提亚说得冠冕堂皇,马克西的牙齿已经磨得咯咯响。
主教的心头在滴血:“让你契约奇观,我同样难辞其咎!!!”
“这么说,你们一开始,就从未想过让我契约奇观,只是用欺骗在画大饼?”路恩提亚明知故问。
“呵呵,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东西,蛮荒之地爬出来的鬣狗,真以为得到册封就把自己当公爵了?”
“你要一拍两散,那也不错,”路恩提亚脸色转冷,“毕竟,我也从未想过依靠你们这些傲慢的上界猪。”
“狗东西!”马克西牙龈磨出血来,“今日之后,你要向圣教宣誓效忠,改信烈阳!”
这是阳谋,他不得不做出取舍。
路恩提亚终于露出一丝得逞的微笑:“我知道主教大人是聪明人,辉光塔不能自己长脚跑掉,我亦如此,只要奇观还在,就算要论罪,你也不至于被处以死刑。”
“蛮子果然是蛮子,就算奇观崩毁,你以为就能随便处决一位神赋者主教?”
马克西也有自傲的资本。
神圣曼罗帝国境内传承三百年以上的奇观四十二座,太阳教会则有二十一座,这类有历史底蕴的奇观通常具备战略威慑或能持续带来正收益,是国力的体现,但住在里面的半神不一定真就比他马克西有能力。
更别说还有一大堆玩票性质的“半神”,只要有钱,建立酒池肉林、沟通权柄并契约后同样能延长上百年的寿命,但那种性质的奇观往往入不敷出,权柄除了“色(色)”外通常也没有其它功能,这种奇观无论规模还是质量都远逊前者,等半神死亡或破产后多半得就地荒废。
辉光塔倒塌马克西的确会被问责,甚至前程尽毁、失去契约奇观的资格,但还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出了奇观后,部分养尊处优的半神“老爷”并不一定比神赋者管用,你能指望一个在图书馆中浸淫的学者替教会冲锋陷阵么?
虽如此,让路恩提亚契约奇观总比一两亿神盾打水漂要好,铁打的奇观流水的半神,想要收拾这条叛逆的狗总能找到机会。
一旁,卡森·克诺瑞斯谨慎地看向摩修:“摩修先生,您还不出手吗?”
卡森·克诺瑞斯可不想插手三个神赋者之间的战斗,虽然他六个技能完满,遇上神赋者也能过上两招,但没必要与这些人死磕。
看摩修老神在在,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卡森·克诺瑞斯心中焦虑——对面聊天都有好几分钟了,您杵在这里不动是几个意思?
摩修瞥了他一眼,说道:“换气。”
这时,卡森·克诺瑞斯才注意到,摩修被破坏的梦境羽翼正在变色,半黑半白。
乌云升上天空,世界降到海平面,混沌的浪潮在灯塔下水波长鸣,无数肤色苍白或棕红渔民与世隔绝的黑色桃源相依相存,在远离危险的篝火边祷告祈福,观望天上浮现一轮圆月,细看时,才发现那圆月是皎洁的银镜。
银镜印着所有人的脸。
“我先出去……?”卡森·克诺瑞斯试探性地问。
“好。”摩修点头。
“摩修先生……”卡森身边掀起飓风,临行前,他看向路恩提亚,又看向漂浮在金色血泊中的尸体,说道,“路恩提亚的心防不稳定,您或许可以攻击他的破绽。”
摩修凝视他,身手印在卡森·克诺瑞斯的眉心,说道:“我明白了。”
“路恩提亚!”儒雅谦和的卡森·克诺瑞斯嗓音豪迈。
温文尔雅只是表象,能在深界身居高位,每个人都是丛林中活出来的野兽。
“你的谋算失策了,不是么?”路恩提亚回以狞笑,“要不你也来猜猜,谁才是你商团里的内鬼?”
路恩提亚的话终于让卡森·克诺瑞斯确认了附属奇观失效的原因。
“你很不错,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以为你为什么能中标?蠢货!”路恩提亚走到奇观核心的中央,穹顶降下辉耀,“马克西,你的那位小情妇也是他们对你使计,你真以为有哪个婆娘会喜欢一个七老八十的老东西?”
“你如果还想契约奇观,”马克西神情冰冷,“就闭上你的臭嘴。”
路恩提亚笑意舒畅。
他在烈阳的光辉下压抑太久,无数次忍受马克西的羞辱和蔑视,不正是为了此刻么?
“从今往后……”
路恩提亚撑开沉睡之血,霎时间,奇观核心内每一根起伏方柱的秘文都被金色血液浸润,一束束光辉将他托起,有马克西的守护,他全身心都沐浴在奇观的灵脉之中,几乎融为一体,他呢喃道:“路恩提亚领将名副其实、堂堂正正……”
摩修抬首,身形一晃,他正要借絮羽挪移至路恩提亚跟前,马克西却抢先一步。
他持杖砸下,摩修只得闪躲,坚不可摧的岩石竟层层爆碎,每一道龟裂的碎痕都燃起盛大的光辉。
天上的银镜挡在摩修身前,照耀其上的光辉被瞬间化作一层垂落的黑幕。
“你以为我还会大意吗,摩修!!!”马克西暴怒,迎头再度追上。
此时此刻,他全身都沐浴着烈阳的光芒,在这种全面的防备之下,摩修也很难用【堕欲者】将对方腐蚀。
“你当然不会再大意……”摩修轻叹一声。
卡森·克诺瑞斯尚未离开,他在门口大笑:“路恩提亚!你难道真以为麦斯特克背叛了你?”
光晕中的路恩提亚皱起眉头,只听卡森·克诺瑞斯又喊道:“多可怜的人啊,他明明对你忠心耿耿,不过在若拉那儿说了些你的好话……谁能想到公爵大人的妻子会将他背叛呢?”
路恩提亚瞪直眼,他凝视血泊中的麦斯特克:“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啊,怎么回事呢?”卡森·克诺瑞斯摘下绅士帽,鞠躬行礼,“在下先此别过了,尊敬的公爵大人。”
他乘风遁去,路恩提亚正欲出手将其截留,摩修留在他体内的“暴怒”忽如烈火般焚烧得浑身剧痛。
不得已,他只能静下心来,专注于奇观的融合。
“……”与摩修战斗的马克西很想问路恩提亚的妻子是不是给他戴了帽子,但考虑到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和特殊境况,又放下了这门心思。
摩修却未放下。
他行至麦斯特克尸体前,马克西似有所觉,就要挥杖阻止——
“唰!”
权杖的烈光烧干摩修的梦境,最终被徒手握住。
摩修微微屈膝,半跪于地,马克西这一杖几乎令他的双脚陷进地里,同时,他也将另一只手按在麦斯特克的眉心。
缠愿天使抚于其上,拥抱残灵的梦。
281.此领名为路恩提亚(九)
麦斯特克的尸体像浸在浓酸中渐渐融化,它析出青绿色的泡沫,每一个泡沫都代表着一段生时的记忆。
那些泡沫附着在摩修的长翼上,浮出一张张属于将军的铁般生硬的面庞。
马克西的权杖紧随而至,他一杵直撞摩修的眉心,后者徒手握住杖端浑圆的白金色宝石,袖袍在焚风般的气流下漫天飘烬,肌肉和青筋紧绷着像后扭曲。
摩修的血管撑开、迸裂,但从中涌出的血液却仍旧漂浮在空中,承载着一个个迷离朦胧的梦幻。
马克西的权杖震出一轮炽热烈阳,他的攻击无比暴烈,连沉寂的沉睡之血也在其照耀下沸腾起来,但是,没有一道光拂在摩修身上。
摩修的血液一圈圈盘绕,高温的烈焰为其着彩,马克西再劈脸砸杖时,忽如油墨浸在了清水中,权杖的颜色拉长,他分明向下抡着,方位却到了别处。
【漩涡】。来自麦斯特克的梦境。
它的特性是斥与合,对现实乃至意志进行扭曲。
马克西的烈光在漩涡活动下宛如离心机中的物质被分剥,某种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将他的神秘分化削弱,于漩涡中不可自拔。
摩修用漩涡改变了空间的轨迹,肉眼看去时,无数奇异的“卷”正在生成,任何事物都将在其中失去原有的规则轮廓,人却并不会在当中死亡。
先是马克西的杖向内弯折,然后是他本人,他的手、他的舌、他的皮肤与脚趾,一圈衔连一圈,他与摩修的咫尺之距瞬间被拉得无限远。
“摩……修……”
连马克西本人的声音都在漩涡中渐渐失真。
深处漩涡中,人的感官和认知都会因之遭受极大扭曲,若是意志脆弱者,很快会沉沦漩涡的疯狂之中。
马克西谈不上怯懦,他的心智也十分顽强。当初惜败摩修,是后者钻了他心防的空子,利用其人性的弱点,以烈阳对其实施压制,营造出无法力敌的氛围。
因而,哪怕身处漩涡的领域,他依旧目标坚决:一雪前耻!
眼下的漩涡不是麦斯特克能达到的程度,但摩修也无法使用位格超越目标记忆中的神秘,因而这一漩涡来自于麦斯特克嵌合技能时的濒死经历。
摩修不再去看马克西,他只是将对方困住,如果贸然攻击,他自己也可能卷入漩涡当中。
老迈教士看向路恩提亚,对视中,他缓缓开口:“麦斯特克没有向卡森·克诺瑞斯泄露你的任何情报。”
摩修说话一板一眼,像旁白叙述着无关痛痒的故事,他不擅长嘲讽,更不擅长激怒敌人,有弄巧的心思,不若大开大合碾压过去更为妥当。
但他也并非迂腐不化的人,若能省些力气,摩修不介意去尝试。
路恩提亚被光晕笼罩,这等若给他上了一层屏障,而与沉睡之血融合的辉光本身便对他的梦境形成压制,哪怕现在,每时每刻都有无数絮羽在沉沦、或蒸发。
摩修虽然能同时使用复数梦境的力量,但每次只能撑开一个梦境领域,除非撤去漩涡集火路恩提亚,否则短时间无法对其造成伤害。
漩涡很强,可惜攻击性稍有不足,传播的速度也异常缓慢。
路恩提亚闭上眼,放空心神,不去听摩修的发言。
但是,那平稳的声音却从脑海响起,迫使他不得不去接收。
摩修说:“若拉·阿巴姆从未想过嫁给你,与你这样自负粗鄙之人媾和,是她一生当中的耻恨。”
路恩提亚不为所动,他甚至有功夫嗤笑:“一个女人罢了,她就算背叛我,又如何呢?我喜欢看那些高傲的贱人嘤嘤啜泣,她越恨我,便越要冠着路恩提亚之姓为她仇恨的人生育子嗣,很美妙,不是么?”他眼中流露讥讽,“你想用她来使我发怒?用一双并不合脚的破鞋?你会在乎一只用来联姻和生育的畜生究竟睡了几个男人么?又或者,你要强调她与麦斯特克这叛徒背着我幽会?!”
“麦斯特克并非主动与若拉·阿巴姆苟且。”
耍嘴皮子这种事,奇法来做都要比摩修更合适,再不济,他手下的地精和学生也要强上一万倍。
摩修叹息一声,向前迈出,幻梦的泡沫中升起一座矗立的高塔将之托起,他与路恩提亚面对面:“若拉·阿巴姆用迷(药)骗诱了你的仆人,但麦斯特克对你忠心耿耿,他从不知若拉·阿巴姆对你的仇恨,相反,麦斯特克一度劝若拉·阿巴姆对你守节,你契约辉光塔这件事,的确是麦斯特克泄露,他希望若拉·阿巴姆能以成为一名半神夫人为荣。”
麦斯特克有没有背叛路恩提亚,这恐怕得看“背叛”该怎么定义。
他的确对若拉·阿巴姆心存喜慕,但作为公爵的忠仆,麦斯特克从未想过越雷池一步。
只是,将军的心思被若拉·阿巴姆一眼看穿,公爵夫人用最致情的迷(药),与麦斯特克共赴巫山,并在事后半是撒娇半是要挟,让麦斯特克难以想出有效应对的法子。
路恩提亚最后一个技能是他早年间契约的【寄生奴印】,没有评级,也不会失控,它的功能只有一个,奴役三至九个仆人,使之臣服。
奴役的效果会随仆人实力和灵魂强度的提升而削弱,但无论如何,有一个效果始终不会改变:路恩提亚死,仆人们的灵魂将直接毁灭,没有一个能活。
但是,仅仅掌控一个人的生死并不能让路恩提亚放心,因而他选择在最关键的时刻将麦斯特克处决。
“实际上,麦斯特克并未背叛你,但若拉·阿巴姆以此为要挟,故而,每次你休眠时,若拉·阿巴姆都要求麦斯特克去服侍他,探取隐秘,纵使如此,麦斯特克从没有暴露过你的藏身地。”
“等等……”路恩提亚目光陡然沉凝,“如果麦斯特克没有背叛我,你又如何知道我会休眠?”
摩修瞥了漩涡中不成人形的马克西一眼,说道:“太阳教会的罗伯特司祭与阿巴姆家族早已串通,他们早就打算奇观落成后将你暗杀,扶持你的儿子埃蒙·阿巴姆·路恩提亚做世俗的君主,哦……”摩修忽然深深看了路恩提亚一眼,“考虑到若拉·阿巴姆对你的憎恶,埃蒙·路恩提亚究竟是不是你的子嗣还很难说,此外,格格尔女士之所以不育,和年轻时的放浪也很有关系……麦斯特克一死,你就是孤家寡人了,路恩提亚。”
埃蒙·路恩提亚大概率是路恩提亚的亲儿子,但不妨碍摩修在这方面撒谎,同时,摩修也隐去了麦斯特克对若拉·阿巴姆存有好感的事实,以免对路恩提亚攻心无效。
路恩提亚的拳头已经逐渐攥紧,他死死盯着摩修,恨不得立刻冲出光晕将对方绞杀当场。
摩修触摸着光晕,他的手掌滋滋冒起轻烟,烫伤迫使他不得不收回去,接着说:“对了,卡森·克诺瑞斯离开前将他的记忆交给我,让我给你捎一句话——”
路恩提亚不愿去听,却不得不听,摩修回顾梦境,模拟着卡森·克诺瑞斯的口吻:
“你的夫人很棒,两位都是。”
282.此领名为路恩提亚(十)
深界的土著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在殖民者与星辰教会到来之前,大部分还过着蒙昧的部落生活,对贞洁这东西无论是表面还是内心深处不是十分看重。
但架不住对方跳脸。
而且,摩修最激怒路恩提亚的一句话并非那两位夫人,而是:麦斯特克一死,他便是孤家寡人。
也就是说,他正在为处决了一名叛徒而自鸣得意时,敌人忽然告诉他,他掌握的情报有误,是离间他与亲信的算计。
路恩提亚是一个自负的人,这种结果他是万万不想接受的。
哪怕理智上,路恩提亚宁愿去相信这是邪徒摩修为了诱发【堕欲者】打在他体内的原罪而编造的谎言,但感性上,他一次又一次思考着摩修的话,反复回忆麦斯特克死前的情态,最终,不得不去接受现实。
“那又……如何?”路恩提亚咬牙切齿,他伸着脖子,似乎想用眼神将摩修千刀万剐,“麦斯特克死在黎明的前夜,我会感念他的功劳,你所说的一切,都不能阻止我契约奇观,只要我成为半神,全部的牺牲都死得其所!!!”
就在这时,摩修在路恩提亚最暴怒的时刻,忽然出拳。
朴实无华,却又崩天裂地。
保护路恩提亚的光幕先是碎了一层,继而是【日暮之钟】的剧响,摩修的皮肤在烧灼中焦糊溃烂,但最终将拳送到路恩提亚的脸上,一簇簇梦境的泡沫渗入躯壳,进入灵魂当中。
戛然而止。
漩涡中,马克西不知如何挣脱出半截身体,他在挤压中露出极致痛苦的神色,但是,手依旧稳健地将权杖指向摩修,一束烈光迸射而出。
摩修的胳膊被弹飞,肘上出现烧焦的蛀洞,梦境囊泡立刻涌上烧痕,用温和的光为其治愈。
“马克西,拦住他,拦住他,拦住他!”路恩提亚厉声高喊,愤怒中,整个奇观核心都剧烈摇颤起来,他的灵脉濒临失控,但同时,与奇观的融合只差一线。
马克西当然知道这是战胜摩修最关键的时刻,他将自己连皮带肉从漩涡中撕出,鲜血淋漓、挺跃而上:“摩修——”
他的心脏熊熊燃烧,【烈阳】灵脉为其提供源源不断的力量。
摩修皱起眉头,侧身避让,然而马克西几乎疯魔,似一条失去理智的野狗朝他杀来,每一击都卷起焚烧的风,风中汇着沉睡之血,像大海在恐怖的天候下咆哮。
摩修用状如明月的银镜挡住马克西的攻击,这是慈恩院的三大灵脉之一,【双生圣镜】。
除此之外,那夜幕下于篝火中祈祷的渔村为其桃源,而他本人浑身覆梦,化为缠愿。
夜幕将马克西包裹,暴怒的原罪如雨而落,然而,浴火的马克西如有神助,百邪不侵。
摩修脚下的高塔消散,他借絮羽挪于地面,再度避开马克西穷追不舍的攻击。
马克西因高塔消失忽然失重,反而露出张狂的怒笑,他的杖挥舞起整个核心内的血与风,烈阳如焚,聚于摩修头顶:“死!”
马克西自高空劈碎大地,炽热的白光盖满奇观核心,再诡异的漩涡也在净化下湮为尘埃。
光芒消散,银镜仍悬于高空。
摩修羽翼凋零,梦境寥落,几乎被打成原型。
他依旧稳稳站着,脸色平静,由于左袍先前被烧毁,无法再拢袖。
马克西抬起头,看向那个不怒自威者,他想拔出陷于地面的权杖,站起身来,摩修却一脚踏断他的胳膊。
马克西终于脱手,他带着惊惧的神色退到极远处:“你是什么怪物!”
“摩修。”年迈的教士松开地上的断臂,缓缓向前移动。
“你怎么还没有死!!”马克西已经使用了他最引以为傲的天赋——灵容过载。
这能使他的实力短暂拔高一整个台阶,虽然理论上,灵容过载或灵脉失控会让超凡者的实力格外强大,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做到这点,除了天赋外,还需要专业的训练和摸索,找到自身对神秘特性承载的阈值。
“怀揣宏愿的心不会死,”摩修步履沉稳,他笑道,“它比太阳更永恒。”
马克西不相信摩修这句鬼话,类似的话他同样糊弄过别人无数次,但是,眼前这个邪教徒——确确实实,强得超出了极限。
这种级别的神赋者多久没有出现了?
马克西一步步倒退,陡然间,天穹坠下一支铭满秘文的方柱,截在摩修的去路上。
辉光塔明光更盛。
这时,不仅仅是乌云,连飓风层的黑天也被那盛大的光芒所穿透。
这代表着辉光塔在这一刻,终于蜕变为奇观——刚落成的奇观,是与第一位契约者互相成就的。
路恩提亚踩在方柱上,面色却没有任何喜悦。
摩修仰起脸,说道:“恭喜。”
路恩提亚并未回答,皮囊下,一具崭新的躯壳已经填充而成,金发金目,全身都散发着夺目而神圣的光,不和谐的是,那些光中依然长着一个个丑陋的娃娃:“天呐,真的成为半神了!路恩提亚,不仅是你老婆很棒,你自己也强得顶呱呱嘛!”
“噗——”
路恩提亚呕出一口金色的污血来。
摩修那拼着整条胳膊报废的一拳,将原罪打入他的灵魂和灵脉中。
路恩提亚没有马克西那般对污秽强大的净化能力,因而,在他契约的关键时刻,原罪也与奇观的灵脉相融合,成为权柄的一部分。
若是他神完气足、状态最佳的时刻,原罪的权柄或许不是坏事,但现在,暴怒、傲慢、贪婪……正不断侵蚀着他,对其进行心灵上的拷问,使他刚一契约成功,便濒临灵脉失控。
摩修感慨万分。
那些丑陋的小人都是路恩提亚潜意识在原罪诱导下滋生的叛逆,和这些牙尖嘴利的叛逆比起来,他越发感受到自己的局限性。
路恩提亚跃下方柱,摩修正要出手,又一支方柱落下,险些将退避的老者砸成一滩肉泥。
每一根方柱都散发着不容亵渎的光辉。
路恩提亚走到马克西身边,将他扶起。
“谢、谢谢。”马克西断肘上燃烧的血为他治愈创伤。
“我更应该谢谢你,马克西主教大人。”
“你已经是半神,希望你能履行承诺……”事到如今,马克西也只能暂时认输了。
路恩提亚笑着点头:“当然,只是,我还需要主教阁下助我一臂之力。”
“义不容辞……呃?!”
马克西话音刚落,路恩提亚徒手洞穿了没有防备的马克西的胸口,手中捏着他的心脏以及灵脉——【烈阳】。
“你做什么!!!”马克西又惊又怒。
“嘘,我不会杀你,但辉光塔现在需要你的力量去净化邪秽。”
辉光塔对太阳一脉的神秘特性有着强大的亲和力,路恩提亚因此借用奇观来掠夺马克西的神秘特性兼源力,用烈阳的神性来祓除原罪侵蚀。
这不会致命,却有可能对灵脉造成永久性损害,同时,马克西将陷入长期的虚弱,如一个废人——
“路!恩!提!亚!!!”
283.此领名为路恩提亚(十一)
摩修眼看着路恩提亚通过辉光塔榨取了马克西的力量,神情愈发凝重。
是“榨取”而非“掠夺”,本质上,辉光塔并不能将他人的神秘特性化为自身的一部分,但作为太阳一脉的奇观,它对相近的神秘特性具有极强的吸附性,路恩提亚所需要的,是马克西烈阳灵脉中的神性,来自他神赋时的恩赐。
路恩提亚随同为神赋者,但他的神性来自黄昏,无法像烈阳那般铲除邪秽。
“没想到你自相残杀起来能毫不犹豫。”摩修慨叹,现在,他已经无法杀死路恩提亚。
但是,因为原罪的存在,路恩提亚与辉光塔的磨合并不完美,原罪虽然融入辉光塔内,但与辉光塔所具有的的“福音”和“烈阳”之权称得上水火不容,故此,摩修唯一的选择是趁路恩提亚祓除灵脉内的原罪之前,将他打落半神!
而且,路恩提亚处在失控的边缘。
频繁使用力量使他精神处在极度困倦的情况,成为半神并未缓解这一诅咒,反而因灵脉濒临失控而进一步加重。
沉睡之血让他浑身困乏,皮囊的修复削减着他的灵容,可令人痛苦的是,他无法睡眠。
但是,若不搏这么一把,别说是成为半神,他早就被摩修给按死在核心里。
多亏马克西在关键时刻救场。
“自相残杀?不,这是伟大的牺牲,”路恩提亚将马克西一脚踹飞,他眯起眼,狰狞笑道,“多谢你,主教大人,现在,赶紧逃吧,不要卷进半神的威能当中了。”
马克西像苍老了三十岁,看上去将行就木,他扶着墙爬起来,胸膛的心脏裸露在外,血在焚烧,蹒跚着走了一步,又佝偻下去,眼中连仇恨都未曾流露,只有昏暗视野中的茫然与挣扎。
摩修凝视路恩提亚,他知道,接下来是真要分生死了。
路恩提亚神情癫狂,他的身上长满瘤子般的丑陋娃娃:“死在这里,摩修,我要拿你的头骨装点我的王座!”
“噢,瞧呐,这个马上就要死翘翘的家伙居然还想着王座,他以为那是什么,马桶还是棺材?”
路恩提亚的体表爆发出一阵阵欢活的笑声。
“好可怜呀路恩提亚,如果麦斯特克现在还活着,他也不至于像条死狗一样被人撵着揍!”
“马克西救我!呼呼呼——吱哈哈哈哈哈哈哈!!”
“路恩提亚路恩提亚,你赶快逃吧,你再怎么顶呱呱,终究是不如你老婆更棒的!”
“闭嘴!!!”
路恩提亚怒喝一声,刹那间,整个奇观核心都被强光所笼罩,摩修顿时失去一切感知能力,视野先是一片苍白,然后是极致的漆黑。
摩修的肉体仿佛在消融,他吟诵道:
“我主,你让我行于你布下的光,如行于天上,休让异端祈祷你的威能,要用罪将他罚至深渊……圣父慈恩。”
刹那间,逐渐消融的银镜乍然炸碎,它于辉光中洒下更为柔和的白芒,夜幕褪为白昼,祈光的渔村忽而升起,恢弘的天国之门落于波光粼粼的海面,门后茫茫一片,只能听到使人陶醉的天籁。
灵脉象征,【天国】。
祂尚未落成,只展露一扇门,代表摩修以此塑造的灵脉象征并不完整。然而仅是如此,便已让路恩提亚产生顶礼膜拜的冲动。
“困兽之斗!”
路恩提亚喝到,他双掌合十,辉光如重潮覆碾而去——
光华万丈。
复消散。
就连路恩提亚本人也在这照耀下黯然失色,他金色的血液莫名蒸发,被暴烈的冲击顶至方柱上,皮囊刚塑造而成的骨骼咔的断裂,随后无力地垂落在地。
路恩提亚忍着痛与困乏,忍着原罪的侵蚀在喘息。他艰难抬起头,紧张地确认摩修状态——
颓败的天国大门下,摩修只剩一具骨架还在屹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路恩提亚张狂大笑,他难以遏制、涕泗横流,忽然间,他“库库”咳嗽起来,纵使如此,他仍旧在笑。
摩修一死,他失去最后一位劲敌,不夜城的神赋者再无旁人,而他,只需熬过眼下濒临失控的局面,就能彻底坐稳半神之位!
“乌布诺尔?不……从今往后,此领名为路恩提亚!!”
他不知忍受的多少年的屈辱,而今终于迈过关键的一步。
天国是摩修的灵脉象征,超凡者死,不代表灵脉象征会随之消亡,但……
纷纷扬扬的梦境羽翼附着在那具骨架上,路恩提亚看到那梦境中的无数凡人献出自己的骨与血,填充其躯壳。
从密集的血管、到肌肉、再到皮肤,摩修不着寸缕,在辉光的照耀下,苍老、纯洁如圣徒。
“这不可能!”路恩提亚全身都绷紧,“你为什么不去死!!!”
他怒不可遏,体表的娃娃也随之拍手:“哎呀呀,这可能,这太可能啦,路恩提亚你究竟行不行呀!”
“噗!”一口金血喷出。
摩修面色平静,他往前走了一步,却忽然踉跄跪倒,缓慢地、缓慢地爬起来,声音沉着:“我已死过一回,但燃烧宏愿的心比太阳更永恒,我们皆要为那天国献出一切,在此之前,我将死在我心的后面。”
他说着让路恩提亚不明所以的话,后者匍匐在地,恐惧地倒退,口中怒骂:“邪徒,给我跪下,我才是路恩提亚领的王!”看着摩修仍蹒跚而来,他笑容苍白,“你连站也站不稳,早已山穷水尽,何苦非要强撑?现在我宽恕你的一切暴行,滚出去,否则休怪我同归于尽!”
摩修突然立在原地,路恩提亚舒了一口气:“你们不过是想传教和收割灵魂而已,在我治下,那些贱民你要多少有多少,等我坐稳半神之位,我会将那些猪崽养得又肥又壮,你不仅能来一次,还能来……无数次!”
摩修转身离去。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哈哈哈,你已经山穷水尽!”
摩修行至门前,最后瞥了他一眼,说道:“努力逃吧,路恩提亚,厄难来了,以我现在的状态,确实无法将之阻止……”
284.强运
自由广场,奇法一路向西,有零星尸鬼在街区流窜,街上有无家可归的贫民在逃亡。
“快跑啊,尸鬼来了!”
“波奇,跟妈妈走这里!”
“亲爱的不要丢下我,呀啊啊啊啊啊!”
像被洪水灌溉的蚁穴,无数蚂蚁张皇无措。
他们与奇法擦肩而过时,在身体本能的惯性中走了两步,忽然跌倒在地。
魂灵滋养着桃源。
奇法现在感觉自己仿佛升到天上,假若摩修此刻站在面前,他也有把握与之对决。
“还不够……”他呢喃着。
“我在天上的父,请你保佑我度过劫难,小珊娜她还需要我,还需要我呐……”
这时,奇法看到巷尾的垃圾箱蜷缩着一个驼背的人佝偻在地上,他面对泥土湿泞的墙壁,不敢看外界。
“老驼鱼。”奇法走过去,微笑呼唤。
那满脸霜泪的中年人扭过头去,看到一张格外熟悉的面孔:“奇、奇法老爷?”他蹦起来,“圣父保佑!圣父保佑!我就知道,莎琪玛小姐说的保准没错,只要足够虔诚,圣父就会眷顾我的!这是圣父的考验呐,这是圣父的考验呐!圣父在上!我终于度过了您布置的磨练!”
“能在这里遇见你,的确是圣父保佑,”奇法和蔼笑道,“强运的眷顾果然非同凡响。”
“奇法老爷,这些天你们都去哪儿了呀!那恶贯满盈的太阳教会在通缉你们,还给圣教泼脏水!”老驼鱼义愤填膺,“但我没信他!我一直在寻找圣教!对啦……”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缝的死死荷包,扯断衣领内的针线,小心翼翼拆开,露出里面铛铛响的银先令和铜格罗申,说道,“这些天我混在难民的队伍里帮福音教养所疏通河道,这些都是我攒下来的,等小珊娜好起来后,我想带她吃些好的……”
“福音教养所?”
“对呐!奇法老爷,虽然太阳教会不是个东西,但福音教养所的老爷们各个都很好呐,不仅管饭吃,还有工钱拿……当然,我老驼鱼对圣教一心一意,绝对没透露出任何消息!”
他努力挺起腰板,依旧很矮,漏风的棉衣下骨瘦嶙峋,衣里还揣着两块干涩的发霉土豆和硬面包。
“奇法老爷……”老驼鱼又说,“您现在找到我,一定是要奖励我通过了考验,对吧?您会救小珊娜的,对吧?”他浑浊的眼中流露哀求,“当初您说小珊娜没得救,是我没良心的顶撞您,是我没领悟到您话语中的考验,但现在……”他期待地搓着手,“我已经诚心悔过了!”
“珊娜当然有救,”奇法笑道,“不经历绝望,就永远不知道心中的期愿能燃起多大的能量。”
“嗯呐嗯呐!”老驼鱼不知道奇法在说什么,他只听到了珊娜有救,激动得连连点头。
“老驼鱼,”奇法对他说,“你知道‘活着’,也是一种诅咒吗?”
“嗨,您说这话,能活着怎么还变成诅咒呢?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再问你,”奇法继续道,“你是否愿意为了珊娜的新生献出自己的灵魂呢?”
“我愿意!!!”老驼鱼连忙说,生怕奇法反悔,“我知道想要得到圣父的恩赐,不可能一点都不付出的,珊娜她还有很多日子去活,而我已经是个老东西了,所以!”他跪下来,“奇法老爷,我愿意为圣教献出我的灵魂!”
“是为了珊娜。”奇法强调。
“为了珊娜!”
老驼鱼如此说着,朦胧的泪眼仿佛看到一张病床,病床上躺着那个令人娇怜、心疼的女孩,他看到那个瘦骨嶙峋的女孩忽然从卧床上站起,然后一步一步朝他靠近,脸色愈发红润,伸出冻得干糙生疮的手掌来。
“圣父呐——”
老驼鱼结果那双手,虔诚地捧在脸上,他还想说些什么,表情却永恒定格在幸福的画面。
“你是她最大的诅咒,”奇法手中的老驼鱼渐渐消散,魂灵飘入桃源,“珊娜会醒过来,”奇法露出狡诈的笑意,“当然会……”
他此行先要去公爵广场寻一个人,与老驼鱼的遭遇纯属意外,这个本来因沃尔什·卡勒搅局而脱离计划的男人突然出现,奇法将此归根于自己的强运眷顾。
奇法来到公爵广场,视线越过尸鬼纵横的街区,望向独栋别墅阳台的一个妖娆女人。
女人眉头皱着,看着街上的人群罹难,她无动于衷,默默抿着酒,等着一个男人的回归。
这时,她看到街对面出现一个紫袍的教士。
“柏妮丝。”奇法笑起来。
柏妮丝脸色难看:“慈恩院……”
一股不详的预兆蓦然爬上她的脊背,柏妮丝想要离开阳台,一道夜幕却迎上她的脸,三秒钟后,奇法越过夜幕,出现在她的跟前。
柏妮丝尖叫道:“你要做什么,我们不是合作者么!”
“是合作者,你知道么,”奇法说,“卡森·克诺瑞斯的局是我帮他谋划的。”
“呃……?”
“你也是我要他寻来的。”
“你究竟……”柏妮丝突然感到极致的恐惧,她想逃离,与桃源浑然一体的奇法却像十万百万的恶鬼,盯得她浑身又冰又僵。
“你的象征来自深渊一位邪神的眷顾,它很不稳定,让你堕入欲望,因此,你的的其它技能都为了压制它而嵌合。”
“你要做什么……我们是合作者……饶过我,你要我做什么都好,我可以任你享用……”柏妮丝哭得梨花带雨,然而,这般娇媚、我见犹怜的姿态并未获得奇法的怜悯。
“你是我准备的一层保险。”奇法笑起来,“不稳定的厄难,用【堕欲者】来诱发失控再合适不过……”
“不!求您!”柏妮丝听到“失控”二字,吓得花容失色,她想要跪下哀求,但僵硬的身体连下跪这个动作都无法做出。
“你是█穴蠕虫的眷者,也是祂的受诅囚徒……既然如此,与其沦为邪神的傀儡,何不为了天国的大业献出自己呢?”奇法微微摇头,安慰道,“我许诺,若天国得成,我会尽力将你从深渊带出,予你世外桃源。”
“不……要……”柏妮丝哀求着,身子却渐渐浮现出一层绯红,她胸前亮起暧昧的纹路,一枚枚虫卵蠕出娇嫩的肌肤。
渴望……
极致的渴望……
她不由自主地想要拥抱奇法。
“去吧,马克西等你,”奇法的声音宛若魔音贯耳,让柏妮丝在半梦半醒中不由自主遵照,“辉光塔在等你,所有人为你观舞……”
285.强运(二)
蚁巷北边有一座荒弃的古堡,建造时间已无从考究,昔日居住其中的土著领主也早在一次次争斗中毁家灭族。
这里曾被醉乡的一位富商购置,但随着不夜城在二十年来每况愈下、古堡又毗邻贫民窟,几经转手后,以为自己捡漏的小商人终于找不到接盘的买家。
附近不时有无业者和流浪汉爬进城堡里,顺走一些值钱的物件,在某次深夜,小商人好不容易逮住窃贼的罪行、想要将其绳之以法时,谁知窃贼人多势众,他们改偷为抢,对小商人及其家眷实施了惨无人道的暴行,从此这地方再无人接手,也就成了流浪汉的乐园。
前些日子,古堡来了十几个全副武装的打手,他们把流浪汉和难民驱走,将古堡霸占下来。
这些打手名义上是在此落脚的雇佣兵,实际接受慈恩院的掌控,让神职者和虔诚信徒有一个藏身之所,以躲避太阳教会的通缉。
凯桑为慈恩院立下了汗马功劳,他从崛起时,就有着慈恩圣教布局的影子。他这些年来在不夜城留下不少暗手,选古堡作为藏身处之一,也是他精心考量后的结果。
古堡下暗藏密室,连接废弃的下水道,飓风岛的下水道又冷又潮,爬虫生长,但凯桑偷偷对古堡下做了改造,并用流浪汉与难民为掩护,派遣忠心耿耿的奴隶在此看守。
自太阳教会摧毁慈恩院后,沃尔什·卡勒便一直呆在此地,他收拢信徒、分发所剩无几 的食物,对每一个人进行祈福,给予心灵上的寄托,期间有上百位病重的信徒不可避免罹难,但剩下的八百多名忠实信徒和三千多位受济者,他已能清楚念出每个人的名字和人际关系。
救济这么庞大的人群,哪怕是无人问津的贫民窟也很难遮掩住行动,因此,这过程中也有维罗妮卡出力掩护的结果。
至于受救济的难民,表面上他们或许不知道救济者是谁,但内心里怎么想无人得知,对于赖以生存的唯一指望,多数人选择对通缉令装聋作哑——生活沦落至斯,贫困者们对公爵和太阳教会的信任低得令人咂舌。
最危险的几次,是有混迹在营地中的难民从旁人口中听说了“慈恩院”的说法,想找市政部门进行举报碰碰运气,好在一些信徒揪出了这些人,寻机将其殴打致死,埋在城堡后(庭)的小花园里。
而今,三千多人围绕着古堡搭建营地、修筑木墙,零星的尸鬼来时,慈恩院的侍卫和修士率先将其净化,让营地免于危难。
“数千人的因果真难计算,若非我有【副脑】和【超算】,恐怕也很难收获这么多人的信仰吧……”沃尔什·卡勒坐在一间小小的卧室嘟囔。
这里原是小型的食物储藏室,面积不大,高度低矮,粮食吃空后,沃尔什·卡勒就将卧室搬到这里,地上只铺了一层褥,他趴在褥上,于提灯的照耀下在纸上做着记录。
奇法是真的会将信徒当柴烧的,沃尔什·卡勒很担心奇法到来后略施小计,就用虚幻的天堂蛊惑信徒们献出灵魂,因而在这些日子里,他强调了牧者的地位,将信徒对慈恩圣教的信仰模糊化、转集中于个人,同时消除了奇法在这些信徒心目中的影响。
这些信徒的引路人是他,他的引路人是摩修,在独一的信仰链条上,与奇法不再相关。
什么,你说奇法老爷与我卡勒老爷讲的经不一样?那抱歉——奇法老爷堕入魔道了。
至于为什么要强调摩修的地位,沃尔什·卡勒隐隐察觉,摩修的地位和实力还要在奇法之上。
尤其是在慈恩院地下的时候,那个将奇法吊起来打的可恶魅魔却和摩修战得难舍难分,而不经意间,奇法对摩修的一些命令也是言听计从,这进一步加深了地精的猜测。
把摩修算进信仰的链条也算沃尔什·卡勒的站队和示好,这样一来,他从信徒这里收获的信仰除了一部分要因灵魂中的洗礼印记上缴给慈恩圣父外,还有一部分要缴给摩修。
信仰传递是极微妙的存在,它与梦境愿力异曲同工,无时无刻不在发生,但只有少数人能够感知,在能够感知信仰的少数人中,真正能加以利用的又是凤毛麟角。
沃尔什·卡勒不仅能通过洗礼印记加以利用,更是能与信徒产生单独的信仰沟通——在不经过洗礼印记过滤的情况下,这对灵魂或脑力的要求极高,这代表着被信者将聆听信徒繁琐的思维活动,一个两个还好,当这个数量多达数百、数千时,即便神赋者也不一定吃得消。
但是,拥有【副脑】的沃尔什·卡勒完美规避了信仰沟通时带来的负面伤害,他就像寄生在慈恩圣教中的油耗子,通过一对一的信仰沟通隐藏并吞没掉信徒大部分信仰“税”,只缴纳极少数额给高高在上的天父。
这些信仰在摩修手上可以当作愿力使用,在奇法手中可以充实桃源的底蕴,而在沃尔什·卡勒这里,则能够用来施展神术,也能替代使用技能所消耗的源力,同时还可以强化命运相关神秘特性的威能。
“也不知道那小混蛋有没有准备粮食……”沃尔什·卡勒早已将凯桑储藏在古堡地下的干粮用来救济,连他自己现在都饿着肚子。
在他得到的消息里,那小混蛋控制的福音教养所有吃不完的食物,前些时候地精甚至派了三百多个虔诚的信徒去疏通河道,缓解一下缺粮的现状。
他摘下一颗【副脑】,换上另一颗,照常聆听信徒的祷告,并通过神术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同时,在容量极大的手袋“嵌层”里清点自己包括晋升药剂在内的准备物品。
【命运齿轮】拥有预言特性,能看到一部分命运的轨迹并将之纳入【超算】的推演,预知吉凶,影响一个人或一件事的发展。假若他成功将数千人的命运纳入自己这个齿轮的推动之下,那么这些将在命运的概念上成为沃尔什·卡勒的附庸,地精荣则信徒荣、前程似锦,地精损则……
好吧,这些人的命运已经无法再糟糕到哪去。
同时,他们提供的信仰之力也能进一步强化地精的预言术。
只是,现在的问题是,他早已从这些信徒的“命运”里看到浓浓的死气,沃尔什·卡勒没有把握靠自己将之扭转,仅饥荒一事上,他都难以解决。
“也不知道这小混蛋要这么多缠愿香精做什么……”沃尔什·卡勒最后瞥了一眼口袋里的瓶瓶罐罐,小心翼翼地收进皮套的嵌层里,这是他和克洛丽丝做交易的筹码,如果遗失,那臭没良心的恶鬼没准就不会帮助他了。
「万能的主啊,您要来收走我的灵魂了吗……?」
忽然间,用【副脑】听广播的沃尔什·卡勒陡然注意到一丝不和谐的声音。
这是……
一个个象征着灵魂的火苗熄灭。
地精惊骇地从被褥里蹦起来:
“奇法!!!”
286.强运(三)
在阴暗的天空下,古堡像笼罩着一层诡异的灰霾,氛围幽森、散播不详。
但是,再黑暗诡谲、令人胆战心惊的环境,也不如古堡前那个温和、宁静、儒雅的紫袍教士更恐怖。
他伸手按在一个难民的额上,夺取了对方的灵魂。一道神圣的光从难民的魂灵中迸射,烧在奇法的手上。
“沃尔什·卡勒……”奇法笑意中透着阴冷的肃杀,形成格外矛盾的气质。
这小小的地精竟然在每一个信徒的灵魂中施展了祈福的神术,使他无法通过桃源直接收割恐惧者的灵魂。
古堡就像一颗稳固的钉子插在蚁巷附近,这本该最快掀起暴乱的贫民窟,反因为沃尔什·卡勒的指挥不动如山,一有零星尸鬼靠近,就立刻有人前往处理。
尤其是,这地精竟然组织信徒进行集体祷告,为古堡周边施加神术的庇护和幸运祝福,让大规模的尸鬼潮恰巧从周边避过。
地精一定也是超凡者,甚至在命运的神秘特性上深有建树,在奇法看来,明显是沃尔什·卡勒干扰了他的强运。
几千条人命看似比不过他已经收割的数万、十数万,但这阻碍的尸鬼的蔓延,阻断了灾难的连锁反应,若没有沃尔什·卡勒和福音教养所横插一杠,商港和蚁巷早该是奇法的囊中之物。
一名慈恩院的修女惊恐地问:“主教大人,您在做什么?!”
奇法一步步逼近:“我不是有安排过,要你们从下水道转移至北港么?”
修女战战兢兢地说;“可、可是这里的信徒还需要我们帮助,如果圣教离开这里,他们都会死的……”
奇法温和地说:“他们不是死,而是升往圣父的天国。”他看向修女身后的侍卫,又说,“散去吧,圣教需要蒙昧羔羊来做出一些微不足道的牺牲。”
侍卫已经面露迟疑,他们知道自己和奇法的实力差距,更何况,他们又怎么可能反对自己的顶头上司呢?
“拦住他!!!”一个声音从古堡叫嚣过来,“奇法大人已经堕入魔道,他被太阳教会的邪徒污染了心智,无药可救!”
沃尔什卡勒站在古堡门前,吼道:“奈薇莉特,疏散大伙离开!”
地精端着个铁皮喇叭,和奇法隔了有七八十米的距离,不敢靠近。
奇法没有继续杀人,之前掠夺灵魂时,他发现地精植入那些灵魂中的“庇佑”反过来烧伤了他,这种伤势微乎其微,最重要的是,那种“庇佑”影响着信徒的心智,让他们的灵魂不会心甘情愿献身桃源。
要解决这一点,最好是先杀掉沃尔什·卡勒。
“你倒是将神术用的很好,”奇法的笑容转冷,“你在圣教学到不少东西,”他看向地精身边的侍卫,梦魇发动,用恐惧命令道,“抓住沃尔什·卡勒,他是圣教叛逆!”
谁知,沃尔什·卡勒通过祷告祈来一束光,拦截了梦魇恐惧的散播,他高喊道:“威罚教徒是行于原罪考验的苦修士,但是……奇法主教已经在太阳教会的折磨下堕入原罪,所以大家——”他奋力地吼,“向天上的父祈祷,保有我们战胜堕落者的残忍和恐怖,正义属于慈恩圣教!”
他这样一吼,连那些并非信徒的受济者也被感染。
由不得人们不相信,实在是奇法当前的状态过于可怕——
他身披夜幕,夜幕中的桃源不复祥和之景,反倒散发着诡异和阴森。
这在被蛊惑的人眼中,夜幕将是春光明媚的伊甸园,但在沃尔什·卡勒的保护下,人们得以看透奇法的本质——
堕落。
在沃尔什·卡勒口中,奇法主教已经被太阳教会迫害,被原罪腐蚀,因此,他才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来!
“你很好……”奇法终于动怒,“还有你们,是铁了心与叛逆并肩了。”
“摩修教座为我等牧首,安有叛逆一说!奇法,你快跪在地上忏悔吧,我们会用祈祷来净化你背负的原罪!”沃尔什·卡勒不确定摩修是不是有没有主教职务,但现在将老者捧得越高,与他在一起的同僚和信徒底气就越足。
奇法冷笑转阴沉,他一步一步往前走,每迈一步,沃尔什·卡勒就挪着发抖的小腿倒退。
他的长耳朵已经吓得趴在脑袋上。
奇法一手伸出,桃源内的一颗巨木顷刻探出根蔓,上面缠满腐败污秽之气,受【堕欲者】特性影响。
“看呐!奇法果然被原罪腐蚀了!大家快逃呀,我来拦住他!”话虽如此,沃尔什·卡勒先一步钻进城门,黑压压的人潮迅速从大门和偏门往内挤,生怕跑晚了就被那可怕的根蔓杀掉。
奇法百口莫辩,他的力量本身就来自原罪,而这也是圣父权柄的一面,怎么在地精口中就成了腐蚀?
是否堕落,这得看人们信谁的说法,现在看来,包括慈恩院的同僚在内,大伙一并取信了沃尔什·卡勒的说辞。
“咣当。”
一枚骰子落地,眼见代表治愈的生命树一面就要朝上,沃尔什·卡勒单独给自己施加了幸运,终于让落地的骰子打了个转,“福光”向上。
福光代表的特性是“净化”和“幸运”。
“圣父,请用你神圣的火净化邪秽吧!”
沃尔什·卡勒同时用信仰之力祈祷,施展他在慈恩院时学习的神术。
福光和烈火顷刻降落,将桃源伸出的根蔓燃烧一大半。
“邪……秽……”奇法似在微微颤抖,他控制着情绪,但语调中已经难言怒意了,“我将一生都献给圣父,为祂天国的降临付出一切,你有什么资格……用圣父的火来称我邪、秽!”
沃尔什·卡勒并未完全烧尽的根蔓再度袭来。
“哎呀呀!”
正将人们往城堡里疏散的沃尔什·卡勒被抽中脸蛋,他急忙闪避,运用【把戏专家】与门口的一具小型石塑易换方位,数个普通人在这抽打下皮绽肉烂,瞬间,他们的眼中各自出现或贪婪、或暴怒、或色欲的目光。
他赶忙用神术净化那些人的灵魂,但原罪深入骨髓,普通人根本无法抵御,而他自己的能力有实在微小,无济于事。
不得已,几名侍卫只能挥刀将发狂的人斩首,尸体倒在地上,仍旧在缓慢地爬。
“卡勒!”
奇法的夜幕袭向地精,他本人也在飞速中跨越而来。
“大混蛋和小混蛋怎么还不过来,这该死的梦境印记到底有没有用!”沃尔什·卡勒哭丧着脸,在城堡的墙上打开一道嵌层,迅速钻了进去。
由于奇法的根蔓本质上只是打在他的皮套上,因此地精并没有受到原罪侵蚀。
“砰!”
奇法撞在墙上,年久失修的石墙“轰”的塌出小洞,沃尔什·卡勒一屁股跌坐在洞的另一头,在根蔓的刺击下左避又闪,而后倏地化作一道残影,继续与古堡外的一个木桶交换位置。
“奈薇莉特,记得我告诉你该怎么做的!”沃尔什·卡勒揉着屁股,疼的掉眼泪,朝疏散普通人的修女下令。
“你倒是不错,竟然策反了所有人……”奇法在夜幕状态下的移动速度宛如飞鸟,他再度“飞”至地精面前,步步逼近,同时观察附近是否还存在可供对方易位的物品,“我现在亟需时间,若你现在臣服,我可以饶你不死。”
奇法不想再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这地精战斗不行,逃命的本事居然还有两把刷子。
“邪徒!”不料,沃尔什·卡勒怒骂道,“一个光荣的圣教信徒决不屈从于花言巧语,你可以毁灭我的肉体,但我纯洁的灵魂,虽死犹存,将在天国侍奉圣父左右!”
他个子很小,声音很大,大到足够避难的人们听见,使感性的修女泪流满面。
“大家去观礼堂!”奈薇莉特对信徒们说道,“我们去为卡勒教士祷告奇迹,不要让他被……邪徒击败。”
287.强运(四)
在马克西请扫掉商港的蠕行巨物后,附近人员的伤亡得到了最基本的控制,城卫军将因奇法而导致的尸鬼潮封锁在中部的无人区,那里是奇法路径之所,再无一活人。
另一主要的问题来源则是沉风湖的尸鬼冲击,它们对血食和恐惧的渴望无以复加,一部分沿着山麓向北,另一部分则突破着商港节节败退的防线。
克洛丽丝让维罗妮卡驱散沉风湖周围弥漫的恐惧,以缓解恶咒的传播,同时防止尸鬼进一步强化,再诞生出类似蠕行巨物的存在。
只是没过多久,维罗妮卡植于她意识表层的梦境印记忽然惹得她大脑一阵酥痒,响起魅魔的声音:“那只地精被奇法盯上了!”
克洛丽丝在和罗伯特有序组织市民避难,局面已不如最早时那般慌乱,她看向老司祭,说道:“司祭大人,麻烦你继续稳定局面,我有要事……需要离开一段时间。”
“好。”
罗伯特不问是什么要事。
尽管他将撤离的秩序组织得井井有条,不忘安排劳工运走部分仓库中的粮食,以免民众逃过一劫后又死于饥荒,但看上去却始终一副随遇而安的模样,没表现出任何紧迫感来。
克洛丽丝知道,这老者或许没有什么战斗力,但他绝不像表面这般简单,至少在所有人都认为罗伯特十数年间无为而治的时候,他早已与阿巴姆家族建立了紧密的利益勾连。
少女放心地将福音教养所交给司祭调度,现在她更担心沃尔什·卡勒的情况。
而且,地精那里也攥着数千条人命,若任由奇法胡作非为,灾难很可能进一步恶化。
眼下的状况,奇法是最大的布局人。
现在,马克西去了辉光塔,米内斯领导的骑士团去了沉风湖的难民区,商港虽然驻有一队骑士团军士,但还需要他们来遏制尸鬼。
也就是说,要解决奇法,这座城市只能求助于维罗妮卡。
魅魔因微妙的心理活动最终站在不夜城守护者的一侧,倘若没有克洛丽丝这层关系,她大概率会选择溜之大吉。
维罗妮卡有起码的悲悯,但一场灾难波及数十上百万人,她也是同情不过来的。
就这样,克洛丽丝犹不放心。
奇法在掠夺十数万人的灵魂后,就连马克西都能过上两招,少女也不确定魅魔能不能在这样的敌人面前保下沃尔什·卡勒,就如珊娜一样,她对地精有过许诺,若未能做到,终究存有愧疚之心。
克洛丽丝知道自己与奇法的差距,但这不代表她在战斗中起不到任何帮助,起码,她在西奥帕维尔·卡勒跑路前还给【玩具枪】补充了足够的“烈阳”弹药,【安息之珠】对灵魂方面的攻击也有不错的抗性。
影遁至古堡的路上,克洛丽丝顺便翻看了自己随身携带的记事本,发现她竟然还有白牧师的影偶,异想体【唱歌的胃】和一枚【捉迷藏】胸针,【捉迷藏】这玩意儿被少女和一堆神秘物品摆在一起,虽然被虚空之戒屏蔽了最直接的效果,但依然让她忘记自己还拥有其它诸多神秘物品这一事实。
还好对其它物品的影响范围不超过一米,否则克洛丽丝都不知道打开虚空之戒时该拿点儿什么。
金丝雀商行的专业人士都在转移它的过程中(出)现疏忽,佩戴【捉迷藏】时,就连维罗妮卡都难以对克洛丽丝进行直接聚焦,其神秘特性的威能可想而知。
但是,假若没有虚空之戒或者其它屏蔽神秘特性的灵器或奇物,【捉迷藏】可就不仅仅是鸡肋这么简单了,只要携带在身上,人就会逐渐忽略包括自我在内一切。
克洛丽丝自己位阶低,【捉迷藏】记录报告中的实验者的位格也高不到哪去,少女不知道这种东西给高位超凡者佩戴的负面效应如何,这种实验估计也没有人愿意去做。
在超凡之路上走得越远,便越当对这些力量存有敬畏之心。
……
沃尔什·卡勒被奇法追杀了足足一分钟,从他离开古堡地下时便通过梦境印记中的“灵”向维罗妮卡求援,这其中经过了至少两分钟。
梦境穿梭的确需要时间,但现在她们都处在同一座城市,彼此相距不超过十五公里,这对大混蛋的境界来说等若方寸,沃尔什·卡勒一遍遍向维罗妮卡“拨号”,同时还要不断接触附近的与自己体积和质量相仿的物体进行标记,以便在危急时刻进行易位。
他能感觉到城堡中的人们正在为他祈祷,只是,即便拥有源源不断的信仰,他对力量的输出口径也十分有限,无法一次性梭哈,给奇法来个小男孩级别的净化。
“我本来就不想来的,我本来就不想来的!!”沃尔什·卡勒没骨气地边跑边哭,秉承安全第一的意识,他在慈恩院被端后原本放弃了晋升的打算,若非克洛丽丝要他回到慈恩院领取缠愿香精的配额,同时让强大的魅魔提供保护,他才不愿意来这里冒险,现在,地精恨不得把两个混蛋按在泥浆里用拳头狠狠地揍,眼见奇法召唤的恶灵逼至面前,来不及掷投、也没有物品易位的他哭丧道,“我再也不相信任何一个混蛋啦!”
“催什么催,多活动活动又不会要了你的命!”一道虚幻的泡影突然钻出沃尔什·卡勒的副脑,那些恶灵身上瞬间燃起地狱的烈焰,在痛苦中焚烧殆尽。
地精吓得瘫坐在地上,他六神无主,羞恼地骂道:“你和小混蛋一样混蛋,你就是想看我笑话!”
“那我走?”
地精立刻缄默,只有唇形还骂骂咧咧。
维罗妮卡好几分钟才出现真不是想看地精笑话,她正在处理商港周边的噩梦和恐惧,这些事物同样能经由【梦魇】为奇法的【桃源】提供力量。
“魅魔……”奇法终于明悟过来,“那天偷走魅魔的鳄鱼就是你,沃尔什·卡勒,你原来早就是叛逆!”
“我不是!”地精辩解。
他根本就没打算与慈恩院为敌,都是因为克洛丽丝才上了贼船。
奇法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从维罗妮卡出现的这一刻,他感觉自己被命运扼住了咽喉,强运正在离他而去。
他不过清理门户而已,怎会遇到能与摩修过招的强大恶魔!?
奇法不再多言,他当即夜幕一展,转身……
就逃!
288.强运(五)
以奇法现在的状态,他甚至有跟摩修过招的底气,打不过魅魔无妨,起码能做到不再出现上次那种程度的碾压,真要说畏惧维罗妮卡倒也言过其实。
但是,他的强大只是暂时,魅魔却一如既往。
尤其是对于能使用愿力的存在,在其积攒的愿力用尽之前,你永远也摸不到对方的极限在哪里,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强运将逐渐被厄运所取代。
奇法是来收割灵魂,他做出了觉悟,但觉悟非白白送死,在综合权衡之下,他做出了最明智的决定——
强运状态的奇法是命运之宠,他想逃跑,那就一定能实现!
“咣当。”
骰子掷下,幽影一面朝上,这代表着“倒霉”和“黑暗”。
沃尔什·卡勒将幽影指向奇法,但忽然间,幽影不受控制一转,竟将地精本人给罩住。
这是“幸运骰子”的缺陷,每次掷投都会存在指向偏移的概率,他一般会在局部强化自己的好运,让骰子掷出自己想要的一面,现在却失灵了。
地精没了辙,只能再连续掷出骰子,用“福光”消除霉运和黑暗的氛围。
“啪。”“尸鬼(病诅)”朝上。
“又啪。”“白板(无)”朝上。
“再啪。”“生命树(治愈)”朝上,然后指向奇法。
沃尔什·卡勒出现过敏性皮炎,他不知道敏源是什么,总之,光滑的毛发下长出 一颗颗红色的疹子。
有地精在这边倒霉,维罗妮卡那里则显得尤为幸运,她弹了个响指,几簇地狱之火在奇法的位置凭空烧起,后者急忙退却,然后便见前方拒起一道燃烧着苦痛的墙壁,壁上堆满各种生物的头颅,颅内装满悲惨的记忆。
这并非魅魔折磨他人的结果,而是探索地狱时所搜集的苦痛,这些存在会使地狱之火威能倍增,同时也会让她本人承受烈火焚烧之痛。
眼见魅魔逼近,奇法夜幕下的桃源爬出魂灵融合而成的巨型尸鬼,它蠕虫般匍匐在维罗妮卡面前,张开牙齿由人脸构成的巨大口器,层层嵌套,最深处,汹涌的原罪像胃酸在里面翻滚,澎湃欲发。
这邪物的体格过于巨大,维罗妮卡飘至更高处,躲开尸鬼酸液的溅射,一掌按在其首部如碑矗立的人头触角上。
地狱之火熊熊燃烧,尸鬼体表顿然翻滚出无数哀嚎的死灵,然而,对于其庞大的体量来说只是沧海一粟,虽无法熄灭地狱之火,但它一时半会儿也难以燃尽,这便为奇法争取到喘息的时机。
维罗妮卡即便能以身化梦,但对于尸鬼的攻击还是要提防的。旁的不说,哪怕奇法的原罪无法对她造成致命的伤害,但沾上一星半点也会在一段时间内影响到心智,考虑到她对克洛丽丝有毫不避讳的情欲,真中了招,结果不知道会怎样。
另一旁,沃尔什·卡勒费劲千般努力终于净化掉自己身上的一堆毛病,他从口袋里取出熬制好的【命运齿轮】魔药,随后饮进腹中。
晋升技能的仪式和媒介多种多样,有直接布置法阵来祷告,也有直接服用魔药,更有克洛丽丝肉身炖锅,一切殊途同归,只是为了更好地吸收其中神秘特性。
克洛丽丝让魅魔保护地精,但维罗妮卡不想就此放过奇法。
维罗妮卡对保护城市没有兴趣,本身也不愿费心力与没必要发生冲突的强者战斗,更不用说格杀。但解决掉这个妖人,就能一劳永逸解决掉不夜城灾难的源头,届时克洛丽丝一个高兴那不还得以身相许?
思罢,维罗妮卡食指一勾,地狱之墙碾压而来,它们燃着无法熄灭烈火,发出“咔吧咔吧”的牙床撞击声。
地狱之火除了带去焚烧和苦痛外,还能将所过之处化作地狱的疆土。
因此,即便现在,维罗妮卡也收敛的力量,以免招致地狱降临。
奇法被泥浆蔓延而来的地狱之火烧上夜幕,他从容地割去一片幕布,顿时,桃源中就有数百魂灵葬于火海当中。
维罗妮卡握掌成拳,地狱的火球裹向奇法,然而,魅魔略微发颤的十指忽然一松,火球也留有一丝缝隙,供奇法钻出——
她正处在地狱的眷顾与诅咒当中。
使用地狱的力量不可能不付出代价。
作为主动拥抱地狱之火的魅魔,维罗妮卡在拥有伟力的同时,也会在每一次地狱潮汐出现时承受无以复加的痛苦。
那痛苦既来自肉体,更深入灵魂,无以复加的折磨生不如死,任何接触地狱之火的恶魔的归宿,往往不是被焚为灰烬,而是在疯狂中丧失心智,最终,成为地狱之火的一部分,成为祂伟力的延伸。
在莱斯沃斯,投身地狱之火本是重罪。
“只论意志,你远胜于我,不比摩修要差。若论实力,哪怕你深受诅咒,此刻也非我能敌,但是……”奇法露出一抹自信的微笑,他已经看出维罗妮卡的窘境,“我乃强运之人。”
“轰!”
颤抖中,烈阳忽然在奇法身上炸开。
那又红又金,足以灼瞎肉眼的光辉在奇法相对脆弱的肉体上狂欢。
“谁!!”奇法惊疑不定,他迅速后撤,维罗妮卡却让地狱之墙挡在他躲闪的路上。
夜幕下的桃源迎来白昼,但是,那白昼决非祥和与安宁的晨曦,而是炎日的炙烤,无数耕种者在龟裂的土地上祈雨。
“强运你妈!”
克洛丽丝收回胸针,强化对自我的认知,以免出现遗忘,她一枪喷在奇法的身上,后者因灵感的预警躲过了脑袋,只让烈阳砸在夜幕当中。
“我在天国的圣父……!”
奇法正要祈祷神术,却又被散弹闷进牙齿,他的口腔顿时溃烂,好在及时将自己梦魇化,避过了致命的一击,然而又是“砰”的一枪,混乱的信息在桃源中弥漫,那是“资讯”,让奇法的意识短暂浑噩。
维罗妮卡及时扑杀奇法,然而她的爪子粉碎的,却是忽然倒在路径上的巨大尸鬼。
奇法再遁。
克洛丽丝紧盯着夜幕中哀嚎遍野的“桃源”,眼神冰冷,冰山下是火山,积蓄着愤怒:“你的运气到头了,奇法,现在,我才是天命。”
289.强运(六)
看到清艳姣美的少女出现在眼前,奇法目光越来越阴沉:“果然是你们三个……与沃尔什·卡勒走得最近,你是莎琪玛,是么?”
“在慈恩院时你不就如此怀疑过?”克洛丽丝回以冷笑,“我想慈恩院的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你才是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真该让他们看看你丑恶的面目。”
“丑恶,你是说,让这城市的人们有一光荣的归宿么?”奇法不以为耻,反而笑起来,“小仁小善只是满足他们心中的美德,这本无可指责,但为了更广阔的世界、为了天下人的利益与共识,能忍一时骂名挥举屠刀者更难能可贵。”
“这么说,你还是行善积德的圣人了。”
“我是忠诚的寻神者,为天国的降临殚精竭虑,仅此而已。”
奇法并不指望能用这番话说服克洛丽丝,但是,表达出自己的看法,本就是让他格外满足之事。
言毕,他挥手间将满地的尸骸重新聚为尸鬼,拦在维罗妮卡行进的路上,自己则化身梦魇,亲自朝克洛丽丝席卷而去。
奇法没把握从维罗妮卡手中完好地脱身,所以,他需要一个合适的人质,而现在,人质恰好送到门上:“天命?倒也没错,你正是圣父予我的强运。”
克洛丽丝有条不紊填弹,奇法到来时,她陡然钻入火光不及的阴影之中,从另一面出来,“资讯”弹药再如洪水般涌入桃源。
“神说,要有——”
奇法想通过神术普照圣光,然而又是一枚散弹喂过来,他虽是梦魇状态,但依旧具备形如烟霾的实体,这一击打散了奇法的脑袋,也湮灭了他的声音。
一般而言,嵌合该技能的超凡者只是将灵魂化作梦魇、独立于肉体,但奇法在桃源的加持下,他的肉身也得到实质上的扭曲,灵肉实现一定程度上的融合。
不过,并未到以身化梦的程度,因而【玩具枪】普通型号的实弹同样能对其形成干涉。
奇法重新凝聚,他释放夜幕,一株株根蔓扭曲的大树从桃源出现在现实,被原罪侵蚀的腐败根茎从风雪后湿润的泥土里袭向克洛丽丝,它如食人花般从地底盛开,再合苞咬下。
克洛丽丝用线织造、用幻影伪装的假体被吞噬,她本人则在此之前钻入阴影,通过障眼法遁至一座破损的石雕下。
奇法见状,操纵根蔓一刻不歇地追击而去,他想要再度祈祷神术,“咣当”一下,另一个声音却从旁侧传出:“奇法恰巧踩在被根蔓掘空泥土的地下暗河上,他坠进年久失修的下水道,躺在炸药包里!”
沃尔什·卡勒语速极快,用的也是古老的地精语,让奇法无法听懂。
语言是许多神秘的施展媒介,无论是祈祷神术,还是使用技能,都能通过语言的形式加强施术者的信念,从而对神秘的指向更准确。
通过【超算】,沃尔什·卡勒已经看到奇法的根蔓导致地下塌方的可能性,因而通过【幸运荷官】的预言特性增加概率。
一些幸运荷官往往喜欢搭配【超算】、【聆听】等能够搜集情报的技能,因此,在这些人的术语中,他们将预言称作“操盘”。
奇法反应不及,应声耳坠。
沃尔什·卡勒取出一根火柴点燃,将之与早先埋藏在下水道的炸药引线易位。
“滋滋。”
预想中的爆炸声并未响起。
沃尔什·卡勒爬上石雕高出向下窥探,发现地下河因根蔓的钻探打湿了火源晶炸药,难以引爆。
“你也想死么,地精!”奇法站在下水道坑洞,他浑身湿漉,长发披散在脸上,形容狼狈。
“他不能将一直保持梦魇化!”沃尔什·卡勒尖叫道,“他只能将肉体梦魇化一部分,其余躯干藏在桃源里,小混蛋,开枪干他的灵脉象征!”
“死!”奇法终于不再掩饰怒色,他携夜幕升上高空,地精却“啊呀呀”一声,再度挪走。
“砰!”又是一枚散弹紧随而至,让奇法无法全心追击地精。
“看上去你的运气不怎么好,主教大人。”克洛丽丝用阴冷口吻地讥嘲,“能告诉我你想买古灵庭证券交易所的哪支股票么?我好反向操作。”
奇法冷哼一声,这一次他动用全力,桃源内的根蔓融于现实,一株险恶的参天巨木拔地而起,那巨木如尸鬼般融合着一张张一具具人类的脸与躯干,它俯瞰古堡,挥舞着暴怒的蔓杖,释放着懒惰的毒雾、情欲的花粉,似要吞噬一切、玷污一切。
克洛丽丝再度遁入阴影。
这时,白昼忽然降临不夜城。
少女被迫从阴影献身,她几乎要被根蔓抽成肉泥,沃尔什·卡勒及时出现在她身前,握住手。
刹那天旋地转,下一刻,沃尔什·卡勒几乎脱力地跌坐在地,两人与三十米远的石墩易位,这一下子差点儿榨干地精的源力。
标记对象之间的质量、体积、距离越大,对沃尔什·卡勒的消耗则越大。
“那是什么?”沃尔什·卡勒尖叫。
“路恩提亚在契约奇观!”克洛丽丝回答。
“他成功了?”
“不然为什么这么亮的光!”
两人快速对话时,奇法握掌如爪,那些根蔓也如他的动作一根根曲成钩状:“现在你的暗影还有用武之地么?安心伏法,输给强运是你的荣光……”
根蔓从四面八方刺向少女和地精,再避无可避。
“该伏法的是你!”
维罗妮卡不再收手,她扩大了地狱之火的疆域,一手撑在尸鬼不断增殖的额上,试图将其迅速焚尽,然而短短数十米的距离,并非呼吸间就能跨越的障碍,即便从留在两人灵魂中的“灵”穿梭梦境,依然需要提前几秒钟的准备。
根蔓携原罪而至。
奇法并没有杀死克洛丽丝的打算,这不符合他的利益需求,若少女当场死亡,她的恶魔同伴也许会纠缠到不死不休,耽搁大计。
然而,根蔓不进不退。
一只迷你布偶出现在根蔓面前,它浮现出一面光洁圆镜,圆镜照映在所有根蔓上,将邪恶的气息转为使人如沐春风的圣洁。
奇法惊愕中难掩愤怒:“双生之镜!那天在衣行的第三方杀手是你!!”
290.强运(七)
奇法千算万算,却也没算到这一点——慈恩院的莎琪玛,不仅仅是福音教养所的克洛丽丝,还是那血腥之夜的残忍屠夫。
他一直以为这眼前三个家伙与自己作对的初衷是为了拯救那只幼年魅魔,毕竟自家买下对方的同胞,两边结下梁子合情合理。
沃尔什·卡勒这边偷窃他的“薪火”,奇法也能看出地精正在举行什么晋升技能的仪式,双方的利益冲突实际上并不深刻。
若换作其他时候,奇法也不会特别在意沃尔什·卡勒暗戳戳偷走几千人的信仰去晋升,只是而今他需要足够的灵魂,沃尔什·卡勒却找死撞上枪口而已。
但是,这个少女,竟然早在几个月前便有目的地杀死慈恩院的白衣教士,与魅魔无关,帮地精晋升更用不着杀人,她究竟图谋什么?
“你早就是太阳教会安插在慈恩院的内鬼?不……太阳教会不会与恶魔合作!”奇法骇然发现,一直有一个他从未察觉的隐藏势力在针对慈恩院!
奇法推算道:“从你与沃尔什·卡勒的辖区出现伪经后,沃尔什·卡勒去屏风镇找上帕瓦罗,将伪经的责任推给帕瓦罗的传教辖区……此事不久,麦斯特克便带人屠杀我之教众,而太阳教会也是在此之后决意攻打慈恩院!”奇法的神态扭曲,雾化的面庞幽幽浮动,“你建立福音教养所投身太阳教会,绝不是诚心效忠,你是坐收渔翁之利的那个人,你们究竟……代表谁?”他越想越觉得可怕,“好、好算计,这件事你们一定预谋已久,是我失策了,很好,我记住你了,莎琪玛,不,克洛丽丝……我想你这种人也不会有一个真实的名字,是吧?”
听完奇法的分析,维罗妮卡恍然大悟。
她的小野猫是虚空门徒,那代表的肯定是虚空的某一支,当然,虚空门徒与慈恩院有什么恩怨魅魔不在乎,维罗妮卡所想只是她的眼光果然没错,随后默默夸赞了自己一番。
奇法尚未朝虚空门徒的方面去想,虽然帕亚那女人曾在秽鬼死亡时提到了虚空,但她一向疯言疯语,因秽鬼而精神分裂,记忆混乱,对虚空的提及也不止一次,故而奇法未曾在乎。
客观来说,他本人还未和虚空门徒打过交道。
克洛丽丝看着圆镜在过渡使用后乍然破碎,没有任何心疼。
利用灵脉象征制造的影偶本身就弱于本体,而它的位格更是远低于奇法的桃源,此刻能作为消耗品挡住根蔓一击已是超常发挥。
少女带地精退往维罗妮卡的方向,口中说道:“你不是强运之人么,想必一定会时来运转,死在一处风水宝地。”
流动的神秘特性干涉和改造着环境,甚至能够诞生自然界的奇观,因而这世界也有风水宝地一说。
“我的强运在我所预言之处,而你……”奇法拍手道,“藏得很深,超出了我的算计。”
“但你……”这时,克洛丽丝的声音忽然从奇法身侧不远处响起,“烈阳”上膛,呼啸在奇法脸上,“在我的算计之中。”
原本与奇法对话的“克洛丽丝”化作一根根缠绕幻影的丝线散开,而佩戴【捉迷藏】的本尊则在奇法注意力转移之时绕走。
“难缠。”奇法说道。
他与克洛丽丝对话也并非只是为了浪费时间,而是在寻找逃出地狱之墙的空隙。
奇法的确没想到克洛丽丝的攻势如此猝不及防,但早就准备逃跑的他自然警惕到极致,“烈阳”呼啸而来时,夜幕下卷起狂风,他乘风而走,熊熊烈火烧进桃源一角,无数村舍只余废墟。
即便【玩具枪】百发百中,克洛丽丝对奇法的实质性伤害仍旧微乎其微。
但是另一边,维罗妮卡等了无数次,不可能放过奇法闪躲的时机,她早已升起的地狱之墙染红了局部的天色——
“嚓!”
一道锁链从墙中的巨型人头吐出,霍然贯穿奇法的左肩胛,纵使他身披桃源的夜幕,又纵使化作梦魇,仍旧无法躲避来自地狱的制裁。
“嚓!”
又是一道锁链透膝而过,奇法尘霾般飘忽不定的形体骤然凝实。
“嚓嚓嚓嚓嚓嚓!”
千疮百孔。
与此同时,烧着地狱之火的滚油沿着锁链钻进奇法的灵魂里,无数哀嚎的声音响起,奇法面色平静。
可是,哪怕表面上再平静,额上渗出的细密汗珠仍旧出卖了他。
奇法终究不如摩修,即便怀揣死志与维罗妮卡战斗,也只能勉强不被压制,何况,他一直想逃。
“强运还在身上么,主教大人?”克洛丽丝面露讥讽。
“嗬……”奇法张大了嘴,锁链却封住了他的咽喉,只能发出汩汩的流血声,他朝不远处的少女伸出手去,却做不出任何动作——
这个人阻止了迪鲁家族对靛鸥社的吞并。
这个人使路恩提亚与慈恩院反目成仇。
这个人促成太阳教会发动战争。
也是她,让本该燃烧的薪火熄灭,令自己的桃源无法脱胎换骨。
我究竟输在哪里?奇法始终无法想通。
这个人从哪儿冒出来的,她为什么与圣教作对,她究竟想要什么,为了这一刻,她与她背后的势力又筹谋了多久?
奇法知道,自己已经失掉半场,不夜城的局面已经落败了。
此刻,路恩提亚是否成为半神,摩修是否死亡,都与他无关。
“它归、嗬嗬嗬、”奇法嗓间血如泉涌,“你、了……”
夜幕骤然一缩,桃源中的十数万魂灵忽然爆发出震天的凄厉哀鸣,那些魂灵扑向克洛丽丝,死亡的预感逼近少女的直觉,就在她想要传送逃生时,维罗妮卡立刻进行反制,锁链携地狱之火绞向亡魂,让其难以越过燃烧的天堑。
也正是这时,奇法的躯壳皮开肉绽,他浑身撕裂,竟然挣脱了锁链的束缚!
“别让他跑!”克洛丽丝吼道,“我要弄死这杂碎!!”
慈恩院里,克洛丽丝对于奇法是极为憎恶的。她知道弱肉强食的丛林有太多视人命为草芥的恶徒,但奇法的作为比那些人恶毒百万倍。更狠毒的是,他亲手做出这种事来,不仅不存有任何遗憾与愧疚,反而理所当然,将之包装为荣光。
既然与这种人为敌,克洛丽丝便不可能让他活下去。
对于影二十一,少女还会适当收手,但奇法,她只觉千刀万剐都还不够。
“强风,给我把他绊倒!”
沃尔什·卡勒爬起来,在奇法逃亡的一刻,他忽然发现感知域中(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条条虚幻的画面与现实重叠的同时,出现微小的偏移,展示出相邻的可能性——
【命运齿轮】。
他立刻选择所看到的其中一条,施以预言。
风季的强风忽的烈了,它带着啸声刮在奇法身上,让拼着重伤逃脱地狱束缚的主教摔得七荤八素,但下一刻,奇法没有任何迟滞地爬起来,他拖着一滩滩血,钻进了城市深处……
291.强运(八)
奇法所去的是商港方向,城区内已一片狼藉,未及时撤离的幸存者们趴在家中的床板下或藏进地窖里,街上到处是游荡的尸鬼。
尸鬼是比较常见的黑暗生物,虽有诸多分类,但大致上,都都可以看作已死的肉壳借残余的“灵”重新复苏,是拥有活性的肉块。
这些“灵”带给它们混乱的记忆和简单思维,其生前最强烈的情绪往往会成为尸鬼除捕食外最主要的动力来源,同时,一些活性最强的尸鬼,即便粉身碎骨,“灵”中的记忆和情绪仍旧不会消散,它将肉块聚合在一起,将千千万万尸鬼融炼,而后便成为克洛丽丝所见的蠕行巨物。
现在,危险的尸鬼大多得到清除,但游荡的低级尸鬼一时半会儿还无法得到解决。
街上一片狼藉,空空荡荡。
克洛丽丝追随血迹走在街上,她不敢追得太快,随时保持警惕,同时思索奇法选择这条逃生路线的目的。
难道他还想通过制造死亡来强化自身么?
受了那样重的伤,还被自己与维罗妮卡追杀,更别说商港依然有着一支炎日骑士卫队驻守,奇法再敢像先前那么膨胀,无异于自寻死路。
少女从来没小看奇法,她总担心对方藏了什么暗手,要给自己来一招猝不及防的绝杀。
但是,什么也没发生。
“我在那条路上看到奇法的痕迹。”维罗妮卡出现在克洛丽丝身边,温声提醒。
“血迹么?”
“不,我回溯了一只尸鬼的记忆,它在五分钟前看到奇法经过。”
对于梦境行者来说,满大街都是灵魂代谢掉的灵质,这些灵质组成残缺的“灵”,蕴藏着一段时间内的记忆。
克洛丽丝问:“你有看到奇法的灵么?”
维罗妮卡摇头:“再怎么说,奇法也是高位的梦魇,即便有灵质代谢,他也能阻止记忆的流失。”
“去看看。”克洛丽丝说。
两人穿过一条小巷,再度发现血迹,一袭紫袍立在巷尾,背对着她们。
“奇法!”
没有回应。
维罗妮卡打了个响指,地狱之火朝紫袍烧去,对方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魅魔皱起眉头。
这时,那紫袍缓缓转过身来,一颗心脏暴露在外,扑通扑通跳着。
“尸鬼?那杂碎……”克洛丽丝骂道,“你上当了!”
“那至少是奇法的一部分,”维罗妮卡脸色难看,“他把心脏喂给了尸鬼。”
这时,那尸鬼开口说话了:“我承认我此次的失败,莎琪玛。但是,没人会一直输下去,强运……呵呵,你才是真正的强运,下一次见面时,我不会再向命运支付任何代价……咔咔咔咔咔咔咔咔!”
它话音未落,尸鬼暴虐的本能占据了肉壳,朝两人凶残扑来。
维罗妮卡再打了个响指,尸鬼身上的地狱之火更盛,从小往上烧。它每跑一步,身子便会矮一截,爬到魅魔面前时,已经只剩尸油还在燃烧。
“呜——”
忽然间,辉光塔闪耀出紫色与粉色的光。
那光暧昧、危险、邪恶,诱人致幻。
“这是奇观的威能么?”克洛丽丝皱眉问。
那幅画面怎么看都和太阳无关。
“是柏妮丝……”维罗妮卡神情终于慎重起来,“这是她灵脉失控的征兆。”
“什么级别?”
“……”维罗妮卡沉默一瞬,说道,“最终形态是厄难,当然,它还未完全扩散,实际上要低一些。”
好吧,厄难。
克洛丽丝对灾难其实没有一个准确的概念,她问道:“如果要为‘索愿梦尸’的恶咒评级呢?”
“让我来评估的话,撑死了三级凶祸,更别提它现在即将被镇压,”维罗妮卡看向少女,叹息道,“克洛丽丝,你不明白,每一个厄难级技能都相当于神权的具现,祂能直接降临神的领域,能不断再生和蔓延……你能想象我不顾一切地释放地狱,让祂与这个世界连通吗?卡森·克诺瑞斯想要摧毁辉光塔,我当初的提议便是,让柏妮丝失控。”
“也许卡森·克诺瑞斯当初选择柏妮丝,就已经有此打算了。”克洛丽丝并没有将问题归咎于魅魔,她问道,“能阻止吗?”
“很难,我只能尝试向幻梦境祈祷伟力,或引来地狱,与柏妮丝的厄难互相干涉,但……”
“引狼入室,对吧?”克洛丽丝摇头。
能解决掉厄难的地狱,解决一座小小的不夜城还不是轻轻松松?
若真那么做,大概率是深渊的厄难被解决,地狱的厄难将飓风岛转化为疆域,那么从今往后,乌布诺尔空域又将多一片绝地。
维罗妮卡说道:“我可以试试,最起码能用幻梦将其封印一段时间……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也可以直接祈愿。”
“……”克洛丽丝知道,对于只爱自己和同胞的维罗妮卡而言,能给出这样的许诺,已经是她最大的诚意,少女平静地说,“注意安全。”
“你都不说一些央求或感激的话吗?”维罗妮卡幽怨地说,“我又不是什么随便使唤的工具。”
“就当是救茉依的酬谢,”克洛丽丝说道,“麻烦你了,维罗妮卡。”
魅魔唉声叹气,她就要离开,忽然转身夺去了少女的吻,香残缱绻后,维罗妮卡说道:“做完这一单后,你知道我要做什么的,对吧?”
“圣洗。”克洛丽丝说。
“当然,当然会!”维罗妮卡表情纠结地敷衍,她强调道,“但是,你要和我睡!”
克洛丽丝斜眼看她:“你是不是已经中了厄难的欲毒?”
“如果欲毒是想你想得发狂,那我情愿天天中,当然——”维罗妮卡又眯眼笑起来,“你也得中。”
克洛丽丝只能感慨眼前这婊子无论到何时都没有紧迫感,也许正如她与茉依所说的那样,一个魅魔,无论到何时,都应该主动拥抱快乐,而非痛苦。
“快去快回。”克洛丽丝说。
“那奇法……”
“他杀不死我,真有什么陷阱,我也能逃掉。”
“你说的,”维罗妮卡点头,“等我消息……”
292.强运(九)
身后散发出神圣的光,马克西爬出长廊,在地上拖行出一条断断续续的血迹,那自奇观核心溢出的光洒落在身上,竟使其恢复了一些力气。
马克西知道,那光不来自辉光塔,而是他所蔑视的邪教徒,摩修。
身为太阳教会地区主教的他无从想象,一个邪恶的异教徒,怎么能使用这样纯粹的光。
这光让马克西想到晨曦。
他爬出危险的交战地带,渐渐恢复了些体力,扶着墙一步步往医疗中心挪动,期间得小心翼翼地避开枪炮鸣响的地方——卡森商团依旧在和路恩提亚的亲卫军拉锯。
只是渐渐的,那枪炮的声音忽然小了,如雷暴只剩淅淅沥沥的小雨,然后,连那小雨也微不可觉。
他蹒跚走进医疗中心,医生早已因战事转移,马克西只能自行去药库取出两支治愈药剂,从心脏处进行注射。
这药剂能激发灵脉的活性,同时修复损伤。
但是,两支注射剂并非万能,想要得到真正的治疗,还得由专业的医生对他进行灵脉修复。
相近的神秘特性中,高位神秘对低位神秘往往具有吸附性,超凡者本身便可以视作神秘特性的聚合,路恩提亚也正是靠这种方式,用奇观榨取了马克西【烈阳】中的力量。
“呼……哈……呼……哈……”
马克西扶着椅子坐下,大口喘气。
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他没想到隐忍二十年的路恩提亚竟在这一刻胆大包天。
“呼……哈……”
周围格外安静,马克西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与心跳。
他眼皮陡然一抬,神色紧张。
没有任何枪炮的响声,这意味着战斗的结束,然而,倘若战斗真的结束,胜者的一方也不该没有任何动静。
若亲卫军赢了,他们必然欢呼雀跃,若卡森商团赢了,他们还要杀上更高处,与路恩提亚决一死战。
可现在……
“呼……哈……”
喘息的声音响起,却非来自于马克西。
门外,一个肤色绯红滚烫的妖娆女人展示着水蛇般的腰肢,只挂着没有实际意义的寸缕朝他扭来。
那饱满山壑上勾勒着暧昧的符文,那或许象征着性,又或许……
一枚枚虫卵蛀空了柏妮丝耸翘的高岭,白色的虫液淌出来,马克西注意到柏妮丝身后流动着乳色的河流,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层蠕动的肉毯。
肉毯似菌,又似蠕虫柔软的身体,它睁开一只只细密的眼,从中挤出鲜艳的血色和粉红,漫屋而散,由墙壁噬往天花板,螺旋式地游动,它吐出什么来,一根根骨头嬉戏般飞溅、又沉没,人的头颅植在肉毯的履带上移动,它们似乎并未死去,一根根如网的神经爬在脸上,从眼角、耳孔、鼻缝……钻进大脑。
然而,那些人头依旧在笑着,他们的肉体成为毯的一部分,因此,当起陶醉于梦中的欢愉时,便有如浪般的白色肢体在肉毯上起伏。
“主教大人……”
不可否认,柏妮丝的身体依旧很美,但是,她将自己抓得遍体鳞伤,几乎看不到一块好肉,可她也不觉痛苦,似乎把一张张皮剥下、一片片肉削掉、一根根骨头拆卸,便是极致的性乐。
“主教大人……”她媚声说,然而声带早已在损伤中扭曲,而她每说出一句,喉中便要孕育出白色的虫卵来,“你还会爱我的,对吗?你还会给我快乐……”
马克西前所未有的惊悚,也前所未有的清醒,他脑海中蹦出一个词——
厄难。
那恐怖的力量来自深渊的权柄,色欲。
这样下去,别说是辉光塔要被其同化,就连飓风岛,也没有任何人、任何建筑能够幸免。
若让厄难完全蔓延开来,便是几百年都不一定能够彻底解决。
不夜城没救了。
这是马克西第一时间的想法,根本不需要考虑其它可能性。
若是全盛时期的半神,或许能够在坐镇奇观的情况下独立将其镇压,但路恩提亚是新晋的、位格还不稳的半吊子,而他即便取得与摩修战斗的胜利,也必然身负重伤,无力阻止柏妮丝。
马克西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弱小的女人,怎么会藏着“厄难”。这根本不是给超凡者嵌合的技能,除非天赋异禀,大部分“厄难”的所有者都来自晋升半神后,灵脉在奇观影响下实现升格,也称作“灵脉飞升。”
别说是普通超凡者,即便是他去嵌合或晋升厄难,也是十死无生!灵脉会在接受崭新力量的途中失控,仪式也会在那时中断,根本不会到达厄难的层次。
“主教大人……”柏妮丝媚态“丛”生,失真的嗓音中充满爱慕之情。
“坐过来吧,我的小妖精。”
马克西和蔼一笑,虚弱地拍了拍座椅扶手。
“我的大人……”
云(雨)迎情。
维罗妮卡赶到时,马克西半边的身躯已经和白色肉毯黏着在一起,柏妮丝“长”在她的躯壳上,蛇一般又软又长的脖子吻舐着马克西另一半的躯壳,主教仅剩一只眼还完好,另一只不断孵化着虫卵,白色的球形蠕虫跃出去,成为肉毯的一部分。
对于这种环境,连维罗妮卡都不敢说自己不受任何影响,因此她随时烈火焚身,地狱之火为她带去苦痛之时,也在灵魂和肉体上竖起屏障,任何想要伤害她的神秘,都得先闯过地狱。
“安洁琳?”马克西嘴唇蠕动,他已经感觉不到下半身的存在,意识也格外模糊,“啊……魅魔,是幻觉么?”
维罗妮卡看向马克西熊熊燃烧的心脏:“你竟然能在色欲下保持一定的理智,马克西,这可不像你。”
“啊,原来安洁琳是魅魔啊,呵呵,你们果然是姐妹……”
“魅魔不来自深渊,所以柏妮丝的灵脉象征也并非【魅魔】。”
“都不重要了,”马克西呢喃,“我能感觉到,你很强大。”
“我来阻止这场厄难。”维罗妮卡说道。
马克西仅剩的眼珠亮起光:“呼……真的……哈……吗……?”
“但你肯定要死了,神都救不活。”维罗妮卡说。
“这无关紧要……安洁琳……”马克西喘息着,他的喉咙也生出菌毛般的虫丝,他艰难说道,“厄难还未扩散……你可以利用……辉光塔……镇压……”
“?”
“我看过……辉光塔的……绝密设计图……”他说道,“为了防止……内部灾乱……教会还留了……”
马克西告诉维罗妮卡,教会也考虑过奇观被非教会人员契约,不听宣调的情况。因此,在设计之初,辉光塔还有另一份只在教会高层公布的图纸,在深界,这图纸也只有他和前几任地区主教知道。
那便是隐藏在辉光塔控制中枢的自毁秘文——将奇观灵脉当中的神秘特性悉数向内宣泄,而且不会对周围城区造成太大波及。
这秘文只能从内部启动,如果知道图纸,也可以随时移除。因此,它的作用在于当坐镇辉光塔的半神处于敌对状态时,教会能够以最小的代价将其铲除。
这是一套秘文,需要在辉光塔中枢进行不同的指令才能奏效,本该在辉光塔真正落成时委派一支专门的团队掌握,但这只是一层保险,没谁料到它真有被使用的一天。
此外,也没谁料想路恩提亚通过贿赂相关人员,改变了辉光塔一部分内部结构,使其能够在今日成功契约。
“但我……不知道……路恩提亚是否……早已发现它……”
“我会去试一试,如果不成,再来处理柏妮丝。”维罗妮卡并不介意,一整套操作下来不会超过半个钟头,失败不会有什么亏损,如果成功,反而是大赚特赚。
“自毁一但……开始……便再无可逆转……它会在十五分钟内……完全启动……那……时……你将有时间……离开。”
看着马克西气若游丝的样子,维罗妮卡忽然问:“为什么?你反正都要死了,不夜城是否毁灭都与你无关,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不能……看着那些无辜的……民众……白白丧命……”
“呵呵,如果你真的有那么仁善,不夜城也不至于难民遍野。”
被拆穿心思,想要维持“高风亮节”的马克西也不尴尬,他只是轻声笑了笑:“即便辉光塔……坍塌……圣教依旧……屹立飓风岛……”
这话倒更符合逻辑上的利益诉求。
辉光塔倒,太阳教会依旧能插手深界,毕竟在此之前,它一直都没建成过,可若柏妮丝的厄难扩散,别说是太阳教会,就算乌俄诺斯也休想在有生之年涉足此地。
因此,让柏妮丝失控不是卡森·克诺瑞斯的想法,唯有奇法舍得不惜一切。
“你倒是牡丹花下死,”维罗妮卡看着马克西的【烈阳】心脏嘲讽道,“都这样了,还要燃烧最后的生命力来寻欢作乐。”
“我只想……再抱一抱她……”马克西笑道,他的心脏在缓慢坍缩,“之后我会尝试……用净化……还她自由……”
维罗妮卡深深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既然看到我现在的实力,便应该知道,你能爱上她,全是卡森·克诺瑞斯的计谋,你早就被我催眠……你对这个贱人的感情是虚假的。”
“那又如何呢?”马克西说,“至少现在……我是真的……”
维罗妮卡耸了耸肩,忽然有些同情这个老东西,她转身离开时,说道:“我讨厌这贱人对我的嫉妒和敌意,因此当初我做了一个小小的恶作剧——我同样催眠了她,让她逐渐爱上你,如果这能让你感到安慰……老实说,我当时只是感觉好玩。”
马克西看着维罗妮卡化作一道梦影飘走,渐渐闭上眼,铺天盖地的虫卵将他淹没,只有心脏的火熔化一切:
“是……吗……”
293.强运(十)
风雪渐重,蕨巢镇人满为患。
福音教养所和阿巴姆家族征用了附近所有的安全区,有军队开路,蕨巢镇哪怕是超凡者聚集的场所,也休想维持自治。
通过三楼窗户,温克忧虑地看着睡在街边的避难者们,他坐在阳台上,妻子在哄女儿入睡,卡洛森依然呆在地下室,陪珊娜走完最后一程。
忽然间,楼下出现一个坦裸上身的男子,他形容狼狈,披头散发,只有一条胳膊完好,浑身充满了撕裂之伤。
温克并不觉得那个男子是来疗伤的,他看到对方身披邪恶的夜幕,梦魇般的画面使他感到深深的恐惧。
男子向上看了他一眼,露出和蔼的微笑。
“艾玛,快带艾莉森离开!”
哪怕温克不通战斗,他依然能从男子身上感觉到碾压性的强大。
温克飞奔下楼,而这时,男子也将一楼的诊所大门推开,与他撞个正着。
“你好,医生,”男子说道,“我叫奇法,来自慈恩院。”
温克对慈恩院没什么额外偏见,对于这些宗教组织,在温克眼里,慈恩院和太阳教会一视同仁。
换作其它情况,温克还会倒一杯热茶好吃好喝招待后将这瘟神送走,但奇法这副模样,怎么看都像来者不善。
奇法嗓音温和:“我没有敌意。”
我信你才有鬼!
温克如临大敌。
“我来治疗珊娜,让开吧,若我真想伤害你,你、你的妻子、你的女儿、呆在地下的那位强者,此刻都已经是死人了。”
奇法的话让温克头皮发麻。
在死亡的压力下,温克不由自主地让开,未作任何阻拦。
温克不怕死亡,但他有妻女在这里,因此,只要能保障艾玛和艾莉森的安全,他愿意做出妥协,没有任何抵抗。
医生将地下室的封印打开。
奇法对他点了点头,随即走下去,丝毫不在意是否存有陷阱。
病房内,卡洛森正握着珊娜的手,给少女交代他的许诺:“我会找到你的父亲,给他最好的医疗条件,让他的身体重新健康、长命百岁,同时协会将给他薪资优渥的工作,给他古灵庭的身份证明,给他……”
这些都是珊娜的要求,而今,卡洛森只是再重复一遍。
忽然,他目光一凝,满屋的植物侧向门口,像遭遇劲敌的猛兽做出威吓姿态。
看着霍然出现的披发男子,卡洛森逼问道:“你是什么人!”
“奇法。”奇法没有任何攻击姿态,他只是平静地走到病床边,不在意卡洛森下一步是否会进行攻击,“最后的强运果然还在我这边,你们将她治得不错,起码现在还活着。”
卡洛森凝重地退了数步,不敢与其保持近距离的接触。
“你好,珊娜。”
“奇法……老爷……”女孩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随即昏昏沉沉,神智再不清醒。
“当初我将这对父女驱走,只是为了给他们更大的绝望,绝境之中诞生的希望,才最纯粹。”奇法顾自说道,“但是,沃尔什·卡勒竟然将他们带走了,这差一点打乱我的计划,还好,现在虽有误差,但依旧走在正途上。”
“你究竟要做什么!”
“我要治好她,”奇法笑起来,他对卡洛森说,“你知道么,对于一些人而言,活着亦是种诅咒,她将背负血亲的爱与难活下去,与那影二十一一般。”
“原来是个疯子……”卡洛森保持警惕,随时准备开战。
但他先前治疗珊娜消耗慎重,同时承担了比克洛丽丝更多的外部诅咒,状态十分糟糕。
少女只是将珊娜灵脉内溢出的神秘特性容纳并疏导出去,重新化作结晶,卡洛森却是从始至终,都在用技能消化病房内的诅咒。
奇法没有战斗的意思,相反,他撕掉了自己肉体凡胎上的皮,将夜幕下的桃源盖在珊娜的病床上。
在卡洛森目瞪口呆中,桃源渗入珊娜瘦弱的身躯,渐渐与其灵脉融合!
就连卡洛森的【真实之眼】也无法看清当中神秘特性错综复杂的交互!
“这便是那位小姐说的……”卡洛森呢喃道,“在灵脉中移植灵脉?”
“这只是特例,咳咳咳……”奇法咳出血来,他身负重伤时依旧表情平静,此刻却萎靡不振,“珊娜是诅咒之子,那么,若将我的灵脉象征化作诅咒,同样可以成为其一部分……”
“你的诅咒是什么?”卡洛森不知道奇法的“丰功伟绩”,也与他没有利益冲突,因此,他现在完全沉浸于两个灵脉象征融合碰撞当中的神奇反应。
不需要奇法言说,桃源内,一个驼背的中年人带着和蔼慈祥的神色伸出手去:“我的小珊娜……”
此刻,珊娜的眼睛缓缓睁开,神智却依旧飘忽,她的视野里只有那个沧桑的男人:“爸爸……”
她握住那只生满老茧、骨节畸形、被风刀割过一遍又一遍的手,幻梦中,女孩仿佛站起身来,与那个男人逐渐拥抱在一起。
尘风吹拂,随即只剩下一个人。
“我将桃源予你,”奇法虚弱地笑道,“我祝福你,也诅咒你。”
卡洛森皱眉:“这算什么诅咒?”
“老驼鱼的死会成为她的心魔,”奇法依旧和蔼,说出的话来却显得血淋淋,“她苏醒后,我希望你能告诉她,她的生命背负着老驼鱼的死亡。”
“我见过太多为血亲牺牲的人,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以后你会明白的。”奇法说道。
他转身而去,步履蹒跚,卡洛森望着那失去灵脉象征的男人直至离开,竟没有生出任何阻拦的想法。
“咳咳咳咳咳咳……”珊娜忽然苏醒,她剧烈地咳嗽,像感染风寒,“医生……我爸爸他在哪儿!?”
不知为何,卡洛森忽然想到奇法那诡异的表情,他决心将此事瞒下,便说道:“安心,你只是做了一个梦。我们还在寻找你的父亲,你现在还需要静养,不要激动,我……我们成功延缓了你的病情,但进一步治疗,需要在古灵庭才能得到解决。”
通过【真实之眼】,卡洛森看到少女的肉体的确不再衰败,甚至那些植物器官也在神秘特性的影响下成为正常的血肉,但是,女孩依旧虚弱,她在咳嗽,不能行走,当她情绪波动时,卡洛森的皮肤上生起一层漆黑的斑块。
诅咒不会再伤害她,但依旧会伤害旁人。
“这也是‘活着’的诅咒么?”卡洛森猜不透奇法的用意。
珊娜哀求道:“医生,求求您找到我爸爸,求求您……”
拍了拍女孩轻握他胳膊的手,卡洛森安慰道:“我们会找到他,我之前的承诺依然奏效,但在此之前,你还需要休息,见到一个健健康康的女儿,你的父亲才会真正开心起来。”
“嗯!”珊娜重重点头。
卡洛森瞥了一眼自己的胳膊,随着女孩情绪的好转,黑斑正缓慢地消散。
“诅咒么……”
294.强运(十一)
维罗妮卡走后,克洛丽丝不再冒然追踪奇法,她依旧跟随者血迹,但沿途的更多时间用来处理尸鬼,防止它们祸害躲藏的民众。
奇法已经身受重伤,只要他还敢冒头,便必死无疑。
“小混蛋!”安抚完古堡信徒,又用好运给予一定庇护后,沃尔什·卡勒选择来帮助克洛丽丝,顺便在魅魔的撑腰下痛打奇法这只落水狗,“奇法呢,他在哪里,我要给他好看!”
凶祸级技能之所以是凶祸,便在于无论使用者是何位格,理论上都能用这个技能对半神造成影响。
【命运齿轮】并未给沃尔什·卡勒更强的战斗力,但是,他能看到偏移的命运、计算无数事件所发生的概率,并将之化为现实。仅此一点,就给他保命和坑人的本事增长无数倍。
当然,以他现在的实力,所能看到的命运轨迹并不宽泛,且看到的未来越远,便越不准确。
“小混蛋叫谁?”
“小混蛋叫你……”话音刚落,沃尔什·卡勒顿然失语,他立刻闭嘴,不再跟克洛丽丝讲话。
“你没必要这样贬低自己,虽然你这么矮,又那么一小只,但你不是混蛋,我说真的。”克洛丽丝态度诚恳。
地精跳起脚来:“在地精里面我的身高很中等!”
“胡说,西奥帕维尔·卡勒的身材接近一米三,你这侏儒只有一米一几!”
“这能一样么,这能一样么?你们人类也能长到一米八,你呢?有一米六么!?”
“你要搞清楚一点,我是女人,而且还未成年。”
“我就不是么……”沃尔什·卡勒用为不可闻的声音嘟囔,随后顾左右而言他,“魅魔呢?快让她逮住奇法!我要让那大混蛋知道什么叫人间地狱!”
“她去了辉光塔,”克洛丽丝说,“那个塔的颜色你也看到了,如果她失败,那么厄难将席卷飓风岛。”
“厄难!”地精宛如石化,他忙不迭转身就逃,却被克洛丽丝用线勾住短短的尾巴。
“你去哪?”
“去北港坐空艇逃呀,哎呀呀你快松开我!”
“西奥帕维尔·卡勒工作的金丝雀商行在蕨巢镇有私人码头,你去北港做什么,那里离辉光塔最近。”
“啊谢谢呀。”沃尔什·卡勒又哆哆哆往蕨巢镇跑,也顾不得信徒了。
如果厄难真的爆发,没有人能正常活下去。
对于厄难这种级别的灾难,它所干涉的命运过于复杂,沃尔什·卡勒能看到的只是一团团斑驳的迷雾和乱麻,只有当厄难的局部灾害真正接近他时,才能窥见一些与自身相近的命运来。
他用【把戏专家】在尾巴打开嵌层,躲过了线的束缚,哆哆哆跑过拐角,忽然撞在一个高大的身影上。
自己不是已经晋升【命运齿轮】了么?怎么连撞着人这种小事都没有预料到?
一时间,沃尔什·卡勒怀疑自己拿到的技能配方和仪式是不是给人做了假。
“啊呀呀呀呀呀!!!”撕心裂肺的惨叫从地精喉咙中爆发。
“沃尔什!”克洛丽丝急忙追过去,但地精除了皮套吓得湿漉漉外,没有遭受任何伤害。
“克洛丽丝救我!”哪怕知道少女现在的实力可能还不如自己,沃尔什·卡勒依旧急急忙忙抱住救星的大腿,攀到少女的背上,“快逃快逃,我帮你诅咒他!”
克洛丽丝终于瞧见沃尔什·卡勒撞到什么。
是奇法。
这坦裸上身的男人已见不到一块好肉,他胸膛的心脏被剜掉,夜幕早已消散,但他竟然还未死去,浑身的血几乎流干,比尸鬼更恐怖。
灵脉象征与肉体和灵魂紧密联系,无时无刻不对其进行着强化与改造,哪怕奇法将桃源剥离,他的体内依然拥有一部分经年累月下积蓄的神秘特性。
奇法几乎尸鬼化,除了一双眼睛仍旧狂热到宛若疯魔外,他与死人没有两样。
“啊,是你们啊。”他说。
“你是来送死么?”克洛丽丝拉开距离,格外慎重。
“我当然会死,不过,我不建议你现在杀掉我,不杀掉我,你待会儿还有一线生机……”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这句话决不适用于奇法,克洛丽丝不知道这杂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是杀,还是等他自生自灭?
“嘀嗒。”
“嘀嗒。”
水滴声凭空响起。
风静悄悄的。
“小混蛋快逃!!”沃尔什·卡勒警觉到什么,那气息比奇法更可怖。
他开口前,克洛丽丝的灵感已经意识到致命的危险,然而她刚退到街口,迎面却撞上一道水与风组成的墙壁,浓郁的海腥味令人胃里翻滚,几欲作呕。
“啊,教座大人。”奇法望向克洛丽丝背后。
那是一尊高得离谱的身躯,几乎能与近四米的“重骑兵”装甲所媲美,来者浑身匿于墨绿色的斗篷下,一言不发。
地精拼着仅剩的源力,将两人与一家商铺的大型招牌挪位,盯着来者又惊又惧。
“奇法,你做的不错。”斗篷下的人发出嘈杂、沙哑、扭曲的声音。
“有赖您的意志……”奇法跌跌撞撞地走过去,跪在来者身下,“摩修正被困在爆发厄难的辉光塔里,我完成了您的所有任务,但这个过程中(出)现了一些小小的意外,我并未收割掉不夜城百万人的灵魂。”
“只要能让摩修死,那些灵魂都是细枝末节的小事。”斗篷下发出堪称“桀桀”的怪笑,“但是,奇法,你还有一项新的任务需要完成……”
“但凭教座大人指示。”
“那便是……交出你‘傲慢’的神性。”
“教座大人,你……!”奇法面露惊异,他无力地匍匐在地,想要爬走,却被斗篷拎起了脖子,“阋墙为圣教大罪,你竟然要杀我!!!”
“大罪?算计摩修时,你为何没想过大罪?”斗篷“桀桀”笑道,“只要所有人都死光,便无人知晓我今日所为……奇法,完成你的使命吧,我将引领天国的降临!”
那斗篷兜帽下夸张地增大,阴影里露出一张遍布獠牙的巨口,将奇法连肉带灵一口吞下,然而,他在吞下奇法时,忽然听到奇法诡异笑声中传出残响——
“祝你‘好运’,观陀。”
295.强运(十二)
观陀,慈恩院威罚一脉大主教,司掌贪婪。
将摩修调至不夜城坐镇大局,是他暗中操弄的结果,为了防止被摩修察觉,观陀一直藏身飓风岛毗邻的附属岛屿,通过奇法关注大局的走向,于此刻一锤定音。
斗篷被阴暗的潮汐所覆盖,克洛丽丝无法看清那里面究竟藏着怎样的怪物。
“快逃快逃快逃,小混蛋快逃!”
沃尔什·卡勒吓得膝盖发软,走不动路,只能紧紧抱着克洛丽丝的脖子。
“噢?还有两条小鱼……”观陀看向克洛丽丝二人,一步一步走来,“罢了,小鱼也是鱼,随我进献天国吧。”
克洛丽丝在巨大的压迫下同样难以挪动寸步,但她目光沉着,冷声道:“你不检查检查你究竟吞了些什么吗?沃尔什,瞅清楚那个家伙,奇法真的死了么??”
少女不相信奇法这种人会如此轻易来送死,尤其是带着桃源逃离的他,刚才竟然没做出任何抵抗!
再重伤,奇法吞噬十数万人的桃源依旧有一战之力,哪怕苟活一分钟、十分钟,他也不像是平白认命之人。
“哦,我看看……”沃尔什·卡勒泪眼朦胧,观察着命运的轨迹,然后,他将视线投在高大的斗篷上,发出并非惊怒、而是叹为观止的惊讶,“哇噢!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倒霉的人!该死的,这霉运是他的固有特性吗???”
沃尔什·卡勒的话说得观陀一愕,后者阴冷地说:“凭你,也配窥视我的命运?”
他随手挥出袖袍,想要“略施”惩戒,一道烈风便朝两人劈来,克洛丽丝藏入屋檐下的阴影堪堪躲开,整座屋舍从中间处夷为平地。
辉光塔再度照耀下来,使少女显形。
“他什么水平?”克洛丽丝问。
“反正不是半神!”沃尔什·卡勒缩着脖子,“快叫魅魔来快叫魅魔来!小混蛋,我再也不喊她大混蛋了!”
观陀说道:“阴影,不差。”
“什么不差?”这时,观陀背后响起老迈但厚重的声音。
观陀心中一惊,他陡然转身,发现一位教袍半损的老者步履沉稳地穿越风墙而来。
沃尔什·卡勒几乎热泪盈眶:“是摩修!!!”
观陀震惊道:“你没死??”
摩修须下的唇角温和翘起:“新晋半神而已,路恩提亚自身难保,遑论杀我。”
“那正好,”观陀兴奋笑道,“你与半神在他的奇观对决,不死也要重伤,在我面前还要虚张声势下去么?你的神性……也归我了!”
他斗篷化作一道墨绿色的暗潮淹向摩修,后者伸出右掌朝下一压——
一座恢弘而纯白的天国之门将浪潮顷刻镇住。
观陀重新凝形,兜帽下喷出夹杂着海星、海葵、海藻的脓血,惊疑不定:“你重塑了灵脉象征?!!”
“只是一扇门而已。”
“只是一扇门而已……呵呵,难怪你能从半神手下活命,现在看来,除了那几个死守奇观的懦夫,你是最接近天国之人。”观陀断定摩修已经濒临极限,只是,这极限的线要到何种程度才绷断,他决心一试。
摩修摇头:“在你动真格之前,难道不检查检查自己么?”
“自己……?”
“莎琪玛,”摩修看向克洛丽丝,“你那位同伴的状态比我更完满,她或许能阻止厄难。”
“您……”克洛丽丝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回应。
“做你想做的,我会再来找你。”
霍然间,观陀那风与水的墙上浮出一道天国之门,贯通内外。
“……”克洛丽丝不知道摩修是否在强撑,她没有任何犹豫,朝老人行教礼,从天国之门离开,“您保重。”
看着克洛丽丝远去的背影,摩修自嘲一笑:“说得我像是要死在这里一般。”
观陀阴恻恻的声音飘来:“难道不是么?”
“你比奇法更适合‘傲慢’,观陀,若是全盛时期,你或许能战胜现在的我,但是现在……你已经厄运缠身了。”
观陀闻言惊愕,他将灵感全心检视自身,但他不掌有命运和梦境的权柄,好不容易才发现一丝诡异的气息。
“轰!”在他分心之时,摩修已一拳砸烂他兜帽下的脸。
此刻,观陀竟然顾不得对方是否偷袭,因为,他发现随着对奇法的吞噬,缠绕其灵魂的滔天厄运竟然逐渐转移到他的身上!
“奇法!!!”观陀震怒,他终于明白奇法那诡异笑声中的遗言。
“你自以为能掌控他,但是……”摩修徒手按着兜帽,将他整张脸砸进地面,暴怒的原罪侵蚀着观陀,老者淡漠道,“不要小看比自己弱小的人,在某些方面,他们或许比你我更强大。”
观陀想要运转技能抵抗,然而原罪的侵蚀让他出现刹那恍惚,灵脉也在这刹那间莫名停滞,濒临失控!
当厄运缠身时,连喝口凉水都可能塞牙缝。
为了防止失控,观陀不得不收回所有力量,随后又是“轰”的一拳,砸烂了他的“头”。
摩修的确快要山穷水尽,一招一式也尽朴实无华,然而就是这样简单的攻击,观陀竟也无法招架。
“噗!”
又是一拳,观陀的斗篷坍塌下去,从中涌出数之不尽的海生毒物。
摩修不躲不避,当那些毒物袭向他时,天国大门顷刻普照圣光,使之百邪不侵,他拎起皱巴巴的斗篷,着手一撕,斗篷顿时分为两瓣,然而除了一滩脓血,里面什么都没有。
“跑了么。”
这时,影二十一出现在他的身侧:“主人。”
“找到观陀,不要让他接触慈恩院的教众,若他从雾河逃回群海老巢就罢了,若还敢留在飓风岛,我会追杀他到天涯海角。”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自己险些被暗算致死,摩修不可能好言相向。
“奇法的布局……”
“奇法走错了路,”摩修摇头,“我以为他是要以牺牲为代价,给数十万绝望的人以救赎,让他们归信,但……或许这种牺牲本就不正,我也走了邪道。”
影二十一未多说什么,他只是点头:“卡森·克罗瑞斯的船队已经启程,两天内就将进入扭曲密林,那里正在发生飓风大漩涡,他可能会滞留数日。”
“他走不掉,”摩修摇头,“你去让莎琪玛安排快艇,我想她很乐意进行配合。”
“那不夜城……”影二十一心有不甘,“我们失败了么?”
“呵呵,”摩修笑道,“这你得问沃尔什·卡勒,”说罢,他的神情忽然萎靡下去,尽显老迈之态,影二十一将其搀扶,摩修继续说,“我们这些深界上来的人,终究不如他们熟悉外面的规矩,二十一,没有永远的朋友,更没有永远的敌人,在寻神的路上,即便是我,也是可以随时舍弃的。”忽然间,一道强烈的明光横贯长空,宛若神明降临,摩修看向那座正簌簌崩落的高塔,慨叹道,“我们的敌人不是任何神,也不是任何人,我们行在不同的路上,唯一的宿敌只有那拦路者,二十一,若你选择包容一些,会发现很多人与我们殊途同归,皆能成为朋友。”
“二十一受教。”影二十一也不知听懂没有,总之,摩修每次说教时他都是这样一副恭谨的姿态。
“奇法用【命运之手】算计了观陀,他或许还未死透,若观陀逃走,就让他们两个先争下去,”摩修在影二十一的搀扶下缓缓踱步,“让帕亚来见我,奇法用【百身秽鬼】将其逼疯,现在奇法既死,我也当使她回归正途……”
296.强运(十三)
马克西没有撒谎,哪怕维罗妮卡对秘文的掌握是不及格水平,但她的位格和见识摆在那里,很快便将那一套自毁系统在奇观控制中枢代表着各种神秘特性的秘文寻到对应。
控制台附近,曼舞的白色肉骸已经将空间占据得寸步难移,但维罗妮卡有地狱之火,便是那些厄难级的肉块,也很难逼近她身前二十米。
“这个应该这样,这个这样……唔……这么做对不对呢,不管了,反正先试一试。”
不得不说,让维罗妮卡来做这件事并不明智,但眼下,她也是马克西的唯一人选。
做完一切后,整个控制中枢忽然流动起一串串交相辉映的秘文的光泽,它们组成个头巨大的数字,开始倒计时。
维罗妮卡拍了拍手:“搞定。”
虽然她学恶魔的秘文时总不及格,但开卷考试若还无法做对选项,那她就真的无愧蠢货之名了。
事实是,维罗妮卡有她独特的聪颖和狡猾,只是在不需要深虑的细节上表现迟钝。能用梦境窃取记忆,就不需要费尽心思去推演,能用暴力将敌人碾压,就不需要勾心斗角。
当然,她事实上是相当怕麻烦的人,因此很少掺和这种级别的事件,更很少与人真正发生冲突。
做完一切后,维罗妮卡决定向马克西告别,以向这个在生命最后一个终于做了好事的家伙表示微不足道的感谢,当她返回医疗中心时,却没有发现马克西的踪影。
无数个白色的柏妮丝像虫子一样扭曲打滚:
“马克西……”
“主教大人……”
“带我去上界吧……”
“我爱你,老东西……”
“娶我……”
然而,在场只剩下一颗坍缩得只剩一点的心脏即将爆发。
好吧,马克西死了。
维罗妮卡耸了耸肩,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地方,她又趁这点儿时间去奇观核心,想看看路恩提亚的状态,却发现里面空空落落,只有一滩不灭的金色的血。
“有意思……拼着灵脉受损强行解约么?违约是要付出代价的呀,嘻嘻,”维罗妮卡露出狡诈而险恶的笑,“可以将这件事告诉克洛丽丝,路恩提亚的灵脉对她应该有用。”
路恩提亚要逃,肯定也逃不到哪儿去,必然会躲藏在飓风岛的某一处。
……
克洛丽丝逃离摩修和观陀的战场后,天空的异象闪烁了短短几瞬,随后风墙破碎、海啸停息,也不知道最终谁获得了胜利。
她从沃尔什·卡勒处得到想要的东西后回到福音教养所,卢卡斯·莱因哈特已经带人将尸鬼潮拦截在外,米内斯为首的炎日骑士团主力镇压沉风湖,现在最危险的,反倒是不夜城北城的富人区,那里至少涌入了十万尸鬼,就算它们任人宰割,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清除得了的。
远天传来巨响,辉光塔似骨片剥落般簌簌崩塌,一道温和的明光贯彻长空,剧响震得山巅的钟塔余音袅袅、经久不散。
“维罗妮卡究竟做了什么……”
克洛丽丝接过周边的指挥权,对福音教养所的人员进行安排调度,望着远天发愣。
没过多久,一只纤纤素手没有任何预兆地拍在少女肩头,克洛丽丝不用回头看,便知道是维罗妮卡。
魅魔此刻是安洁琳的模样,她将整个身子压在克洛丽丝肩头,泫然欲泣,唇角溢出血来:“你瞧,我做到了呢。”
“你怎么了?”克洛丽丝皱眉。
“一点小伤而已……”维罗妮卡苍白的脸色透着绯红,她忽然将血呕在少女的披肩上,眼神迷离,“我似乎……中了……厄难的媚毒……克洛丽丝……我想……”
少女本以为维罗妮卡真受了重伤,毕竟,那可是厄难呀,但看魅魔这副模样,立刻气得不打一处来:“别给我装,如果真的发情,你自己用尾巴也能解决!”
维罗妮卡面露尴尬,脸上的绯红褪去了:“咳咳,我只是想让你多关心关心我嘛……呃……”
忽然间,她眼神顿时飘忽,几欲晕倒。
维罗妮卡身子晃荡,多亏克洛丽丝搀扶才没有摔倒,少女问道:“真受伤了?”
“嗨,没事……”
“你先去休息,”克洛丽丝口吻难能柔和,“总之……今天的事谢谢你。”
维罗妮卡似受鼓舞,她欢欣地说:“对了,路恩提亚不在奇观内,他和辉光塔的磨合本就不稳,看上去像在最后一刻解约了。”
“能找到他吗?”
“不能,”维罗妮卡摇头道,“但他现在一定很虚弱。”
克洛丽丝沉吟片刻,正要叫卢卡斯·莱因哈特过来,这时,艾格莎修女捧着一沓有待转移的文件资料靠近,说道:“院长小姐,这里有份举报需要你来处理一下。”
克洛丽丝狐疑地接过文件。
艾格莎修女解释道:“这是几天前的举报信,这种对慈恩邪教的举报我们每天都要处理至少三十起,许多甚至是故意污蔑,因此需要花很多时间去甄别,这份未甄别的文件我本来想昨夜告诉你,但你去了舞会,今天又发生了这种事情……而且,上面的内容和这次的尸鬼有些吻合。”
举报的内容很简单,大致就是某不愿透露真实姓名的女仆控告北郊某某庄园将不知名、不知模样的怪物豢养在高塔内,庄园老爷被怀疑与邪教徒有勾结而已。
这种充斥着各种模糊线索、凭空臆测的举报,艾格莎修女本来看都懒得看两眼,你要举报好歹给点真材实据啊?编也要编得像一点啊!
这举报信的文字通篇没有一句落到实处,字迹丑陋别扭,还有一段话写的是:“……我曾经被一位冷酷帅气的英雄拯救,她洒脱、美貌、侠义心肠,给我今天的抉择赋予了莫大勇气,我也希望能在某一天如她一般实现自我的价值,为那些受迫害的、或即将受迫害的无辜者尽一份绵薄之力……”
然后是一大段一大段与举报内容无关的自我陶醉。
艾格莎说:“虽然内容很荒谬,但我今天想到,这信中描绘的怪物会不会就是尸鬼呢?我本来不将这封信当一回事,但……”
“那庄园住的是什么人?”
“是阿卡斯·里恩爵士,他曾是不夜城商会副会长,在二十年前的战争中输给路恩提亚,此后便被软禁在那里……”艾格莎回忆着自己搜集的信息,强调道,“终生。”
297.尾声(其一)
对于路恩提亚而言,摩修俨然成了一个境界,而非切实的人。
他无从想象一个人类,哪怕是超凡者,怎能以凡人之躯直面半神,尤其是,摩修还获胜了。
无论摩修有没有到极限,至少,路恩提亚知道,当时的自己是绝无还手之力的。好在摩修离开了,路恩提亚也趁这段时间恢复了一部分实力,然而之后他才知道,摩修口中的“厄难”,是真的他妈的“厄难”!
假使他是坐稳辉光塔、全盛时期的半神,即便厄难在外部全面爆发,辉光塔也能够与之分庭抗礼,可现在……
路恩提亚心中有了决断。
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一但做出,他将进入漫长的虚弱期,很可能终生无法恢复巅峰,但……还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呢?
半神脱离奇观束缚的方式有两种,一是半神参透了奇观固有的权柄,可以自成领域,到那一步,半神的灵魂将获得独立,晋升为“神”。
在诸神时代,纷争的神灵们大多为此位格,圣源教会统一上界后,便打落诸神神名,称其伪神,若是教会内部的高位者,则称“圣徒”。
此后一千余年里,上界实际上再没有任何神灵统治,有的只是执掌各方的十二使徒,直至虚空之灾后,炽天使率先登于神位。
至于另一种摆脱奇观束缚的方式,则是“解除”契约。但是,终生制的合同,一朝违约,怎么可能不付出任何代价呢?
哪怕路恩提亚与辉光塔的联系不深,强行剥离与奇观灵脉融合的【沉睡之血】后,依旧给他造成永久性的创伤。
困、极困。
极致的困乏中,路恩提亚的视野里已出现模糊的幻觉,世界变了颜色,像是疯魔的艺术家在好端端的画布上泼满红的白的颜料,恣意狂舞,与此同时,那些颜色中浮现出一张张仇人的脸,有男人、有女人、有他灭人满门时那襁褓中的婴儿,甚至还有马克西。
路恩提亚看到“马克西”咧着笑脸,牙龈中渗出玫瑰色的血,他脸部的皮肤和肌肉绞起来,而后盛开,那花瓣妖冶的嘴唇吐出险恶的心声:“路恩提亚,你怎么还不与我死在一块儿呢?大伙都在为你准备欢宴——”
“马克西”背后,人们自发地布置起宴厅来,盆栽里种着的是路恩提亚的手,桌椅下支撑的是路恩提亚的腿,人们皆捧着他的脑袋高高举起,路恩提亚的视角错乱,他只觉得自己被割成一段段,可是,他无法睡眠,意识也不会此而泯灭。
“啊——”
路恩提亚不知道他是否发出了恐惧的叫声,可自己是站着的死的枭雄,又怎么会恐惧呢?
他化作血潮,解除掉与奇观的联系,从天台一处飞奔而逃。
路恩提亚漫无目的地游动着,他知道自己正承受着诅咒,他需要回到自己的水晶棺内,需要拿一个祭品血祭。路恩提亚时而游动,时而恢复一部分形体步履蹒跚,极不稳定。
他向北而去,“滴滴”的声音响起,路恩提亚回头一看,疾行的轨道列车径直碾上了他的身体。
“啊!”路恩提亚急忙避闪,一条腿血肉模糊,再难支撑。
他的一部分血被卷走,隐约间,似乎听到两个女人的声音:
“刚刚是不是撞到了什么?”
“没注意呢,解决那个杂碎之前,再让我蹭一蹭脸蛋,mua!”
“婊子……”
血液的活性在风的吹卷下急速消散,他也再不能听到里面的声音。
这种时候为什么城区还会有列车在运行呢?
路恩提亚想不通,但他也不在乎了,他心里所剩的只有一件是——
休眠!
从这里到北郊庄园仅驾驶马车都要三个钟头,步行而去时,哪怕路恩提亚的速度比常人稍快一些,依旧要忍受漫长的折磨。
困……
幻觉……
路恩提亚已不知道这世界的真实模样,到处都是血与支离破碎的画面,那些似乎是曾经被他残害后萦绕在身上的灵,而今趁他最虚弱时统一爆发了。
终于,他看到那座庄园,它座落在阴暗的密林内,却显得如此美好,仿佛天堂。
白炽灯罩的光辉下,一个苍老的男人坐在轮椅上,被女仆长推着,静静等候。
阿卡斯·里恩恭敬道:“主人。”
路恩提亚凝聚形体,他现在不光是昏昏欲睡,连理智、对外界的感知都所剩无几,在他的视野里,阿卡斯·里恩的形象不断被鲜血冲刷,拉扯成畸形的怪物,连声音都莫名阴森。
但是,路恩提亚仍旧保持这威严和平静:“准备祭品,我需要休息。”
“可主人,麦斯特克将军不在,您也要……?”
“嗯?”
路恩提亚冷漠地瞥了他一眼,后者立刻顿首:“您的意志。”他对身后的女仆长说,“麦吉,将那个最不安分的女仆送进棺材,”然后又看向路恩提亚,“主人,您稍作休息,我安排人为您烧水沐浴。”
路恩提亚是具有仪式感的人,他是不眠者,但休眠在一定程度上也相当于睡眠,在水晶棺里,他的意识依旧存在,但疲惫会逐渐消除,伤势也会缓慢愈合,同时,感知的流速极快,也许感觉上才过了两三个钟头,外界已经度过数日。
尽管路恩提亚早已迫不及待,但,【梦愈邪棺】的仪式是急不得的。
【梦愈邪棺】出自安息之地,相传由古代的一位名号“法老”的统治者打造,即便是死人沉眠其中时,也有一定几率从中复活。这是那位统治者在自己陵寝中布置的复活手段,后来他的确复活,但躯壳中苏醒的却非他本人,而是被邪棺融合死地亡灵塑造出的崭新个体。
每一次使用邪棺,都需要先将祭品投入其中,祭品不会死亡,相反,他们会永远活下去,比尸鬼的生命力更顽强,不眠、不灭。
路恩提亚洗浴完毕,身着柔软的外袍,热水中有独特的安神的精油,这让他稍微得到一些放松。
休眠所在的密室内,麦吉女仆长正将被迷晕的女仆带出去。
“挖去眼珠,割掉舌头,砍断手脚,关进塔里。”阿卡斯·里恩一如既往地命令。
“是。”
看着女仆被送走,路恩提亚终于躺进自己心心念念的棺材里,他躺了好久,才发现棺材盖子没有合上,于是恼怒地命令道:“麦斯特克,帮我把邪棺盖上!”
然而没有应答,穹顶明晃晃的光直射着他。
路恩提亚这才霍然想起,麦斯特克早已被他处决了。
其实不盖棺材也一样的……
路恩提亚心想道。
“嘀嗒、嘀嗒。”
充满腐臭的溶液滴在他的脸上。
“滴答、滴答。”
“嗬啊啊啊啊……”
低哑的呻(吟)于耳畔响起,滑腻的物什摸在他的脸上,路恩提亚感到不耐烦,睁开眼睛——
肿胀乌青的躯壳轻柔地触摸着他,一张张似是而非的面部轮廓瞪着无法闭合的漆黑眼眶,里面蠕出蛆虫,落在路恩提亚的嘴上。
“啊啊啊啊啊!!!”
路恩提亚从棺材中爬出来,他想站起,但一条腿早已被列车碾断。
他爬着爬着,身子忽然飘起来,一根线将他悬上了穹顶。
“老实说路恩提亚,”克洛丽丝坐在一张沙发椅上,撑着下巴,“你与奇法半斤八两,或许你还不如他……不,远不如他。”
奇法对任何人都残忍,包括自己。
路恩提亚显然还未跨越那步非人的极限。
“你是……”路恩提亚看到一个又红又白的人影,原本黄鹂般悦耳的音色在他听来,变得沙哑而模糊。
“你不配知道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你快要死了。”
“就凭你?”路恩提亚笑起来,他表情狰狞,再虎落平阳,他依然是一群杂鱼难以对抗的神赋者!
狞笑着,路恩提亚拼着理智沦丧的风险催动沉睡之血。
剧痛袭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沉睡之血在燃烧。
是维罗妮卡的地狱之火。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路恩提亚叫道,“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他穷途末路了。
然而,他的腿被碾断,理所当然不能站着去死。
“他一无所有了。”维罗妮卡说。
“有的,我可以效忠你,我还可以效忠你们!”路恩提亚被烧得生不如死。
“没关系,”克洛丽丝拔出【玩具枪】,喂进路恩提亚嘴里,“死亡轮盘知道么?”
路恩提亚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我们来玩个游戏,现在,我的枪里只有一发子弹,所以……”克洛丽丝问道,“要我开枪么?”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路恩提亚忙不迭地说,他很早以前就与其他雇佣兵赌过命,便很是熟稔地将手指扣在扳机上,只是姿势和当初似乎不大一样,感觉十分膈应,他惶恐地问道,“如果我赌赢了,你会还我一条生路么?”
“我对太阳神发誓,如果你赌赢了,我绝不杀你。”
“一言为定。”
“砰!”
扳机扣响。
维罗妮卡瞠目结舌,她问道:“死亡轮盘是用霰(弹)枪玩的么?”
“当然,”克洛丽丝说,“谁规定只有左轮的才正宗?”
“你……嗬嗬嗬……骗……我……”不料,没了半颗脑袋的路恩提亚,下半截的舌头依然在颤动。
“是棺材的诅咒,”克洛丽丝说,“他成为邪棺的祭品了。”
“要我杀掉他么?地狱之火可以彻底解决。”
“不……”克洛丽丝摇头,她勾起手指,千千万万根线剪向路恩提亚,“我答应过他,只要他赢了这一局便不再杀他,把你的火熄了,等我处理掉他的灵脉象征……”少女说道,“你就送到金丝雀商行进行收容。”
……
……
(第二卷/杀人戏言/完)
298.尾声(其二)
“索愿梦尸”的恶咒随着奇法的死亡烟消云散。
克洛丽丝知道慈恩院大部分教众都被蒙在鼓里,而其余随奇法实施此项计划的人也都在混乱中丧生,如今奇法尸骨无存、路恩提亚不见影踪,也因此,这场灾难之后接受审判的最大恶徒竟只是几个贪婪的死灵法师。
他们受奇法邀约来此散播恶咒,用死尸和亡魂修炼秘术,但奇法从未给这些人安排后路,就连沃尔什•卡勒,奇法此前也在北港给他留了一个船位。
当然,灾难尚未根除,“索愿梦尸”残余的诅咒依旧萦绕在飓风岛,若是精神脆弱者死于极其强烈的欲望或恐惧,依旧有转化为尸鬼的可能。但是,想要再将灾难推到此番的高度,除非再出一个奇法才行。
诅咒需要时间去磨灭,但有些事情刻不容缓。沃尔什•卡勒在灾难被遏制的当天就与固守蚁巷的城卫军头子凯瑞恩接洽、搬空了该地的粮仓,克洛丽丝还在源源不断向这里运输补给,考虑到大部分都要支援沃尔什•卡勒的信徒,这过程中的损耗不可避免,事后的统计里,半个月内,仅因尸鬼损失掉的粮食便高达两百吨,若问及个中缘由,凯瑞恩将少不了一个“硕鼠”的恶名。
“想要维持信徒的规模,这种事情做不长久,”古堡内,处理掉路恩提亚的克洛丽丝一身血腥,她与地精说道,“我建议你发展自己的商行,或干点儿别的什么,把信徒雇佣为职工,将教会团体的活动以帮社形式做掩护。你又不是太阳教会的人,我若一直给你补充物资,这部分资源的流向迟早引起怀疑。”
让地精做生意就不同了,福音教养所可以正大光明地给予最惠待遇,而沃尔什•卡勒也可以用自己所赚的钱财维持地方教会运转。
信徒们的福祉会反馈给沃尔什•卡勒,不仅能增强他的力量,也会反过来带来好运。
这是【命运齿轮】晋升后一比较隐晦的特性,命运共同。
“可我现在正被通缉……”沃尔什•卡勒神色郁郁。
“被通缉的是沃尔什•卡勒,而不是沃尔茜,你们地精和精灵一样是血统纯正的吸血鬼,天生做生意的好料,我给你变现一些查抄来的古董,你用这笔钱包装包装,没人会怀疑你商人的身份。”
“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卡勒是地精中的大姓,没人会将一只雄性神棍与肤白毛美的雌性贵小姐联想到一起。
“我想穿着他……”沃尔什•卡勒低声说,“你难道要我抛弃多年来一直保护我的兄弟吗?”
“也许你该学会放手,从心结中走出来,朝前看,沃尔茜,不要总是缩在皮套里哭鼻子!”
“我没有!”
“哦你确实没,但你好几次吓得失禁,漏到我身上。”
“……”
还好颊上是服帖的绒毛,沃尔什•卡勒感觉自己的脸比烧红的铁锅还烫。
所幸,一阵短促的敲门声挽救了沃尔什•卡勒的尊严:“卡勒先生,一位老人想要造访你。”
地精与克洛丽丝对视一眼,说道:“请他进来。”
不用请了,在沃尔什•卡勒答应的一刻,摩修便一步跨入房门内。若非知道眼前的老人救了他的命,毛发倒竖的沃尔什•卡勒早就又吓得不知所措了。
摩修和蔼笑道:“晚好,卡勒,莎琪玛。”
沃尔什•卡勒没勇气回答,克洛丽丝恭谨行礼:“晚好,老师。”
摩修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不说话,克洛丽丝便不问其来意。
片刻后,摩修首先看向地精:“卡勒,你是否依旧愿意为慈恩院传播圣父的荣光?”
沃尔什•卡勒点头嘟囔道:“我难道还能不愿意么?”
他可不想被摩修一拳锤成干瘪的地精沙袋。
“那么现在起,你就是圣教在不夜城的修会会长,恩牧一系会有人与你接洽,提供资金和人力支持。”
克洛丽丝一改先前的恭谨,逼问道:“您连奇法都未能管束,派来的人真的可靠么?”
奇法并非摩修的属下,老人之所以来此地,是经过枢机议会的投票表决、被委命到不夜城保证奇法的计划得以实施,主要任务仅是应对路恩提亚和马克西这些神赋者。
但摩修不作回答,他说:“我会将联络方式交给你,你可以选择接受,也可以选择不,但相关人员会一直待命。”
“遵命。”沃尔什•卡勒谦卑地低下头去。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克洛丽丝所说的人员可靠性他其实并没有多大质疑,只要握住了这份实权,到时候福音教养所和慈恩院两头吃,他沃尔什•卡勒何愁不飞黄腾达?
拥有【命运齿轮】后,沃尔什•卡勒对危机的感知得到空前强化,现在的地精,即便是断臂前的奇法,想要杀掉他也不是那么容易。
摩修又说:“我还有些话需要同沙琪玛讲。”
这是要地精回避了。
沃尔什•卡勒何等审时度势?而且,他在摩修面前总是感到如山的压力,因此立刻欢欢喜喜地跑出会厅,远离小混蛋和老混蛋的是非之地。
克洛丽丝没有压力,她相信摩修没有任何对自己动手的理由,别说老人面容和蔼,就算对方神态威严,少女也不会有什么触动。
摩修的压迫感和阿莉丝塔比起来,终究是差了一截。
克洛丽丝说:“不夜城的灾难有您的一份,也就您足够强大,没有人或法庭能审判。”
摩修并未动怒,而是说:“我并未想过毁灭不夜城,我最初以为,奇法是要用灾难让人绝望,而慈恩院则扮演那个救赎者。”
“但依然会有数十万人要死,他们的生命和信仰并不珍贵,只是你实现自我愿望的工具。”
“我们毕竟无法拯救所有人。”
“当然,我的指责其实并不具备什么诚意,因为我也知道,这就是世界的规则,强权即真理,哪怕上界的军队将土著灭种,他依旧代表着公义,你们喜欢用杀人来处理问题,我也一样,”克洛丽丝耸了耸肩,好似漫不经心,“但杀人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有人曾告诉我,不要因为仁慈耽误伟大的理想,也不要因为冷血辜负质朴的初心,老师,若您真得到一座拥有数十万信徒的城市,您将怎样治理它呢?还是说,您需要的只是信徒,要他们继续在乌俄诺斯的统治当中祈祷圣父降下不可能存在的救赎?”克洛丽丝凝视摩修,不知是要说服对方,还是说服自己,“在我看来,您所谓的牧者只是为了遥不可及的幻梦为信徒画上虚幻的饼,也许慈恩教会在深界庇护了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朝不保夕的苦难者,他们很容易满足,这使你们信徒广众,但是在不夜城,在更上面的世界,假如你给信徒的安全感是他们生而有之的呢?若他们不仅向你索要温饱,还要向你索求荣华富贵,哪怕只是渺茫但真实的机会,你能给予他们吗?你没有给他们,你选择的是毁灭他们拥有的一切,再给予他们原本该有的、最基本的生存条件,最廉价,也最实惠。”
“威罚的那七位已经给过……”摩修给出一个让克洛丽丝出乎意料的回答,“但我看到的只是无穷纵欲。”
“原罪。”克洛丽丝轻声说。
“原罪,也因此,羔羊不该贪恋过分的欲求。”
“倒不如说,你们没有引导他们正确对待欲求,他们只是你的工具,天国,对么,你总说要将天国降临人间,”克洛丽丝微微摇头,“难道除了纵欲和节制,你们就没有中间的选项么?”
按照摩修的说辞,那就是,欲求这玩意儿你羔羊把握不住,交给叔,交给牧者代你把握。
摩修没有回答,他无从回答。
威罚一系给信徒享尽极欲,摩修不能强求那些沉湎的羔羊与他有相同的心智。
“您或许真有兼爱众生的神性,”克洛丽丝说,“但还缺乏一些人性,当然,我不是说您就没有那些东西,只是……”
“我明白,”摩修说,“我缺乏对那些最底层者的考虑,但只是给他们生活,难道还不够么?”
“您真的给了么?”
摩修哑然。
失落之国的食物比乌布诺尔匮乏十倍不止,即便尽量保证每个人的存活,依旧不乏饿死之人,像不夜城今年偶发的饥荒是失落之国的常态。
而享受极欲的那些人……他们拥有的也不是正常人的寿命和人生。
所以,摩修想将信仰带到上界,又或者,让天国下来。
“你会怎么做?”
“如果人难以在环境中活下来,那么就改造环境适应环境,但这不是靠寥寥几个牧者就能做到的事。”克洛丽丝说,“我不会想得太远,我不知道慈恩教会的真实情况,若只在不夜城,福音教养所接下来的工作依然只是济施食物,普及教育,改善矿工的工作环境,维持地方稳定……当然,这个稳定,是尽可能把人当人来对待。”少女补充道,“我不想从羊里挑出寥寥几个牧者来,我希望他们都有机会站在更高的台阶,羊不能帮到你什么,人会。”
“原来你想要志同道合的伙伴……听上去你心中藏着很大的野望,”摩修满意地笑起来,“你很善良,沙琪玛,也许你可以和深界的晨曦接触,他们在最危险的地方布道,致力在最恶劣的地方改良种植环境,他们每个人都十分优秀。”
克洛丽丝将这句话放在心上:“有机会的话,我会的。”
“那么,”摩修站起来,说道,“我也该回去了。”
“您要的快艇已经备好,帝国淘汰下来的引擎,快了深界船只不止三倍,这些都是要有足够多的‘人’才能实现的技术,您若只想着薅毛,那么羊是做不到的。”
“你也很伶俐,拐着法子骂了我不下三次。”
“您这就冤枉我了。”克洛丽丝抿着浅笑。
“在我离开前,你还有需要处理的敌人吗?”摩修问道。
“若我真的想要杀谁,也不需要您出手。”克洛丽丝摇头。
“也对。”
摩修想起对方还有一个能与他分庭抗礼的魅魔同伴。
……
卡森•克诺瑞斯勉强完成了乌俄诺斯的任务,摧毁了辉光塔这一肉中刺,但是,他们依然未能将太阳教会赶出这片空域。
而奇法那个家伙,居然在最后关头,直接越过他的意见,令柏妮丝失控!
虽然厄难似乎随着辉光塔的倒塌而被镇压,但依旧让卡森•克诺瑞斯感到后怕——若厄难席卷飓风岛,它不仅会截断这条航路,还有可能传播到周边岛屿。
柏妮丝是奇法安排的人选,若非安洁琳后来提醒,他也不会想到这个女人拥有厄难。这样想来,从一开始,奇法便将他算计再内,而自己竟然还配合他坑害摩修,现在奇法生死不知,但恶咒既息,那多半是死了。
不过这种结局也能接受,乌俄诺斯作为半神,几百年的寿命还是有的,二十年博弈对他而言可能只是开始,他不会将筹码全部押在一场赌局里,只要飓风岛没有坐镇奇观的半神,他都有心思慢慢磨下去。
“会长,有一艘飞艇正在靠近!”
“是什么人,空盗么?”卡森•克诺瑞斯还真不怕空盗。
“不,它没有悬挂旗帜,”船员忽然说道,“船头,船头!”
“什么船头?”
“船头立了一个人!”
卡森•克诺瑞斯急忙跑到挡风窗前去看,对面的飞艇上,一个苍老但健壮的人影立在狂风当中——
“摩修!!!!!”
……
“摩修……哈……真没想到……”一具斗篷飘落急转直下的瀑布,顺着雾河坠入世界更深处,“他竟然能强到这个地步……天国……哈哈……没想到他真能做到……”
观陀,他此刻身负重伤,从瀑布下来后,他先是经历了高速下坠的界层诅咒;而后卷入迷雾,与一座荒岛上的凶祸级异怪干了一架;在种种霉运下好不容易取胜时,又险些被一场风涡撕得支离破碎。
他现在完全没什么力气,只在雾河中静静漂浮,任由风吹雨打,任由河兽撕咬,他自岿然不动。
解决厄运不是没有办法,目前为止,观陀已经想到好几种解决方案,只是需要时间去实践。
“奇法……”观陀语中怨毒,随即叹息,“不过傲慢的神性终究是得到了……”
“有满意到吗?我的大主教?”
“谁!”观陀暴喝,他霍然发现,那声音和奇法有几分相似。
但附近没有任何人,也没有奇法的气息。
“猜猜我在哪儿?”
声音从脑海中响起。
观陀瞬间明悟过来。
奇法的确死了,观陀在吞噬奇法的第一时间就湮灭了他的灵魂,但他将自我一部分思维寄托在神性内,由此分裂观陀的人格!
“有点儿意思,奇法,这就是你恶心我的后手么?你终究是死了,不可能再复活!”
“不可能?”脑海中,那声音又阴恻恻笑起来,这本质上诞生于观陀意识的人格,比奇法更险恶,“你难道不觉得,你在吞噬我的时候,感到灵脉有缺么?”
“桃源?!”观陀心中一惊,自己同自己对话,“那又如何?我不会给你任何复活的机会……不,你已经死了!这是你植在我灵魂里的心理暗示!”
“桀桀桀,如果我就是你,你又为什么这么抗拒呢?观陀,你究竟在恐惧什么?”
“不,你不是奇法,是我的灵脉……是我消耗过大,被压制的贪婪诅咒重新浮现了,呵呵呵……”
观陀兜帽下的阴影浮现出两张脸,一张貌若丑陋人鱼,一张酷似少年奇法,他们异口同声:
“差点被诅咒骗过了。”“差点被诅咒骗过了。”
“只要意识到这一点,它就不可能分裂我的人格。”“只要意识到这一点,它就不可能分裂我的人格。”
他们似乎都未发现对方,而是在冷静一阵,没有再发现任何异常后,顾自舒了一口气:
“果然是错觉……”“果然是错觉……”
299.尾声(其三)
尸灾渐弥,大火烧了三天三夜,腐败的恶臭从屏风山脉到蕨巢镇经久不散,大灾后是大瘟疫,福音教养所的工作远未结束,若真要说这场灾难能带来什么好处,冷酷地说,那便是人口的骤然减少缓解了原本的矛盾,沉风湖的难民几乎绝尽。
时近九月,正是风季的尾梢,小雨淅沥。劫后余生者们怀揣着矛盾的悲伤和欣喜,在新领主路恩提亚二世的统治下期待光明的未来。
当然,与其说是期待路恩提亚二世,倒不如说是期待商港的另一位统治者。
埃蒙·阿巴姆·路恩提亚,路恩提亚的次子,上代公爵生死不知后,预谋已久的罗伯特便扶持路恩提亚二世上位,原本这个位置最有利的竞争者是布拉里·格格尔·路恩提亚,现已被路恩提亚二世以“谋害前任公爵”的罪名批捕,押进了大牢内。
和他的父亲比起来,路恩提亚二世没有强大的实力,更没有平衡各方的手腕,他唯二能依靠的是自己本家和太阳教会的支持,因此,路恩提亚二世明白自己的处境,野心趋近于零。
即便是阿巴姆家族,也没有驾驭整座城市的魄力,而太阳教会因上界的战争无暇他顾,需要炎日骑士团坐镇醉乡的当下,教会在不夜城最能依赖的竟然是福音教养所,也因此,不夜城短期内不会再出现一位集权者,罗伯特便按部就班地展开他的第二项预谋:建立城市议会,与新组成的不夜城商会实行共治。
罗伯特需要城市议会组建一支适宜在深界作战的舰队拱卫飓风岛,防止乌俄诺斯可能的入侵,那位半神在不夜城的布局因这场灾难毁于一旦,接受其扶持的家族也遭到路恩提亚二世的清算,目前来看,乌俄诺斯也没有进犯不夜城的实力。
这段时间的安宁让克洛丽丝感到久违的惬意,少女也有心思将福音教养所装点起来,廉价购进了许多因灾难而无主的拍卖品——
沙发换成凶兽雷盈雁的真皮,办公桌用了名贵红木,墙上挂着价值不菲的古董字画、狼首标本……若再有人于办公室内刺杀她,一次性所能造成的损失恐怕不下五千神盾。
正对办公桌的挂画上,漫山遍野的桃花迎光而长,让暗无天日的深界也能感受到骄阳。
书架后的暗门连通卧室,虽然福音教养所为她在公爵广场配置了一套带有庭院的别墅,但克洛丽丝最近总忙到很晚,依然住在教养所内。
少女今天没有安排任何工作,只在壁炉前熬汤,她前所未有地平静,平静得像黑暗中悠悠飘荡的迷雾。
壁炉旁是一盆特殊选育后的绯红睡莲,它合苞成蕾,只在人入梦时缓慢绽放。
克洛丽丝在汤中倒满一支支药剂,这是她让沃尔茜·卡勒从慈恩院带出的缠愿香精,色泽青翠、晶莹透亮。
缠愿香精是给人带去渴慕之梦的人造奇物,它通常以熏香的形式点燃,让蒸发物缓慢被灵魂吸收,倘若直接饮用,便会沉沦在梦境中不得自拔,无异于自寻死路。
克洛丽丝品了一口,移植在膈膜中的【安息之珠】频频震颤,感受着意识当中的撕裂感,她的嘴角浮起迷离而陶醉的笑意,恍惚中,少女的视线仿佛穿透千里万里,看到阳光小镇下趴在庭院石桌上绘画的稚幼精灵。
随后一饮而尽。
克洛丽丝拾起桌上的布与棉花,用一根根线缝织她所看到的小人。
“猜猜我是谁……”片刻后,一双细腻纤滑的嫩手柳叶般拂住了少女的眼。
克洛丽丝握住皓腕,光洁指腹亲昵地摩挲着魅魔宛若丝绸的肌肤,笑起来:“我猜是某个不知廉耻的婊子。”
克洛丽丝扭过身去,柳眉黛目,吟吟妩媚,坐在椅上的她被迫抬起下巴,仅能仰望魅魔润泽眼眸下探来的修长睫毛,娇柔似水的瞳中映着魅魔如火如瀑的红发,红发泻过宛如夜幕的深色披肩,燃烧在少女典雅而矜持的领结上。
“是、处、女、哦——”维罗妮卡的诱人声色像一缕夏风,熟透了红艳樱桃,把燥热送至九月冰冷的雨幕下,火炉熊熊盛放,却也烫不过少女的脸,魅魔说道,“所以你也能猜到,我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你……”
克洛丽丝拧着胳膊,却被维罗妮卡稳稳按在了桌上,她向后仰倒,象征性地挣扎无果后,把惹人娇怜的脸蛋斜到一边,半张樱唇陷进贝齿里,她娇软无力地踢在魅魔的小腿上,后者反而一膝冲破天险,摧花叩隘。
终于,克洛丽丝连最后几分力气也失尽,只能用如水的眼波倔强地盯着维罗妮卡,嗓音时颤、时冷、时羞:“无非是我现在打不过你……”
“你今后可以找回场子,”维罗妮卡为少女将额发捋向耳侧,将卸下尖刺的娇娃看得更清楚,深深印在脑海里,平日纵意的她此刻又轻又柔,“与我圣洗吧,丽茜。”
盯着那危险掠动的尾巴,克洛丽丝迟疑、慌乱、眼中泛泪,但最终,没有说出任何拒绝的话来,只是糯糯应了一声:“嗯……”
这般软糯让魅魔一愣,芳心仿佛要融进这潭桃红满园的池子,她突然闪过刹那的愧疚,说道:“丽茜,无论如何,你知道我爱你的,对吧?无论以后怎样,你知道……”
“我爱你。”克洛丽丝柔媚的眼神多出坚定,她直视维罗妮卡,矢志不渝,“我爱你,维罗妮卡,我爱……”
魅魔哪能忍住这样的告白呢?
陆鸟雀跃而上,撕开天幕,红焰烧尽了白色的坡,雪水初化的春色润泥泽叶,聆风颂雨,画上栩栩如生的桃花也似片片飘出,染粉剔透的草丘、继而描深。
画中少女侧着脸,用颈接受着热情的吻,眼神迷离地凝视前处。
睡莲万瓣承露。
红木的湿痕印向雷盈雁湛蓝尾羽,书架啪啪哒哒倾满一地,油墨香醇的纸页濡着水渍,丝织绒毯褶成山脉,桃花开在山上,又忽的碾平,在纯澈天幕的欺身下时拧时皱,雄风赳赳的标本取代了座椅,烧痕未褪的墙面再添新迹。
维罗妮卡将克洛丽丝抱出一片狼藉的办公室,帷幔后的卧床顿时陷落,床柱窃窃哀泣,纱幔苦苦紧绷,丝褥水浪般跌宕,爪痕斑驳的枕头早已不堪一用,枕芯絮如泉涌,随呼吸急促的空气沾满一道道曼舞轨迹。
窗外是风风雨雨和隐隐雷鸣,宣怒的电闪远远听来,竟似乎比黄莺还婉转,残光拂照着波影粼粼的水面,积蓄已久的泥泞在天候的折磨下早已软弱不堪,远山的钟拖着长长的午夜的尾音,但在呼吟嘶啼的偏安一隅,太阳正烈。
“我爱你,丽茜!”
虽然不擅创作,克洛丽丝无疑是喜欢画的,她在卧房内挂满了艺术品。
框内花镜对欢,维罗妮卡呼唤着自作主张的昵称,又让修长的尾巴浸浴在温热当中,不放下一处。
少女撇过娇羞的脸,她无法赏玩如此新潮的风格,但维罗妮卡喜欢,喜欢她的每一特征。
维罗妮卡的张扬得到满足,但她像永不饱食的饕餮一样索求无度,无论风雨雷电、草木山花,只要是克洛丽丝画中有的,她都想一一品味。
维罗妮卡说:“我明天会离开不夜城,你要和我一起。”
“我……”
“不许说不!”魅魔像她的尾巴一样蛮横。
蛮横如昨日的灾难,让不夜城遍布狼藉和废墟。
“霸……道……”
两人的灵魂似乎在交融,氤氲着奇异的光。
“这是……?”
“圣洗。”维罗妮卡未看克洛丽丝的眼睛。
虽然做出了种种承诺,但她依旧不会把灵魂交给少女,她生而谨慎,永远留有退路,因此这场圣洗,是她为克洛丽丝缔造的幻梦。
魅魔在第一时间便入侵了克洛丽丝的灵魂,她吮舐着克洛丽丝对她盈满的爱意,心中终究难掩愧疚,但是,为了得到克洛丽丝的身与心,维罗妮卡愿意不择手段。
维罗妮卡始终不确定克洛丽丝爱她的成分,因而,魅魔很担心少女滥用她的真名,用诡怪的法术将她奴役。
但若圣洗是假,那便无所顾虑,维罗妮卡可以陪克洛丽丝演一辈子的好戏。
“……无论如何,丽茜,我爱你,”维罗妮卡强调道,深情注视着身下受骗却恍若未觉的克洛丽丝,“我想永远成为你戏幕里的主角,而你是另一半。”
“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爱你。”维罗妮卡再一次强调。
“我也是。”睡床上的克洛丽丝呢喃。
同时,坐在床边的克洛丽丝同样重复着这句话。
她忍受缠愿香精为意识带去的撕裂感,感知着维罗妮卡的内心充满欢愉,与此同时,一抹纯白的物质与灵质一并从魅魔的灵魂中飘出。
克洛丽丝用虚空之触将其摄来,这是她最后的仪式。
少女必须尽快,因为,即便是过量的缠愿香精,也无法让她塑造的梦境骗过魅魔太久。
克洛丽丝将那抹物质吸入虚空之触内,与之前饮下的、有待消化的药剂融合在一起。
刹那间,灵感的感知域陡然充盈起来,无数缠绕着记忆和梦境的灵质漫空漂浮,克洛丽丝趴在窗边一看,千家万户正萦绕着一个又一个梦境泡泡,她似乎也能将灵魂飘出躯壳,进入无数人的梦境当中。
陡然间,克洛丽丝的灵魂燃烧起来,剧烈的痛楚令她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亡,这是她远未预料到的变故,以她了解到的知识,晋升仪式中并不存在这样的考验!
那是生不如死的剧痛,侵袭着少女的意志。
克洛丽丝以为自己遭受了攻击,但离奇的是,她发现自己能操纵灵魂上的火,这火似乎连通比银河还要广袤而伟大的世界——地狱。
“这就是第三层次的仪式里,收获的好处么?”克洛丽丝呢喃道,“得到入梦者的一项神秘特性?维罗妮卡的梦境特性与梦境行者重叠,因此我接触到的……是地狱……?”
燃烧着她灵魂的火焰在威能上远不如维罗妮卡所使用过的百分之一,但是,这火依旧让克洛丽丝萌生生不如死的想法。
克洛丽丝能够撤去这团火,但她不想败给痛苦,输给维罗妮卡。
也是这样的意志,使她能在维罗妮卡入侵灵魂之时,反过来用缠愿香精的梦境使之入梦。
维罗妮卡在床上睡得安恬,脸上最后流露的竟是憨笑。
克洛丽丝一声长叹,接触到地狱之火后,她才知道魅魔能在这样的折磨下还未疯掉是怎样卓绝的意志。
克洛丽丝也知道,若对方并未坠入爱河,她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巧瞒而过了。
“祝你好梦,婊……”克洛丽丝注视着维罗妮卡松解的腰带,想了想,从书桌上取来一支钢笔,在那吹弹可破的内侧肌肤落字。
她得离开了,消化掉新能力的特性。
克洛丽丝担心维罗妮卡苏醒后会发疯,到时候魅魔会做出什么完全不可预料,少女可不想被气急败坏的黑化魅魔掀了桌子。
至少让她冷静冷静……
该死的,摩修已经走了,不然可以去老头子那里避难。
……
“丽茜……”
不知过了多久,维罗妮卡忽然发现身边的人儿越来越僵硬、越来越死板、越来越像个人偶在承欢,而非活生生的、她的挚爱。
这让热情当中的魅魔不由皱起眉头。
于是,她的灵感开始恢复敏锐,触动一阵,她的视线终于穿透一层层又厚又浓的雾障,投于现实。
“梦……”维罗妮卡蹙额低语,“怎么会……?”
她伸手拂碎梦境,克洛丽丝从床边消失,仿佛从未存在。
“丽茜?”她爬下床,呼唤着克洛丽丝,房间内却空空如也。
忽然间,维罗妮卡意识到一个极其危险的可能性——
腿上绊了一下,魅魔并未跌倒,她发现自己的长裤被解下,大腿内侧留有一行娟秀的字迹:“产品认证:清纯婊子;认证人,克洛丽丝。”
维罗妮卡神情一愕,她抚摸着那行字迹,一切都是假的,只有自己那盈盈露滴是真。
良久。魅魔并未动怒,更未发狂,她只是坐在床沿,怅然凝望着天花板,嘴角流露自嘲的笑容:
“地狱啊——”
300.尾声(其四)
一四六二年,十月。
时至中秋,嘉东科正午的阳光依旧明媚,温暖海风送来宜人气候,洋流在风中攀升,将岛屿剪得河网纵横,这里毗邻大海,可以远眺到极遥远处波图尔湾悬空陆地的一角,与外界往来最密切的交通,是搭建在海岸另一端的空港和海上码头。
相较于下界何止上千公里的落差,从濒临交界层的嘉东科到最接近地上天国的安涅维,垂直高度也不过八(九)十里。
于胸有大志的维让·罗贝尔而言,这座远离文明中心、山路崎岖、沟岭错综的岛屿实在乏善可陈,岛上的数万人口挤在闭塞的城镇内,但若论面积,嘉东科岛与去年爆发灾难的殖民领差不了多少,后者却有人口接近百万。
如果说这座岛上还有什么值得他倾尽心血的大业,那便只有年近四十还待字军中的王国大将——圣玛丽安娜·晨曦——所委托的重任了。
夏夏·晨曦,圣教候选人序列十七,这数字在教会诸位长老各自看中的候选人里不算排前,她的年纪也注定在预言的大世之争中处于劣势,一个有着半精灵血统的殖民地土著更是惹人诟病的污点,但是,她的引路人却是法兰英雄、圣教封圣者玛丽安娜,背后的支持者更是王国元帅和晨曦教会大牧首。
与序列零却放弃晨曦之位的玛丽安娜相比,维让·罗贝尔实在看不出这只小小的半精灵哪里符合预言中的领袖气象,和其余在各自领域早有建树、甚至存在半神的候选者相比,更是人类婴儿与成年巨龙的差距,他心中同情这个孩子,不单单因为她是玛丽安娜的养女,而他又恰巧对玛丽安娜情有独钟。
而是,让这样一个年幼的孩子背负如山般沉重的未来和似海般汹汹的恶意实在过于残忍。
作为候选人辅佐者,他不能帮助夏夏·晨曦选择主张,但是……一个七八岁的半精灵幼女,能有什么主张让他辅佐?
这个年纪的女孩应该和朋友玩过家家而不是备受孤立,应该看童话美满的小人书而不是让揠苗助长的玛丽安娜在图书室装满军事典籍,应该把心思放在充满希望与光明的外部世界而非将自己锁在小屋里和异想体布偶说悄悄话!
维让·罗贝尔很担心夏夏的精神状态,他因玛丽安娜而选择成为辅佐者,同时也是候选人的观察员,负责评估候选人的资质和功绩。
天气正好,夏夏照例将小画板和纸笔带到花园里,从那件事过后,虽然没有小孩子敢和她玩耍,但也不会再有人欺负她。那些孩子的父母明面上满口缄默,背地里却说她是被诅咒的不详,所幸,因为玛丽安娜的备受尊崇的威名,嘉东科岛上的大部分成年人并未对她这个独特的半精灵小孩表现出过分的排斥,毕竟,对于本土而言,他们同样是备受歧视的“乡下人”,自然己所不欲。
维让·罗贝尔就坐在花园外的公共石凳遥遥望着,小动物早已感觉到那个大胡子男人的存在,她并未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什么敌意,久而久之也就习惯,每次遇见时,也会露出天真的甜美笑容,招招手。
夏夏左手持着笔刷,右手捧着颜料盘,她对静物很擅长,人像不说一塌糊涂,只是每次想要描摹印象中克洛丽丝的面孔时,却迟迟无法清晰勾勒。
“候选人状态怎么样?”一个穿着纯白色教袍的同僚走过来,递上一杯冰镇过的柠檬水。
“你不要把那孩子说得像一个病人。”
“难道不是么?神秘事故到现在还没有头绪,异想体【克洛丽丝】从那天以后再没有表现出任何活性,假若这神秘来自候选人本身呢,假若神秘事故不是来自那个布偶而是她本人呢?”
“夏夏做过全面体检,那种级别的幻梦事故不可能来自她,”维让·罗贝尔强调道,“而且,即便是她做的,我反而感到高兴,至少,这位候选人并不普通,不是么?”
“你真乐观,”同僚耸耸肩,“过段时间我会申请调职,我可不想将大好年华浪费在一个前途未卜的候选人身上……”他哀叹道,“大将和元帅希望她能继承衣钵,大牧首却认为晨曦的领袖首先要将神学研究通透,不要过分插手世俗,当然,咱们的候选人没有表现出任何一方面的特长……除了绘画。”
“人各有志。”维让·罗贝尔一笑置之。
“对了,”同僚忽然从怀里取出一封密封完好的信件,上面有特殊的魔法保证信纸完整,不会因受潮或其它因素出现损坏,“这里有一封从古灵庭送来的信。”
“古灵庭……”维让·罗贝尔重复了一遍,问道,“是哪儿?”
“深界,星辰教会的……呃……应该算殖民地?”同僚也不是特别了解,他嘬着吸管,“总之是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去到的地方。”
维让·罗贝尔一看,发现信封的收件地址和收件人写着:法兰王国嘉东科岛,夏夏收。
同僚说:“没有具体地址,邮局通知我来取件,毕竟这座岛上只有一个夏夏。”
“你打开看过么?”
“我看别人的信做什么……啊喂……”
维让·罗贝尔未作犹豫,从深界传来的信件本就尤其可疑,作为观察员,他有权限排查其中的风险——候选人间的关系,也是不大和谐的。
然而打开信纸时,他却错愕了。
“谁寄的?”同僚问。
“克洛丽丝,”维让·罗贝尔回答,“虽然没有署名,但我确信是她。”
“异想体?”
“不,是夏夏提到过的,她在法尔亚尔的家人。”
“等等,法尔亚尔的克洛丽丝?就算她没死在战争里、侥幸生还,但法尔亚尔和古灵庭水平超过两千公里!以下界复杂多变的环境,你从诸国周游两圈的时间,都不一定能从法尔亚尔飞到古灵庭!”
维让·罗贝尔没有储备什么地理知识,愈发茫然了:“那这封信……”
“大将有同你讲过那个女孩的背景么?”
“这倒没有,但从情报来看,玛丽安娜在法尔亚尔与虚空教徒有过接触。”
“哼哼,石匠会那些不安分的逆神者终于要有所行动了,这是好事,他们与烈阳可是不死不休的。”
“你是说,石匠会也盯上了夏夏?”
“谁知道呢?”
“寄信的那位克洛丽丝,梦到了1061-72-7-3号神秘事故。”
“这么说,她才是神秘事故的源头咯……”同僚心中咯噔一下,讪笑道,“开什么玩笑,你知道跨越这种距离的力量意味着什么吗?天外和天下的邪神偶尔投射到上界的事故也不过如此了!”
“当然,也可能并非力量的投射,如果仅仅是梦境的感应,那么数千里的距离不算太大的限制,”维让·罗贝尔说,“只要意志足够坚韧……”
“去他妈的足够坚韧。”同僚笑起来,“除非在幻梦境有稳定的通道,否则半神也无法将意识跨越这么远。”笑完之后便是严肃,“无论1061-72-7-3号神秘事故是源自布偶本身的诅咒还是存在他人干涉,这都不是一件小事,你要选择上报么?”
“夏夏的身份已经受到足够多的诟病,不能再让这件事成为政敌攻讦玛丽安娜的把柄,”维让·罗贝尔微微摇头,他封好信纸,站起身来,看向花园中正在绘画的小动物,招了招手,喊道,“夏夏,有你的信!”
卷末语
301章是尾声(其五),克洛丽丝给夏夏的信,这封信只会提到很多琐屑的东西,但它将是夏夏心态积极起来的扭转,对小动物的前程充满激励性,但我还没想好该以怎样的口吻去叙述,所以先且搁置,下一卷直接从302章开始。
然后是,这一卷终于勉强结束,我尽量把想要说的做一个比较清晰的杂谈和总结,想到什么便写下什么。
(一)剧情微调和幸运NPC
这一卷里,一些本该领盒饭的角色因为各种缘故的剧情调整活了下来。
首先是大冥鱼,它本来该在空盗的攻击中牺牲,但由于我当时没安排好剧情顺序,写到了沃伊蒂出场,有绝对控场的乌鸦在,克洛丽丝看似弱势,实际上已经立于不败之地,所以大冥鱼也就没有牺牲的必要,后来就变成躺尸吃粮的肉猪,和小冥鱼如出一辙。
此外,同样因出场顺序问题导致微调的剧情还有查加。鹦鹉我一开始想在解决完月之虫问题出场,在沃伊蒂的安排下帮忙种田,但当时也许是脑子抽搐,提前安排上,导致原本该插手克洛丽丝和月之虫寄生瘦长猿猴战斗的法尔亚尔狼没有了合适的高光,因此便给他弄下岛了。
原本,这段剧情该是法尔亚尔狼在克洛丽丝坠落前便被地狱眷顾,在荒岛上与月之虫寄生物斗了一个多月,算是死敌,而后在克洛丽丝与被寄生瘦长猿猴的战斗中偷袭,反而帮了克洛丽丝一把,然后它再被扔下岛,然后才是查加出场。同时由于鹦鹉的安排早了几章,所以月之虫的封印也做了一些削弱,让祂的力量得到部分加强,最后由鹦鹉帮忙解决。
在不夜城时,帮珊娜垫付资金的是约顿和西姆的妻弟祖拉,我本来想让克洛丽丝通过祖拉控制靛鸥社,但后来发觉有魅魔的存在何必多次一举,因而帮社方面很是粗暴就拿下了。
另一个幸运NPC是泰菲,我让她出场的本意是,又懒又馋的普通人想要做成让旁人刮目相看的“大事”,她将与克洛丽丝提前接头,调查庄园内幕,配合少女发现路恩提亚的弱点,然后被路恩提亚扔进棺材做祭品牺牲,成为不眠不休、被挖掉眼睛、割掉舌头的怪物,但这部分,由于我因为节奏和新增的缘故削掉了路恩提亚本身的铺垫,泰菲的牺牲在没有足够剧情的推动下失去意义,就没必要用上悲惨的结局。这方面,我本来打算让泰菲被地狱之火烧灭后,由卡丽继承她的遗志,但现在二人都未与克洛丽丝真正打上交道,可能会在后期的宏大叙事里以四处打工谋生的百合伴侣的形式出现,对整个世界背景做一些填充。
关于路恩提亚的铺垫,这里面还有一个本来该死的幸运NPC,帕亚。帕亚被【寄生邪须】所寄生,邪须从此将自己当成了那个脆弱而悲天悯人的女牧师,但是奇法用【百身秽鬼】的诅咒逼疯了她,最初西姆庄园的女仆和克劳格都是帕亚的分身,诅咒是“渴水”,因而克劳格总是在喝酒,帕亚也被克洛丽丝发现带着一箱水。帕亚一直在祈祷救赎,就是因为她的分身杀了太多人。本来她该被克洛丽丝杀死,少女得到克劳格杀西姆所用的毒药,这毒药会经过几个月时间跨度的铺垫来毒杀虚弱的路恩提亚,同时,路恩提亚的妻子若拉也会参与其中,关于路恩提亚原本的死法,这一点可以参考西姆,西姆的死最初便是对路恩提亚的预演。
但由于原本还有几个月的时间跨度被我加快了节奏,雷季的灾难也改成风季,因此这段剧情也经过更改而放弃。
最后还有一个小倒霉NPC是奴隶商人安东尼,我写他并非只因为想写一个稍微有点良心的奴隶主,而是要他在被贩卖为奴的过程中经历一个“奴隶的美好生活是老爷恩惠”到“废奴”的思想转变,肥猪安东尼老爷会经历比较凄惨的中年人生,他的思想固化,不仅推崇奴隶制、以培养精英奴隶为人生价值,还把奴隶视作理所当然,认为奴隶主爱护奴隶、奴隶拥护奴隶主,就是完美社会。这头猪中后期应该会出现,如果我后面忘掉了这个角色,大家可以稍作提醒。
(二)人设
关于克洛丽丝崩没崩坏这个问题,我只能说除了被调戏时的脸红是真外,大部分感情都是作戏。
慈恩院洗礼时提到的梦境行者仪式到后来让沃尔什·卡勒重返慈恩院,都是在为晋升做准备,期间克洛丽丝反复摸索维罗妮卡的性格,多次提到“圣洗”,但对于维罗妮卡这种实际上谨慎的角色而言,从她答应“圣洗”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谎话连篇了,克洛丽丝数次确认后,知道维罗妮卡不会圣洗——圣洗等于将狗链子交到别人手里,魅魔不是这种屈尊的人——才终于选择将计就计。
她最开始的确想以茉依进行第二层仪式,但打牌一段给克洛丽丝出现了沉没成本,克洛丽丝从这一刻开始就逐渐反常,亲和维罗妮卡。
维罗妮卡调戏克洛丽丝的确是自作主张耍流氓,对于克洛丽丝而言,就是强化决心的沉没成本,出于报复心理,克洛丽丝逐渐将仪式赌在了维罗妮卡身上。魅魔显然坠入爱河,所以理所当然被骗,这一点,克洛丽丝没有,也不存在舔狗或者白给,所以赢了,某一章我强调过,她们都是想让对方爱上自己,维罗妮卡是为了假圣洗,克洛丽丝则是假假圣洗。
另外,也许是叉皮不容,就我个人而言,我并不认为克洛丽丝被维罗妮卡调戏是恶心或者不可接受的,甚至为了防止可能的劝退,我还一开始就剧透并钦定了魅魔,否则可能在拍卖行那段将劝退更多人,而起初就抱着两个女主的心思去看待时,芥蒂可能会少很多。
问题可能在于维罗妮卡不是女主。
维罗妮卡我本身按照狂野张扬的性格来写,而且在这里我给了她更多理性和温柔,如果是以前的安苏儿,先要身后要心其实更符合她早期的性格,当然,如果一开始就到那一步,克洛丽丝会直接传送回猴子岛。
而对于女主,如果克洛丽丝对其她女角色先要身后要心或许感官又会不同。
此外,维罗妮卡的智力还过得去,我知道读者是开玩笑,但这里还是补充一下,她只是很强并且不需要算计也能把很多事做好,除去克洛丽丝之外,无论是莱斯沃斯被审判时还是做探险家时,都没人对她形成真正的桎梏和威胁,魅魔在做探险家后实际上谨慎程度在增加,张狂的性格反而得到收敛。
我本来不想解释这一部分,解释了会失掉一些乐趣,有点像我非要按着读者的头去强迫理解这个二货作者实际也算不上多严谨的剧情,但不解释又总觉得遗憾。
(三)剧情重心
有读者提到主线不明确,我事后分析了一下,也许是重心不明确。我想写的比较多也比较杂,也许不夜城是一点点勾心斗角,后面的剧情展开又是探险和游历,再后面又是当女仆长调戏大小姐的日常,又后面再回到一个定点城市所展开的大剧情,哪些详写、哪些略写,我其实没个准。
不夜城支线确实多了一些,除去猴子岛剧情,不夜城一卷写了五十万字上下,但实际,我原本对这本书的安排是五六百万字,也就是说,这本书节奏很慢,不夜城只是出新手村。
至于克洛丽丝为什么不直接拿了茉依的材料就溜,而是非要卷进争斗,一方面是她的仪式最终锁定了维罗妮卡,另一方面,她不想让到手的成果落空、不想让太多人白白丧命、同时也关乎后续的剧情推动。
所以为了不遗憾,我不得不继续剧透一部分:上界的战争几年后会短暂停战,马克西已死,醉乡主教之位短暂空悬,灵脉垂危的欧斯加尔为了找到克洛丽丝,顺理成章带亲军下界镀金,白给王会在种种契机下将飓风岛甚至乌布诺尔拱手相让,琳赛也会有一个上界的名额,关乎后面太阳教会的大副本,和魅魔在这卷的结局一样,我虽然没有大纲,但一些关键的剧情节点会提早做出安排。
从剧情被诟病开始,这本书又磨了两个月,老实说成绩一直不大理想,坐久了会腰痛,还是比较煎熬的。
刚上架时只有一百来首订,当时我就想不写了,但收订比以前的扑街书反而要好些,所以跌跌撞撞磨到了七十万字。
下一卷其实我还没想好展开重心,时间会直接跳到来年六月,珊娜可以写、疫医也有大副本、克洛丽丝对自身技能涉及的权柄推演沃伊蒂的想法、探险、寻找去群海的理由,第三卷卷过了大约会是和伊洛娜的海上冒险以及世界树冒险,当然,我还不确定,因为第三卷具体怎么写我都没想好。
另外,关于太阳教会的技能版我鸽了,并没有完善,未来可期。
此外,关于克洛丽丝的梦,她在慈恩院用缠愿香精受洗时,都是真实的场景,她的意识也的确投射到布偶身上,这一点尾声四已经提到。
(四)贴贴部分
这部分其实我并不打算写太多,目前和维罗妮卡写到的,就是今后和其他女主的正常浓度。
百合是性癖,但我写魅魔那本书的时候,我在置顶评论里说我的真正喜好是百合+猎奇,同时,我也想写一些意气、一些璀璨的角色、一些黑暗但光明的氛围,虽然这其中存有各种拙劣和幼稚的不成熟想法,但不妨碍我尽量写比较想写的东西,纯贴贴我很多时候写不下去,我希望克洛丽丝和爱人发生的感情有厚重背景去积淀,有黑色的浪漫和冷幽默,有各自的决意和理想,在这一卷,克洛丽丝本质上并没有爱上维罗妮卡,只能说不大讨厌。
如果是纯日常的贴,我不知道为什么写不下去,也许是相较于平凡而琐屑的生活,我更喜欢一个风云变幻的背景下发生的情感。
为了尽可能写好一个背景,我自然不会让主角走到哪儿,就把恋爱脑和情欲带到哪,当然,不是说这样就不好,只是我不大擅长写这种温和如水的情节。
我这本书最喜欢的,其实是克洛丽丝和维罗妮卡在“克劳格兄弟舞厅”开枪的那一段,我比较喜欢这种血色的浪漫,虽然,如果你把我扔进书中,我可能只是被枪击的杂鱼路人甲。
以后我或许会写更日常的东西,但在此前不写一个我真正想要的大杂烩,始终心有不甘。前两本都很失败,当然,这本也半死不活。
(五)最后
最后就这样,今天一更正文,卷末语三千七百字也算另一更吧,当然,不收费。
302.不夜城二三事
灾难之后,不夜城百废俱兴,好在航路重新通行起来,有罗伯特的牵桥搭线,哪怕大灾之后,新生的城市议会在收入上依旧比路恩提亚统治下的不夜城翻了一倍不止——其中除了太阳教会让渡出来的一部分矿业利益外,还有新商会取缔了原本的不夜城商会、控制航路的缘故。
短期来看,不夜城眼下最不缺的便是工作岗位,城市的重建事业将带来至少五年的高速发展期。
飓风岛的主体经济是贸易中转和矿业,大量来自醉乡的农牧产品输向乌布诺尔空域及周边地界,加之不夜城以北还有大量的荒地没有开发,飓风岛周边同样有着不少环境稳定的附属岛屿,在凤尾蝶商行的撮合下,已经有虫人在其中一座雾河下游的附属岛屿开设多座工厂,用以金属冶炼和源晶提炼。
分配利益的过程中,被查缴的船只大多收归瓦林特家族,其船队综合实力甚至齐平全盛时期的食尸蛇空盗团,加之新的战舰订单已经送至帝国在下迷雾层的造船厂,虽然最终能拿到的大约是翻新过后的淘汰型号,但不妨碍普莉丝娜•瓦林特一举成为醉乡-乌布诺尔航路的实际控制人。
但随着实力非常态的膨胀,瓦林特家族新招募的人员便显得鱼龙混杂,克洛丽丝直接将原靛欧社的诸多超凡者调去维持运输公司的经营,其中包括已故社长西姆的两名贴身保镖。眼下,少女甚至考虑是否专门成立一个雇佣兵公司,用以平衡瓦林特家族的空中力量。
当然,普莉丝娜是识时务的,克洛丽丝给她的越多,女人便越胆战心惊,且不说她这位“主人”隐藏在荒岛的势力和超凡智慧生物,仅仅太阳教会的背景,便让她生不出任何反抗心思。
效忠克洛丽丝的好处显而易见,少女通过西奥帕维尔•卡勒与金丝雀商行勾搭在一起,凶祸以下的超凡材料和技能配方及仪式都能够轻易获得,她那说不清是面首还是情人的哈伯德近日在超凡之路上越走越远,也给了身居高位的普莉丝娜更多安全感。
经路恩提亚二世的册封和城市议会投票通过,克洛丽丝得到了沉风湖作为封地,眼下的沉风湖无疑是个无底洞,除了需要大量金钱去重建外,安置在那里的民众也需要救济,少女当然拿不出什么钱来,她理所当然将封地租赁给福音教养所使用,再由教养所负责赈灾和建设,自己则拿租赁金在当地进行民生方面的投资。
要知道,克洛丽丝虽然是福音教养所控制人,但那些资产并不全然属于她,福音教养所带有公益性质,接受太阳教会拨款和社会各界的捐赠,因此,太虫豸的事,她是做不出来的。
在沉风湖朝着欣欣向荣的未来发展时,它新建的小型码头也迎来了第一位商人——
绒耳如翼,通体银雪,略衬浅蓝的颈项光滑柔软,她身材矮小、比例匀称,从私人飞艇上下来,端坐在仆人肩负的坐撵上,一袭鹅黄淡金的燕尾服和紧身长裤将曲线勾得明晰,她戴着金丝边的单片眼镜,手中拄着文明杖,从坐撵上款款走下时,小小的身材大大的优雅。
沃尔茜•卡勒,福音教养所的克洛丽丝院长不知从哪里引来的人力资源公司老板。
城市议会并未废除奴隶制,只出台法令保障了奴隶的一部分权益,但是,克洛丽丝治下的领地并不使用奴隶劳工,在福音教养所的有意引导下,今后沉风湖想找工作的人们少不得和“大慈善人力资源管理公司”打交道,具体能得到怎样的待遇全取决于老板的良心。
当然,克洛丽丝要让地精做的不仅仅是人力管理,还要她承包大部分建筑项目。至于沃尔茜后面是外包出去还是亲自承接,克洛丽丝并不在乎,只要质量没有问题,她便任由地精折腾。
因此在来到沉风湖的第一时刻,沃尔茜•卡勒便成了不夜城的一位红人。
克洛丽丝不担心沃尔茜小姐在商人圈子里吃亏,以沃尔什的良心和德性、和核心信徒在公司内部做忠实拥趸,在发展期的当下,无惧任何外部威胁和内部矛盾。
“我挑了一些有资质的信徒,一些有塑造象征的潜质,可以慢慢培养,一些我打算给他们移植灵脉象征,你得给我钱。”克洛丽丝的办公室内,沃尔茜•卡勒放着美味的水果点心不管,只吃着油腻的炸银鱼,张口就来。
“教养所的资金也很紧张,你缺钱可以找银行贷款,我又不是慈善家!”克洛丽丝对面须粘油、丝毫不顾形象的沃尔茜敲了敲桌子。
老实说,在慈恩院的这几个月里,沃尔茜就从来没吃饱过。
“要不这么着吧,你入股咱的公司,我分你一些股份。”
“一个空壳公司你好意思说这种话么?”
“那怎么办?”
“我给你那么多项目,你去找那些外地商人融资嘛,融够了便做成一批,烂尾一批,然后给建筑公司申请破产,烂尾的福音教养所再去接盘,在不夜城这地界,谁敢找你麻烦?”
“有道理。”沃尔茜•卡勒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对克洛丽丝更惧怕了。
“醉乡的一些家伙对飓风岛的利益贼心不死,想通过农产品涨价来卡我们的脖子,讨价还价,如果这些人找上你……”克洛丽丝所说的“我们”,是新建的不夜城商会。
“我会用命运安排。”沃尔茜•卡勒边吃边说。
……
恶咒灾难结束后一周,除了马克西身死外,太阳教会底蕴犹存,在神职者们的净化下,商港迅速恢复了热闹。
客船接帆不尽,人群熙熙攘攘。
但是,在这样拥挤的环境里,却始终存在着一片真空地带。
真空地带中立着一袭身长两米的斗篷,他头冠礼帽,面戴深红的鸟嘴面具,全身上下遮的严严实实。不夜城不是没有怪人,事实上,对于机械改造的雇佣兵、穿着怪异的超凡者,人们早已见怪不怪,唯独那戴着鸟嘴面具的人,隐约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血腥,不敢过近接触。
鸟嘴怪人平静地往藻星街去。
航海者酒吧已经重新营业,再怎么苦,啤酒依旧是工人们欢乐和消愁的利器。
他推门而入。
一时间里,所有人都望向那个似乎喻意着不详的怪人。
老约顿从后厨里走出来,愣了愣。
怪人摘下礼帽,同时将面具取下,露出底下英俊的年轻样貌来,他笑容温和却沧桑,唯一不和谐的是,男子的右半张脸宛若酸蚀,丑陋、血腥、可怖。
他笑道:“你身体依然很健康,约顿,看来我的技术还是十分可靠的。”
约顿双手撑在桌面,激动得发抖,舌头似乎打结,他几乎想要对眼前的男人顶礼膜拜:“亚、亚里恩特先生!!”
303.不夜城二三事(二)
约顿的激动使在场的酒客们议论纷纷,他们从未见过这位沉着、稳重、威严的老人露出如此模样,也未见他对谁展示出这般敬意。
“一杯甜梅酒。”亚里恩特将礼帽放在吧台上,周围的人纷纷避让。
约顿欣然领命,他取来一只木杯,为亚里恩特斟满热酒,说道:“您与克洛丽丝爱好的酒品出奇一致,她是受了您的影响吗?”
亚里恩特微微摇头,笑着不作回应。
约顿凝视着眼前的男子,他的面容不改,与二十六年前一样年轻,若两人并行在一起,旁者绝无可能想到,亚里恩特是连他这个花甲老人都要叫一声前辈的长生种。
亚里恩特品味着酸甜的酒味,一杯热酒入腹后,他才问:“我听说飓风岛闹了恶咒,一位长辈要我来不夜城看一看状况,但这里似乎很祥和……那个孩子呢?”
长辈……
约顿无从想象能被亚里恩特称作长辈的是何等传奇的人物,他恭谨得像仆人和学生,回答道:“克洛丽丝在福音教养所,她最近协助太阳教会建设灾区,脱不开身。”
“太阳……教会?”亚里恩特平静的眼中忽然露出一抹茫然。
你确定你说的克洛丽丝和我讲的是同一个人?
虚空门徒协助太阳教会?
“没错,商港能保持而今的稳定,多亏了福音教养所,克洛丽丝是一位极有才能的人。”约顿不吝溢美之词。
亚里恩特问:“福音教养所是什么?”
约顿压低声音,回答道:“是克洛丽丝建立的组织,合法性得到了地区主教的承认,现在因应对恶咒有功,已经是太阳教会安插在不夜城中势力最大的触角……”
约顿依然不喜欢太阳教会,但对于克洛丽丝,无论是他,还是商港的民众,都是绝对认可的。
只是,约顿的话让亚里恩特感到有些迷茫,他按照信使托梦时的描述,问道:“你说的克洛丽丝,是一位黑发黑眼、样貌清秀的十三四岁少女吗?”
“当然是呀。”约顿感慨。
他已经猜到,克洛丽丝与眼前的亚里恩特先生或许没什么关系,唯一的关系是,亚里恩特先生所说的那位“长辈”。
亚里恩特苦苦思索,揣测这是不是信使大人的布局,可是,信使大人若在不夜城布局,怎会在得到恶咒散播的消息后只让他照看后辈呢?
这没道理!
路恩提亚一世生死不知,太阳教会地区主教身陨,插手其中的新生教派慈恩院铩羽而归,只有福音教养所像一颗钉子,插进了石匠会两百多年来都未曾涉足的太阳教会的方方面面……
“我明白了,”亚里恩特点头,说道,“福音教养所在何处,我去见她。”
“就在这条街向北的广场。”约顿回答。
亚里恩特戴上礼帽,转身离开酒吧:“酒钱从你的治疗费当中扣。”
约顿点头称是,亚里恩特临行前,他终于犹豫问道:“先生,您的脸……”
亚里恩特淡然道:“些微腐蚀罢了。”
连亚里恩特自己都无法治愈的伤势,怎么可能是些微腐蚀呢?约顿虽然如此想,但没有再问,而是看着男子走出酒吧。
亚里恩特望向远处高塔残骸洒落的光,辉光塔外壳虽然崩毁,但根基尚在,现在要维修自然是没有足够的钱财和人力物力,因此,太阳教会将塔的骨架与法师塔重新连接,当作城市的照明装置。
明黄的光氤氲在雾色里。
“太阳……”辉光照在亚里恩特的脸上,使之飘起一缕轻烟,他戴上深红的鸟嘴面具,朝街北而去。
一路上,他并未看到想象中的饿殍遍野、积贫积弱,走到一片正在施工的工地附近,劳动者们正在用餐。
亚里恩特走近一看,是肉香浓郁的土豆炖青菜,切烂的动物肉完美溶进食物当中,卖相不佳,但看着人们满足果腹的模样,连他都忍不住想要尝试一口。
这时,他看到几个用餐的工人正在读书,晃眼一瞧,发现是最基础的识字读物,考虑到太阳教会在此地的影响力,他们大部分都用的是神圣曼罗帝国的安格纳语,仅有一人在读法兰语书写的哲学著作。
“你们是在学习认字……?”亚里恩特不禁问询。
工人们抬头一看,立刻感觉到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息,只有那个看法兰书的工人壮着胆子,对身材颀长的鸟嘴怪人说:“是、是的先生……”
“你又看的是……?”
“《民约论》,先生……我在福音图书室借阅的。”
“你们人人都识字吗?”
“嗨,瞧您说的,不识字大伙都可以学嘛,”那工人感受到亚里恩特言语中的温和,渐渐放下了恐惧,热情回答,“小圣女大人说了,只要通过神学考试,就能免除太阳信徒一年的税收,如果通过晋级考试成为一级信徒,就能享受到教养所公共食堂的免费午餐,还有呐,假如晋升特级信徒的话,甚至可以分配到一间至少二十平米、有水有电的公寓!”
信仰还能这么搞?怎会如此草率?
亚里恩特说:“可你读的似乎不是神学典籍……”
“因为我已经是特级信徒了呀!”那工人回答,“我坐在这里,如果大伙儿有不会的词语,我都可以帮忙解答。”
在这里,亚里恩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和谐,路上,他又了解到一些福音教养所的其它政策,什么通过考试当街道居民委员会的管理员,什么为社区义务劳动还可以在考试时增加一部分分数,当然,也有不大和谐的一面,藻星街广场的公示栏上,赫然贴着徇私舞弊者的名单和处理方案,密密麻麻,竟然不下百人。
“这位疫医,你不能进去。”走到福音教养所办公楼门口时,亚里恩特忽然被一位教会骑士给拦住。
是卢卡斯·莱因哈特,不夜城之灾解决后,米内斯将骑士团调回醉乡,只留了卢卡斯·莱因哈特的队伍驻扎,有城市议会在,新生商会已经足以应对绝大部分风险。
“你知道疫医?”亚里恩特问。
卢卡斯·莱因哈特当然是知道的,只是不太了解。
疫医只活动于深界,就连乌布诺尔这种靠近飓风层的深界表层都很少大驾光临,他们没有与太阳教会打过交道,同探险家公会、星辰教会合作密切。
但贵族出身的卢卡斯·莱因哈特终究知道一些,何况,他现在面对的,还是一位红勋疫医,其斗篷的胸章和鸟嘴面具上,赫然印着“暮日”的画面。
老实说,这对太阳教会出身的他不是算一个令人喜欢的图案。
绿、蓝、紫、红、黑,红勋疫医在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里,仅次于印有“活骨”的十三位黑勋者,后者至今仍活动于大众视野中的只剩三位。
亚里恩特并未气恼,他又说:“请你通禀一下,说亚里恩特想要见一见克洛丽丝。”
卢卡斯·莱因哈特狐疑道:“你是……?”
亚里恩特想了想,回答:“算是亲戚吧。”
304.不夜城二三事(三)
送走沃尔茜•卡勒后,克洛丽丝的办公室内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红发妖冶,尖角冷锐,那张记不清容貌的脸只会让人感到美艳绝伦,她身着丝帛飘逸的礼裙,领口开至白皙胜雪的河床,裙带在火中摇曳,像刚参加完一场盛大的舞会。
克洛丽丝将手按在桌面,笑道:“哟,还没走呢?”
维罗妮卡盯着克洛丽丝的目光伤感幽怨,办公室内顿然浮现诱人的桃色画面,少女却一个响指,打散了维罗妮卡梦境的生成。
除非魅魔想要将这里闹得天翻地覆,否则,她很难再通过梦境对克洛丽丝造成影响。
“我想了整整七天……”维罗妮卡哀戚地看着少女,“期间我也想过,将你劫走,把你强(暴),用残忍的手段奴役,但……你确实很难被征服,我不希望你憎恨我。”
“说归说,你即便真的做了,也不一定能成功,不是么?”克洛丽丝泰然自若,她甚至离开座椅,一步一步靠近魅魔。
“你骗了我,很成功,”维罗妮卡惆怅苦笑,“我从未想过有梦境能够欺瞒过我。”
“现在不就有了?以后出门在外注意安全,不是谁都像我这么仁慈可爱,”克洛丽丝耸了耸肩,踮起脚,揪住魅魔颈上珠光璀璨的项链,将对方缓慢拉向自己,“若你的承诺从一而终,又哪可能被我骗到呢?”
“得了吧,”维罗妮卡拂开少女的手,“若你得到我的真名,还不知道要下怎样的恶咒!”
见手被拂开,克洛丽丝“啧”了一声,用挑弄的目光看着魅魔:“怎么,连一个午安吻都不愿意了么?”
眼下的人儿依如春苞待放,只是少了当初含情脉脉的羞赧,表现得更为张扬和得意。克洛丽丝捧起她的一只手,竟然放到了少女自己的身上:“看来,你的心已经彻底凉透了呢,那我的呢?”
扑通扑通。
很有节拍,像是勾人魂魄的妙乐,是维罗妮卡最热衷的音律。
魅魔凝视着少女樱红温润的薄唇,她迟疑了片刻,终于俯下身去……
克洛丽丝遁入阴影逃开了。她站在书架边狡黠地笑:“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呀,现在没亲不到了。”
“你玩我是吗!”维罗妮卡终于恼怒。
“我让你玩得还不够多吗?我亲爱的……”克洛丽丝说到一半,话锋一转,“哦,现在咱们算分手了,对吧?”
这态度的反差让维罗妮卡有苦难言,她们间到底谁才是魅魔!?
正想着,克洛丽丝忽然扯住维罗妮卡的一条胳膊,两人凌空舞了个月弧,随后魅魔被压在沙发上,少女逼视她:“你力气比我大,但如果敢坐起来,可就再也吻不到了!”
维罗妮卡怔怔的,她一如既往想欺负和调戏少女,可一想到那夜的骗局和克洛丽丝骤转的态度,魅魔又不禁按捺住了冲动,静静看着对方,看着那张缓慢接近、温柔吻合的薄唇。
虽然克洛丽丝对维罗妮卡的许多表现都是扮演,但每一次的脸红却难以作假,魅魔的确屡次让她羞赧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若说维罗妮卡真有什么成功的地方,那便是,哪怕不存在爱情,克洛丽丝也不会羞于与她接吻了。
“你可以留下。”克洛丽丝说。
一个媲美顶尖神赋者的魅魔,只要不直面奇观,就算乌俄诺斯亲至,维罗妮卡也能正面抗衡。
“你本来该和我走!”维罗妮卡挣扎着坐起来,她不想弄伤少女,并未用力,嗓音间难掩愠怒,“你知道我不可能留下!”
“为了搜集愿力么?”
“每个人短时间内提供的愿力是有限的,留在不夜城会耽误很多时间!”维罗妮卡跪坐在沙发上,握紧克洛丽丝的手,用请求的口吻说,“和我一起去冒险,好吗?哪怕我不要你……我们可以慢慢相处。”
“那么很遗憾,维罗妮卡,或者安苏儿小姐……”
“叫我维罗妮卡,这是为你而存在的名字,或者,你也可以叫我婊孑呢?”维罗妮卡试图做出轻佻的神情,但她现在心情抑郁,能做出的只是苦涩的强颜欢笑。
她与茉依说,魅魔无论在何时都要主动寻找快乐,可当悲剧真正压在自己头顶时,又怎么快乐得起来呢?
“好吧,婊孑……”克洛丽丝叹息道,“其实你挺香的,我说真的。”
“那么……”维罗妮卡拉下领口,微笑轻柔,“你还要再闻一闻吗?”
克洛丽丝只是看着她,笑而不语。
维罗妮卡攥紧拳头,突然不顾一切扑倒,她恶狠狠地瞪着克洛丽丝:“我不管!你得闻它!克洛丽丝,我现在就要你!你必须取悦我!否则!否则……”
克洛丽丝只是平静地对视,未做任何反抗,嘴脸噙笑,充满戏谑。
维罗妮卡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她松开手、将悲伤的脸别过:“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这可不像我认识的你,维罗妮卡,试试你的想法,不要一蹶不振了。”
“你这是在嘲讽我吗?”
“也可以是。”
“我如果真的做了,你是不是就要永远离开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你就没有喜欢过我哪怕一丁点吗?还是说你对女人根本不感兴趣?!”
“你可以留下。”克洛丽丝强调。
“留下来专门服务你和你的教养所?”维罗妮卡愤愤摇头。她对这个少女已经没有任何手段了。
若在对方晋升以前,用梦幻冲溃其坚韧的意志或许还有希望,可对于一个梦境行者,尤其是意志卓绝的梦境行者,即便是她,也没有分毫把握。
这时,魔法通讯响起:“院长大人,一位自称亚里恩特的疫医先生找您。”
克洛丽丝按捺住讶异,说道:“请他上来。”她看向魅魔,“维罗妮卡……”
“有什么好回避的!”维罗妮卡冷哼,但还是褪去了本尊的形态,变成安洁琳。
不多时,一尊身材高大的斗篷弯腰走进办公室,他摘下鸟嘴面具,露出狰狞的半张脸来,笑容和蔼,但看到维罗妮卡时,却忽然对异样的气息皱起眉头。
维罗妮卡也顿然严肃。
“他/她是?”两人异口同声。
“安心,维罗妮卡,这是我的长辈,你好,亚里恩特先生,初次见面,这位是维罗妮卡,算是我的……”克洛丽丝想了想,抿起嘴唇,笑眼促狭,“前女友吧。”
305.不夜城二三事(四)
前女友……
听到克洛丽丝说出这个词汇时,亚里恩特不知是该感慨英雄出少年,还是该担忧少女被强大的超凡者欺骗。
亚里恩特能隐约感知到,维罗妮卡身上暗藏着强大的黑暗力量。
“这血裔又是你什么人?”听到“前女友”的称呼,维罗妮卡更幽怨了,“也是虚空门徒?”
维罗妮卡在探险的生涯中与数位虚空门徒打过交道,但她之所以能判断克洛丽丝的身份,还在于少女的象征具有纯粹的虚空“气息”,至于其他的门徒,实际上很少展现出那种空无的力量,而是在晋升的过程中渐渐浸染其他神秘路径的权柄,将真实掩藏在幕后,而亚里恩特……
维罗妮卡无法在对方身上感觉到任何虚空的特质。
克洛丽丝自然也察觉到亚里恩特那一身几乎凝为实质的血腥气息,更惊讶对方为何不进行任何掩盖,若非男子自报家门,她必然会因为这浓郁而恐怖的血腥将其视为大敌。
听到虚空门徒这个称谓,亚里恩特用比较审慎的目光看向维罗妮卡。
“地狱的魅魔,”克洛丽丝说,“就当是扯平了。”
亚里恩特略有讶异,他点了点头:“除了超凡者外,土生土长的恶魔我倒是第一次见。”
维罗妮卡哼了一声,提醒道:“克洛丽丝,你们世界的血裔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的立场倾向深渊,饲养人类为走畜,一度在黑暗世界建立残酷的统治。”
“她说得没错。”亚里恩特点头。
“当然,一位疫医的素养起码是信得过的,”维罗妮卡见克洛丽丝没什么反应,话锋又一转,“尤其是毫不掩饰血腥的疫医,要么是无法无天的罪犯,要么真的光明磊落。”
魅魔知道,在亚里恩特出现的一刻,她对克洛丽丝的利用价值已经无足轻重,更不可能得到少女了,因此选择果断离开,避免在持续的心有不甘中备受折磨。
离开前,她又对克洛丽丝说:“茉依想留在不夜城,她和琳赛住在一起,你要帮我照顾她,就当是我帮助你的报酬。”
克洛丽丝微笑道:“乐意效劳。”
没看到少女一丝一毫的挽留,维罗妮卡忍不住走过去,说:“我还会回来,明白吗,下一次,我要毁掉你的所有底牌,无论你是否心悦诚服,我都要……!”
看着维罗妮卡的口型里说出的词汇,克洛丽丝只耸了耸肩:“我等着。”
维罗妮卡走了,留亚里恩特在原地不明所以:“那位魅魔……真是你的前女友?”
“喔,利益交换而已,”克洛丽丝走到净水器前,为亚里恩特参茶,“您为什么会找上我?”
“信使大人听闻飓风岛出现恶咒,要我暂时照看你。”亚里恩特说,“你是怎么混入太阳教会?你应该听那位魅魔说过,我是血族,虽然我并未与太阳教会打过交道,但我很讨厌阳光。”
亚里恩特并不怀疑克洛丽丝的忠诚,反而认为这是信使大人的高明手段。
克洛丽丝并未立刻回答,而是问:“沃伊蒂……她如何联系上您,现在怎么样了?”
“沃伊蒂……是信使大人的新名字么?”亚里恩特已经见怪不怪,他说道,“你们石匠会内部出现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信使大人需要预防可能的混乱,至于我……等你精神力足够强韧,或者嵌合梦境一途的技能后,可以通过仪式沟通信使大人在幻梦境中建立的梦境通道。”
“现在就可以吗?”克洛丽丝问。
“现在?”
“我已经是【梦境行者】,”克洛丽丝稍微展示出神秘特性来,“同时还有【影偶医生】。”
“等等……”亚里恩特回忆着信使大人给他的情报,“我听说你只嵌合了一级事故的【幻影】,托庇于约顿的航海者酒吧,”他再一次确认道,“我没说错吧?”
“那是半年之前,您知道,半年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情。”
沃伊蒂能让亚里恩特赶来,少女是备受感动的,因此,她大致将自己这半年的经历告诉了亚里恩特,没有什么隐瞒,克洛丽丝的所作所为,在石匠会里不仅算不得什么需要隐藏的秘密,反而值得当作功勋大书特书。
“半年……”亚里恩特活了两百多年,还没发现哪个十三岁少女能在半年的时间里通过左右逢源成为区域性豪强,尤其是接连嵌合两个危害级技能!
对于人类的青少年而言,此刻正值灵容的增长阶段,超凡者最该进行的是冥想和体育锻炼,最多只嵌合一到两个事故级技能,如果天赋异禀,或是亚里恩特所认识的神赋者或半神人类,十八岁以前,很少有超过两个危害级技能的角色。
并非做不到,但在年轻时灵容不足的情况下,容易增加诅咒风险和失控概率。
“沃伊蒂说过没有问题,我也不大需要冥想。”克洛丽丝说道,她在这方面天赋异禀。
亚里恩特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又问:“你是屠宰场的学生,学过她的一些手术技法,有运用到影偶上吗?”
“原本是有的,但准备的影偶在战斗中损坏掉,”克洛丽丝遗憾地摇头,“您知道,我这几个月一直都相当忙碌,学习的时间十分紧凑,因此医术方面一直没有长进,制作影偶的手法也很粗糙,所以路恩提亚的灵脉我迟迟没有动作。”
“路恩提亚?”亚里恩特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名字,“是路恩提亚一世么?”
“是的,他被诅咒逼成了疯掉的肉块,与灵脉象征剥离,而【沉睡之血】的位格过于危险,我就暂时收容在金丝雀商行的基地里。”克洛丽丝开诚布公,当她听闻亚里恩特是一名疫医之后,她知道,这是自己学习的机会。
亚里恩特已经不知说什么好,这种级别的后辈,他这辈子都没见过一位。
要说与之媲美的,还是青年时期声名鹊起的屠宰场,但那时候,屠宰场已经二十余岁,和眼前的少女不存在比较意义。
克洛丽丝并未自鸣得意,相反,无论在阿莉丝塔、马克西、摩修还是其他长者的面前,她通常都表现得乖巧伶俐,姿态放得很低。
“带我去你说的收容基地看看,”亚里恩特按捺住心绪的波动,半毁的脸上肌肉抽搐,“你在不夜城的治理方式我比较感兴趣,我将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若你有医学方面的兴趣,可以来找我请教……”
306.不夜城二三事(五)
病情得到缓解的珊娜,这一整月来渐渐多出了开朗的笑容,情绪表现积极乐观,然而,检测女孩健康变化的卡洛森却知道,在夜深熟睡之时,珊娜总会在追思的梦呓中嘤嘤啜泣。
梦里,她总能见到那个沧桑的男人朝自己温和招手,他们挤在狭小的私人公寓里,壁炉照亮蒙尘的质朴的脸。
只是有时,温馨而美好的梦境会让人悲伤到变体发寒。
“珊娜……”
夜里,女孩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
“爸爸……”珊娜爬下床,她的双腿无法行走,只能拄着拐杖,“你在哪儿,爸爸?”
“我的小珊娜,到爸爸这儿来……”
那声音穿透温格诊所的病房,在幽寂的黑夜里飘荡,辨不清方向。
珊娜拄杖倚墙,艰难地走出病房,朝着声音的大致地点于黑暗中漫无目的地摸索。
终于,一个房门亮着,父亲的声音也从那里面幽幽飘出。
“吱呀——”
门内,阳光正好的桃源风光,一个驼背的、朴素的男人背对着她,炙烤着家境贫寒前,女孩常吃的银鱼。
“爸爸!”珊娜心中欢喜,她兴奋地跑过去,却因拐杖脱手跌落在地,女孩坑了一嘴的泥,泛着泪水的眼睛却在笑,她一点一点地朝前挪,哽咽着说,“我好想你……”
“想……爸爸了……吗……?”老驼鱼的声音沙哑幽冷,像雪山上的万仞寒冰,他迟钝地转过身去,七窍皆是深黑的圆框,男人的心肝与脏器被掏出来,烤在火堆上,他朝少女伸出一只手,“为什么……要伤害爸爸……你忘了是谁赋予你的生命吗……我的小珊娜……为什么要害我……”
“不是的……”女孩惊恐中想要后退,然而她挪动的速度十分缓慢,“我想要寻找你,我……”
她的身体僵硬住,惊人的恐惧像水泥筑满小小的躯干,男人走向她,捧起她的脸,深黑的眼眶直直凝视,仿佛深渊:“你好好看清啊,好好看清啊,我在深渊下过得好苦,你是不是将爸爸忘掉了啊?”
“您究竟在哪里,我好想您……”
珊娜情绪混乱,既有惊恐,又有着莫名的依赖,但最终,随着那张五官都被夺取的脸缓慢逼近,她终于慌张地叫出声来,从病床上苏醒。
“珊娜!”隔壁的监护室,睡在藤蔓吊床上的卡洛森在听到尖叫后立刻破门而入。
女孩惊恐地抱住卡洛森的胳膊,神情惶恐:“卡洛森医生……爸爸……我梦到他……他说我害了他……他说……他究竟在哪里?”
卡洛森沉默地看着口齿不清的珊娜,抱着她的脑袋安抚:“只是一场噩梦,珊娜,不要害怕……”
女孩的身体状况逐渐稳定,但情绪时不时有所起伏,带来诅咒,经过一个月的康复治疗,卡洛森终于说道:“我们会找到你父亲,但现在他迟迟没有出现,珊娜,与我去古灵庭吧,我们要先让你好起来。”
「骗子,他在说谎!」
不知为何,珊娜心底浮现出这样的声音,令女孩倍感惶恐。
“珊娜?”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这个骗子!我们可以自己找到爸爸!」
“不要!”珊娜捂着头痛苦地呼叫。
卡洛森忽然将针管注射在珊娜的颈上。
他沉默片刻,盯着房间内染成黑色的墙纸逐渐恢复原状,自语道:“究竟是精神创伤还是诅咒?那个邪教徒的桃源意味着什么?”
一个多月里,他有足够的时间了解奇法这个角色,但卡洛森更多时候呆在温格诊所,形影不离地对珊娜进行康复照料。
最终,卡洛森决心越过珊娜的意见,带她去浮星海的古灵庭。
“还要向那位小姐道别。”
次日一早,卡洛森在为珊娜注射了微剂量的镇定剂和灵脉抑制剂、防止其在自己离开时因情绪引发诅咒后,便离开温格诊所,叩响了福音教养所的大门。
克洛丽丝不在。
卡洛森从教养所的修女处得知,少女最近这段时间都泡在新建立的福音医院当中。
“真是位慈悲心肠的人啊。”在了解到克洛丽丝于商港和沉风湖的作为后,贫民窟出身的卡洛森对少女是肃然起敬的。
福音医院位于莱宁街西面,处在沉风湖和商港的交界处,目前的业务范围只涉及部分外伤和常见疾病,由太阳教会的修士和修女维持运转,同时从有能力的平民中提拔培养合格的医护工作者。
作为有宗教背景的医院,医生们给人治疗时不一定会用药,因而卡洛森去时,常常看到穿着白大褂的修士挥舞神杖施展圣光,然后立刻:“下一位。”
这也有弊端,修士的神术修为不足,感冒破皮等小伤或许能得到治愈,但遇上诅咒或严重疾病,就有些相形见绌,而且,这些神职者的能力不高,灵性(精神力)每天能祈祷的神术通常只有十几次,若时常敲主的大门索求恩惠,精神上的负担将会变得格外沉重。
在前台经过问询,卡洛森从医院后门走入偏僻的禁区,在侍卫的引导下步入一座阴森的地下室。
令人窒息的血腥扑面而来。
“你的灵容或许足够,但依旧需要通过冥想锤炼灵感,拓宽既有感知域,像‘路恩提亚零二八’,我能看清它区别于肉块表征的灵魂残片,也能区分出【沉睡之血】特性的流动轨迹,自然能以更精细和完整的方式抽取出它的神秘特性,我之前给你的那本书有读过吗?”
“有的,《神秘特性反应图谱》,但里面一些反应,似乎不大适用于阿莉丝塔的《灵脉解剖图集》。”
“那是因为屠宰场已经触及更深层次的权柄,她的案例你必须选择性学习,否则很容易在实践上走进死胡同。”
“他来了。”少女说。
也正是这时,卡洛森刚好步入屠宰场般的大厅,厅内悬满怪物死尸,凶兽源核,以及各类灵脉象征。这种环境里,普通人稍微呆上半日,就会因为源力及神秘特性的污染而死亡。
与此同时,他看到一具修长的身影站在克洛丽丝身旁,半毁的容颜集丑陋与俊美于一身,狰狞可怖的同时,又显出极其矛盾的温和,而其本人,正散发着毫不掩饰的血腥气息,力压整座大厅的试验品。
卡洛森惊呼:“红勋疫医!?”
“哦,这个牌子么,”亚里恩特拍了拍胸章,笑道,“这个身份的确让我免去了许多麻烦。”
“我以为您真的是疫医?”克洛丽丝陡然困惑。
“我当然是。”亚里恩特并未反驳,“只是作为血裔,在而今的协会不那么受待见罢了。”
“血裔!”卡洛森在脑海内检索千年以来所有公开的红勋疫医的档案,立刻对号入座,“您是传奇疫医,血疗,亚里恩特!?”
克洛丽丝不禁好奇:“放血治疗?”
“我的称号,你知道,有本事的人都需要个类似的名气,虽然我不大喜欢这个称号……嗯……这来自于我可以治愈伤病和诅咒的鲜血,很糟糕,对我来说不是好事。”
“您谦虚了,据我所知,这一百五十年来,至少有两起厄难、八十六起凶祸的灾害被您解决!”
“你的灵感不错,能在他进入地下室前就察觉到,”亚里恩特没理会卡洛森的崇赞,他对少女越发好奇了,问道,“你怎么还认识一位疫医?”
克洛丽丝便将珊娜的事简单叙说了一遍,问道:“您需要去看看珊娜吗?”
亚里恩特沉默一阵后,摇头说:“既然协会需要她,那么我便不去抢占那些人的功绩,这一代掌权的某位黑勋与我存在龃龉,我不想掺进这趟浑水,老实说,我已经六十多年没回过古灵庭了。”
听到亚里恩特这么说,卡洛森很识趣地不再提及疫医之事,他扫了一眼周围的糟糕环境,对克洛丽丝说:“我今天要带珊娜回古灵庭,特地来向你辞别。”
“没必要亲自前来,这种小事,搞得多么郑重似的。”
“珊娜毕竟是你们的病人和……信徒。”卡洛森说,“还是需要当面一说的。”
“珊娜不是物品,她有自己选择的权力,”克洛丽丝严肃道,“只要你们善待她,不要肆意利用她的神秘便好。”
“这一点,疫医是可以信得过的。”亚里恩特在一旁补充。
卡洛森点头,他又一次环顾周围,随后看到桌上那意气风发的贵族布偶,它正在切割流动着金光囊泡的蛞蝓状肉块,问道:“这是……?”
“这是我的影偶,小小公爵先生,这是活性肉块,路恩提亚零二八。”克洛丽丝介绍道,并不避讳,说起路恩提亚的事来,“似乎是因为他本身位格的缘故,水晶棺诅咒下的它虽然失去理性和智慧,但尸块的活性却强了十倍不止,路恩提亚的确死亡,但其它东西从他尸体里活过来,可以在得到充分喂养下缓慢增殖,加之【沉睡之血】的浸染,其肉体本身具有一定的神秘特性,具有药用价值,也可以作为源源不断的超凡材料使用。”
克洛丽丝耸了耸肩,她尝试用线提取蛞蝓内的神秘特性,却惨遭失败:“只是增殖物的神秘特性淡得可怜,除非经过提纯——路恩提亚提炼物比抑制剂更加安全可靠,金丝雀商行正在着手研究相关方面的药物,并打算将路恩提亚规模化养殖。”
此时,克洛丽丝口中的路恩提亚,已经从不可一世的领主,变为异常生物,又或者异想体,【路恩提亚】。
“很安全,没有传染性,对食物的消化速度很慢,除非长到一定规模,通过沉睡特性催眠被捕食者,否则这种大小的路恩提亚零二八,即便是普通人也能安全接触。”克洛丽丝将蛞蝓扔进坩埚里,点燃火,感慨道,“世界就是这么疯狂,不是么?他们通过一切方式从难民身上榨取给养,现在也可以进药厂回馈众生了。”
坩埚烧尽,只留一层暗金色杂质还在其中,克洛丽丝操纵“小小公爵先生”将杂质倒进过滤设备中,加入催化剂继续蒸馏加热:“准确来说,我们需要的并不是这些肉块,而是肉块中蕴含的神秘特性,【路恩提亚】能吸收源力转化为【沉睡之血残片】,就像奶牛挤奶。”
卡洛森并没有任何不适感,他似乎看到了商机:“可以量产吗?”
克洛丽丝摇头:“【路恩提亚】还在养殖初期,需要经过漫长时间的选育,虽然可以投入药用,但产量不高。”
卡洛森点头说:“我妻子家中做着医药相关的生意,若你与金丝雀商行有合作的意向,随可以写信联系。”
交代完后,他又看向亚里恩特,后者只是静静地微笑,没有给他进一步攀谈的机会,想到对方之前的话,卡洛森颇为遗憾地离开了。
离开前,他听到一个奶声奶气、又莫名厚重威严的声音道别:“卡洛森再见!”
男子回过头,发现“小小公爵大人”正举着手术刀挥舞致意,这时,男人又想起自己起初对克洛丽丝的敬意,不由苦笑摇头:“这可真是……慈悲心肠。”
贫民窟的狠人,古灵庭上流社会的霸者,他也见得不少,但像克洛丽丝这样,纯良中却隐藏着不经意的诡异和疯狂的少女,他还是第一次见。
这也让卡洛森不禁怀疑,克洛丽丝真的只是一位少女,而不是活了几百岁的老妖婆么?
大厅内,忙碌一整宿的克洛丽丝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珠。和亚里恩特学习进行精密手术的过程,对肉体和精神称得上双重负担,源力的消耗也格外庞大。
少女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任何诡异与恐怖之处,反而自得其乐。晋升【梦境行者】后,她保留了【幻影】的神秘特性,并且得到强化,能让影像和声音更为逼真。
“好了,继续操作,”亚里恩特说,“提炼正处于关键时刻,不要偷懒,一会儿我再教你用【沉睡之血残片】制作一次性符文。”
闻言,克洛丽丝没有任何举动,只是拨弄手指的线头,对夜以继日工作的影偶催促道:“听到了么,小小公爵先生,继续操作,不要偷懒!”
307.女仆二三事【1+】【悬赏中】
雷季的隆隆剧响时常惊醒泰菲的噩梦,近些日子,她总在风雨雷中梦见里恩庄园,梦见那座高塔里爬出来的、被水泡胀泡烂的、呢喃的女尸……她们还活着,攥着自己的腿,那声音似乎在叫救命,又似乎,要将她的身体据为己有!
“呀啊啊啊!”尖叫掩过雷鸣,泰菲在窗外的瓢泼大雨中惊醒,她睡在松软的大床上,卡丽于睡梦中微沉的鼻息也渐渐轻缓,后者睁开眼来,握住她的一只手。
“又做噩梦了吗?”卡丽问。
“卡丽——”见到挚友仍在枕边,被无与伦比的安全感笼罩的泰菲立马扑了过去,哭丧着脸,“我再也不逞英雄了嘛!”
“还是那个梦吗?”
“嗯!”泰菲点头,腻在卡丽怀里,手指在晕上转圈,“我梦到被某个可怕的城主老爷抓起来,挖掉眼睛割掉舌头,和那些受惨的女仆一样!”
“好了好了,什么城主老爷,你睡糊涂了吧!”卡丽拍着泰菲光滑的背脊安抚。
对于里恩庄园的事迹,没有什么好隐藏,阿卡斯·里恩及麦吉·里恩因参与邪教事务被处以绞刑,瞎眼的厨娘接受审讯后判处终生监禁,只有不明真相的女仆们荣获新生,得到了一大笔遣散费。
其中,泰菲与卡丽最接近真相,理论上,她并未与路恩提亚见面,维罗妮卡操纵阿卡斯·里恩迷倒她后,女仆便一直沉睡着,哪怕与路恩提亚在休眠大厅有过事实上的接触,但她并未苏醒,本不该知道路恩提亚的模样和城主身份。
可是,那梦境如此清晰而真实,真实到令她百般后怕、千般懊悔。
“卡丽!”泰菲哭丧着把脸埋进卡丽干巴巴的身材里。
两个女仆在里恩庄园工作近三月,得到了一百五十神盾的不菲薪水,加上当局抄没里恩庄园后来发放的两百神盾遣散费,以及举报犯罪者的相关奖励共计神盾一千以及“太阳教会特级信徒”证书一张,按照当地人平均十神盾的月薪,在物价逐渐平稳的当下,这笔钱已经足够两人好多年的衣食无忧。
尤其是,特级信徒证书给泰菲配发了一套三十二平米的中户型公寓,这已经显得弥足珍贵,哪怕福音教养所改革的当下,不少家庭仍是一家三口挤在不到十平米、家徒四壁的陋室中。
虽没有客厅,但有独立的盥洗室,畅通的供能可以二十四小时点亮照明灯、使用暖气,每天晚上十点到十二点还有热水——干净的水资源在不夜城比能源珍贵十数倍,公寓楼下就是福音教养所开办的七号免费食堂,食堂对面便是新设立的职业教育学校,一些从其他城镇逃来的难民精英在里面任职做教师。
乌布诺尔也有受过教育的精英阶层,只是比例很低,更多来自于醉乡,他们在深界谋生路,不外乎地方小镇出的工资较高,又容易玩到免费的乡下村姑而已。至于女性知识分子,即便背井离乡,通常也只会在泰尔恩坦中心城、或飓风岛不夜城这种大城市做选择,连不夜城都能混乱到这种地步,真去了乡下,后果不堪设想。
卡丽正在用天上掉下的巨额赏金进行深造,在家对面的学校进一步学习安格纳语、家政技能和会计基础,她的目标是成为一名真正的高质量女仆,甚至坐上女管家的王座。当然,学成归来后,在运输公司当乘务、在大商行做销售、在银行做职员……这在卖身比例超过百分之二十的不夜城,其实都算是体面而且薪酬优渥的工作。
此外,卡丽还在学习太阳教会的神学典籍,也想考个“特级信徒”出来,但局势稳定下来后,考试难度大增,特级信徒通过率低得可怜,而且,泰菲是最后一批会被赠予房产的特级信徒,今后所有的特级信徒,虽然同样会被分配房产,但没有处置权,当信徒过逝后,分配的公寓会将被当局收回。
“有什么好学的嘛……市政府在鼓励开发周边岛屿,我看斐玛尔这座岛就不错,一神盾能买到三亩地,咱们买个两三千亩,在上面养养兔兽就很不错。”泰菲腻着卡丽的胳膊央求。
深界不缺乏从岛屿灵脉中汲取能量的植物,但大多数地方,想要搞好农业几乎是天方夜谭。养殖业不同,兔兽是深界的一种常见肉畜,哪怕吃最干糙的树皮也能养活,醉乡物资稳定供应的情况下,养殖户能以比较低廉的价格购进饲料。
城市议会鼓励市民开发岛屿,一些地理环境较好、靠近飓风岛的岛屿只属于权贵,普通农户不可能买到,但次一级的,则会专门为市民颁发购买土地的许可证,仅限不夜城户籍,同时会给予相应的扶持和优惠,贷款方面也可以给予帮助。
不过,好地都让老爷们买走,剩下的一些,对于市民们的诱惑其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而且,就算一些人想要购买,也没有那个本钱。
“你以为那真是给你占便宜的吗?”卡丽数落道,“除了飓风岛,周围哪个不是被空盗肆虐了一遍又一遍?到时候钱没赚着,又被盗匪拐去卖成奴隶!”
“可我觉得新的城市议会看上去很可靠的样子……”
“呵,只看表面的亏难道你还没吃够吗?那些老爷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货色,”卡丽信誓旦旦,“等你真的花钱买了他的地,过不了几个月就会有空盗把你洗掠,卖成奴隶,运气不好直接杀掉,那时候,土地又要收归议会!”
“哦……”泰菲似乎被吓着了,她缩了缩脖子,打消了这个主意。
往后数年,随着联合舰队的壮大和对空盗的剿灭,一条条保护市民权益的政令被颁布,飓风岛周边岛屿的价值逐年水涨船高,尤其是一些建立了市镇和教堂的岛屿,土地价格在一年里最高翻了二十三倍,虽然后来有所滑落,但稳定后,依旧维持在十几倍的水平。
这件事,对于常年怀揣管家梦的卡丽,泰菲今后没少在床上数落。
当然,现在一切都是未知数,万事欣欣向荣,生活正朝着希望发展……
308.女仆二三事(二)
泰菲躺尸第一百天。
不夜城正迅速好转并繁华起来,到处都充满了发展机遇,然而,泰菲却在这种时候过起了散漫而舒适的生活,一千三百五十神盾是笔巨款,足以让她整日在美味的食物里徜徉,连带清瘦的面颊也多出些肉(感)来。
只是一直闲下去,总归会让精力充沛之人无聊到想发疯,每夜,泰菲都会将一天里无从挥霍的精力整日整日宣泄在同伴的推搡里。
但卡丽还得学习深造,不能天天顶着黑眼圈去上课,于是她埋怨道:“你得继续出去找工作了。”
“这不是还有好多钱嘛。”泰菲没什么动力。
“那就等着坐吃山空吧你!”卡丽戳着脑门指责。
“为什么不是卡丽去工作呢?如果没有我,那一千神盾的奖励根本就不会有!这几个月,斐玛尔的土地价格上涨了足足四倍,依我看,不如咱们买他几百亩地养些小动物,就算你学出名堂了,干一辈子也不一定能买到几百亩呢!”泰菲又狡辩又反驳,横竖就想赖在床上。
卡丽没好气地问:“放在以前,若说斐玛尔的土地涨价四倍你愿意相信吗?”
“当然不!”
“所以,”卡丽耐心劝解眼前的蠢蛋,“当地价涨到这个程度,大伙一定都会觉得到了头,没准就想把地卖出去,到时候价格会迎来下跌,你这时候入场,不是给别人送钱是什么?”
“可是……”泰菲听着卡丽的分析怔怔无言,觉得颇有道理,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那好吧……”
“食堂最近在招工,你可以先去做一些活,你不就喜欢吃么,他们的工作者不限量供应三餐。”
“我又不是醉乡的猪!”泰菲抗议,“而且食堂的菜品,要么是土豆炖肉。要么是面包黄油,要么是面包煮肉,要么是黄油土豆……”
“好呀你,还学会挑肥拣瘦了!”
撇开做女仆的偷吃行为,二人的一日两餐很少见到油和肉,可在里恩庄园吃惯珍馐美味,又有一千多神盾巨款傍身,泰菲也不免贪图起享受来。更重要的是,这一套公寓的产权完全属于她!若租出去,仅靠着房租就不会被饿死!
卡丽继续数落:“你现在就这样,以后呢,以后钱花光你怎么办?”
“现在卡丽在用我的钱,”泰菲理直气壮地说,“等钱花光后就该你养我啦!”但是,这种说辞不足以说服卡丽,只会将伙伴气胀,因此,她又拱了拱脑袋,夹着嗓子说,“好不好嘛……”
“你啊你……”卡丽拥紧泰菲,暖意化进温润如水的爱中。泰菲除了在深夜时狂得像一匹野马,日常里,对她这位伙伴总是温驯和顺从的。
可是,她们究竟算是什么关系呢?
卡丽不太明白,只是,当职业学校的老师试图追求她时,女仆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泰菲那张委屈又陶醉的脸,她向自己道歉,随即变本加厉。
卡丽拒绝了追求者,因为她想,她已经被某些人追求到手。这种暧昧不清的关系无需太多辨析,两人皆是心知肚明。
“你还是想要农场吗?”卡丽将泰菲的头发衔在嘴里,品味沐洗后的花香。
盥洗室没有浴缸,但有一方小小的浴池,为了节约水费,在里恩庄园养成泡澡习惯的两个女仆会一同挤在温热的池水里,浸到发凉为止。
“嗯……”泰菲的应声细若蚊喃,“斐玛尔坐气艇到飓风岛只需要半个钟头,报纸上说太阳教会计划在那里修建教堂,以后应该会有一座不小的市镇,不会枯燥的。”
卡丽知道,这种肯定是糊弄人的大饼,说建教堂,也许工期会磨蹭个三五十年,最后还要以烂尾收场,只是想骗人买地而已。即便真的建出个破烂教堂,也不一定有合格的神职者前去赴任,别到时候随便弄个人品低劣、在内部不得重用的修士就流放过去守大门。
这些东西卡丽也是要考虑在内的,毕竟,离了城市后,即便醉乡也不一定四处太平,民风剽悍是基础,但也要保证淳朴——她们就姐妹两人,总不能去过日子还得请三五个雇佣兵当保镖,钱包也撑不住啊!
“再等一等,好吗,”卡丽许诺道,“等我以后赚到更多钱,就为你在岛上买一片农场,雇佣一整队女仆服侍你……”
“好耶!”
“但是!”卡丽强调道,“你不能和她们做那种事!”
泰菲立马委屈地别过脸:“可卡丽每次都不情不愿嘛。”
“还不是你太疯了!”卡丽气得想用枕头摔在这蠢蛋的脑袋上,“但凡你找个工作,也不用每天打搅我!”她展示出发皱的中指与无名指,“光这样也会很累的好吗!”
“啊呜。”
“不要含啊!”
卡丽将手指从泰菲口中拔出,在床单上擦拭:“脏兮兮的……”
又懒又馋,纵欲过度,还不爱干净,卡丽真担心泰菲把天生丽质最后吃成一头又肥又胖、最终嫁不出去的猪。
唉……也只有自己能照顾她了吧?
“卡丽……”泰菲的睫毛微微颤着,她像新嫩的柳枝一般柔和,“最近教堂在招募修女助理,要不我去试试看吧?虽然有公益性质,除了餐补外薪酬不高,但是能学不少东西。”
“是——吗——”卡丽拉长嗓子,她低头来回打量泰菲清澈的目光,渐渐的,眼神逐渐危险,“你该不会看上哪个修女的身材和美貌了吧?泰菲,”她严肃说,“这在太阳教会是禁止的,何况是修女?你是特级信徒,所以……”
“你想哪去啦!!”泰菲不满地捏紧挚友的洗沐后的香肩,红着脸争辩道,“你看我哪里接触过什么修女?明明想多学点东西帮到你,你却……!”
“对不起……”卡丽急忙道歉,她愧疚又迷茫,只是将泰菲拥得更紧,“我不喜欢女人,泰菲,我无法明白你的那些感受,我……我只是喜欢你,无论如何,”她用恳求的目光看去,“不要让我失去你,好吗?”
灯罩下的橙光映红两人的脸。
良久。
“卡丽……”
“又怎么啦?”
“我爱你,卡丽。”
“嗯……我也是。”
309.凤尾蝶二三事
临近年关,不夜城终于熬过了这格外艰难的岁月。
桃花镶红,玉柱鎏金,凤尾蝶拍卖行一如既往盛大,尤其是加入城市议会后,虽因外来者的身份不具备最终裁断的权力,但也能通过影响其他议席来促成自身利益。
随着路恩提亚二世对敌对派系的抄家和打压,大部分贵重资产都流入凤尾蝶拍卖行进行拍卖,仅手续费便让凤尾蝶商行大发一笔,更不用说期间客户的额外消费。
其背后的奇奇可亚虫人老板甚至买下了阿芙拉最大的奴隶中心,“泰坦之吻”,当然,虫人并未进军人类的奴隶市场,而是将“泰坦之吻”改造为不夜城最大的娱乐中心,兼有赌场、剧院、博物展览以及……麻将馆等诸多设施。
暖雾氤氲的女浴场,奇诡石雕蜿蜒于错综复杂的葳蕤廊道,葱茏藤蔓藏花落茎,萋萋芳草菡萏荡蕾,古老巉岩描摹着长河下的沧桑纠缠,暧昧紫光在阴暗静谧的气氛中通达各室,池水的碧波漾着玫瑰香瓣,屏幕上正播放拍卖场的热闹竞争。
芬妮将金色纹络的虫尾从尾椎收进脊骨,俯下身来,抚摸贝兰卡的兔耳,爱怜醉醺醺的女奴。
贝兰卡没有饮酒,但她依旧疲惫而迷醉。
“贝兰卡,你想要睡一会儿吗?”芬妮为她按摩肩膀,热水冲洗在肌肤上的红色烧痕,指节沿着弧线升落。
“嗯……就睡一会儿。”
这段时间算是贝兰卡最为放松的时刻。
恶咒时期,芬妮在一场暴乱中解救了十几个平民,后因疏散灾民有功得到当局嘉奖,同时荣获晋升。
至于贝兰卡……这几个月是凤尾蝶拍卖行收益高涨的时期,加之商行收购泰坦之吻后,经营规模扩大两倍不止,似她这样的奴隶员工,哪怕绩效不高,依然拿到了高达上千神盾的奖金。同时,拍卖行原本的女奴已经满足不了工作上的人力需求,除了向本部借调女奴外,奇奇可亚虫人又从奴隶市场买入一批年轻姣好的优质难民进行调驯。
尤其是近日,芬妮的两个母亲和姐姐姐妻又转入一笔钱到账户上,加之芬妮和贝兰卡的积攒,再有两千七百多神盾,芬妮就能将贝兰卡完全赎回……然后变作自己的私人奴隶。
随着新人的加入,以及贝兰卡最多三四年就可以被赎走的现状来看,凤尾蝶商行对贝兰卡的工作略做调整。小兔子依然在大部分时间里正常待客,但每周会抽取一两个工作日对新人进行培训,如此,在小兔子和虫人结合之后,无论是留在拍卖行做“导师”,还是调职其它部门,贝兰卡都有更多选择余地。
这种感觉十分微妙,以奴隶之身调驯其她奴隶,本该是一件悲哀的事,是对尊严的玷污和践踏,但贝兰卡早已习惯,甚至她已经差不多忘记来到凤尾蝶商行前有过怎样凄惨的境遇,只能记得做虫人女奴的安稳和快乐。即便她此刻能够反抗奴隶的身份,却也不想反抗了。
很多时候,贝兰卡会觉得这样就是人生的意义所在,在芬妮怀里。
当然,贝兰卡觉得,自己近日得到的福利也有那位客人的缘故……
谁能想到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是坐拥半壁商港的福音教养所的院长呢?克洛丽丝小姐偶尔会来浴场泡澡放松,打半天麻将,这些都是由她负责接待。
随着拍卖行的奇奇可亚虫人主管和克洛丽丝小姐谈判后,不知主管是不是判定她与克洛丽丝小姐有那么些藕断丝连的关系,对她的待遇明显提升了许多,这让贝兰卡不禁想,等赎身之后是否继续在不夜城工作一段时日。
一来是芬妮在拍卖行升职,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坐稳侍卫队长的职位,二来,不夜城正处在步入繁盛的窗口,充满发展前景。
多攒一点钱,别的不说,至少等她们以后的小虫人也爱上如贝兰卡这样的女奴时,她们可以很有底气地将新成员赎回家中……
“我已经适应奴隶的生活了啊……”
回想起她当初强烈拒绝克洛丽丝小姐的废奴主张,贝兰卡不禁苦笑。
她无法想象失去主人的日子,哪怕芬妮对她温柔而弱势,但是,芬妮就是她的主人,贝兰卡的人生意义便是全身心为芬妮考虑,为芬妮的幸福考虑,为芬妮与她今后的孩子考虑。
失去这些考虑,她将失去依托。
“怎么了吗……?”芬妮拘谨地问她。
虫人是不大想留在不夜城的,她害怕克洛丽丝。
哪怕生性木讷,她也知道一个杀伐果断的人类有多么可怕,这样一位权贵盯上贝兰卡,还总指名小兔子服侍,芬妮又怎么放心的下呢?
可贝兰卡似乎有强烈的意愿留在不夜城,芬妮不想反对贝兰卡的决定。只要小兔子还对她留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爱,她都愿意支持贝兰卡的选择。即便不爱了……她依旧矢志不渝。
“没什么……”贝兰卡摇头,问道,“妈妈和姐姐们在信上说了些什么?”
“她们让我把你娶回去。”芬妮从后面慢慢抱紧她。
“不夜城发展这么好,要不……”贝兰卡犹豫道,“我赎身后再呆一段时间吧?拍卖行给我涨了薪水,我想……”
“嗯……”
突然,贝兰卡发现,芬妮的力气越来越大,勒得她浑身紧绷,逐渐有些喘不过气。
同时,小虫子的躯干微微晃动着,她发出颤音。
“芬妮……”
“贝兰卡,你不会丢下我的,对吧?”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当然不会!”
“可那个克洛丽丝……贝兰卡,我害怕你被权贵夺走,你对她很有好感……”
芬妮的话让贝兰卡难以回答,小虫子接着说:“即便你要喜欢她……也请带上我……好么?”
芬妮的抽噎声像蜻蜓在间断振翅。
“芬妮……”贝兰卡知道芬妮误会了,她握住虫人的胳膊,让她将自己抱得更紧,坦诚道,“听着,我的确对克洛丽丝小姐有好感,她美丽、富有、善解人意……”
贝兰卡的话让芬妮愈发伤心,小兔子却话锋一转,郑重道:“但是,她永远比不过芬妮,我与克洛丽丝小姐可能会是朋友,但永远不会发展到那一步,只有你!”她缓缓转过身来,捧起芬妮的脸,称呼她与芬妮的昵称,“你会爱我的,对吗,小虫子?”
虫人泪如雨下——
“嗯……”
310.凤尾蝶二三事(二)【2+】【悬赏中】
对于贝兰卡而言,拍卖行女奴的生活远比外界惬意。
衣食无忧、稳定休假,工作上不存在明显的安全隐患,即便在尸鬼游荡的时刻,拍卖行内部依旧稳如泰山。
即便接待客人,也不必如遍街的流莺那样用身体服侍,这与奇奇可亚虫人的种族特性有关,同时,相较而言的弊病是,没有虫人伴侣的女奴很可能遭到来自其她奇奇可亚虫人员工的性骚扰。
而有虫人伴侣、在主管看来最近又勾搭上教养所院长的贝兰卡,生活质量在整个不夜城应该都能处在中上游。
她今天与芬妮出勤,任务是邀请克洛丽丝小姐参加第一届凤尾蝶花冠麻将大赛的开幕致辞,这还是小兔子来到不夜城后第一次离开拍卖行那座金碧辉煌的建筑。
贝兰卡不知道的是,克洛丽丝与主管的多次谈判都是她在不知不觉中的穿针引线下进行的,也就是说,她在凤尾蝶商行中算得上大大的功臣。
主管蓄意利用贝兰卡寻找与克洛丽丝攀谈的机会,理论上,小兔子为商行带去的价值已经不止百万神盾,光凤尾蝶商行参与城市议会这事,便是无价的成功,但小兔子和小虫子都蒙在鼓里,以至于现在仍要为两千多神盾的赎身费奋斗。
年末,克洛丽丝已经从亚里恩特处学到不少实践操作,如今又重回教养所,进行更深入的理论学习和冥想训练。
局势稳定后,少女正逐渐放权,“大慈善人力资源管理公司”、“瓦林特家族运输公司”、“商港及沉风湖居民委员会”、“福音教养所”、“商港城卫军”……这些组织或势力各自独立,虽然彼此合作,但离不开少女从中协调,就算哪天真的生出反骨仔,也不可能立刻串联各方将她架空。
而且,这是最坏的打算,只要克洛丽丝保持自身实力的增长与神秘感,在控制的势力体量过大之前,她就一直高枕无忧。
除了福音教养所和居民委员会属于她的直辖外,无论沃尔茜·卡勒、普莉丝娜·瓦林特还是帮社出身的城卫军,肯定都有各自的算盘,但短期来看,即便他们私底下谋求各自的利益,暂时也不会张狂到侵蚀大局的地步,良性发展的当下,少女并没有过于担心未来之事。
在造访克洛丽丝之前,贝兰卡首先去了藻星街广场的教堂,经过数月的建设,教堂已经竣工,广场上的人流络绎不绝,由于地处教养所要地,城卫军自然不可能再让流动摊贩在这里云集,周围的建筑物翻修或重建后,比原本高了数层,新增居民社区和高档公寓,街面的商铺也都是热闹喧腾的大餐馆、美妇流连的香水店、光彩夺目的珠宝铺、衣行、旅舍、酒店、俱乐部……以及各类办公楼。
去教堂的想法也很简单,贝兰卡难得出门一次,她想多走走看看,顺便参拜一下克洛丽丝的信仰,增进好感。
不夜城的半兽人并不少,约占城市人口的两成,因此兔人走在大街上,通常不会太过惹眼。不过,贝兰卡经过良好包养的肌肤和训练后的身材出类拔萃,哪怕有烫红的烧痕,也瑕不掩瑜。
“下周四的肯克劳大饭店与教会联动推出新的菜品‘太阳虫恩惠’,同时举办新一届大胃王比赛,参赛第一名者可在获得三十张肯克劳大饭店疯狂星期四的免费餐券!”
教堂门口,一个穿着修女风格女仆装、貌似不伦不类却又格外养眼的年轻女人释放着活力,向前来祷告的人们分发传单。
“这是……教会?”贝兰卡有些迷惑,虽然她不离开拍卖行,但从客人们口中,能了解到外面的世界,甚至听闻许多普通人都无法知晓的秘事,她不禁感慨,“不愧是克洛丽丝小姐信仰的教会,真亲民呀。”
狗屎亲民……
芬妮在心中腹诽。
她也不知道最为酷烈的太阳教会怎么能包装成这副模样。
“您好……”贝兰卡上前打招呼。
“哟,美丽又多姿的兽人小姐!”那女仆格外开朗,将一张传单发到贝兰卡手中,“请务必参加咱们的大胃王比赛,我们有专门的女性参赛组,赛上美食绝对会让您垂涎三尺!”
“您是……”
“噢,我叫泰菲。”
“不,我的意思是,您是这里的修女……?”
“我是修女助理,帮助教堂做一些杂务,”泰菲大咧咧地扛着招牌,脸色红润健康,“要看一看吗?”
卡丽说得没错,泰菲有充沛到近乎无限的精力,白天不工作,晚上她就得遭罪。
“可你们是教会,为什么会做这种事?”贝兰卡大大的眸子充满大大的困惑。
“因为要维持教堂运转,还要补贴免费食堂的亏空呀!”泰菲说得理所当然,“而且这有什么不好吗?咱们收取广告费,为带给普罗大众美味食物的饭店进行推广,这是小圣女大人口中的打啵吻呀!”
“打……打啵吻?”
“噢,不知道是哪儿来的生僻词汇,听上去和泰瑞比语言有些像,翻译过来好像是……双赢?”
克洛丽丝和罗伯特皆不禁止教堂自行接受一些外来业务,眼下正是缺钱的时候,自然想尽一切办法周转资金,连目前的活动,都是克洛丽丝偶然间出谋划策的结果。
当然,对于广告甲方,教养所的工作者还是会对其资格进行全方位审查,确保没有安全隐患。
现在,任何想在南部商港和沉风湖做生意的商人,都得先到福音教养所来“拜码头”,然后才是到市政府办理经营许可证。
若换成其他集权的领土,没有哪个领主会容许眼下存在这样一个有着巨大影响力、尾大不掉的势力,但是,眼下的不夜城属于多方共治,领主路恩提亚二世的政令只能影响到公爵府周边和东部商港,加之克洛丽丝与各方在协商过后利益分明、互不冲突,因此,并不会有人觉得福音教养所存在什么过分之举。
大家都耕耘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只要不把手插到我的领域,那就由你折腾。
克洛丽丝也不是没有退让,至少在蓄奴和优质土地的出让问题上,她并没有插手太多,而是选择加入,为福音教养所购入了好几座岛屿的属地。
这便让贝兰卡大开眼界。
她曾经遭受过苦难,知道底层人的生活甚至不如走畜,因此才对女奴的身份依赖到近乎迷恋,但看到商港所焕发的活力和每个市民脸上洋溢的希望,贝兰卡似乎有些理解克洛丽丝当初问她是否需要摆脱奴隶身份的问题。
贝兰卡选择了拒绝,现在依然是拒绝。她理解了克洛丽丝,但是,芬妮是她的全部。
正思索着,旁边的泰菲探来好奇的目光:“您好——”她凑近了些,还好在一尺的距离停住,芬妮差点儿动手,泰菲问道,“我能摸摸您的耳朵吗?”
311.凤尾蝶二三事(三)【3+】【悬赏中】
“我能摸摸你的耳朵吗?”
天真懵懂的话语中隐约有着小孩子般的贪欲和邪恶。
贝兰卡闻言,修长的兔耳朵立刻耷拉下来,与此同时,身段高挑的芬妮走到前边,将小兔子护在身后。
泰菲好歹是经过培训的人类“高质量”女仆,看到两人的反应,她立刻明白自己失礼了。自己惯有的丽质在两位更艳的大美人前不具备任何亲和方面的优势。
“对不起,是我失礼了。”泰菲深鞠一躬,退到一边,露出开朗的笑容,“不过,如果有时间的话,还是请您品尝难得一遇的美味!”
芬妮放松下来,她并不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的魅力能高过那位院长,连克洛丽丝都没能真正赢得贝兰卡的芳心,这个女人自然更不会。
她只是不想让不认识的家伙冒犯贝兰卡的耳朵罢了。既然道歉的态度诚恳,芬妮当然选择原谅。
进入教堂,一位司祭正在主持祷告礼。
马克西死后,米内斯主持醉乡,罗伯特在米内斯的举荐下擢升总祭,神品没有变化,但实权上已经算得上太阳教会在不夜城说一不二的话事人,他荣升后,其手下的三名助祭也晋升为司祭,执掌不夜城的几座大教堂。
当所有人都在祷告时,这种虔诚的气氛就表现出一种感染人心微妙,贝兰卡东张西望一阵后,也学着信徒的模样虔心祈祷。
祷完后,司祭诵了一篇短经,又拿出一个募捐箱来,没有太多规矩,信徒们可以自行捐赠。
贝兰卡走过去,取出一张十神盾面值的钞票,扔进捐款箱,问道:“这些钱做什么用的?”
“孤儿院,”司祭温和地解释道,“太多儿童在饥荒时被父母卖成奴隶,这一项募捐指在收养那些被人舍弃的孩子,将他们培养为可用之材。”
贝兰卡点点头,她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但她记不住父母的模样,也忆不起自己究竟是被拐卖还是走散,她又取出一张十神盾的钞票,说道:“希望能够帮到你们一些忙。”
“赞美太阳。”司祭行祷告礼。
“赞美太阳。”
从教堂出来后,贝兰卡隐隐收获了满足感,当她一想到自己能帮助到一部分素未谋面、但在想象中可爱又活泼的小孩子时,她不仅噙起开怀的笑意。
“赞美太阳。”贝兰卡不禁自语。
这使她想到拍卖行的那些孩子,被虫人们买来的备选女奴。从奴隶到拍卖行专用女奴有一个长期培训、或称驯化的过程,只有表现优秀的个体才会被拍卖行接纳,这在凤尾蝶内部人员的集体共识中,这种选召似乎是一种恩赐。
没有被选中的奴隶将被重新卖进市场,直面叵测的未来。
可是,被选中的孩子就真的愿意做奴隶吗,哪怕凤尾蝶拍卖行的生活舒适惬意?贝兰卡自然是早已习惯的,但她不免想到之前一个接受她训练的女孩,对方哀求自己,希望能放她离开,寻找那失散的父母。
这种不配合的态度,贝兰卡通常只能将之放弃,然后由拍卖行卖回市场,但是,这样的孩子真的能在奴隶市场活下去吗?又即便让那个孩子通过选拔,之后还有数年的培训才能正式入职,等她真能将自己赎身时已是二三十年之后,她又去哪里寻找父母呢?
只有在这种时候,贝兰卡才会霍然想道:做奴隶真是一件悲事呀。
可无论如何,贝兰卡对自己的身份是不排斥的。
在教养所工作者的接引下,贝兰卡终于来到克洛丽丝的办公室,与浴场那种阴暗但暧昧的温暖环境不同,院长小姐的办公室昏黑得只有一丝微光,扑闪扑闪的灯罩照亮她的小半张脸,室内阴冷得像有幽灵飘过,布局规整得像是钉好的模型,脑海中掠过千种想法的贝兰卡因环境的冷晦不禁脚下一滑,将地毯往前拖行几寸,她好不容易站稳,却看到克洛丽丝小姐忽然抬起头来,一双深黑的眸子在橙光的照耀下并未反射任何光线,犹如深涧。
“您、您、您……”贝兰卡忽然有些结巴,她往常接触克洛丽丝都是在舒适的浴场,没想到在这种幽冷的办公室里,少女会如此可怕,她说道,“您好!克洛丽丝小姐!”
“依然叫我克洛丽丝便好。”伏案的少女稍稍点亮的台灯,那深黑的眸子转而温和,“请坐。”
随着她的话语,椅子被推行至贝兰卡跟前,之前踩乱的地毯也在看不见的线的牵引下拉平。
这让贝兰卡更觉得可怕了。
还好与克洛丽丝小姐相处已有很长的时日,这给了她更多交谈的底气,很快,小兔子便说清楚了来意。
克洛丽丝一听,便知道贝兰卡又被她们那个什么主管当工具人使唤了。
那是一只风韵成熟,估摸着有三十余岁的老处女虫人,样貌尚可,崇拜武力,估计这也是她迟迟没有择偶的原因——又要长相符合审美、又要英武勇猛的雌性,确实不大常见。初次谈判时,她便对少女表现出极大的追求欲,狠揍一顿后,情书更如纸片般纷至沓来。
不过,对于那种雌虫来说,事业显然要优于爱情,这也是她让贝兰卡来邀请的原因。若亲自前来,这件事大概率要告吹。
克洛丽丝想了想,并未推辞,但她刚一交代完毕,就见芬妮迫不及待想要带贝兰卡离开。
克洛丽丝问:“不留下来喝一杯茶吗?”
芬妮不自然地回答道:“不、不必了,我们还有其他、其他工作要做……”
如果撒谎有技能评级,那么芬妮显然是负分。
于是,少女离开座椅,一点一点走近,芬妮本能地将贝兰卡挡在身后,仅仅这一动作,就已经将她的想法透透地表明出来了。
“我知道你们是大忙人,但是……”克洛丽丝微笑着用手拨开虫人,后者想要抵抗,脚却像被什么拉扯住,不听使唤,“能请你回避一下吗,我还有些事需要单独向贝兰卡交代。”
“!”芬妮木讷的脸蛋立刻出现憋闷似的涨红,她讷讷道,“我、我是侍卫,需要保证贝兰卡的安全!”
“哦?你是说,我这里存在着什么针对贝兰卡的危险么?”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芬妮急忙辩解。
克洛丽丝的话所象征的意义她还是拎得清的,一个不小心,就可能造成“外交”事故。
“那么……”克洛丽丝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芬妮……”贝兰卡牵着芬妮的手,用眼神致意,“没关系的,你去大厅坐一会儿,我很快就来找你。”
“……”芬妮攥紧了那双柔软的手,最终松开,“我在下面等你……”
步履沉缓,同时又听到那个可恶的权贵传来询问:“芬妮女士,是还有什么东西忘了拿吗?”
“没、没有!”
“哪你为什么如此磨蹭呢?”
这个恶棍!
芬妮终于生气,但她不敢有任何反驳,只能用力地打开门,以表达不满,可是,当她想要将门摔上时,却陡然看见,在贝兰卡东张西望的同时,那个少女将一枚白色的药片放进水杯里。
“贝兰卡——”她急切地喊,门却砰然合上。
芬妮奋力地扭动门把手,砰砰敲门,那门却像是被焊死一般,死活也打不开。
这时,有工作人员从走廊经过,芬妮的脸上红一块紫一块……
「冷静……」
「要顾全大局……」
「我们斗不过她……」
芬妮几乎掉下眼泪。
为了今后……
“啪嗒、啪嗒。”
路过的修女走过来,问道:“客人,请问您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没、没有!”芬妮擦干眼泪。
「不能让别人知道……如果将事情闹到台面,她、她……」
她一定会变本加厉的!
而且,主管不一定会帮助自己!
哪怕同为奇奇可亚同胞,很多上层人物也是帮钱不帮亲、更不帮理的!
「贝兰卡,对不起……」
一回想起离开时,贝兰卡那“忍辱负重”的安慰目光,芬妮就感到痛苦难耐。
贝兰卡的确不想和那个心地丑陋的权贵在一起,但是,不代表那个心地丑陋的权贵不会用非法手段来获得她!
可是,她真的能逞英雄吗?牺牲掉更广阔的未来,成全一时意气?
芬妮想不通,越想不通,她的心便越像是一千只、一万只蚂蚁在啃,眼泪簌簌留下。
“芬妮,你怎么哭了?”大厅里,熟悉的声音忽然响在耳畔。
芬妮扭头一看:“贝兰卡!她、她怎么这么快……?”
贝兰卡满脸疑惑:“怎么回事,什么这么快?”
芬妮老实地说:“我看到她在你的水杯里放药片……她……”
“那个啊!”贝兰卡一拍脑袋,无奈地说,“那是气泡糖呀,可以让白水的味道更甜美,很好喝的。”
“那、那……”芬妮脸色羞得通红,“她为什么把你单独留下?真的只是交代事情?”
“真的只是交代事情,”贝兰卡叹息道,“克洛丽丝小姐说,主管揽走了我的很多功劳,她可以帮我索回一些,但要我自己去争取,同时还有你……你是奇奇可亚虫人,如果我想争取功劳,最好将它记在你的业绩里,克洛丽丝小姐说你似乎不擅长交流,因此让我对你多做做心理功课。”
“呃?”
“你啊,”贝兰卡好气又好笑地摇头,“不会真以为克洛丽丝小姐要迷…我吧?”
“我不是主动那么想的,真的不是!”芬妮不大擅长撒谎,尤其是对贝兰卡。
“还要哭吗?”
“没有……”
“咱们回家吧?”
“嗯…嗯!”
两人走出福音教养所,时间已临近午时,做了半日的工人正在花台边读书,免费食堂前排满了长龙,稚幼的男童女童争相追赶,撞在满不介意的大人身上。贝兰卡见到那个发传单的女仆坐在长椅边,忽然扔掉手中的一切,急匆匆飞扑过去,压上另一个女孩。
远天外,炊烟冉冉而上,辉光照常升起。
312.九岁一事
辉光塔为残骸时,反而为民众带去了更多福祉,在建当中的奇观搜刮了大量民脂民膏而不得落成,可半毁后,经太阳教会的改造,仅用微小的成本便在城上升起一颗温和的“太阳”,明黄的光穿破漂浮的河流与蒙蒙薄雾,为许多基础设施荒废的地区提供照明。
不夜城除了雨后春笋般生长的职业教育学校外,太阳教会同样开办了十所教会小学,由于人力不足和势力分布的原因,大部分学校只能建立在商港和沉风湖,由福音教养所代为管辖。同时,位于公爵广场附近的那座最初的教会学校,已经被安排为太阳教会在殖民地培养后继人才的预备班。
新年过后,茉依已经有四个月没见到安苏儿,她也曾惆怅一阵,对未来的生活无所适从,但心中的目标仍是坚定的——提升自己,适应人类社会,找到失踪的同伴。
不过,茉依始终面临一个严峻的心理障碍:害怕人类。这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感使她数月没有独自迈出家门一步,即便琳赛带她去公园烧蚂蚁,也必然是人极少的工作时段。
茉依不知道那具小小的身体如何藏着大大的勇气,幼崽尚恐怖如斯,魅魔对人类这一表面脆弱、实则恶性频出的种族越发畏惧了,尽管,人类中也不乏好人。
茉依知道她今天不能再怯懦下去,必须要做出改变。
佩姬女士有一场加班,说是作为福音教养所院长秘书团队的一员参与“凤尾蝶花冠麻将大赛”的谢幕仪式。从周边购置大量地产后,福音教养所财政越发紧缺,已经不顾一切地从各方探索财源,和凤尾蝶商行走得也更近。茉依不知道麻将是什么东西,似乎是一种用以赌博的牌戏,在虫人的宣传下,俨然成为了不夜城上流圈子的高档游戏,同时普及度也朝着附庸风雅的中产圈子下沉。
听说比赛运用了虫人特有的投影技术,现场直播,仅门票价就盈利不下十万神盾,参赛选手除了名流之外,便是豪阀手下培养的第一代职业选手,玩票性质居多,正常赛事的筹码超过百万神盾,凤尾蝶商行的另一部分利润便来自于参赛选手筹码的提成和服务费。
茉依略有关注过,因为佩姬女士最近用在谈论这件事,还说她把全部家底都押在一名叫沃尔茜•卡勒的选手上,事后那位选手也不孚众望斩获第一,收走了三十万神盾的奖金。
茉依虽未明说,但她不喜欢这些东西,魅魔宁愿陪着琳赛在公园的沙堆砌一下午的城堡,也不想和人类在赌博中勾心斗角。
听佩姬女士说,克洛丽丝小姐本来还打算引入新的运动,开建体育馆,举办更多捞钱的赛事,但后来因为有市民在“凤尾蝶花冠麻将大赛”的地下赌场开盘中输得倾家荡产,哪怕地下赌场被查抄取缔,那些想法依旧搁置下去。
“嗨,要我看克洛丽丝小姐也不需要为那些赌棍考虑,他们该为自己所有的行为负责!”
茉依记得佩姬女士在餐桌上是这样说的,女人很遗憾少了更多赚钱的机会,可上次与她去教堂礼拜时,魅魔见佩姬足足捐赠了两千神盾,几乎是她的所有家产,既然不在乎钱财,为什么又哪呢热衷此事呢?如果是为了做慈善,茉依觉得,让那些本不该破产的人好好活着,应该是更大的慈善。
虽然佩姬女士说的话似乎有几分道理,但茉依觉得,没有那个东西才该是最好的。
后来,更加熟悉人类社会的茉依就此事问及克洛丽丝,少女的回答是:“我并非不夜城的王,无法限制所有人。我不做,其他商行和贵族也会强占这些生意,而且更加肆无忌惮,至少将这个领域明确为我的领地后,谁把爪子伸过来,我能合法地剁了它,不会引起其他人的反对。”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茉依总觉得怪怪的,依然不是特别明白。
呜……想了好多东西。
等回过神时,茉依发现自己似乎迷路了。
佩姬女士要加班,虽然她说琳赛能够自己回家,但小孩子的安危怎么能马虎呢?所以茉依鼓足了勇气,独自走上了大街。
按理说,琳赛家和教会学校应该很近,但茉依印象中只去过一次,加之街道扩建、建筑翻修,很多东西与当初发生了极大变化,这让魅魔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愈发迷茫,尤其是时不时瞄到身上的视线,让茉依再一次感到害怕,当她想要回家时,却发现,新铺筑的水泥路面已找不到来时的路径,一切都那么陌生。
茉依焦躁不安,把无助写在了脸上。
“美丽的小姐,请问,有什么我能够帮到你的地方吗?”一个谦和有礼的青年男子走过来,西装革履,摘帽欠身致意。
茉依一下子紧张起来,说道:“我找不到我的朋友了……她在学校读书。”
“学校?哪个学校?”
“不,不知道,好像是,呃……”茉依霍然发现,自己对琳赛的学习生涯并不了解。
青年男子笑容亲和,安抚道:“我知道了,你先不要着急,我想,我知道你说的地方了。”
“真的吗?!”茉依的眼睛亮起来,她支支吾吾地说,“您、您能帮助我吗?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当然,我可以带你去,请随我来吧。”
“不!”茉依果断摇头,她解释道,“我的朋友说,遇到困难的时候尽量寻找城卫军的帮助,但……”她焦虑得快要哭出来,“我不知道城卫军在哪里……”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青年男子拍了拍茉依的肩膀,靠近脸,轻声说,“我可以带你找到城卫军,我有朋友在里面工作,你愿意信任我吗?”
茉依无助地点点头:“麻……麻烦您了。”
青年男子想勾搭上茉依的肩膀,魅魔不由自主地避开,他愣了愣,旋即笑道:“请和我来吧。”
正要拐进一条人流拥挤的小巷,突然,一道稚嫩的声音忽然传过来:“茉依,你在这里做什么呀?”
青年男子和茉依俱是回头一看,发现是一只**岁的小不点女孩,她叼着糖串,背后跟着七八位小男生小女生。
“琳赛!”茉依的眸子欣喜间明耀动人。
“哎呀,我的姐姐在这里,今天不能带大家玩了……”琳赛从包包里取出一小沓一先令的纸钞,说道,“大家就坐最近的一班列车回家吧,对啦,卡缪尔,”她看向一个身材一百八十公分,但面相稚嫩的“孩子”,对方是半兽人,额上生着牛角,“回去的时候要带大家注意安全呀!”
不夜城有两条铁路,一条由西面的屏风山脉到东部商港,一条贯通南北,住在航海者酒吧时,琳赛便常常乘坐南北向的轨道列车往返。她后面的这些孩子,多半就是商港出身。
“收到!大姐头!”
“哎呀,叫我琳赛就好嘛!都说了我不喜欢这样的外号!”
“可是您……”卡缪尔不知道大姐头怎么突然变了性子。
“卡…缪…尔?”琳赛眉眼笑起来,“我不喜欢哦?”
卡缪尔打了个寒噤,立马说:“明白!”
想当初,商港暴乱的时期,这个小女生的家长将许多孩子王的头目老爹当场处决,导致不少孩子退学,再后来,琳赛的姐姐直接成为不夜城权势最盛的那一拨新贵,加之琳赛“长袖善舞”的本事,教会学校里,小家伙可谓一手遮天。
至于司祭和修女?抱歉,一手遮天不需要与这些大人存在矛盾,大家都很喜欢琳赛。
尤其是,无论是小家伙的姐姐还是爷爷,给的零花钱都是超级多,小家伙对手下的小家伙……当然不会吝啬!
“茉依!”琳赛背着包包蹦蹦跳跳跑过去。
魅魔的身材高挑,但心智和人类相比不算成熟。对于琳赛而言,十四五岁的克洛丽丝是被小家伙崇拜、倾慕和模仿的厉害姐姐,但年纪看上去更长的茉依,却更倾向于同龄人中的好友。
琳赛睁着天真的眸子,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呀?”
“我……我想接你放学……”茉依并不觉得丢脸,但她感到十分无助,“我迷路了……”
“学校在北边,你往南边走干什么呀?再过去就是贫民窟了呀?”
“多亏了这位先生!”茉依感激道,“这位……呃……先生!你说遇到困难可以找城卫军,但我不知道城卫军在哪里……这位先生愿意帮我找到他们!”
“???”琳赛挠了挠头,问道,“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让这位先生带你去教会学校呢?”
“我不知道学校的名字……”茉依愧疚地说。
“好啦好啦,没关系的,”琳赛说,“好不容易妈妈有事不在家,咱们出去玩吧!”
青年男子说:“小孩子独自在外,可是很危险的哦?”
“话是这样没错……可好不容易出来一次……”琳赛失落地低下头。
青年男子继续道:“而且,被城卫军看到的话,也会把你送到家长那里的吧?”
“呜……”
“好啦,琳赛,咱们回家就是了。”
“可好不容易……”
“要不……”青年男子循循善诱,“让大哥哥陪你一程怎么样?有大人监护,安全至少是能得到保证的。”
“真的吗?”琳赛的眼睛亮起来,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立刻说,“那就这么说定啦!茉依,贫民窟探险,开始!”
小家伙飞也似地钻进巷子里,茉依不断喊着小家伙的名字,青年男子露出阴险的笑意,追了上去。
蚁巷,经过恶咒洗礼和当局改善后,该地的混乱没有任何变化,这里不属于福音教养所的辖区,城市议会暂时也懒得花钱处理这片垃圾场,反倒因为蚁巷的存在,贵族老爷们可以把影响市容的穷人往里面赶,不至于影响到其它城区的发展。
青年男子是奴隶贩子,他并不做那种大宗的人口买卖,而是专门诱骗年轻貌美、懵懂无知的女孩,将其卖至安乐港或更远之地的娼馆。
今天他盯上了一笔史无前例的生意——茉依。无论她是贵族还是富商之女,只要被他盯上,就万无逃脱的道理,以那个小美人的姿色,起码能卖出五百神盾。
至于突然闯入的小家伙就乏善可陈了,清秀,但也说不清有什么诱人的可爱之处,全当买一赠一,
而且,这小家伙真是一个大大的助攻,居然还周到地给他提供蚁巷这么个适合下手的环境,他招呼暗处的队友,一并追了进入。
尽管辉光塔已经二十四小时释放光明,但在狭窄幽深的蚁巷,除了七歪八扭的高层建筑,大部分依旧享受不到光亮。
青年男子见到大美人和小家伙跑进一个射击俱乐部里,因为是蚁巷,俱乐部自然也不会是什么上档次的地方,许多暂住于此的雇佣兵枪手喜欢来这里练练手艺,驻扎蚁巷的城卫军、混迹地下的黑道也常在这兼具酒馆功能的俱乐部碰头。
青年男子抬头一看,丑陋的魔法霓虹招牌上用魔导线圈挂着“凯瑞恩射击俱乐部”几个字,高耸的不断加盖的建筑垒了足有七八层,让人担忧它随时可能倾塌,好在对面同样是高层违章,二者间又架了不少“稳固”的桥梁,保持住了平衡。
他想了想,推门而入。
里面一片乌烟瘴气,粗鲁的佣兵玩着桌球,骂骂咧咧,与他这种绅士打扮的精英人士完全是两个世界的生物。
“您好,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端酒的兔装女郎倒是礼貌,精致服务符合他的气度。
“不必了,我来找我的侄女……唉,那个小家伙刚刚跑进了你们的地方,真不让人省心,请问有看到她吗?两个人,另一个大人是我的未婚妻。”
他倒不怕露馅儿,既然要扮演监护人,那就做得更像一些,他相信那个小家伙不会说一个不字,至于大美人……以她那唯唯诺诺的天真性格,肯定也不会反驳。
兔装女郎与同伴对视一眼,耸了耸肩:“确实有一个孩子,她跑到了楼上,你知道,小孩子嘛……我们也不好指责什么,请和我来吧,不过她在这里消费的茶点需要您支付一下。”
青年男子皱起眉头,这种诱骗小孩子消费,最终让家长买单的行为,最可恶了!
他问道:“多少钱?”
“两百五十神盾,谢谢,请先在前台支付。”
两百五!
青年男子脸色顿然阴沉下去,他摸上腰间的左轮,却看到周围不时将视线扫过他的几位黑衣壮汉时,从内衬的口袋里取出钱包。
“一百一十五神盾又十二先令,”他说,“很抱歉我家小孩给你造成的麻烦,但是,我现在只有这么一些钱了……”
“好吧,看你穿得人模狗样的份上……”兔装女郎将钱接在盘上,说道,“不过你待会儿要写上欠条才行。”
“应该的,应该的。”青年男子连连点头,暗骂婊子。
等拐走大美人后,他立刻乘船去醉乡,别说一张欠条。一百张他都不介意!
随侍女乘坐升降梯上楼,青年男子心中忽然浮起疑惑,他问道:“你们五楼也是待客的地方吗?”
侍女白了他一眼,说道:“只有真正尊贵的客人才会在五楼消费呢,在这里您不仅能享用到与酒店媲美的美食,”她揽住青年男子的胳膊,诱惑道,“还能享用到……我。”
“呵……呵呵……”青年男子敬谢不敏。
要他的钱,比杀了他还难受!
在侍女的接引下,他走入装修辉煌的大厅,又迈过长廊,周围有一个个武装大汉来回巡逻,他越走越发现不对劲:“请问,我只是想寻找侄女,她……”
“她在里面。”
一扇门霍然打开。
青年男子看到,一个着名贵裘袍的男人几乎要半跪在地上,他双手合十,用哀求的口吻说:“琳赛,我求你别再来这种地方!哪怕你要来,也不要找上我,行吗?商港那么多大佬,我求求你去坑害他们,这是孝敬……”男人递上一百神盾的纸钞,“不要再来蚁巷!院长大人要是知道,一定会活剐了我!”
琳赛坐在椅子上,品用着气泡水,懵懵懂懂地眨了眨眼:“您说什么呀,凯瑞恩叔叔,您能站起来说话吗?”她尴尬地扯了扯茉依的袖子,解释道,“凯瑞恩叔叔他总是这样,行为笨笨的。”
这时,青年男子彻底明白了不对劲,他想要逃,两个壮汉却挡在了门口。
凯瑞恩用仇恨的眼光盯着他。
作为遵纪守法的城卫军,他不应该动用私刑。但作为几个月内便坐在蚁巷王者宝座上的地头蛇,对于一个奴隶贩子,他可以无法无天。
就是这傻逼把活祖宗带到他的地盘上!
“你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我我我……”
“不说,很好,奥兰顿,给我拔光他的牙!”
“等等,我说,我说!请不要…!”
“很好,奥兰顿,”凯瑞恩走过去,笑着拍了拍青年男子的脸,“之后再给他植一副新的吧。”
后面的画面格外残忍,对于深界最为真实的一面,琳赛是不忍心让茉依去看的。
她拉着魅魔的手,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对不起……”茉依自责地说,“我又相信了坏人。”
“没关系呀,克洛丽丝姐姐一定会安排人保护我们的,如果真遇到危险,你也不用担心。”
“诶?”
“每天都有鬼鬼祟祟的家伙跟着我,我都是知道的啦,”琳赛欢活地笑道,“等我彻底摸透了他的行动轨迹后就会报警,克洛丽丝姐姐就会换更能藏的家伙陪我玩!现在的家伙我暂时只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但他肯定在附近的,所以不用害怕!”
“这…这样啊。”面对眼前自信开朗的人类幼崽,魅魔幼崽心中生出了自卑感。
“这是和克洛丽丝姐姐学到的!我们不能将自己的生活交给别人,要把它握在手里。哪怕不能掌控每一个变数,也要默默将那些因素放在自己眼下,对吧?不能让她跑掉!”琳赛露出可爱的笑脸来,她盯着茉依。摇晃着魅魔的手。
“我不懂这个啦……”茉依摇头,“但克洛丽丝小姐确实是很厉害的人。”
“那是当然的!”琳赛崇拜地说。
“我还有很多要学习的地方,呜……”茉依唯一的特长是梦境,可她学到的只有梦境疗愈,根本无法伤人,更无法保护自己。
“没关系呀,这些都是小事,有什么麻烦,我也能解决的!”琳赛骄傲地挺起胸膛,旋即,她又垮下脸,“不过……小孩子果然有很多地方不能一个人去,茉依就不一样了,茉依长得很像大人!”
“什么叫很像!”从年龄上说,她比克洛丽丝还要大。
“就是很像嘛,对啦,今天是周四,肯克劳大饭店有炸鸡优惠,茉依带我去吃吧,”琳赛很灵活地转移了话题,把一张钞票递给茉依,“喏,这是钱,就当你请我啦!”
“……”茉依看着那张天真又活泼的脸蛋,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她无奈地点头,“好吧……”
313.院长【4+】【悬赏中】
一四六二年,七月。
“索愿梦尸”的恶咒过去已近一年,由于期间偶有逝者活化为尸鬼,不夜城的火葬行业渐渐兴起,很少再见到运尸船带出填埋。
沉风湖南面靠山脉一侧的湖泊新建了数座大型码头,但并未如商港那样沿岸皆是船只。不夜城并非平原,沉风湖的地势高于南部商港,拦住了风季时从山脉两侧刮来的强风,这位南部商港提供了稳定停泊船只的环境,但自身也因此并不适合开展太多贸易。
不过,沉风湖湖泊在经过河道疏通与净化后,飞鸟渐有伫留,上游的更多鱼类来此产卵,同时,湖泊也成为新建净水厂的主要取水来源。
据说,福音教养所计划在沉风湖上下游修建水坝、围成水库,只是,下游倒好说,想截断上游雾河的工程会改变环境当中神秘特性的流动,较为复杂,因此一直没有任何动工的消息。
福音教养所。
院长办公室一如既往昏晦,像黑夜之前的夕阳日暮,黄昏从半边山头发散余晖,让端坐在椅上的少女半明半暗,于她的办公桌对面,一个大腹便便的商人正在倾倒心中的苦水与不忿。
这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人,中年谢顶、皮肤白皙,光滑的肥肉找不出一丝皱纹来,他在上唇蓄着整洁的胡须,神情肃穆,只在眼中流出不经意的忐忑,每一句话都似排演般斟词酌句:
“我相信太阳,”他说,“太阳的信仰帮我发家,我遵照教会的规定进行生意,我家财万贯,却也每年为教会贡献巨额捐赠……”他胖胖的脸上神情冷硬,“我凭空多了敌人,他不信天主,却肆意抢占我的生意,打着空盗旗号劫掠我的船队,我忍让下来,只因那人做了圣教司祭的受洗者,两个月前,我通往不夜城的一支船队遭他拦截,他要我的船长投降、交出所有货物,我的船长不从,他便屠戮船员、将圣教信徒像牲畜一样殴打,我的船长逃回来,断了下巴,毁伤了脊柱,他与我痛诉、痛得不能哭……”
商人的声音愈发沉重,他的眼眶盈泪,牙齿仿佛在磨、在哽咽,在深沉的夜里传播,“但我却哭了,我为什么哭呢?我视圣教如父如母,而今祂的内部却掺了这般恶心的老鼠……!”
他险些哭出声来,克洛丽丝拨弄手指,一杯红酒由“小小公爵先生”送去。
“抱歉……”商人接过红酒,用手帕擦拭眼角,微抿一口便放下,继续说,“我像守法的信徒那样寻阿根纳司祭主持公义,六名罪犯被抓起来审判,却因证据不足当庭释放……当庭释放!”
他难以置信地摊开手,痛苦地说,“我愣在原地,活像一个傻瓜,那几个杂种还对着我笑,于是我对妻子说,在醉乡、在飓风岛,只有克洛丽丝阁下能还我们公道。”
商业联盟虽不容小觑,但醉乡近三分之一的领土作为太阳教会的半殖民地,内部分化同样严重。随着下迷雾层帝国造船厂的战舰抵达瓦林特家族,眼下,炎日骑士团不动作,克洛丽丝掌握的瓦林特家族便是醉乡到飓风岛航路最大的空中力量。
眼前这个商人便是太阳教会在醉乡的买办,同时也是一位大地主,但是,他头上的那位司祭另有青睐的走狗,对其百般打压。
要对付太阳教会,只能太阳教会出马,而与地区总祭罗伯特以及炎日骑士团都关系匪浅的,非福音教养所莫属。
克洛丽丝冷淡地问:“你为什么寻找阿根纳,而非一开始就来找我?”
而今,不敢说整个醉乡,醉乡到飓风岛的航路起码是她说了算。
这商人,克洛丽丝曾经也是见过的。半年时间里,足以克洛丽丝整合这条航路上愿意配合的力量,为了将手伸进醉乡的农业,少女也曾邀请对方效忠不夜城商会,可是却遭到婉拒。
商人决意道:“您要我怎么做,尽管开口,但请你实现我的恳求。”
“你的恳求是什么?”
闻言,那商人左顾右盼,伏在桌上,上半身靠近少女,压低声音:“……”
听完那道低语,克洛丽丝微微摇头:“我办不到。”
“你要什么我都答应。”
“这是我们第七次见面,”克洛丽丝说拨弄着手指,一名女仆布偶将甜梅酒端到手中,她小口啜饮,说,“你却一上来就要我帮忙,而我却不记得,上次邀请你的时候,你是如何回复我的。”克洛丽丝摊手说,“让我们坦白吧,你从来不想要我的友谊,你只是害怕不夜城商会侵占你的利益,所以我,不想卷入是非……”
少女字字恳切,她盯着商人,气势上的差距让人忽略了彼此间的体形,“我了解,教会让你发了财,生意做得很好、生活过得很好,醉乡的神职者庇护着你,你便不需要不夜城的乡巴佬做你朋友,但是现在你却来找我说‘克洛丽丝阁下,请为我主持公道’,”她唉声叹气,“但你对我一点儿尊重都没有,你并不把我当朋友,你甚至不愿称我一声‘院’、‘长’,何况用钱收买我打击你的商敌!”
“我只请你主持公道。”
“那不是公道,你的生意还在。”
“那就让他们遭受同样的损失,我应该付你多少钱?”
听到对方再次提到“钱”,克洛丽丝站起身来,与此同时,她办公室内,架子上堆满的各色布偶也站起身来,所有声音禁不住哀叹,让商人身心都在颤抖:“太阳在上,太阳在上,小小公爵先生你听到了吗?”她在办公室内踱步,一直凝视对方,“到底是我做了什么让你如此不尊重我?如果你以朋友的身份来找我,那么违反商业秩序的杂碎将受到折磨,你这种诚实的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那么他们将恐惧你。”
听到这句话,商人不知是恐惧还是受宠若惊,他吞咽唾液,重复道:“做我的朋友?”
克洛丽丝只站在那里,不露声色,布偶跃下来,一层层垫起高塔,簇拥着她,趴在她的肩上,一双双眼睛盯得商人遍体发寒。
商人低下头去,虔诚地在胸前划太阳十字,行教会的祷告礼:“院长。”
“很好,赞美太阳,”克洛丽丝拍了拍商人的胳膊肘,将他送至门处,“也许有朝一日,我会需要你的帮助,当然,也许不会,但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请收下这份公道作为我们友谊的见证。”
“谢谢您,院长。”商人长舒一气,诚恳致意。
“别客气。”
“我会为不夜城的教会捐赠五万神盾。”
克洛丽丝悲叹:“天呐,我的伙计,你又来了。”
商人则说:“只是用于慈善,为我们心中的太阳!”
少女微微摇头:“那大可不必,朋友,商业就是最大的慈善!我要你加入不夜城商会起草的关税同盟,也许城市议会不会有你的席位,但我保证……你会收获公道。”
商业就是最大的慈善……
商人仔细品味着这句话,若有所思,似受益匪浅,这一刻,他以额头顿于少女的手背,虔诚行礼,却非太阳教会的教礼,而是当地表达忠诚的习俗:
“您的意志。”
314.新规划【5+】【悬赏中】
送走来自醉乡的大地主兼豪商伊萨纳奇后,克洛丽丝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闭目静养。
这一年里,她遵循亚里恩特的教诲,不再嵌合或晋升任何技能,专注于冥想。
效果是有的,她涉及梦境、灵质、神秘特性流动的感知域越发深广,同时精神力也更加广博,能钻研更多影偶医生的法术。
只是,随着冥想的加深,克洛丽丝越发陷入一种离奇的梦境中。在那里,她总是能隔着水帘般的壁障望见一道朦胧的红色幻影,随着冥想后精神力以及灵魂质量的提升,那道红色幻影也愈发清晰。
两人相对而视——
“克洛丽丝?”“维罗妮卡!”
乍然间,梦境破碎,克洛丽丝的意识飞快涌回躯体,从办公室中苏醒。
“又是她!”克洛丽丝揉着眉心,苦恼地抱怨,“该不会她在我意识里藏了‘灵’?还是说,我真的会想她想到入魔……不对,我并不爱她。”
这一点,克洛丽丝是确信无疑的。
所以,少女想到另一种可能性——仪式。
在那场仪式后,有赖于【梦境行者】的特性,她与维罗妮卡产生了某种精神方面的联系。
这可不是好兆头,这意味着随着冥想的深入,那道阻碍维罗妮卡和她的壁障将越来越淡,若自己的灵魂强度不足,很容易在梦中被那只魅魔蹂躏!
这为克洛丽丝带去紧迫感,她暂时放弃冥想,转而谋求实力上的提升。
地、水、风、火,不以纯粹的元素而论,这四大神源在神秘学上也有很多值得探讨与讲究的地方。
以水而论,其最基本的解释为“生命的与包容的”,这里的生命不单是直观意义上的生机勃勃,去年恶咒引发的尸鬼,其肉躯所拥有活性,同样属于生命的一类。而这种活性,作为血裔的亚里恩特同样具备,它同样维持人类着生理机能的运转。至于“包容”,它也隐含着“组合”、“收纳”等特性,类似于萨摩的【骸骨缝纫师】以及她的【影偶医生】。
至于风,“灵魂的与流动的”,前者包括了梦境的主要权柄,后者,则涉及“特性的交互”、“物质的转化”乃至“时间”。
只是,【骸骨缝纫师】也需要物质基础,【影偶医生】同样要利用到阴影和能量,故而很多时候,一个技能所涉及的神源本质,并非那么泾渭分明。
这或许也是《石匠会启示录》里,四大神源在阴谋家手中崩溃的原因,越分裂、才越稳定。
而超凡者却是将这些特性收集起来,摸索出一条越走越远的超凡之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上界的十二使徒,祂们走得最远。
克洛丽丝思索道:“太阳已经十分接近‘火’的本质,晨曦与黄昏的背弃,大净化,能量与失序……”
“失序”,并非完全失去秩序,而是一种“释放”,它可以是能量的、也可以是物质的,落实到微观层面,还可以是引发神秘特性的源质运动的发散。
有了亚里恩特的提点,克洛丽丝再回顾沃伊蒂为她量身绘制的嵌合图谱时,她便有了更清晰的选择。
当初【裁缝】一途上,无论她【影偶医生】和【神经编织者】,都不会影响到大致的嵌合方向。两者在诸多神秘特性上皆有交叉,相对而言,克洛丽丝判断【影偶医生】更接近于水与风,【神经编织者】更偏向于风与火。
从【梦境行者】的安排上看,沃伊蒂显然是希望她走在水与风的大致方向上。
神秘特性聚合得越多,便越趋向于分裂和失控,这种时候,如果有一类主导的神源倾向,则会令超凡者的灵脉稳定许多。
从神源的层次划分,“风暴”、“大地”、“暗影”、“灵魂”、“时间”、“空间”……诸多特性与克洛丽丝的亲和性都很不错,但这种不错是相对的,如果她做出的选择太多,失控的概率也就越大。
因而现代超凡者,往往会在已经走通的十一正神的路径上做取舍,若是暗影,便主要以此途径的特性为主要技能,辅以临近特性的低阶技能均衡——若一类神秘特性的浓度过高,也容易导致超凡者被同化。
这些被神灵证明过的路径,比超凡者自己摸索安全无数倍,神性灵脉便是祂们昔日的技能飞升为权柄的结果。
“大地教会、战争教会、风暴教会、命运教会、星辰教会,喔,死灵……”克洛丽丝在沃伊蒂留下的技能树上逐一打叉。
技能的诞生来自于神秘特性的组合,属于异界版的神农尝百草,一种高阶技能可以由不同低阶技能晋升,一种低阶技能也可以晋升不同高阶技能,超凡者所拥有的原生技能决定了晋升后的差异。
似【裁缝】这种,它究竟从何诞生已经无从得知,更不属于任何一类神明,但因为无可媲美的泛用性广为流传,并得到各方超凡者的研究和改造。
少女想去上界,因此她需要一个掩藏【虚空之触】的技能。
沃伊蒂给她的不少技能只有名称而无配方,这代表着在各大教会中也是绝密,很难得到。
技能位阶倒无关紧要,这一年来,亚里恩特为她做了简单的灵容测试,称赞她天赋异禀,这意味着,只要保持均衡,就算将六个技能全部满贯凶祸也不用担心失控风险。
唯独需要担心的是,【虚空之触】在嵌合技能时与所有神秘特性都不具备亲和性,风险比他者更大。
“【梦境行者】可以到【灵性执杖官】,可以将灵脉收进灵魂内,脱离肉体的束缚,唔……西奥帕维尔那里搞不到材料,得去探险家协会看看。”克洛丽丝让女仆布偶执笔,在清单上做了标注,“【影偶医生】可以到【夜葬】,把其他灵脉包裹在【虚空之触】上,黑夜教会原来也有死灵的特性吗,缝合怪……”
可惜【夜葬】配方不全,沃伊蒂推演的材料无法与黑夜教会的原配方相媲美,晋升风险高了五倍不止,克洛丽丝暂时不予考虑。
其余方面,她打算再嵌合风暴一途的危害技能或者星辰教会的占卜,但技能嵌合不是儿戏,因此需要考虑周全,当下,克洛丽丝暂时没有什么新技能需求。
如果需要其它神秘特性,那就杀几个敌人,抽取特性后做成影偶。虽然效果要比其本身弱化许多,但克洛丽丝比较将就,哪怕作为符咒般的一次性用品,只要能用她便能接受。
“太阳走到最后究竟意味着什么呢……?”将清单收回,克洛丽丝脑海中继续萦绕着无解的困惑,作为太阳教会的“信徒”,她需要去思考这些奥秘,可思考总是因为信息不足无疾而终。
少女有太多问题想要沃伊蒂解惑,可惜乌鸦忙碌于石匠会,无法派分身与她缔结密约、让她的意识通过加密的幻梦境通道进行联系。
亚里恩特并非石匠会成员,他的友谊仅限于沃伊蒂,因此,他也无法进入石匠会于幻梦境中的议会,更是只能单向接受沃伊蒂的联系。
这对克洛丽丝而言,交流很不方便。
沃伊蒂也没想到少女能在一年的时间内膨胀到这个地步,更想不到少女已经将技能位阶直指凶祸。但时不我待,在沃伊蒂忙完之前,克洛丽丝不能躺在功劳簿上等待漫漫的发展。
少女清楚,如果她想长期坐稳大院长的位置,要靠的不是权术,而是拳术。
只要拳头够硬,就能冲破绝大多数艰难险阻。
克洛丽丝不会独自前往古灵庭的探险家公会总部,她多多少少算个人物,因而需要一支随行团队处理日常琐屑事务,她取出一份福音教养所的名单,开始逐一筛选:
“该提拔哪些人才呢……”
315.同盟异梦
一年的时间里,已经足够瓦林特家族的运输公司站稳脚跟,同时也让沃尔茜的“大慈善人力资源管理公司”和建筑公司垄断了商港和沉风湖的相关业务。
由帮社组成的城卫军虽然经过整改,但往日习气依旧难以根除,想要他们和教养所的工作者一样悲天悯人很难做到,属于谁发薪水便效忠于谁,当然,城卫军的妻儿也指望着商港谋生,他们同样指望将孩子送进学校,以期在将来做上医生、律师等更为体面的工作,因此,福音教养所在这方面的影响十分深广,得到好处的市民最终都会将支持放在那位院长身上。
抛开普莉丝娜、地精这些旁枝不谈,仅福音教养所本身,其总资产便已超过八百万神盾,掌控着商港和沉风湖民生的方方面面,而且,随着沉风湖的重建以及周边岛屿的开发,福音教养所的资产还有很大的增值空间。
沉风湖和附属岛屿的人口容量不比商港小,加之恶咒导致的大量人口死亡,沃尔茜和福音教养所一直在招募外地劳工并组织移民,不夜城恢复百万人口的盛况是必然之事。
做完规划以后,克洛丽丝的魔法通讯又传来属下的通知——
这一年里,飓风岛的附属岛屿和更远一些的小岛已经陆续将可开发和利用的土地销售给市民,但克洛丽丝终究无法掌控所有的事情,虽然最优渥的土地都分给了城市议会的贵族、豪商与市民精英,但他们显然不会放过任何兼并的机会,这一年中,较远的小岛开发和经营没有成果,土地价格却连月翻番,原本购买土地的普通市民和农场主哪里受得住这等诱惑?当即便将地卖了出去。
当初敲定议案的时候,路恩提亚二世与她的本意是让市民开发土地,他们在今后通过征税获得收入,同时也摆脱一部分对醉乡肉食上的依赖。但是,那些嗅觉敏锐的商人立刻玩起击鼓传花的游戏,由于土地交易的增值税确定需要经过城市议会的审批和通过,因此这部分税收微薄得可怜,商人并未急着开发上面的土地,而是迅速炒热价格,甚至联合开设土地交易所,许多想赚热钱的市民不需要直接购买土地,即便购买与土地价格挂钩的“土地券”也能大赚一笔!
更重要的是,这些财富的增殖,除非亲自下场与民同乐,克洛丽丝这些官方人士一毛钱都拿不到。福音教养所、公爵府,本质上都效忠于太阳教会,属于同一阵线。
克洛丽丝收到的消息是,土地券的价格短期暴跌,已经有追高的市民去见了天主。
少女知道,周边的土地价格还有很高的上涨空间,一直持有绝对有翻盘的希望,奈何土地交易所的那帮家伙给交易者提供高利贷!
沉默一阵后,魔法通讯传来询问:“院长,这事您怎么看?”
我砍他全家我看!
克洛丽丝面色不改,所幸在通过议案时,她对飓风岛附属岛屿有更多话语权,这些岛屿的土地在销售给市民及农户后,十年之内不得转让,而购买这些土地的大多是太阳教会、或者说福音教养所的忠实信徒,只要教会人员多加宣传、开设防诈骗讲演,基本盘是能够稳住的。
“让路恩提亚去处理。”克洛丽丝没好气地说,“城市议会的那些人我们暂时管不着,那毕竟是我们的‘盟’、‘友’。”
说出话时,少女盯着布偶们的笑容已经阴晦得能滴出黑水,同时,那些布偶们嘴角的针线也根根裂开,笑意咧到腮后。
克洛丽丝回过神来,问:“凤尾蝶和金丝雀怎么样?”
“金丝雀商行没有参与,但他们想要买下蕨巢镇更多的地,似乎想修建什么工事,如果让他们扎根下来,若有一天反目,对不夜城的安全必将是巨大的隐患。”
“只要他们不出蕨巢镇,便暂时不要管他们。”
克洛丽丝知道金丝雀商行想修建一个神秘收容基地,客观来说,如果收容全部失效,的确可能酿造毁灭不夜城的灾难,但当初去取【路恩提亚】增殖物做材料的时候,亚里恩特对基地做过评估,断言收容失效的概率极低,即便真的失效,也可以通过封闭局部区域阻断负面神秘特性的传播。
亚里恩特最近常去金丝雀商行的收容基地,既然他本人有处理厄难级灾难的经验,对于他的话,克洛丽丝是绝对信任的。
克洛丽丝又问:“你的意思是,凤尾蝶的虫人有参与了?”
“这倒没有,但那些虫人想要增加更多的娱乐产业,比如您之前说的超凡足球赛……”
“我看她们是想开盘聚赌吧!”克洛丽丝不禁苦笑。
福音教养所的流动资金紧缺,去年年末她才想了个馊主意和凤尾蝶商行操纵一场内幕,圈了那些富豪参赛者一波小钱。
但是……
“不夜城重新起步,现在是发展的最佳时期,市民口袋里的钱要用在正道上,他们有钱消费,不夜城的诸多生意才能做活……”克洛丽丝思忖着措辞,想着要用怎样的理由说服那帮多金却贪婪的奇奇可亚虫人,“竭泽而渔也要可持续性,让她们将项目先压三五年,等市民有闲钱了再举办更多赛事,如果不夜城发展起来,吸引更多外地豪商,她们不是能坑更多钱?她们能明白这个道理固然是好事,如果不能明白,我就帮她们明白。”
克洛丽丝打算在离开前,约上沃尔茜、莱因哈特和亚里恩特先生去凤尾蝶拍卖行搓几场麻将。
亚里恩特是“群海人克洛丽丝”失散多年的亲祖父的亲祖父,卢卡斯·莱因哈特虽然狐疑,但对于疫医,他并没有特别的敌视心理,至于那满身的血腥气息,则被解释为可怕的诅咒所致——这种为大义做出的牺牲反倒让人肃然起敬。
这倒是实话,亚里恩特告诉克洛丽丝,几年前他在一场游历中遭遇腐化修道院的据点,险被腐蚀,虽然以他的境界不可能被抓住或格杀,但却被毁掉半张脸孔。
正是这伤势,使他无法隐匿自己血裔的气息。
但是,也正是这可怕的气息,谁见了都得敬畏三丈,凤尾蝶的虫人不会不识好歹。
摩修和维罗妮卡不在,否则约上这两位一起去打麻将,以理服人的效果会更强一些。
摩修可能不会陪她玩小孩子过家家,维罗妮卡多半是会的。
可惜她走了。
“唉……”想到这里,克洛丽丝不禁惋惜叹气,“多好使的魅魔呀,就这么离开了。”
她撑着下巴,与布偶中的一个面容模糊的红头发小人对视。
倒是真有些想她……
316.在航路上
不夜城眼下的确是高速发展期,但福音教养所短期内也扩张完毕,除非割城市议会里那些盟友的肉,否则只能细水长流。
克洛丽丝更多的重心是坐稳已经到手的利益,在各方都比较和谐的现在,未来数年的规划都已经做出安排,她即便离开不夜城一两年也没有什么关系,就算有方针需要调整,从飓风岛到古灵庭快则半月、慢则一月,也能送达消息。
由于是深界,因而电报的传输距离有限,信息很容易被复杂的神秘特性给阻截、难以传播太远,只能在特定的岛屿建设强化接收器,进行接收器间的点对点传输,再由所在岛屿的邮差将信件送往各地。
坐在去往浮星海的私人舰船上,除了福音教养所随行的四十三人秘书团队外,还有上百名太阳教会的传教士、骑士团军士和各界商人,不计船员。
漆有太阳十字的舰船斩浪而过,幽幽漂浮于黑暗中的雾河被短暂截为两段,除了船体的照明灯外,深界几乎看不见任何明亮,只在每驶过一段漫长的距离后,会有灯塔黯淡的光泽穿透蒙蒙薄雾。
离开不夜城的最初两天,克洛丽丝偶尔还能看见瓦林特家族巡逻的快艇和商船,再到后来,周围的岛屿也稀少起来,只在偶尔与照射明光的、不知是商船或客船的船只隔着雾色擦肩而过。
沃尔茜要坐镇公司、拂照慈恩院的信徒,普莉丝娜更是常年不在飓风岛,她时常住在战列舰上,是克洛丽丝最大的威慑。
乌布诺尔的金属矿物及源晶有三成运输到醉乡,在普莉丝娜控制航路后,克洛丽丝可以截断贸易、拉上一票盟友做中间商,如果哪一天醉乡在农产品上卡不夜城的脖子,那么克洛丽丝也能够让醉乡的老爷们感受到荒原层冬季的寒冷。
亚里恩特没有随行,他游历后打算休养一段时间,却不愿去古灵庭,因而继续留在不夜城用克洛丽丝教给的方式做着什么调研报告。
因此秘书团里,克洛丽丝没有太多人选,贴身秘书只带了佩姬和藻星广场的教堂修女艾格莎,至于秘书团队的其他人,主要归佩姬和艾格莎管理,负责完成克洛丽丝下达的指令。
秘书团还有一支十二人的卫队,克洛丽丝本想让凯瑞恩统领,但蚁巷绝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地方,少了强人弹压,那一块的城卫军可能会被议会其他人撬了墙角。
故而,卫队的统领克洛丽丝用上了实力或许不强、却很会来事的杰拉德尔,他甚至没有移植灵脉象征的资质,但亚里恩特为他做了血脉上的改造,仅论体魄来说,也能在巴布手下过上两招。
最让克洛丽丝眼馋的,其实还是帝国和太阳教会的重装技术。但是,船队此行的目的是“传教”和“商业交流”,少女自然不可能真把重骑兵开过来,此外,重骑兵是淘汰几代的老爷机,和炎日重装不可同日而语。
考虑到重装的存在,有时候,克洛丽丝便会思考教会的修女们是不是太过柔弱可欺——
根据上界学者的研究,相较而言,男性对重装的精神共鸣能承受更大负荷,适合配置重炮一类的火力进行战争推进;女性与重装的精神共鸣有更高的适配率,在对重装行为的控制上更加细腻灵活,特种作战上或许有更强的机动性。
当然,这只是大概的测试数据,并不绝对,百分百适配率的天才男性驭者同样存在。
既然如此,那么修女经过特殊的训练后,是否也可以增加一支重装的战斗序列呢?而且,修女作为神职者,坚持冥想的她们在精神力要远胜常人。
克洛丽丝只能如此猜想,可惜,现实中并没有这种序列,更不会有成规模成编制的女性驭者存在。
“咚咚。”
休息舱的门被敲响。
“请进。”
得到允许后,佩姬端着茶点走了进来。女人环顾四周,发现眼前少女住所的布置一如既往昏暗,书架固定在船体上,架子里放置着十几只各式玩偶。
佩姬注意到,这一年来,克洛丽丝似乎越来越喜欢布偶,不说福音教养所办公室的那一百多件,哪怕出门远行了,依然要带上十几件来装点,尤其是她那出了名的管家——
“小小公爵先生”。
不少人注意到这个称谓,也发现布偶似乎和当今的路恩提亚二世有几分相像,因此有人揣测,克洛丽丝小姐是否对年轻英俊的路恩提亚二世怀揣爱慕。
只是这种话传入路恩提亚二世耳中时,换来的是嘴角抽搐。
上代公爵生死不知,用屁股想就可以猜到,肯定是那个残暴又诡异的女人将他亲爹做成了玩具!
因此,有受宠女仆拿这件事调笑路恩提亚二世,说他马上就要怀抱美人归时,当天便被鞭子抽得整整一周下不了床。
他可不像被做成他妈的布偶!
当然,话又说回来,根据母亲的口风,被她无比憎恶的上代公爵究竟是不是路恩提亚二世的亲爹也不好说,他从出生后便很少与路恩提亚一世亲近,若非罗伯特支持和种种机缘巧合,格格尔家族的那位长兄才该坐在公爵之位上,因而感情方面,路恩提亚二世选择相信若拉的说辞,认为自己的的确确是母亲偷情后的野种,麦斯特克才是他的老爸!
而且,回忆起麦斯特克对阿巴姆家族的百般偏向,对他的千般扶持,路恩提亚二世更是认定了这种说法。
所以——
那位院长把那死得透透的野爹做布偶就做布偶吧,但是手下人,谁敢提起这件事,准是要挨鞭子的。
为此,路恩提亚二世更是在一个月里光速与其他大族的女人结婚,虔信太阳教会,按照教会信徒一夫一妻的制度,多少打消了些流言蜚语。
佩姬收回心思,想着眼前的少女很可能有了心上人,不免有些沮丧:“院长,后厨为您做的甜点。”
“小小公爵先生,帮我拿一下。”
克洛丽丝说着,布偶睁开眼,地上的针线浮起来,它便踩着针线搭建的路桥走到佩姬面前。
这艘“曙光绿洲”号客容量近七百人,船身长一百五十米,高十六米,看上去像一座小小浮岛,设施一应俱全,食材也保证新鲜。
茶水和点心被布偶拿走,佩姬将盘子抱在手心,她看到克洛丽丝伏在桌案,光照映着纸张上透亮的油墨,似乎在写信。
女人想多站一会儿,思索着措辞。
克洛丽丝头也不抬地问:“船到哪里了?”
“听大副说,还有半个钟头便能看到扭曲密林了,我们需要先从密林周围绕过去,”佩姬语调轻快,“您要出来看一看吗?很壮观的景象,只是可能会有些压抑……”
“噢,不必了。”
克洛丽丝正回答着,外边忽然传出兴奋的呐喊——
“大家快看呐,萤虫、是福光萤虫!”
317.禁锢
福光萤虫,克洛丽丝在《探险家地理图志》的某一册读到过,那是比萤火虫稍大一些的生物,在深界多有分部,但是,常年行驶航路的空员们很少能够见到,于是久而久之,人们将这种分布广但稀罕的生物视作好运的象征之一。
这也激发了少女的好奇心,想要一睹真容,于是,她放下了正在书写的信件,走出船舱。
刚一出门,率先压下来的便是扭曲密林磅礴幽暗的气势。
它又高又阔,以至于上不见首、下不见尾,顺着照明灯遥遥远眺时,看不到尽头的绵延树蔓伸向不可测的迷雾中。
没人知道它究竟是凭空漂浮、还是长在泥土上,亿万万虬结的根蔓密集地浮动挥舞,它们像烘干的、蜷曲的章鱼须,又在探照灯的光耀下显成生满苔藓的墨绿色,常人若不穿钉鞋,仅仅行走在上面就会滑入万丈深渊。
舰船航行在毗邻扭曲密林两三百米的距离,那浩荡的压迫感能让胆小鬼的心脏直接停摆。
但转眼间,克洛丽丝更多的注意力被一抹从密林中飞出的光彩吸引了。
银色缎带倏一展出,红的紫的靛蓝色的光絮般纷纷扬扬上升,光彩照人的轨迹聚成起舞的螺纹,时合时散。摄人的梦幻叮咚流响,溪水从密林中洒出来,露珠盈盈。这时,鸟的虫的兽的叫声渐次响起,细微得像在安眠中呼吸,枯瘦根蔓上的苔藓逐一点亮,绽放缤纷艳丽的小花。
船员们开始祈祷许愿,克洛丽丝摄来一只萤虫,她看到每一只虫尾巴下的光点都寄托着心念残片,人们期愿下的杂念漂浮上去,被萤虫所吸收,也因此,它们的色彩总是炫目而迷离的。
克洛丽丝将小虫释放,这种生物和冥鱼一样,是航行者们道路上的幸运星,在危险的路程里,寄托的飘渺信念兴许能让人死里逃生。
不过,萤虫的习性依旧未被人们发觉,它们总在光华万丈的时候出现,一但被捕获,便会在短时间内郁郁而亡。
“院长,秘书团带有相机在船上,您需要拍照留念吗?”佩姬在一旁询问。
“啊,不必了。”克洛丽丝摇头。
她现在还无法做到维罗妮卡、摩修或奇法那样,让梦境和记忆显形于现实,但这深刻印在脑海的一幕幕,随着技能的晋升迟早能提取出来,根本不需要合影。
【梦境行者】或许无法记住所见的每一幕,毕竟,适当忘掉一些东西可以减轻大脑或灵魂的负荷,但那些印象会一直藏在记忆宫殿的深处,克洛丽丝可以随时进入自己的潜意识反复观赏过去。
现在,克洛丽丝已经能控制记忆不随灵质的溢散而泄露,但这只是很初级的进步,当她能将虚假的记忆替换真实,再覆盖周边之人的印象时,【梦境行者】才算实现心理层面的隐身。这样一来,即便有其他人通过灵质追溯过去,也无法注意到她这个普通到再普通不过的路人甲。
被少女拒绝的佩姬有些遗憾,女人紧接着问:“甲板上的风很大,您需要我取一件大衣来吗?”
克洛丽丝轻轻摇头,她将一层光滑透明的丝线织在皮肤表面,密不透风,只要强风不将她刮走,不需要太过担心热量的散失。
【裁缝】的线本身便能模拟其它物质的特性,虽然实践层面会格外麻烦,但少女经过一年多的练习,已经钻研出几套实用的生活小妙招。
诸多危害级技能以职业命名,但不是先有技能后有职业,而是技能的特性使人将现实职业产生联想,才让人将二者挂钩。从这个角度讲,克洛丽丝可以是一名出色的裁缝,也可以是卓越的医生,不过她现在倒不常做这两样事,反倒布偶缝制了不少。
佩姬沉默一阵,忽然又出声:“您……”
“佩姬,”克洛丽丝淡漠的声音穿过风,传至耳畔,她说,“你有上进心、愿意做出努力、想要为琳赛竖一个好榜样,我才让你来这里。”
少女有意培养佩姬的本事。
最近琳赛有些无法无天。
当初小家伙那么乖巧,兴许是条件不允许……不对,现在她依旧乖巧,但这种乖巧更多限于她这类长辈。
拉帮结派、收保护费、用借贷业务控制同学……目前小家伙没有做出天怒人怨的事,她也从未催收过那些处在债务下的同学,反倒将之收为小弟,此外,她甚至做出几件譬如令邻里们也拍手称快的事,检举非法奴贩、帮助蚁巷的流浪者再就业、纵容小弟殴打其它欺压平民的贵族子女……一种隐性的控制正以小家伙为中心,织出一张密不可分的网。
也不知道她与哪个混蛋学的这些糟粕,当克洛丽丝想要管束她时,收到的却是一张可怜巴巴的委屈脸蛋和撒娇,反倒是对于佩姬,琳赛有更多的服从性,哪怕女人不发怒,只是坐在那里,琳赛的罪犯性格也要老老实实收敛。
听到克洛丽丝的训诫,佩姬心中填满委屈和遗憾,她点了点头。
克洛丽丝又说:“不要再想从前的事,你有自己的家庭,有琳赛,你要朝前看。”
晋升【梦境行者】后,克洛丽丝一直知道,这女人对她按捺着欲望,哪怕昨夜,佩姬也做着被她翻来覆去的辗转之梦。
这些记忆很容易随灵质溢散被收集,女人对克洛丽丝而言不存在隐秘,当然,少女并未多么在意,对她有欲望的人又不止佩姬一个,也不限于男人女人。
少女不可能对这些欲望有任何反馈,但是,当她真正认识到喜欢一个人能喜欢到发疯时,又不免想起某道红色的倩影。
“可惜了……”
“嗯?”
“没什么,认真工作吧,想想你的家庭。”克洛丽丝并不排斥这些人爱慕自己,相反,当别人越是喜欢她,效忠时便越是卖力。
尤其当这些人知道没有机会得到她时,那种爱慕甚至会从低俗的占有欲脱胎换骨,变成无私的付出和奉献,只为能让她站得更高、只为能远远注视她的快乐便感到幸福。
佩姬脸上闪过遗憾、释怀、惆怅和感慨,她将身子撑在船舷上,望着天上的萤虫说道:
“您知道的,我是奴隶出生。”
“……”
“您想要给奴隶自由,可我被禁锢的过去,以及因过去所禁锢的现在,该从何处寻找自由呢?”
“自由是有限度的,”克洛丽丝说,“没人能完美掌控人生。”
“我知道,约瑟夫他很努力地往家里寄钱,琳赛也很懂事听话……”
「那你知道小家伙真实的一面一定会揍得她屁股开花。」克洛丽丝不禁在心中吐槽。
“我知道的,我知道我该安分下来……”佩姬的眼眶湿润了,她嗓音像秋叶般簌簌颤抖,“可我想选择一次,哪怕一次,是我主动的、真正渴求的选择……您可以再像当初那样照顾我一次,您……”她咬着唇,吐露心声,“可以吻一吻我吗?就一次,求您了……”
克洛丽丝面无表情。
在遇到无法处理的情感时,她总是这样。
面对凄苦黎民的苦闷、面对奇法肆意屠杀的愤怒、面对维罗妮卡的调戏时故作淡然,以及现在。
但是,克洛丽丝也不会做出什么回应,佩姬不是维罗妮卡,女人是她的下属,她不愿,对方便没有魅魔的能力来强迫。
“你可以憧憬,”克洛丽丝摇头,“但我只需要能做事的干吏。”
少女不是诱人的妖精,不会依靠情欲诱人为她做事。愿意效忠便效忠,不愿意,她也不勉强,一切都摆在台面,做不做仅凭自愿。
佩姬望着少女,听到那声冷漠的拒绝,紧抿着唇,泪水不可遏止地决堤了:“我、我知、知道的……抱歉……我去一下盥洗室……”
克洛丽丝平静地看着佩姬离开,心绪却是复杂的。
她脑海中闪过妩媚狂野的恶魔,终于长长叹息:“自由吗……”
318.预算
受万众爱慕,这种情况克洛丽丝需要习惯。尤其在她年纪轻轻的当下,随着时间推移,眼下的状态将如洪水一般泛滥。
因此,克洛丽丝希望这种爱慕是健康得、积极的,愿意为她肝脑涂地的,这绝非什么一厢情愿的舔狗行为,而是为了更伟大的理想献出忠诚。
得鼓励。
克洛丽丝发现,她也需要一个口号了。
这种口号可以使人将对她的爱慕转移到更崇高的理想上,脱于庸俗美艳的躯壳,而升华到全人类的大义上。
这时,当人们再感受到少女的魅力时,便首先会想起她的宏愿,想起她所代表的更多人的利益,而非一个花瓶。
英雄可以成为文化上的符号,一个蕴意丰富的象征,一个值得铭记和纪念的不朽传承。
宏观来看,便如上界那些居住在地上天国的人们。当大家谈及太阳神时,会想起祂对污秽世界的净化,播撒的福音,为世界所焕发生机;而当大家谈及深空贤者时,则会看到祂引领世人探索未知之域,庇佑信徒与迷途者们找到正途,不会迷失;至于黑夜,信徒感念在永夜降临时,祂所提供的隐秘和守候,使人不再于无光之地遭受凶兽异怪的袭击……
这使人们不再执着于神们过去的形象,而是倾注于理念,并以之为团结。
只是,克洛丽丝犯了愁——以她如今的实力和地位,也喊不出多么厉害的口号来。
所以……
还是托庇于太阳教会,慢慢修改祂相关经典的解读吧。
一切荣光尽归天主,克洛丽丝绝不贪恋名誉。
航行第三个星期,终于,舰船绕过了宏大但压抑的扭曲密林,从一条雾河进入“星光”璀璨的江流。
星罗密布,悬空江水中光彩照人,游鱼的鳞在探照灯下五光十色,这时,船客们的视线得以冲破雾障般遮掩的层层藤蔓,它柔韧而扭曲,在黑暗的世界中缓慢挥舞,浮星海的光彩似如空域的保护伞,扭曲密林的触须在濒临边界时忽的截断,不再生长了。
“扭曲密林,连绵数百里,落差十七公里……”
回望那尊仿佛静默的庞然巨物,就连克洛丽丝也在心里舒了一口气。
扭曲密林到浮星海的交界处,十余座直径不足一千米的小岛被特殊的法阵固定在周围,不时有快艇降落,探险家和猎人们在此整备、招募队员,一切就绪后,便会踏入那很可能有去无回的世界。
相较大部分探险家们披荆斩棘的险地或遗迹,扭曲密林反倒是十分安全的一类,且盛产药材,虫兽也有诸多入药价值,甚至作为技能配方的基础材料。密林没有诡谲诅咒,人们需要面对的,是树丛中的虫兽和怪异植物,外围的大部分生物都已经被探险家们记录在册,总结出无数套应对方案和生存守则,一名经验丰富的猎人,在扭曲密林中的表现不一定会逊于超凡者。
因此,抛开百分之四点五的死亡率不谈,扭曲密林已经算得上许多谋生者稳稳当当的提款机,不需要担心失业。
浮星海,星辰教会三大根据地之一,探险家公会总部所在,上界前来的冒险者们在此留下的后代成为勋贵,以松散的邦联统治着数千座大大小小的空岛,其中以古灵庭为最。
少女放眼望去时,浮星海的天空不是一望无际的深黑,也非雷霆频闪的风暴——灿烂银河似漩涡般卷动整座空域,令人恍若置身星空。
从极高处向下俯瞰时,便能眺见一轮缓缓转动的漩涡,雾河在超然的伟力中扭曲,水流盘绕,一座座岛屿由外至内,沉浮于星汉当中。
即便是上界而来的太阳教会神职者们,也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撼。
亚里恩特说,浮星海是深空贤者留在深界的无上奇观,现在,克洛丽丝已经感受到这个名词的沉重。
哪怕地处深界,浮星海的繁华也不亚于上界诸国。广袤的、没有外敌的领地,有数之不尽的深界土著可以压榨,更有探险家们前仆后继送死,将遗物科技和珍宝带回空域。
“帝国在古灵庭有领事馆,但古灵庭不大欢迎圣教的入驻,或者说,所有上界宗教。”
虽然出发前,克洛丽丝已经了解到古灵庭的一部分状况,但艾格莎修女依旧在进入浮星海地界时做出提醒。
地理位置上,乌布诺尔空域最底层到浮星海的落差只有四千米,但每个空域都存在数千米到数十千米的纵深,抵达浮星海后,舰船还需要经过缓慢的降落才能与古灵庭处在同一水平。
如果说飓风层是深界的门户,那么古灵庭则是中部地区门户中的门户——
星辰教会与其在深界的盟友,不大欢迎上界势力的深入。
哪怕是殖民地最为广袤的泰瑞比王国,其在西部深界的影响力依旧被星辰教会阻拦在表层,只能组织专门的探险团队,通过探险家协会来照规矩办事。
星辰教会并不禁绝其它信仰的传播,但是,当新势力想要在这里扩张时,势必会引起当地利益集团的排挤。
教会势力进入浮星海并非克洛丽丝授意,少女也没有那么大的能量,这仅仅是“彻底”坐稳飓风岛的太阳教会想要将手伸进更深处的野心。
这当中究竟还会存在怎样的博弈,与克洛丽丝没有太大关系,全由罗伯特负责。
少女的主要目标也是寻求晋升,秘书团仅服务于她的个人生活,当然,如果罗伯特有需要,她也会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罗伯特年近八十,和身为神赋者的同龄人马克西相比,已经老得将行就木,克洛丽丝始终想不明白老司祭的想法,在可以衣锦还乡、颐养天年的时候,还要奋斗在第一线。
“佩姬,福音教养所提供的预算是多少?”
“根据金丝雀商行的估价,我们的极限预算是三十七万神盾。”
这也是福音教养所当前空闲的流动资金——
供养组织的超凡者,天经地义。
319.虔诚!
舰船进入浮星海后的航程比较顺利,但在古灵庭时遇见了小麻烦。
若说浮星海似光彩盘绕的银河,古灵庭则是银河当中涡眼。两都七市十一区,主岛总面积二十七万平方公里,纵通南北的裂空山脉隔绝东西,只有南端的天然良港有一段接入“星河”支流的平原。
古灵庭上,三座稍小一些的大型浮岛拱卫左右,分别坐镇星辰教会的三座奇观:星罗神殿、万秘囚笼、异象梦宫。
只是,星辰教会很少真的涉及世俗政权,因此,人们对天上总是静静漂浮的大岛没有什么深刻印象。
克洛丽丝双手撑在船舷上,她没有感受到三大奇观的分量,只紧盯着古灵庭东部之地。
一束湛蓝的光流升上似是银河、又似是浮星海垂影的天空,那远胜辉光塔的异彩不熄不灭,仿佛打开一扇跨越时空的长门。
“那是什么,也是奇观么?”克洛丽丝问,亚里恩特虽然交代了她不少东西,但也不可能事无巨细。
“天枢。”老迈的罗伯特在一旁回答,“明年将是古灵庭的大选之年,按照深空贤者神谕,受万民拥戴者,可入主无上奇观。”
“半神还能选出来?”克洛丽丝神情讶异,“万民拥戴?”
“正因为没有符合深空贤者的人物,古灵庭的贵族们才钻了神谕的漏洞,”罗伯特深陷的眼眶蕴着深沉,他说,“凡在古灵庭出生者会收获天枢印记,这代表古灵庭公民的身份,拥有选举权。但想要成为候选人,首先需要得到那三座岛的承认,”罗伯特看向上空,“不过,候选人的提名权在古灵庭议会的各党派手中。”
克洛丽丝皱起眉头,问:“这么说星辰教会在当地不像圣教那般说一不二么?”
罗伯特瞥了少女一眼,说道:“星辰教会并非统治者,他们只维持最基本的秩序,不插手世俗,同时接受来自探险家公会和地方贵族们的供奉,也因此,他们的势力能遍布上界和下界。”
博而不强,这大概就是星辰教会的定位。
整体实力上,星辰教会或许不会弱于任何一方,但是,他们力量分散,时常要于地方势力展开合作。
虽然星辰教会是深界最强的一方,但他们依然延续了传统,并未在一地建立起绝对统治,只与各方联合,以最小的成本收获最大利益。
世俗权力并不弱小,仅古灵庭的十三财阀世家,便坐拥两座古老奇观以及七座功能性奇观,依靠各方势力,浮星海才能得到迅速的发展,星辰教会自然不会为了赢家通吃斗个两败俱伤。
深空贤者早年指定“受万民拥戴者能执掌天枢”,但浮星海不可一日无主,因此,星辰教会的高层在寻不到合格的继承人后与贵族合作,利用漏洞,使候选人能通过神谕短暂主导天枢,任期四年,权柄也会大打折扣,但不需要神赋者,哪怕是普通人也能安全赴任。
而这“漏洞”便是:人为捏造万民信仰,让有着天枢印记的公民用魔法选票来选出临时的“代理人”。
需要注意的事,浮星海其它领地不具备选举权,只要天枢代理人产生,就将成为诸领地名义上的共主。
听完罗伯特一番解释,克洛丽丝不由感慨,要玩还是深空贤者会玩。
舰船靠近古灵庭时,立刻遭到了当地巡逻艇的拦截。
十几艘飞艇将曙光绿洲号团团围住,罗伯特示意严阵以待的军士们稍安勿躁,待一名古灵庭军官登陆舰船后,老司祭才问:“阁下,这是太阳教会的曙光绿洲号,在到来之前,我们已经通过神圣曼罗帝国驻浮星海领事馆发送了通报。”
“当然,程序上没问题,”那军官说,“但你们还有手续需要办理,在此之前,除了灯港和比埃尔区之外,禁止进入古灵庭的其它领地。”
灯港市,毗邻以黑市交易闻名的比埃尔大区,坐落于裂空山脉最南端,探险家公会三大总部之一所在,常驻人口逾百万,鱼龙混杂。
“按照圣源协议,星辰教会在诸国拥有传教权,同时没资格阻拦其它宗教在其殖民地的正常宗教活动!”一名新提拔的副祭忍不住出言抨击对方不公正的对待。
“哦,原来您是高贵的上界人吗?”那军官恍然大悟。
罗伯特朝对方和蔼笑道:“小孩子的妄语罢了,若还有手续需要办理,我们自然要全力配合。”
“呵呵,您说的没错,”军官冷笑,“那就先带去海关配合搜查吧,噢,先从最近的通缉犯查起,万一你们存在什么千丝万缕的关系呢,是得谨慎。”
“你!”
“闭嘴,巴泽尔。”罗伯特微微摇头,“圣教真是青黄不接了……”他目光清澈,对军官说,“阁下,您的调查我们愿意配合,但希望您知晓,我们此行绝无任何违背规矩的地方。”
“那谁知道呢?”军官依旧冷冰冰的。
船上众人面露不忿,连罗伯特也微微皱起眉头。
克洛丽丝看了一眼佩姬,后者返回船舱,再出来时,取出了一本银制封皮的星辰教典。
少女将星辰教典赠给军官,说道:“先生,我们带着善意而来,作为一名漂泊的旅者和商人,我对星辰教会充满敬意,您作为古灵庭公民,想必也怀揣着同样的看法。”
军官看着克洛丽丝清艳的脸蛋,依旧是呵呵冷笑,低声说:“小妞不错,但还差点儿风韵,”他不屑一顾地扒拉着书,“你难道以为说几句顺从的好话,就可以让你们这些上界妄自尊大的老爷小姐……我操……”
军官说到一半,话音戛然而止。
他看到银制书壳的夹层里,塞着一小沓面值二十星元的纸钞。
星元,或者星刀,星辰教会以深界常见魔法材料秘银为本位发行,当下与神盾的汇率大约是1:2.5,越往深界而下,星元便越坚挺,同样坚挺的,还有探险家协会的银行券。
这书中有着近三百刀,而他一个月正经收入也不过五十刀罢了!
于是,军官若无其事地将星辰教典合上,扫了一眼身边的下属,赞美道:
“你说的没错,实际上,咳……我是一位虔诚的星辰信者。而我想,一位时刻将星辰教典收藏身边的旅人,她也必然有着高尚的品格,和通缉犯当然不会有任何瓜葛……”
320.你也是异端!
见识到军官的虔诚之后,克洛丽丝稍稍靠近一些,不疾不徐地低声说:“而且,我是混沌群海出身,您应该理解,行走四海之人,对星辰的指引有多么渴望……”
这话等于是先将自己和太阳教会的同僚们撇清干系了。
军官狐疑地端详克洛丽丝的面相,说:“那你祖上和古灵庭的贵族想必也有些渊源。”
军官虽然混血多代,肤色偏白,但依旧保留了一部分半兽人的粗犷表征和浅浅的棕肤色。
星辰教会废除奴隶制,古灵庭当局也号称众生平等,但是不是真平等,只有有着土著血统、艰难爬到这个位置的军官才最清楚。
对于曙光绿洲号上的这些人,军官心中是既憧憬、又嫉恨的。
不过,谁能拒绝绿油油的三百刀和一名年轻女士的温言细语呢?军官收到的命令也并未要求他引起真正的冲突,毕竟,哪怕贵族们再不欢迎上界来客,他们也依旧是太阳教会啊!
如果真无缘无故动了太阳教会的人,几乎不插手世俗的星辰教会恐怕也不介意秉公执法一回。
“这可不知道呢,毕竟我一直在流浪漂泊,居无定所。”克洛丽丝神情哀苦,“先生,这船上还有许多随太阳教会来的商人,如果大伙真的不小心卷进什么案子,审讯的时间再稍长一些,错过了谈生意的时机,非赔个家破人亡不可……”
军官点了点头,说道:“这你无须担心,真是遵纪守法的商旅,我们也不会进行刁难。但该有的审讯还是要的,在临时通行证办理下来之前,你们只能在灯港市和比埃尔区活动,为了你们的安全考虑,我们会有专人进行保护。”
想禁我的足?那可不行!
虽然是来寻找晋升所需材料没错,但这个过程又不是一两天就能完成的。
敞明了说,她克洛丽丝来古灵庭就是为了玩儿!繁华的地区去不得,还随时受古灵庭当局监视,那还有什么意思?
从上空便能俯瞰到灯港市拥塞的、流光溢彩的高楼大厦,这里的发达程度不逊上界都市,鱼龙混杂的灯港市尚且如此,古灵庭的首都又当如何?
这时,克洛丽丝又递上一张戳有疫医印章的介绍信,和一张有着菲普林斯医学院地址的邀请函,来自卡洛森:“但是我的朋友邀请我去参加他的讲演,时间就在一周之后,我们还有重要的生意要磋商,您看……”
军官接过信封,首先是看到卡洛森那蓝盈盈的疫医印章,然后是亚里恩特暗红红的戳,他其实并不懂得颜色代表的等级,更不懂每个等级的特殊图案,但他认得“菲普林斯医学院”,因此不敢怠慢,立刻说:“您的通行证我们会优先办理,在此之前,还请您在灯港稍微歇息几日,不会耽误太多时间。”
“那他们……”
“对于太阳教会的人士,我们依旧要严格按照规章制度办事。”军官不松口,若非有克洛丽丝三百刀在前,他本来还打算先把这帮子傲慢的家伙软禁到招待处,清茶淡饭“折磨”几天再说。
他们若敢闹事,古灵庭当局正好有借口处理,若忍气吞声……那就先忍着吧,后面的程序还多着呢。
太阳教会的臭乞丐,把手伸进乌布诺尔空域便罢了,还敢来古灵庭要饭?星辰教会不说话,地方贵族可不是什么善茬,对于上界势力格外警惕。
真把他们当殖民地了?
哦,好像还真是。
不过他们这些两三百年前的殖民者后代早已坐稳了浮星海,对上界人而言,和土著也没太大区别。
迄今为止,太阳教会在古灵庭只有一座位于灯港市的落魄教堂,和帝国领事馆一样,与上界进行联络,提供一些基本的深界情报。
太阳教会的人此番前往浮星海自是信心满满——扫清乌俄诺斯在不夜城的棋子后,圣教已经事实上成为领袖,可以像周边稳定输送信仰,有这么一个根据地在,将圣信播撒古灵庭也是早晚之事!
不过眼下,教会的信心在军官面前吃了个小小的下马威。
好在,经过克洛丽丝一番磋商后,曙光绿洲号终于停泊在灯港市的码头。
罗伯特问:“你究竟是怎么说服他的?”
克洛丽丝耸了耸肩:“虔诚。”
“他真的信仰星辰教会?”
“他信仰钱,我的大人,”克洛丽丝叹息道,“三百星元。”
罗伯特怔了怔,半晌,才默默吐出几个字来:“这是贿赂。”
“您的清高值得尊敬,但……”克洛丽丝看向其他人,“圣教的一些人显然不这么认为。”
无非是从被贿赂的一方,变成行贿者罢了。
克洛丽丝又补充:“总祭大人,人贵能变通。”
当然,少女知道罗伯特肯定不是迂腐的老顽固,能不声不响地拉拢阿巴姆家族,怎么可能是拘泥陈法、食古不化的人呢?
罗伯特深深瞥了她一眼:“我记得,你在马克西主教前是一位相当虔诚且正直的信徒。”
克洛丽丝若无其事地笑道:“我永远是,太阳的光辉就燃烧在我心底,恒古不灭。”
“哦?可你信仰的太阳,具体所指究竟是什么呢?”罗伯特平淡地问,“是天上的那轮大日,是祂在文化中的象征,还是具体的某一位存在?”
克洛丽丝愣了愣,旋即肃声说:“太阳只有一尊。”片刻,她幽幽补充,“阁下,仅凭您这句话,是有资格上审判所刑架的。”
“你如果去过上界,知道审判所是什么模样,就不会有现在的这些施政,”罗伯特翻来一页书,克洛丽丝赫然发现,那正是她微调后的简化扫盲版《太阳圣经》,“那些人不会与你讲合理性,你的任何革新,都有资格体验他们的酷刑,好在过了下迷雾层,他们的影响力不大,如你所见,连马克西主教也是恣意妄为的,他可不敢在上界明目张胆包养女人。”
克洛丽丝有些错愕,但并不畏惧。
退一万步说,哪怕她不改经义,虚空的背景也足够让她去审判所体验贵宾级服务。
此外,罗伯特话里有话。
“你也是异端?”克洛丽丝用上“也”字,她从维罗妮卡和摩修口中得知,深界是存在着一脉“晨曦”的。
罗伯特并未正面回答,他发觉自己似乎套出了什么答案,向克洛丽丝深长一笑:“我老得快死了,但大概也和你一样,太阳的光辉燃烧在我心底,恒古不变……”老人称呼道,“深界的克洛丽丝小姐。”
321.异乡人
罗伯特的话似乎笃定了克洛丽丝的来历,但他不敞开来说,克洛丽丝暂时也只能与他谜语人下去。
再者,无论罗伯特怎么脑补,少女与深界的晨曦也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更无法与老人两眼泪汪汪地紧握双手,完成一场史诗级的会面。
曙光绿洲号停泊在灯港市后,太阳教会的人前往他们在古灵庭的唯一教堂,至于克洛丽丝,卡洛森帮她和她的团队在守望之湖订有商务酒店,但目前看来,只能在灯港市找一处住所暂且应付。
守望之湖是古灵庭五大湖的统称,毗邻守望之湖的四座大区被古灵都觊觎已久,但那里属于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的领地,十三家族的其中一家便有着协会背景。
福音教养所的随行团队四十三人,撇去卫队外,涉及各领域方方面面的人才,还包括了金丝雀商行的顾问。克洛丽丝除了要与卡洛森老丈人的集团签订一份以【路恩提亚】为原料的抑制剂生产合同外,还想拐一些毕业生到不夜城的福音医院。
但这方面,克洛丽丝不抱太大希望。温格医生之所以开灵脉诊所,就是因为做正经医生钱少事多,除非福音医院将医疗市场化,不顾穷人,否则聘用优秀医生是个大难题。
与罗伯特分别后,克洛丽丝带领商人团在灯港边境的玉珊瑚酒店订了房间,随后火速朝整座城市里与山脉想合的建筑群奔去。
那里是探险家公会的总部之一,负责整个中部深界的探索活动,宏伟殿宇嵌入裂空山脉的尽头,一轮弧形星图影像俯望无垠的银色漩涡,里面的星位是星辰教会近几日的观占结果,通过专业的解读,可以为探险家们的行程测定吉凶。
乘坐北向的城市列车,呜呜笛鸣响于拥塞逼仄的楼厦和窄巷,乘客们来自世界各地,种族繁多,坐在克洛丽丝对面的便是一只毛绒绒半兽人。
虽然根据人类的普遍审美,大部分半兽人时常褪去兽化,与人类的整体模样一致,但依旧有小众性癖和性格高傲的半兽人保持着野性。
“嘿,小妞,要找一个地方玩儿一玩儿吗?”对面的白色虎人露出淫秽的目光,雌性的嗓音充满磁性。
“抱歉,我想我们的相性并不合适……”克洛丽丝并未拒人千里之外,作为【梦境行者】,她能分辨大部分人情绪中的成分。
眼前这只白虎除了好色以外,克洛丽丝并没有感觉到明显的、急不可耐的恶意。
“你是说你不喜欢女人吗?哦,那你可能会失去很多快乐,你看,比起身子干巴巴的雄性人类,我能给你更多愉悦,”白虎伸出舌头来,上面探出浅浅的倒刺,她在爪上的肉垫往肩上舐,然后把尾巴叼到桌上,“摸摸看吗?我的尾巴能轻松弹碎杯子!不过女伴们更喜欢我的舌头,雌性的味道总是很棒,哧溜。”
“可以吗?”克洛丽丝好奇地问,“只是摸摸。”
“喏。”白虎十分大方。
克洛丽丝将尾巴握在手中,质感竟比牛筋还坚韧,上面生着一层黑色纹络的绒绒白毛,格外趁手。
浮星海的银河能调节四季的温度,因此白虎和其他人一样穿着单薄,她一身运动短衫,看上去像一位身经百战的拳击手。
“喵呜!”白虎丝毫不顾及旁人的目光,舒服地叫起来。
“我能摸摸你的肉垫吗?”克洛丽丝问。
“当然。”
白虎的爪子保留着兽类特征,但趾头稍长,能像人一样弯曲,粉色肉垫洁净柔软,少女在上面戳了个小小的指印。
突然间,白虎的爪子陡然一翻,按住了克洛丽丝的小手:“怎么样,试试吗试试吗?你可以天天这样摸!”
克洛丽丝笑而不语,白虎爪下的素手化作一根根幽暗的丝线,绞住了她的胳膊。
白虎轻轻试了试,发现若用蛮力扯断这些线,必须拼着受伤才行。
“呜,这是裁缝吗,真不错,我还以为你是普普通通好推倒的大小姐。”
“就算是大小姐,也不至于被你这么莽撞骗到手吧?”
“那不一样,女孩子都喜欢我!”白虎说,“我还能变成小猫,你要抱着我摸吗?”
“抱歉,你不是我相中的类型。”克洛丽丝遗憾地摇头,收回了线。
“不是你相中的类型……”白虎思索一番,与此同时,她身上的毛发渐渐退化,露出光洁肌肤和丰腴身段,紧身的运动衫也随着体型收缩,一如既往紧致,“这样呢?”
出现在克洛丽丝面前的,是白发秀容,姣美爽朗的青年女性。
她风韵成熟,却又有着青年人特有的活力,展示出人形后,女人的脸上表现出明显的自信:“怎么样?虽然我不喜欢自己光溜溜的模样,但是——”
“我不喜欢。”克洛丽丝说。
她不讨厌眼前这个女人,至少对方比维罗妮卡淑女,不会一来就展现粗暴的占有欲。
“好吧……”白虎耸耸肩,并未有进一步的撩拨,“虽然我知道在古灵庭很容易找到女伴,但我也知道,有很多可爱的女孩并不喜欢这套。”
“哦,那你和我的前女友比起来可真不错,至少不像她一样无理取闹。”克洛丽丝满口胡言乱语,只是不知怎的,也许是晋升【梦境行者】的后遗症,她总是想起维罗妮卡。
“前女友……”白虎确定克洛丽丝喜欢女人了,又殷勤起来,“对了,我见你在看灯港市的旅游地图,你是要去哪里玩吗?我正好熟悉灯港市的方方面面,最近也很清闲,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免费做导游!”
克洛丽丝正对着复杂的旅游图册发愁,听白虎这样一说,她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而是笑容甜美得有些腼腆:“可以吗?”
人生地不熟,总容易遇到诸多麻烦,没有一个地头蛇撑着,别说眼下白虎的性(骚)扰,更多麻烦都可能接踵而至!
“当然!”白虎将胸脯拍得颠颠颤,“只要你提出的要求,我都能立刻办到!”
322.与电与风与白虎骑士
列车蜿蜒于城市的空中轨道,七月暖风穿窗而过,浮星海四季常青,葱茏古树连藤爬行在楼厦之上,变幻的银河时暗时明。
白虎叫莉莉,这名字总让克洛丽丝想到某些可怕的东西,好在对方没有令人胆寒的杀气,她将白色长发扎成马尾,轻佻御姐气质顿然变成运动系的邻家大女孩。
莉莉还有只叫莎莎的小白猫姐姐,姐妹俩是旅人、是探险家,偶尔也会接受一些雇佣事务。
不过,用莉莉的话来说,她对旅行和探险其实没有一丁点儿兴趣,自从在古灵庭的欢愉之乡呆了一宿后,便打定主意在这里长住。
克洛丽丝不禁好奇:“欢愉之乡是什么?”
“大红灯区,”莉莉的眼睛一直朝克洛丽丝瞄,少女在一年里发育更成熟了些,当她解下与地方节气不符的长披肩后,便显露出曲线被束腰勒得紧致的白色衬衣来,白虎时不时握拳,想象着将那副娇小但比例匀称的胴体搂入怀中的感受,同时又欣赏起对方的侧颊,少女那双黝黑的眸子释放着知性的美,莉莉补充道,“我很中意几家专门服侍女客的夜店,一般而言,只要给够钱,就可以和心怡的姑娘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来……暴力除外。”
“一般?”
“一些高档夜店的姑娘只提供艺术表演,想上她们需要砸很多很多钱,”莉莉搓着手,得意地说,“不过我和好几位花魁都保持着良好交往,只需要支付出场费,就可以体验到全套服务!”她暧昧笑道,“需要我做导游吗?我可以让你忘掉失去前女友的悲伤!”
克洛丽丝摆了摆手,礼貌拒绝道:“还是算了吧。”
“你不用担心我有什么不轨,”莉莉解释道,“我的确和很多女孩们同时存在关系,但我更想保护她们的笑容。如果你不喜欢我这样,咱们可以保持距离……孤身行走灯港市很容易惹来不必要的危险,所以交个朋友吧,”莉莉伸出染着雪色蔻丹的右手,诚恳道,“让我做一段时间的护花骑士,不需要任何报酬,当然,如果你能抱着我睡觉就更好啦,我可以改变体型。”
克洛丽丝不太理解对方的脑回路,不过,她的的确确感受到莉莉的诚意,略做思索后,少女握住莉莉的手,说道:“好吧,朋友,但我会支付报酬,嗯……每天二十星元如何?”
灯港市一名酒店服务生的周薪大约是五刀,克洛丽丝出二十刀的价钱,还考虑了莉莉本身的实力在内。
根据先前短瞬交手,克洛丽丝看出莉莉是一位实力强劲的战士,尤其是对方尚未表现出明显的神秘特性,其真实实力肯定是不容小觑的。
一位半兽人超凡者保镖兼地头蛇向导,二十星元肯定物有所值。
“你待会儿有什么安排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可以带你在灯港市周边逛一逛。”
“周边有什么好玩的吗?”克洛丽丝问罢,又强调,“女同俱乐部除外。”
“真是保守,嘿,小妞,你不会还是处女吧?你前女友真没用,老实说,我突然有拿走你第一次的想法了,但谁让我是淑女呢?”莉莉啧啧称怪,她接着说,“动物园,角斗场,电影院,购物中心,美食街,魔法马戏团……啊,最近还有一个著名阉伶在巡回演唱,凤尾蝶浴场又推出了什么牌戏比赛。”
“先带我去探险家公会,”克洛丽丝说,“你知道电报局在哪吗?”
莉莉说:“电报局的话附近就有,不需要去公会。”
克洛丽丝摇头:“我的信要送到很远,只有探险家公会才受理业务。”
“很远?”
“在上界。”
“噫,原来小妞你是上界的大小姐吗,难怪啊,让我猜猜……”莉莉开始脑补,“你和你前女友的关系得不到家人的认可,所以私奔到深界来,但最近你们又产生了矛盾,所以你没和她分手,只是闹冷战,对不对?”
克洛丽丝叹服于白虎的想象力,她懒得解释,只是说:“做你该做的事情。”
“你说了算,”莉莉撇撇嘴,无奈地说,“谁让我是护花骑士呢,让你这样的美人伤心,孤零零呆在陌生的城市里,你前女友可真不是个东西。”她凑近脸,恢复兽态,露出凶巴巴的神色,说道,“要不要我帮你报复她?”
“报复?”
“我把她搞到手,然后再一脚踹掉,让她也知道爱情是多么来之不易!”
克洛丽丝简直没脸看这只天真的大白虎,她说:“你没准会对她死心塌地地翘起尾巴,我说真的。”
“她很漂亮?”
“客观来说,非常美,”克洛丽丝回忆道,“还很香。”
“渣女!”莉莉义愤填膺,引来其他乘客侧目,“她是不是玩了你的身子,勾搭上其她女人后就把你甩掉了?”
白虎为克洛丽丝感到悲伤,一个保守的、只把自己献给挚爱的姑娘,却要承受挚爱背叛的痛苦。
她脸上很平静,但,这大约就是哀莫大于心死了吧?
克洛丽丝看着白虎打抱不平的模样,就在几分钟前,这女人还向她炫耀自己与多为花魁的关系,现在反倒骂起别人渣女来了。
“她……”克洛丽丝颇为惋惜,“她的确走了,我也挽留过她,但……”
这惋惜落在白虎眼中,就成了顾影自怜的悲伤模样。莉莉暗下决心,一定要呵护好少女,帮助她摆脱情伤!
克洛丽丝不知道莉莉已经在盘算着为她介绍新女友,她此刻正翻阅着旅游图册,估算兜里的钱是否能满足里面的消费。
陡然,克洛丽丝停下翻阅的动作,蓦的向窗侧一仰,一束稍纵即逝的电芒穿厢而过——
“扑通!”
一道杏色的身影撞在克洛丽丝座椅旁的门板上,她卷起一阵风,灰尘朝两侧吹开,落进桌上的咖啡杯里,浮起一层浅浅的杂质。
“真的对不起!”
克洛丽丝朝道歉的人影看去,一双尖尖的精灵耳朵,在杏色的双马尾侧格外显眼。
323.恶盗奈娜
极快的速度,若非克洛丽丝的灵感提前预兆,她也无法捕捉到那种程度的迅捷。
精灵少女杏发飘逸,扎着能随风起舞的双马尾,她戴着狐狸面具,一身浴袍绣着湛蓝海浪,紧系衣带下,袍摆在富有活力的腿根开叉,一道道淡蓝的秘纹勾绘着无瑕冰肌,表面氤氲如雾电障,似能将触及之物烧成灰烬。
“对不起对不起!”
她一边道歉,一边打开车厢间的大门,门刚打开,足以撕碎人体的疾流迎面而来。
精灵侧身一避,撞进克洛丽丝怀中。
门后是一名半身经过义体化的战斗人员,而在他对面,车厢的另一头,身着灰色风衣,头戴灰色宽沿帽的男人缓慢逼近:“恶盗奈娜,这一次你无路可逃了。”
男人的风衣下长出树蔓,朝精灵穿刺而去,他无所顾忌,只要从这个角度穿透精灵,克洛丽丝也不可避免要遭受攻击。
白虎一爪抓住树蔓,寒霜弥漫,男人急忙后避,冰洁的树蔓立刻折断。
他神色阴冷,对克洛丽丝二人说道:“你们想做通缉犯的同伴?”
“古灵都警部可没资格在灯港作威作福,”她展示出血淋淋的爪子,“你蓄意伤害平民的行为已构成犯罪,我有权将你告上灯港市星辰法院!”
男人为了尽快缉捕通缉犯,他本身也不在乎伤害到普通人,大不了事后做点医药费的赔偿便可。他自知理亏,因而犹豫了片刻。
也正是这片刻间,列车停靠到站,精灵通缉犯小声说:“不要再抱着我啦,当心烧伤。”
精灵摆开克洛丽丝方才接住她的手,全身氤氲的蓝芒陡然释放,克洛丽丝看见空间出现一道指向车厢出口的深蓝裂隙,在车门打开的一瞬,霹雳骤响,下一刹那,克洛丽丝便看到精灵拖曳着电芒出现在车站之外。
她极快地移动,从人群跃至车站顶棚,再至高楼大厦,飞速消失不见。
“他妈的!”男人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他阴恻恻地看向莉莉和克洛丽丝,“你们阻碍公务,涉嫌参与通缉犯的偷窃活动,我要——”
“你无权在灯港执法,这是探险家自治领,此外……”莉莉扫了一眼男人风衣上挂着的警徽,“如果你这讨人厌的家伙还继续留在灯港,那就等着星辰法院的传唤吧!”
男人一言不发,他看了对面的改造人一眼,然后对身后的属下们说:“继续追!”
看着一众便衣警员离开,克洛丽丝也同莉莉走下列车,皱眉道:“你的手还好吧?”
“没事,我故意受的伤。”
“爪子给我。”
“嗯?”
“拿来。”
克洛丽丝扯过毛绒绒的爪子,用线缝合肉垫的伤痕,伤势没多久便痊愈。
“哎,”莉莉觉得克洛丽丝温柔到令人怜惜,于是又在心中把那始乱终弃的前女友骂了一通,她问道,“小妞,我要怎么称呼你?”
“你能不能不要用那么粗鄙的称呼?”
“你说了算,雇主小姐。”
这称呼便顺耳多了。
于是,克洛丽丝说:“克洛丽丝。”
“嗯……真不错,克洛丽丝,如果你不喜欢我这种款式,我还有许多朋友可以介绍给你,如果你愿意的话。”
“夜店里的朋友就算了吧。”
“嗯……也不全是……嗯……”白虎冥思苦想,发现她还真找不出一个夜店以外的喜欢女人的朋友,但她发誓要让少女摆脱情伤,于是想到那个喜欢在图书馆打地铺的姐姐,“我看莎莎不错,她就不去夜店!”
“那不是你的姐妹吗?”
“哼哼,那又怎么样,”莉莉咧出虎牙,“到时候我把莎莎介绍给你,保证你三天之内把那个前女友忘得一干二净!”
“……”发觉莉莉的脑回路清奇的克洛丽丝不打算继续纠缠这个误会,她转移话题道,“刚刚那些警察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说他们在灯港市没有执法权?”
“那个呀……”
按莉莉所说,古灵庭的行政区划存在着两都七市十一区。其中,星辰教会控制着古灵庭西部的星都、观星市、花园之庭和靠近山脉的两座西部农业大区,地广人稀;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则影响着守望之湖的四大区;贵族们控制最繁华富足的东部,除古灵都和欢愉之乡外,还包括一座农业大区、工业重心里恩三市、工人聚居的犯罪大区“乐园”。
名义上,除西部三市外,这些城市和大区都会接受古灵都的治理,但是还有一市一区例外,那便是南部高度自治的灯港市和比埃尔区,乱中有序、黑市横行的自由地带。
这里属于探险家公会的自留地,无论古灵都发布了多少张通缉令,只要没得到探险家公会的认同,古灵都便无权在灯港的地界抓人。
无权归无权,对于古灵都来说,该逮捕的罪犯,绝无放过的道理,只是许多行动不能太过明目张胆,造成骚乱罢了。
听完莉莉的解释,克洛丽丝立刻发现,古灵庭也不是铁板一块嘛!
连个通缉犯都要偷偷摸摸地抓,古灵都当局真是丢人。
灯港市北部四分之一的地界都隶属于探险家公会,两人离开车站后,若不选择乘坐机械马车,还要步行半个钟头才能抵达电报局。
“那个什么恶盗奈娜……”克洛丽丝思索道,“究竟偷了什么东西才被古灵都当局通缉?”
白虎耸了耸肩,摇头道:“之前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她回忆起翩然的浴袍,又说,“不过从那香喷喷的气味来看,一定也是很趁手的小妞,你之前不是抱过她吗,克洛丽丝,怎么样怎么样?”
听着莉莉自来熟的发问,克洛丽丝稍一回想,手中似乎又握住了那纤柔但有力的腰肢。
当时,精灵身上缠绕着电芒,但克洛丽丝并不觉得扎手,也许在她接触的一瞬间,对方便收回了力量,以免伤害到无辜的路人。
不过……
克洛丽丝记得精灵往上拱起身子时,她的素手滑到了袍下。
“该不会……”
“什么?”
什么都没穿吧……?
324.电报
便衣警探只是克洛丽丝旅途中的小插曲,出了车站后,她立刻将这件事拋在了脑后。
越靠近探险家公会总部,亚人种、非人种的数量便越多,奇装异服者不计其数,往来口音也是千奇百怪。
不过,浮星海的官方语言还是上界那少数几种,而且深界的土著语与上界语言同样存在相似之处,毕竟在《石匠会启示录》里,浮空的大地崩毁为失落之国前,天下人都来自同一个地方。
和灯港市大部分地区一样,占据城市北部四分之一面积的探险家公会同样布局紧凑、街巷繁杂,但拾级而上的楼舍鳞次栉比、街道整洁有序,哪怕这里容纳着三教九流之辈,常年来也不见一场恶性犯罪事件的发生。
“看到路灯上的灯罩了吗?”莉莉拉着克洛丽丝的胳膊说,她指向一盏街灯,此刻正值白昼,灯芯只有浅淡的光晕亮着,“那是探险家公会的秘灵,监测着灯港北部的所有公共区域,其它城区的大道上也有一些这种灯,以后你就挑这种犯罪率低的大路走,会少很多麻烦。”
“那如果……”克洛丽丝思忖道,“有人在没有秘灵路灯的地方犯罪呢?”
“按部就班调查呗,就算是一般的凶杀案,当局最多也就派出警探,这地方经常有桀骜不驯的外乡人斗殴,他们养成了在无法之地为所欲为的恶行,倘若死的都是外地佬,没对城市造成什么损失,通常就无疾而终,想要在偌大个城市找到凶手的蛛丝马迹并不容易,尤其是找到又如何呢?没准凶手早已经跑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莉莉通过投资移民,早已搞到了古灵庭户籍,得到天枢印记的承认,算得上实实在在的古灵庭公民——尽管,她投资的渠道与要求上存在小小的出入,全部奉献给了欢愉之乡的建设事业。
“警探们就没有比较神秘领域的破案手段吗?”
“有啊,”莉莉掰着爪子说,“古灵庭犯罪等级分为五星,具体判定准则你可以在古灵都警部公告中找到,之前我举的案例只算【对个人财产和人身安全构成危害,没有严重的社会危害倾向】,如果是二星犯罪,警部会出动编制内的占卜师,对罪犯的行动范畴进行多次占卜限定,辅助侦查,但这种其实也没多大用,”莉莉满不在乎地说,“根据星辰教会发布的公开资料,寻常占卜的原理在于从无数可能性中看到比较接近现实的一部分,与占卜时采用的信息量有着紧密联系,占卜范围越大、占卜对象制造的变数越多,占卜结果距离现实就越远。”
白虎举了个例子:“比如我们之前遇见的那个女盗贼,她明显掩藏了真实身份,当警方用恶盗奈娜的名和事进行占卜时,所看到的与事实可能相差甚远。即便警方占卜到奈娜会出现在列车上又如何?假使奈娜褪去了伪装呢?又或者,其她人用奈娜的名出现呢?这就难免出现一个问题——占卜的奈娜,究竟还是不是他们本身要找的人?这样的变数越多,占卜就越困难。”
“警方不会找更厉害的占卜师吗?”
“占卜更复杂、变数更多的信息,对占卜师而言也是极大的负荷,同时也有可能将自己卷入变数本身,万一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呢?小心……”莉莉在克洛丽丝正打算停下脚步的前一刻拉住她,待风格复古的轨道列车疾驰而过,白虎接着说,“而且,那种级别的占卜师只有星辰教会和探险家公会才有,除非危及核心利益,他们不一定会配合警方的调查。”
克洛丽丝默然,看来算命也是一门辛苦活计。
“不过,”莉莉又说,“只进行一些简单的占卜,其实还是能得到比较准确的结果,去探险家公会前,我在路边的占星室打听怎样才能见到好看的小妞……喏。”她便克洛丽丝挑了挑下巴,“很礼貌,对吧?如果我占卜怎样才能睡到好看的小妞,恐怕就没这么准确了。”
白虎倒是直爽,没有丝毫避讳。
对这样直率的女人,哪怕她并不避讳欲望,克洛丽丝也没有恶意,更不大好意思利用对方的这份喜爱坑蒙拐骗。
至少目前为止,莉莉始终遵守约定,保持着距离感。
“到了,探险家电报局。”莉莉将克洛丽丝领到一栋中规中矩的环形建筑,唯独特别的是,建筑中心有一座高达百米的信号接受塔,能将以源质为载体的信息跨越各界层,送到更远的地方。
探险家公会的区域嵌在山里,整个高地被层层削平,即便没有莉莉的带领,信号接收塔也是十分显眼的地标。
克洛丽丝取出信封,待会她要将上面的内容通过电报送到深界外面去。
少女唯独担心,那个女人给她的地址并不正确。
上界也有不少实力不俗的超凡者来下面谋生,寻找发财的机遇,他们也需要和上界的家人联系,因此将信息送往上界,在探险家公会不算多么特别的业务,最多价格稍微昂贵个……
几十上百倍。
这些都不是问题。
“亲爱的夏夏……唔,换一个,可爱的夏夏……”
“您做好决定了吗?这个开头您已经改了二十多次了。”
电报局里,发电报的小姐对克洛丽丝的啰嗦已经感到不耐。
“呃,那就夏夏吧……”克洛丽丝说,“就当省些钱了。”
“是你的什么人?”莉莉在一旁好奇地问。
“……”克洛丽丝想了想,说道,“我唯一的家人。”
“莫非你为了前女友私奔,已经和家族决裂了?”白虎自然而然抛出这个疑问。
“什么家族???”
“呃,没什么,要我帮你念吗?”
“请便。”
克洛丽丝无所谓,上面并没有写什么泄露信息的事情,就算玛丽安娜要追溯源头,探险家公会也不会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泄露客户信息,如果从上界派人来古灵庭调查,那就不是一年半载就能做到的事了。
325.探险家公会
上千个词的电报终于发出去,连莉莉都惊讶于沉静稳重的克洛丽丝怎么能掰扯出那么多琐屑的话。
根据距离不同,电报发送也有价格差异,探险家电报局在古灵庭的电报最多能从信号接收塔传送到下迷雾层的分部,若克洛丽丝追求稳妥,还要请下迷雾层再传输一次才能抵达交界层,这时候再由邮局送往目的地。
按照古灵庭在深界的地理,即便有上界探险家,也首先来自神圣曼罗帝国,因而克洛丽丝的信件运送更麻烦些。这里距离法兰王国及其殖民地实在太远太远,也就探险者公会在世界各地都有分布,才能将电报发得那么远。
同时,电报费也是高得史无前例,十个词便要缴纳三点四五星元的费用,仅仅一封信,综合下来,克洛丽丝便花费接近一千刀!
但少女不在乎这些,她更在乎的是,夏夏是否能收到这封信。
让小家伙知道她活着,还活得很不错,总有一天,她还会再上去。
“如果有人欺负你,或死乞白赖跟着你,就用水管砸烂他的手……如果那个老女人兜不住我就上去撕烂她的脸……”离开电报局的路上,白虎莉莉反复品味着这些话,总觉得违和,她问克洛丽丝,“你在家真么凶的嘛?我以为你是一个腼腆温和的小姑娘……”
克洛丽丝嗤笑:“你才认识我几天?”
莉莉点了点头:“也对……不过嘛,如果有人欺负我的姐妹,我大致也会那样做的,那个老女人是谁?”
“带走她的人。”克洛丽丝的声音忽然闷闷不乐。
莉莉眼中闪过怜惜,她说:“带走她……介意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很多东西说出来,会让心里更好受。”
“我是群海出身,我的家族在失落之国经营自己的领地,也控制着一片小小的海域,”克洛丽丝悲伤地说,“但一帮邪教徒毁了我的家!”
“邪教徒……?”
“慈恩圣教,听说这帮杂碎颇有势力,你听说过吗?”克洛丽丝神情哀戚,咬牙切齿。
“我没去过群海……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你真不容易,慈恩……我在幕夜高原遇到过自称慈恩院的组织,但他们似乎和你说的不一样,都是帮助穷人的好人,宁可自己饿着肚子……”莉莉不确定地说,“他们的修女很棒,我是说,很善良,我的意思是,我没睡她,呃,她死了……”白虎似乎想起比较遗憾和悲伤的事来,说道,“抱歉,她和你说的邪教徒应该不是一回事,那你姐妹呢?别人为什么带走了她?”
“那个老女人看中夏夏的天赋!”克洛丽丝攥紧拳头,“邪教毁了我的家,那个女人承诺庇护她,给她一个安定的童年,但……”
莉莉轻声问:“她用这个要挟你,对么?”
克洛丽丝丧气地说:“我不得不答应,我面对着强大的敌人,与那邪教不死不休!所以,莉莉,你知道我这一路是怎么走来的了?”
“会好起来的,”白虎怜悯地拍了拍少女的肩膀,“作为朋友,我可以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谢谢……”克洛丽丝感动地握住那双毛绒绒的爪子,兽态虽然十分远离她的审美,但软绵绵的肉垫捏起来格外舒服。
这是许多人类的天性,只要不掉毛,哪个女孩不喜欢撸猫呢。
“后来,迷茫无措的我遇到了太阳教会,从圣经中得到了救赎,所以我相信,”克洛丽丝郑重点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我听说信太阳教会的女人不能找女人……”莉莉担忧起来。
“只是不能成婚,而且……”克洛丽丝坚定地说,“星辰教会允许双重信仰,所以我也是一名虔诚的星辰教徒,只要是兼济天下人的,那就是好的信仰!”
“我没想到你这么善良,克洛丽丝,”白虎感慨道,“善良到我更想保护你免于恶意的伤害了。”她看向不远处的公会总部,问道,“要注册一个探险者身份吗,你从群海一路闯荡,应该知道探险者的身份能提供不少便利,不过当天提交审核后,要过几天才能收到考核消息。”
“去看看吧。”克洛丽丝说。
探险家公会定期发布委托任务,大致可以分为【调查】、【扫荡】、【采集】、【狩猎】和【见习】。
其中的见习,并不是说只有没入门的探险家才能接受委托,而是事情并不复杂、又不涉及探险相关的事务,大约就是帮富婆满城市找猫、给做噩梦的贵族老爷进行精神安抚这种程度。
被划归【见习】一类,哪怕没有探险家身份的佣兵、侦探也都能接受委托。
深界没有另一个类似于探险家公会的世界性组织,即便有不少佣兵公会,活动范围往往也只限一地,还要与探险家公会合作。
许多委托甚至还要由探险家公会这个中介外包给其他组织。
如克洛丽丝方才遥遥的眺望,与其说探险者公会建在山上,倒不如说嵌在山里,与山融为一体。宏大的建筑群很难想象是一介“公会”所有,仅仅探险家公会本部,就堪比一座固若金汤的城市,对外开放的场所只占了极小一部分。
成为探险家也不意味着加入公会,真正隶属于公会的探险家,铭牌上会额外印上一道星痕。
公会的接待大厅共三座,克洛丽丝与莉莉进入的只是其中一座。这里比少女想象中更壮观,远胜于她前世今生所见的任何一家酒店、一家银行的大厅,就连寻常殿宇也难以堪比一二,恐怕只有百官朝会的皇宫才能相提并论。
与金碧辉煌不同,公会大厅古朴、原始、粗犷却又宏大,巨木雕像、顽石镂花。满堂皆是珍惜标本和奇物雕饰,仅仅行走在其中,身心便立刻卸下疲惫,进入空灵澄澈的状态,克洛丽丝感觉,若自己在这样的环境里冥想。效率至少是以往十倍。
“这就是奇观的效果吗……”
克洛丽丝正感慨,莉莉已经在柜一处台边向她招手:“嘿,这儿!”说完,她又转过身去,朝坐柜的橘色长耳的地精小姐撩拨道,“嗨,萝萝露拉,好久不见,今天下班后要和我喝一杯吗?”
326.注册申请
探险家公会大厅正中有超过五十个繁忙的柜台,左侧是根据每日、每周和每月更新的委托布告栏,中央和右侧可以通过楼梯走上二楼的公共休息室,探险家们可以在此磋谈任务、招募队友或进用午餐。
此外,如果探险家们需要公会帮忙进行出发前的准备工作,也可以在柜台进行申办,在柜台的工作人员会通过使用类似电话线的通讯装置预约后,半个钟头内就会有专员到来与探险家客户们商榷工作。
“莉莉,如果你没有什么事,就不要打扰我的工作!”软萌萌的地精小姐戴一副金丝边眼镜,明澈的大眼睛里态度严肃,对体形相差三倍有余的大白虎没有丝毫畏惧,“还有,我已经找到了新女友,不会再和你去夜店了!”
“嗯?”莉莉耳朵扑的一动,她说道,“我以为你喜欢我更多一点……”
“但我没办法接受和别人共享一个女友!”萝萝露拉手中的钢笔戳碎了一张草稿纸,“你很有情调,这没错,但我想要的是稳定的生活和爱侣,我希望她每周能有四五天回家吃我做的饭,而不是在该死的夜店和别的女人狂欢!”
“那个女人是谁?”莉莉问。
“缪茜,那个被你援助过的外地女孩。”
“她呀!”莉莉恍然大悟,她揉着脑袋说,“缪茜虽然有些瘦弱,但害羞起来非常可爱,我没想到你找了她,唔……好像那天我们三个是发生了一夜……她的户籍办理了吗?”
“缪茜要与我结婚满五年后才能申请天枢印记的认可,”萝萝露拉对莉莉的健忘格外不满,“我介绍她在旅店工作,会负责她的生活,所以,你,不要再缠着我们!”
“好吧,那么……”莉莉继续问,“今晚有空赏光,和我出去喝一杯么?”
“做梦!”萝萝露拉高傲地抬起下巴,对眼前的大白虎不屑一顾,“如果没有其它事,就快点给我闪开,我根本不指望你这个做一件委托就要歇息一个月的家伙给我冲业绩!”
“我还真有事,克洛丽丝,这里!”莉莉再次招呼少女,她让克洛丽丝坐在柜台前的椅子上,说道,“这我朋友,我想你帮她注册一个探险家徽章。”
萝萝露拉扶了扶眼镜,问道:“如果你只是想带小女生去野外郊游,办理一张短期的探险凭证就好。”
“她可不是什么小女生,”莉莉说,“克洛丽丝小姐是我的雇主,如果你给她最体面的待遇……今年我会完成三件7级委托,全部给你受理,怎么样?”
克洛丽丝问道:“探险凭证和探险家徽章有什么区别?”
萝萝露拉两只小手一摊,对莉莉说:“公会正在进行制度改革,你确定要为一窍不通的新人申请正式身份?”
她看向克洛丽丝,正色道:“探险家的身份是在全世界大部分地域畅通无阻的护照,但是,绝大部分探险者加入公会并非是为了揭秘那些未知的地域,只是为了养家糊口、或者发一笔大财,同时,下界的地理环境复杂多样,大多数探险者终其一生只会在固定的两三个区域进行探索。
“根据近十年以来的数据,有至少三千七百名经验丰富的探险者在他们并不熟悉的地域送命——哪怕公会对那些地域的评级甚至低于他们时常闯荡之所,同时,还有部分用心险恶之人借着探险家的身份为非作歹,败坏了整个行业的风评,所以,今后对正式探险家的注册会经过严格的考核与审批,至于像‘扭曲密林’这类已经成为固定狩猎和采集点的区域,我们会为长期在这里谋生的人发放该地的‘探险凭证’,从今往后,这类谋生者不再拥有探险家身份,此外,像莉莉这样品德败坏的人,今后想成为探险家也困难重重。”
也就是说,探险凭证分担了探险家徽章的一部分功能。
许多在固定区域活动的人,其实并不需要探险家的身份,而别有用心的恶棍又时常利用探险家的身份装取信受害者、诈骗银行贷款、打劫过往商旅……
也因此,探险家公会将对今后的注册者采取更严厉的审核,同时,为了防止疏忽大意的探险家去不熟悉的险境送命,从今往后,每位探险家的徽章都会留下探险记录,想要去一个新地方冒险时,除了对徽章等级有要求外,还得进行基础性的知识测试。
大部分遗迹和险地的前进基地都被探险家公会及其合作势力垄断,除非是能绕开他们的补给点开辟新的路径,否则这些都将是所有探险家必须遵守的规则。
“当然,改革内容还在完善,如果你非得帮这位小姐注册探险家徽章,以你炽金级探险家的身份,的确有很多漏洞可以钻,但是!”萝萝露拉死死盯着莉莉的眼睛,“你得对别人负责,不能再将探险家徽章当作一个过境免签的护照,更不能把它当作泡妞时炫耀的工具!”
“嗨呀,怎么这么婆婆妈妈!”莉莉被萝萝露拉批评得有些不悦,她反驳一声后,又不确信地问克洛丽丝,“没问题吧?”
炽金级……
克洛丽丝想起维罗妮卡那安洁琳的身份就是炽金级探险家,被卡森·克诺瑞斯雇佣的其他家伙大概也是此类水平。
“没问题。”克洛丽丝说。
“那好吧,把你的身份星徽给我一下。”
萝萝露拉接过克洛丽丝的身份星徽,在右手边一个魔法装置上进行扫描,装置上浮现出少女的基本信息,地精用微不可查的声音嘟囔道:“飓风岛不夜城,唔,也不是很远,通行记录,金丝雀商行、凤尾蝶大浴场、凤尾蝶大浴场、凤尾蝶大浴场、凤尾蝶大浴场……该死的,这小妞和莉莉一样浪!”
“我听到了。”莉莉在一旁抱怨。
克洛丽丝汗颜,去大浴场怎么了?就不能单纯地泡个澡打个牌吗?这地精这么熟悉凤尾蝶,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您的身份星徽,”萝萝露拉将星徽交还少女,说道,“有炽金级探险家作保,您的身份不需要太多核验,但是,两周后会有一场笔试以及能力测评,请您按照官方指定教材《探险家地理图志总集》和《异常灾害处理守则》进行复习,务必准时到场。”
327.偶遇
古灵庭夜空倒映着浮星海盘旋的银河,白昼时,星辰聚落会显得璀璨夺目,恒星垂下舒适的光拂照大地,而到此刻,星辰似乎流转到光的背面,只有一圈慵懒的薄光促人安眠。
返程的列车需要行驶大半个钟头才能到克洛丽丝所在的酒店,莉莉约定明天正午见面后,就从探险家公会附近的空港买了去欢愉之乡的船票,一刻也不耽搁。
作为体魄强健、精力充沛的虎娘,莉莉可以折腾三天三夜而不用入眠,这边和克洛丽丝分别,那边便乘两个钟头的城市飞艇去夜店开趴,等天蒙蒙亮,怀中的美人还沉浸在酒醉的酣眠中时,她又有条不紊地购买返程船票,继续到灯港市做少女的导游。
同样作为超凡者,一年来坚持冥想的克洛丽丝也能保持长时间不入眠,但肯定无法像莉莉那样有永远用不完的活力,到休息时间时,少女会进入冥想状态养精蓄锐。
夜晚八点,列车上的乘客比正午多出近一倍,却不是旅人和探险家,而是通勤归家的工作者,灯港市比不夜城要稍大些,除了几座主城区外,海湾附近的郊区也有许多人口,其中更有一些工作者租住在灯港市东部相距三十公里的比埃尔区,每天不仅得挤列车,光来回通勤时间就得四五个小时。
南边海港的房价昂贵,靠近探险家公会的北部城区更是寸土寸金,而古灵庭还有许多不属于当地的外籍劳工,他们没有房产,时常好几人挤在比埃尔那逼仄狭窄的公寓里,在间歇性停水、能将人臭晕的盥洗室排队如厕。
克洛丽丝正午来时,看见的乘客都是兴致盎然、神采奕奕的模样,到了晚上,每个人都显得恹恹欲睡。
不过,灯港市的交通虽然繁忙,但路网发达,城市下还有地铁,因而列车上算不得拥挤,起码现在,车厢里还有好几个空位。
克洛丽丝对面坐着一个戴眼镜、衣装革履、肥头大耳、肚子把纽扣撑开的男人,他小心翼翼将公文包收在腿上,将炸土豆饼和红豆糖汁摆在桌上,终于得以喘息一般,狼吞虎咽起来。
一个穿职装的女人走过来,她扫了一眼空位,看到吃得满嘴油花的胖子时,撇了撇嘴,最终选择坐在克洛丽丝旁边。女人似乎很困,不一会儿,强撑精神的她便晃晃悠悠倒向克洛丽丝的肩膀。
“晚上的时候,小偷会很多的。”男人瞄了克洛丽丝一眼,小声嘀咕。
“呀!”女人忽然“惊醒”,她把手举起来一看,掌心出现一道浅浅的血痕,再低头一瞧,克洛丽丝的口袋里钻出两只针线促密的布手,一只玩偶从里面爬出来,它黄昏般的宝石眼珠泛着诡异的光,缝合的嘴唇咧开一根根针线,抬头微笑。
女人即刻清醒,她惊恐得说不出话来,但睁大眼睛时,哪有什么可怕的布偶呢?她故意打了个呵欠,摇摇晃晃站起来,心神不宁的往其他车厢去了。
“谢谢。”克洛丽丝微笑道。
男人不回应,只默默吃着自己的东西,列车一到站便匆匆下车,视线穿过窗户,克洛丽丝看他到车站后继续拾级而下,想必是要换乘地铁。
和不夜城相比,灯港市的交通要更为方便,但对于每天需要通勤的社畜可能也算不上多么友好。
少女想到奥伯兰门启,不过这种传送阵最多只能跨越几公里,想要穿梭更远的地方需要在中途搭建更多门启做为连接,但门启成本高昂,使用一定次数后就会失效,否则传送阵没准真能做成一笔生意。
克洛丽丝用灵性在不少普通人身上做了标记,在灵性消散之前,她可以越过更远的距离进入这些人的梦境,唤起他们的潜意识,借此搜集古灵庭的相关信息。
伴随着男人的下车,更多通勤的工作者挤进车厢里,少女对面又坐上了一对情侣,她将小小公爵先生放在邻座,布偶不时扭动脑袋朝路人笑,这使得人们在毛骨悚然的寒意中不敢坐下。
小小公爵先生的脑袋扭了一百八十度,忽然朝向门处。
一个戴狐狸面具的浴袍女人赤着脚走上车厢,两条及臀的马尾轻轻晃荡,她耳朵稍尖,东张西望,在已经坐满的车厢上发现唯一一个空位。
是白天的精灵,女人虽光着足,但脚下萦着电火花,与地面始终保持着纤毫之距,不染尘埃,她的声音很年轻:“你好,我能在这里坐一会儿吗?”
克洛丽丝看向她,说道:“这你得问小小公爵先生。”
狐狸面具便朝向布偶,她觉得眼前这个超凡者的精神有点儿问题,因此表现出退缩:“呃……我看还是……”
“我开玩笑的,”克洛丽丝收起布偶,示意对方坐下,她短暂催眠了对座的情侣,问道,“你不是正被通缉吗,怎么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公共区域?”
精灵瞥了一眼四目无神的两名情侣,瞬间警惕起来,狐狸面具的色泽出现变化,这是精神攻击的征兆。
她面具后的眸子凝视克洛丽丝两秒,说道:“噢——你是白天的那个人!”她立刻道歉,“关于撞到你的事情十分抱歉!”
正要转身就走。
“咕——”饥肠辘辘的声音响起。
“需要我为你点餐吗?”克洛丽丝问,“你想,白天时我的伙伴还帮了你一手,我会对你不利吗?”
精灵想了想,似乎是这么个道理。
于是她大方坐下来,说道:“你是什么人?”
克洛丽丝答道:“嗯……虽然我很不专业,但大概是商人。”
面具下的目光陡然沉凝,声音也变得紧张:“商人?”
“我来自乌布诺尔,目前的话……过几天要去守望之湖签一单合同。”
“乌布诺尔是哪里?”
“浮星海西北的空域,大概在天上十几公里的位置。”
“原来你不是古灵庭的人呀!”精灵恍然大悟,放松下来,“你能请我吃一个面包吗?我可以做临时工,端盘子洗衣服扫地,我一个人能当十个人!”
“不需要,”克洛丽丝将一枚一星元的硬币放在桌上,用食指推过去,“你只管填饱肚子就是。”
“拿多少钱便得出多少力,”精灵说,“反过来也是一样的。”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克洛丽丝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咕——”
听到声音,两人对视一眼,精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挠着头:“真的可以吗?那就先谢、谢谢你了……”
她太饿了。
328.精灵
古灵庭的夜色繁星点点,据说这天幕也来自于浮星海的无上奇观,终有一日,祂将打开驶往星空的大门,拥抱真正的银河。
现在,这天空只是奇观作用下虚假的投影。不过,投影也有投影的好处,四季常青的浮星海有着整个深界独一无二的种植条件,农牧业发达,而与醉乡不同的是,古灵庭有着独立的工业体系和多样的炼金作坊,可以满足民生、探索、乃至于战争的工业需要。
“吭哧吭哧……”普通餐馆的包间里,精灵奈娜将面具戴在脑袋上,以迅速的仿佛狼吞虎咽、但每一个动作拆解开来又无比优雅的姿态抬举汤匙,将色香俱全的番茄牛肉汤舀进嘴中。
她吃得极快、又极仔细,桌上的清炒鲜贝、煎鹅肝、焗龙虾、冬菇蟹肉羹、原焖章鱼片、奶油棱鱼、烤羊腿、烩土豆……已经一扫而空。喝完汤后,奈娜还有草莓蛋糕的甜点和放到最后的清蒸泡泡河豚。
浮星海的洋流虽然是一圈一圈盘绕的银河漩涡,但也是切切实实的大海,海产丰富、价格实惠,是许多偏远岛屿的主要饮食来源。
一桌下来,报价一星元又六分,若在飓风岛,这么一顿的价格至少得翻四五倍,若是放在高档酒店,绝对十倍不止。
克洛丽丝喝着椰汁,简单吃了一份牛排后便一直盯着精灵的肚子。
“吭哧吭哧,嗯?怎么?”注意到克洛丽丝的目光,奈娜不好意思地抬起头,动作也缓慢了些。
“你怎么能吃下那么多东西?”
“啊,这个呀,可能和个人体质有关吧。”奈娜含糊地说。
“我见过的精灵也没你这么能吃的。”克洛丽丝调侃。
奈娜出现不自然的神色,她开朗的脸上双颊绯红,语气柔柔地说:“我会还钱的。”
“我只是随口一说,”克洛丽丝出言安抚,“你不用在意。”
奈娜挠了挠头,她是一张瓜子脸,细眉修长如叶、杏眼圆润澄澈、琼鼻俊挺娇美,薄唇下始终抿着开朗的笑意,让她看上去总是十分快乐的人。
精灵叉了一块鱼肉喂到嘴里,说道:“我的技能【复生树精】和【快速代谢】能让我消化很多食物,些许废物可以通过源力的形式代谢。”
吃人嘴软,而且少女看上去也不是坏人,奈娜不好意思什么都藏藏掖掖。
“可我看你行动起来总是带着闪电。”
“噢,那是【风暴妖灵】,还有这个,”奈娜站起身,舞了两圈,展示起浴袍来,“灵器【浴空雷使】,它可以让我在一百米内制造两个裂隙快速穿梭。”
“没有负面效应吗?”
“它会将我的内衣烧坏!”奈娜抱怨道,“也会对使用者造成电流麻痹,不过我本身是【风暴妖灵】,电流对我不会构成伤害。”
“使用频率呢?我之前看你一瞬间折出几百米远。”
“【朔月】!”奈娜挥着叉子,得意地说,“这是我在遗迹里获得眷顾后进化的灵脉象征,使我能隐秘神秘、加速代谢、无损过载、削弱使用技能时对灵容的限制,所以就算是更厉害的家伙来了,他也追!不!上!我!”
简而言之,就是快速恢复、减少技能CD、增加技能威能,同时,还能将溢出的神秘特性气息隐匿掉,不容易被跟踪。
奈娜美滋滋地吃着入口即化的河豚,含糊道:“那帮家伙肯定还在北城区找我,肯定想不到我会坐列车返程!”
“可你将自己的能力全部告诉我,真的没问题吗?”
“!”奈娜神情骤然变得震惊、复杂、纠结,“你用精神攻击诱导我吗?”
“并没有,”克洛丽丝两手一摊,“你放心,我会保密的。”
奈娜的狐狸面具能察觉到精神攻击,她知道克洛丽丝没有撒谎,于是更加懊恼了。
作为自幼生长在古灵庭的人,奈娜也不是什么天真纯良、轻易就上当受骗的白莲花,起先她只回报克洛丽丝的饭钱,说出两个技能满足少女的好奇心,谁知道自己上了头,呼啦啦一通把自己抖落个七七八八。
即便是古灵都警部,对她的了解也停留在“闪电特性”和“空间穿梭”两个方面。
奈娜又瞥了克洛丽丝一眼,眼前的少女面容清艳,当对方安静地坐在那时,完全就是一位温柔恬静的大小姐,这样的人应该不是坏人?不过,少女一双眼梢微翘的凤目又多了些与恬静不符的英气和贵态,同时还有一丝似于狐眼的妩媚,这让奈娜觉得对方难以亲近之余、还有令人警惕的狡诈。
可奈娜知道以貌取人不对,她打消了浮想,用纸巾在唇上一抹,对克洛丽丝说:“谢谢你的招待,等我赚了钱后就还给你!”
“你有安定的地方吗?”克洛丽丝问,“需不需要我为你找一间住处?”
奈娜坚定地摇了摇头。
虽然相信眼前的少女不是坏人,但她对自己如此殷切温和,肯定是有目的性的,奈娜相信一分钱一分货,决不多拿陌生人的好处。
“总之谢谢你,”奈娜说,“我还有事,就先离开了!”
她走到窗台,一道如影的暗蓝色微光跨越霍然出现的裂隙,转眼便消失在灯火辉映的茫茫夜色中。
“【风暴妖灵】……”克洛丽丝检索起脑海中的知识。
这似乎是被风暴教会吸纳并改进的凶祸级技能,可以操纵气候,也能将自身短暂化为气与电的状态,由于不算神性灵脉下的原生技能,只要有心翻阅,配方和仪式不算什么秘密。
当然,同一个技能因为配方的差异会出现细节上的差别,仪式的选择也影响着嵌合与晋升的风险。
“看上去比伊洛娜要年轻一些,唔……”克洛丽丝忽然回想起在法尔亚尔遇见的那位精灵,“不知道伊洛娜年纪多大,寻找第三个神赋技能的超凡者,什么怪物……”
接触到马克西、路恩提亚、摩修这些神赋者后,克洛丽丝才知道这个位阶的分量。当初的欧斯加尔同样是神赋者,只是他和伊洛娜一样,被阿莉丝塔轻易按了下去,少女才对神赋者没有太多实感。
“如果阿莉丝塔活着,也许能直接扬了乌俄诺斯的奇观……”克洛丽丝忽然产生这样的想法,不过转眼摇头,“不行,她就算活着也肯定不会照我的意见做事,还是维罗妮卡更好用一些……”
想着想着,克洛丽丝又将目光放在餐桌上,忽然发现盘子底下留着她之前赠予奈娜。
除了无法嚼碎的骨头外,每一份菜都被奈娜吃得干干净净,连汤汁和油花都不剩下。
“这老板得怎么看我啊,”克洛丽丝苦笑着摇了摇头,用线拉开门,对服务生喊道,“你好,麻烦买单!”
329.精灵(二)
晚天降着小雨。
佩姬订的酒店在灯港市西南方向,背靠大海。听上去风景秀丽,但是,这是由于“海关”的刁难才导致团队必须暂时滞留灯港,高档酒店早就人满为患,克洛丽丝落脚的地方只能说不算糟糕。
从酒店十六层眺望过去,楼宇紧密扎堆,海滩浮满垃圾,古灵庭的工业污染有奇观净化,但海岸线的垃圾堆则没那么好的待遇。在经过涨潮的一轮冲洗后,垃圾会随洋流漩涡飘往更深的世界,留在岸上的,则会有清洁车每半月到来一次。
和机械马车相比,公共动力机车显然更有实用性,但与克洛丽丝认知当中的汽车不同,这里的机械造物保留着笨重、粗犷的质感。
源晶提炼物本身具有较大的不稳定性,以此为燃料的发动机小型化成本高昂,因此克洛丽丝尚未见到民用化的私家车,富人出行通常不需要落地,直接乘坐私人飞艇,普通市民的私人交通工具主要还是自行车,这玩意儿在不夜城没有普及,主要“得益”于南城陡峭的地势和无人修缮的烂路。
少女坐在阳台边读报,虽然位于高层,但古灵庭没有冷冽的强风,只有令人惬意的暖流拂面。
如果想隐匿灵脉,选择【灵性执杖官】就不需要再考虑配方不全的【夜葬】,倘要嵌合新技能,克洛丽丝感觉奈娜的【风暴妖灵】也挺不错,但她没有配方,真想嵌合还得找精灵询问。
【灵性执杖官】的主要材料有幽冥水母的梦腺、魅魔淫液、恐魔领袖的胆、泣鲸之泪、千足魔人脑髓、深渊红石,都不是什么好得到的东西,好在其中一味材料少女已经拥有,它的学名该是“魅魔梦华”,代表着“喜悦、满足、着迷、美好与浪漫”。
深渊红石最易获得,它蕴含着最直接的“嫉妒、暴怒、憎恨”,靠近深渊的失落之国时刻遭受侵蚀,随着迷雾的流动,经常有浮岛将红石带上迷雾世界;恐魔在深界多有分布,同样是【梦魇】、【恐惧散播者】等技能需要的主材料,可以通过拍卖或发布委托获得;千足魔人的脑髓稍微麻烦,它来源于一场遗迹的厄难级恶咒传播,一度弥漫至上界,但随着多方联手的治理,现在只有一些遗迹还存在其踪迹。
泣鲸之泪很难搞,这种遨游群海与诅咒之潮的生物有着漫长的寿命,一生只找一位伴侣,它们仅在伴侣死亡和自己生命走向终结的时刻落泪。每一只泣鲸都有着强大的实力,除非克洛丽丝运气极好,恰巧碰上一只活了上千年准备给自己掘坟的泣鲸,若想捕杀它们,就算是神赋者带领专业的团队也很难做到。
克洛丽丝自然可以选其它替代材料,但效果肯定不如原本的配方,其中与人类社会密切相关的替代品,是“极致悲伤”的思绪。
至于幽冥水母的梦腺,这东西属于有价无市,只在深海能遇见,遇见了不一定能捕获,捕获了不一定能保存好其腺体——梦腺介乎虚实之间,随着幽冥水母的死亡,很容易化作浮梦彻底消散。
当然,偶尔也是能够买到的,幽冥水母活跃于混沌群海深处以及传说当中的“幽冥”,一些安息之地的死灵术士需要它的胚来施法以及嵌合技能,每年会有一两只幽冥水母活体和十几具残骸被送到各大组织或卖场。
克洛丽丝除了翻阅报纸外,还会看秘书团在今日收集的各类信息资料,她坐在躺椅上,星光黯淡,一艘飞艇从穹顶缓缓驶过。
“错觉?”
少女隐隐感觉有人正盯着自己,可飞艇嘈杂的噪音扰乱了她的思绪,一时间难以判别先前蓦然出现的灵感。
大多数飞艇的发动机噪音极大,连降噪秘文都不舍得配置,克洛丽丝下榻酒店所在的城区并不禁飞,附近又恰好有一座小型港口,因此不得不忍受这糟糕的环境。
读完报纸,少女饮了一杯热牛奶后躺回大床,她将思绪放远,连接先前释放出去的灵性,沟通普通人的梦境。
梦境行者并不需要完全让灵魂脱离躯壳也能行走梦境,她将灵性种在普通人的意识里,可以保持三五天不消散,通过与灵性的沟通,便能让一部分意识进入他人的梦。这样做的好处在于可以随时切断联系,即便遇到危险,也不用担心灵魂遭受污染,但如果是强大的超凡者,就很容易发现她的这些小动作。
灵体的“视角”很不一样,到处都是斑斓的色彩,最清晰的反而是千家万户点亮的“梦境泡泡”,入眠之人在脑海中构筑起虚幻的世界来。
佩姬日常在梦里顾影自怜,她坐在湖畔端详倒影,看着看着,那影子便化作了克洛丽丝;她在不夜城的家中洗漱,洗着洗着镜中的人儿又变成狐面具女人;她抱着琳赛读着童话故事书,忽然间,女儿回过头来,露出一张清艳的脸蛋,妩媚地问:“喜欢我吗?”
喜欢,当然喜欢,她曾与其他人体验过鱼水之欢,但这一年来,每一次梦中潜意识的回味,那些人最后都成了黑发黑瞳的少女。
克洛丽丝再一次扭曲佩姬的梦,将那些按捺的爱意抹除,换成与琳赛在一起的阖家欢乐、以及她读书收获知识时不经意的喜悦。
这当然不是抹去佩姬的记忆,少女还无法做到这一点,而是通过梦境,逐渐扭转女人的潜意识,让她回归正常轨道。
一个个人们在清醒时难以启齿的想法于梦境上演,喜悦的或悲伤的、恐怖的或愤怒的,有职员在梦里把老板的头砸得稀烂,吊在街边的路灯;克洛丽丝还看到一个路边长凳的失业工人正奔跑在履带上,一只贪婪的巨口在后面追,他漫无目的地逃,却无法跳下去,在他潜意识里,只有继续奔跑,才有能填饱肚子的薪水。
少女从人们的潜意识中追溯其最近的记忆,随后对其梦境做出调整,尽可能给他们一个安恬的好梦。
她照惯例进入另一名普通人的梦境,将记忆倒带、再倒带,正要寻找一个令人快乐的印象赠他一个美好的梦时,忽然看见意想不到的画面——
小雨淅淅沥沥,流浪汉用捡来的硬币买了一瓶酒消愁,他走路颠颠倒倒、边喝边翻腾垃圾堆,寻找吃剩下的食物和可以卖钱的物件,当他打开一个垃圾桶盖时,赫然发现,里面冲洗得干干净净,正蜷着一只打瞌睡的精灵……
330.精灵(三)
奈娜是纯血精灵,真往泰瑞比追溯,说不定还能寻到有贵族身份的血亲。
她的倒霉蛋父母在探险途中相遇,生下她没多久后便打算返回本土,可惜遇上了百年难遇的异怪潮,奈娜的父母生死不知,而她则被流浪到深界的角兽人维璐梅卡所收养。
奈娜在里恩高地以南的乐园区长大。名为乐园,实则是古灵庭的大号贫民窟、垃圾场,一条铁路跨越山隘,往北三四十公里是工业重镇里恩三市,往南两百公里则是比埃尔区,工业原料往往经由这条铁路输进里恩,偷渡者、走私犯也常从该线进入乐园,藏匿其中。
那是连古灵都警部都不想光顾的地方,每天能发生至少一百起枪击案、十起恶性巫术事件,黑帮势力盘根错节,瘾君子、流莺、流浪汉俯拾皆是。
如果说乐园还存在古灵都需要的价值,恐怕也就剩源源不断的劳动力和几十万本地人口的选票了。
奈娜和维璐梅卡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了十七年,虽然早已弄到古灵庭公民的身份,但维璐梅卡是一个有使命感的人——她想让“乐园”成为真正的乐园。
而唯一能实现这个目标的方式,便是赢得明年的大选,执掌天枢。
即便奈娜成了通缉犯,但她不认为自己是个贼,维璐梅卡说,真正的贼该是那些贵族、商人、工厂主,是他们偷走了本该工人应得的利润。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奈娜也觉得自己肩负了摸不着的使命,在“搜索”维璐梅卡竞争对手的黑料被通缉后,她果断离开乐园,以免给维璐梅卡添乱。
但奈娜在灯港市人生地不熟,又因为需要穿【浴空雷使】来躲避缉捕,所以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她不偷平民的财物,也不接受额外的劳动报酬,从富人的别墅豪宅中“拿走”的不义之财都被用以贫民窟孤儿的生活所需,这种原则的结果就是,进入灯港市好几天,她还没吃过一顿饱饭、睡过一次好觉。
虽然狐狸面具能改变她的面部特征,但通缉犯想在当地找个工作十分麻烦。她的身份星徽处于古灵都当局的通缉之中,哪怕星辰教会和探险家公会不会在意她这个通缉犯,但只要使用星徽登记,警部就会立刻遣人调查。
好在今天遇到了一位好心的商人小姐,奈娜得以补充身体所需的能量,但是,那个商人小姐的套话引起了奈娜的警惕,在辞别克洛丽丝后,她并没有离开,而是一路追踪少女至酒店,确认对方真的是外地人后,才稍微安心一些,用【风暴妖灵】的能力洗了一个垃圾桶,躲进去睡觉。
“嗝,这里、嗝,有人了,嗝,我去,另一个地方……”
让奈娜比较不愉快的是,睡觉中途突然有醉汉打开了她的垃圾盖,好在对方很快颠颠倒倒离开,黑暗中也看不清什么具体特征,于是精灵催生了路边的树茎,用枝条将垃圾桶锢起来,防止又给人打开。
“哐哐哐!”
过了约莫一两个钟头,半梦半醒的奈娜又被人踹了两脚桶身。
精灵不闻不顾,正以为又是哪个醉汉发疯时,源力的气息隐隐漫进来,微弱的光线射入,垃圾桶被什么锋利的东西给剖开。
奈娜睁开眼,一位面容清艳的少女打着伞,正好奇地打量她:“你就睡在这里?”
“是你!”眼睛瞪大,“你怎么找到我的?”
“你藏得太不好了,喂,你该不会是专门跟踪我到这儿来的吧?”
“哪、哪有的事,哈哈哈,一定是巧合啦!”奈娜翻起身来,雨水轨迹避开她的身子飘向一侧,她眼神尴尬地扭向一边的路灯,“我只是……”
“你在流浪吗?”
“没有,我只是暂时还没找到心仪的工作!”
“你有住处吗?”
“有啊!”
“垃圾桶吗?”
“我只是……”奈娜还想争辩,但看着少女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她只好丧气道,“好吧,我无家可归了。”
一个拥有凶祸级技能的超凡者精灵睡垃圾桶,这是克洛丽丝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而且,奈娜又不是柏妮丝那种难以有效利用神秘特性威能的废物,她很厉害,怎么会落魄到这种地步呢?
就算被通缉,也只限于古灵都当局,探险家公会根本没有她的通缉令,以奈娜的能力,随便去什么地方都能过的很好。
这让克洛丽丝越发好奇,于是她说:“和我回酒店,我给你安排住处。”
“我……”奈娜想要拒绝,但看到对方不容抗拒的态度时,她也不是特别矫情的人,便点了点头,“我以后会把报酬付给你,不过你知道,我是通缉犯……”
“没关系。”
克洛丽丝已经对古灵庭的局势有了初步了解,古灵都当局在灯港市没什么影响力,否则白天就不是把太阳教会留在灯港市,而是直接逐出古灵庭陆地了,她拉起精灵的手,后者出于战斗本能下意识闪躲,反应过来后,奈娜很大方地握回去。
精灵感激道:“谢谢你呀,你真是个好人!”
“不要对我说这种话。”克洛丽丝板着脸说。
“啊,为什么?”
“我经常对别人说这种话,那往往不是真心实意的,”克洛丽丝想起大约两年前,她也对一个精灵说过类似的感激之语,“真诚表达感谢时,往往需要付出实际行动。”
“欸?可是我现在没钱呀……”奈娜苦恼起来。
“不是非得物质财富才算财富,你的知识也能作为无价瑰宝,不是吗?”
“知识?”
“比如【风暴妖灵】的配方和仪式,以及嵌合或晋升时的实践经验,这对后来者有着很大帮助,许多超凡者就是因为缺乏指导而导致灵脉失控……”克洛丽丝说罢,又微微摇头,“当然,我就随便举例,我是真的想要帮助你,你不需要回报我什么。”
真是个好人呀!
奈娜终于确认克洛丽丝全无恶意,她已经在考虑仅仅交代技能值不值得少女对她无私的帮助。
“我在1607室,看到那个还亮着灯的房间吗?”克洛丽丝说,“今晚你先和我过夜,明天我给你一个外地人的临时身份证明,可以暂时不使用身份星徽。”
“没问题。”奈娜抿着笑,搂住克洛丽丝的腰。
“呃?”少女反应不及,难道奈娜这个表面纯良无害的精灵实则是与维罗妮卡、莉莉一路的货色?
但很快,她发现自己误会了对方。
“可以不用走升降梯,”奈娜瞄向十六楼,一道裂隙在眼前打开,“请抱稳我,现在……闪!电!启!航!”
331.精灵(四)
奈娜穿越裂隙时会有一道明显的电芒,不过,她的灵脉象征【朔月】隐匿了这一特征,只有真正穿梭其中时,才能看到那流束夺目的湛蓝世界。
氤氲的电火花萦绕在克洛丽丝体表,这给她带来微不足道的刺痛,衣裳的面料也出现零星焦糊的味道,但少女推测,假如没有这层电芒的庇护,就将在穿梭裂隙时承受那些流束的伤害。
天旋地转只有刹那,刹那后,克洛丽丝出现在酒店高层的阳台上。
整个穿梭过程不足零点五秒,【浴空雷使】这件浴袍并没有直接烧坏衣料,实际上,灵器设计思路本身也没考虑过奈娜那般频繁的使用方式。
克洛丽丝不清楚这点,她只从中感觉到奈娜令人咂舌的能力。
迅如闪电。
而且,奈娜的移动几乎表现出任何限制与负面效应,不会穿梭几次就得休息一阵缓和,此外,要在如此快速的折跃中准确抵达目的地,精灵的反应速度也远胜其他超凡者,包括克洛丽丝自己。
如果奈娜与她为敌,即便自己的灵感能预知危险,恐怕也来不及做出躲闪,而且——
其他人也能进入裂隙。
如果之前奈娜不用电芒保护她,而是直接一脚将她踹进去呢?
「果然还是太危险了。」克洛丽丝想道。
假若奈娜怀揣敌意,仅方才那一瞬,她便可能身负重伤。
“你住的地方可真大!”奈娜没注意到克洛丽丝的沉思和慎重,她进入房间,赤脚踩在地毯上,四处打量,“一个人就住这么大的地方吗?”
克洛丽丝住的这间有独立卧室、带有浴缸的盥洗室、会厅和书房,面积不算小,居住一夜需要接近三刀,这是艾格莎修女和佩姬的安排,若让她自己选,少女宁可住幽谧的小房间。
“要泡个热水澡吗,啊,我忘了你是【风暴妖灵】,可以随时保持清爽干净。”
“当然要,”不料,奈娜胳膊一挥,浴袍一角滑到肩头,“我喜欢泡热水!”
“盥洗室在左边那个门,浴缸上的红色把手拧开就是,这酒店质量虽然一般,但热水全天候供应还不错,就是浴缸太小。”
克洛丽丝现在很少在家中洗澡,每周必定要去凤尾蝶大浴场泡个两三次,和浴场的浴池比起来,酒店浴缸的确是小巫见大巫。少女早已忘记在法尔亚尔用一小桶水洗脸擦身子的日子,她对自己的消费一直有意识地克制,但开销依旧在逐月递增。
放下大半戒备心后,奈娜很自然地接受了“朋友”的善意,而且,她不打算白拿白要,已经计划着在合适的时候将技能情报赠送少女。
奈娜遇见过许多奸人恶徒,但她也相信人本真的善,商人小姐说不需要她的回报,奈娜并不怀疑。
跟踪克洛丽丝之后,奈娜确定少女和她的团队的确和古灵庭没有任何联系;如果克洛丽丝真贪图她的技能,那么她嘴瓢抖落自己的信息之前,少女也没理由请她一顿大餐。
奈娜自觉有些姿色,但和克洛丽丝比起来还是稍有逊色,加之对方是一位少女,因而精灵也就不认为对方在觊觎自己的身体和美貌。
除了本真的善外,奈娜想不出别的东西,坐进浴缸中,将白璧无瑕的身子浸在热水里,她在氤氲的蒸汽中思虑一阵,打算试探商人小姐一次。
这个年龄段的克洛丽丝正处在高速发育时期,离开不夜城前她量了身高,一年的时间里已经逼近一百六十公分,奈娜稍高她两寸,彼此身材相仿,因此,少女从自己行李箱中选出一套休闲的衬衣和背带裤,隔着毛玻璃说道:“奈娜,我先将衣服借给你穿,如果你需要的话,就在门口的凳子上。”
“谢谢你,商人小姐。”
“克洛丽丝,我的名字。”
“那个……”唰啦一声,毛玻璃门被推开,蒸汽吹到克洛丽丝脸上,奈娜寸缕不着地趴在浴缸上,伸长胳膊,将叠好的浴袍递过去,“你能先帮我将衣服保管一下吗?”
“可以吗?”克洛丽丝建议道,“我会给你一个手提箱,你将衣裳随时带在身边会更好。”
“没关系啦,我相信你。”奈娜爬出半截身子,手臂绷得笔直,春荷垂蕾。
从俯视的角度,少女正好将精灵一览无余,她心中忽然产生一丝别样的悸动,这悸动本身只在维罗妮卡打牌间亵渎她的时候出现过,那本该是极耻辱的记忆,可当同样的悸动与此刻重叠时,似乎又存在着令人蠢蠢欲动的新意。
克洛丽丝知道这种悸动意味着什么。
该死的魅魔!
少女从不觉得自己喜欢女人,当然也不喜欢男人,从“性”的角度上讲,她本身便缺乏这样一个情愫,只能说,若真去选择,自己对女人不存在排斥。
但现实上,她并没有爱上谁,因而没必要去讨论取向。可克洛丽丝发现,自从接触维罗妮卡之后,她的思维的确发生了一些习惯性的改变,比如更加频繁前往浴场,尝试点不同女奴服侍,但是,没有哪一次如此刻这般,仅仅看透同性的身体,就出现与维罗妮卡那日一般无二的悸动。
粗俗一点儿说,克洛丽丝的身体在渴望奈娜。可那样一来,自己岂不是变得与魅魔和白虎一路货色了?她总是在稚嫩的伪装下保持着相对成熟的心智,以至于忽略了肉体的成长。
但少女断不承认。
心理上,她对那些女人的的确确不存在情爱。故此,因维罗妮卡的缘故,克洛丽丝本能排斥那种彰显滥情的悸动。
仅仅是干涉理性的欲望。
“她妈的维罗妮卡……”克洛丽丝咬牙,吐出一句细若蚊喃的脏话。
“克洛丽丝小姐?”奈娜举着胳膊,眼中闪过困惑。
难道克洛丽丝真的有窃走浴袍,对她进行加害的想法,才在自己突兀递去浴袍时出现犹豫,担心有诈?
混迹在贫民窟中,奈娜对各种歹毒的人与事都游刃有余,她既保持着真挚的善良,同时也敢于直面人性的恶意。
“没什么!”克洛丽丝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这样的慌乱,落在奈娜眼中,则变成了觊觎【浴空雷使】的欲盖弥彰。
可……克洛丽丝小姐不是那样的人吧?
奈娜如此想着,任由少女匆忙取走浴袍、砸上推拉门。
奈娜重新浸入水中,感受着【浴空雷使】与灵魂密不可分的联系,注意到克洛丽丝不知从哪儿取出一个手提包,将浴袍放了进去。
“噔。”轻轻一声,手提包被靠在毛玻璃上。
奈娜闭上眼,感受着近在咫尺的浴袍,把半张脸浸入水中,吐出泡泡:“还是怪怪的……”
332.精灵(五)
回到卧室,克洛丽丝倒在床上辗转,她难得烦躁,最后闭上双眼,试图通过冥想清静心灵。
意识渐渐坠入浮满记忆的海洋,一座哥特风格的幽暗宫殿岛屿般飘在水面。这是克洛丽丝的灵魂世界,她将抽象的存在具现,所有画面皆充满象征意义。
宫殿被一座座藏在暗楼内的炮塔拱卫,如果有人入侵她的灵魂,首先就得面对炮火的洗礼。
但是,在【安息之珠】的帮助下,克洛丽丝真实的意识其实隐匿于海洋上宫殿的倒影,即便宫殿沦陷,也不会影响到她的灵魂。
以少女而今的实力,【梦境行者】无法给她带来多少战斗力,但假以时日,她也拥有将幻梦降临现实的可能性,届时,梦境与真实的界限将模糊,不分彼此。
克洛丽丝坐在飘满花瓣的大殿里,空气中弥漫诱人沉醉的芬芳,原本幽冷光滑、威严阴森的王座正往外长出荆棘,这意味着她情绪上的抵触。
沉浸在冥想中,一片片花瓣逐渐被荆棘贯穿、融入泥土,香消花殒,殿内的气氛也渐渐恢复冷淡。
“吱呀——”突然间,大殿的正门被推开。
克洛丽丝霍然睁大眼睛,侍立殿内左右的布偶大臣齐刷刷张望过去,漆黑的瞳仁中酝酿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这是她的灵魂世界,她的梦境,她的潜意识,门怎么会无缘无故打开?
只有一种可能性——
有未知的敌人入侵。
然而,那红发的敌人没有任何隐匿自己的想法,甚至连她本身都十分懵懂,像观光客样四处打量,寻找出路。
渐渐地,红发注意到王座上那个布偶质感的女人:“克洛丽丝?”
毛骨悚然的寒意顷刻涌上克洛丽丝心头。
这婊子能随意进入她的灵魂!?
哪怕这座宫殿只是【安息之珠】缔造的欺诈假象,但克洛丽丝不敢试测维罗妮卡在这方面的本事,真让魅魔全面渗透自己的潜意识,她也只有任人拿捏的份。
每一次冥想,克洛丽丝都能隐约看见那道红发的身影,而现在的情况,也切实作证了少女之前的猜测:因为晋升仪式的未知缘故,魅魔的精神与她产生了联系。
她不确定这种联系是否只存在单向、还是因为自己能力不足才被魅魔反向入侵,没有过多思考,克洛丽丝毫不犹豫地脱离冥想状态,切断了灵魂上那层若有若无的联系。
“等等!”
飘渺的喊声还萦绕在耳畔,克洛丽丝根本不予理会,意识直接回到现实。
少女睁开眼,一阵后怕。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无法再冥想了,好在此刻心绪也稍微安宁了些,不再如先前那般焦躁。
看了一眼卧室的挂钟,发现已经过去一个钟头。
奈娜呢?
克洛丽丝揉着脑袋坐起来。
“奈娜?”
少女走到盥洗室,洗浴间蒸汽缭绕,隔着毛玻璃看不到人影,没有得到应答,她随即将门拉开——
带着浴液香味和青草芬芳的水蒸气将克洛丽丝包裹,拂手将之散开,浴缸内,散发的精灵正安详地睡在热水里,白皙俏脸蒸得绯红,额上垫着毛巾,她很不淑女地四仰八叉,手脚都露在外边。
见门被打开,酣眠的奈娜打了个呵欠:“啊,克洛丽丝……”
“我以为你走掉了。”克洛丽丝别过脸,有些尴尬地说,“没想到你只是睡过去……”
“我睡了多久?”
“一个钟头。”
“呀……”奈娜睡眼惺忪,本能地托着长发站起身来,因为困倦的缘故,她只拧着发丝的水迹,没有使用超凡之力将多余的水分剥离体表,“真对不起,克洛丽丝,我向你道歉。”
奈娜较为纤瘦,身材甚至不如克洛丽丝丰满,但线锋充满柔韧质感,像一头身手矫健的雌豹,从肋弓延连似弦、在腋窝倾泻如瀑,宛若名家画笔下的描迹,将明媚开朗的笔触汇于花间耻潭。
“这有什么道歉的?”克洛丽丝用线粘来一根浴巾,她微屏着呼吸,在奈娜一身湿漉踩出来时,用浴巾帮她裹上,擦拭头发。
“脚有些软。”奈娜揉着眼嘀咕。
“你可别摔倒了。”
“那怎么可能?”揉完眼睛,奈娜瞬间恢复了精神,她挥舞右臂,信心满满,“我可是飞檐走壁的侠!盗!奈!娜!”
克洛丽丝刚为她系好的浴袍顿时滑下。
少女发誓,包括维罗妮卡在内,她在浴场见过无数女人远胜奈娜的曼妙姿态,却无一令她如此窘迫过。
克洛丽丝是爱美之人,对于凤尾蝶浴场的女奴,她总是抱着对美的欣赏去看,同时还偶尔对照一下自己,从镜中总结自己的不足之处。
同为女性,这种欣赏对她而言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难堪事,但眼下,少女却面临未曾经历的占有欲。
她发现,奈娜身上有着与夏夏一样特质,开朗热情、纯洁天真、温柔善良,甚至还有乖巧的影子,只是奈娜要年长于克洛丽丝,因而未将那份可爱明晰地表现出来。
“唉。”克洛丽丝迷茫地叹了口气,微微摇头,重新驱散了浮想,恢复以往的坚定。
“怎么了?”奈娜完全清醒后,驱散了身上多余的水分,转而将克洛丽丝放在凳上的崭新内衣裤穿好,“噢,克洛丽丝,你的上衣对我有点儿松……”
“我帮你改一下。”克洛丽丝手中显出丝线,为奈娜调整衣裳的尺寸。
“你的技能真好用,”奈娜评价道,“如果去做裁缝,肯定能赚很多钱。”
“它就是【裁缝】,”克洛丽丝平和微笑,“除了裁衣裳,还可以裁人……睡袍给你。”
“噢,克洛丽丝,”奈娜接过睡衣,忽然又想起来什么,懊恼道,“对不起,我需要向你道歉。”
“都说了,只是小事。”
“不是那个,是我怀疑了你的善意!”奈娜急切地解释,“我将【浴空雷使】交给你,是想测试你是否会偷走它,对我不利……”
“那你运气可真好,如果我偷走了浴袍,你可就没衣裳穿了。”克洛丽丝并未生气,而是用调侃化解了奈娜的内疚。
“你偷不走它!”见克洛丽丝的口吻没有责备,奈娜愈发认可少女,她伸手一摄,装有浴袍的手提包内飘出蓝盈盈的秘文,最后化作海浪般的纹身印在精灵肌肤上,她展示着清澈的美,“锵锵!【浴空雷使】是和我有契约在的!”
333.精灵(六)
克洛丽丝算是看出来,奈娜有一颗永远乐观的心脏,精灵的善意发自肺腑,不似她,总是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当然,克洛丽丝也不会因为这份自私而在奈娜面前自惭形秽,她喜欢这样的自己,同时,也喜欢奈娜这样纯净的人。
哪怕不在肉体上互赠情谊,少女也乐意和奈娜成为朋友,这样的人永远值得信赖,尤其是,奈娜天真之余,并未丢到对世俗恶意的警惕。
“我可以随时召唤【浴空雷使】,但如果事态紧急,可能就要将你的衣裳烧坏了。”奈娜提醒。
克洛丽丝的穿着虽然没什么品味,但用料极好,仅此一点,就是她这只贫民窟精灵赔不大起的价格。
“那你得给我打工还债才行。”克洛丽丝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奈娜却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你面具也能收起来吗?”克洛丽丝问。
哪怕洗澡的时候,奈娜也没摘下它。
“可以呀。”
纤纤葱指抚过狐面,霎时,那面具竟然渐渐淡化,沉入肌肤里,奈娜的尖耳被隐去、竖起狐耳来,同时,她米黄色的长发也转为淡金,只是没有尾巴。
“我能捏一捏耳朵吗?”克洛丽丝问。
“我倒是无所谓啦,不过其它精灵千万不要这样做,他们会发火的。”奈娜抖了抖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她的面部特征也出现了些微半兽人的质感来。
泰瑞比精灵无论男女,耳朵都是极为敏感的地带,某些个体耳朵的敏感性甚至远超其它部位,在许多活了两三百年、古老陈腐的泰瑞比精灵看来,贸然触摸等同猥(亵)。
当然,一些其他精灵种,比如深界偶尔出没的暗精灵,其耳部构造远没达到泰瑞比精灵那种程度,不小心碰触到便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
克洛丽丝探出手去,相比于莉莉的肉垫,狐狸耳朵又别有一翻质感,柔软修长,可以翻来翻去。
这让少女想起很久以前,她被卖到妓院时遇到的花魁姐姐。可惜那时候阿莉丝塔凶得让她不敢吱声,否则一定会央求她将狐狸姐姐给赎走,但是……
克洛丽丝有些哀伤。
阿莉丝塔估计不会在乎。
也因此,对于小孩子的愿望,克洛丽丝总是倾向于尽量满足的,这也是她当初答应琳赛解救佩姬的原因之一。
“你的床也很大,睡咱们两个人绰绰有余了。”奈娜像是找到新玩具的小孩子,愉快地扑在被褥柔软的大床上,光滑的缎面床单被她放在肌肤上轻轻摩挲,“真好呀,维璐梅卡收养了很多小孩子,因为是一个大家庭,所以我们不得不挤在一起,虽然后来改善许多……”
“那我和她一定有很多共同话语,”克洛丽丝倒了两杯热茶,说道,“我也是做慈善的,收养了许多小孩子。”
“我就知道!”
克洛丽丝这么善良的人,一定是个大慈善家!
经过一系列的追踪和试探,奈娜已经对克洛丽丝放下了戒备心,如果对方想将她抓起来领赏钱,那么之前就可以做。而且,克洛丽丝小姐是统领一整支商队的有钱人,应该不至于为了几千星元将她出卖……应该?
这是奈娜最后留的一个心眼,如果真的遭逢绝境,她会让全世界知道自己能逃得多么快!就算结界也无法将她封印!
但现在,还是老老实实在床上睡一觉,这玩意儿可比垃圾桶舒服多了。
“今晚先这样凑活吧。”
克洛丽丝拉上阳台的窗帘,关掉灯,她靠在枕头上,盘算着怎样让奈娜真诚地交出技能秘方。
她不一定会嵌合【风暴妖灵】,但多知道一个凶祸级技能总归有用得上的一天,正好补充一下沃伊蒂给她的技能图谱——图谱上的确有【风暴妖灵】这个技能,但是,所有材料都来自于沃伊蒂的推演,替代材料居多,不一定是最合适的那类。
克洛丽丝凝视着黑暗,【影偶医生】有一定的黑暗感知能力,但看到的并非是肉眼能觉的图像,而是深浅不一的灰黑色块。通常而言,但凡被阴影笼罩之处,都逃不过少女的感知,但这并不绝对,至少奈娜追踪她时,克洛丽丝就没有察觉到精灵的踪影。
“克洛丽丝,你不睡吗?”黑暗中,奈娜细细的声音传来。
“嗯?”
“我看你睁着眼。”
两人面朝面相对,克洛丽丝能感觉到奈娜近在咫尺的鼻息。若精灵是夏夏,少女会很温和地拥着她入睡,但身旁的却是认识不到一天的陌生精灵。
克洛丽丝觉得这行为未免荒谬了一些,但……难道就要将她扔在垃圾桶里吗?
这与当初莱宁街旅舍时忽视乞丐女孩有所不同,当初她能力有限,不夜城又过于混乱,克洛丽丝没有能力救助对方,即便提供一些食物上的帮助,也会遭到其背后指使者的掠夺。
“索愿梦尸”灾难过去后,福音教养所成立了专门的福利院收容孤儿,如果那个孩子还活着,也许能得到比较好的照顾。
也正是现在有了比较充足的实力和底气,克洛丽丝才敢将一只背负悬赏的精灵邀请到床上……
这话虽然听起来不对味,但既然奈娜坦荡真诚,克洛丽丝便不会将肮脏的欲望带出来玷污对方。
“小时候我们许多孩子也是这样,十个八个挤在一个房间,”奈娜轻声说,“只是后来维璐梅卡建立了工会,她帮那些工人和工厂主谈判、也和一些黑帮有所合作,收入稍微宽裕些后,她就说大孩子得有自己的房间。”
“我也差不多,九岁的时候。”
“噢,当时我可能十一岁,或者十二岁,总之是六年多前,那时候我嵌合了第一个技能,已经开始偷东西了,嗯……”奈娜沉默一会儿,问道,“克洛丽丝,你觉得贼真的有好贼吗?”
“你不是自称侠盗吗?”
“可偷东西总是不对的吧?”奈娜并不是质疑自己的事业,而是担心克洛丽丝因此对她产生误解和不好的看法。
“你偷什么?”
“那些黑帮、恶棍、工厂主的走狗!”奈娜差点挥起拳头,她克制道,“维璐梅卡说,织布的裁缝衣不蔽体、砌砖筑墙的建造者住不进属于自己的房子、工人们生产了灯罩桌椅却家徒四壁,我是把财富从真正的贼那里取回来!”
听着奈娜义正辞严,克洛丽丝温声问:“所以你是想要说服我,对吗?”
“克洛丽丝认为不对吗……”奈娜问。她知道克洛丽丝是好人,但她本身也是一个商人,理念上存在冲突再正常不过。
“对不对只在于你自己,”黑暗中,克洛丽丝握住奈娜的一只手,问道,“维璐梅卡究竟是什么人?”
“你可以在报纸上看到她,大伙儿都崇拜她,”奈娜露出笑容来,黑暗中,她能看清楚克洛丽丝神秘、深邃的眼瞳,那里面藏着奈娜看不出的想法,但精灵觉得这双眼睛是极美的,“听说她在家乡曾有伟大的事业,是敢于和神为敌的传奇!”
“与神为敌?”
“秩序之国,克洛丽丝听说过吗?”奈娜问道,“十分靠近泰瑞比的殖民领,维璐梅卡说我的父母曾在那里呆过一段时间。”
秩序之国……
克洛丽丝在翻阅《探险家图志》时的确有所印象,听闻那是秩序之主掌下的国度,稳定、和谐、万年如一,甚至在虚空使徒建立圣源教会之前,祂的统治便早已存在。
同时,那个国家居住着克洛丽丝最厌恶的角兽人。
“她为什么会到古灵庭来?”
“不知道耶。”
奈娜茫然摇头,她握了握克洛丽丝的掌心,本能睡近了一些,“我想,可能是‘神’太厉害吧……”
何止是厉害……
克洛丽丝也开始好奇这个人物来,在神的领土与神为敌,这个概念约等于她去神圣曼罗帝国传播慈恩圣教的思想,能活下来都是一个奇迹。
想着想着,克洛丽丝的心脏又躁动起来,一直痒到腹下。
“有什么事以后再说,今天先睡吧……”她翻过身去,不敢再接触奈娜的呼吸。
“嗯。”过了一会儿,精灵将胳膊自然而然搭在克洛丽丝身上。
“奈娜?”
“啊,抱歉,我睡觉时总喜欢抱着什么,长大后把布偶送给其她女孩后,就总是抱着膝盖睡,对不起,呃……”
奈娜抓住克洛丽丝一只僵直的手,擦不掉的、黏黏糊糊的触感挥之不去,“克洛丽丝,你是觉得太热了吗?”
“有……那么一点。”
“喔。”奈娜知道肯定是两个人挤在一起的缘故,人类的体质比较脆弱,哪怕成为超凡者也一样,克洛丽丝肯定不如她耐热的。
精灵便也翻过身去,只将光滑的脊背轻轻靠在一起:“这样可以吗?”
克洛丽丝没有回答,她就那样闭着眼,一动不动。
“睡了吗……”
奈娜嘟囔一声,扯下半截枕头拥在怀里,终于沉沉睡去。
334.红发腐蚀
天初明,晨香缱绻。
克洛丽丝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时睡着的,苏醒时,她依然朝着奈娜,后者安宁地阖着眼,吐气如兰、丰神如玉。
被子在晚间滚到奈娜一边的床下,精灵将枕头抱在怀里,檀口叼着一角,她横向蜷着身子,光洁圆润的趾头顶着克洛丽丝的小腹。
克洛丽丝下意识握住那双足,趾甲的晶莹色泽如蚌贝所含的粉珠,质感光滑,足弓微微绷着,没有一丝赘余褶纹,表上肌肤的纹理细腻柔软,像雪天里的一朵银花。
精灵的足比丝绸还趁手,虽然在虚空之触的作用下,克洛丽丝的肤质接连得到改善,不输奈娜,但少女从没有对自己的身体产生过如此想法——就像抚摸小动物一样,仅仅这样轻柔的碰触,便能令人收获满足。
夜里,克洛丽丝已经想通这一点。
或许来自于维罗妮卡的刺激,她对女人已经开始存有欲望。
至于这欲望为什么不对浴场的女奴、不对维罗妮卡,克洛丽丝没有得到一个周全的答案。
不过,既然是欲望,而不是真挚的感情,便应该适当克制。
克洛丽丝知道自己对奈娜只是欲望,而非心灵上的依托,因此她不想仅仅因为欲望,而去玩弄精灵的身体。
“我情愿用手……”克洛丽丝嘀咕。
“什么?”
不料,奈娜忽然睁开一双灵动的眸。
克洛丽丝心中一惊:“你醒了?”
“噢,就在你捏住我脚的时候。”说着,奈娜还动了动趾头,“对不起,我的睡相不太好,踢到你了。”
这话倒是缓解了克洛丽丝的尴尬,否则她真不好解释为什么凭空把别人的捏来捏去,克洛丽丝清咳一声:“没关系,下次注意就好。”
挂钟上的时间指在上午十点,克洛丽丝很少睡到这个时候,乌布诺尔的白天也只是比黑夜灯光更亮些。即便有破败的辉光塔,也不可能让整座岛屿持续性亮如白昼,那种程度的光辉,有可能将的普通人灼瞎。
苏醒时,克洛丽丝已经感觉到客房外站了人,她操纵会厅的小小公爵先生跳跃式开门,将佩姬请进来。
佩姬按照克洛丽丝原本的起居习惯,早晨七点便在卧房前等候,让厨子准备餐点,听候命令,然后才开始进行本职工作。这一点,她表现得像一个女仆而非秘书。
“我让酒店准备了早餐,请问您需要……”佩姬对布偶的存在早已习惯,她走进来,一眼就看见穿着睡袍的狐耳奈娜,她眼中闪过震撼,随后挂起微笑,“您需要我让人送进来吗?”
克洛丽丝一身黑荆棘纹理的真丝睡衣,坐在阳台边的躺椅上,点了点头:“可以,最好再来一份清炖泡泡河豚。”
“遵命。”
奈娜趴在床尾的枕头上,好奇地看着佩姬离开的背影,问道:“你需要我也做些什么吗?我明白你的好意,但我讨厌不劳而获……”她顿了顿,又说,“也讨厌超出劳动价值的报酬。”
她这样说,是担心克洛丽丝只让她做简单的事情,付出天价酬劳,这同样是一种变相的“不劳而获”。
“暂时不用,但是,我之后可能会去到古灵庭许多地方,你暂时担当我的向导和保镖如何?我在寻找晋升技能的材料,也许之后要去到危险的地方……”克洛丽丝想了想,说道,“如果你真的不想要太多酬劳,那么我就按酒店服务生的二十星元的月薪支付如何?外加包食宿,如果真的遇到危险的行动,我会给你奖金加成。”
“没问题!”奈娜这才满意。
鉴于克洛丽丝是一位少女,奈娜换衣没有什么避讳。如果眼前的女人不是奈娜,克洛丽丝其实也不会有什么想法,但既然她的的确确对精灵产生了欲望,那么就只好尽量回避。
白虎不确定会在什么时候来酒店,克洛丽丝留了地址,但没准莉莉在夜店逛了一夜后,早就把她这位“雇主”抛到九霄云后。
可惜这世界没手机,按理说,根据以源质为信息载体的电报远离,应该能开发出类似的通讯装置,但也许是成本或技术条件的限制,平民不需要,大佬用不着,即便真有重要的事情需要短程联络,也有各种魔法通讯装置可以使用。
这种装置五花八门,传统的水晶球、魔镜,到教养所、金丝雀商行、凤尾蝶浴场的固定传呼机,基本能解决大大小小的问题。
可惜亚里恩特告诉她,沃伊蒂还需要几年的时间处理手头事务,不能派遣分身,否则可以帮她沟通幻梦境的虚空议事会以及梦境行者进行交流的苍翠中庭,效果大概和沉浸式虚拟现实没什么两样。
以克洛丽丝而今的能力,她可以感觉到无时无刻不存在于灵魂中的幻梦境通道,也能经过通道进入传说中的世界,但是,她无法保证自己不迷失,更无法保证自己的灵魂能安然无恙回归。
多少梦境行者因为迷失在幻梦境,找不到来时搭建的通道,只能任由肉体枯死,灵魂依托幻梦境存续、不得回归。
这大约也是通讯技术受限的原因——
我梦境行者都能直接进行颅内拨号,还要凡人的通讯做什么?
神秘世界的通讯手段总是超乎想象得庞杂。
奈娜一如既往,将早餐吃得干干净净,克洛丽丝简单吃了羊角包、煎蛋和燕麦粥后,便开始翻阅送来的新一天的报纸。
秘书团依旧在打听晋升材料的消息,艾格莎今天要继续与有关部门沟通,尽早办理通行证,否则连去其它城市的车票都买不到。
奈娜同样翻开一本杂志,主要内容是令人眼花缭乱的时装,纵使再怎么控诉剥削劳苦大众的富人,对于这些富人创造出来的消费品,奈娜有着本能的喜爱。
谁不喜欢漂亮衣裳呢?
正午时分,克洛丽丝卧房内的固定传呼机传来工作人员的通讯:“1607房的客人,有一位白虎半兽人拜访,她说是你的朋友。”
“拜托她等候五分钟。”克洛丽丝说完,关掉话筒,对精灵说,“想去逛街吗,奈娜?”
335.新朋友
从灯港市到欢愉之乡有两百多公里的航程,民用航班大约需要三个钟头,这速度比城市列车快不上多少,但还是要优于跨空域的航船,同时不需要像列车一样挨站停留。
之所以跨空域的航船反而更慢,在于迷雾世界神秘特性分层流动,这种流动使各地域表现出迥异的环境,每跨越一段流层,乘客就需要一段时间适应其带来的异常反应,若频繁跨越流层,人体则容易因此出现神秘特性的污染。
纵然是夜店常客,莉莉依然是要给钱的,可惜最近手头紧张,莎莎卡了她当月的开销,为了搞些零用钱,才有她昨日乘车北上探险家公会时与克洛丽丝的偶遇。
莉莉的吃喝玩乐占了每月开销的百分之九十,尤其“玩”这一项,仅仅夜店消费每月就要三四百星元。这还是她的小白猫姐姐卡住大部分公会委托收入的情况下,否则莉莉分分钟要把家产败净、开支严重不均会将她大好的超凡天赋从此卡在当下位阶。
贴近克洛丽丝,未尝没有找一个临时饭票,顺便泡泡小妞的意思。她原以为克洛丽丝只是一个有钱的翘家大小姐,但现在看来显然不是如此,连太阳教会的修女,都恭敬地称呼她“院长”。
在此之前,莉莉只在书籍上了解过太阳教会的存在,这种上界宗教和浮星海本来八竿子打不着一边,现在却出现在深界。
坐在酒店大厅,莉莉嚼着市面上新流行的“抗辐宁”含片,她倒不特地需要这种东西,只是觉得味道不错。
浮星海的辐射污染远低于深界其它地域,但超凡者使用力量时,总会有未充分利用的源力流失,除非对神秘特性的掌握十分熟练,或有克洛丽丝、奈娜这样的隐秘性,否则往往会留下痕迹,或多或少对普通人造成影响。
此外,即便古灵庭有自主净化污染的奇观,但里恩平原的工业城市依然对附近的市民带去健康威胁,在这些威胁面前,超凡者反而显得微不足道。
除非某一天所有普通人都进化出能够过滤源力的灵脉,否则“抗辐宁”到哪儿都是硬通货,不过,过量服用抗辐宁,也有导致器官衰竭、出现各种疾病的可能性。
不多时,莉莉便看见克洛丽丝领着一只气质开朗、形貌昳丽的狐耳半兽人从升降梯走出。少女与狐兽人穿着同款的白衬衣和黑色背带裤,拎着拉链并未合上的手包,一只看上去风度翩翩的布偶从链口伸着脑袋。
“中午好啊。”克洛丽丝随意地挥了挥手。
白虎把眼珠子瞪大,思路敏锐地回顾昨日脑补的种种讯息,脱口问道:“这是你前女友?”
克洛丽丝表情凝滞,奈娜在后面探头问:“什么前女友?”
“呃?”莉莉有些迷惑。
不是前女友?总不能昨天与她分别后,少女便迅速找到另一半吧?这怎么可能呢?
还是说,纯洁的小白莲花克洛丽丝,实际上也是一位海王?
“这是我的朋友,莉莉,”克洛丽丝注视着白虎的眼睛,说,“你可以叫她——”
少女忽然停顿,看向奈娜。
后者立刻领会,说道:“柯娜。”
克洛丽丝又说:“柯娜是我的同伴和侍卫,不是你想得那么回事。”
“怎么怎么?”奈娜好奇地竖起耳朵,“克洛丽丝你交过前女友吗?”
少女不假思索反驳:“没有那回事,只是稍微有过一些不大愉快的交集。”
莉莉知道克洛丽丝在撒谎。如果真的是密不可分的同伴,怎么会表现出若有若无的疏离感,而若是侍卫,昨日少女为何又孤身一人呢?莉莉笃定这是克洛丽丝不知从哪儿找来陪伴的野狐狸,从少女反驳的言辞来看,肯定是想用柯娜修补情伤。
莉莉不戳破,毕竟,和两位美人一起出行,她才是最赚的那一个。
“所以……克洛丽丝喜欢女孩吗?”奈娜表现出强烈的好奇心。
“……”克洛丽丝沉默一会儿,说道,“女友和朋友,我还是分得清的。”
奈娜则爽朗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不要在意我的看法啦,毕竟我们是朋友嘛!”
这举动又一次向白虎表明了,克洛丽丝和奈娜并不是特别相熟。
“今天去哪儿?”莉莉问道,“你们初来乍到,要先熟悉一下灯港市的环境吗?”
“我想先去逛街,奈娜需要几套新衣裳换洗,电影也不错,唔……”
“听歌剧吗,法琉琴斯,我买过他的唱片,他的声音比女人还好听,当然,只是声音,其它的我不感兴趣……”莉莉说,“我本来想带女伴,但是……嗯,最近手头紧张。”
“现在还订得到门票?”
“只要有钱,我就能搞到门路!”莉莉用拳头锤着胸脯承诺。
“柯娜呢?”克洛丽丝看向身旁。
后者不动声色地远离白虎半米,哪怕面前两位都有双姝并蒂、姊妹连理的趣好,但相比于眼神充满压迫感和攻击性的莉莉,奈娜还是觉得克洛丽丝稳妥可靠。
“唔……”奈娜想了想,说道,“你决定吧。”
“晚上的门票要多少钱?”
“不贵,十刀一张。”
十星元!
克洛丽丝差点被莉莉理所当然的姿态给噎住。
按照当下的汇率,一星元大约能兑两个半神盾、零点八个泰镑,浮星海物资充裕,农牧业发达程度超过醉乡,其中六成资源都用来供应古灵庭,在这里,一星元能买到十八斤牛肉、或两百斤面粉、或探险家公会周边小公寓一周的租金、或一套得体的男士常服、或一双品牌的高跟鞋……
不过想想也是,莉莉自身的位阶不低,又是炽金级探险家,克洛丽丝虽然不知道这在探险行业具体意味着多少年收入,但三五千肯定是有的,否则连提升自己的超凡材料都买不起。
克洛丽丝点了点头,她想起阿莉丝塔还给自己留了一张不记名银行卡,可以在探险家银行兑现。
“那走吧,”克洛丽丝说,“先去银行取钱。”
336.天国之路
这种不记名的银行卡有较高程度的保密性,只有探险家银行的地区总行才能兑现。
阿莉丝塔原本要让克洛丽丝去下迷雾层的宴会岛,可惜少女被太阳神诏的冲击波刮走,又因为迷雾的特性穿梭到极远的荒岛。
克洛丽丝可谓运气极好,许多因迷雾而传送的普通人或弱小超凡者往往会在这一过程中撞上危险的环境,或粉身碎骨、或因神秘污染面目全非、又或成为凶兽异怪的盘中餐。
总之,她有惊无险地活了下来,而今这张银行卡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探险家银行的历史同公会一样久远,早年间属于探险家公会的下属机构,随着时代的发展,探险家银行的体量愈发庞大,随后便在神谕之下从公会拆分。
这道神谕出现在虚空之灾之前,距今已有两百余年,也是深空贤者留下的最后几道神谕之一。
探险家银行的装潢甚至不如不夜城的一些银行奢华,但客户数量绝对在整个古灵庭首屈一指,除了针对探险家们的主要存贷款业务和保险外,银行的服务同样包括大部分平民。
冷色调的青蓝石壁绘着历代探险家中的英雄人物,天花板的浅浮雕昭显着苍莽磅礴的自然景观,古朴的大理石柱刻满一个个名字,有的石柱密密麻麻,有的还留有空白,后面写着日期和该人物的卓著功绩。
“您好,”每一柜台都是独立的小房间,克洛丽丝走进门,对柜员说道,“我想将这张银行卡的资金提出来。”
柜员是一只生着橘猫耳朵的半兽人小姐,她接过克洛丽丝递过来的银行卡,发现这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样式。
“您确定您没有走错银行?”柜员狐疑问道。
“上面不是用安格纳文字写着吗,‘探险家银行不记名借记卡’。”克洛丽丝耐心地解释道,“它可能有些年头,要不你仔细查询一下?”
柜员小姐还是很负责人,她点点头,去后台咨询经理,片刻后,猫咪走出来,拿了一个陈旧的似乎能够刷卡的仪器,说道:“现在没问题了,您卡上余额还有五千四百六十二镑又十二先令,请问您需要提取多少现金?”
“这么多钱!?”克洛丽丝感到诧异。
这相当于近两万神盾,想当初,法尔亚尔贫民教养所的每个孩子每周能得到的拨款是七个半便士,这样算下来,每年能领到一点五镑,但是,阿莉丝塔只需要一半开销就能将孩子养活,也就是说,这笔巨款能维持贫民教养所数十年的充裕生活!
好你个阿莉丝塔!我在贫民教养所吃糠喝稀都算不上,你居然偷偷克扣了这么多钱!
“唔……”柜员小姐通过仪器查询这张卡的金额变动。
深空贤者掌有一部分梦境的权柄,星辰教会在幻梦境也有领地,因而这种仪器和银行卡也是根据私人的幻梦境通道进行联系,并对资金的流动进行记录。
但克洛丽丝这张卡有很长年头,银行的新式扫卡器难以验证真伪,所以方才柜员小姐才在银行经理的指示下去库房取来几十年前的老掉牙炼金造物。
柜员小姐解释道:“您的这张卡在五十九年前办理,上面存了三百二十镑的十年定期,由于一直没有人支取或转存,每十年会进行一次自动续约。”
对于这种不记名的银行卡,无论是偷的、抢的、捡的,探险家银行并不会在意其来由,许多探险家会死在探索的途中,而他们随身携带的财富又将成为后来者的收获。
至于定期……
这世界还是有不少能活几百年的长生种,别说存十年,就算存五十年的业务,探险家银行也会进行受理。
“五十九年前……”
克洛丽丝忽然想起太阳教会记录中,六十年前发生在神圣曼罗帝国的厄难——肯维尔教区惨案。
屠宰场莉莉借助腐邪的力量,从名不见经传的女仆一举成为帝国十大通缉犯之一。
也许那时候阿莉丝塔还在漫长的逃亡与漂泊当中,一面压制腐化、一面引入地狱的力量制衡,她将仅有的三百二十镑存在探险家银行,也许是为了将来某一天的急用。
但跨越千山万水后,一直没有用上。
又或者,阿莉丝塔早已忘了这茬,只是在最后向克洛丽丝交代时才想起。而她在接手贫民教养所的一刻也无法脱身、花费数周乃至数月的路程去遥远的探险家银行只为提取用不着的现金。
好吧,虽然没有这笔钱她也能养活一百来个小孩,但克洛丽丝还是有些遗憾。
“取一千吧。”克洛丽丝说。
“我可以将您这张卡里的钱转存到新卡上,这样一来办理其它业务时也会顺利许多,旧卡和现在的许多仪器难以通用。”柜员小姐热心建议。
“就这张。”克洛丽丝强调。
对个人而言,五千多镑是一笔巨款,但对于事业蒸蒸日上的福音教养所,可能只是一个月的日常开销,这还不算其它的经营成本。
克洛丽丝打算将这张卡留个念想。
“唔,那您需要办理其它业务吗?”柜员小姐继续热情地说,“最近古灵庭证券交易所有三座奇观上市,我可以为您推荐一些最优质的金融产品,平均年期望收益率都稳定在百分之一百二十以上……”
“停停停停停!”克洛丽丝听不下去了,真当她是被糊弄大的?少女用没有温度的口吻询问,“奇观还能上市?”
“当然能呀,”柜员小姐眨了眨猫眼,“就拿咱们浮星海来说,奇观【星爵海堡】已经十六年在上市奇观中蝉联第一,上市三十年来市值翻了六十八倍。”
为了增加说服力,柜员小姐从架子上取来一本厚厚的统计年鉴,上面记录着各个上市奇观的大致数据和财务分析。
简而言之,是半神从市场募集扩建奇观的钱,即便奇观被其他人控股超过五成,半神依旧拥有对奇观的主宰能力,不过控股人拥有指定下一任半神的权力,同时,奇观的产出也大部分归控股人所有。
像浮星海北端的【星爵海堡】,经过数百年的扩建,现在已经是常住人口超过十万的小城市,除了奇观主体外,还有数不胜数的功能性法师塔建筑。
“您是超凡者,对吗?”柜员小姐笑眯眯地问。
“那又如何呢?”
“那您应该清楚,一座奇观对投资者而言具有多大的吸引力!”
“尽管如此,”克洛丽丝强调,“我可不认为普通人有什么渠道,能买到奇观的股票。”
“的确是这样,所以这三座上市的奇观尚未建成,”柜员小姐说罢,立即话锋一转,“但是,您可以通过自己的人脉去查询这些奇观的建设进度,我们古灵庭推荐的,那肯定都是最好的!”说完这话时,柜员小姐脸上还露出了不经意的骄傲与自信,“这三百年来,整个深界正经的奇观项目不超过十个,所以……”
柜员小姐露出一副真诚到无以复加的神情,仿佛真心在为每一位客户的钱途考虑: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客人!”
337.占卜
坑蒙拐骗这种事,克洛丽丝也不是没干过,哪怕柜员小姐温文尔雅,穿着也格外体面,像个正派人,但她不会偏信表面。
尤其是对方这看似温良、实则奸商的嘴脸已经溢于言表,这在少女心目中便失掉了一大半的信任分。
可是,对于一只秀气、温婉的雌性,克洛丽丝并没有太果断地拒绝。
这里是探险家银行,客户和柜员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它能侦测神秘特性的活跃程度,防止劫案事故的发生。
克洛丽丝说:“我不会相信一个人的一面之词,我只相信自己。”
“相信……自己?”
“你知道么,我是一位占卜师,所以我能算出一个人是否撒谎。”
柜员小姐正色道:“小姐,我们绝对不会做欺骗客户的事情,我们给出的所有资料都是绝对真实的。”
“可这与我的占卜结果不符。”
“如果能轻松占卜出金融资产的价值和涨跌,哪还有那么多占卜师连一套房子都买不起呢?”柜员小姐说,“恕我直言,小姐,大部分占卜师才是骗子!”
“呵呵,你拿一群垃圾与我相提并论?”克洛丽丝露出不屑。
“占星,纸牌,卜筮,请神,水晶球,灵算……”柜员小姐一一列举,“民间所谓的占卜都没有多少可信度,无非是拿太多似是而非的话故弄玄虚!”
“看上去你深受其害,”克洛丽丝说,“但我的占卜方式不同,我是看相。”
“看……相?”
“手相、面相,一个人的外态仪容能够决定她接下来的命格,也反应着她与环境、与世界的和谐程度,越和谐便越幸运,反之则倒霉,”克洛丽丝将身子微微压在柜台上,凑近脸,神神诡诡地说,“这是人相,除此之外还有天地之相,我叫它风水。”
“或许您有些本事,但这不是我们现在要讨论的问题,”柜员小姐意识到话题的偏移,赶紧带回,强调道,“而且,如果您真有本事,就不该质疑我们股票的盈利性!”
“我并不质疑它会盈利,”克洛丽丝含糊道,“但我看到,你给我推荐的东西,它被黑色的死气环绕,会在某一天坠入悬崖!”
“如果您真有本事,”柜员小姐不甘示弱,“那应该也能算出合适的离场时机!”
“你以为占卜是过家家么?”克洛丽丝嗤之以鼻,毫不掩饰轻蔑之态,“不要用你肤浅的见识,践踏我这一脉传承的伟大,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那都是神灵安排好的,若陷入贪婪,迟早会遭到灭顶之灾。”
“反正您是做这行的,说什么都对……”柜员小姐依旧不服气,她本以为如此姣美的姑娘继承了哪位长辈的财富,会是一位出手豪绰的大款,却发现遇上的是一位吝啬又难缠的客户,已经不指望能推销出去什么了。
“你最近感情是不是遇到了困境?”克洛丽丝忽然说。
柜员小姐神情一滞,旋即轻描淡写:“每个人每天,都无时无刻不被工作和生活所烦恼。”
“你敢给我看看手相么?”克洛丽丝问。
“……”柜员小姐想了想,觉得客户小姐也没法对她动什么手脚,便说,“那您就看看吧。”
「我倒要看你能看出什么!」
克洛丽丝接过对方的手,开始端详。
大部分半兽人依旧遵循人类的普遍审美,即便能兽化,也仅保持最基本的半兽特征,比如耳与尾。
柜员小姐的手白嫩,细腻,光滑如新印刷出来的钞票。
克洛丽丝说:“你最近感情上遇到了困境。”
柜员小姐微笑道:“这一点,您已经说过了。”
「哼,依旧是弄虚作假的傻瓜,白长了这么好看的脸,怎么就要去做骗子呢?」
克洛丽丝不做声,手指轻柔摸索着柜员小姐的掌纹,细腻触感带来的瘙痒一直挠到心底。
柜员小姐脸颊泛红,禁不住问:“您好了没有?”
“和女人有关吧。”不料,克洛丽丝冷不丁爆出令她猝不及防的话。
“没……没有的事。”柜员小姐心虚地别过头。
“你不希望她不爱你。”克洛丽丝又说。
“!!!”柜员小姐浑身僵硬,她愣了半晌,克洛丽丝静静看着,好半晌,她才说,“您、您怎么知道的?”
“呵呵。”克洛丽丝笑而不语。
“……”柜员小姐看着克洛丽丝的神态,不确信地说,“你虽然说到了一些其它骗子占卜师无法提及的东西,但、但也不一定就是事实!”
“你得不到她的心,其实与我也没什么关系。”克洛丽丝摇头说,“帮我取钱吧。”
“等一等!”柜员小姐禁不住说,“要、要不您再帮我看看?”
克洛丽丝没说话,默默把玩对方的手掌,顾自说道:“人的身体时刻在变化,虽然一个人大致的命格是既定的,但身体的状态会影响细节上的差异……人的掌纹有三千六百条,但大部分人难以看到,即便以我的灵视,也只能堪堪看出四百二十一条,看到这条线了吗?”
克洛丽丝用小指的指甲勾着柜员小姐的手掌。
“啊?”柜员小姐被勾得心痒痒,实在话,眼前的客户比当下火热的大明星还要漂亮,只是尚处在青涩当中,少了几分妩媚的风韵,但依旧是极诱人的,柜员小姐继续愣了愣,后知后觉地应道,“啊……啊。”
“唉。”克洛丽丝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说,“你的桃花线本该往事业线合拢,爱情工作双丰收,但现在却陷入迷途,你究竟做了什么才招致这样的局面?”
“她……她是我的好朋友,我不敢告诉她我的想法,但一次喝酒的时候,我不小心、不小心……”
“不小心告诉她了?”
“差不多,”柜员小姐哭丧着脸,“我们还是室友,我不小心把她……”想了想,委婉地说,“伤害到了……”
“?”克洛丽丝脸上浮现问号。
你也和维罗妮卡一个德性?
少女说:“唉,这是你自作孽。”
“有改变的办法吗?”柜员小姐问,“我不求能得到她的爱情,只希望乞得原谅,让她重新和我说话。”
“呃,这我可说不准,毕竟从手相上,我也看不到你的太多命数。”
“那?”
“把脸凑过来,我帮你看看面相。”
“哦……”
“再近,再近一些。”
在少女循循善诱中,柜员小姐越靠越近,为克洛丽丝拂面的呼吸感到脸红。
她又靠近了一些,跨越无形的屏障。
“唰。”
什么清凉的滋味钻进脑内,深入灵魂,紧接着,柜员小姐的眼神突兀出现刹那的呆滞。
“哼哼哼。”克洛丽丝得意地打了个响指,“现在让我看看,哪些产品最值得买进。”
338.指指点点
柜员小姐的警惕心本是十足的,对于占卜师骗子也有着百分之两百的防范,但糟就糟在,她对克洛丽丝摩挲手掌的动作感到欢愉和脸红,间接暴露了藏埋在内心深处的信息。
算命?克洛丽丝不会这些东西,同样不会看相。
入侵记忆的时间不宜过长,只短短三个呼吸,克洛丽丝便大致了解到柜员小姐近日来的经历。
她与好友共租一间公寓,一个卧室、两张单床、有独立的盥洗室和厨房,地虽狭小,但能租到与两人工作地点皆邻近的地方已经殊为不易。
柜员小姐的好友是一位在酒吧做酒保的人类女孩,她们自幼相识,从读书到工作。
猫咪爱慕对方已久,只是藏而不发,在最近一次饮酒中乱性,借由粗鲁的蛮力霸凌了娇弱人类,自第二天起,酒保小姐就再不与她说任何话。
克洛丽丝对柜员小姐没有丝毫同情,按照记忆的展示,这只渣猫虽然醉酒,但意识保持基本的清醒,仅仅只按捺不住压抑已久的欲望而已,便让最信任她的娇花连连垂泪,简直该进大牢。
因此,克洛丽丝翻检对方记忆时,便多了一份惩戒恶人的使命感来。
首先便是,柜员小姐给她推荐的三只奇观股票近年来的确有着高收益率,但按照其经理的教诲,这几支股票及其衍生金融产品的涨势已经呈现颓态,奇观建设却没有多大紧张,更有一座奇观在一个月前爆出财务作假的丑闻,这虽然短时间内让股价大跌,但不到五天的时间便再创新高、进一步提振了股民的信心。
可现实是,这三座奇观的相关金融资产在探险家银行内部的评级已经连番降低,风险正逐渐暴露,收益却还在下降。
像柜员小姐这些业务人员的额外任务便是,先将这堆很有可能变成垃圾的玩意儿推销出去。
探险家银行除了承销业务外,自身也持有其中不少需要转手的股票和金融衍生品,但是得徐徐离场,否则可能造成股价的崩溃。
至于优质的产品,柜员小姐不是没有,只是它们不愁卖,推销的优先级要远低于高风险产品。
克洛丽丝打了个响指,柜员小姐顿然苏醒。
她神情没有迷茫,而是接着被催眠前的记忆:“您看出些什么了吗?”
少女闭上眼,从柜员小姐的眉骨抚过鼻梁,把玩似地揉捏两只脸蛋,而后按在其唇上:“嘘,我在通过你的命格占卜福星。”
“福星?”柜员小姐欣喜起来,“我还有挽回她友谊的可能?”
“哦,这倒不是……”克洛丽丝微微摇头,“人与人的命格会互相干涉,而现在,我发现你能为我带来财富,我要买一千刀【守望前哨】的股票,你能帮我办理账户么?”
“嗯!?”柜员小姐心中一惊,她推荐的分明是其它奇观,这位小姐怎么知道幕夜高原的【守望前哨】?
这同样是在建奇观,但已经基本竣工,最多再有两年,奇观灵脉调试完毕后,就会有神赋者赴任。
当然,以柜员小姐的地位,没资格知道后面的商业机密,但她善于分析,经常收集浮星海及周边空域的报纸,通过各种渠道谋求致富之路。
柜员小姐问:“这是您占卜到的?”
克洛丽丝答道:“你的面相正告诉我,是财运夺走了你的爱情。”
“请您告诉我!”柜员小姐急切道,她捧起少女的手,“我该怎样挽回她?我有一些积蓄,我可以付钱!”
“要对命运的指引怀揣敬畏之心。”克洛丽丝抖开柜员小姐纤嫩的十指,“钱财这种身外之物是对才能的侮辱!”
少女横眉一瞪,柜员小姐竟陡然感到令人心惊的气场,糯糯道:“对不起……”
“【守望前哨】的衍生品比较紧俏,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给我买进一千刀,我为你指引一条通往救赎的路。”克洛丽丝暂时还比较谨慎,哪怕知道【守望前哨】大概率会赚钱,也没有将所有资金梭哈。
“请您教我!”这一刻,柜员小姐已经心服口服。
“这个嘛,呵呵……”
克洛丽丝对这种渣猫小姐没有丝毫同情心,更没有帮助她的意思,因此胡诌道:“想要挽回她的心意,你首先要诚心道歉,诚心诚意!”
“可、可我早做了,她根本不理我,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连晚上睡觉时也去客厅的沙发了!”
“那是你不够心诚!你根本不愿意付出最大的努力!”克洛丽丝说着,递上去一只用技能织成的廉价手串,“戴上它,它会给你带来好运。”
“有了它,苏菲就能原谅我?”
“当然不,你还要进行仪式!”克洛丽丝打算教训这个家伙,“你必须整宿整宿跪在苏菲面前,她若问你什么,你就不要答,她说一句,你就扇自己一个耳光,在神秘学上,我们称这种仪式为‘赎罪’,你已经积攒下太多恶业,需要用自我的鞭笞来减轻,哦,你得背一根鞭子,哀求她狠狠抽你。”
“可我做了那种事,苏菲肯定恨我恨得要死……”柜员小姐迟疑道,“假如我这样做,她真将我打死怎么办?”
“你得诚意仅到此为止么?”克洛丽丝站起身来,恨不得拂袖而去,“那我不为你指引也罢!”
“您说您说!”柜员小姐赶紧拉住克洛丽丝。
“切记,你在举行仪式的过程中一定要诚心诚意,我再给你完善一下内容,首先,你赎罪的着装得改一改,你心中住着‘恶’的厉鬼,要用降邪圈箍住脖子,把恶鬼镇在体内,然后……”
既然对方敢不负责任地给自己推销劣质产品,克洛丽丝也不介意寓教于事。
少女说得头头是道,甚至给对方植入了心理暗示。但以她的能耐,这种暗示不会维持太久,等柜员小姐反应过来后,这只渣猫早已在那个被伤害的女孩跟前丢尽脸面,再无法挽回这段友谊。
从银行提取一千现金、再买入一千星元的【守望前哨】股票后,克洛丽丝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银行,不再关心自己满口胡言的“桃花线”攻略,她对银行外的奈娜和莉莉招手,思索着接下来的购物。
339.表
灯港的繁华远胜不夜城,两百余万人口,至少有一成以探险为业,这些探险家们来自天南海北,古灵庭是他们深入云下的最大前哨,大多数探险家与佣兵没有多少差异,今朝有酒今朝醉,这使得他们在灯港的消费格外惊人。
此外,源源不断的神秘物品和古代技术被探险家们带至古灵庭,这也促成灯港市成为中部深界最大的神秘物品贸易中心和加工重镇。
“伊丽莎白是全世界负有盛名的奢侈品牌,如果你想俘获女人的芳心,在伊丽莎白选择一串纯色忒弥斯水晶打造的项链绝对能让她对你死心塌地。”
珠宝店里,白虎毫不避讳地与克洛丽丝介绍。
克洛丽丝瞥了不远处的奈娜,精灵正全神贯注地欣赏橱窗里吸引客户的模特小妖。
那只一个毛茸茸的白色团球,两只猫似的尖耳挂着七对耳环,脑袋上套一串项链,一双鸭蹼似的足蹦蹦跳跳。
这种小妖连事故级凶兽都算不上,经过多年驯化,随便一条野狗都能将之咬杀,但它们纯净、敏锐、忠诚、聪慧,能察觉到其它生物的善意和敌意,因而被驯养成宠物和警戒用驯兽。
“你能不能不要像男人一样,张口闭口就是泡小妞?”对于莉莉的性格和嗜好,克洛丽丝颇为无奈。
“谁说只能男人才能那样做?”白虎不乐意,她拍了拍自己的膀子,“这是刻板印象!”
毕竟是白虎,莉莉兽态的胳膊比克洛丽丝的大腿还壮硕,她褪去兽化后会纤细许多,但即便是那样的窈窕姿态,依旧能看到明晰的肌肉曲线。
“泡小妞又不是雄性的特权,据我所知,古灵庭也有很多男人喜欢被泡,你能说被追求是雌性的专利么?”莉莉叉腰道,“有能力就去做,没有能力创造机会也要去做,这就是我的信条!”
克洛丽丝注意到柜员小姐饶有兴致的目光,在心中默默哀叹。
和爽朗的豪放派白虎长期呆在一起,很有可能社会性死亡。
“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凯琳?”说罢,白虎又将肘支在柜台上,问柜员小姐。
“这你得问别的女人,我只是喜欢你带倒刺的舌头,不代表我从属于你。”柜员小姐翻了个白眼,一点儿也不给面子。
但克洛丽丝却险些被震撼得僵结——这白虎究竟发生了多少个女人???
“雪绒绒真可爱呀,”奈娜从橱窗边走过来,问道,“克洛丽丝,你们在交流什么?”
“……没什么,”克洛丽丝摇头,“我在选一副腕表。”
“您想要什么风格的?”柜员凯琳恭谨地询问,典型的客户至上,她一连推出三款不重样的女士腕表,含蓄雅致、奢美瑰丽、简洁轻便一应俱全。
“有没有适合在深界行走的神秘物品?”克洛丽丝将目光放在另一处标志着“炼金”的展柜。
炼金制品具备神秘特性,没有负面效果,但威能远逊于灵器和异想体,且制作工序复杂繁冗,因而炼金制品的功能通常单一简练,比如克洛丽丝的【玩具枪】。
“那么我推荐您这款,探险家系列,除了能报时外,上面的星图还能在复杂的环境里精准指位,表链的符文槽可以施放五次光照术,更重要的是……”凯琳又拿出一款一模一样的腕表,“每一款探险家手表都有一位‘孪生’姐妹,两只手表会有指针一直指向对方,这里我们选紫星水晶为材料,并且采用了星辰教会的占星技术,有效距离高达一百公里,同时,表盘中央的圆环会变化黑白两色,代表上下方位。”
虽然介绍时各种管用,但真遇到复杂神秘特性干扰的环境,有没有效还得两说。
但是,凯琳的推销无疑符合克洛丽丝的需求,少女问道:“两只加起来多少钱?”
凯琳热情笑道:“三百二十星元,您可以充值一千星元,在我们商店办理会员卡,普通会员可以在伊丽莎白旗下的所有产业享受九点五折的消费折扣,如果您的消费达到一万星元,我们会将您的卡升级为黄金客户,享受八折优惠以及多方面服务内的特权!”
“……”克洛丽丝捏紧了自己的口袋。
少女总算发现,无论是银行、还是此刻的奢侈品店,灯港市到处都是坑人钱财的陷阱,三百多星元大抵相当于七百多神盾,她在凤尾蝶浴场最多的一次消费也没有超过五十神盾。
至于莉莉之前说的什么忒弥斯水晶项链,克洛丽丝看了价格,最便宜的一款也超过三千星元。
这大约能折合一个普通职员十年的薪水。
加之白虎与柜员相识,克洛丽丝很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恶意导购。
不过,这对手表的确符合克洛丽丝的需要,如果真的迷失在危险的地方,这件物品或许能帮她指引明路,和自己的性命相比,两只手表算不上昂贵。
这样一想,克洛丽丝忽然又觉得三百二十星元有些便宜,便宜没好货,这玩意儿真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
想归想,克洛丽丝最终还是将手表买下,在凯琳的三寸之舌里,这款手表俨然成为女性探险者的标配,焉有不买之理?
“不过你不想充钱的话,可以用我的卡。”莉莉递上一张柔韧的硬纸片,秘银材质、表面鎏金,原理与身份星徽、不记名银行卡有些类似,但技术来自于灵魂教会。
表面鎏金意味着,莉莉是伊丽莎白公司的黄金会员,消费至少达到一万星元。
天知道这些钱被她泡了多少小妞。
探险家手表通体银白,透过表盘的玻璃,能看到里面复杂精巧的部分机械结构,在转动的齿轮间,有星光的虚影闪动,在抵达不同空域时,星象会呈现相应的面貌,因而想要解读星象,还得阅读凯琳赠送的使用手册。
手表的导电性不错,但不会破坏结构本身,想法,包括闪电在内的各项属性源力,在不超过阈值的情况下,能为其运转持续供能。
克洛丽丝将表戴在奈娜手上,问道:“这会让我知道你的方位,你会介意吗?”
“不会呀,”奈娜把手举起来,看着朋友赠送的新物件,心情愉快,“有了这个,即便我跑到很远的地方也能找到克洛丽丝,不过……”她垮下脸,沮丧道,“这太贵重了。”
“这是合理的工作用品配置,”克洛丽丝说,“就像工人们操作的各种机器,你把它当作我赠予你的使用权,等咱们的合约结束后还给我便是,而且,我们不是朋友吗?”
合约?没有这种东西。
克洛丽丝口头雇佣奈娜做自己的保镖时并未约定期限,这种实力的超凡者,肯定得套牢,越久越好,她不在古灵庭常驻,不用在意当局的态度,如果有机会,帮助奈娜这个“通缉犯”潜逃到不夜城也是合情合理的。
在奈娜看来,克洛丽丝是在照顾她的原则,因此沮丧之余,也未得到同伴的理解而开心。
“当然是,”奈娜将表链扣紧,一想到自己无以回报,便再次承诺,“如果克洛丽丝有需要我的地方,只管开口,不违反原则的事情,我绝对都会办到!”
340.歌剧院
一回生二回熟,奈娜受了克洛丽丝一次好处,无论她本人怎么想,到第二次、第三次时,便自然而然熟稔起来。
克洛丽丝盛情难却,奈娜每次试图拒绝,最终从嘴边咕哝出的,却都是“我会帮克洛丽丝办到任何事”这样的许诺。
无功不受禄,奈娜对自己的本事还是十分自信的,因此很希望少女给她安排一些具体的工作,否则便显得她一直在受恩惠,很不符合自己的原则。
古灵庭的夏季温暖宜人,长衫不会觉热、短袖也不会觉冷,但考虑到奈娜体表代表着【浴空雷使】的湛蓝秘文,克洛丽丝在为精灵购置新衣时,便舍却了清凉的裙装。
不过在衣行时,克洛丽丝注意到奈娜的目光对华美的衣装恋恋不舍,考虑一阵后,少女便悄然让销售员统统打包寄回酒店。
平心而论,克洛丽丝很不喜欢这些装饰繁冗赘余、奢华富丽、堪称花里胡哨的服饰。
虽然古灵庭在原本的风格上经过改良,稍微收敛了花孔雀的姿态,但洛可可遗风犹存,美则美矣,却不大实用。
实际上,这种衣裳在无论上界亦或古灵庭,基本只见于“上流社会”的女性,相较而言,克洛丽丝更喜欢灯港市普通女性工作者朴素简练的亚麻长裙、披肩大衣、探险者猎装或者牛仔服。
也因此,少女并不认为这些衣服适合奈娜的气质,但——
只要喜欢,合不合都无所谓。
克洛丽丝对自己人还是相当慷慨的,几套裙装和她让渡给沃尔茜、普莉丝娜、凯瑞恩这些人的利益根本不值一提。
当然,裙撑这种麻烦的东西是断然禁绝的,克洛丽丝听衣行的销售员说上界依旧流行这种玩意儿,但服装风格传到古灵庭时经过设计师们的剔除和改良后焕然一新,其中以设计大师瓦妮莎·费洛尔设计的服装款式备受当地推崇——
正是维罗妮卡的那只跟屁虫。
维罗妮卡离开后,这只跟屁虫还跑到自己跟前哭哭啼啼一阵,她满脸深恶痛绝,仿佛要为魅魔打抱不平。
而克洛丽丝只问了一句话:“是不是你在那个女人失魂落魄时想要倒贴,却被她无情拒绝了?拒绝的理由是,呃……我想想,你这么激动,她是不是提到了我?”
然后瓦妮莎哭了出来。
或许是觉得丢脸,她气冲冲逃出办公室,三个小时内乘船离开飓风岛,再不与少女见面。
三女逛了一下午,实际上没有走过几条街,克洛丽丝原本还想去妖怪园看看,据莉莉说,那里面养着许多神奇生物供游客参观,但由于逛衣行时试衣相当费时,也就这么耽搁了。
临近傍晚,灯火辉映。深界的古灵庭没有落日,只有星象变幻、橘黄色的深空,那光芒似乎自遥远太古的恒星燃烧而来,把沧桑的岁月照进这原本深谙的世界。
同时,优雅的演奏声也从繁华的市区飘远。
“到了,晚星歌剧院,”视线越过熙熙攘攘登上台阶的人流,莉莉望向恢弘的圆顶曼罗式建筑,带克洛丽丝往里面走,哼着音调,“法琉琴斯,法琉琴斯,哼哼哼♫”
好吧,克洛丽丝想不到白虎还会是一名阉伶的迷妹。
倒不是她看不起大歌唱家的迷妹,而是眼前这白虎和音乐鉴赏怎么看怎么不搭,就好像原始部落五大三粗的蛮子和你讲阳春白雪一样违合。
莉莉的反应还不算夸张,因为克洛丽丝看到,有许多观众,无论是衣着华贵的上流人士和社会精英、还是打扮精致简洁的中层市民、亦或者穿着朴素的基层劳动者,他们当中不乏有人揣着“朝圣”的姿态踏入剧院。
“你会被他的声音折服的,哪怕隔着留声机,我都能感觉到他的音色蕴含的魔力,每次都能让我想到我的初恋们!”
克洛丽丝嗤之以鼻,因为莉莉的话,她反倒抱有一丝警惕。
声音中蕴有魔力,代表着超凡者神秘特性的效果。
这不一定存在危害,许多战斗能力平平的超凡者常钻营于各行各业的尖端领域,甚至于,一些人本就是为了在工作领域上更进一步才踏入超凡。
比如嵌合【裁缝】的瓦妮莎,但哪怕是同样的神秘特性,十个她捆一起也不会是克洛丽丝的对手。
同样,凤尾蝶浴场有个闻起来香喷喷的女奴备受客人青睐,也与神秘特性有关,这并不能使她变强,只能让她赚钱更麻利。
但纵使如此,克洛丽丝依旧不会对任何一位超凡者松懈。
杀死萨摩时,她仅仅嵌合了一个【幻影】。
忽然间,克洛丽丝扭过头去,看向茫茫人海。
“怎么?”莉莉问。
“似乎有人扫过我一眼。”克洛丽丝皱眉说。
“那有什么办法?你这么好看,怪不得别人多瞄。”莉莉无奈地耸了耸肩,轻爪拍了拍少女的背脊,“走吧,进了包厢就没人看你啦——除了我。”
克洛丽丝依旧感到奇怪,但没有多说什么。
类似的灵感的确时常出现,那通常来自于对她有觊觎之心的路人,而方才的触动,所感觉到的恶意甚至还不如匆匆过客。
但是,少女感到一丝刺骨的奇异。
微微摇头,克洛丽丝牵着奈娜进入剧院,而随着三人身影的消失,一双高跟鞋稳步踏上台阶,在门前停下,任由人潮渐渐流入剧院,直至仅剩三人。
女人身材高挑,深黑色风衣低腰紧束,束带在晚风中幽幽摇曳。她用红艳的指甲弹起一枚硬币,那硬币的机关在半空打开,继而从中间的空腔又跃出两枚,最后依次稳落在她细腻如脂的手背上,硬币朝上的一面亮起微光,出现星空的投影。
她盯了良久。
“啧,小凶,也难怪,猎物毕竟傍上了那头母同性恋……”女人眉头纾解后,殷红唇角微微翘起,“不过事业的星象竟然是前所未有的光明,目标的命运……星象乱了,果然有干扰占卜的宝物么?”
她红唇张开,蛇信半露,纤长食指深入仿佛不见底的口腔,吞没了半截手臂,又从中取出一柄身长一米的刻刀。
这本该是绘刻秘文之物,通常不会超过二十公分,但在女人手中,却像是一把杀人利器。
她朝身边两人示意,无形的气场顿然隔绝了剧院,边远的路人正要靠近剧院前的广场,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绕道而行。
刀刃挥舞在剧院的门柱上,绘文之中,三角的眶内凝视着一只只眼。
“很可惜,奈娜,”女人顾自笑道,“希望你的尸壳能让我的孩子们满意,暴君莉莉可不大好对付……”
深黑的笔触吞没灯光,她刻下一座门。
341.法琉琴斯
克洛丽丝打量着剧院走廊源远流长的雕刻与挂画,其间融汇上界艺术和下界遗泽,不乏从遗迹之中带出的古物。
这些古物是最值钱,也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探险家们将财宝从古老的遗迹中带出时,难免存在亿点点损耗,每当遗迹探索取得新的进展时,就有一大批古物被送往各界,价格浮动极大,一千星元收来的东西,转手便可能翻上三五倍价值。
少女没有多少艺术细胞,前世今生,从小也没人培养她这方面的才能,克洛丽丝只是注意着上面的一些浓郁色块,将视线投向数百上千年以前。
在与现实所重叠的灵界,灵质无处不在,每个“意识”留下的印象很难彻底消散,但会如古老的煤炭一样被新的“土层”掩盖,越是技艺精深的【梦境行者】,越能看到更深的回忆。但是也有例外,比如这些历经沧桑的古董,在它们漫长的岁月里,总会有一两个拥有者在上面留下经久不灭、强烈的意识残片,一些甚至能让普通人也看到那遥隔千年的时光。
“真美。”
克洛丽丝注视着廊中央最大的一幅壁画,那是垂落星光的瀑布,却并不激烈、轻盈如雾,光华从画中飘到廊上,让每一位客人如临梦幻。
“我还不知道原来世界尽头是这副模样。”克洛丽丝感慨。
“世界尽头?”莉莉不明所以。
“迷雾循环的巨瀑,《探险家图志》略微提到过。”
虽然《探险家图志》有所提及,切切实实记录在书中,但很少有人关心这个世界的真实模样,即便是强大的超凡者,想要到达人烟不至的巨瀑也要经历九死一生。
“《星落》是圣历754年,弗罗伦撒旅行家博诺耶莫穿越混沌群海后所作,他让仆从将画作带出,自己则驶船进入瀑中,从此不知所踪。”
这时,一位身着蓝色玫瑰刺绣宫廷礼服的男人走到三人身后。
克洛丽丝回过头去,映入眼中的是一张白皙、俊美、气息阴柔的容颜——褐色长发束成细马尾,眼角已生出皱纹,保养不错的皮肤显出些微老态。
他纯澈的嗓音近乎中性、雌雄莫辨,有着打动人心的魔力。
尽管阴柔,但对方并非装腔作势的娇媚姿态,而是平静、宁和,风度儒雅,能一眼辨认出确为男性。
“七百年前……”克洛丽丝不禁疑惑,“可是官方的历史里,第一批探险家抵达深界在两百多年前。”
“那标志着上界在飓风层开辟出稳定的航路,能供大型船队通过,也意味着上界的殖民者能投放更多力量,”男人微笑道,“但是,飓风层一直有可以通过的不稳定风眼,真正有志向的人敢于从死亡迈向新生。”他说罢,又摇了摇头,“可惜,这幅画是临摹的赝品,《星落》真迹应该被保存在安涅维的美泉宫。”
“你确定它的画师是临摹,而非真正去过世界尽头?”
“你确定么?”男人眼中始终有一抹挥之不去的阴翳和忧郁,但他笑起来却又让人觉得是真心实意,“有时候,你看到得可能只是表象,不要太依赖那些超凡之力,要成为你自己,而非它们。”
“你倒是说教起来了!”莉莉挥着爪子,恶狠狠地咧嘴,“什么玩意儿,想搭讪滚一边去,我朋友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男人有些错愕,但很快平复下来,他点了点头,问道:“你们也是来听法琉琴斯的剧曲?”
“怎么,难不成你还要和我们坐一起么?”“……”男人默然,他看着白虎不耐烦的眼神,斟酌片刻,问道,“你曾经有观看过法琉琴斯的演出么?”
“没有,但我在唱片上听……啧,”莉莉刚用陶醉的口吻说道一半,忽然停住,“关你什么事?”
“没什么,祝你们晚间愉快。”男人微微欠身,在莉莉充满压迫感的目光下转眼离开了。
“呸,我最讨厌这种不男不女的伪君子,穿的花里胡哨,一搭讪就是高谈阔论,显得自己无所不知、才华横溢似的,”莉莉骂完,对克洛丽丝说,“我不讨厌普通的搭讪,打发走便是,但这种脑细胞贫瘠还非得在女人面前彰显‘智慧’的家伙,只有揍一顿才明白是非!”
莉莉人形的模样无疑充满诱惑,但克洛丽丝很怀疑白虎的话,毕竟,以正常人的勇气和审美,应该不会找一头凶悍的母虎搭讪。
而且……
“你不觉得他是……”克洛丽丝欲言又止。
“什么?”
“没什么。”
无论对方是不是法琉琴斯,克洛丽丝都觉得那是个极危险的人。
先前她只问其是否确定《星落》是赝品,男人便猜出自己的一部分能力——若非能看到画作背后的历史,寻常人怎么会在第一次观看时断定画师去过世界尽头呢?
男人十分敏锐,克洛丽丝并未从其身上感觉到敌意,但他的出现令少女产生了些许不安。
他应该不是来搭讪这么简单,问题在于,这么多观众,为什么要找她们三人?
“克洛丽丝?”奈娜首先察觉少女的困惑,于是关心一问。
“只是感觉不大舒服。”克洛丽丝微微摇头。
“要不要我帮你把那个家伙揍一顿?”
“不是因为他,或者不完全是……”克洛丽丝拦住了撸袖子的母老虎,她说道,“先入场吧,我也很好奇这感觉的来源究竟是什么。”
克洛丽丝三人登上四楼的包厢,正对面向观众席的宽阔扇形舞台。
陆续有观众入场,距离法琉琴斯的演出还有二十分钟,乐团正在台上演奏轻柔的交响乐。
一坐进包厢,莉莉的心情再度愉快起来,表现得迫不及待。
不多时,乐声渐息,灯光骤暗,幕帘合起又层层拉开,穹顶缓缓飘下没有任何支撑、微微倾仰的歌唱家,他盛装打扮,恍若御风。
遥遥看到法琉琴斯的相貌,克洛丽丝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克洛丽丝,那就是法琉琴斯吗?”
“也许是?”
“可……我总觉得他有些眼熟。”
男人换了妆容,与之前的打扮的确有所出入,他一身灰白长袍,脸上涂抹油彩,头戴尖角高帽,喉中发出嗡嗡但并不嘈杂难听的颤声,不似人类。
克洛丽丝翻开桌上的剧目介绍,发现讲的是安息之国的虫人故事。
相较于苍霜流阳的鸟,虫人与人类的交流更为密切,虫人的艺术家们甚至创作了不少可歌可泣的本族故事,同样打动人心,不过起码有一半的反派,是恶贯满盈的鸟妖怪。
在虫人的童话故事中,反派也时常以偷小孩、抢虫公主的鸟妖形象出现。
克洛丽丝回道:“可能你看走眼了吧。”
“是吗……?”
莉莉正点头时,奈娜的声音冷不丁传来:“咦,那不就是刚刚搭讪的好看大叔吗?”
342.预兆(四)
白虎是超凡者没错,但不是所有超凡者都具备敏锐的辨识能力,听到奈娜的话,莉莉首先瞪起眼珠:
“你确定么?法琉琴斯怎么会是那种不男不女的怪胎?而且声音一点儿也不像!”
克洛丽丝摊手说:“你不也说他是阉伶么,而且,说怪胎有些言过其实了。”
莉莉脸色阴晴不定,如果对方就是法琉琴斯,那她岂不是当着偶像的面破口大骂了?
“是你先入为主,把他当成搭讪的伪君子了。”克洛丽丝又补充。
灯幕升起,法琉琴斯缓落于地,伴随着轻盈、柔缓、幽冷的乐声响起,纯净精巧而又深厚的哼唱似从平地朝万丈山峰拔高。
这是蒙菲特虫人剧作家巴尤卡创作的《安息十事》第三节,讲述三千多年前,下界仍旧遍布深渊爪牙时的战争旧事。蒙菲特虫人的贵族小姐从出生到长成,目送父兄、丈夫、情人、子嗣接连奔赴前线,最终等回的却是一张张讣告,而随着深渊的步伐濒临贵族小姐所在的村庄,她最终选择在烈火与污染中永眠故乡。
虫人内部的种族何止上千,其中也存在相较于人类族群而言的“蛮族”、“异端”,随着一次次虫人的内战外斗,最终仍旧屹立的,大多是习性、审美、以及制度相对“亲近”人类的种群,加之艺术风格的滤镜,他们的作品哪怕存在一些奇诡怪异、离经叛道,在人类社会也能得到接受。
这一时期的虫人诸国和流云之地的鸟还有过一段合作的蜜月期以及联姻,至于存不存在生殖隔离,大约可以参考奇奇可亚虫人的繁育方式。
虫人用大量金钱在人类社会砸出一条新路,让法琉琴斯这样的名人为其演出、让文学界和艺术界为其创作,使他们在人类社会能更好地立足,进行商贸往来。
当法琉琴斯开口时,女子的精巧和男子的深厚完美交融于宛若天籁的嗓音中,克洛丽丝仿佛春风拂面,陶醉般置身宁静、祥和的安息之地村庄。
连她尚且如此,其余观众更早早沉浸其中。
“没有明显的神秘特性痕迹,他只是单纯的……好听?”克洛丽丝眼神微微沉凝,给出这样一个评价。
阉伶之风在上界盛行千年,最早始于太阳教廷的唱诗班。男童在十二三岁的变声期前接受阉割,以保存那份纯净、美妙的嗓音,同时又因其本身的生理特性,兼有男性的深厚,美妙的歌喉远胜女人。
即便是灵脉和伴生技能,也很难将歌喉改造得自然、妙丽、引人陶醉。
随着时代变迁,更多歌唱的技法与技能被开发、类似电影的娱乐业大力发展,阉伶的确存在淘汰的趋势,但类似法琉琴斯这样的人物,依旧是能让所有听众折服的瑰宝。
那声音仿佛真的令一名天使般的女性站在人们身前,从天国演奏的弦乐涤净过客的灵魂。
连莉莉也不仅跟着哼唱起来。
克洛丽丝半梦半醒,她一部分灵识穿梭在观众的意识里,坐到台前,忽然间,闭目歌唱的法琉琴斯睁开眼,朝她灵识所在的前台一瞥,歌声愈发高亢,音域如大洋辽阔。
他发现了少女。
暗自揣摩法琉琴斯的特性与实力,克洛丽丝远离前台,她暂时无法让灵识长时间独立存在于外界,必须以其他人的意识为跳板,他人的意识越清醒,穿行起来越困难。
少女有意识地避免沉醉于法琉琴斯的歌声中,她想去后台看一看,阉伶的歌声却像是竖起无形的壁障,它们卷为漩涡,让外来存在难以侵入。
“棘手的角色……”
仅仅这一现状,克洛丽丝便确定自己远不是法琉琴斯的对手,哪怕有小小公爵,又哪怕她做了周全的准备,也没把握与对方纠缠一二。
这里毕竟是古灵庭,探险家公会、星辰教会总部之一,奇观双手都数不过来,自然强者如云。
一部分灵识离体并不会影响克洛丽丝的行动,即便灵识湮灭,那丁点儿灵质的损耗对少女的影响也微乎其微。
不想受歌声浸染的克洛丽丝正打算离开包厢出去透气,却陡然看到,法琉琴斯歌声卷起的和风中正染上一层层深红与漆黑交织的颜色,仿佛瘴气。
瘴气之中,无数暗色调的丑陋毒虫穿风而过,朝一位位观众噬咬而去,克洛丽丝正要呼喊奈娜带她远遁,迎面撞上的,却是一个身材高挑的、酒红与深黑长发的女人,她的笑容咧到耳根,伸长着舌头,喉腔中的黏膜蛀如蚁穴,近在咫尺——
“!”
克洛丽丝顷刻惊起一身冷汗。
她置身剧院前厅的长廊,正注视着星光璀璨的壁画——《星落》。
“世界尽头?”莉莉正在一边好奇地重复。
克洛丽丝惊异地转过头,宫廷礼服打扮的男人正立在她们身后,少女与法琉琴斯异口同声:
“《星落》是圣历754年,弗罗伦撒旅行家博诺耶莫穿越混沌群海后所作,他让仆从将画作带出,自己则驶船进入瀑中,从此不知所踪。”
法琉琴斯一怔,旋即笑道:“能读到我心思的超凡者可不多见。”
莉莉的目光危险起来,盯着面前似乎要搭讪的男人,说道:“你有意见么?”
对于超凡者而言,身后冷不丁出现一个陌生的不速之客是大忌。
“我只是对三位美丽的女士感到好奇,”法琉琴斯说道,“你们也是来听法琉琴斯的演唱么?”
“关你什么事?”白虎一点儿也不客气。
“如果是,我建议你们尽快入席,”法琉琴斯微笑道,“以免错过时间。”
“我们会的,”克洛丽丝浅笑着回应,她用胳膊肘蹭了蹭白虎,问道,“莉莉,你知道盥洗室在哪里吗?”
“不知道哎,先找找看吧。”白虎冷冷盯着法琉琴斯,知道克洛丽丝是想找借口远离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
“前面右拐。”法琉琴斯提醒道。
“我问过你了么?”白虎毫不客气。
这种一上来就宣明超凡者身份、还悄无声息的家伙,值得她保持十二分警惕。
望着三人反向离开的方向,法琉琴斯默默摇头,转身往剧场而去。
“克洛丽丝?”奈娜发现少女的步伐越走越快,不禁露出困惑的神情。
“法琉琴斯有问题!”克洛丽丝说。
“什么?那个人是法琉琴斯?!”白虎露出夸张地惊愕表情,“怎么可能,你说那种怪胎?”旋即,她又有些懊悔,“呃,你确定……?”
“我确定。”
克洛丽丝绕至偏厅的侧门,注视着外边空空荡荡的广场,深吸一口气,拉着奈娜踏出去。
灯光骤暗,冷风渐暖。
追出去的莉莉霍然发现,她们并未离开这座剧院,而是出现在剧厅的另一扇门后。
“有点儿意思。”白虎顷刻间红了眼眶,露出暴戾的光彩。
“这时……”克洛丽丝触摸着门柱上的纹路,目中闪过一抹震撼,“奥伯兰门启?”
343.棺毒
虽然是门启,但笔触的技法比克洛丽丝娴熟许多,复杂程度更是远胜少女无数倍。
莉莉在一旁问道:“你认识?”
门柱上的刻纹忽然跃出一道鲜红的影子,它正咬上少女的手指,克洛丽丝便先一步舍弃肌肤表面的丝线,将其缠绕。
那是一只拇指大小的红黑色甲虫,甲虫的背壳下陷,尖齿差互的蛀洞仿佛无底的深渊,从中吐出红黑色的瘴气。
“毒……”
此刻,走廊上浮出密集的黑色甲虫,它们口生利器,在坚硬的大理石柱和墙壁上凿出复杂的秘文,又从背壳中吞吐毒雾。
“把墙拆了!”白虎低吼一声,右爪紧握,臂上的筋肉抽尽空气似的收缩,空气里的寒霜仿佛骤然耸起冰峰,轰于剧院的墙壁。
“咚咚咚咚咚咚咚!”
走廊当中,一扇扇门响起循环往复的回响,那承受着山峦重量的墙壁仅仅出现一丝蛛网状的龟裂。
无数甲虫爬出裂纹,撕咬在白虎的皮毛上,后者抖臂一震,甲虫立即碎成一地冰渣,爪上被撕咬的创痕也被冻结。
莉莉冷哼一声:“哼,又是阴戳戳的小人。”
克洛丽丝目光沉凝:“敌人用门启覆盖了整座剧院,将你的攻击分摊到每一扇刻有秘文的门上。”
莉莉问:“你很熟悉对方的套路,敌人是来杀你的吗?”
“我才多大点儿本事,”克洛丽丝自嘲一笑,“杀我不需要这么大的阵仗。”
少女看向白虎,后者摇头:“这种动静,即便敌人完美封锁了场地,最多三个小时,探险家公会就能做出反应,再多给对方三个钟头,他也无法在市区杀死我,哪怕这里被瘴气化作绝地也一样。”
说罢,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奈娜。
精灵后知后觉:“找我的?”很快,她脸上浮现怒容,气愤道,“一定是那个可恶的格莱曼奇派的杀手!”奈娜说道,“我去对付那个混蛋,不会连累你们的。”
白虎一把将她拦住,说道:“我不知道你和格莱曼奇财团有什么过节,但我不是弃朋友而不顾的人,尤其是……”
莉莉说到这里便停住。
“对方是针对柯娜来的,狭窄、封闭的环境会限制她的发挥。”
克洛丽丝取出小小公爵先生,用刻刀在地上画出六芒星秘文,于秘文中央摆上一颗眼珠又与凹槽滴落粘稠发绿、令人作呕的溶液。
虫群袭扰而来,莉莉一掌按在墙上,将整条走廊刹那冰结。
“舍身如夜,晦影不明,无光之地的神使,我向你祈求黑夜的庇佑。”
秘文顿然生出一道无法被照亮的黑暗,附着在小小公爵的影子上。
【阴影法潭】,克洛丽丝在这一年里学到的法术。以漆夜鼠眼珠、泥怪胃液为祭品,召唤一道附着于物体的深暗阴影。
只可惜小小公爵的黄昏属性与阴影不太兼容,克洛丽丝本身的技艺有限,否则可以制造以假乱真的影偶扮成自己,她则长驻阴影当中。
可惜,要将影偶拟为真人还不被察觉出异常太难,除了制作者本身要有精湛的技术外,对材料的选择也十分严苛。
躲进阴影中,克洛丽丝安全感倍增,【幻影】模拟的扭曲音色从小小公爵口中传出:“我们进来时没有奥伯兰门启的痕迹,他能在短时间里将门启覆盖整座剧院,每一道门启间应该也不是独立形成的,再进门试试,我尽量从穿梭时的神秘特性流动追溯源头。”
克洛丽丝判断,对方施展门启肯定不像她那样糟蹋材料,而是纯凭技艺和超凡手段,且嵌刻的痕迹比较仓促,所有门间有着紧密联系,更不限制跨越者的身份。这样一来,每一次穿越门启都会产生指向源头的痕迹,以供对方把握穿越者的动向。
“擒贼先擒王,我喜欢。”莉莉暴虐地捏着拳头。
“如果敌人和法琉琴斯有关系……”
“法琉琴斯不可能是杀手,”莉莉摇头,“只有最狂妄的无法之徒才会在市区布置这样狠毒的招数,很可能造成剧院里上千人的死难,任何抛头露面的公众人物,都担不起这个责任!”白虎伸手握在一只门把上,立刻有毒虫毒物撕咬而来,她将其冻碎,问道,“这个门可以吗?”
“随便。”克洛丽丝借小小公爵说。
跨门而入。
“库咳咳咳咳!”
三人从更衣间的衣柜门后跨出,突然间,奈娜发出剧烈的咳嗽,她喉间溢出腥甜的血丝,皮肤正缓慢浮出一道道细小的伤疤,伤疤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皮囊中蠕动。
“诅咒,那个杂种在门里设置了诅咒!”克洛丽丝发出骂声。
阴影中的她规避了大部分诅咒的威能,而虚空之触又为她赋予了不俗的诅咒抗性,任何外来神秘特性侵蚀她,首先便会经过虚空之触的检验。
尽管如此,阴影中的克洛丽丝依旧感觉到皮肤的刺痛。
越强的诅咒越容易被发现和削弱,但终究无法将影响归零。
“我,咳咳,没事……”奈娜借去狐狸面具的易容,戴在脸上,肌肤表面的伤疤结出树叶般的痂,一只只蠕虫自痂中挤出,这令她的状态好转不少。
能使用奥伯兰门启的人,大概率是虚空门徒。
但这并不意味着对方和克洛丽丝是一路人。
腐邪也曾是虚空使徒的门徒之一,真遇上了,不见得会与她老乡见老乡。
不过,克洛丽丝也不能确定她此刻面对的人是否来自腐化修道院。
莉莉瞥向奈娜的面具,心中恍然,她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做?”
“你不是炽金级探险家吗,怎么应对不该比我更熟练?”克洛丽丝一边思索,一边发问。
“执行委托时,我都是听莎莎的安排!”白虎理直气壮,“如果没有安排,我们就撑满三个钟头,反正着急的不是我们,也许一两个小时,探险家公会就会派来处理人员!”
这似乎是更好的选择。
但是,克洛丽丝问道:“这家伙喜欢下黑手,是不是说明他正面的战斗能力不强?”
莉莉思索着说:“每个超凡者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即便他正面作战不弱,但肯定不如现在的局面。”
小小公爵握着刻刀,从阴影中取出沃伊蒂留给克洛丽丝的“容器”型虚空源晶。
与法尔亚尔开采的寻常虚空源晶不同,克洛丽丝学习得越多,便越是发现沃伊蒂给她的东西深不可测,里面所蕴含的神秘特性有着超乎想象的位格,用它来刻门可以说暴殄天物。
“如果找到对方,你有多大把握将他杀掉?”
“不确定,但如果有奈娜小姐的速度,”白虎咧出嗜血的笑容,说道,“把握不小。”
克洛丽丝点了点头,她抽出“容器”的神秘特性,用新的秘文覆盖在原先的奥伯兰门启上,这能使她拥有对这扇门的控制权。
在少女刻下门启的同时,剧院某处房间里,身坐虫巢的女人睁开眼,她体表毛孔撑开的蛀洞不断有虫类爬进爬出。
“用门启覆盖了我的门启,是猎物身边的那个黑发女孩?对门启的理解比我还深刻?”她眼中闪过诧异,不禁皱起眉头,“变革家早已离开古灵庭,会与格莱曼奇财团作对的派系……”
她掷出硬币,口中呢喃道:“界外魔、天候祷歌、混沌行者,还是那最大的异端……腐化修道院?”
344.棺毒(二)
倒垂的黑蛹于墙面铸向大地,满身巢窝的女人散漫地侧仰在黑蛹构成的巨座上,肉的、壳的、胶质的虫们往来进出,她的左眼窝覆着灰蝶,肌肉纹理嵌着斑斓线虫,唇如蛹间环节,人似一座深不可测的虫穴。
硬币坠落,星图浮现,女人反复解读,眉头却越蹙越紧:
“为什么预测咫尺之事依然是乱象,奈娜……在古灵庭,还有这个本事的,只能是星辰教会,他们要对财团出手?不,罢了……如果真是星辰教会,就不能继续拖下去。”
沉吟片刻,她十指于身前结印,每一笔都自指纹中勾出红黑色的虫液。
这时,其中一枚蛹稍微颤动一瞬,女人所结之印即刻朝其钻去,化作一道暗红的、骸骨铺筑的、混乱的门。
这是她的灵脉象征,【灾厄之门】。
另一边,克洛丽丝穿门而过,然而她并未立刻出现在门后,而是跨入一道极深极暗的长廊,廊中忽然亮起暗红的光。
那些光与克洛丽丝于剧场所见的红黑毒雾如出一辙,它将钢铁蚀为锈粉,也能让生物化作血泥。
对方显然是想阻止她在门启间穿行,要将她截杀在甬道里。
小小公爵的针线缝隙涌出金色的血液蒸汽,那些红雾与蒸汽一经接触,速度顿然放缓,先前还跃跃欲试的状态瞬间昏昏欲睡。
甬道前的虫潮正在逼近,小小公爵用线朝侧边的把手一拉,不得不从就近的门中脱离走廊:“这边!”
穿门而过。
“那红黑色的毒雾似乎比虫子更危险。”莉莉提醒道。
“是活的。”奈娜肯定道,“那里面蕴含着生命气息。”
“活不活都一样。”
克洛丽丝立刻在门上重新绘制门启,少女虽然学艺不精,但沃伊蒂给她的知识和源晶都直指本源,这样的好处在于,即便对方对门启的了解和运用更广博,绘制秘文时却用的一个个繁冗的“推导过程”,克洛丽丝则是直接现成的公式。
加上源晶“容器”的使用,克洛丽丝能更快篡改对方的秘文。
少女说道:“剧院就这么几个地方,现在我们的位置是三楼的音乐厅,大规模的门启每个门的连接绝不是乱序,考虑到之前在门启甬道里他用虫潮将我们逼退,那么他的实际位置肯定在更远的地方,我们直接上五楼!”
穿越音乐厅时,一排排空落落的座椅此刻正有一只只小虫爬来爬去,克洛丽丝疑惑道:“这里没有观众吗?”
莉莉不假思索道:“今天有法琉琴斯在,谁还会听别的东西?观众们肯定都去歌剧院了。”她意识到什么,又催促,“我们得快点把敌人逮住,否则会牵连剧院的无辜者!”
话音落地,穹顶的水晶吊灯忽然有黄色的脓液滴在白虎的额头。
仰头一看,一只五米长、黄黑斑纹、蝗虫模样、人类轮廓的生物正倒悬在三人上方,它竖向的口器齿轮般交错拨弄,红黑色瘴气缠绕其身,蓄势待发——
“哗啦啦啦!”
水晶吊灯稀稀落落碎了一地,蝗虫迅如闪电,它全身的力气汇于一点,朝白虎径直砸去。
而后是“轰”的一声,白虎一抓接住它犹如百炼精钢的脸,在放慢的视角下,蝗虫的颊缓缓凹陷,眼珠气球般点点胀起,而后噗的一声,鲜血、脓液、和眼珠一齐在眶中炸碎,升上天空。
莉莉似冻结了时间一般,周遭一切变得极慢,但刹那后,又是极快。
蝗虫的躯干随半碎的脑袋升上高空,嵌进石砌的天花板中。
“嗡、嗡嗡。”
红黑瘴气涌入蝗虫碎掉的头壳中,它半截翅尾正逐渐张开,似要从石壁内脱身而出。
与此同时,地上的虫子潮水般越冒越多,一些甲虫的躯壳骤然爆碎,化作瘴气填充空间。
强风卷起。
“咳咳咳。”奈娜一边咳嗽,一边将那些瘴气吹到一边。
她依旧处在诅咒、或感染的疾病状态,虽然【复生树精】会为她带去持续性的疗愈,但若不能得到妥善的治理,这种状态的持续恶化不可避免。
“莉莉,你没事吗?”克洛丽丝不禁担忧。
“我就是站在这儿什么都不做,那些诅咒或者毒素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把我放倒。”莉莉示意克洛丽丝安心。
相较于战斗能力,皮糙肉厚才是白虎真正的特长。
“快点离开这里。”看着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愈发浩大的虫潮,克洛丽丝的头皮隐隐发麻。
克洛丽丝迅速拉开音乐厅的门,小小公爵前脚刚迈出去,后脚便出现在莉莉和奈娜的后边,虫潮袭来。
被阴了!
这是克洛丽丝的第一反应。
离开音乐厅的门并未如她思维惯性中那样连接到其它地方,而是直接回到入口处!
对方在这里布置了陷阱,虫潮才会出现得如此之快!
虫子将小小公爵覆盖,腐蚀着布偶的面料。
奈娜轻咳一声,体表顷刻弥漫电浆,一道浅淡的光辉跨越整个音乐厅,缠绕的电芒勾住小小公爵的身体,噼噼啪啪的焦响从燃烧的虫群中炸出,一道道裂隙凌空折跃,避开从天上跃来的巨大蝗虫,回到莉莉身侧。
“不错,真不错。”克洛丽丝阴恻恻的笑声响起来,“拖一下时间,我把这道门改了。”
这一次是她失策了,小小公爵的面料被腐蚀了一大半,沉睡之血不断从创面渗出,形容惨淡。
克洛丽丝虽然缝补好了布偶的伤口,但无法缝补因损伤而流失的神秘特性,必须要在专门的炼金作坊翻新才行。
白虎点了点头,她双爪合十,冰霜逐渐冻结整个大厅,但红黑的瘴气却沸腾起来,在这沸腾的庇护下,依旧有源源不断的虫子破冰而出。
力蕴千钧的蝗虫再度袭来,白虎一爪扣住它的面颊,粗壮胳膊的毛发在澎湃的气浪下根根炸起,整座大厅的冰晶忽然宛若碎镜。
在白虎爪心,一道烈阳般的光辉亮起。
克洛丽丝自己就是太阳教会的编外人员,如何不知道这纯正的烈阳技能?
嵌合各大正教技能的探险家并不少见,但……
你不是玩冰的么?
容不得克洛丽丝多加思索,烈阳的光辉穿颅而过,那光束折于冰晶之上,瞬间化作两道、四道、百道千道——
干干净净。
345.棺毒(三)
白虎的招数着实有效,在用折射的烈阳烧光全场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灼热的大厅都只有外焦里嫩的虫尸在翻滚,当克洛丽丝用了十几分钟才将门启覆盖后,才逐渐有新的虫子爬出地缝。
“无法无天,简直无法无天!”穿过门后,让整座音乐厅一片狼藉的白虎忿忿不平。
敌人在市区进行这种规模的战斗,已经堪称恐怖活动,上千名剧院观众的性命都被他攥在手里,其中不乏显贵。当对方将整座剧院都化作虫巢时,即便是超凡者也很难幸免。
制造这样的恐怖活动,探险家公会和星辰教会必然会派遣精锐精确打击,追杀其到天涯海角。
只有真正的邪派和狂徒,才敢在古灵庭做这种事。
“没关系,就在刚才,我已经看到‘门’的动向。”克洛丽丝说道。
门启的每个符号都有对应指向,其中一部分则代表着与之连接的另一端。
“在哪儿?”
“这个位置是……”克洛丽丝回忆着之前看过的剧院结构图,说道,“五楼的小剧场。”
如果被暗杀的对象是克洛丽丝或者莉莉,拖到官方支援是最好的选择,但奈娜没有规避诅咒和毒性的手段,她现在看上去仅仅脸色苍白,但也许再过一两个钟头,便会病入膏肓。
而敌人不仅用门启封住了剧院的出路,还用虫潮和瘴气填满整个剧院,将之化作其主场,拖得越久,虫潮越密集,克洛丽丝再想突破到对方所在的位置便难上加难。
“源力撑得住吗?”
克洛丽丝担心莉莉先前的手段消耗过大。
“我的精力是无限的!”
白虎摩拳擦掌,没有丝毫衰弱的趋势。
三人向上的路径不太顺利,瘴气和虫卵几乎封住了所有通路,还有危险的虫怪进行阻挠,好在奈娜控制的风流能规避大部分毒瘴的侵袭。
沿途的墙壁和道路被散发着酸味的黏膜和肉管覆盖,有被蛛丝包裹的茧挂在墙上,用线剪开后,露出里面被腐蚀到一半的安保尸骨。
令克洛丽丝感到不安的是,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歌剧院为什么没有做出一点儿反应?
还是说,所有人都已经罹难?
“后面!”
奈娜的声音忽然响起,克洛丽丝回头一看,一只塞满整个长廊的巨大蠕虫堵住来路,朝这方噬咬而来。
“麻烦……”
莉莉搓了搓爪子,全身顿如岿然不动的冰峰,在她面前,一座凝结的螺旋状冰墙浮现;蠕虫撞在墙面,不见一丝鲜血,它向外生长的倒齿张开,口中竟然还生长着额外的腮,那些肉器钻头般绞在一个点,在刺耳到令人发疯的钻孔声中一寸一寸向前。
“往里面走!”莉莉喊道,“我马上过来!”
“……”小小公爵踩上奈娜的肩膀,从阴影法潭中取出【玩具枪】,双手抱持,将沿路逼来的蜘蛛爆成肉浆。
克洛丽丝已经意识到敌人有意将她们逼往此地,很可能是又一个陷阱,但她同样确定,对方就在这附近。
小小公爵将一柄刻刀与一枚虚空源晶缝进兜里,与奈娜耳语片刻后,精灵骤然加速,一道湛蓝裂隙穿廊而过。
前方便是小剧场所在,说是小剧场,其实也有着数百个坐席,通常进行独奏独唱,又或规模不大的表演,似法琉琴斯一场表演要用到近百人乐团的这种情况,便不会安排在此地。
“要小心了,奈娜。”克洛丽丝提醒。
奈娜吸了一口气,重重点头。
这还是她第一次直面生死,精灵已经意识到,哪怕自己速度再快,只要被关在笼中,也只能死路一条。
奈娜将剧场大门推开,异变陡然发生。
小小公爵的肩膀被突兀出现的蛛丝粘附,奈娜刚一向前,布偶便被反作用的力量扯向后方。
“克洛丽丝!”
“砰!”
大门合上。
漆黑的环境里,亮着幽幽的蓝色灯光。
阴冷的氛围令奈娜打了个寒噤,孤身面对这样的情况,她难免有些胆怯,但——
更炽热的勇敢支撑着她。
脚下有一根根点击的触动爬过。
奈娜心中一凛,乘风跃向上空,一道霹雳在足下炸开,密密麻麻的蜈蚣四分五裂。
“恶盗奈娜,”幽冷的光晕中,妩媚的女人笑声响起,“什么恶盗,也不过是一个手到擒来的小丫头罢了。”
奈娜冷冰冰地说:“你就为了那些悬赏,不惜让几千人置身危难吗?”
“这得看你能不能快点伏诛,”女人笑道,“不然,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处理几千人缠绕在我身上的怨灵。”
她杀人越多,命运便与越多的人联系起来,越容易被占卜。
这时,奈娜终于看清了女人的模样,那本该是美妙的容颜,却虫巢一般千疮百孔,同时,其主要的器官,也化作一只只虫的模样。
“你究竟是什么人?!”奈娜喝问。
“你可以记住这个名字,苍生门徒,棺毒,”女人站起身,款款朝奈娜走去,声音高扬,“我的孩子们会将你的身体活生生炼为虫傀,如果你感觉痛苦,就多念念这个名字,给我更多愉悦。”
“恶心!”
狂风骤起,无数电芒在剧场炸裂,刹那间,一声声惊雷将棺毒的躯壳穿透数次,然而当奈娜准备给对方最后一击时,天花板的巨蛹坠下一只人形大蛾,它每瓣翅上都浮起风涡,改变奈娜狂风的流向。
与此同时,诡异的黑红瘴气弥漫开来,压缩着奈娜的活动空间。
棺毒虫巢般的身体渐渐复原,从容问道:“星辰教会要对财团下手了,是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奈娜的被大蛾攥住的一只脚化作纤纤树藤抽出,继而折身踢在大蛾的头骨上,雷光从太阳穴的另一端爆开,红白之物四分五裂,“丑八怪!”
“丑?呵呵,”棺毒说道,“你很快也会是这副模样,”另一只虫傀扑向奈娜,女人继而说,“我哪怕只占卜你五分钟后的动向都受到极大的干扰,但你身边没有任何占卜师,在古灵庭,除非星罗神殿或者异象梦宫的半神下场,否则你的命运不该如此混乱。”
“为什么不是万秘囚笼?”奈娜质问,“他们果然和格莱曼奇有交易!”
“所以,你有什么证据?”棺毒说,“你告诉我,我可以给你一个稍微轻松的死法。”
此刻,即便是狂风也无法吹散剧场内如此密度的瘴气,奈娜感觉到瘴气中正有微小的虫子钻进气管。
“你过来,我和你……”奈娜尽量用风流过滤瘴气,憋住呼吸,她转瞬逼近棺毒,将其踢进打开的裂隙当中,“说!”
346.棺毒(四)
腿如雷鞭,被奈娜踢中的棺毒体表绽开一道道黑色的焦痕,她从裂隙的另一端摔落,体表冒着滋滋的青烟。
但是,那焦痕下却非正常的伤口,而是深不见底的裂缝,缝中挤出一只只充(血)的、拇指大小的圆虫,利齿撕咬在精灵的足踝,在被烧成灰烬前带下鲜血淋漓的皮肉,精灵的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发紫,又逐渐溃烂。
焦皮剥落,新生的红肉蠕动着生长,棺毒摊开手掌:“五分钟,在那只老虎闯进来之前,你还有五分钟交代遗言。”
红黑瘴气哪怕不被呼吸,依然能渗入毛孔,进入人体,奈娜有着【复生树精】的技能,但在这样的剧毒下,树精会枯萎得更快。
她被逼到角落,已经避无可避。
奈娜的呼吸沉闷短促,格外吃力:“你是杀不死的么,怪物!”
“哪有不死的‘人’呢?”棺毒笑着上前,“很遗憾,我是专门针对你的猎人,找到你可费了我不少功夫,知道么,几天前我在黑市的车站见到过你,但当时的环境太过开阔,所以我没有动手。”
奈娜沉默,她再度开始蓄力,一轮隐约的月环浮现身后。她置身于月环当中的无光之境,只在行动的刹那有重炮般的雷浆在风浪疾驰。
她说:“我会用三分钟解决你。”
“大言不……”
棺毒话音未落,虫巢般的躯壳飞向空中,雷浆没入她的胸膛,却未贯穿,仿佛被无间的深渊吞没。
凭空出现十几道湛蓝的裂隙,若有人跟的上那道速度,便可以发现,那些裂隙并非同时出现,而是在极短的时间里依次跃迁。
棺毒被庞大的风力砸入跃迁的隧道中,电芒将她剥皮剔骨,刚从另一端出现,巢壳贪婪地吮吸空气中的毒瘴时,另一道裂隙继而打开。
唰唰唰唰唰唰唰!
原本还曼妙的曲线在迅捷的雷动下被犁平,棺毒每一次被踢入裂隙,巢穴中便吐出无数只焦黑的虫尸,但那些虫子依旧源源不绝,巢壳仿佛连通着另一个世界。
“嘭!”
霹雳从天而落,棺毒无力的躯壳顺势垮塌,坠入地面的虫尸当中。
奈娜蹲踞在高处的座椅,衣衫焚尽、浴袍招展,她掐了手表,大口喘息:“两分二十九秒,呼、呼……我刚刚撞到什么了么……”
“我再给你三十秒如何?你还有力气么?”
焦糊的人形虫巢中陡然传出棺毒的声音,她的表壳龟裂剥落,从中爬出一只形如虫人的斑斓女体,仿佛怪诞的虫躯。
“呕——”
这时,虫声悉索的氛围里,忽然响起清脆的干呕声。
克洛丽丝扶着墙,浑噩地揉着脑袋。
棺毒脸上的四对眼睛阴冷地望过去:“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让我想想,呃,哕……”克洛丽丝头昏脑胀地将【捉迷藏】收进戒指,审视棺毒的模样。
“找死!”棺毒的躯壳再度出现巢般的虫穴,她伸手一按,天花板的蛹中又坠下一尊盘身的巨型马陆。
克洛丽丝纵使昏昏沉沉,对敌意和危机的预感已深入本能,她立刻遁入阴影当中,巨虫扑了个空。
少女再度出现时,棺毒并未急着动手,而是质问:“就是你覆盖了我的门启?”
“喔,门启,对……”克洛丽丝眼神骤亮,她打了个响指,小剧场后台侧门的秘文开始流动。
剧场外四十米远的地方,白虎正奋力突破虫墙的阻拦,先前绘秘文时忽然宕机的小小公爵在这一刻重新爬起来,添上最后一笔:“我们面对的敌人不完全是本体,不要急着弄死她,给我点时间做梦境标记!”
在棺毒分开奈娜和小小公爵之前,克洛丽丝便藏进奈娜的影子里,她利用【捉迷藏】规避了棺毒的注意力,与剧场外的小小公爵同时绘制门启,以将白虎送进来。
门启启动,棺毒反应不及,被骤然冲出的白虎一拳砸入地面,后者忽然以违反常理的姿态扭曲关节,扯断半边脑袋,在红黑瘴气的治愈下飞快脱离。
她在远处站起身来,揉着红嫩的新生脸蛋问:“狡猾的小鬼,你是听谁的指示而与苍生作对!”
克洛丽丝不假思索,唇角微微翘起:“谁要苍生死,我就听谁的指示。”
“不说是么……”棺毒刚想放狠话,莉莉的寒冰却逐渐入侵她的领域,使之不得不分心操作。
一枚枚虫蛹碎裂,不断有巨虫入场,这些巨虫或有出色的防御,或对神秘特性有着优异抗性,或能使用一部分诡怪的力量,蜂拥而至下,就算是不夜城的重骑兵也很难组织起有效的防御。
“轰!”
莉莉一爪将巨虫的头壳按进尸堆,整个楼层都似乎为之一陷,她手上爬满噬咬血肉的小虫,皮毛逐渐转变为暗紫色,但那似乎不是毒素侵染,而是白虎原有的能力。
克洛丽丝看见,古老、莫名的符号在白虎的皮毛上勾起诡异的图腾,她的皮肤愈发坚韧,红黑瘴气似乎也难伤分毫,一双虎目更加鲜红嗜血:“不说怎样?”
棺毒下意识退了一步。
她并不适合对付暴君莉莉这种肌肉坦克。
白虎没有强大的追击能力,反应速度也不如同水平的超凡者,更没有她棺毒这样阴险的、规模宏大的毒招,但是,白虎到哪儿都是难啃的硬骨头,对于这种角色,要么置之不顾,要么将其分隔、禁锢。
棺毒一开始的做法相当完美,她用擅长防御的虫潮在走廊堆积起难以破坏的城墙,即便是莉莉的力量,也只能将十几米深的坚固虫尸越砸越实。
但奈娜同伙里存在能以高位门启压制她的角色,远远超出了棺毒的预期。
“你是谁的门徒?”棺毒不禁再问。
当她问出这句话时,克洛丽丝已经断定对方的确传承自虚空一脉,但……究竟是谁?
她说与“苍生”为敌,可苍生又是谁?是人,还是组织?
“这重要么?”克洛丽丝反问,她沉声道,“重要的是……你们越线了。”
347.棺毒(五)
越线……
棺毒敏锐地捕捉到关键信息,她旁敲侧击问道:“变革家,他从上界回来了?呵,这里可不是他的自留地,他当初没从财团手中夺下古灵庭,现在就更不可能!”
新信息get。
克洛丽丝不知道这是个什么鬼名字,“苍生”、“变革家”,总不能就是字面含义?
这事儿得问问沃伊蒂,或者亚里恩特也行。
少女沉声道:“变革家做不了的事,就由我们来做。”
棺毒神情一怔,旋即,她吸了一口气,重重吐出:“星辰教会,亲自下场了?”
如果是星辰教会下场,那么现在的局面也就合情合理。
正因为星辰教会占卜到她的此番行动,才会派遣精通门启的超凡者进行反制,但眼前的少女战力明显不强,故此,星辰教会的高层雇佣了暴君莉莉这个肉盾!
“我们首先肃清不守规矩的商人,然后是你们,苍生,”克洛丽丝注视着棺毒的数对眼瞳,诡异一笑,“听到这些消息,你以为我会让你活着走出去吗?”
“凭你们也能杀我?”
棺毒哂笑,对方的话很可能是故布疑阵。
星辰教会与财团没有不可化解的利益冲突,一个高高在上享尽供奉、一个扎根世俗收敛财富,正面为敌对两方都没好处,只会让古灵庭凋敝。
但是,这个黑发少女的存在十分突兀,她需要尽快离开,搞清楚对方究竟是谁。
天上落雨。
滴滴嗒嗒的水珠落在人的身上,溅起酸蚀的烟雾。
“奈娜?”克洛丽丝用线织出一把伞。
“我没事……咳咳……”精灵的皮肤已经开始发黑,并出现局部溃烂。
万幸是,她有着【复生树精】的再生能力和抗性,因而这些侵蚀还只处于身体表面,而吸入肺叶的瘴气,也在压制下暂时没有发作。
“瘟疫,酸蛇。”莉莉打了个喷嚏,让奈娜虚弱不堪的感染,对她而言只是小小的感冒。
“我暂时没事,但无法久呆。”克洛丽丝说,“她的身体连通另一个空间,里面大概是虫巢的来源,将最暴力的攻击打进去,大概能伤害到她的本体。”
“如果将外面的虫巢直接破坏呢?”
“大概率是切断两个空间的联系,不过虫巢与她灵魂相系,损伤也绝对不小。”
“收到!”
听着克洛丽丝与莉莉的对话,棺毒神情逐渐难看。
她的能力无法与大部分超凡者兼容,伤人先伤队友,因此很讨厌这种分工明确的团队。
此外,她也没意识到这个黑发少女能侦测出自己的弱点,否则会给予其足够的重视和打击。
尤其是——
棺毒至今仍不知道克洛丽丝是如何突兀出现在剧场当中的。
寒霜开始冰封,从蛹中洒落的酸雨偃旗息鼓。
一只只巨虫在白虎的爪下千疮百孔,顽强的生命力并未让其立即死亡,而是在刺骨的寒冰里缓慢僵结。
克洛丽丝发现,在寒霜所及的领域,白虎能让物体的速度放慢数倍。
“她想逃,她自己的巢壳就是门启核心!”看到棺毒身体忽然显出秘文,克洛丽丝立刻高喊。
闻言,莉莉立刻黏了上去,她一手掐住棺毒的喉咙,后者的速度变得极慢,即将传送的架势被立刻打断。
“你!”怨毒的目光看向克洛丽丝,视线却遽然抛到一边——她被莉莉砸歪了头。
棺毒怪叫起来,她腹腔以下的躯干突然膨大,从中线撕裂开来,连着脸颊也分成四瓣,虫巢之下,一只巨大的钩触探出,重重锤在白虎的腹上。
身长十数米的环节红虫撑开棺毒的躯壳钻出,它颚分四瓣,摇摆的触须开合如花,当其闭合时,便朝猎物猛一嘶啸,那仿佛连厚重钢板都能嚼碎的怪力从白虎身上叼下一块皮肉来。
莉莉松开棺毒,刚用两爪扣住红虫的触须,其颚下有陡然分出一根可以伸缩的口器,锯齿径直割在白虎的手腕上。
“这是我养了五十七年的格洛弗尼亚幼崽,”棺毒眼中流露不舍,然后是极致的怨恨与憎恶,“我知道你有一个姐姐,暴君莉莉,我会让你知道,不该插手的事,就不要插手!”
“奈娜?”克洛丽丝带着问询的口吻看向精灵。
“抓紧我!”奈娜握住少女的胳膊,打开裂隙,在棺毒打算离开之际,立刻降临在对方头上。
剧场此刻已经被浓雾般的毒瘴填满,克洛丽丝双眼在这熏扰下盈满泪水,即便虚空之触也有些力有未逮。
“呵呵。”棺毒右掌猛地一攥,刚进入裂隙的奈娜忽然在棺毒六七米远的地方摔出。
精灵的肺叶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扼住,咳出一口毒血。
红黑瘴气里面是拥有生命的微小生物,它们不仅传播着棺毒的瘟疫,同时也受其直接操纵。
嵌在巢壳内壁的门启正要运转,一只深红的触手盖住棺毒的视野,铁鞭般劈在她的脸上,然而,棺毒痛的却并不是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仿佛从灵魂中迸发,腹腔增殖出蛛般的足,双手如镰的棺毒在莉莉冰封的剧场上蹿下跳,飞快弹射。
“你怎么能操控地狱之火!”
当人们说起地狱之火时,那往往具有象征意味,所指的可能只是想象中的强大烈焰,最多也只是与一些操纵火焰的恶魔联系起来。
但真正了解的人才知道,地狱之火燃烧的不是温度,而是极致的痛苦。
棺毒没见识过地狱之火,不过,格洛弗尼亚是来自地狱的魔虫,与她有着灵魂上的契约,因此对地狱之火的惧怕和了解皆刻在本能。
使用地狱之火的克洛丽丝同样不好受,她险些在剧痛中全身佝偻,只能咬着牙僵在地上。
而与地狱之火融合的虚空之触同样在短瞬后萎缩,它本该无形无质,此刻却仿佛被烤干的鱿鱼须。
而且,地狱之火烧掉了棺毒体内的门启!经久不灭!
与莉莉对峙的红虫开始蜷缩着疯狂打滚,它不顾一切地吞下满地虫尸,似乎这样就能扑灭不知从何而来的焚烧之感。
红虫在剧场内发疯似的游动,剧场的空间似出现松动,彼此相系的门启骤然失效,红虫撞向厚实的墙壁,在颚瓣的吐合下,石墙泡沫般粉身碎骨,墙体轰塌,瘴气渗了出去,干净的空气涌进来,奈娜终于得以用风引来一口新鲜的氧。
墙外照进华彩。
优美的歌喉如泣如诉,惹人垂怜,观众们陶醉其中,不问世事,而这一刻,棺毒不合时宜的惨叫扰乱了歌剧院的祥和氛围,红黑瘴气涌向观众席,舞台中央的法琉琴斯睁开眼,歌声似送来一阵阵安宁的清风,让那些瘴气与观众擦肩而过,在天空上演奏成音符。
克洛丽丝瞪大眼睛,满是不可思议——
这与她在梦中见到的场景一般无二!
348.棺毒(六)
这是连棺毒都没预料到的情况。
她知道所有观众都在歌剧院听唱,但并未对其下手。
万物有灵,妄造杀孽有几率被怨灵缠身,更不用说上多条活生生的性命,不过,这对棺毒而言并不是无法承担的重量,人命和灵魂同样可以作为虫巢的滋养,提升她的实力。
大部分怨灵即便诞生也十分脆弱,会随时间逐渐消散,但重点在于,每一位古灵庭公民都有着天枢印记。
这会成为当局追查她的关键线索。
如果棺毒想吃掉剧场里的人,她首先得卡好时间,尽快解决掉首要目标奈娜,其次再视情况选择是否大开杀戒。
一但大开杀戒,便需要充足的时间跑路并解决其带来的负面影响。
棺毒暂且放过了歌剧院的人们,但她没有料到,当石墙坍塌,瘴气涌出之时,出现的并非瘟疫所造的炼狱般的惨剧,她的毒与虫成了舞台的暮景,那幽咽的“虫人女子”,正对着血腥的坟冈哀唱,令听者潸然泪下。
虫人女子是法琉琴斯的演出打扮,这场故事的主角。
这声音悦耳如莺,又有着山峦般的大气浩荡,期间夹杂着仿若深涧的咽泣,千回百转。
红虫砸在舞台上,伴演、乐团、观众,皆恍若未闻,他们似乎沉醉着,又似乎清醒着,但将这一幕幕画面当作歌喉带来的异象。
红虫发狂着想要打开杀戒,一捧灰色的土却浇盖在它身上。
“生命终有定数,你们已得安息,我却难获宁静,是谁剜走我的心,偷走英雄的勇武……”
法琉琴斯潸然掩埋红色的尸骨,红虫想要挣扎,却在美妙的歌喉中渐渐舒缓,发出“呼噜噜噜”的沉睡。
“妮妮!”棺毒感到不可思议。
幕布闭合,灯光渐暗。
从剧痛中缓和的克洛丽丝朝棺毒遁影而去,她抽出【玩具枪】,填上资讯弹药,“嘭”的一声,一团带着驳杂灵质的烟雾在棺毒身旁爆响。
“你找死——”棺毒立刻感到混乱的记忆与感触正在涌入灵魂,她正要凝聚意识,克洛丽丝却伸出虚空之触,控制着“资讯”当中的灵质,强行塞进棺毒的灵魂当中。
棺毒作为以一敌三,困住莉莉又重伤奈娜的超凡者,她嵌合的高位技能绝对不弱,这代表一个超凡者有着充裕的灵容和更强大的精神意志,因此,哪怕她并不擅长灵魂方面的防御,只要没有到濒临失控的地步,克洛丽丝也很难借此令她精神崩溃。
棺毒一挥镰臂,将虚空之触一刀两段,剧痛传至克洛丽丝的胳膊上,出现齐肘而断的血痕,但转眼,肉红色的丝线立刻补上伤口,将其弥合如初。
同水平而言,棺毒的正面作战能力或许不强,但克洛丽丝要与其过招还是力有未逮。
小小公爵已经在无形的纤细丝线牵引下跑步赶来,确认不是对手后,克洛丽丝立刻藏进小小公爵身后的阴影法潭当中。
棺毒刚要追上前去,小小公爵嘴角的针线便解开,吐出一团并不炽热的金色火焰。
炼制路恩提亚的灵脉时,克洛丽丝保留了【日暮之钟】、【黄昏】、【纵火狂】的部分特性,但效果极大弱化,与路恩提亚原本的强度不可同日而语。
棺毒试图闪避,“铛”的一声,将她身心皆震得一滞,也就是这一滞,燃烧的【沉睡之血】淹没了棺毒,使她所具有的一切活性都变得“恹恹欲睡”。
仅从神秘特性的威能来说,小小公爵是要胜过克洛丽丝不止一筹的。
奈娜朝停滞的棺毒一脚踏下。
棺毒决非泛泛之辈,在知道这具躯壳陷入绝境后,她不再保留,重新开始结印,一座恢弘的大门虚影浮现穹顶。
风暴雷霆、天摇地动、生灵涂炭、邪灵横行……种种富有象征意义的灾兆在框上交汇、分离、运转。
瘴气弥漫的狂风中,一只只虫尸正逐渐分解,被吞入门内。
她用古老的语言念咒:“漆黑的暗影,瘟疫之源,行灾亡君,我向你献祭死亡和阴霾,请你让无知的凡人再一次领略恐怖的真谛——”
忽然间,舞台幕布再次拉开。
画面转场,使人如痴如醉的歌喉又一次盖过所有的声势。
法琉琴斯!他根本不是因为战局而停止演出,他完全不管,他还在唱!
不止如此,没有一只虫子,也没有一毫升的瘴气,能伤害到他的观众!
“疯子!”克洛丽丝暗骂一声,操纵小小公爵敲响【日暮之钟】,但是,在法琉琴斯的歌声下,其它的声音只如远天的杂念微不可闻。
这时候,莉莉终于因灾厄的迹象回过神来,她看向棺毒,怒不可遏:“你耽搁了我至少一个钟头!”
这一个钟头,是演出开始后的一个钟头。
【灾厄之门】后伸出一只干枯的、缠满灰败瘴气的八指巨手,所过之处非但寸草不生,就连顽石在这气息下崩坏糜烂,长出色泽不一的菌斑。
那只手顿了顿,似有些茫然,继而缩了回去,大门合上。
“?”棺毒错愕得说不出话。
“灵魂的干涉,这种感觉……”克洛丽丝隐约察觉出端倪,“是遗忘……歌声让那只手忘了它要做什么!”
“你是什么人,敢坏我的事!!!”棺毒歇斯底里地尖叫。
她的目标只有奈娜。
但却不知从哪儿钻出暴君莉莉和擅长门启的门徒。
现在,就连那个唱歌的戏子,竟然也不是等闲之辈!
“我事先明明做了占卜,我们的前途是恢弘的光明——”
“我们的?”
克洛丽丝的话让棺毒一怔。
非要溯源的话,可不就是“我们”?
棺毒每次行动都要进行占卜,一枚硬币代表着自己的吉凶,一枚硬币代表着目标的运势,最后一枚,则是此番践行的事业。
但是,这无法直接获得答案,通常只能依靠自己的学识和经验,对所获星象进行解读。
这光明也许是她自己,又也许,是所有的虚空门徒?
棺毒不明白,这超越了她的思维范畴:“你们的目标是……”
克洛丽丝一枪喂进棺毒腹腔中连通异空间的虫巢,接连扣动扳机:
“把你做成玩具。”
349.拼图
四枚“烈阳”接连在棺毒体内爆开,但纵使她已浑身焦黑,却依旧拥有超越常人的行动能力:“你这个小——”
她骂到一半,忽然被冰霜冻结了。
这具躯壳已经山穷水尽,对莉莉的冻结来不及做出反应。
白虎一脚将其踹碎:“呸,丑陋的怪物。”将棺毒击毙后,她又出神的看向法琉琴斯的方向,不禁慨叹,“真好听呀,要是我的女友们有这样的声音就好了,我要每天用舌头将她们……”
“跟我去一个地方。”克洛丽丝说。
“什么?我还要听法琉琴斯唱歌!”
“那个女人没死透,我在她灵魂做了标记。”克洛丽丝知道莉莉没有义务帮她,因此说,“我会买好下次的门票,法琉琴斯不可能只唱一场。”
“那我可以多带几名女伴嘛?”白虎打蛇上棍。
“……”克洛丽丝沉默片刻,随即点了点头。
奈娜的病情在恶化,但棺毒的位置不远,斩草除根后,她会立刻前往守望之湖。
棺毒若非差了点儿运气,的确是一个棘手的敌人。
少女最终望了一眼依旧歌唱的法琉琴斯,发现根本无法看透这个男人,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哪怕天塌下来,法琉琴斯也不会停止演出,直至结束。
克洛丽丝不知道这是偏执的怪癖还是诅咒,她欠身行礼,背朝舞台的方向离去。
……
灯港市,东区,下水道。
灯港距比埃尔区三十余公里,西东相连,下水道系统也是一脉相承,只是比埃尔区是古灵庭的大黑市,无法之徒横行,因而两者间也不是什么规规矩矩的地方。
东区下水道是藏污纳垢的好场所,流浪汉、偷渡者、强盗、诱拐犯……从古灵都到比埃尔,每一处下水道系统,都是贫穷与罪恶的生态。
某处幽深的管道口,里面是开阔的泄洪井。
哪怕奇观扎堆,浮星海依然会受到迷雾天灾的影响,天灾期间,银河漩涡会掀起五十年难遇的飓风、海啸,降下暴雨、淹没城市,城市的建设者们只能想办法减少灾害带来的损失,而无法禁绝。
泄洪井的壁面,一枚枚虫蛹正在孕育新生,虫卵在分泌液的作用下密密麻麻地粘附着,一张坚韧的网织在中心,里面是与人相仿大小的肉卵。
“咔、咔咔。”
肉卵出现裂纹,羊水般的液体涌出,“唰”的冲击下,一具柔美的女体出现在网上。
她额上还生着两对目,未能完全褪去虫的形态,其皮肤上有着图腾似的秘文,代表着虫巢。
“哈、嗬、哈、嗬……”棺毒爬出肉卵,吃力地喘息。
克洛丽丝毁掉的巢壳同样是她身体的一部分,或者说,现在的她,才算得上分身。
只是在巢壳毁灭时,灵脉和灵魂会转移到备用分身上,成为主体。
但是,分身不能距离巢壳太远,否则传送便会出现障碍。
她已经足够谨慎,不仅准备了第二条性命,还随时有门启跑路,她怎么想都想不通,自己究竟为何会沦落到如此境遇。
“门徒……咳咳咳咳……”
棺毒活了一百多岁,出生在虚空之灾以后,并未去过上界,因而她所能想到的门徒,只有包括苍生在内的、灾兆纪图的几位叛逆,腐化修道院,以及与虚空息息相关的星辰教会。
“咔。”
是子弹上膛的声音。
这时,棺毒才注意到,两个女人站在她的大网上,一个布偶用枪指着她的脑袋。
复苏需要时间,而在这个过程中,克洛丽丝早已来到此地。
至于满井虫胎,上面覆着浅浅的寒霜,在莉莉的冰结下陷入休眠。
“你究竟……是谁?”
“告诉我,变革家是谁,你又是谁?”克洛丽丝居高临下冷漠的声音没有掺杂任何感情,给棺毒一种生死被握的屈辱感。
“你不知道?不,你究竟是……”
“嘭!”
散弹擦着棺毒的耳朵飞过,她右耳夷平、半张脸被火光灼毁,但是,她没有发出惨叫,而是在对死亡的恐惧中噤若寒蝉。
“苍生,是什么?”
“你来自上界……”棺毒幽幽地说。
“嘭!”
“我说、我说!”棺毒捂着鲜血淋漓的侧颊尖嚷。
灾兆纪图,虚空神殿之下,代表战神权柄的议席,有六位掌权者。虚空之灾时,变革家撺掇界外魔、苍生、天候祷歌、混沌行者暗害领袖,从此与神殿分裂,与此同时,领袖那枚代表着灾兆纪图的虚空之戒亦不知所踪。
棺毒毕竟不归属于虚空,而是苍生后来的门徒,因而她所知的历史也十分有限。
对于石匠会更一无所知。
克洛丽丝没有多问,她感觉到对方的灵魂深处存在着某些契约。
但是,少女还是试探性地问道:“苍生想要什么?”
“不,我不能说,这……”
“那就去死吧。”克洛丽丝不再多问,正要扣动扳机。
谁知,棺毒似爆发出偌大潜能,她挣扎着,牙关咬出鲜血,似在抵抗契约的束缚,一字一句说道:“苍生,想要,变革家,留在天枢中的,灾兆纪图的,线索……”
“谢谢。”小小公爵感动地吸了吸鼻子,“你会死得其所的。”
棺毒已经格外虚弱,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她万没想到对方真的会直接杀死自己!
她难道不该把自己抓走,让更强大的超凡者来拷问,让她苟延残喘么???
敌人没理由杀她!她有更多的价值!
事实上,如果克洛丽丝真的是某位拼图的属下,又或者有星辰教会的背景,这样做的确是最明智的决定。
但问题在于,克洛丽丝没有背景,没有地方关押这个女人;而在她的知识里,留着棺毒,只会增加敌人对她占卜成功的概率。
“你不能杀我,不!”
棺毒眼睁睁看着火光绽放,那双写满不可思议的眸子逐渐变得怨毒、阴沉——
“我诅咒你!我诅咒你!我诅咒你!你将暴露在他的眼中,受苍生之祸!”
嘶嚎着,棺毒的一部分残念化作怨灵,侵入小小公爵体内。
350.苍生
晚星歌剧院恐怖袭击次夜。
古灵庭东海岸,浮星海首善之都座落于此。螺壳晒岸、星云璀璨、鸥鹭掠尽长空、游人漫步灯火阑珊。海风与浪未直向拍岸,在涡流的向心力下,斜着洗净沙滩。
更远处的涡浪时低时高,浮浮沉沉,宛若历经沧桑者的人生。还有一些永恒地浮着,在风暴来临时卷起海涛,另一些则沉在底下,任天地狂怒,始终静默于暗无天日。
足印在沙上渐远,慢慢看不着过客,巡逻的安保人员鬣狗般游荡在外围,防止不懂规矩的游客闯进私人领地。
伍迪·麦克逊,古灵庭数一数二的大人物,古灵都警部说一不二的部长,修行圆满的超凡者,贫民出生的他放在浮星海任何地方都称得上传奇。
所谓修行圆满,通常是超凡者们约定俗成的观念:当六个技能嵌合完毕,且有一个凶祸、二个危害以及三个事故级技能,且没有出现灵脉失控时,就算得上人生巅峰。
当然,在此基础上,有着更高的灵容和更高级的技能不意味着更厉害,反之亦然。每个超凡者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巨鲸不会在陆上与狮子争霸。
这仅仅代表着超凡者的灵容跨过了“神赋者”的门槛,有着更进一步的资格。
否则,超凡者在神赋时要么面临灵容不够濒临失控,要么就因为伴生技能的位格不足以支撑神赋技能而遭到同化,侵蚀灵脉象征。
伍迪·麦克逊年逾四十,对于灵容充裕、没有遭到严重诅咒或创伤的超凡者而言称得上年富力强,若他本身还嵌合有【血裔】这类延年益寿的技能,则有着数之不尽的年华一展宏图。
这般人物到哪儿都能受到礼遇,但漫步沙滩上,他只是谦卑地低着头,笑脸隐约有着谄谀。
在伍迪·麦克逊右侧,是一个身宽体胖、面色红润的老者,老者唇上蓄须,拄一根嵌着球形蓝宝石的手杖。
老者看上去并不和蔼,西装下撑满的脂肪似包着肌肉,一双狠厉的蓝色眼珠鹰视狼顾。
他与右手边一名长袍拖地、身长近三米、头戴枝形金属高冠的男人并行交谈,只时不时才用居高临下的口吻对伍迪·麦克逊下令。
卡利翁托·格莱曼奇,格莱曼奇财团的话事人,旗下集团涵盖能源、航空、魔法化工等诸多领域,他缓慢地走,像一座花岗岩山,步伐在沙子里留下夯实的印记。
“在灯港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你是怕星辰教会查不到我的头上么?”
格莱曼奇的声音平静、稳重,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已然有火山的怒意在苏醒。
“棺毒死了,我培养了一百多年的门徒死了,”身长近三米的男人面色苍白,空空如也,只有一道狭长无唇、尖齿如锯的笑容咧到耳根,“你只说那是速度极快的小妞,能突破普通的结界,格莱曼奇,我只与能推举出古灵庭总统之人合作,那个人不一定是你。”
男人嗓音不带怒气,却有着能将人吞噬的阴沉。
“那是她愚蠢,在那个阉人的演唱上动手!”
“棺毒死了,”无面男人不带任何感情地重复,尖细的声音像蛇在嘶嘶吐信,“她并非死在剧院——你以为,我的人没有任何逃生的手段么?但她死了。”
“苍生阁下……”格莱曼奇语气稍缓。
“棺毒死了。”
“我知道棺毒死了,但……”
“棺毒死了。”
“没错,正是这样,我们更应该勠力同心,为她复仇……”
“棺毒死了!”苍生白袍下的身体夸张地扭过去,直面停下脚步的老者,似笑非笑,阴恻恻的表情仿佛只是将唇角朝两边撕开,“我能接受她的死亡,但,我不能接受她死于你的愚蠢!”他的脸与凛然不惧的格莱曼奇越贴越近,山海般的气势相对,苍生瞥向伍迪·麦克逊,“小子,说说你的调查结果。”
伍迪·麦克逊看向格莱曼奇,待后者点头后,才说道:“根据现场的破坏情况,主要的战场避开了歌剧院,几处破坏严重的地方有残余的强风和电流萦绕,我们的人受到灯港市地方的排斥,只能确认一点——法琉琴斯的确没有与棺毒正面交手。”伍迪·麦克逊再度看了格莱曼奇一眼,见老者没有反应,这才继续说,“此外,警部的占卜师再次对恶盗做出占卜时,星象发生了以往没有的紊乱,说明对方有反占卜的高手,这代表着恶盗并非独自一人……”
格莱曼奇皱眉问:“维璐梅卡那个女人?”
“只怕不是,维璐梅卡还没有这么大的能量。”
“配合棺毒的那两个人呢?”
“被探险家公会逮捕后已经自杀,灵魂湮灭。”
“那就好,”格莱曼奇点头,说,“这次的确是我的疏忽,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维璐梅卡的盟友。”老者看向苍生,“菲普林斯财团摇摆不定,探险家公会的掌权者们蠢蠢欲动,还要提防星辰教会下场;大典狱长已经遭到另外两位的警惕,我们不能再请求他的帮助,此外,【渡星桥】的半神快要走到尽头,他的位置我盯了几十年,别人也一样,能坐稳几百年的半神,远比一届总统选举更重要,为了争这个位置……我们盟友也会两面三刀。”
古灵庭至今已有两百多年,但在此先更早的时候,这里便存在着土著文明、星辰信者以及陆续探险至此的上界来客。
能在开辟稳定航路前便来到此地的上界人决非泛泛之辈,他们除了寻找宝物和财富外,也在寻找晋升的契机。
早年间,上界人还能与土著们相安无事,但随着定居者越来越多,虚空之灾的年代,不甘居于贫瘠岛屿的上界来客们纠集空盗团、探险家、雇佣兵以及各国强者共同攻占了彼时深黑的古灵庭,浮星海至今还有被炮火犁遍的奇观废墟。
【渡星桥】主宰者是而今硕果仅存的土著半神,他效忠于后来的古灵都,以保全部族的血脉。
“可惜查尔查克一代豪杰,若非为了部族,他随时可以带【渡星桥】离开,”苍生嘶嘶地笑出声,“然而你们仍旧同化了他的血脉,毁掉了【渡星桥】的传送阵,让那些可怜的人们连自己的语言都遗失。”
“听说你们曾是朋友。”
“我们与星辰教会也是朋友,但你们屠杀他的子民时,星辰教会冷眼旁观,还在古灵庭建立时降下天枢,将此地化为祂的疆土,”苍生淡漠道,“所有生物在本能中趋利避害,朋友是一个虚伪的名词,无非是为了攫取利益的手段,如果你没能给我灾兆纪图的线索,我会去找查尔查克。”
“那就看你能出多少力了。”格莱曼奇虽然不如苍生,但好歹也活了上百岁,什么风浪没有见过?
倒不是活得越久便越厉害,但经历越多,总归能更加从容。
苍生说:“大局落定前,我不会亲自出手。”
格莱曼奇不禁嗤笑,说了那么多,到底还是一个爱惜羽毛的懦夫,活得越久便越畏死。
棺毒的死亡显然让苍生更加警惕。
他知道自己这位门徒在门启上的造诣,棺毒的实力或许不算顶尖,但什么人才能将她赶尽杀绝?
苍生最担心星辰教会下场。
他的确讥嘲星辰教会的冷眼旁观,但若无深空贤者降下天枢,大权在握的探险家公会绝对会像西部深界一样,与上界的其它教会合作,蝗虫般席卷土著们的国。
苍生活得够久,在深界的时间也足够长,他比格莱曼奇更清楚,昔日的星辰教会与而今财团的建立者们本就是密切的合作者,教会需要财团帮其稳定深界的均势。
星辰教会两百年来只下场过一次。一百五十年前,想要攫取更多利益的财团曾抢夺天枢的控制权,他们筹备已久,险些改变天枢的部分规则,那一次的总统是伪造身份的变革家,他最终被星辰教会驱赶,逃之夭夭。
变革家将灾兆纪图的线索放在天枢当中,苍生多次占卜印证,确有其实。
但那只是线索,苍生还得提防其余几位生死与共的大角色,在尘埃落定前,他不会将自己置于风险当中。
“不需要阁下出手,”格莱曼奇说道,“我知道灾兆纪图的几位皆擅长卜算,因此想请阁下替我们看得更明白些,好知道暗算棺毒的人究竟是谁。”
“占卜,不可能没有代价,对手很强,反占卜能力也不弱。”苍生说道,“棺毒死前留下了诅咒,这能让我感应到加害者的存在,但这感应只在灯港市东郊的泄洪道出现过片刻。能遮蔽棺毒以灵魂为代价施予的诅咒,你知道这意味这什么吗?”
“敌人越强,我们便越要不惜血本!”格莱曼奇脸色愈发阴沉,海岸前方出现庄园的轮廓,他将苍生领过去,说道,“为此,我为阁下准备了【瓦莱茨魔方】。”
“那是万秘囚笼关押的异想体,他居然把这个借给你们?”
“是我们偷来的,大典狱长出巡幕夜高原,一切与他没有任何干系。”
苍生随格莱曼奇走入庄园的地下广场,中央浮动着一只紫色光泽、金属质感的巨大魔方。
那魔方散发着异样的诡异气息,不断变幻轮廓,将周围的尘埃和水分吸附进去,伍迪·麦克逊稍微站近了一些,他的衣角忽然变形,外衣被魔方卷走。
与此同时,魔方中央的源核播放出一幕画面:绯红的房间里,伍迪·麦克逊正从舞女的赤身爬起来,穿上衬衣和外套,通讯器里是属下传来的、有关晚星歌剧院恐怖袭击的案件。
【瓦莱茨魔方】会主动吞食半径一百米内的一切,并且随机追溯物品相关联的画面,吞食物越完整,所能追溯的场景便越久远。
格莱曼奇摊开手掌:“这是我们早期追捕奈娜时收集到的头发。”
“你想让我用占卜指定【瓦莱茨魔方】的追溯画面,”苍生面无表情,他也不能有表情,“代价呢?”
“举手之劳而已,苍生阁下不会如此吝啬吧?”
苍生默然不语,格莱曼奇手中的米黄色发丝漂浮起来,被魔方卷走。
【瓦莱茨魔方】的神秘特性显然不仅仅是追溯那么简单,它能吸收的还有人的“视野”、“想法”、乃至“空气”,因此,魔方周围还有秘文的封印,在短期内营造出相对安全的环境。
魔方收容在奇观时,尽管失控后能被立刻镇压,但半神显然不会整天劳碌这种事,因而它需要一个真空、黑暗、失重、无人靠近的隐秘环境,以降低灾祸发生的可能。
使用【瓦莱茨魔方】,对苍生而言同样存在一定的危险。
专注于魔方,苍生感觉自己仿佛融化的糖浆被渐渐吸走,他没有因此而慌乱,而是保持思绪的集中和平静。
魔方的画面先是一幕幕飞快跳跃尸山血海、瘟疫战乱,而后渐渐由混乱变得规律、平缓。突然间,一个无面的白袍男人在魔方的核心中露出诡异的笑,格莱曼奇和伍迪·麦克逊悬颈于他的身后,体表长出溃烂的菌斑。
魔方外的苍生笑了一声,于他身前出现一个个仰面跪倒、血如泉涌的尸体,他们的脸皮被剥走,血液流淌出怪异的轨迹。
他的思想被【瓦莱茨魔方】夺去,但是,他也借此偷取了魔方的一部分权限,利用“献祭”仪式占卜发丝的主人——
画面中看不到任何人影,深夜的星空下,一袭蓝白条纹的病服坐在广袤湖畔,粼粼波光在山清水秀中扑朔。
格莱曼奇拉着伍迪·麦克逊后退一步,说道:“再放清楚一些,这是什么地方。”
一根发丝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对苍生而言也是极大负担,他冷哼一声,更多发丝飘向魔方,一个将狐狸面具戴于侧首的雌性精灵挽起病服的裤腿,试了试湖水的温度。
“你的病还未好,真的不会感冒吗?”
清脆的少女声音响起,精灵正要扭头,画面却忽然陷入混沌,戛然而止。
苍生抽回意识,蓦然后退,防止魔方将自己再卷进去,格莱曼奇则与伍迪·麦克逊面面相觑。
苍生与伍迪·麦克逊异口同声道:“守望之湖。”
格莱曼奇攥紧长杖的宝珠,心中凛然。
那里毕竟是——
疫医和菲普林斯财团的地盘。
351.分歧
守望之湖位于裂空山脉的中部谷地,四片大区依山傍水,沿着五块总面积近两万平方公里的湖泊发展。
这里是疫医的根据地之一,有着极高的自治权,但是,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在此地的历史并不久远。
一百五十年前,时任古灵庭大总统的变革家利用天枢权柄邀请疫医入局,在深界苦惯的乌鸦嘴们哪禁得住这等诱惑?凡利益必当争取,而在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建立至今的一百多年间,他们妥善地守住了自己的成果,并在当地建立紧密的利益链条。
旁的不说,仅扭曲密林的几十万草药人、猎户、探险家们,就指望着协会旗下的医药集团谋生。
杀死棺毒后,克洛丽丝便马不停蹄地来到守望之湖,与卡洛森会面。
棺毒的诅咒的确生效,可惜冲着小小公爵而去。作为以灵脉象征为原材料的炼金制品,小小公爵严格意义来说,算不上完完全全的死物,它具有灵性,故而承担了棺毒的诅咒。
这在棺毒的预料之中,她感知出小小公爵与克洛丽丝灵魂上的一丝关联,因而试图以小小公爵为媒介,将诅咒传染给藏在阴影中的少女。
但棺毒死后,克洛丽丝顺手将小小公爵扔进虚空之戒当中,诅咒也理所应当被屏蔽掉。
就事论事地说,棺毒的实力绝对称得上强大,将莉莉单个拎出来的话,她也无法令棺毒伏诛,至于奈娜,精灵对瘴气的抗性还不如克洛丽丝的虚空之触。
假使换成克洛丽丝对阵棺毒,可能活不过五分钟。况且,棺毒巢壳最后召唤的巨爪带来了无可言喻的压迫感,若非法琉琴斯在演出时按了一手,还不知道要造成怎样的伤亡。
奈娜的疾病很快得到卡洛森的治疗,只有一些残余的诅咒还侵蚀着精灵的抵抗力,需要耐心调养。
工作日期间,兼有教授和研究员身份的卡洛森格外忙碌,便暂时将克洛丽丝安置在预定的菲林普斯湖畔酒店,没时间叙旧。
菲林普斯是守望之湖的地名,而非具体的某一家族。
酒店毗邻医院,湖岸清秀,小屋边有停放船只的码头,被棺毒瘴气憋坏的奈娜趁着无人的夜色在岸边散步,赤着脚试了试水温。
古灵庭气候宜人,连湖水都带着慵懒的暖意。
克洛丽丝和白发美人莉莉沿着湖岸的林间小路走,后者回想着白天见到的青年男子,用胳膊肘捅了捅少女,问道:“你们太阳教会和菲林普斯财团究竟做的什么生意?”
“药品生产,”克洛丽丝并不避讳这种程度的商业机密,“落魄半神的遗泽。”
“……”莉莉发现克洛丽丝带给她的惊奇远比想象中要多。
且不说少女与棺毒的那番谈话,在守望之湖,她竟然也有着不俗的人脉——
能在一堆活了上百年的老东西中,以三十余岁的年纪成为菲普林斯学院正牌教授,除了真正才华横溢外,还需要那么一丢丢坚挺的背景。
两人行至湖畔,奈娜戴好面具,面容重新变成一只狐娘,朝这方挥手:“克洛丽丝!”
“还有我呢?”莉莉张开怀抱,朝奈娜走去,后者步伐悄然一滑,巧合般地擦身避过。
“晚上好,莉莉。”奈娜热情地笑起来,但和克洛丽丝相比,她对莉莉的笑容显然有着一丝距离感。
莉莉遗憾地摇了摇头,克洛丽丝走过来,朝奈娜问道:“病情如何?”
“基本痊愈了,”奈娜轻声说道,“谢谢你们,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这次就被她杀掉了。”
克洛丽丝问:“你心态调节很好,以前经常遇到这样的危险吗?”
奈娜摇头:“第一次,呼,真是差点没命。”
“不害怕吗?”
“刚开始有一些,但是,永远都有人为了正义而牺牲,那为什么不能是我呢?”奈娜肃然道,“我已经做好了为正义献身的准备!”
“正义?”莉莉困惑。
“为了让每一个被压榨的普通人取得他们应得的回报!”
“可那些普通人与你有什么关系呢?”莉莉好奇道,“他们与你非亲非故,即便你让他们活得更好,那些人也不一定会对你感恩戴德,如果只是为了给他们涨点儿工钱就搭上性命,简直太糟糕啦!”
“不对,他们不应该这样,他们值得更好的!”
“什么才是更好的呢?和深界其他地方的人比起来,古灵庭人的日子已经很好啦!你难道要他们跟你一样么?成为跟你一样的超凡者?这可能么?”莉莉劝道,“多关注自己的生活吧,如果你追求对等,那么你超凡者的身份和实力本就不平等。”
“可正因为这样,超凡者不该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吗?”
“听着奈娜 ,我理解你对可怜人的同情心,但是,不要让同情心大于你的能力,你只能关怀有限的人,如果谁要你这样的女孩负担起整个世界,那么他一定恶贯满盈!”
莉莉拍了拍奈娜的肩膀,她觉得这只精灵肯定被野心家或宗教忽悠成瘸子,就像她曾看到的某些星辰教会修女一样。
那些修女傻乎乎地行善,贫瘠之地的人或亚人却并未感谢她们。碰上有点素养的,会感觉到人与人之间的巨大参差,将嫉妒放在心底;若遇上无法无天的穷山恶水,则可能将傻蛋修女绑回去,享用她们的胴体、或者血肉。
莉莉自忖自己也不是什么绝情绝义之人,否则也不会帮认识不到一天的奈娜对付棺毒。但是,她更想将关怀放在所喜欢的人与物上,比如欢愉之乡误入歧途的女孩。
人的财富存在天堑,可人的才能又如何不存在鸿沟呢?
深界本就是弱肉强食的地方,莉莉觉得奈娜太过天真,看上去虽然二十出头的模样,却不如穷山恶水一些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心狠手辣。
这样的性格,哪怕实力再强,也可能如象牙塔走出的星辰修女一样,因为无知而惨遭横祸。
奈娜并不厌恶莉莉,但听完对方的话后,她的眼中又多出一些距离感,和隐约的闷闷不乐。
“好了莉莉,无论如何,奈娜真诚的善意都难能可贵,这正是她比别人优秀的地方。”克洛丽丝察觉到奈娜眼中的不悦,立刻打断了莉莉的冒失说教,“时候不晚了,今天先早点休息吧,奈娜,要我陪你回病房吗?”
奈娜还在思考如何反驳莉莉的话,她下意识牵住克洛丽丝的手,点了点头:“嗯。”
352.新玩具
以前居住在乐园区时,奈娜都有维璐梅卡做主心骨,无论地方的黑帮多么恶毒和混乱,她都只需要分清敌人和自己人即可。
但当离开维璐梅卡,独自接触广阔的世界时,再遇见歪门邪道,就没有一个权威的人为她解惑了。
若是其他人说出这种话,奈娜可以毫不犹豫地为其打上“坏人”、“资本家走狗”的标签,但莉莉救过她的命,两人已经有着初步的友谊,这便让奈娜左右为难。
莉莉无疑是好人的,可好人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呢?
“克洛丽丝……”
“嗯?”
“没什么。”
奈娜将披散的长发放在指头上绕,想想又作罢了。
将精灵送回病房后,克洛丽丝看了一眼腕表,走到医院前的站台,乘坐最后一班公共动力机车去往菲普林斯医学院的附属研究所。
菲普林斯医学院的医疗技术在全世界都负有盛名,不说一骑绝尘,在同行中起码能位列前三。
之所以选择深夜前往,一是卡洛森白天的确忙碌,二来,克洛丽丝的确有些见不得光的玩具材料。
……
“你每次都能给我带来惊吓,克洛丽丝……”卡洛森用调侃的口吻注视着操作台上千疮百孔、宛若蜂巢的躯壳,说道,“一位将灵器与身体融合的高阶超凡者,她总不会是你近期处决的敌人吧?”
“猜对,福音教养所会为此表彰你一枚智慧者勋章。”克洛丽丝伸手抚摸在棺毒的额头上,偶尔有小虫子爬出来,便立刻被卡洛森的捕蝇草吃掉。
“把她带走,我同样可以给你颁发菲普林斯学院的勋章!”卡洛森无奈道,“你是真不怕给我添麻烦!”
他不知道棺毒是谁,但这种级别的超凡者不会无缘无故死掉,背后肯定藏着更大的事故。
“我们不是合作伙伴么?”
“生意归生意,即便有生意上的合作,背后捅刀子也是稀疏平常。”
“你会么?”
“我?呵呵,我可不敢。”
克洛丽丝于卡洛森而言同样成谜。
这少女在太阳教会的醉乡-飓风岛辖区地位不俗,同时还与传奇疫医亚里恩特关系匪浅。
亚里恩特虽然是红勋疫医,但他的贡献和实力并不会比黑勋弱,毕竟,有的人醉心于政治和权力,有的人则将心思放在别的领域。
此外,半神路恩提亚的死也是个疑点。
尽管路恩提亚中途位格跌落,来不及灵脉飞升,但他的神秘特性确确实实存在半神气象,能将这样的大人物逼成崩溃的异想体,卡洛森实在想不出这背后还有哪些幕后推手。
而且,一年不见,克洛丽丝刚到古灵庭,便随身携带暴君莉莉作陪同!
“这灵脉象征,我总感觉有些眼熟……”卡洛森边审视棺毒的尸体,一边又问,“她是被暴君莉莉杀掉的?”
“莉莉帮了大忙,我说,你们怎么都喜欢叫她暴君?”
“每个在外闯荡的超凡者都有着自己的绰号,不是么?”卡洛森说道,“在古灵庭常驻的三十七位炽金级探险家里,莉莎姐妹的实力排得上第一档次。”
“那也不该叫暴君呀。”
“不清楚,”外行人卡洛森耸了耸肩,“只知道她残忍嗜血,屡有屠戮平民之举;最近一次是在四年前,据说她在兽潮期间了夷平幕夜高原的一座小镇,连带落脚的探险家也不能幸免,生还者寥寥无几。”
“据说?”
“空穴来风,就算不完全真实,肯定也有所依据。”
“好吧。”
一座镇子少的几百人,多的上万人,但克洛丽丝熟悉莉莉的技能,以白虎的特性,就算是一千头猪,除非圈起来给她杀,否则屠灭起来也很困难。
故而克洛丽丝是不愿相信的。
人云亦云就是这样来的,她还被称作血屠夫呢,可自己和屠夫有那点儿沾边的地方呢?
“门,等等,”卡洛森用【手术师】技能分解棺毒的结构,说道,“我见过这玩意儿,我做研究生的时候,研究所进了一批邪教徒的尸体,虽然灵脉象征比这个更污秽腐败一些,但给我的感觉有很高的相似之处!”
“腐化修道院?”
“好像是这个名字,你知道?”
“不大知道。”克洛丽丝摇头。
卡洛森活了三十多岁,少年时在贫民窟摸爬滚打,求学后又长期呆在医学院和研究所,加之古灵庭幅员辽阔,因而他在短暂的疫医生涯里没去过太遥远的地方,甚至可能还不如克洛丽丝,对于腐化修道院的了解程度几近于零。
“好吧,所以这也是个邪教徒?”卡洛森叹气。
“也许?”
“你不会是那种为了做影偶就滥杀无辜的人,对吧?”
“当然不会,她罪有应得。”
卡洛森点点头,又问道:“所以你要我辅助你炼制影偶么?可她的位格远不如路恩提亚,你应该能够独自炼制才对。”
“我希望拥有一具拟真的、无法让人察觉端倪的影偶,同时尽可能保有其生前的神秘特性,生命魔法方面,我觉得你应该很擅长。”
“我的确略懂一点没错,但所消耗的材料都需要报备,如果要为这具躯壳重塑生命力,恐怕……”
“亚里恩特先生会长期呆在不夜城,我知道你仰慕他的学识,以后你来不夜城时,我都可以帮你引见。”
用金钱打动卡洛森很难,他未婚妻所属的哈克家族是菲林普斯财团的重要成员,所幸他对事业和知识更为热忱,因此在少女提及亚里恩特时,男子平淡、忧郁、阴暗的目光少有地亮起来。
特制的手术刀点在棺毒身上,无形的神秘令其结构自行分解,卡洛森说道:“这种为难人的事情我只做一次,唔……这是什么,灾祸、【瘟疫魔女】、【酸蛇】、虫巢……”
卡洛森能辨认出棺毒灵脉内的一些神秘特性来源,一些无法溯源的,也能辨别出大致的神秘特性。这往往需要极深厚的经验才能做到,但卡洛森的灵脉象征【真实之眼】足以抹平经验上的差距。
审视一番后,卡洛森说道:“给我三个晚上的时间,我尽量保留必要的神秘特性,但有一些需要剪除,比如虫巢……失去灵魂的契约后,这个技能很容易失控,尤其是她的躯壳还与类虫巢的灵器相融,更为危险。”
克洛丽丝闻言,思索一番后点了点头,又说:“可以剪除,但最好留个后门,这样在必要的时候,我随时可以将失控的虫子放出来。”
353.克式慈善
接下来的一周相安无事。
在古灵庭,守望之湖的稳定仅次于星辰教会的西部辖区,当地人口与灯港市相仿,面积却大了六七倍。
守望之湖学术氛围浓郁,除了菲普林斯医学院外,还有数所闻名于深界的大学,学科涵盖各个领域,某些方面甚至不逊上界。
当代科技尤其重要的一环便是遗迹考古,由于历史断层严重,不同时代的遗迹所拥有的科技树也是歪七扭八,但总能给如今的学者和法师们带去崭新灵感。
卡洛森的演讲题目是“神秘特性的抑制和抵消反应”,出自近一年来的研究成果。学术界普遍认为,神秘特性由源质的流动引发,且随源质流动形式的不同而分化,只是如今的仪器根本无法观测和计算那么庞大的深层次世界,除了少数感知域广阔的生物或有【真实之眼】这样的天赋,法师学者们在研究神秘特性时,还是只能以源质聚合物来作为工具。
纵使如此,源力和秘文依旧是了无止尽的庞大课题。
某些情况中,神秘特性会出现排斥、相融、传染或者压制等现象,而引发珊娜灵脉结晶化的诅咒,对其现象的观察和记录有助于总结规律、开发新的法术或秘文。
疫医所治愈的,是泛滥于深界的恶咒,是危害秩序、给人们带去灾难的失控神秘,因此,这样的研究成果每往前进行一步,对疫医而言就是偌大的胜利。
别看卡洛森西装革履、人模狗样,在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建立之前,活跃于深界更下方的疫医组织还十分传统古老,穿黑衣、戴鸟嘴才是常态。
在座的除了学术界大拿外,更多的是在校学生,其中不乏医学领域以外的人物,毕竟,卡洛森的课题适用范围相当广泛。
“守望之湖去年有五万六千名高校毕业生,毕业第一年的年薪中位数在四百二十星元,就业率百分之一百,想要将人吸引到飓风岛恐怕很难,”船队众人的通行证已经办理完毕,佩姬坐在克洛丽丝身侧汇报道,“九成毕业生会留在浮星海本地,即便去往其它空域,首要选择也是泰尔恩坦那样的地区首府。”
真要论学历,太阳教会的许多修士其实也算得上高级知识分子,但专业不同,完全没有可比性。
泰尔恩坦、醉乡其实也有高等学府,可惜毕业生数量和质量完全无法同古灵庭比较。
了解到古灵庭当地的薪资水平后,克洛丽丝才知道招人得多贵。
哪怕是古灵庭打黑工每个月也有十二三星元的月薪,这相当于不夜城普通劳动者的两倍薪水,而由于浮星海物资充裕,当地人每月饮食消费只有不夜城的三分之一乃至四分之一。
断了这方面的念想,克洛丽丝说道:“我和卡洛森谈谈,他岳父是菲普林斯医学院院长,看能不能将教养所有天分的人送去深造。”
克洛丽丝也想过是否要在古灵庭开一个助学基金会,资助当地有潜力、但没有足够学费的青年,基金会可以借此为条件,签一个待其毕业后,为福音教养所工作十年二十年的合同。
此外,少女也注意到,古灵庭对本地贫困学生缺乏足够的关怀,银行竟然缺乏助学贷款业务!
古灵庭的教育水平在下界恐怕凤毛麟角、甚至独此一家,但许多学生因高昂的入学金望而却步,无法进入理想的殿堂。
假使银行家有点儿博爱之心,便不会弃这些学生于不顾。
克洛丽丝对佩姬说:“你发电报,与卡勒商量一下,合办一家银行,那只地精有工作经验。”
这里的卡勒是西奥帕维尔,金丝雀商行在不夜城的地区经理,掌管不夜城到醉乡范围内的相关生意。
“呃?”
克洛丽丝附耳道:“给那些渴望求学的人高利率贷款,只要他们毕业,就是高薪水的社会精英,哪怕只用贷款套牢他们十年薪水,就是大赚特赚。”
“可……如果他们还不起呢?”
“如果还不起,就等他们辍学,能入读古灵庭高等院校的都是极有本事的人才,只要他们来不夜城工作,我们可以免除一部分贷款;而且由于没有拿到学位证,我们付出的薪水可以压得更低。”
“这会不会太……”佩姬欲言又止。
您可是大慈大悲救万民于水火的小圣女殿下呀!
“再如何,福音教养所也会给他们开到古灵庭的正常薪水,”克洛丽丝摇头说,“不夜城能发展起来,才是对市民最大的慈善,具体运作可以暂缓一两年,先制定周密的计划。”
不夜城要人没人、要技术没技术,财力可能还比不过古灵庭任意一家财团,主要收入是矿业和贸易中转,凭什么能按部就班地发展起来呢?仅仅靠航路?
太阳教会在醉乡虽然也有着一些工业基础,但那不属于福音教养所,想说服其转让一些技术并不容易。而且谁知道驻扎的米内斯什么时候会调职?到时若委任一个狂热的太阳疯子下来,别说谈合作,不把福音教养所掀了都算她好运。
受制于人始终不安全,就连金丝雀商行和凤尾蝶的虫人,虽然与福音教养所合作最为紧密,但也谈不上特别靠谱。
金钱,对超凡者而言也十分重要。
修行者需要它来完成晋升,半神要用它维护和扩建奇观,就算成神,教会难道就不需要经费么?
若非深界的环境和遥远距离不适合大规模的舰队作战,否则寻常半神也得在坐满法师团、超凡者、刻满秘文、砌满巨炮的战列舰跟前下跪。
佩姬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她现在对金钱没有多深的执念,克洛丽丝的欲望却比从前膨胀许多倍。
卡洛森讲演完毕后,听众们陆续离席,一些地方记者则把他围住,耽搁好一阵才结束。
他挽着一名容颜秀丽、碎花长裙的青年女子,朝克洛丽丝的方向挥手致意。
克洛丽丝点了点头,走过去,说道:“讲演不错,”话虽如此,其实克洛丽丝完全没有在听,听也听不懂,“是珊娜的贡献吗?说起来,她这一年来怎样了?”
354.内部分歧
在克洛丽丝做出询问时,卡洛森的神情渐显复杂,瘦削的外表多出几分忧郁来。
“她出事了?”克洛丽丝皱眉。
她对珊娜倒没有什么感情,只是因为老驼鱼的事而感到遗憾。
少女或许不是一个无私的人,但对于小孩子而言,她总会多些怜悯和宽容,哪怕珊娜只比她小一两岁。
“倒没有,”卡洛森一声叹息,“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吧。”
曲径通幽的树林,柳暗花明的尽头藏着宁和的清秀院落。这里与学院一街之隔,并未偏离市区,但走入其中时,克洛丽丝就像来到隐居的山园,外界喧嚣再无纷扰。
这里是卡洛森的家,没有仆人、没有管家,只有他、未婚妻奥莲·哈克、以及仿佛拥有智慧的各类花卉、爬藤、树木。
卡洛森上楼换衣,奥莲·哈克便带克洛丽丝来到庭院。此刻正值午后,但浮星海没有什么日光浴,只有天枢带来的星幕投影。
奥莲·哈克毕业不久,二十有四,与卡洛森差了十二岁。她十三年前与卡洛森相识,彼时的卡洛森在布莱茨·哈克的研究所工作,是刚从医学院毕业、入职协会的研究员,两人前年订婚,若成婚,卡洛森将成为哈克家族的一员。
改妻姓相对少见,但卡洛森出生于乐园的贫民窟,本就没有正儿八经的姓氏。
老爹是菲林普斯学院院长,还兼任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的副会长,奥莲·哈克的背景在古灵庭新生代贵族才俊中绝对排得上第一档次,自幼良好的家庭教育使她养成如水的性格,温婉大方。
奥莲参上放糖的奶茶,操纵室内的爬藤烘焙糕点,说道:“我听卡洛森提到过克洛丽丝小姐,但没想到您如此年轻有为。”
“叫我克洛丽丝即可。”克洛丽丝欠身接过茶杯后坐下,“我比较喜欢交朋友,有为实属谬赞,平心而论,我也没做出什么成就来。”
“那我就叫克洛丽丝了,”奥莲噙着微笑,“克洛丽丝芳龄几何,有没有意中人,在咱们学院有没有遇到合适的人选?这两天有不少人向我打听你。”
奥莲说得不着痕迹,克洛丽丝却听出正宫的忧虑。
也对,自己未婚夫和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相交甚密,她怎么也得提防一下。
倒不是对克洛丽丝怀揣敌意,纯粹是本能作祟。
“十四。”
“嗯……啊?”
“至于意中人……”克洛丽丝抿了一口茶水,哀伤地说,“我交过一个前女友,可惜她去年把我甩了。”
“!”
奥莲立刻警惕起来,这次不是警惕卡洛森,而是对自己。
她在家庭聚会时,听卡洛森和老爹说过一些这个少女的事迹,什么和亚里恩特关系匪浅、什么太阳教会代理人、又什么干翻了什么半神,老实说,奥莲对男人谈论的这些东西并不关心,因此也没仔细听。
但干翻半神这事她是清楚的。
新产品【路恩提亚】正在研发当中,据说能带来不菲的利润,而它的原材料,便是半神所化异想体提炼的神秘特性。
能做到这些,怎么想都该是一个手段老练的女强人,但坐在奥莲面前的,却是看上去青涩稚嫩的女孩。
童颜也不是没这可能,当克洛丽丝说出那个数字时,奥莲怎么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原本还想和对方探讨探讨驻颜秘术,但谁知道——对面是真她妈的年轻呀!
奥莲本该对这个少女抱有距离感,但对方的哀伤却又能唤起每一个善良之人内心深处的同情心。
“我听说你是……太阳教会的信徒?”奥菲不确定地说。
“喔,我没有教籍,也没受洗,”克洛丽丝擦了擦眼睛,说,“其实我也信仰星辰教会的,我相信神是包容的,只要我遵循教义,祂们就会赞赏我虔诚的行为。”
为什么没受洗也能成为虔诚的太阳信徒,主要还是地方偏远,神和教会都管不着这边,马克西选择克洛丽丝时更多在乎少女能带来多少利益而非其具体信仰。
至于马克西死后,克洛丽丝行为上的虔诚已经获得修士修女们的好感,因而骑士出身的米内斯也并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
反正他们都是有任期的,捞完一票就回教会述职,克洛丽丝能带来好处、又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异端,有什么好深究的呢?再说,荒原层和深界的政治环境也不适合搞大净化。
不多时,卡洛森换了常服下来,他找来椅子,问道:“你们在聊什么?”
“珊娜,”克洛丽丝看向他,“卡洛森,我提到珊娜的时候,你的表情不大对劲,她出事了吗?”
“珊娜目前状态很好,但对于她的处置,高层存在一些分歧……”
“处置?”克洛丽丝收起表情,像夜色下冷淡的荒漠,“对犯人或物品时,恐怕才会用到这个词。”
“的确是这样,克洛丽丝,这是协会机密,但我觉得你有权力知道,”卡洛森直视少女的眼,“珊娜是诅咒,也能抑制诅咒,她的灵脉是复杂神秘特性的结合,位格极高,这对我们的研究很有帮助。”
克洛丽丝看着他:“但是。”
“但是,”卡洛森眼里都是无奈,“仅凭我们的研究效率实在太过低下,所以高层想将珊娜作为神降的化身,请古神亲自去解决难题。”
克洛丽丝冷漠的神情呆滞了。
她感觉到的只是无与伦比的荒谬。
“神?”
“这是疫医的机密,作为参与者,我不能说太多,”卡洛森安抚道,“不过你不用太过担心,对于活了几百上千年的大人物而言,执行一项决策可能需要数年乃至数十年。”
“你之前提到过分歧。”
卡洛森点头道:“我们当中同样有人反对这项提案,珊娜的诅咒对神而言也存在变数,集协会之力倾力攻克难题,其实比神降更为稳妥。”
“你们的神快不行了?”克洛丽丝忽然提出这样一个疑问。
卡洛森与奥莲面面相觑。
“珊娜的特性对你们的神有帮助,如果在你们来研究更为稳妥的情况下依然选择‘神降’的提案,那只能说明你们、或者神,等不及了,”克洛丽丝盯着茶杯里的残渣,锁着眉头思考,“神的效率更高,你们在争取时间的问题上产生了矛盾。”
克洛丽丝看向卡洛森,对方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部分推论,少女接着说:“但是,即便你们另一部分人反对‘神降’,也只是担心神出现变数,所以,珊娜依旧是可以牺牲的物品,对么?”
“克洛丽丝……”
“好吧,这不是我能参与的难题,我也无心与疫医作对,”克洛丽丝果断甩手,却依旧凝视着卡洛森,说道,“但起码让我看望她,好么?”
355.渴望财富的克洛丽丝
若难民涌入时期,不夜城贫民的生活是潦倒中苟延残喘的话,古灵庭每一个有工作的普通人都算得上锦衣玉食。
至于在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悉心照料下的珊娜,其生活质量已经难用荣华富贵来比拟。任何负面情绪都可能诱发珊娜灵脉中的诅咒,因而疫医对女孩的要求几乎是无条件满足。
“除了老驼鱼,”去协会的路上,卡洛森与克洛丽丝说起去年的那一幕,“奇法将桃源植入珊娜的灵脉,并让我告诉她,‘活着也是一种诅咒,她将背负血亲之死的心魔’。”
这事克洛丽丝还是头一回知晓,少女有些责怪卡洛森没告诉自己,但她也理解,毕竟疫医照看珊娜过后,克洛丽丝不需要为此直面慈恩院。
不客气地说,在深界,不夜城所有势力外加上太阳教会都远不如在此根深蒂固的疫医们。
“老驼鱼真死了?”
克洛丽丝对此早有预感。
在福音教养所重建沉风湖期间,不夜城便对人口进行过普查统计,难民编户齐民,奴隶也得登记在册,否则便是非法。
这样的情况下,依旧没有人见到老驼鱼的影子,那他大概率的确死在了尸鬼的灾难当中,死无全尸。
“回到古灵庭后,协会请探险家公会的大师做过占卜,老驼鱼的确死了。”
“那珊娜知道吗?”克洛丽丝又问。
“……”卡洛森沉默,这已不言自明,他过了好一阵才缓缓道,“珊娜的精神状态不稳定,癔症、妄想症、以及间歇性的抑郁,你尽可能不要刺激她。”
“连你们也无法治愈?”
“精神上的病症最为棘手,如果是普通人,我们有无数种办法扭转他的思想状态,但对于超凡者,反而得用温和而常规的治疗手段,我知道你是【梦境行者】,你最好打消‘梦境疗愈’的心思,任何梦境都可能在珊娜的诅咒下变为噩梦。”
普通的心理疾病,【梦境行者】可以通过植入快乐的记忆、抹去不幸等手段逐步使病人康复,但珊娜的情况更为复杂,超凡手段还可能因诅咒起到反作用。
“会不会是奇法留在桃源中的恶灵?”一想到奇法,克洛丽丝的心情又糟糕起来,“他应该被那个水产老板杀死了才对……可为什么要将灵脉象征给珊娜?”
“水产老板?”
“听着,卡洛森,如果你连这种小事都要对我隐瞒,就别指望情报共享。”
“可你不也没主动告诉我么?”卡洛森勾起苦笑,“我记得你与慈恩院有些关系?”
“邪教是每一位太阳信徒的死敌,”克洛丽丝面不改色撇清,“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圣教扫除罪徒。”
“好了,不要说那些套话了,毕竟我也将协会的要秘告诉了你,不是么?”卡洛森叹息道,“如果我能知道更多,也许能为珊娜争取更长一段时间的平静生活,慈恩教会在失落之国很活跃,但我们对这个不到两百年的新兴宗教缺乏足够了解,对于高层的计划,他们同样是需要纳入计算的变数。”
“你们疫医不是遍地开花吗?还会对慈恩教会缺乏了解?”
“疫医的人数是个谜,但对广袤无垠、充满凶险的深界而言,永远都是杯水车薪”卡洛森说道,“在上界人将工业带入深界前,我们还过着传统、古老、闭塞的生活,活动范围有限。”
克洛丽丝能想象那样的窘境。在缺乏食物、充满危机和诅咒的深界,封建甚至原始的城邦或国家在有限的范围内活动,而复杂的神秘干扰和造船技术限制,只有足够强大的生物才能独自跨越各个空域。
古老的魔法强则强矣,却无法普及,在建设上缺乏效率,同时还被权贵们垄断,而又因为底层缺乏食物和武装,深界的势力很难对资源进行有效开发。
没有资源,便只有高位格的古老奇观能够长久存在,缺乏功能性奇观和法师塔的深界难以大规模培养超凡者,这么点儿人口,根本支撑不起前仆后继的探险家去遗迹送死,更不用提大量攫取遗迹当中的资源了。
在此之前,克洛丽丝想过种种依附于古神存在的国度,但与卡洛森交流过后,少女觉得古神恐怕也不大靠谱。
这就是没钱的弊端。
一座奇观的建设起码要上亿神盾,这是不夜城几百年的财政收入。而且,奇观建设后若不能带来正的收益,就只能是赔钱货,这也是功能性奇观大行其道的原因,就连辉光塔建设先期,太阳教会也必须考虑它带来的经济效益,否则便是榨干一座城市也会供养艰难。
更不用提酒池肉林式的垃圾奇观,高消费不说,还只出不进,根本不会对经济产生正的效益。
记忆顶好的克洛丽丝难免想到伊洛娜。
那只精灵曾说她能供养好几座奇观,甚至说能够斥资为少女量身打造!虽然她当初在阿莉丝塔那里毫无还手之力,有炫富挽回尊严的嫌疑,但是……
卡洛森注意到克洛丽丝有些走神,对于【梦境行者】来说,一心二用根本不成问题,能让这样的超凡者走神说明不是小事,他以为克洛丽丝在思考慈恩院的情况,因此问:“慈恩教会的事,你有头绪吗?”
“如果她对我真的有意思,我是不是能骗……”克洛丽丝用微不可查的声音嘟囔,注意到卡洛森盯着自己,便抬头问,“什么?”
“慈恩教会……”
“喔,当日我们追杀重伤的奇法,想来他是逃到温克那里,将灵脉象征剥离,后来他被一个批斗篷的水产批发怪人吞食,但现在,我总感觉‘桃源’存在问题。”
听到克洛丽丝心不在焉的回答,卡洛森更好奇究竟是什么事能比珊娜更重要,他追问说:“怪人的位格呢?慈恩教会的实力,你如何评估?”
“神赋者。”克洛丽丝简单回答。
“你如何战胜他的?”当初在诊所时,吞噬十几万生灵的奇法哪怕重伤,依旧让卡洛森感到极强的压迫,更何况吞食他的神赋者呢?
“兵对兵,王对王,我们自然有对付神赋者的王牌。”克洛丽丝措辞含糊。
真有钱啊,精灵!
不仅是寻求第三个神赋技能的超凡者,还是大魔导师,如果需要一个具体的参考对象,那么会奥伯兰门启、阴影法潭以及几个简单秘文术式的克洛丽丝连考核初级魔法师的资格都没有!
需要的知识量绝对会指数级增加!
说起来,自己离开法尔亚尔也快两年了。
“卡洛森,”克洛丽丝看向身旁的削瘦男人,询问道,“你能弄到比较详细的群海地图吗?”
356.编织
卡洛森有被克洛丽丝委托帮忙搜集部分【灵性执杖官】的材料消息,他知道其中有两类产自混沌群海,于是说道:“你不必太过急切,可以先着手安排其它材料,每个季度都会有大量神秘物品送往古灵庭,说不定过几个月就有购买渠道。”
混沌群海和失落之国基本位于同一平面,几乎是人类能够抵达的世界尽头,与古灵庭有着数百公里的落差,但纵归遥远,群海和失落之国算是深界比较“宜居”的地域,加之领土广袤,途中有好几条捷径的垂直航道,因此,这两个地区与古灵庭的联络反倒比其它空域更密切。
相较而言,飓风岛与雪原的直线距离一百多公里,却因为风暴的缘故,得绕十数倍于此的远路,两个地区几乎没什么交流。
克洛丽丝说道:“我只是想提前了解一下混沌群海的具体情况,尽可能周全,我不想要那种记载七零八落、与实地还差了千里万里的状况。”
伊洛娜从法尔亚尔下界,与克洛丽丝被迷雾传送至荒岛的位置仅水平距离便相距两千公里,这是沃伊蒂初到荒岛与她所说的情报,绝对可信。
以法尔亚尔的方位,伊洛娜即便抵达群海,与经过古灵庭的航路终点也会相差十万八千里,在茫茫大洋里找到伊洛娜无异于大海捞针。
因此,克洛丽丝并不将次事当作第一要务。之所以诞生这样的念头,一是伊洛娜的确好骗多金,这是在法尔亚尔时屡次证明的事实,二是以伊洛娜的身份和地位,可以给她安排一个合法的上界人身份——
古灵庭尚且有天枢印记和身份星徽,前者乃无上奇观的效果姑且不论;身份星徽这种由星辰教会和探险家公会联手普及的东西,可是实打实与灵魂气息绑定,上界没准有同样的玩意儿。
少女暂时不了解上界的情况,对此暂时不大迫切,只是离开法尔亚尔两年,愈发思念粉色的小动物。
如果要上去,肯定会提前和沃伊蒂打招呼。
苍生、变革家这些名字的存在让少女更加意识到自己需要对虚空神殿做出了解,那毕竟那曾是曼罗帝国的国教。
简单交流后,两人下了公共机车,步行至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园区。
卡洛森向守卫出示了工作证明,并让克洛丽丝做好来访登记后,继续乘坐园区内的轻型轨道列车一刻钟才抵达目的地。
那是带有宗教寓意的方棱顶寺庙风格的建筑群,从内至外依次是四根、八根、十六根、三十二根刻有祭祀图画的纯白棱形方柱,每走过一层,克洛丽丝便感觉自己踏入一层无形的幕帐。
寺庙群占地两百余亩,中央庭院前的花圃盛开着雪色月季,十几位女仆和园丁里外忙碌,充满生活气息。
“普通人?”
“是经历过神秘事故、对灵性有感知的人,你可以称他们灵媒,哪怕没有灵脉象征或超凡之力,经过专业的培训后,对诅咒也有着一定的抗性和应对能力,”卡洛森解释道,“都是协会的员工,能被派来照顾珊娜,都经过苛刻的精挑细选,可胜任所有生活技能。”
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的手笔不可谓不大,广阔华美的住所、上百名关怀备至的员工,只为服务珊娜一人。
“珊娜被长期关在这个‘黄金鸟笼’?”
“黄金鸟笼……”卡洛森苦笑,“如果珊娜精神状态良好,会有紫勋疫医推她在协会园区范围内散心,整个后山都是协会的产业,生命之树会防止诅咒蔓延。”
克洛丽丝瞧了一眼远处高度超过三百丈,树冠几乎把山头遮蔽的巨木,点点头。
这样其实也不错。
“那树……”
“疫医扎根古灵庭时种下的世界树种,算得上自然奇观,可以与半神契约,天生有灵。”
“喔。”
那的确是什么灾难都不怕。
即使厄难全面爆发,估计也无法侵略生命之树的庇护范围。
视线越过花圃,一名坐在轮椅上,由女仆侍候的苍白少女正对着池塘里的金鱼发呆。
“那是珊娜?”克洛丽丝无法将那个清秀单薄的少女与昔日病床上奄奄一息的“骷髅”重叠。
“是珊娜。”
珊娜身着精致的淡黄色百褶裙,她依旧削瘦,但摆脱不夜城非人的日子,又经过协会的精心照料,营养均衡的她已经拥有比较健康的肤色。
病女孩算不上漂亮,但在物质无限丰富的生活的滋养下,珊娜勉强算得上小家碧玉,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便像一个因病无法外出、惹人同情的邻家女孩。
她的眼神总是长期失焦,像沉浸在自我的精神世界当中,哪怕克洛丽丝走到近前了,珊娜依旧没有任何觉察。
“珊娜,”女仆附耳轻语,“有客人来找你。”
“?”病少女这才缓慢地仰起脸。
她的长发被精心梳理,辫饰花藤般挽在脑后,本该粗砺的肌肤也似乎经过治疗,焕若新生,让整个人看上去宛若无瑕的瓷偶。
可惜,珊娜的眼中总是被阴翳蔽盖。
若说卡洛森瘦削如铁、阴郁如云的外表是样貌天生如此,那么病少女则是死灰般的心绪中埋着深不见底的忧郁,忧郁的坟堆上竖着名为珊娜的碑。
她看向克洛丽丝:“您……是?”
卡洛森蹲下身,温声说:“克洛丽丝当初配合我进行过你的手术,还记得么?”
“啊,卡洛森医生,”珊娜这才注意到身旁的男人,她摇头,对克洛丽丝温吞地说,“是姐姐啊……谢谢您,姐姐当初,为什么会,救我呢?”
珊娜的身体基本健康,没有其它病症,但始终处在似若泥淖的虚弱中,难以自拔,连说话都需要努力换气。
克洛丽丝蹲下来,握住她的手说:“我与沃尔什是朋友。”
突然间,珊娜失焦的双目亮起神来,她的声音也抬高音调:“是,卡勒教士?那我的,爸爸他……?”
克洛丽丝瞳孔一缩,旋即平静下来。
经卡洛森坦白,珊娜病情的好转与奇法肯定脱不了干系。
可为什么奇法能救活珊娜呢?
因为【桃源】么?
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说要珊娜背负血亲死亡的诅咒?
少女回顾卡洛森的话,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
会不会是奇法杀掉了老驼鱼,并将其最强烈的愿望化作治病的药引?
搜集心愿,是慈恩院到不夜城传教的初衷之一,摩修跋涉万里,更希望将飓风岛作为慈恩圣教对外的窗口。
若这是奇法早有预料的计谋……
老驼鱼在绝望中,能迸发多大的希望呢?
克洛丽丝无法想象,也无从想象,那毕竟只是草芥一样的凡人。
可若这是真的,那么珊娜生命的重量便尤为可怕了。
以这样的姿态活着,对珊娜而言,才是比痛苦更庞大的诅咒。让珊娜知道真相,少女的情绪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呢?
而且,奇法为何会这样做?
奇法当初死得坦然而诡异,用厄运算计了观陀,而他的灵脉象征此刻依旧完好地存在于珊娜体内……
克洛丽丝忽然感到头疼,不知道奇法究竟在珊娜这里做了怎样的文章。
“姐姐?”珊娜期待地看向克洛丽丝,“你们找到我父亲了,对吗?毕竟啊……不夜城那么小,那么小……”
克洛丽丝看向卡洛森,后者掌心捏了把汗。
少女知道,她不能将珊娜当作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来欺瞒。珊娜并不驽钝。
在古灵庭的一年中,珊娜应该早已感觉到疫医所拥有的能量,这样庞大的势力,找一个小地方的码头工人还不轻而易举?
老驼鱼那腿脚和特征,他再走,还能走到哪儿去呢?
卡洛森阴翳的脸上浮现笑容:“克洛丽丝此番就是专程带来你父亲的消息。”
克洛丽丝郑重点头,微笑道:“灾难过后,老驼鱼在人力资源公司的管理下辗转到安乐港工作,我是近来才了解到的情况,他一直在筹钱……”克洛丽丝顿了顿,不知说什么,重复道,“筹钱。”
“那医生是不是可以把他接过来?你们答应过我的,对吗?我会配合你们的研究和仪式,哪怕是作为神的分身也没关系!”
“协会重地,普通人是无法进来的,而且珊娜,你的疾病对普通人是极大的威胁,你明白吗?”卡洛森语重心长地解释道,“想要见到你的父亲,我们首先得解决你的疾病,不要想着将自己当作可以交易的货物,那对控制灵脉无济于事!”
“对不起……”珊娜低下头。
“不过,我带来了老驼鱼的影像,你要看吗?”克洛丽丝忽然说,“卡洛森说你情绪不稳定,所以……”
“我很冷静的!”珊娜迫切地说,“我不会悲伤也不会整天把自己闷在屋子里发脾气,我知道那会招惹来很多坏东西,我会控制好 自己,我不会哭,所以——”
克洛丽丝看向卡洛森,后者点点头,随后,少女手中浮现幻象,一个卑微、拘谨、瑟缩的中年男人憨厚地站在墙中央,笑容讨好:“大人呐,这样就能让我的小珊娜看到了吗?”
357.七日谈
克洛丽丝无法将珊娜当作蠢蛋诓骗,任何破绽都可能造成难以挽回的局面,若小小的不夜城一年的时间里,都没有找到老驼鱼的踪迹,正常人都能猜到他遭遇不测。
这对珊娜的情绪将造成毁灭性打击。
所以,当卡洛森提及她是专程将老驼鱼的消息带给珊娜时,克洛丽丝也只有陪他编造这样一个迟早会戳破的谎言。
少女绞尽脑汁回想自己对老驼鱼的印象,尽可能让幻影显得简练、真实,且不能让它承载太多信息,以免被珊娜发现破绽。
以克洛丽丝的手段和珊娜尚为少女的心智,第一次瞒天过海的确轻易成功了,可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时,谁能保证万无一失呢?
老驼鱼已经死亡,即便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制造虚假的影响,也会因为对老驼鱼的不熟悉漏洞百出,目前看来,只有近距离接触过老驼鱼,又随时能将想法缔造为幻象的克洛丽丝最为合适。克洛丽丝以为疫医带走珊娜后她便与这件事告一段落,可现在看来,还是要困扰很长的时间。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珊娜很少离开那方棱寺庙风格地方,而且,因为诅咒的缘故,疫医也不允许她走出协会园区的范围。
离开珊娜的疗养地后,卡洛森与克洛丽丝说:“多亏了你,珊娜的精神状态明显好转了。”
“若珊娜知道这仅仅是谎言,她会万劫不复的。”
“总不会比现在更糟糕,如果没有一个期盼,她迟早会在长时间的抑郁中杀掉自己。”这也是卡洛森没有办法的办法,他说道,“明天我会将珊娜的病历和诊疗记录交给你,你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
“资料当中有心理医生对珊娜的精神侧写,里面也有珊娜口述的个人经历以及她对她父亲的印象,结合这些资料,你应该能制造出更真实的幻象,”卡洛森解释道,“你之后也许会去探险,如果到群海,可能两三年都很难返回,所以我希望你能将推演的幻象演示给我们的专业人士,再由他们制造录像。”
“你考虑得真周到。”克洛丽丝苦涩地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接下来的一周里,佩姬和艾格莎修女与哈克制药的负责人就【路恩提亚】的事宜开始进行商务谈判,但克洛丽丝一方主要的谈判者是西奥帕维尔·卡勒副手,金丝雀商行的洛芬奇。佩姬和艾格莎修女以旁听居多,增长经验。
晚星歌剧院的恐怖袭击并未引起轩然大波。
除了几个倒霉的安保人员尸骨无存外,观众无一伤亡。不过,在一小段时间里,这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在超凡者的圈子里也引起诸多争论,无人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所有观众都沉浸在法琉琴斯的歌声当中,而法琉琴斯本人,则对那一日的事情三缄其口。
也不能说三缄其口,他仅仅对歌唱之外的事情从不搭理。
有记者想就恐怖袭击之事采访法琉琴斯,却在那宛若天籁的嗓音中忘记自己此行的初衷,反而带走下一次演出的门票,回去后在刊物上对法琉琴斯的歌喉和个人魅力大书特书。
至于袭击……什么袭击?
调查袭击难道比法琉琴斯的歌声还重要?
因此,全灯港的焦点都仿佛集中在法琉琴斯身上,所有人都好奇他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是何种位格的超凡者,与恐怖袭击又有着怎样的关联,一时间,他演唱会的门票水涨船高,有价无市。
“奇怪的人。”阳台边的克洛丽丝放下《超凡者晨报》,对法琉琴斯充满浓郁的好奇心。
古灵庭的清晨星光繁芜,美如一颗颗璀璨夺目的钻石,镶于晦暗、神秘的夜纱上。
三座浮岛飘在远天,那是星辰教会三位半神的居所。
星空之上,除了隐于星幕中的零星浮岛外,是往下倒卷的飓风,风暴层的电光雷响被天枢的星幕蔽盖,不会影响到浮星海的天候。
但是,克洛丽丝依旧更钟情荒岛一些,哪怕潮湿闷热,每天也能在雾霭中看到醉人的晨曦。
朝阳,深界人一辈子都难能见到的东西,连克洛丽丝也差不多快忘记澄净的天空该是什么模样。
这世界像是被装在一个巨大的盒子当中,迷雾将空域切割得零零碎碎,人也在这零碎中拼不出直立的模样,被天势压得下跪。
但无论如何,守望之湖的环境是极好的,从阳台便能眺望到远处不见尽头的湖泊,花鸟虫鱼、碧波泛舟,学院的年轻情侣们携手而过,远道而来的旅人在此享受难得的惬意。
“早上好,克洛丽丝。”
阳台右侧,打着呵欠的奈娜与少女问候。
狐耳奈娜穿着略显松垮的睡裙,背上有嵌在细嫩肌肤里的条带印痕。克洛丽丝的内衣于奈娜而言稍微宽大,而后来新买的又相对紧绷,由于勒得难受,奈娜索性放飞了天性。
两人的客房只隔了一面墙壁,阳台紧邻,十几层楼的高度对普通人而言或许会吓得两腿发软,但超凡者可以轻松翻越。
“早安。”克洛丽丝抿着清茶,点头致意,“今天我要去探险家公会,你要一起来吗?”
“当然,你要去探险吗?最近的日子可真实太无聊啦!”
和克洛丽丝的这两个星期,让每天混迹帮派和豪宅的奈娜失去了生活重心,看到有钱人时,她本能想要去劫富济贫,可走了一圈才发现,守望之海根本没有穷人,也没有打听出惹得民众天怒人怨的富商。
至少在乐园,奈娜可以随时造访那些工厂主的领地,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辜的好人。
“暂时不,我得先拿到探险家的凭证才行。”
克洛丽丝翻开一张报纸,头条赫然写着“幕夜高原异怪活动频繁,神秘板块大涨,酒业重大利好”。
“喔,”奈娜趴在阳台的栏杆,与坐藤椅的克洛丽丝相隔三尺之距,“我想维璐梅卡和大家了。”
“可你回去后会给他们添麻烦,不是吗?”克洛丽丝并不想奈娜继续和危险的财团作对,于是说,“我相信你的家人也希望你平安无事,安心和我呆在一起,若再遇到棺毒那样的敌人,他们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358.考试
某种意义上,克洛丽丝有着与莉莉同样的人文关怀,对于优秀可人的女孩,她会尽可能地帮助她们远离危险、走出歧途。
当然,克洛丽丝无意主导她们的人生,可奈娜明显照着那位维璐梅卡邯郸学步,对自己的才能、本心或许还没有深刻的认知。所以,少女希望带奈娜经历更多的风景后,再对人生做出选择,不至于困守在名为维璐梅卡的井里。
这是克洛丽丝不足道的傲慢和私心,在少女看来,她能比那位维璐梅卡更好地引导奈娜的精神世界。
叫上莉莉,三人乘坐通往灯港市的列车。
裂空山脉贯穿古灵庭南北,交通成本较大,铁路便因此绕过了复杂的地形,从西部平原疾驰而下。
西部是星辰教会的辖区,占据古灵庭五分之三面积,人口却不足两成,可谓地广人稀。
河流挤过山脉中阴暗逼仄的叮咚溪道,最终汇于麓前的一马平川,广袤田野和牧场望不到尽头,沿途尽是农庄。
星辰教会辖下两市两区,居民大多是纯粹的星辰信者,散布沿路的村镇充满田园风光和宗教氛围。
教会控制着浮星海大部分农牧业,保持着相对原始的自然环境,若非如此,东部的财团早已将如此肥沃的土地占据,于水源边铺设工厂。
探险家公会一如既往热闹,除了本地常驻的十万探险家,经常还有外地而来的探险者在此辗转。
仅仅古灵庭便有如此多的探险者,当中肯定注水严重。在下界,许多生活窘困的人只要稍有点本事,就会外出谋求生计。做猎人、做空盗、在遗迹附近的据点开办店铺、或在各个空域跑商,很多时候,一艘行于下界的船只它同时兼有空盗、商旅、探险团等多种属性,这些人都可以自称“探险家”,也在开荒时期轻易拿到了探险家公会颁发的凭证,导致探险家内部良莠不齐,成分复杂。
正因如此,探险家公会才有了制度改革的举措。
虽然几大探险家总部有各自为营的趋势,但在维护“行业规范”的问题上,还是能轻易达成一致意见。
现在已不是开荒时期,既然垄断了绝大部分遗迹资源,便不再任由失序的探险者们野蛮生长,开始注意吃相。探险家公会将逐步废弃旧有的探险家凭证,收回原本探险家的身份,改为颁发新的“地区探险凭证”和“探险家徽章”。若探险家等级在秘银及以上,会继承原有等级的“探险家徽章”,若是青铜和冷铁等级,则会在审查完毕后视情况降级,至于最低一等的朽木,则必须重新进行考核,或放弃探险家官方身份、申领地区探险凭证。
除此之外,还有避过考核的渠道。譬如,若是探索未经发现的区域、并将详细的地区信息交予公会,同样能得到包括探险家徽章在内的系列奖励。只是,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本身便是资历深厚的探险家。
当前,克洛丽丝便在这样的背景下进行探险家身份的注册。
负责接待少女的依旧是莉莉的老相好萝萝露拉,但漂亮地精和另一位与莉莉有过鱼水之欢的人类女性结缘,而今对白虎只剩公事,没有旧情。
“您确定要注册探险家吗?您的身份星徽上记录着十四岁,如果很有天赋,我建议可以在公会新成立的探险者公学进行培训,”萝萝露拉劝道,“在公学里经过选拔的人才,有几率被吸纳为公会的骨干。”
探险家公会虽然鱼龙混杂,但每一总部都有着自己的核心成员,否则公会只会沦为其它势力攫取利益的傀儡。
克洛丽丝只轻轻摇头:“不必了。”
“莉莉她……”萝萝露拉还想再劝,“莉莉那个女人,其实也能算探险家公会的核心成员,她那种不管事的人很自由,只在面临重大的任务时才会被强制征召。”
“再说吧。”
克洛丽丝暂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萝萝露拉终于不劝,她领克洛丽丝进入探险家公会内部——嵌于山峦的奇观当中。
【巍城】,是这座奇观的名字,始建于两百年前,但若严格追溯,【巍城】其实利用了土著古老奇观的废墟作为骨架。
至于古老奇观为什么是废墟……
这便是殖民者的丰功伟绩了,探险家公会在里面扮演的角色也不一定光彩。
山内并不闷热,通风良好,自成一座可以容纳几万人的城市,灯火常明。
“这是第二次探险家考核,公会的要求十分严格,禁止作弊,任何超凡手段都会被仪器侦测出来,”将克洛丽丝送进考场前,萝萝露拉强调,“祝你顺利通过……不通过的话,那只老虎也能帮你弄到探险家徽章,但我认为那对你的安危没有任何好处!”
萝萝露拉依旧把克洛丽丝当作莉莉泡小妞的猎物,认为白虎是变相迁就少女,想将她带到探险秘境鬼混,因而无时无刻不想着将她从失足的边缘拉回。
“我明白。”克洛丽丝淡然点头。
萝萝露拉仰脸看了少女最后一眼,跺跺脚。
良言难劝该睡的鬼!
考场是一座足以容纳千人的树屋,地上长出藤蔓编织的桌椅,绿莹莹的、手掌大小的发光生物挥舞着翅膀,在树屋内钻进钻出。
克洛丽丝知道这是妖精,与自然共存的物种,能维系环境的稳定,也可以因剧变的环境而进化为适应生存的体质。
场上已经坐满了“人”,克洛丽丝在妖精的牵引下入座,将身份星徽插在桌上的卡槽。
顿时,少女感觉到星徽当中的幻梦之力与整座树屋相交融,无数信息飞速传递。
“还真的全是笔试啊。”当妖精将考册与魔法油墨送来时,克洛丽丝不禁感慨。
考核题目主要囊括地理常识、荒野求生、神秘事故应对以及人格测试,有选择有主观,光选择题便有一千道,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八个钟头闷在考场,也算是对准探险者们体能素质的考验。
正因此,立刻有满脸横肉的探险家站起来表示抗议:
“他妈的不是探险家考核么!怎么全是蚯蚓字!娘希匹,老子是探险家,不是他妈的做题家!”
359.诈骗事件
在场考核的绝大多数探险者都是“朽木”级探险家,来自四方各地,没有晋升的本事却又吃尽探险家身份的福利。
星辰教典记载中,深空贤者始建探险家公会时,“朽木”寓意的象征是“棺”,代表使徒对禁区求索者寄托的祝福和诅咒——打破束缚迎接新生,亦或沉沦。
但使徒终究离人太远,“朽木”们最终会腐烂于深暗的世界当中。
满脸横肉的汉子是真不敢和探险家公会唱反调,但他绝不能失去探险家的身份。
探险家公会与绝大部分已知世界的国家或文明保持着一定程度的合作,探险家们能畅通各大空域、得到异族最基本的善待、廉价使用公会遍布世界各地的设施和情报网、收益最大化的神秘物品销售渠道……
此外,哪怕最低级的“朽木”对大人物而言不值一提,依旧是蒙昧乡野山民最崇拜和憧憬的对象,对大部分地方的普通人来说,他们这些行走四方的“超人”就是神灵般的存在。
探险家甚至可以自行占据无主小岛,与探险家公会报备并缴纳一定费用后,便是受保护的合法领主。
满脸横肉的探险家不能失去这个身份,为此,他甚至找了过硬的背景,缴纳两千星元后,得到包(过)的承诺!
“你是对我们公会的决定有什么意见么?”监考者走过去,他身着法袍,肩章为六个星辰组合的星环。
“这与事先说好的不一样。”满脸横肉的探险家退了一步,保持怒容。
“什么说好的不一样?”
“大人,我做了二十多年的探险家,我的履历和资格绝对没有丝毫水分,但让我们这些走南闯北的人来做题……这不是难为人么?”
“难道你事先没有看公会的通知么?”监考者质问,他眼中酝酿着摄人心魄的魔力。
“看过了,”满脸横肉的探险家被盯得发憷,他一咬牙,索性豁出去,“但做题就能成为优秀的探险家?天大的笑话!公会的规矩我清楚,缴纳两千星元免试费,可以直接跳过考核,保留原有等级和身份!”
“免试费?”老迈的监考者皱起眉头。
他看向一旁扇动光翼的妖精,后者咕哝着异乡的语言,说道:“好像是新兴的诈骗手段,因为咱们公会改革,导致一些团伙利用这些‘朽木’的侥幸心理……”
监考者了然。
探险家公会势力广泛,难以管理,甚至要分裂出数个互不统属的总部以圆桌会议的形式保持联合,尾大不调的情况下,越是边远的辖区,越容易滋生腐败。
而这也正是探险家老油子们最熟悉的公会,他们以为这在古灵庭同样适用!
满脸横肉的探险家以为老东西明事理,心中的石头落下一半,他又说:“明明在座的至少三分之一都交过免试费,你们却还要大伙来做题,这样以来,公会的信誉何在,以后还有谁敢缴纳昂贵的免试费?”
“……”监考者目光沉凝地盯着他,问道,“你是说,这还是一场波及甚广的集体诈骗事件吗?”
“诈骗?大人你可不要装糊涂,我是交了钱的,贪钱也不是这样一个吃相!”满脸横肉的探险家梗着脖子,对不远处的考生说,“马克,你也交了免试费,难道就甘心被这些虫豸吞没血汗钱吗?”
“免试费?什么时候?你不要冤枉我!”马克别过头去,急忙撇清关系,“没想到你是这种钻营取巧的人,简直是探险者之耻!”
“你……!”
“好了,取消他的考核资格,”监考者摇头,对助理妖精说,“另外,查清楚这诈骗究竟是怎么回事,探险家……呵呵。”
“大、大人!我为公会立下过汗马功劳!我与恩尔伯克先生是故交!啊啊啊,我没有舞弊!他,他,他也交了免试费!”
克洛丽丝目睹面若死灰的汉子被无形的灰影拖出去,陷入沉思。
监考者说道:“被他指到的几个,自己出去,如果要我来请,便终生禁止探险家考核,如果配合公会调查,可以不将此事记入身份星徽的档案。”
场上立刻有探险家站起来往外走,同时,有人举起手来:“大人,我要举报!”他看向隔了几排的探险家,彼此充满敌意的目光碰撞在一起,前者咧嘴一笑,说道,“他也缴纳了免试费,甚至给骗子干活,吃了好几个人的回扣。”
“你他妈!”
“出去。”监考者淡淡地瞄了一眼,发怒的探险家立马噤若寒蝉。
“我举报!”
“他妈的你有脸指我,告诉你,你的队员也一个都别想逃!”
陆陆续续有三百多人在互相检举中离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灯港市今天会发生几十场恶性集体斗殴事件。
这样一来,考场也显得敞亮清静许多。
“十几二十年依然是‘朽木’的,如果只是为了谋生,我建议申请地区探险凭证,不要纠结于探险家的身份,而对未知之境充满求索勇气的年轻人们,无论你们是否步入、还是即将步入探险的领域,我都希望你们谨记,敬畏世界、切勿迷失、对他族和他人怀揣起码的善意。你们头顶是天国,脚下是深渊,然而无论天国或者深渊,祂都是人间。”
监考者这番话语重心长。深界下是深渊,是受侵蚀最严重的地域,而比深界更容易腐化的,还是人心。
最后,监考者敲了敲手杖,说道:“开始考核吧。”
八个钟头转瞬即逝。
纵使意志坚韧,走出考场的克洛丽丝也感觉头昏脑涨。考册是几十页一本,纸页散发着异样的吸引力,让人不自觉沉沦其中,这一点,在做人格测试时尤其明显。
莫非探险家公会现在更倾向于招揽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三好学生了?
但探险家公会的旗帜插遍世界,哪怕再如何包装,也不可能是纯良无害的小白兔。
走出考场后,萝萝露拉正好下班,她握着莉莉的一根手指头,另一边陪着吃蛋卷冰淇淋的奈娜。
奈娜远远招手,等克洛丽丝走近后才开始抱怨:“你出来得好晚,我都和莉莉逛了一整天了。”
明显的心不甘情不愿。
360.古灵庭日常
奈娜远远招手,等克洛丽丝走近后才开始抱怨:“你出来得好晚,我都和莉莉逛了一整天了。”
就连单纯的精灵也在这口吻中藏了小小的心机,以表达对莉莉的不满。
奈娜宽容、善良、富有同理心,因而,她对姛并不存在偏见,但是——
架不住白虎海啊。
奈娜并不讨厌莉莉,仅仅不习惯与之相处,所谓生性不合。
克洛丽丝告歉道:“抱歉,我没想到会用这么长的时间。”
考场的事始终萦绕在克洛丽丝心头,于是她又问萝萝露拉:“那些失去探险家身份的人今后会怎样呢?”
“还能怎样?本来就不是什么优秀的人才,十个‘探险家’拎出来,起码有五个从事过奴隶贸易、空贼劫掠、欺虐地方等无良勾当,这些人本就不适合探险家公会的理念,不做探险家的话,最好的去路是当佣兵鬣狗,”萝萝露拉捏着莉莉指头上的肉垫,倒不是她想亲近白虎,而是已成习惯。地精小姐不觉得难为情,在床笫之事和感情问题上,她已经和莉莉划清了界限,现在仅仅是普通朋友。
话说回来,无论各地的探险家公会实际情况怎样,也无论第一位探险者是为了财富还是宏大的愿望,至少深空贤者建立公会的初衷,是人类开辟未知世界的先锋军,怀揣正大光明的理想和冒险精神激荡于波澜壮阔的黑暗森林——这是星辰教会对其所崇拜神灵的高度歌颂,实际究竟怎样,凡人不得而知。
不过,正是这样的理念,为探险家公会的内部改革赋予了正当的合法性,在大义的角度讲,无人能指责这些举措,除非他不虔诚。
公会内部再鱼龙混杂,一些高层再拥地自重,也无法回避的事实是——深空贤者才是探险家公会的核心创始者,而非其它神灵。
于是,一众指望着探险家饭碗的“朽木”失去了身份,只能各奔前程。
克洛丽丝问:“我什么时候能拿到徽章?”
萝萝露拉说:“如果通过考核的话,明天正午就会公布新一批的探险家名单,到时候你可以做一项个人能力评测,公会汇总你的数据后,将给你推荐更为合适的委托,不至于让探险家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委托公告中挨个检索。”
地精小姐发觉莉莉用指甲勾了勾自己的掌心,默不作声地甩开手,继续道,“通过考核的第一年是观察期,你必须获得足够的贡献点数才会保留探险家的身份,否则公会将对你的档案予以注销,之后每年也需要完成委托获取足额点数,但底线只有观察期的一半。”
也就是说,再想像从前一样以终生探险家的身份到各地捞好处是不可能了。探险家于遗迹收获的货物能在各空域的哨卡免除相应关税,一些探险家这辈子都没探索过未知之地,反而借身份之利钻商贸的空子。
萝萝露拉还提到过例外,只要晋升为秘银级探险家,就不会受此约束。
“我哪有那么多时间跑任务……”克洛丽丝嘀咕。
“没关系,你可以以专业探险者的身份和我组队,虽然贡献点数的分配权重会少一些,但对低级冒险家而言已经足够了。”莉莉用爪子拍着克洛丽丝的肩膀,咧着猛兽般的笑容,獠牙阴森。
克洛丽丝始终觉得莉莉的人形更顺眼一些,无奈白虎对自我的审美更倾向于健朗多毛的兽态。
“你不要带别人去危险的地方,人家只是小孩!”萝萝露拉怒目而视。
“克洛丽丝很厉害的,要我说,她直接晋升秘银都没问题!”莉莉毫不吝啬她本就贫瘠的溢美之词。
探险家的等级并不是看谁更能打,而是要考量综合实力与专业技能。克洛丽丝也许在正面作战上不如大部分秘银级探险家,但以少女对付棺毒的表现,她能绝对能在这个水平当中成为可靠的伙伴。
更重要的是,少女清艳绝伦、秀色可餐。莉莉相信,有漂亮女孩在身边,她打架本事起码能提升个百分之五十,仅此一点,克洛丽丝就是完美的辅助挂件!
几人在公会外的高档餐厅享用晚餐,萝萝露拉很不客气地让侍应打包一份,还顺了两瓶红酒,直到克洛丽丝结账时,她才懊悔又愤懑地冲莉莉跳脚:“不该你结账的吗,怎么可以让别人来做?”
克洛丽丝怀疑这是不是刻在地精基因里的动作,她记得沃尔茜也很喜欢跳脚。
又或者……
和人类及兽人相比,地精实在太矮了,不拔升一些高度,发起火来也没什么气势。
莉莉安抚道:“我的钱被莎莎扣光了,你别急嘛,克洛丽丝又不差钱。”
笑话,能和疫医做医药研发的,还差那么点儿钱?
但从克洛丽丝的角度,少女觉得自己也仅仅算个破落的暴发户。只能说一山还有一山高,了无止境。
“酒我不要了,”萝萝露拉说,“本来我和缪茜也不怎么喝酒。”
克洛丽丝说:“没关系,就当我回报你的帮助了。”
少女都这么说了,萝萝露拉不矫情,在地精本性的促使下,她将两瓶酒揣进手包,拎着打包的晚餐,被莉莉送上了车。
白虎朝少女挥手道:“你们先回守望之湖吧,我将萝萝露拉送到家后要去姐姐那里一趟,等我有时间了就来找你,这段时间我玩得很开心,克洛丽丝,记得你还欠我法琉琴斯的门票!”
“你放心,我会让人预订。”
“不止一张!”
“你要多少给我说个准数!”
“两张、呃、五张、嗯……先准备八张吧,我也不大确定。”
“……”
克洛丽丝默默望着公共机车愈来愈远的背影,抚掌一拍:“她没给我联系方式啊,粗枝大叶的笨蛋!”
没辙,反正萝萝露拉第二天还得上班,需要联系的时候再找地精小姐做打听吧。
克洛丽丝与挽着胳膊的奈娜说:“行了,那我们也回去吧。”
两周的时间,克洛丽丝已经和奈娜建立铁打的闺蜜情谊,哪怕偶有这样那样的心思,也基本能自然相处了。
“呜咿”的笛声从远处传来,奈娜的电芒陡然将克洛丽丝略微刺痛,但精灵很快发现,那些警报不是朝自己来的,而且和古灵都警部缉拿超凡者、屏退群众的警声存在出入。
前方混乱的街区正有上百人在斗殴,其中不乏超凡者,市民纷纷避让,直到灯港市的警力将此地封锁。
“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克洛丽丝拦下一个路人打听。
“不知道啊,好像是一群探险家,”路人一脸茫然,但提到探险家时,又露出嫌弃的神色,“嗨,这些外地佬,如果不是能赚他们的钱,我看这些粗俗的家伙都该驱逐出境!”
361.爆炸
探险家的平均素养没准还不如不夜城的市民,一些探险家及团队常因利益的分配产生龃龉、结下宿怨。客观来说,考场上被剥夺考核资格的探险家有一大半都来自于同行的举报。
断人财路更甚杀人父母,当这些行走于丛林社会的探险家们因此丢掉身份后,回去后必定会纠集人手,有仇报仇。
不过,当街斗殴多半还是偶然,想一劳永逸解决矛盾,还得离开古灵庭后再下黑手,否则一但造成恶劣影响,古灵庭任何一个官方部门都能将他们像蚂蚁一样捏死。
混乱的局面中,爆炸的焰云陡然升上星光璀璨的夜空,管道内的气态源晶朝四周扩散。
“供气管道爆炸,克洛丽丝,我去看看有没有人受伤!”
奈娜毫不犹豫地朝火光漫天的方向冲过去,她凝聚水分,制造云汽降雨。
克洛丽丝本想让奈娜远离是非,但劝不住在乎他人死活的精灵,只好朝盛烈的光火靠拢。
管道内的能源是气化源晶,有部分火源晶粉尘杂质。
“逮住他,就是这个混蛋骗了我们的钱!”
火光里冲出一个半身烧伤的男子,他被一群探险家追杀,肩上溃烂的伤口深可见骨,藤状灵脉象征破损不堪。
“救、救我——”男子步履蹒跚,他快要跌倒,被奈娜扶住。
起码有三十几号探险家为了过来,这些在“朽木”摸爬滚打的底层探险家大多只是移植灵脉,甚至不是超凡者,但他们经验丰富,自身也会携带拥有神秘特性的物品,真闹起冲突来,正牌的低阶超凡者也只有被枪弹打成筛子的份。
“你们是想当街杀人吗?”奈娜朝一群人怒目而视,“还有这场爆炸,你们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一名探险家厉色道:“小妞,别在这里义正言辞扮演侠客,这爆炸就是你身后那个杂种搞出来的,再敢阻拦,我将你的狐狸耳朵割来下酒!”
奈娜回过头去,皱眉问:“是这样吗?”
“不,不是我!”重伤男子忍着痛苦,咬牙说,“我与人约定在餐馆见面,但这群人忽然就追了过来,我用技能往后厨逃,但源气管道不知怎么就泄露,被我的火点着了!”
“那可不就是你做的?”又一名探险家阴沉道,“我的同伴脸都烧没了!”
“我会诚心将自己烧成这副模样吗!”重伤男子泣声骂道,“如果你们不追我,也不会有这样的惨剧!”
“够了,把你骗到的钱统统吐出来,老子的考核给你搞没了,把你千刀万剐都不够!”
“钱不在我这里!”重伤男子正要哭诉,脚下的水泥地面忽然地龙翻滚。
地震?
空岛哪来的地震!
就连克洛丽丝也被刹那的变故惊住了,她没有预感到这场危机!
地面以猝不及防的速度龟裂,有灿烂的火星往外迸射。
克洛丽丝刚将线织在体肤表面,奈娜眨眼间打开裂隙,搂住少女的腰肢踏空而过。
“轰——”
火光迅速朝裂隙涌来。
等天旋地转的视野再度稳定时,克洛丽丝发现,奈娜还攥着半截残骸。
那是先前被她扶住的重伤男子,他进入裂隙时迟了那么零点几秒,便被爆炸拦腰吞没。
“嗬、嗬嗬嗬……”
鲜血从他的喉咙里汩汩冒出,他直勾勾盯着奈娜,不知是要说些什么。
精灵急的焦头烂额:“你不要再动了,我想办法帮你止血!”
但是,半截腰都被炸烂的人,还能怎么止血呢?只有死路一条。
“嗬嗬嗬……”
重伤男子挣扎着从怀里取出一张青铜材质的名片,克洛丽丝从上面隐隐察觉到灵质存在。
“你不要再动了……”奈娜手足无措。
克洛丽丝则对重伤男子的死活无动于衷,她径直接过那张名片,发现上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座嵌着全知之眼的门。
上面的秘文象征着灾厄,与棺毒的门有几分形似,但细节上又存在出入,克洛丽丝的见识不足以解读当中信息。
但是,少女能感觉到,这件事恐怕不是巧合。
既然与“门”相关,克洛丽丝便将其收下。哪怕上面存在着他人的灵性,少女也可以将其扔进虚空之戒中隐去气息。
“他死了。”克洛丽丝说。
“嗯。”奈娜点了点头,打起精神来,“我去救火!”
待精灵离开后,克洛丽丝盯着地上的半截残骸犯难。
奈娜太莽撞了,这男子的死法很难不引起灯港市当局怀疑,若刨根究底,精灵通缉犯的身份可能会暴露。
不过话又说回来,奈娜是古灵都警部的通缉犯,探险家公会应该不会太过为难她?
想了想,少女将残骸拎起来,任天空的云雨洗净血水,抹去周边留有深刻印象的灵质后,小心地靠近熊熊烈焰,在方才位置找到男子的另外半截后缝合起来,扔进火堆中。
“愿太阳与烈火净化你污秽的心灵,来世不要再做骗人精了。”克洛丽丝像是为人超度的司祭,在胸口划着太阳十字。
直到这时,克洛丽丝的灵感才开始出现危机的预兆。
虚空之触能感知的危机,主要针对他人的敌意和注视。
少女警惕起来,她缓缓绕至破损墙垣后的阴影中,等待敌人的出现,或着又一场爆炸。但那预感就这样默默退却了,什么事都没发生。
灯港市的警察将街区封锁,他们今夜格外忙碌,先是处理从早到晚的十几起探险家斗殴的事故,现在又发生这样的爆炸事故,怎么看都不像是意外。
探险家们在废墟中呻(吟),奈娜正用根蔓搬开钢筋和石板,将人救出来,更外围有凑热闹的群众,稀罕的事,伤员当中竟然没有普通市民。
“多亏你朋友的降雨,稀释了空气中火源晶粉尘的浓度,”警长对一边摸鱼的克洛丽丝致谢,“今天这条街区恰巧有消防演习,群众都被疏散出去,否则还不知道会闹出怎样的惨剧来。”
“恰巧演习?”
“你是外地人么,唔,太阳教会,嗯……证件还你,”警长检查完毕后,苦笑道,“毕竟咱们灯港有太多惹是生非的探险者和偷渡客,你也看到了,今天起码有十起探险者闹事的事情发生,伤及四十多名无辜者……听说是被取消了探险家的考核资格,要我说,他们这些做人都欠火候的家伙,还做什么探险家呢,就该统统抓起来,送到矿场做苦役!”
362.涨
出乎克洛丽丝预料的是,奈娜不仅没有被揪出身份,反倒得到了灯港市政府的表彰。
经过调查,这次爆炸被定性为探险家与诈骗犯发生冲突时的意外事故。
主要原因是这一时间段的气态源晶杂质超标,餐厅后厨的工作人员在离开时因不规范操作导致源气泄露。即便如此,没有超凡者种种神秘特性的干涉引发连锁反应,管道发生爆炸的概率也微乎其微。
相关能源公司已经被查处罚款,涉事人员也被拘役,至于那些探险者伤员……警长说,如果这些人不闹事,本来也不会酿出惨剧。
超凡者的神秘特性本就存在危险,何况一群野路子呢?自身健康大受影响不说,还要面临更高的失控风险。
至于占卜……
占卜屁用没有。
这种带有命运指向的神秘,得出的结果通常含糊不清,需要依靠占卜者本人解读。可这种解读,往往会成为命运的一部分,只能给出局部的真实,出现盲人摸象的谬误。
所以,在一般的破案中,占卜只是很普通的辅助手段,用以参考。
对于爆炸事件,灯港市的警厅也的确有占卜家做出过占卜,得出的结论是:探险家和诈骗犯是这场意外的主要因素,纯属自作自受。
这才是克洛丽丝得出“占卜屁用没有”的原因。
那天夜里,少女明显感觉到幕后的窥视者。她尝试拿着青铜名片向警方旁敲侧击,询问是不是现场某位探险家的遗失物品,但在经过“详细”的研究之后,警方确认那只是很普通的艺术品。
克洛丽丝不便说出这张名片来历,总不能说是某个半截的诈骗头子临死前交给她的东西。
那样一来,警方肯定会盘问更多细节,对奈娜而言不一定是好事——谁知道会不会有利字攻心的人觊觎赏金呢?
而且,与虚空门徒相关的东西,克洛丽丝也有留下来自己调查的想法。
让少女感到意外的是,名片上的灵性并未被警方检测出来,它藏得很深,连克洛丽丝都只有隐约的感知。
次日正午,克洛丽丝与奈娜泛舟半日后,一并前往探险家公会。
新探险家的名单会公布在正厅三楼的人事处,克洛丽丝没有任何悬念,从工作人员那里领取了自己的探险家徽章。
与身份星徽一样,功能大同小异,但会记录更多探险有关的事宜。
从克洛丽丝的视角看,徽章当中存在着一个漂浮着灵质湖泊的微小梦境,每个由灵质组成的“水滴”都储藏着信息,可惜,她虽然是【梦境行者】,却无法篡改徽章当中的灵质,否则就会造成损坏。
“朽木”。
“棺”。
探险家等级分为“朽木”、“冷铁”、“青铜”、“秘银”、“炽金”,以及公会核心、从事不同领域的“黑曜”和白夜。
前五个等级没什么不妥,简单易记,问题在于,每一个等级的徽章上还有对应的象征。
朽木是腐烂的棺、冷铁是缠骨的荆棘、青铜是星环般的镣铐、秘银是钉、炽金是碑。
合着探险家晋升之路,就是把人钉死在棺材板里,在坟堆上竖一块岿然的丰碑。
“为什么朽木级探险家的徽章是一块立起来的棺材呢?”
克洛丽丝听到有探险家询问工作人员。
后者公式化地笑起来,回答道:“牢记约束,切勿迷失。”
克洛丽丝走过去,问道:“用棺材做徽章标志不会太死气沉沉了吗?”
这时,工作人员又笑着回答:“正因此,才要打破约束,迎接新生,不是吗?”
克洛丽丝注意到对方胸章上的星辰教会标志,再问:“可你与她不是这么说的,究竟怎样才算迷失呢?”
“当你徘徊于它的外形、思虑它的内涵而踌躇不前时,就已在迷失当中,请吧,探险家小姐。”工作人员继续公式化地示意下一位上前。
好吧,对方掌握释经权,克洛丽丝不再做争辩。
做探险家的好处不少。
首先是完成委托后会获得贡献点数,这只能在公会内部进行交易,根据探险家的等级,能在每个月的物品清单中购买到外界难以获得的东西,缺钱的探险者可以借此当二道贩子。
其次,公会在世界各地的据点皆对探险家开放,探险家在所有挂公会之名的商铺消费时,能够享受外界没有的优惠。
除此之外,当探险家发现适合殖民的无主之地并通报公会后,公会将保证该探险家对领土的宣称权,根据实际情况与领主进行合作。这通常适用于没有文明的蛮荒之地和人烟稀少的空域,似乌布诺尔这种处于深界表层的地带,和大多数空域相比都能算发达地区。
乱七八糟的特权还有许多。
克洛丽丝并不需要专门寻找与自己能力相称的委托来赚钱,因此完成身份注册后,少女并未听取萝萝露拉的建议,去做能力评估。
【巍城】作为公会总部,附属建筑无算。公会大厅也只是裸露在山外的冰山一角,其内别有洞天,哪怕仅仅是公开区域,也能逛上一天一夜。
两人在公会餐厅享用午餐,无论味道还是价钱都十分平易近人,并不出色,也不出格。
克洛丽丝翻开架子上一本最新的经济杂志,霍然看到封页上印着一座黑天之下、傲然山隘之间的雄城。
“【守望前哨】大捷,市值涨幅超过百分之两百,幕夜高原的遗迹已向投资者们敞开裙衣!”
“!”克洛丽丝将杂志一合。
“怎么了吗?”奈娜注意到少女的异样。
幕夜高原在浮星海东南方向,是碎石浮岛和崇山峻岭组成的广袤世界,异怪肆虐、迷雾侵袭、终年暗无天日,只被开发了少部分区域作为探险据点,粮食全靠进口,偌大空域常住居民不足八十万,大部分还是奴隶。
这在整个深界,都算得上条件恶劣。
异怪虽然充满污染,但在很多领域也有用途,高原还盛产奇异的生物,价值连城,值得探险家前往,更重要的是,那里确定存在着一个毁灭的古老国度,遗留的城市里有着数之不尽的财宝。
不过,这些都不是克洛丽丝关心的重点,重点是——
她买了这支奇观的股票。
363.大丰收
能上市的奇观,哪怕还未完全落成,基础功能已经基本完善,且能带来正面的经济效益。
【守望前哨】扼守通往遗迹的要道,对内是庇护补给线免受侵袭的屏障,对外则是朝遗迹深处进发的营地,探险家们想从幕夜高原带出财宝,【守望前哨】功不可没。
这三十年间,每到异怪周期性活跃的时候,那岿然的城隘便会给【守望前哨】带来更多声誉,随着时间向后推移,奇观也越发稳固,价值跟着水涨船高。
用毕午餐,克洛丽丝前往探险家银行之前,先去公会的资料大厅查阅每月即时更新的公开情报。
所谓“异怪”,是受到强辐射源质污染后并未死去、反变异而来的邪物。在深渊入侵现实时,“异怪”因与腐化有着良好的兼容性逐渐合流,常被深渊的邪魔驱使为仆役。
异怪分布广泛的古人类遗迹,出现千足魔人的概率会更高一些。
少女查了探险家公会的报价,十毫升保存完好的千足魔人脑髓是两万二千星元,比三十年前的价格翻了四番,还有价无市。
「千足魔人的脑髓除了用于多种灵魂类技能外,还可以提炼出带有强烈梦幻性质的神经液,被灵魂教会用于重装研发……」
克洛丽丝翻阅着神秘材料百科全书,按上面所述,早年间,灵魂教会垄断了千足魔人脑髓九成的贸易,随着该物种愈发稀少,流向市面的呈断崖式下跌。
相比之下,恐魔的胆探险家公会有不少存货。恐魔作为实实在在的深渊物种,虽然也不多见,但由于利用领域狭窄,多年来很少有超凡者用得上。
「恐魔的胆六千星元便能到手,按照艾格莎的信息,年末的拍卖会应该会有深渊红石,但恐怕价格不菲。」
千足魔人的脑髓虽然在公会的报价是两万二,但若真通过委托到手,要付出怎样的成本还不好说。拍卖行更是销金窟,深渊红石有着暴怒的特性,研磨成粉末后可以作为一部分伴生技能的配方材料、还可以进行秘文嵌刻及炼金制造,不过,它更广为人道的,还是其作为艺术品的雕刻价值,被业内根据纯度划分了几个档次。
对于少女而言,低档的、高档的深渊红石没有任何区别,但对于附庸风雅的土大款来说,二者的价格可以相差数十上百倍。
成色垃圾的深渊红石几千星元就能搞到手,但若是高成色……克洛丽丝绝无和收藏界的富豪比拼财力的把握。
“克洛丽丝,你在想什么?”奈娜凑近脸,贴着克洛丽丝看书上的文字。
“闲着也是闲着,我在想要不要去幕夜高原,说不定可以节约几万星元。”克洛丽丝禁不住感叹。
她植入膈膜中的安息之珠也才三千四百神盾,不到两千星元。当然,随着克洛丽丝晋升梦境行者,安息之珠对灵魂保护的效果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
西奥帕维尔·卡勒那只地精看上去贪财又聒噪,实际上还真没有坑她的心思。而今,福音教养所邀请金丝雀商行入局与哈克家族做【路恩提亚】的生意,仅此一项的价值,便远远超过地精前期付出的所有投资成本和他所承担的风险。
“那就去呀,我也想看看古灵庭外面的世界。”奈娜兴致盎然。
“但幕夜高原的条件极其恶劣,”克洛丽丝强调道,“而且风气也相对糟糕,在那里,正义是行不通的。”
“克洛丽丝是担心我意气用事吗?”奈娜立刻听出克洛丽丝的言外之意,纠结道,“如果真的遇到恶贯满盈的事情,我会尽量克制住自己,不去添麻烦的。”
“……”克洛丽丝倒不是真在劝说奈娜,而是她自己不大想去。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放着古灵庭的山珍海味、国色天香不享乐,非去那比法尔亚尔还糟糕的、缺乏美食、热水供应都成问题的世界,想想就令人怠惰。
克洛丽丝明白自己内心的懈怠,这并不是说因此而失去野心、安于现状,而是……为什么就不能用钱解决呢?
舒舒服服呆在大豪斯里运筹帷幄不好吗?
好吧,没钱。
“我一定是被腐化了!”
克洛丽丝幽幽叹了口气,重新振作。
进入不夜城后,少女的生活质量在一年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飙升,这使她对昔日的窘困和劳碌的印象愈发模糊了。虽然在记忆宫殿中,克洛丽丝随时能回顾那些过往,但与如今的心态比起来,她总觉得充满了距离感。
因为虚空之触滤掉污秽、使身躯朝纯净蜕变的缘故,她指尖因剥絮产生的肉茧和伤疤已几乎消失,称不上完美无瑕,但也看不到丝毫劳苦的痕迹了。
杀人并未使她更强大。
“那就去看一看吧,但要做好先期准备,”克洛丽丝看到奈娜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她又说,“我们不是在旅游,会很危险的。”
很危险,但如果运气好,或许能节约几万星元,顺便对【守望前哨】做一次实地调研。
培养一个拥有凶祸级技能和对应实力的超凡者,除了对天赋格外要求外,以星元来计算,成本至少要上六位数——这是在所有材料都自行购买或发布委托任务的情况下。
如果是莉莉,她估计会亲自去各大遗迹寻找晋升材料,把节约出来的六位数拿去关怀贫困女孩。
去到探险家银行,克洛丽丝打算直接将股票抛售,换成三千二百多星元的现金。
还是上次那位猫耳柜员小姐,浅铜色肌肤光滑水润,被高领遮遮掩掩的颈上却有着乌青咬痕,似是淤肿。
“是您!”当克洛丽丝走进柜台时,柜员小姐立马流露出让少女莫名其妙的感激之情,“多亏了您,苏菲她原谅我了!”
“???”克洛丽丝一脸雾水,“你和她好上了?”
“嗯呐!”
不应该啊,这中和维罗妮卡一个德行的猫渣,怎么做出那种过分的事情后还被相中呢?
于是,克洛丽丝将鬓发撩到而后,靠近柜台,露出神秘莫测的姿态:“看相之是小道,在我们这一占卜派系,更厉害的是改相。”
“改相……?”
“最简单的,你画一个好看的妆,是不是就会有更多人中意你的美貌?这就叫改了个桃花相!”克洛丽丝信誓旦旦。
一个敢说,一个敢信,猫咪点头道:“你们这一派的占卜师好科学呀!”
“两个星期的时间还不足以让苏菲对你死心塌地,看在我今天赚钱的份上,你过来,我帮你再拾掇拾掇。”
“嗯嗯!”猫咪欢喜点头,大师不愧是大师,除了帮自己解决爱情之忧外,随便买支股票都能暴涨。
猫咪照常违规操作,把身子伸出庇护柜台的无形屏障,刚探出脑袋,便被克洛丽丝按在脸上——
渣猫,让我瞅瞅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364.大白虎,小白猫
柜员小姐是人与半兽人的混血种,没有老爹,没有姓氏,因而母亲以一种叫“铃香笛”的草做她的名字。
在这样的背景下长大,还获得了体面的工作,铃香笛有着必不可少的坚韧、狡诈,以及野性,只是在文明社会表现得像一个窈窕淑女而已。
苏菲在她的建议下与之合租在一起已经超过七年,也就是说,这只猫已经贪图了别人七年的身子。那次的事故,与其说是酒后乱性,不若说图谋已久。
那夜过后,苏菲不再与她说话,铃香笛也因此在懊悔中终日惴惴不安,担心最终痛失来之不易的情谊。
好在灯港市房租也不便宜,铃香笛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苏菲便暂时不搬出去住。
但事实上,很难说酒保小姐对猫咪不存在任何情愫,起码那天若真的抵抗,猫咪的体力也占不了什么便宜。
故而,当铃香笛听从克洛丽丝的建议,在苏菲面前深刻忏悔、又破财买了珍贵的礼物后,用项圈拴住自己的脖子,恳求苏菲的鞭笞以期原谅。
但事实上,酒保小姐之所以半推半就,正是因为对铃香笛不存在真心的排斥。苏菲从小到大没得到过丝毫安全感,她以为铃香笛是靠得住的姐妹,可粗鲁的一夜却令她陷入惊惶和迷茫,担心被占有,也担心铃香笛继续发疯,对她丢掉一切温柔。
可当猫咪拴着自己的脖子,把皮鞭放到苏菲的掌心时,反倒让酒保小姐产生暧昧不清的念头——铃香笛没有变本加厉,反而以这样的形式请求她的原谅。
苏菲好好将猫咪原谅了一番,不知怎的,一杠杠细数铃香笛的罪孽时,酒保小姐外在的怯懦和矜持似乎消失了,自卑于铃香笛的罪恶中逆向攀升,焕发了强大的气场。
尽管苏菲对外依旧唯唯诺诺,但帮助铃香笛赎罪时,她的心态逐渐定了性,不再有惶恐和不安。
“……”简单浏览完柜员小姐的记忆,再看她满脸陶醉和幸福的笑容,克洛丽丝为自己施加于对方的心理暗示感到深深懊悔。
忏悔个屁,你怎么不自裁谢罪啊?这哪里是什么惩戒,这是每一鞭都原谅在你的性癖上了是吧!
更可恨的是,这家伙在此事之后对美人儿大师的占卜深信不疑,本着用财运换爱情的想法,将自己十四岁打工以来攒下的三千多星元全部打到苏菲的账户上,然后,建议酒保小姐全部梭哈【守望前哨】!
两人合在一起的积蓄瞬间涨到一万五千多,按照灯港市外围一百六十多一平的房价,这已经能换到一套双宿双栖的完美新家!按照铃香笛当下二十八星元每月的高薪,她起码得攒个三十年才抵得上【守望前哨】这一轮的暴涨。
老实说,虽然铃香笛看好【守望前哨】,但因为奇观的位置太过危险偏僻,又还没真正落成,加之在这三十年间已经涨了数倍,所以,她还是宁愿老老实实买低风险的产品。
而克洛丽丝目前只能看到猫咪的记忆,无法知道其当时的想法和内心分析,所以才直接根据铃香笛记忆中绿莹莹的印象做出选择。
“您真的要将股票售出吗?【守望前哨】涨势很好的。”
“不要让贪婪腐化了你的心智,”克洛丽丝保持神秘,微笑着说,“我们只取得自己应得的。”
“你说得对,这次上涨除了异怪袭击又一次检验即将竣工的奇观的价值外,还有打通遗迹入口和炒作的双重因素,过段时间应该就会回落了,”柜员小姐站起来,朝少女行礼,
“我和苏菲相中了城区的一套公寓,靠近列车站,上班也很方便,谢谢您,如果不是您,我们可能干到老才能拥有自己的家。”
克洛丽丝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间接促成好事,她的心情异常微妙。
半兽人不愧为勇士,真敢拿十几年的家当去赌。
克洛丽丝富有冒险的勇气,但也生性谨慎,对她来说,这是深挖了柜员小姐记忆中的深刻印象才做出的“价值投资”,她打心眼儿里认为自己确有赚钱的天赋,不是什么投机客,所以见好就收。
至于去幕夜高原的事,也不差这么一天两天,那种穷山恶水的地方,怎么说都得做足完全的准备。
虚空之戒的封印随着克洛丽丝灵容的提升有所松动,但也仅仅是松动,想靠自己的力量将其打开基本是痴人说梦。
戒指的漩涡背后是一座门,而少女现在所能利用的空间只是门槛边上的三分地,就这还得精打细算,否则搬一座行宫进去,四海为家也成了享乐。
克洛丽丝没有与沃伊蒂取得联系方式的渠道,有关苍生的事情也不便在电报或信件中与亚里恩特言说,可若返回不夜城,来回又得近两个月,加之亚里恩特不愿来浮星海,少女暂时只能将一干事情搁置。
不然,在她晋升【影偶医生】和【梦境行者】时,其实就可以请沃伊蒂利用她本身的力量撬动虚空之戒的封印。
……
西恩,古灵都西部毗邻裂空山脉的城市,人口不足四十万,魔法工业发达之余,保留了更多传统的风格。西恩市归属古灵都当局管辖,精英市民多是研究学术的法师老爷、鼓捣瓶罐与机器的炼金术师、天生超凡的魔女以及魔法生物。
当然,大部分仍旧是一辈子都不入流的魔法学徒,在流水化作业的工厂里依葫芦画瓢给老爷们绘刻卷轴,是熟练的魔法民工。
莎莉姐妹拿到古灵庭的户籍后,便在此定居。
花鸟风没有月的庄园里,各族的半兽人女仆们哼着小曲在庭间忙碌,好似这并非一份操劳的工作,而是享受。她们大部分遵循着人类的审美,少部分则维持兽态,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声:“莉莉主人回来啦!”女仆们便莺莺燕燕围了上去,嘘寒问暖。
“怎么回事,莎莎为什么让公会的人传唤我?”白虎将风衣交到一名小兔子的手里,打探口风,“凭她也想通过克扣我的佣金来限制人身自由?”她佯作恼怒地哼了一声,显得威风凛凛,“哼!还不都是我让着她!她真以为我会缺那点儿钱吗?没钱我还不是在外面混了两个多月,还去了听法琉琴斯的现场演唱!如果她再拿这个说事,我就和她分家——”
“和谁分家!”
庭院门口,一只生着白色猫耳的娇小女人立在花坛高出,她清雅可人,手中挽根法杖,抱着并不存在的胸脯,对大白虎发出质问。
365.莉莉的机遇
莉莉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害怕莎莎。而她最喜欢的,则是莎莎每次浸淫阅读的时候,这一期间,莎莎往往会废寝忘食读上几天几夜的书来研究法术,远比九九六给劲,莉莉则会趁此时机溜出去花天酒地。
白虎走过去,换上讨好的笑脸,接近一百九十公分的虎躯佝偻着腰,服帖地蹭着姐姐的肩膀。后者淡淡瞥了她一眼,用食指在额头上把她戳开:“又去哪儿鬼混了?!”
“没去哪儿,就随便玩玩儿。”莉莉趴在地上,化作纯粹的猛兽,她屈下前肢,身材娇小的莎莎轻盈跃了上去,侧身坐着,没有一丝颠簸。
“我不反对你玩,但你不能胡搞瞎搞,更不要每次都把不三不四的女人往家里带,你以为你是谁?古灵庭首富吗?”
“我也没往家里带呀。”莉莉走近大宅,穿过大厅绕至无人的后院,委屈地垂下胡须。
“那么这些年来家里的女仆怎么越来越多?”
“唉,我是遵照姐姐的教诲,帮助落难的穷人呀,如果我不帮她们,她们就要失业,或只能沦落风尘了!”白虎理直气壮道,“再说,她们不是很乖巧吗,平时也没惹你生气。”
“她们的确是乖巧的好仆人,但你呢?你是不是要气死我才甘心?”
“还有这种好事?”莉莉小声嘟囔。
莎莎恨得一法杖砸在白虎的屁股上,后者惨兮兮地低嚎,白猫说:“别装了。说,这段时间你去做什么了?”
“玩呀。”
“你哪来的钱?”
“难道在你眼里,我一直是入不敷出的败家子吗?要不是你把我们完成委托的钱都卷走,我怎么可能一穷二白!”
“以前难道没有跟你平均分账吗,你是怎么做的?我当初就不该带你来古灵庭这个破地方,它什么都没教会你,只让你纵欲滥情、挥霍无度!”
“哼哼。”莉莉不说话。
她觉得姐姐是个传统的老古板,接受不了新时代的思潮罢了。再说,不就是去多找了一点点红颜知己么?又不是荒芜之地那些污秽不堪的窑子。
“说!”莎莎尖声一喵,花圃的瓣叶都被震得凋落几片。
莉莉虎躯一震,悻悻开口:“带朋友旅游而已。”
“外地人?”
“是个年轻的人类妞,来头不小,包了我整整两个星期的开销。”莉莉咧嘴笑起来,“好像是太阳教会的管理层,和疫医似乎有些渊源,还有点儿不清不楚的背景,有点儿星辰教会的意思。”
“太阳教会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姐妹俩没有真正去过深界外边的世界,最多坐船时在荒原层呆过一段时日,对太阳教会仅限于书本。
“谁知道呢?”
“星辰教会又是怎么回事?”
莉莉便将发生在晚星歌剧院的事情告诉了姐姐,又说道:“我看那个门有些来头,星辰教会不也擅长空间转移的秘术吗?”
“……”莎莎一双秀气的柳眉深蹙,轻轻摇头,“星辰教会擅长,又不意味着只有他们才会,再说了,我不也会一点?”
“你?”莉莉嗤之以鼻,“你最多就在几十米的距离传送点小物件罢了,和她们用的秘术可不一样。”
“那你别用啊!”莎莎愠怒。
她翻阅古籍,研究出了一个转移非生命物体的传送术式:在豪宅的地下室埋上能源中枢,把管线和刻有秘文的金属丝铺在地板里连上不同房间的传送阵,特定的物品还可以做上标记,在使用传送阵时定向转移,扔垃圾和拿东西皆很方便。
成本很高,莉莉在电影室搂着女仆观影时,经常通过法阵从储藏室取零食和酒,左拥右抱,美人喂酿。
对于莎莎而言,她则在庄园里开辟了好几个封死于地下的库房,用魔法隐蔽,且只与法阵相通,需要特定的指令才能启动。小白猫将自己的研究资料和著作保存进去,多年来积攒的财宝也深埋其中。
“我开玩笑的,”见姐姐发怒,白虎立马改口,她舔舐着莎莎的手背,说道,“你总把自己闷在屋子里,虽然我知道你经常听我的墙角,但招进来的那些女仆你没有一个满意,刚好人类小妞也失恋不久,要不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谁说我听你墙角了!是你变得放浪、无耻,声音又大又吵!”莎莎暴怒,挥着法杖就往皮糙肉厚的白虎头上敲。
“嗨,嗨,你说得对——”莉莉哼哼唧唧阴阳怪气,“咱们姐妹能有什么秘密可言呢?想谈恋爱就大大方方地走出去,不要对外界抱有那么多敌意嘛!”
“如果我不谨慎,”莎莎继续敲头,“逃荒的时候你早就被扒了虎皮卖到市场里去了!”
“嗨,谁叫我精力过剩呢,这是诅咒、是诅咒呐!”
“你好意思说,我早就让你做好技能规划,明明被冰峰眷顾,你非得嵌什么烈阳执事!”
“因为我想要一颗勇敢而炽热的心嘛。”白虎吐舌,毫无悔改之意,她不想被莎莎数落,便转移话题,“要不要我介绍小妞给你认识?她只比你高一点点,丰满一点点,你也不用在身材上感到自卑。”
“死!”
“但是、但是!”
白虎被莎莎按住脑袋,法杖高悬,她急忙的转折让小白猫动作一顿,而后便听她说:“但她比你漂亮得多!”
“咣!”
一声清响盛放。
白虎没有任何反应,倒是莎莎感觉胳膊发麻。
人类和亚人不存在生殖隔离,各族半兽人也一样,这就意味着族内的基因丰富多样。
这也就导致同一个老妈生出的莎莎和莉莉两极分化,一只小白猫,另一只却是大白虎。
气消之后,莎莎说道:“迷雾天灾正在改变深界的地理格局,让冰峰的神性有了新动静,我好不容易请来公会的大师帮忙,你做好准备,过段时间和我去雪原寻找神赋,晋升后你想怎么折腾就随便你,我再也不管你了!”
“啊?”莉莉全然没有被机遇砸到头上的兴奋感,反而兴趣缺缺,“得去多久啊,克洛丽丝怎么办?”
366.莎莎的调查
莉莉漫不经心的态度令莎莎大跌眼镜,她恨铁不成钢地举起法杖,最后又放下,沉沉叹了一口气:“这次我们要去雪原深处,连冰霜魔女都未曾抵达的秘境,究竟何时找到神性,几个月还是几年我也不清楚。”
“找不到怎么办?”
“找不到就一直找!冰峰就矗立在那里,你被祂眷顾,怎么怕找不到?”
“可魔魁也眷顾过我,祂吃醋了把我冻成碎渣怎么办?”
“你这头猪!”莎莎尖着嗓子,但她的怒骂更像是喵喵地叫,很细很轻,哪怕暴怒,也并不显得歇斯底里,反倒生出糯糯的柔态,“对神保持敬意!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运气究竟有多好?知不知道我更想要这个机会!”
莎莎在魔法以外的天赋不如莉莉,至今未满六个技能,但即便圆满,她选择的神秘特性也不适合冰峰。不是谁都像白虎,在冰与火的矛盾之中还能安然无恙。
眼见莎莎快要哭出来,白虎舔了舔她的手心,不敢不从了。
她怕莎莎发火,但更怕莎莎哭。
唉,要有人把她娶走就好了。
莉莉是知道莎莎思春已久的,或许换个词,恋爱的少女心更为合适?莎莎看的典籍多,读的恋爱小说也不少,虽然藏得很深,但莉莉为了劫富济贫,曾偷偷记忆过莎莎一个秘库的指令。
里面没有财宝,反倒是一堆姛恋爱的小说。
此外,她和女仆交流感情的时候,莎莎又不是没听过墙根,小白猫什么心思,大聪明莉莉难道猜不到?
首先,姐妹俩的感情是绝对纯粹的,其次,莎莎对庄园的半兽人女仆们不感兴趣。但这不代表对其他人不感兴趣,可能只是姐姐的性癖面较窄,喜欢和自己一样的“小”姑娘。
“好吧,雪原很远,光赶路就要大半年,如果要出远门,我得和克洛丽丝告个别,”白虎凑到姐姐的耳根,神神秘秘地说,“要不咱们把她邀请来家里做客吧?”
“随便你,”莎莎撂话道,“但别想着逃避!”
又当姐姐又当妈,莎莎是真的心力交瘁。
而且,帮她神赋不是为了她好吗?真是被古灵庭的好日子给腐化了!以前这孩子不是这样的!
次日,在酒店里筹备探险事宜的克洛丽丝被一名颊上生着浅浅蛇鳞的女仆造访,邀请少女去西恩市的莎莉庄园做客。
克洛丽丝没想到莉莉竟然会主动联络自己,没怎么深思便应了下来。
“麻烦你向莉莉转告,”克洛丽丝说,“傍晚之前我会达到的。”
“什么事?”奈娜注意到隔壁来了一位小蛇女仆。
“莉莉请我们去她家里做客,”克洛丽丝对奈娜展颜道,“正好我们要去幕夜高原,把她也叫上,这样搞掉千足魔人的概率更大一些,不然过段时间异怪退回迷雾,可能又要等很长时间才有这样的机会了。”
千足魔人是否会出现在幕夜高原的古王国遗迹还是未知数,但千足魔人是无数感染者聚合的产物,在探险家汇总的数据当中,几乎所有属于古人类的遗迹都存在过千足魔人的踪迹,区别在于随着一些遗迹被彻底征服,千足魔人在该地早早灭种。
蛇姬回到莎莉庄园后,径直去往宅邸右侧的塔型建筑物,谒见自己效忠的主人。
该塔有五层,是莎莎藏书、炼金以及研究魔法的地方。
蛇姬并未敲门,门便自行打开,她走进去,酷若冰霜的莎莎板着张脸,正在认真读书。
“主人。”蛇姬行礼道。
“小青啊,”莎莎抬起头,看向蛇女,“怎么样,莉莉说的那个家伙。”
“的确很漂亮,在我心里,已经勉强比得上主人的光彩。”
“我哪是问你这个!”莎莎熟了脸蛋,把书摔在地上,“我不希望莉莉又结实不三不四的人,你有观察到什么吗?”
“她的确住在菲普林斯湖畔的酒店,控制着一支有教会背景的团队,莉莉小姐说她与哈克家族存在生意应该不假,骗子不会这样的大张旗鼓。”
“真是太阳教会的人?”莎莎糊涂了。
“千真万确。”
得到仆人肯定的答复后,莎莎将地上那本《螺旋蝴蝶结的爱恋》扔进书堆,隔空摄来一本《虚空神殿考据》、一本《纳伊罗日记》,后者是一名故去的炽金级探险家,他的日记里记录着诸多深界的风土人情和志怪见闻,也记载一些两百年前深界各空域的势力格局,这种记录往往比一些出版读物更权威有用。
“奇奇怪怪,莉莉遇到的敌人拥有明显的‘门’为象征,又频繁以门为传送,大概率是纳伊罗所说的虚空门徒,那个女孩能与敌人有共同话语,应该也差不多才对……”
莎莎自言自语,不断摄来书籍查阅资料进行分析,在一本老得缺页的虚空神殿宗教记载中读道,“灾兆纪图,虚空神殿议席,主座‘领袖’,副座‘变革家’、‘界外魔’、‘天候祷歌’、‘苍生’、‘混沌行者’……”
这不算什么秘密,是几百年前公开的信息,单纯是对该宗教的架构进行一个简单的记述。
之后,莎莎再翻开一卷她很早以前随手从探险家公会拷贝的档案:变革家窃权案,古灵庭第十二届大总统尤利森·索伯图斯审查结果。
小白猫真的担心自己天真无邪的妹妹给别有用心的人当枪使,便稍微深查了一些。
“从莉莉听到的对话看,那两个门徒之前应该没有料到对方的存在……‘苍生’的目标是通缉犯奈娜,那个闪电女孩,新闻说她进过格莱曼奇的办公室,”莎莎继续从书堆中摄来一张张剪报贴到墙上,骂道,“怎么还卷进了财团的事情里,莉莉真是头猪!”
“莉莉小姐那边……”
“不管了,过段时间我们就去雪原,等明年换届选举结束后再回来,”莎莎摇头说,“惹是生非的笨蛋!”
“那太阳小姐?”蛇姬指的是克洛丽丝,她听到莎莎的自言自语,想着莎莎是否要自作主张取消这次的邀请。
“没关系,她毕竟是莉莉的客人,也帮我照顾莉莉了一段时间。”
莎莎对那个女孩并不是很感兴趣,但妹妹说要介绍她一场甜甜的恋爱,无论怎么不在乎,莎莎都难免胡思乱想。
莉莉那头猪!
于是,莎莎向蛇姬低声问道:“她真的如莉莉所说,比我漂亮很多?”
367.威 严
西恩市靠近裂空山脉,大半城区建在山地,从菲普利斯坐快速列车只要两个钟头。说是快速列车,其实时速也就一百公里上下。
和烧煤燃油相比,以源晶提炼物作为燃料需要考虑的反倒不是燃烧效率,而是充足的稳定性。
西恩虽是魔法城市,但和往来无白丁的守望之湖四大区不同,到处都开设着炼金作坊和魔法工厂,滚滚浓烟遮蔽了小半片天空、往山脉的方向飘去。
不过守望之湖的环境宜人,大抵与生命之树有密切的关系。
西恩市的从业者大多是魔法学徒或工厂的底层魔法民工,他们比普通人多了些天赋和智慧,在老板的压榨中努力将手艺钻研透彻,以期获得在其它地方有扎根的本事。
大部分市民是在此追梦的外地人,在西恩市只能住破落的公寓,干到三十多岁时,在长期带有污染性的作业环境下,往往就因为脑力和工作效率下跌而被裁员。唯一好些的是,作为魔法城市的西恩市拥有较低成本的保护措施,又有免费的抗辐宁供应,大部分工作者并不会因此染上绝症,活到晚年不在少数。
如果遇上黑心的作坊主,那就只能自认倒霉,因吸入过量的源晶粉尘而使脏器结晶化、英年早逝。
这是克洛丽丝对西恩市的一些粗浅了解,但从车站出来时,她并没有看到种种阴暗的一面。
屋舍并不高大,通常在三到五层,墙面多饰有栩栩如生的花藤人像浮雕,光影明晰、鎏金镀银,曲度圆滑开阔,具有层次感的檐廊间有女主人坐在阳台边饮茶,飞羽飘逸的拱桥上,燕尾服的谦谦绅士和洛可可淑女漫步河道。
车站外就有香水等奢侈品店,水晶橱窗像雕满冰花,在模糊的暧昧不清中酝酿迷离的薄梦。
西恩市的街道并不宽敞,并不适合公共机车,飞艇若低空航行,时时飘荡的浓烟也会让乘客们饱受折磨。但绅士淑女们总得出行,西恩市除了市区外,还有广阔的郊野,富有的法师们在此拥有不菲的地产,别墅、庄园、城堡、乃至法师塔,他们出远门时,难道还要步行或骑自行车么?
因而克洛丽丝总能在街上看到机械与秘文融合的镀铜马车载着车厢在高低起伏的街道如履平地。
“车夫,你停一下。”克洛丽丝喊停一辆马车。
“两位小姐要去哪里?”能操作机械马车的车夫放在不夜城也能算高素质人才,对机械构造和秘文运作都必须有最起码的了解才行,如果再懂一两个法术或附魔秘文,到哪儿都不愁吃喝。
“都林路十一号,莎莉庄园。”
“遵命!”
莎莉庄园在西恩市南面二十几里的坡地,远离尘嚣,附近连个车站都没有,只能靠打车。
半个钟头的颠簸后,克洛丽丝将两张一星元纸钞交给车夫,拿到五十分的找零——贵是真的贵,若让奈娜闪电奔赴,二十几里的路程不用五分钟。
但衣服的价格也不便宜,烧坏同样吃亏。
“是克洛丽丝小姐与柯娜小姐吗?”蛇姬侍立门前,欠身行礼,“主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莎莉庄园大门前蹲踞着两只石砌的虎像,五六米高的魁梧身形,凶煞般的目光凝视近前,让人感觉它们随时能活过来。
“怎么?”奈娜注意到克洛丽丝的异样,跟着停下脚步。
“它是什么魔法造物吗?”克洛丽丝问。
“守门的石像罢了,以虚空源晶为驱动核心,对神秘特性有不错的抗性,不过在西恩市,这样的门卫其实没有实际用途。”蛇姬莞尔一笑,“两位这边请。”
在寸土寸金的西恩市,能拥有几十亩地的庄园需要的不仅仅是财力,还有地位。
进门后是两侧盛开白色玫瑰的花圃,前方矗立着银白的石砌拱门,古典艺术风格的骑鹰勇士雕凿门上。
石阶小路穿门而过,延向远处的宅邸,一只身材比克洛丽丝还娇小些的冷傲猫咪端庄地站在尽头。亭亭玉立,挽丝盘髻,一缕银发悬在鬓角、齐于香肩。
缀花的修身雪纺褶裙服帖地生在牛奶般的肌肤上;紧束的蕾丝织物在银镯冷冰的皓腕垂袖,密织的领口遮到喉处,蓝水晶项坠和针织的白花盛放胸前;她仪容典雅、怀抱嵌有湛蓝宝石的细长法杖,杖末与闭合的脚尖齐平,裸露的光洁足踝似风平浪静上的小小浮岛,浮岛下是一双跟长两寸的凉鞋,趾头珍珠似的圆润光洁、贝肉似的粉嫩柔软,正微微朝脚尖弓扣、趾缝不留余隙。
虽然娇小,容貌也青涩可爱,但气质却有成熟的气度,冰山似的神情将城府压于心底,让克洛丽丝一眼看去,便觉得是极难相处的人。
“主人,克洛丽丝小姐与柯娜小姐到了。”蛇姬向那银发猫咪忠诚行礼。
能在莎莉庄园称得上“主人”一词的,除了莉莉算半个外,恐怕也只有她的姐姐能说一不二了。
眼前的猫咪绝对不如她表面上那般年轻。
而恰如少女所想,莎莎说话也格外冷漠,虽然欠身举动优雅得挑不出丝毫毛病,气质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犹如高高在上的贵女:“阁下远道而来,我已命仆人备好晚宴,如若招待不周,还请包涵。”
说话也传统刻板,简直像戏文里那些保守的贵族。
克洛丽丝心中有了定数,知道莉莉的姐姐绝不似白虎那般开放爽朗。也对,能限制白虎消费、把她管得服服帖帖的人,怎会易于相处呢?
“哪里话,是我给您添麻烦了。”克洛丽丝感觉自己就是不速之客,不敢怠慢。
非得形容的话,莉莉就是那种不学无术的坏学生,现在坏学生自作主张带同学来家里玩,作为家长的莎莎怎么会有好脸色呢?
我家莉莉一定是被野孩子带坏的!
克洛丽丝感觉,自己就成了那些家长眼中的坏孩子。大人们虽然表面礼数周到,但心里恨不得早点将她撵出去。
“莉莉在哪里?”莎莎问蛇姬。
“在河边戏水。”蛇姬恭谨道。
克洛丽丝见到莎莎抱着法阵的素手陡然攥紧,不禁心下一凛。
好威严!
368.家 教
莎莉庄园后面是一条宽十二米的河流,自古灵庭西边入水,穿越平原驶进山脉,途经庄园,奔流而下。
因此,莎莉庄园的地势处在西恩市上游,水源并没有受到工业区的污染,清澈见底。
莎莎买下附近的地,在上下游修了河坝,圈出百多米的私人水域,闲时会在河滩边看星光洒落。
“呼哈哈哈哈哈——”
星落。
若非法杖材质坚固,莎莎已经要在杖上捏出手印。
莉莉和一众女仆身着成熟的泳装在玩水。几位女仆躺在气垫上,被白虎陡然掀翻,一群人呼呼哈哈追着她泼,又被反击的爪子意外勾走吊带。
莎莎的脸已经寒如三尺之冰。
“那个家伙!”莎莎已经连莉莉的名都懒得喊,她冷漠的声音朝向河岸,待白虎看过来后,说道,“我给你五分钟。”她用法杖一指大地,泥土开始缓缓下陷、软化、宛若沼泽,“五分钟不出来,今晚就不要上岸了。”
作为探险家,莎莎懒得专门经营法师塔,便没有斥资建造,但作为博闻强识的法师,她在庄园布满了法阵,就算擅长战斗的神赋者也别想在她的主场安然无恙逃出去。
白虎看到莎莎身后的克洛丽丝,忙不迭跑出来,将满身水珠冻成冰渣抖落,穿上居家的长袍,大咧咧地打招呼:“哟,克洛丽丝和柯娜来了呀!呃……”
莉莉看到莎莎冷眼朝她一瞪,立马欲言又止。
莎莎杏目微阖,转身说:“收拾好自己,你看你像什么话,不要给我蒙羞,我的妹妹。”
白虎挠着脑袋,想不通莎莎怎么用这种口吻与她说话。
“吃错药啦?”
“你想试试家法的话,”莎莎冷冷一瞥,“就尽管挑衅家长的权威。”
莉莉哪敢挑衅莎莎呢?但这种话不是她惯常的交流方式吗?莎莎真的发脾气,莉莉是不敢悖逆的,但……
莎莎真的吃错药了?
她们就姐妹俩,有个屁的家法?
忽然,白虎脑海灵光一闪。
她以前偷看莎莎那枯燥乏味的恋爱小说时,里面似乎有类似的台词。
想到这里,莉莉的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噗哧……”
“我的妹妹。”莎莎看向她,怒目而视。
“遵命,我的姐姐。”莉莉痛苦地憋着笑,好在以老虎的面孔看上去,她咬牙的样子显得凶猛威风。
“克洛丽丝小姐,请随我走这边。”莎莎在前面带路,边走边说,“莉莉让你见笑了,她总是这样荒唐,败坏家风,是在丢尽了脸面,不成体统。”
“呃,虽然莉莉出格了些,但她心地是善良的。”
“呵,她是什么人,我这个做姐姐的心中自然有数,之后我会好生管教她,免得给你惹出麻烦。”莎莎的冷笑让克洛丽丝心底发憷,明明黄莺一般的身子,说起来话却冷如毒蛇。
少女顿然无话可说了。
“嗒、嗒、嗒。”
精致的高跟凉鞋踩在螺旋的阶梯上,在旷寂的廊道内回响。
周围飘着磷火似的彩色光焰,明明很美丽的色泽,却在冷清的回廊内幽幽飘荡,不见温度、格外阴寒。
两人行于长时间的沉默,氛围可怖又尴尬。
“听莉莉说,”莎莎冷冰冰开口,娴静典雅,却又像从冰窟中爬出来的女妖,“你最近分手过一次,是女人?”
克洛丽丝心中警铃大作。
小白猫这一问的真意昭然若揭——
莉莉常逛欢愉之乡,花天酒地,没准还时常往庄园带女伴,先前她和女仆戏水已经惹出小白猫足够的怒火,那么,自己这样的女孩在莎莎眼里,是否也是勾引、带坏她妹妹的妖娆贱(货)呢?
克洛丽丝几乎能想到莎莎接下来要说的话——
“咱们猫家传承悠久、家风严格,不是外地来的乡下丫头能随随便便攀附的,这是探险家银行的支票,你填个数,今后不要再进莎莉庄园半步,你与莉莉也再无瓜葛!”
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必须斟词酌句,否则引起莎莎的误会,她今后若想让莉莉做自己探险队的队员可就难了。
不能痛失打手!
“严格说来是误入歧途,”克洛丽丝露出礼貌的微笑,“那个女人抛弃了我,也幸好她抛弃了我,让我看透了感情,不再对此有任何念想。”
言罢,克洛丽丝斜睨到莎莎紧握法杖的动作僵直一瞬。
有用!
“还得感谢您的招待,我与莉莉是好友,虽然她与女人的关系为我不齿,但是,莎莎本心的确是善良的,这是我与她做朋友的根本原因,”克洛丽丝恭维道,“您的家教是成功的,我觉得,衡量一个人的优劣,除了纠结她私人作风的缺点外,还得看她的品行和对他人的态度。”
“没错!”奈娜在一旁严肃点头,“莉莉帮过我大忙,不管人品如何,本质上是向好的,您不能总揪着她的缺点,也要在好的方面予以表扬。”
莎莎似乎动容了,她骄傲地抬了抬下巴,冷漠的声音却又簌簌崩着雪:“克洛丽丝小姐真是温婉大度,难怪能与舍妹这样荒唐的人交好……”
克洛丽丝点头附和。
然后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缓缓走了十几步,莎莎用高冷的口吻说:“克洛丽丝小姐,你是不错的人。”
“谢谢。”
“希望舍妹和我们的庄园不会给你留下不好的印象。”
“我感觉很好。”
好个屁!
偌大个宅邸,灯和鬼火一样、还斑斓四射,走廊的结彩在光火映照下深沉得仿佛地府,令少女想到传说中的“阴间配色”。
而墙上的挂画在这样的配色下更宛若遗容。
虽然庭院看上去阳光美好,但宅邸里边却在严重的光彩污染下恍若地狱。
尤其是莉莉的姐姐,孤高、冷漠、庄重,让克洛丽丝仿佛回到与阿莉丝塔相处时那般战战兢兢的日子。
倒不是真的害怕莎莎,而是有莉莉这层关系在,与之交恶总归不是好事。
在这样压抑的折磨下,一行人终于进入宽敞的餐厅。
白虎扫了一眼打扫不久的餐厅和擦亮没半天的桌椅,在后面嘀咕道:“莎莎,咱家就两个人,这餐厅早就荒——”
莉莉刚一开口,莎莎就冷眼看了过去,优雅如起落精准的刀:“闭、嘴。”
369.醉翁之意
严格说来,莎莉庄园还从未待客。
莎莎在雪原随冰霜魔女学习魔法,在古灵庭的法师圈子没什么交流,也很少需要交流。作为从部落中走出的半兽人,莎莎对那些上流社会推崇的繁文缛节并不在行,但是,所谓待客之道,她还是在书中钻研过一二的。
本着给客人留下好印象的教学经验,小白猫精致打扮了一番,既不显得花哨妖艳,也不会因为寒酸失了体面。淑女首先应该端正得体,莉莉这种蠢蛋就是反例,为此,莎莎钻研了“上流人士”的礼貌和矜持,举一反三,收敛任何可能的出格举动。
当然,莎莎也承认自己并不熟稔,为了照顾好幼年的莉莉,她的性格谨慎排外,与他人相处时或探险时不需要多么温文尔雅,保持冷漠,刻意与外人保持距离,若对方稍有敌意,她便能立刻做出反应。
现在的莎莎看上去神态冰冷,但对于小白猫本人而言,她更倾向于另一个词汇——严肃。
在待客的场合,应该保持严肃,以免轻佻丢了风度。为此,莎莎将宅邸装点一番,张灯结彩,让环境炫目夺人如梦幻。
尽管莉莉说要给她介绍女友,但莎莎觉得自己并无此意,她哪是什么随便的人呢?之所以有种种举动,在莎莎自我认知里,不外乎是优良的品格和一点点好奇心罢了。
无论接待什么客人,体面都是不能丢的。
“所以请问,这是什么?”克洛丽丝用叉子指着银盘上的食物问。
“全肉沙拉。”莎莎闭着眼回答,微微抬了抬下巴。
“这是……肉?”克洛丽丝挑起一块带着血丝、刀工难以恭维的生块,上面盖着黄褐色的糊糊,“那这是咖喱?”
莎莎皱起眉头,似乎在想什么是咖喱,由于想不明白,便只好强调:“全肉沙拉。”
克洛丽丝犹豫:“可你们的……”
侍立一旁的蛇姬则说:“为充分尽到地主之谊,主人亲自下厨,准备了客人的主餐,”蛇姬是懂行的,她轻声说,“希望克洛丽丝小姐能接受主人的一番盛情。”
克洛丽丝瞥了一眼旁边奈娜盘中的佳肴,以及桌上新鲜丰盛的肉类、蔬菜水果以及甜点,她明白,自己若想吃同样的东西,首先得“盛情难却”,否则就是不给面子。
莎莉庄园清一色的半兽人,哪怕是晚宴的烹饪,也都显得粗犷豪放,大个的烤羊腿肉、大块的萝卜和花椰菜。但这只能说无法和高档餐厅的美食相提并论,风味是有的,足以令人大快朵颐。
可是,克洛丽丝盘中的糊糊酱块,仅从色相上看,便不太能促人下咽。
这使少女不禁怀疑,眼前的食物究竟是主人的热情,还是没来由的下马威。
“那么这咖喱酱的原料是……?”
古灵庭有很小一部分角兽人公民,咖喱做法是有流传的,不过不符合大部分古灵庭人的口味,加之莎莎从不钻研烹饪,故而一无所知。
“是沙拉酱。”莎莎强调,“调配土豆泥、奶油、牛肉沫。”
“……”在莎莎目光的焦点下,克洛丽丝叉起一块肉咬了下去——
不知道是什么生物的肉,半生不熟,牙齿根本磨不断肌肉纤维,筋像皮鞋一样坚韧。
反倒是原本卖相贼恶心的“沙拉酱”,味道反而勉强能够接受。
克洛丽丝吞了下去,这点苦难她还是能忍受的,并没有难吃到要人寻死觅活的程度。
食材的质量比法尔亚尔的教养所强上不止一筹,这给莎莎带来先天的加分,使最终成果只比大厨的手艺逊色半分。
少女几乎没有咀嚼,在莎莎狱卒般的注视下狼吞虎咽,渐渐地,她终于吃出了一丝火气,忍不住问小白猫:“莎莎小姐,您把美食端上来之前,有自己品尝过吗?”
莎莎眉毛一挑,似乎不悦道:“既然是给客人准备的盛宴,我怎么会偷吃呢?”
“盛宴……”克洛丽丝叉起一块肉,送到莎莎嘴边,“您如此盛情,我却没带什么礼物,不能宾主尽欢就太可惜了,所以,我建议您也尝尝。”
莎莎寒冰般的脸像是染上红霞,她讷讷地半天说不出话——
「我明明还没接受,这样的进度是不是太快了?」
「喂食这种亲密的举动,不应该发生在接吻以后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都没想过这方面的事,为什么要如此直接让我难堪呢?」
「起码……起码要问我同不同意吧?」
“我……”莎莎讷讷地张了张嘴,思索该以怎样的姿态接受才不失体面,克洛丽丝已经将叉子喂进一张檀口里。
嚼嚼。
嚼不动。
异物卡在喉咙里的感觉,想吐。
极致糟糕的口感,像是将生牛筋在嘴里一遍遍嚼成烂肉,却无法磨断分毫,最终统统卡在嘴里,变成一团恶心的残渣聚合物,朝喉腔四周蔓延出藕断丝连的触须。
“呕!”莎莎将肉吐在地上,脸色难看。
蛇姬面色不善地盯着克洛丽丝——怎么说也是主人的一番心意,哪怕再不好吃,怎至于当场打脸呢?
“对不起……”莎莎按住蛇姬的手,颤着嗓子对克洛丽丝说,“我、我不知道……”
“嗨,别在意啦,莎莎的水平连烧烤都只能吃焦炭,能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啦!”莉莉大咧咧笑起来,“克洛丽丝能吃那么多才让我惊讶呢,这简直就是——”她拱火般发出由衷的感慨,“爱呀!”
莎莎不自然地将腿收到椅凳下,失衡般颠倒摇晃起来,若非蛇姬不动声色地搀扶,她仿佛会在下一秒倒下。
克洛丽丝这才想起莉莉上次同她说的,把莎莎介绍给她,还说保管让她三天内忘掉前女友。
不会是来真的吧?
少女对莎莎不存在任何想法,但如果按照这个逻辑推论,那么眼前的小白猫之所以一脸寒霜,并不是因为厌恶自己带坏她家的莉莉,而是想泡她却又过于尴尬?
克洛丽丝看向莎莎,这时候,那还有什么冰冻三尺呢?简直热得不像话了!
370.情比金坚
这就令克洛丽丝感到尴尬了。她目前为止,还没有对奈娜以外的人产生明确的欲望。
莎莎不是维罗妮卡,红着脸还要故作“冷傲”的小白猫很难让克洛丽丝像对魅魔那样用之即弃,倘若少女知道莎莎所谓的“冷傲”,只是在维持礼节和矜持、以免给客人留下坏印象的话,则更无法草率处理对方的盛情。
此外,莎莎也不是莉莉,虽然白虎一直对克洛丽丝保持想着一定程度的想法,但克洛丽丝拒绝,两人便作为正常的朋友相处,且莉莉性格本就豪迈爽朗,根本不会因情伤而变得娇弱敏感。
纵使是奈娜,少女与精灵所维系的,也还是友谊。
克洛丽丝以为莎莎是要给她一个脸色看,但经莉莉这么一拱火,她立刻恍然大悟。
“所以,克洛丽丝你喜欢莎莎小姐咯?”奈娜在一旁吃着正儿八经的水果沙拉,朝少女投来好奇的目光。
自幼生活在贫民窟的精灵也吃不下那种玩意儿,若非出于爱,哪能享用大半呢?
“请不要说这种使人误解的话。”
莎莎和莉莉的性格截然两个反面。
八字还没一撇,怎么可能第一面见上就喜欢?换小白猫自己,也决不会承认这种事情——哪怕这人类的确有几分看头。
“我致力于维系每一段善意的友谊。”克洛丽丝喝掉半杯橙汁,把刚刚糟糕的口感漱净。
感情这种事强求不来,克洛丽丝想着自己又不是莉莉那种滥情的海王,哪会接受白虎唐突的撮合呢?于是便婉言回绝了。
莎莎对此早有预料,但又总有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她的理性一再强调这是莉莉的胡闹,却依旧忍不住打扮,花了整天的时间研究烹饪。小白猫觉得,若克洛丽丝真说喜欢她,她反倒会尴尬的无地自容,可若说对她不存在一点儿意思,也会让她心里空空落落。
“我努力做了菜,”莎莎僵硬地勾起唇角,坦诚道,“口感确实糟糕,是我待客不周。”
她将克洛丽丝的话听作对自己“不善意”的“警告”。
“每个人有自己的口味,我就很中意主人的全肉沙拉,”蛇姬嘶嘶地说,“或许是克洛丽丝小姐水土不服吧,况且,主人第一次下厨,手艺难免生疏。”
“考虑到你有蛇人血统,女仆小姐,”克洛丽丝没好气地说,“我怀疑你吃东西只靠吞。”
“……”蛇姬呆住,愣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她偷吃过全肉沙拉的边角料。放多了盐,混合奶油后的甜腻确实比较魔鬼,但远没到要死要活的程度,只能算口味过重,并不算难吃。除了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谁会这么糟蹋食物呢?但是,莎莎吃了后,同样给自己的手艺极端差评。
蛇姬这才意识到,她吃东西的确是不用嚼的。
“喔,开吃开吃!”莉莉不管那么多,更不拘束,别说今天的客人是朋友,就算是探险家公会地位崇高的老东西在这里,她依然会是这副模样。
莎莎则把黯然藏在心里,她知道今天算是搞砸了,所幸心意是在的,她特地张灯结彩,让整个餐厅看上去有烛光晚宴的氛围。
至于烛光……
克洛丽丝直接无视那和回廊长差不多的阴间配色,艳丽是足了,就是有点儿像花圈。
莎莎不知道怎样挽回局面,已经神游天外,从没有结果的书本中漫无止境地寻找破局手段。
“对了,克洛丽丝,我过段时间要和姐姐去雪原,如何,你也一起去吧?”白虎满嘴流油,虎须泛着剔透的光,神游的莎莎看不下去,用手绢帮她擦掉。
“雪原?呃,但我已经打算去幕夜高原了。”
“探险吗?那去哪儿都一样嘛!”
“我需要千足魔人的脑髓,现在市面上没有,如果错过这次异怪活跃期,附近空域恐怕几年都难弄到货。”
克洛丽丝也有考量在内的。而且,即便千足魔人的相关材料流入市面,物以稀为贵的情况下,她所要付出的代价也会成倍增长,倒不如先去幕夜高原碰碰运气,顺便锻炼自己,防止堕入安逸。
少女此行本就有着邀请莉莉的意思,但没想到白虎也做出了安排,于是便不再提及此事。
“哎,真可惜啊,都怪莎莎,非要我去雪原找什么神性,反正都技能圆满了,今年不去又怎么样嘛!”
“你不去可能就要再等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怎么送到嘴边的肉你就是不知道吃!”莎莎终于也来了脾气,教训莉莉的她才是最自然的,法杖戳着白虎的脑门,“你看看别人,哪个像你这样天天逛夜店?克洛丽丝小姐年纪轻轻就知道为自己做规划,你呢?你怎么不学学人家优秀的地方?”
“真要是送到嘴边的肉,祂就该给我送到古灵庭来!谁稀罕祂的灵脉象征似的!成天冷冰冰,哪有暖洋洋的太阳舒服?”莉莉理直气壮道,“深界本来就冷,女孩们睡觉时喜欢抱着暖袋,而不是一块冰雕!”
克洛丽丝听到莉莉的话,生出和莎莎一样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同时也为白虎的际遇感到深深的羡慕。
她要是有白虎这位阶,哪还需要四处奔波呢?早就回福音教养所经营老巢去了!
“客人在这里,你说话给我注意礼节!”莎莎震怒。
“什么礼节?我不一直都这样吗?克洛丽丝还什么都没说呢!”莉莉叉腰道,“哼哼,我知道了,莎莎你想在克洛丽丝面前装淑女对吧!你这样是泡不到小妞的啦!”
莎莎脸蛋再次一红,她怒道:“我什么时候说要泡、泡、泡……你给我注意措辞!”这时,小白猫才反应过来周围还有客人存在,于是下意识地搓揉着肩头的发丝,对克洛丽丝“平淡”地说,“让你见笑了。”
“我建议你对这个家伙实行家法。”克洛丽丝一本正经。
“哪,哪有什么家法。”莎莎自暴自弃。
“莉莉不是喜欢泡小妞吗,就给她涂满媚药,关在打不破的结界里,嗯……关个三天三夜好了!”
莎莎愣了愣,哧的笑出声:“怎么你也这么荒唐……”
话虽如此,可与莉莉却是区别待遇,莎莎没有觉得反感,居然带着思索点了点头。
“克洛丽丝,我们是同一战线的!”莉莉惊恐万分,她纵使皮糙肉厚能抗揍,但被关禁闭真没有什么好法子。
克洛丽丝没理她,看着莎莎的笑脸,点了点头:“莎莎小姐,你还是这样更好看一些。”
371.笑起来更好看
莎莎小姐,你还是这样更好看一些。
说出这句话的克洛丽丝并未想到会造成怎样的影响,她真心实意,绝无非分之念,有的只是由衷赞美而已。
这一刻少女才知道,原来酷若冰霜的小白猫,也是会笑的。这固然会与先前的形象形成强烈的反差,克洛丽丝却不觉得违合,倒不如说,莎莎现在的表现,才符合她最原本的气质。
自然而不刻意。
“什么?”莎莎故作镇定拔高音调,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按剧本来演,这时候的克洛丽丝做好浅尝辄止,大庭广众下,该给小白猫留几分矜持。
但是,克洛丽丝轻点螓首,又重复了一遍:“你这样笑起来的确更好看一点,生活固然要有点严肃感,但我更喜欢你活泼的样子,大概……”克洛丽丝对比之前的冷傲凛冬,思索道,“和初春一样生动吧。”
“什什什什什么?”莎莎愈发生动了,但她好像未化的春雪,湿漉漉的寒霜还冰冻着仅有的理智,让她维持最后一丝严肃的体面。
“克洛丽丝说她——”莉莉刚一开口,座椅便蠕动着将她缠住,渐渐下沉,白虎急忙改口,“我要去一下盥洗室!”
椅子这才将她松开。
奈娜质朴但不驽钝,一心干饭的她已经看出不少端倪。
克洛丽丝喜欢莎莎小姐!
眼见莉莉飞也似地逃跑,这就让奈娜如坐针毡了,她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呢?耽误克洛丽丝的大事吗?
眼下的氛围显然酝酿已久,说不定克洛丽丝这次做客早就和莉莉沆瀣一气,要将小白猫攻略到手。可克洛丽丝怎么不告诉她呢?
奈娜仔细思索,发现自己与这庄园格格不入的地方就在于,只有她不是姛!
恋爱这种事情,奈娜从未经历,也不感兴趣。她觉得,与其找一个厮守与情爱的人,还不若寻愿意为苦难者付出的志同道合的伙伴,精灵终究是关怀天下人的,哪怕她也不知道,这天下有多大。
不懂恋爱不妨碍奈娜察言观色,她端起一盘沙丁鱼,对两人说道:“我、我也去盥洗室。”
克洛丽丝困惑地看着精灵——
去盥洗室你还带盘食物?
奈娜不擅长撒谎,跑路是真想跑路,吃也是真想吃,她吱唔半天找不到措辞,蛇姬闭着眼说:“奈娜小姐,我带你去吧。”
偌大餐厅很快只剩两人。
实际上,莎莎连作为都没讲究,长桌两端并未坐人,她与克洛丽丝隔着烛火对视。
克洛丽丝终于反应过来——
感情这小白猫真对她有意思啊!
眼下这局面,莉莉一定精心盘算过,奈娜呢?看精灵那副模样,她一定也参与了对她的暗算!
倘若维罗妮卡摆出这种阵仗,克洛丽丝定然会直白地问:“你想睡我?”在得到肯定答复后毫不留情地一脚踹飞。但莎莎不是维罗妮卡,小白猫脸皮薄,看上去就经不起折腾。
“先、先吃吧……”莎莎心跳加快,现在也不容她继续保持“矜持的仪态”,耳尖像熟透的螃蟹,稍放些盐就能蒸出清香。
“她们挺荒唐的,你也这么认为,对吧?”克洛丽丝端坐着舞动刀叉,含糊其辞。
“是、是吧……?”接过话,莎莎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想说些什么,又无法确认克洛丽丝话中的含义。
听上去像是对莉莉这番设计的否定,可若只是单单否定,又为何要说喜欢自己呢?
人类女孩的心思果然难以猜透,克洛丽丝小姐真不好懂!
“你说,莉莉要去雪原神赋?”
“是啊。逃荒的时候,她被冰峰眷顾过。”
“冰峰……是神灵吗?”
“传说中是,但无人能靠近祂的遗迹,只偶尔有飘荡在山岭间的幽灵携带着深处的神秘。”
“会绕很远吧?”
“星象师做过测算,迷雾天灾会在下个月于乌布诺尔到雪原的飓风带中打开一条豁口,小船应该可以通过,如果途中有能够建立据点的岛屿,就能稳定通航。”
克洛丽丝低下头,盯着食物的眸子凝重而锐利,陷入沉思。
眼见少女突然不说话了,莎莎再度紧张起来,极力想要打开话匣子,却又找不到任何缓解尴尬气氛的突破点。
钟摆迟钝地嗒嗒响,莎莎也在这响声中恍惚不安起来。她脑海中时而浮现一双细嫩的手从腋窝抱住看书的自己,画面又咔地破裂,变成一声平淡的拒绝。
不对。
莎莎摇了摇头。
这都是白虎自作主张,她小白猫本来就没这方面的意思,全是莉莉的捣鬼影响了自己的思路。
终于,无话可说的莎莎吸了口气,说道:“听莉莉说……你们在晚星歌剧院遇到了敌人。”
“多亏了莉莉,麻烦不算太大。”即便没有莉莉,克洛丽丝也是能带奈娜逃掉的,而且,以法琉琴斯那古怪的性格,她们坐在歌剧院看戏没准就会受到保护。
莎莎盯着互蹭的脚趾头支吾:“你知道……嗯……你们遇到的敌人的……嗯……背景吗?”
克洛丽丝看向小白猫,反问:“莎莎小姐如何看呢?”
“嗯……”
莎莎继续想时,瞬间从忸怩的状态中警醒。
是啊,她该怎么说呢?探险家的谨慎暂时压制了小白猫对少女的好感,古灵庭是一潭深池,稍有不慎,哪怕她们姐妹是被探险家公会招安的编内人员,也可能遇到危险。
思虑半晌,在克洛丽丝的凝视下,莎莎轻叹一声:“如果克洛丽丝小姐只想保证狐狸小姐的安全,离开古灵庭一段时间不失为上策。”
眼下已经不是莉莉自作主张的相亲现场了,白虎根本没考虑过这位少女潜在的危险性。
说罢,莎莎又忐忑起来。
这样直白的暗示,会不会让利益影响到两人纯粹的关系,让克洛丽丝因此与她保持距离呢?
哦,两人没关系啊……
莎莎没来由有些沮丧。她嘴角抽了抽,摆出一个僵硬的笑来。
“你还是这样更好看一些。”
她倒是头一回被这样夸。
不是娇小可爱,也不是学识渊博,更不是肤浅的藏金万贯。笑起来更好看,仅此而已。
372.眼
餐厅今日才经打扫,门前瓷瓶新花含香,一卷旗帜刺绣如雪。花是雪原不凋的“红叶”,雪是冰霜魔女法术下的风光,这两样是莎莉庄园的“图腾”,代表小白猫的传承与“体面”。
壁砖光影分明,似黑色的火向上燃尽白漆。
两人隔着一张桌、一对银盘、一盏烛台和一只烤乳猪。
“……”先入为主的自恋情结让克洛丽丝忽略了实际情况,莎莎的话令少女反应过来。
奈娜并不弱,对阵棺毒的时候也没有隐藏招牌式的闪电,恶盗在古灵庭超凡者的圈子里小有名气,莎莎和莉莉很容易就能猜到。
能将大白虎教训得服服帖帖的小白猫更不会是等闲之辈。
谈恋爱也只有莉莉那种憨货才想得出来。
克洛丽丝顿然明悟。估计莎莎也会觉得,莉莉和奈娜的策划荒诞不经吧。
心思缜密的超凡者,怎么可能一来就对自己这位带来潜在危险的人物心有所属呢?莎莎见她,应该是为了衡量得失。
不过——
莎莎的耳朵很烫,脸也的确泛着绯红。
她在害羞。这很正常。
若是遇到维罗妮卡之前的自己,大概也会因为同伴荒唐的撮合而赧颜吧。
克洛丽丝索性道:“我也正想带她避避风头,不过我帮助她只是偶然,你不必担心莉莉也卷进这场事件来。”
“真的只是偶然吗?”莎莎问,“虚空门徒在古灵庭发生争执,你们想要什么呢?”
这时,莎莎终于找回一些节奏来,可她马上又犯难了。这种敞开天窗的话,对于两个第一次见面的人,似乎不合时宜。
莎莎只是想找一些缓和尴尬气氛的话题,可能说的话,似乎又让氛围更凝重了。
话又说回来,即便两方虚空门徒都没料到对方的存在,可他们来此地真是偶然吗?
一个帮格莱曼奇暗杀盗贼的苍生,一个不知来历、却潜伏在太阳教会中的克洛丽丝?
这种格局怎么看,都隐藏着巨大的危险。正因此,莎莎也觉得,若真要与克洛丽丝相处,最好将风险先摘出来,这样即便遇到麻烦,她可以提前做出应对,不会连怎么摔泥坑中都不知道。
克洛丽丝眯起眼来:“莎莎小姐以为呢?”
莎莎开口道:“如果我有恶意,是不会这样说的。”
“我明白了,”克洛丽丝叹了口气,“由于奈娜的关系,的确有让你们卷进风险的可能,我会与莉莉保持距离的。”
莎莎张了张嘴,不知克洛丽丝为何突然得出这样的结论,见少女要走,她直接将法杖横在少女身前。
克洛丽丝警惕起来,而后听小白猫说道:“每个人都有秘密,我只是想提醒你注意安全……虚空门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你们在古灵庭有前科,所以……”
“前科?”
“你不知道吗?”
克洛丽丝便邻着莎莎坐下,诚恳的鼻息呼入小白猫耳畔:“能告诉我你知道什么吗?莎莎……小姐。”
好烫的耳朵。
半兽人哪怕多代混血,普遍也有兽化或拟人的能力,这来自其血统传承中的神秘特性。
而且,不只有半兽人才能生出半兽人,一些神秘特性溢出的【德鲁伊】、【狼人】之流,也会育出变异的下一代。
因此街面上出现的半兽人,无论是兽态还是人态还是兽人态,通常只代表他们的审美偏好。
莎莎没化出尾巴——这会让穿裙子变得麻烦——但她保留了一双自侧首向上舒展的柔软猫耳,绕过雪白的毛发,能看到内壁丰富的毛细血管,呼呼发烫的热气正让耳朵不自然地摇动。
这小白猫当真对她有意思,克洛丽丝在心中逐渐勾勒出莎莎大致的性格,一如她当初与维罗妮卡相处时那样。
不过,要确认维罗妮卡的态度更为麻烦,从这个角度来说,莎莎更容易上手。
克洛丽丝没有上手的想法,但既然莎莎提到了虚空门徒,她就想通过这方面的便利套出一些情报来。
能说出“虚空门徒”,说明心思缜密的小白猫早已根据莉莉的情报做了详尽的调查,作为姐姐、作为一家之主,她必须要考虑这方面的潜在威胁。
「但另一方面,她对我有意思,无论是莉莉的缘故还是其它,莎莎绝对没有任何感情史,才让现在的表现一塌糊涂。」
心思再缜密,也会因难言之隐而出现疏漏。当初哪怕放任维罗妮卡的调戏,克洛丽丝依旧会感到脸红。
“你代表哪个议席,如果只是灾兆纪图,又代表着哪一位?”莎莎尽可能冷冰冰的,这让她能稍微镇静、矜持、以及“体面”,但这冰冷中又难免因冰面下的火山出现簌簌的颤声,“变革家,还是苍生?”
这可难到克洛丽丝了,嗯……石匠会算什么?议席?总不能是议会吧?
克洛丽丝看向莎莎的暧昧目光立即严肃,她正色道:“你知道的未免太多了,莎莎,”她称呼道,“但你知道这种机密,我连最亲近的人都没有告诉吗?”
客观讲,克洛丽丝最亲近的人只有夏夏。
莎莎感觉心脏在扑通扑通狂跳,她心绪紧张地点了点头:“你……可以不说的。”
克洛丽丝将唇凑到莎莎的耳畔,在绒毛和发丝间气吐如兰:“信、使。”
莎莎身子一僵,克洛丽丝捕捉到小白猫的动作后缓缓说道:“无论苍生还是变革家,还是别的什么人,我暂时都不感兴趣。我希望你相信,我来古灵庭,是为了获得技能所需的材料,仅此而已。”
莎莎当然知道书中的这个名词,“信使”。
联络虚空神殿上下内外的影子,在无数互不统属的派系中保持超然地位,只有祂知晓掌握着所有门徒的名册,是虚空使徒的眼与喉舌。
而许多事情,显然不会让“信使”亲自效劳,因此,作为眼与喉舌的“信使”,也在全世界插满了“眼”。
虚空神殿毁灭前,所有信徒都该知道“信使”的故事和童话,那已是两百多年前,眼下已无人问津。
莎莎终究没能忍住:“你是信使的‘眼’?”
插在太阳教会里的眼。
莎莎知道这样的秘密意味着什么——她信任我!
“……”克洛丽丝迷茫了刹那,立刻用食指堵住莎莎的唇,悄声道,“嘘……我只想问,你相信我吗,或者,你愿意相信我吗?”
“我……”莎莎握着法杖的手忸怩地搓动着,最终点了点头,“我愿意……”
373.教训
克洛丽丝的话给莎莎带去眩晕般的梦幻,初步取得了对方的信任,这样一来,小白猫就成了多少可以利用的关系。
少女不指望能让莎莎去出生入死,也不指望莎莎能像摩修离开前那样,说出“你还有什么敌人,我帮你杀”的狠话,但小白猫作为炽金级探险家兼高位法师,这么些年积累了远比同行丰厚的底蕴,抛开资产不提,仅莎莎的知识便能为她带来许多有用的情报。
法师一般都有自己的藏书,其中甚至可能存在没被印刷的孤本和禁忌典藏,否则,莎莎不应该拥有那么多有关虚空门徒的信息。
莎莎抱着法杖,紧张地看着克洛丽丝,似乎期待对方有下一步的举动,又似乎不想发展得太快,忐忑不安。
克洛丽丝回到莎莎对面的座位,和颜悦色地说:“谢谢你的信任。”
“呃?”莎莎愣了愣。
这就完了?她明明说了愿意呀,愿意什么来着——
耳朵还余留着克洛丽丝鼻息带去的痒意,回味半晌,莎莎才想起,她们并没有谈情说爱。
莎莎愈发感到丢脸,她觉得自己一点儿都不体面,稍有风吹草动便心神恍惚,与从前判若两人。她知道自己为何这样,却隐隐的,不想去承认。
一位优秀的配偶,应该是独立的、有主见的、有才干的而又体贴暖人的,不是吹一吹耳朵就寻不清了东南西北,那只会显得自己心浮气躁、一无是处。
可莎莎发现自己总会胡思乱想。
小白猫将法杖斜靠在肩上,双手在桌下合抱,原本便娇嫩白腻的肌肤此刻更是惨淡地失去颜色,她回想起克洛丽丝的种种举动,坚信自己的分析:“把那样的隐秘告诉我,我怎么可以辜负你的信任呢?”
“……”克洛丽丝不自在地抿了一口橙汁,默然点了点头,略带歉意说了声“谢谢”。
少女没想到仅仅提及“信使”的称呼,莎莎便能勾画出那么多重点来,虽然一些分析超纲,但无伤大雅。
只是,作为梦境行者的克洛丽丝明显能感觉到莎莎精神状态的不正常。哪怕是精于冥想的法师,她的灵魂依旧向外弥漫着灵质,这些灵质中没有蕴含什么破碎的信息,只呈现出暧昧的“色泽”。
严格说来,这是情绪过剩的“病症”,暴怒、恐惧、憎恨、爱慕、欢喜,只要到达一定程度,就会寄托在灵魂代谢的灵质中溢出。
但这种病症在大部分时候只像一场无关痛痒的小感冒,打几个喷嚏,情绪便会自行消解。
莎莎和莉莉都不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不会害羞时装作欲拒还迎,也不会盛怒时依然保持笑容;面对讨厌的人,她们会直来直去地表达意见,最不济也会刻意保持距离、让对方知晓,似野兽划分出自己的领地。
这就愈发让克洛丽丝苦恼了。她的确想通过对方那一丢丢好感取得信任,顺便套一些有关虚空门徒的情报,但随着莎莎合情合据的“分析”,小白猫对她的好感攀升得极快。
这不同寻常,在探险家银行时,柜员小姐也因她的外貌和“占卜”能力表现出明显的好感,但好感归好感,哪怕是一见钟情,成熟的、有利益诉求的大人也该合理控制住自己的心绪。莎莎却未能做到。
该如何应付是好呢?她克洛丽丝又不是什么拈花惹草的情圣,若真不择手段,奈娜早就告危无数次了。
“喔,进展怎么样?”莉莉和端着空盘子的奈娜走进来,打量沦陷在沉默中的两人,“有没有咬痛舌头呀?”
克洛丽丝无可奈何地轻声叹笑:“我和莎莎消除了一些误会并达成共识。对吧?我们现在是朋友了。”
说罢,她像莎莎伸出手,小白猫迷迷糊糊地握着摇了摇。在莉莉面前,莎莎不可能承认自己第一眼就相中克洛丽丝的脸,更不可能承认自己丢人的一幕幕遐想了。
听到克洛丽丝的盖棺定论,她有些失落,但称不上沮丧。这毕竟是第一天,日久才能见人心,从朋友开始也亦无不可,为了不显得小家子气,小白猫索性露出一个大方的浅笑:“祝贺我们的友谊……莉莉真该像克洛丽丝学一学,我这个妹妹太不成熟了。”
数落莉莉终于让小白猫找回些属于自己的节奏。
“学什么,什么误会,什么共识?”莉莉摸不着头脑,“喂,那么长的时间,你们该不会接吻都要人教吧?”
克洛丽丝狡黠地咧着银牙,笑容灿烂:“共识是,将你涂满媚药,关进没有任何小妞的密室中去。”
小白猫低下头:“没有那种东西的……”
“嗯?”
“但我可以调配。”莎莎重新看向白虎,瞪道,“是我纵容你太久了,莉莉,为了确保你不在雪原胡来,我得先给你留下深刻的教训才行。”
“那……那就免了吧,莎莎,我的好姐姐,”莉莉讪笑着退到蓦然关闭的门口,窘迫地说,“你知道烈阳会给我带来过剩的经历和欲望的……这是诅咒,又容不得我说不……”
“那么【禁欲修女】呢?你嵌合这个技能只是为了白白占着灵容么?”
【禁欲修女】,深界比较普遍的危害级技能,适用面十分广泛。在深渊还肆虐迷雾之下的时候,为了避免腐化和堕落,法师们逐渐研究出克制的手段,并演化成能够嵌合的技能。
古怪的技能万万千千,克洛丽丝并不知道【禁欲修女】的特性,但不妨碍她顾名思义。
少女不可思议地问:“你还禁欲?”
“我就没纵欲过!”
莉莉看着和姐姐站在同一阵线的克洛丽丝痛心疾首,她是想找个顺眼的家伙拐走管教人的莎莎,不是给自己找两个妈!
白虎继而低吼:“深渊都没有把我给腐化掉,你们要以莫须有的罪名联手欺负我吗!”
“不用克洛丽丝,我先关你一夜反省!”莎莎拄杖在地上一敲,源力顺着法杖流入宅邸无处不在的秘文当中。
霎时间,餐厅开始扭曲变形,仿佛巨兽蠕动的胃壁,天花板的浮雕水滴般垂下,朝莉莉卷了过去。
白虎只感觉脚下深陷泥淖,空有力气无法使出,若是对敌,这时的她会用灵脉象征冻结连同敌人在内的一切,以寻找破局的手段。但对手是莎莎,除非分生死,常规的办法难以在小白猫的主场取得一丁点儿优势。
“克洛丽丝我要——”莉莉气急败坏,想对拱火的少女发狠话。
“你若对客人不敬,我今晚就调一瓶媚药扔进去,就算你的抗性能把毒当水喝,忍着也是难受的。”
莎莎板着个脸,注视亲妹妹一点一点被流动的建筑卷起来,沉到不知道哪里去。
374.精灵鸡汤
克洛丽丝注视着白虎被卷走,知道以她的性格不会真记仇,而且,莎莎平时没少教训白虎,最常用的招数便是关禁闭。
小白猫倒是想不出克洛丽丝那般恶毒的主意,可惜,这番“恶毒”在莎莎眼里,反倒成了“荒唐却有趣”。
克洛丽丝是个有趣的人,小白猫是这样认为的。
少女更多的心思则在莎莎刚才的手段上。若仅仅是法阵的使用,整个建筑和室内装潢不该如此灵动才对,更大的可能性是,莎莎将自己以宅邸为媒介,强化了自身的神秘特性。
克洛丽丝说道:“这技能和【塑形】有些相像,我们教养所有个移植【塑形】的超凡者。”
“咦,克洛丽丝小姐还有教养所吗?是太阳教会还是……”
“是我尽全力取得太阳教会支持的结果,”克洛丽丝正气凛然,“你知道吗,莎莎,无论我们最终要在利益的角逐中分出怎样的胜负,普通人和小孩子是无辜的,不能让他们成为权者的牺牲品,必须要有人站出来给他们新生。”
“哇!”惊叹的不是莎莎,而是奈娜,克洛丽丝的话差点儿将她感动得热泪盈眶。
这才是能做一辈子挚友的伙计!她们有共同的理想!
莎莎考虑的,则是克洛丽丝话中隐含的意义:克洛丽丝小姐并不仅仅是信使安插在太阳教会的“眼”,她为了可怜的苦难者,愿意放下宗教偏见,优先照顾平民。
老实说,莎莎并不完全苟同这种行为,她同情心有限,幼年逃荒的一路见过太多惨绝人寰之事,不想将精力放在接济苍生上,那根本救不完。但同情心终究是有的,所以莎莎才放任莉莉将那么多同为半兽人的女人带回家,在此之前,她们多是奴隶,或被迫在烟柳之地工作,而非自愿。
有同情心的人是能够共情的,因此,莎莎愈发觉得克洛丽丝有一颗真诚的心。正是这样的人,才会将“信使”的隐秘告诉她,打消彼此的忌惮和怀疑——她一定喜欢我,或者,迟早会!
“我让仆人准备了房间,你们是要先沐浴吗?晚上我们可以一起看电影。”莎莎没忘记奈娜,称呼时用上“你们”,以彰显自己待客周到。
“晚上?”克洛丽丝没有留宿的想法。
“那就麻烦你了!”奈娜一如既往开朗。
“麻烦你了。”少女只得应下。
“不麻烦的。”莎莎的心房淌过暖流,她何曾感觉到血液是如此温热呢?莉莉之前说要给她介绍女朋友,她本来是不愿意的,但若是眼前的女孩,此刻的小白猫或许会低下头说:倒也不是那么反感。
夜间,克洛丽丝和奈娜浸浴在莎莉庄园下的人工温泉里。大规模的浴池在水资源较为匮乏的不夜城很难享受到,平民大都会用水桶接满一天所需,供以擦洗。就算克洛丽丝在福音教养所,也只有一个通了热水管的小浴缸。
客观环境的限制给克洛丽丝常去浴场提供了充分理由,唯有凤尾蝶那样纸醉金迷的地方,才会枉顾民生。这也与虫人的净水技术有关。说到底,不夜城最缺的,还是低污染的、低辐射的清水,等城市议会将雾河上游的几家工厂迁移,重新疏通河道后,居民用水将充裕不少。
“这比酒店还舒服呢。”知道自己身份早被莎莎和莉莉猜到后,奈娜索性解除了面具的易容。她本不会完全放下戒备,但她相信克洛丽丝,那位黑发如墨的少女有着使人信任的魔力。
精灵在水中时潜时浮,她鱼尾般剪弄双足,柔似光滑无瑕的白蛇。
克洛丽丝默默注视着,很享受当下的氛围。
奈娜晴空般的澄净使她身心放松,使她想到夏夏。少女希望自己的姐妹能在挫折中保持乐观,她一度想要永远将小动物荫蔽在自己的羽翼下,但帝国的舰队让克洛丽丝发现她的羽翼比麻雀还要单薄,既然如此,夏夏独当一面有什么不好呢?
克洛丽丝借此安慰自己,夏夏需要成长,或许不是特别需要她的照顾。可她依旧会在许多个夜里,回想起缠愿香精的那个梦境,回想起那个孩子被同龄人排挤的沮丧和思念。她甚至无法去安慰,于是只能祈祷,祈祷夏夏能拥有与奈娜一样的开朗。
可奈娜有维璐梅卡养大,夏夏有谁呢?
克洛丽丝不信任玛丽安娜,不信任晨曦。太阳教会里也能有那么多可靠的修士和修女,就连马克西,少女也在维罗妮卡口中得知,他用燃烧的心脏延缓了厄难的蔓延,那么,玛丽安娜为什么就不能是坏女人呢?
少女对玛丽安娜有先入为主的敌意,可……若她是坏女人,夏夏又该怎么办呢?
纠结无果。
“哗啦啦啦啦。”
奈娜将池水泼到克洛丽丝脸上,问道:“你走神了,在想什么?”精灵游过去,捧起少女的手,轻柔地放在怀里安慰,“我以为克洛丽丝是无可动摇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哀伤呢?”
“我想到我妹妹,”克洛丽丝说,“她也是精灵。”
“啊,那她……”奈娜流露出悲悯和遗憾。
“她被别的势力收养了。”
“呼,这样呀。”
“但我还是很担心啊,毕竟她还那么小,也没有我在身边。”
“那就向前看吧,”奈娜捧着克洛丽丝的手说,“维璐梅卡肯定也很担心我,但是,我不也遇到志同道合的伙伴吗?我相信她也是的,有你这样厉害的姐姐,她一定能做成让你也不可思议的事!”
克洛丽丝没有因奈娜的心灵鸡汤而得到解脱,但暂时放下了远虑,把焦点转移到近忧上——
“奈娜,”克洛丽丝说,“你能帮我拿一下沐浴香精吗?”
她是能用线将物品勾过来的,这样说的目的只是希望奈娜能松开手。
“嗯嗯,好的!”
“哈……”
克洛丽丝终于舒了一口气。
哪有莎莎才会联想呢?克洛丽丝觉得自己的思维也走了弯路。
她曾短暂服侍过粉楼红巷花魁,也帮教养所的小丫头片子们擦洗过满身泥尘,还在凤尾蝶浴场放松过无数回——从未有此刻的杂念。
“要我帮你擦背吗?”奈娜将香精挤在掌心,搓出泡沫来。
不要了吧……
克洛丽丝在心中拒绝,转过身子,趴在瓷砖边上,视线被热腾腾的雾气遮蔽。
“克洛丽丝,头发就自己来哦?”
“嗯……夏夏。”
375.定所
无论克洛丽丝在不夜城置办了怎样的产业,归根结底,她都是居无定所之人。
亦无论莎莎是否拥有这座庄园,还是漂泊在外处,只要有莉莉在一起,她的心便一直处在安宁的状态——哪怕白虎时常惹是生非。
在关了两个钟头的禁闭,心慈手软的小白猫还是将莉莉放了出来。
“我以为你会关我更久,”莉莉活动着筋骨,脸上不见埋怨,“银行第一次找我追债时,你可是将我关了一整宿呢!”
“如果你想的话!”莎莎立刻后悔将莉莉放出来了。
小白猫总是这样,若不给莎莎点儿教训,自己心中则总是郁郁憋着火气;可一稍微给点儿教训,又担心惩戒会不会太过严厉,伤害到这个已经长得比她还高大的妹妹。
“进展如何了?”莉莉问道。
“什么进展?”
“你和克洛丽丝呀。”
“我和她没什么。”莎莎别过脸说,“你不要再惹是生非了。”
“哼,得了吧,你在别人面前哪有那么窘迫过?”莉莉插着腰,气势昂然,“我说过克洛丽丝很好看,如果你真的喜欢,那就不要放过这个机会,别怪我没提醒你,克洛丽丝和奈娜走得很近——”
莎莎立马问道:“她们不是朋友吗?”
“我和克洛丽丝也是朋友,但这不妨碍我依旧想睡她。我亲爱的姐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白虎循循善诱,“你觉得克洛丽丝与奈娜相识不过半个月便愿意承担格莱曼奇财团的风险,还不足以说明些什么吗?”
“那是你的脑容量只装得下那些没营养的废料!”莎莎立刻反驳,“你不看到更深层次的信息,哪知道里面的暗流涌动呢?”
“暗流?”
“哼。”
莎莎不回答。克洛丽丝是“信使”的“眼”,小白猫还是下意识认为,这也许是“信使”所布下的局。
可是,少女也说过,她来古灵庭只是为了晋升,对此地的局势没有兴趣。而且,克洛丽丝既然已经是太阳教会里的眼,便没道理还要参与古灵庭的选举。
分身乏术的道理浅显易懂。
所以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克洛丽丝是自作主张庇护了那位盗贼?
莎莎心思又逐渐绷紧了。
“克洛丽丝呢?”
“在浴场。”
“和精灵小妞?”莉莉扼腕叹息,“我的姐姐呀,除非你指望克洛丽丝和我一样处处留情,否则不把握机会,你就失去她了呀!”
“我和她没什么!”莎莎气急败坏了。
小白猫是想去浴场的,本身都是女人,没什么可以忌讳的地方,她也时常在女仆的服侍下洗浴,并无不妥。可轮到克洛丽丝时,莎莎总觉得这样与客人相处着实不体面,再说,少女一副年纪比她小很多的模样,仪容和身段却已将她超越,这更令小白猫无地自容。
莎莎总是刻意保持距离感,为的就是营造端庄淑女的仪态,展现出想象中诱人的魅力来。
恋爱小说里的冒失鬼总能得到女主的青睐,可按照莎莎现实里的总结,真遇到冒失的家伙,她总想将对方大卸八块,眼不见心烦,也就莉莉的待遇稍微好些而已。
人际交往如此,逃荒探险也是如此。
那种指望插科打诨或制造无脑的暧昧巧合吸引对方的人,在暗无天日的迷雾世界,头盖骨能堆成山峰那样高。
莎莎作为炽金级探险家,无论在文明世界如何矜持,她始终都存有危险的野性,但这野性却并非用来侵略,而是防御。这就导致她与白虎在面对感情时,做出了截然相反的举动。
莉莉不论如何,都会先主动上手再说,莎莎却指望展现自己的羽毛,渐渐吸引对方的目光来打动。
“哼哼,我先带芙尔奈和丽卡去游泳啦,帮我把河边的探照灯打亮些,至于浴室,哼,去不去随你吧。”
这方面,莉莉有充足的理由去鄙视姐姐的愚蠢。
待白虎离开后,莎莎在原地愣了半晌,脸蛋时时红着,猫耳呼呼摇着,她双手把脸捂住,不忍再想下去。
“没关系的,”莎莎说,“没关系的……”
大家都是朋友,又都是女人,有什么关系呢?
七拐八拐到了更衣室,莎莎思虑良久,最后缠上一身浴巾,推开烟雾缭绕的浴场格子门。
“头发撩起来一点哦,把肩膀挡到了。”
一进门,莎莎便看到精灵和少女亲昵地贴在浮满泡沫的瓷砖边,暖色调的壁灯在香精泡上折出绚烂的光。克洛丽丝歪着头浣洗齐肩青丝,奈娜则用蘸水的香精帮其搓背。
克洛丽丝不是从书中走出来的美少女,即便出于超凡者的谨慎,时时在体表织一层有防护作用的肉色线衣,但依然会流汗,生理机能更没超越人的范畴,无法做到纤尘不染。
纵使如此,奈娜依旧觉得少女的脊背很干净,像趁手的丝绸,用香精稍稍一浸,便瞬间崭新如初。
听到开门声的少女抬眼望去,发现莎莎依旧抱着她的法杖,迟疑地立在外面。
“水、水温还合适吗?”莎莎尽量自然地勾起微笑,“我设置了调节水温的装置,浴池边的拨盘可以调整数值,通过秘文管线控制锅炉房的火候,所以……”她退却了,转身就要离开,用微不可查的声音自语,“我、我就过来问问,不打扰……”
克洛丽丝哪能不知道莎莎的心思与小白猫此刻的尴尬呢?
心中一声叹息,少女实在觉得头疼。
要不还是将莎莎当作朋友自然相处,与奈娜一样?若莎莎始终这副模样,将给今后的交流与可能的合作留下障碍。
思及此处,克洛丽丝用微笑抚平莎莎心绪的踌躇:“你来晚了,”她将泡沫中粘结的长发搭在手上,“啊,你之前说能调节水温,能教教我吗?”
“呃,可、可以啊。”惊喜抬高了莎莎的声调。
小白猫款款走下浴池,将甚至浸入。
“莎莎来了呀,”奈娜热情地打招呼,她及膝的米黄长发实在难以盘到头上,发丝散在水中,像开了一朵金花,“你能帮克洛丽丝擦一下背吗,我想把头发扎好,以免把你们缠到。”
“呃?”莎莎耳尖轻颤,精神有些恍惚,她将法杖抱得更紧,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好啊。”
376.追思
在狂风呼啸的雪原并非没有明亮。倔强的植物开在寒天峭壁,萤火虫子在附近舞绕;携光的幽魂提灯巡游,偶尔,迷雾外的阳光会随飓风折在那座巍然的冰峰上,散满极光。
极光下的雪原是皑皑白骨,莎莎不觉得恐怖,只觉白得惊心动魄。
“惊心动魄……”为克洛丽丝擦背的小白猫下意识发出呢喃。
“嗯?”
“没什么。”莎莎依依不舍地把手放开,又一遍遍用清水拂净泡沫。
克洛丽丝没在意,她感慨道:“我小时候不住在深界,多少有些亮光能透进迷雾,但依然很冷,也不敢浪费取暖的物资,擦洗时我便撩起一截衣服让姐妹帮忙,免得把自己冻坏。”
莎莎问道:“要我将水温再调热些吗?”
克洛丽丝摇头:“不用,你的手心也很暖和。”
小白猫又是红得发烫,但她已然镇静不少,难得的时刻,便想多了解少女来:“克洛丽丝有姐妹吗?”
“一个妹妹,我六岁时在垃圾场捡到的她……”克洛丽丝顿了顿,沉声说,“我唯一的家人。”
“垃圾场?”
“我猜她的父亲是某位‘高贵’的泰瑞比精灵老爷,”克洛丽丝用讥嘲的冷笑说,“她孤苦伶仃的人类母亲在垃圾场生下她,那里有‘食物’、‘建材’以及取暖的‘废料’,可以让人活上一段时间,然后死去。”
平心而论,和花魁过了半年相对舒适的日子,被阿莉丝塔刚接回去时,克洛丽丝是不大乐意的。
糟糕的居所、难吃的食物、比野兽还凶狠残忍的壮硕修女,这样的环境让克洛丽丝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出走,她甚至希望有好人家将自己捡走,也不管成年后会有怎样的待遇,过几天有“人样”的日子便最好不过。
在垃圾场,克洛丽丝看到待产后的濒死女人和呱呱坠地的婴儿。少女不知道她是妓女亦或在精灵的花言巧语中被骗了身体,她坚决地孕育出了胎儿,孤身在那种境地里,本就算得上奇迹。至于胎儿在长大后依旧保持健康,更是奇迹中的奇迹了。
那一天,克洛丽丝退缩了,她忘不掉那个女人鲜血淋漓的惨状,但她也往前了一步,把夏夏抱回去后,挨了阿莉丝塔好几顿毒打。
现在想来多少也是光荣的事情,能被修女打过还没死透的人,可能真的不多见。
若非教养所的苦日子,即便她再有野心,可能也会在好逸恶劳中沉沦。
听到泰瑞比精灵时,奈娜多少有些不自然,她说:“夏夏的母亲一定是遇到精灵中的坏家伙了。”
克洛丽丝没有说奈娜的爹妈或许才是少数,只是笑着摇头:“反正都过去了。”
莎莎追问:“那夏夏呢?”
克洛丽丝说:“被上界人收养。”
小白猫点了点头,进入思索。
存在着昼夜的迷雾,是上迷雾层无疑,被上界人收留也印证着与上界的咫尺之距。而克洛丽丝调侃精灵为“老爷”,这代表她居住在泰瑞比精灵的殖民地,可……
精灵的殖民地距离古灵庭未免太过遥远。
莎莎猜测,或许是信使看中了克洛丽丝的天赋,以少女效忠虚空为条件,将其姐妹送去上界。
莎莎问:“夏夏现在多大了?”
“八岁吧?”
“八岁……”莎莎的神情忽然僵硬。
“莎莎,帮我擦一擦肩膀。”克洛丽丝的声音唤醒了小白猫。
莎莎“呀”的一声,骤然发现双手在失神的刹那越滑越低,赶忙补救。
但是,她的心思依旧飘忽。
这不是说克洛丽丝、克洛丽丝……
好吧,穷人孩子早当家。
“我比克洛丽丝还小些的时候,正在逃离部落覆灭的厄难,”莎莎说起自己,“后来经过雪原,莉莉稀里糊涂闯进秘境,拆了冰霜魔女的家……当时我们以为那是没人住的地方,一切都很冷,仿佛时间都冻结了。”
“像她会做出的事来,然后呢?”
“冰霜魔女要她当奴隶还债,哈,莉莉那家伙当时吓得要死,现在倒是天不怕地不怕了……”莎莎流露怀念,“我跟着冰霜魔女学魔法,莉莉就,哼,做奴隶打工吧,给我们养养花草、敲敲矿,在雪原呆了大概、大概七八年吧,现在也快十年没回去了……”
克洛丽丝恍然。莎莎去雪原或许不单是让莉莉找神性,也是带在花丛中流连忘返的白虎看望老师。
哦不对,没准是主人。
但少女没想到的是,这不是莎莎讲述自己的本意——
「我已经将年龄说出去了,克洛丽丝会不会嫌弃我太老呢?」
小白猫不断观察着克洛丽丝侧脸的反应,先是见少女恍然、又露出狡黠的浅笑来,难道……
自己是合适的那种类型?
克洛丽丝顾自笑了笑,一想到白虎小时候可能被强大的冰霜魔女骑在屁股底下当坐骑就感觉滑稽,于是问:“你们在那里过得怎么样?”
“还好啦,虽然冰霜魔女会释放寒气,但兽态下的我们并不怕冷,而且冰霜魔女她还建有温室,比我们在部落里还要好。”
“莉莉呢?她有没有挨揍?”
“经——常——的事啦!”一说起莉莉,莎莎就活泼起来,一个劲往外抖妹妹的黑历史,“她小时候怕冰霜魔女怕得要死,老师以前说要把她炖成魔药汤锅,她吓得直接尿在锅里,呼呼呼……”
“莎莎。”克洛丽丝扭过头去。
“嗯……啊?”小白猫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失态了,立刻板起脸来。
“我还是更喜欢你好看的样子。”克洛丽丝不希望莎莎压抑自己的天性,开心的话,为什么不能笑呢?
“……”莎莎生硬地勾着唇角,不安地问,“这样吗?”
“比之前好多了,”奈娜抢话道,“但笑的话,一定是要真心才行呀,克洛丽丝提到精灵时的笑容就怪可怕的。”
“我不是针对你,奈娜……”
“没关系呀!”
温暖的氛围。
莎莎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但是,她仍旧紧张地说:“其实……我不太懂什么礼节,也没受过这方面的教育,我从部落中出来,就是你们说的那种未开化土著……”
莎莎并不是自卑,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也不觉得未开化土著哪里就低人一等。但是对克洛丽丝,她想表现得更好。
小白猫不安的姿态让克洛丽丝想到夏夏,少女一手指着自己的心窝,另一手不禁摸了摸对方的头,触近柔软的耳朵:“外面的繁文缛节是做给别人看的样子货,真正的礼节是你真诚的善意,莎莎,你笑起来很好看,真的。”
“唔、哦、嗯……”
莎莎依旧纠正不过来,这种有失体面的仪态,她今生今世也只出现过这么一次。
真诚的心……
莎莎不禁抬起眼皮瞄。
“莎莎?莎莎?”
发烫的小白猫又觉得自己要晕过去。
谁在喊,又是谁将她接住,已经不知晓了。
377.星夜
客厅般的卧房,没有床帏的猫爪状大床铺着松软的棉被,被上躺着晕乎乎的脸红小白猫。
“啊,啊,没事,莎莎的大脑总在高负荷下运转,休息一阵就没大碍了,”莎莎迷迷糊糊睁开眼,听到莉莉用甚是随意的口吻说,“她以前看书入迷,超过阈值是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但随着灵容的提升,倒是有两三年没发生过了。”随后,莉莉神神秘秘地将克洛丽丝拉到一边,嘀咕道,“你该不会……做了什么吧?”
克洛丽丝不耐烦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没关系的,”莎莎揉着脑袋坐起身,微微有些发痛,“我将记录法术的‘灵’储存在灵魂中,会在我想东西时占用一些容量,不是什么危险的负面效果。”
【秘灵巫祭】的特性之一,是可以让超凡者将献祭的法术的片段储存在灵质当中,在使用时直接施放,也可以将片段组合成更危险的位阶,优点是可以略过漫长的施法先期准备。
无数法术记录在灵魂里,莎莎等若随时面对一座魔法库,一部分意识必须被动监视那些储存法术的灵质以防止暴动,这会让一心二用小白猫在大脑超负荷运转时,陷入短暂的精神恍惚状态。
能把莎莎晕倒超过五分钟,只能说明她在浴场里想了太多的东西。
听莎莎简述了自己的技能特性,克洛丽丝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她还以为小白猫是有什么不治之症的病弱系。
莎莎的身体没有任何异状,精神恍惚也不会对灵魂和大脑造成实质性损坏,她苏醒后立刻就能下床走路,之所以还一直闷在被窝里,主要还是被单下的身子空空如也,浴巾搭在床边的椅子上——
克洛丽丝抱她进来的?
那岂不是……
小白猫又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
有失体面!
“今天就到这里吧,”克洛丽丝看出莎莎的窘迫,说道,“先让莎莎自己休息一阵。”
“她哪有那么弱不禁风……”莉莉满不在乎地嘀咕。白虎一身泳装,毛发还有些冻碎的冰渣,被奈娜匆匆叫来时,还没有与女仆玩够性。
离开莎莎的卧房,女孩们各自回屋休息,克洛丽丝的房间被精心装点过,充满书香气息之余,壁上竟挂的是莎莎本人的艺术画。
听女仆说,庄园上下不过二十几口,却有两百多个房间,大部分都无人问津,每周只会打扫一次。那么多房间,小白猫自然想住哪里住哪里,没有固定居所,天台、图书馆都可去得,性子与猫没多大差异,但凡主人睡过的地方,女仆们都会打扫和布置一遍,以备不时之需。
也就是说,克洛丽丝的这张床也是小白猫睡过的,若细细查看,还能在床柜边看到一根两根雪一样的银发。
克洛丽丝将书架重新整理一遍后,走到阳台边吹风。
莎莉庄园占地有五六十亩,已不算小,除了主体建筑,侧边还有图书塔楼、炼金作坊、停放车辆的原马厩,从四楼阳台放眼望去,能眺望到远处的河岸。
所谓车辆,除了自行车外,主要还是仿公共机车的动力机械。古灵庭的公共机车笨重、高大,有很多冗余的机械结构和浮夸金属雕饰,速度远不如列车,只能在宽敞的街区行使,无法惠及大部分市民。
莎莎没在庄园养马或者其它坐骑,便仿照市面上的车辆做了一些出来,由于不擅长机械工程,她只给小型引擎加了双人座椅和六个轮胎,有问题的地方用秘文的神秘特性衔接,纵使如此依旧常常散架,久而久之,马厩便堆了许多无人问津的废旧零件。
“咚咚咚。”
“请进。”
门外走来的依旧是小白猫,她换上毫无波澜的真丝睡裙,从一系列紧张中舒缓过来后,脸色真正平静自然不少。
克洛丽丝在星夜下的侧颜很美,清冷如月,皎洁不见一丝尘埃。
“没事了吗?”克洛丽丝扭头看向莎莎。
“嗯,”小白猫点了点头,说道,“你要去幕夜高原,我就想趁明天离开前看看你。”
“……”克洛丽丝以为小白猫还在一见钟情中沉沦,颇为无奈,只得挂起月牙般的笑容,撩起袖摆大方展示,“好看吗?”
她穿着女仆准备的睡袍,体形与她相仿,只稍小一些,由于是袍,所以这方面也并不明显。
“……”莎莎抱紧了法杖,侧过脸说,“我是想给你一些指导和提醒……听莎莎说,你是新注册的探险家,没什么经验。”
“呃。”克洛丽丝原地一愣,这下轮到她尴尬了。
“其实挺好看的,很好看。”莎莎莞尔一笑。
“唔,我也这么想。”克洛丽丝从阳台走进来,对莎莎说,“其实我本来想邀请莉莉一起,但听到你们要去雪原,就只好作罢了。”
“嗯……其实和我们去雪原也挺好的,你毕竟是新晋的探险家,不适合独自行动,”莎莎说道,“就算你带有人手,但在高原、丛林、雪山和种种遗迹,老练的战士不一定能胜过经验丰富的求生者。”
“我比较赶时间,如果能在今年或明年提升实力最好不过,”克洛丽丝指了指天上,“我想上去。”
莎莎说:“听说上界对超凡者有很严格的筛查和管控制度,虚空门徒……”
“所以我更该提升自己,”少女说道,“你瞧,莉莉小时后一直有你在身边,但夏夏却没有我……我不确定古灵庭的信是否能寄往万里之遥,还是得重新见见阳光才行,下界太寒冷了。”
“浮星海的气候比荒原层还温暖的,”莎莎摇了摇头,知道自己多嘴了,于是问道,“你确定的要去幕夜高原吗?”
“那里有距离浮星海最近的古代遗迹,千足魔人的脑髓越来越稀罕了。”
“可你就算去了幕夜高原,也不一定能猎到千足魔人呀,”莎莎说道,“这种神秘材料,我可以直接委托探险家中的猎人寻觅。”
“公会报价两万三千星元,真流入现货,这价格要涨几倍还很难说,”克洛丽丝则摇头,“此外,我也真打算去更深的地方走走看看。”
虽说深界到处充满危险,但还是有不少满载而归的探险者,他们不一定有多么强大的实力,有的只是机敏和警惕、以及运气。
似约顿,他在群海做了几十年的海盗,无论是探险还是真的打家劫舍,能安然无恙地活出来、还在不夜城颐养天年,就已经称得上传奇人生了。
未知之地的确存在使人惊恐的阴影,但每一寸土壤下的尸骨都埋着野望。
“我明白了。”
莎莎点头,她柔和的眼神陡然锐利,猝不及防之下,少女足下的地毯瞬间席卷而上。
378.实战测试
没有任何招呼,莎莎在最温柔的时刻发出毫无预兆的攻击。
“果然有塑形的特性。”克洛丽丝嘟囔着钻进阴影。
莎莎反应极快,她法杖一挥,湛蓝宝石顷刻变红,与此同时,屋内的壁灯霍然辉煌如昼!
但小白猫照出来的却并非少女,而是一个盘着黑发、雍容华贵的高挑女性,她面若桃花、顾盼生辉,回眸一笑都有颠倒众生的魅力——
棺毒。
被卡洛森整容后的棺毒。
克洛丽丝会避免进入狭窄的阴影,以免在显形时被挤成肉泥。理论上,她晋升【影偶医生】时所用的无光石能让她吞噬亮光,但在大部分实战中,克洛丽丝发现自己的能力还相当有限。别说烈阳特性,就算是辉煌的大厅,只要亮度足够,她也无影遁形。
这也是克洛丽丝学习【阴影法潭】这一法术的原因,只要不是带有净化性质的烈阳特性,普通的光照便很难将其照明。
少女在卡洛森的帮助下为棺毒附魔,将阴影法潭固化于棺毒的影子上,哪怕莎莎将整个房间都点亮,克洛丽丝依旧藏匿于棺毒身下的黑水之中。
不过,照明依旧会使阴影逐渐失去效力,必须速战速决。
室内弥漫出红黑色的瘴气。
棺毒的灵脉象征是【灾兆之门】,她又是苍生门徒,其掌握的特性,亦代表来自生命的灾害。
瘟疫。
而室内所弥漫的瘴气,亦是无数微小生命的聚合。
莎莎面不改色,肌肤表面浮出秘文。
包括灵脉象征【万物之枝】在内,小白猫的其余四个技能,【秘灵巫祭】、【大地术士】、【机械神经网】以及【体液平衡】,本身不具备明显的攻击性。
【万物之枝】出自大地教会的神性灵脉,所拥有的特性是塑造、引导和贮存,莎莎在冰霜魔女的帮助下,将自己打造为一座法术控制台。不过,与机械教会不同的是,【机械神经网】经由魔女之手,改为【秘文神经网】。
而当下小白猫所启用的,是体内独立的维生系统。
克洛丽丝毫不犹豫地操纵棺毒撞出窗外,莎莎却未立即追上去,她伸手触及面前锋锐无形的线,在食指割开一道不带血的口子。
小白猫浮起笑意,法杖朝地面一触,原本与管线铺设于宅邸的秘文被逐一点亮,“棺毒”刚落下楼,庭院的两尊骑士石像便劈剑斩了过去。
朴实无华、力蕴千钧。
棺毒身下的阴影法潭刺出针雨般的线,披靡的气势在撞上石像时顿然失去魄力,叮叮当当的刺响随火花在石像表面留下坑坑洼洼的霹雳,却难以动摇其分毫。
石剑劈在棺毒的肩头,堪堪停住,显然留了一手。
“尽全力吧,克洛丽丝,这里本来就是我的主场。”莎莎已经清除了少女留下的线,走到阳台向下望。
“星星……”克洛丽丝取出【唱歌的胃】来。
听到声音的莎莎不思其作用,直接抬手,少女周身陡然升起隔音的土墙,声波难以穿透,只在克洛丽丝耳畔回响。
一座小型的角斗场将她围住,石像骑士两面夹攻。
“哇噢,你们是在给今晚上分个上下吗!”莉莉趴在窗台边看。
“闭嘴!”莎莎冷眼一瞪,楼层下的窗户陡然关闭,卡住白虎的脖子。
棺毒的虫子和瘴气对莎莎没有明显的威胁,在被炼制成影偶后更难以作为对手。
小小公爵的【黄昏之血】大概能降低这些法术的活性,但考虑到它正处在棺毒的诅咒中,也不便使用。
少女索性钻出阴影,将棺毒收回,拔出玩具枪来:
“嘭!”
剧烈爆响让石像胸膛炸开,露出里面的源晶熔炉。
莎莎皱起眉头,说道:“不要让弹片炸到自己了!”话虽如此,她依然挥杖,将一团飘飞的光火升到庭院角斗场的上空,不让克洛丽丝有钻进阴影的机会。
但这一刻,角斗场的颜色陡然加深,少女将短时间内织出的天罗地网改变特性。
【裁缝】的线本身便能够改变硬度,也能部分化为其它物质的属性用以修补,【影偶医生】更是在这一步上有所精进。
暗影覆盖了角斗场。
莎莎再挥杖,一簇金色的火焰立刻朝影线烧去,越燃越盛。
“你是要把家都给烧掉吗!”莉莉嚷着扔出一束寒霜,霜冻之处,事物的流速都在减缓。
“这点儿火哪烧得掉,你不要给我添乱!”
莎莎注意力全在克洛丽丝身上,她烧掉影线,继续令石像追击少女,步步紧逼,不时点头:“实战能力足以轻易收割‘冷铁级’探险家的生命,加上这份谨慎,在‘青铜级’探险家中也能排上次序。”
其实,按照探险家公会的等级划分,这些位阶所代表的综合素养,更适合用“生存能力”去形容。也就是说,等级越高的探险家,无论是否擅长战斗,他们面临各种险境时,都是更容易活下去的那一批。
说罢,莎莎转过身去,对背后的阴影问:“我说的对吗,克洛丽丝?”
石像一剑劈碎角斗场的少女,无数线头散开,那仅仅是克洛丽丝临时织出、辅以幻影的傀儡。
克洛丽丝显出形来,影线将小白猫紧缚。
“你召唤阴影的时候,莉莉用她的力量帮助了你,转移了我的注意力,那个混蛋,”莎莎笑着,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你离开后,我在房间里点燃了迷香,但看上去对你没有多大的效果,我应该再提高浓度的,许多经验丰富的探险家就栽在诡异的毒药上。”
莎莎说罢,身形陡然缩小,在克洛丽丝做出反应之前,便化作一只喵咪跃到书架,法杖悬浮于侧:“很厉害啦克洛丽丝,仅仅依靠人偶和暗影便做到这种程度……是【影偶医生】吗?”
“是啊。”克洛丽丝提着枪往前走去。
“不要靠近我喔,我现在将你当做探险家来对待,所以也不确定你是不是在示敌以弱,”猫咪舔了舔爪子,“还是要与你保持距离才行!还有,以刚刚那种威力,枪对我是没有用的。”
“但枪很快。”
“嘭!”
附魔弹药“资讯”发射。
附有无数杂乱信息的“资讯”,晋升【梦境行者】后的克洛丽丝可以根据自己需要注入想要的虚假记忆。
那记忆没有任何伤害性,却是克洛丽丝分析多次以后确定的,对莎莎最有可能起效的手段。
弥散的梦境泡泡侵入莎莎的意识,按理说,这种程度的资讯对意志无比坚定的高位法师而言很难有什么危害,但梦境泡泡中浮现的,却是克洛丽丝一张张暧昧的脸与身段——
“莎莎……”
379.告知
既然【秘灵巫祭】会使超凡者的精神陷入恍惚,那么灵魂一类的特性就该是莎莎的弱点所在。
但是,这弱点也是相较而言的。再如何分心,坚持冥想的法师在灵魂强度上也要胜过大部分超凡者,此外,大部分法师也不是闭门不出的羸弱学究,哪怕熬夜也是门体力活,怎可能不锤炼体魄呢?
莎莎对自己思绪的控制一向到位,哪怕偶尔被莉莉惹怒,也不会影响到她正常的思考。但浴场一事,克洛丽丝确认莎莎对她有着繁冗的杂念,多到足以令精神坚韧的小白猫晕倒。
有了上次的经历,莎莎这次苏醒时快了一些,克洛丽丝腕表的秒针转过两圈后,小白猫迷迷瞪瞪睁开眼。
“你……”一双爪子在脸前呼呼地扇着,纷杂的想法令莎莎难以平静。
“抱歉,”克洛丽丝说道,“我这次弄了巧,再有下一次,可能就对你不起作用了。”
强行平复心情,莎莎不敢恢复亚人模样,否则通红的脸蛋绝对能蒸出水汽,她蹲踞在床上,尾巴夹在爪间,忸怩地踩着:“很、很卑鄙的策略,但、但……”
太卑鄙了!
为了取胜简直不择手段!
“但这样的话,我反倒不担心你会被坏人坑害了,”小白猫嘟囔着,禁不住回忆脑海的一幕幕,“太卑鄙了……”
“你还好吧?”克洛丽丝没听到小白猫的嘀咕。
“还、还好。”
莎莎不断按压着尾巴,思索克洛丽丝的用意。
刚刚那段梦境,究竟是灵魂侵蚀引诱她的遐想,还是克洛丽丝自己编织强行展示在面前呢?
如果是后者,是不是说明克洛丽丝明白她的心意,也对她暗送秋波呢?
可莎莎不敢问,她担心是前者。
倘然如此,那便是她自作多情了。
再者,克洛丽丝说话总显得含糊其辞。
“既然你的能力足够,我也就没什么好劝阻的,我会给你讲一些幕夜高原的基本情况,危险的地方要多多注意,”莎莎说道,“不过我上次去时是三年前,听说现在已经摸索出了数条通往古代王国的路径,【守望前哨】更是直抵遗迹,所以我知道到的与实际情况也会出现误差。”
浮星海东南面的洋流旋臂会有一部分摆脱天枢的引力下沉,形成弥漫深度十几里的水汽,水幕中渗透着迷雾,悬着一条条垂直碎石带组成的石窟,石窟中混居着阴暗的迷雾生物、鱼类、藻类、陆珊瑚,而漂浮碎石的下方,寒冷、潮湿的伟岸高峰拔地而起,不时有陨石从天而坠,又或在洋流的吸引下升入高空。
阴沉的水幕偶尔有星光的幻影,亮度却极低。沉闷、压抑,环境极其恶劣,虽说是有着连通上下的重要航路,但依旧没有多少人口居住。
每到迷雾活跃的时候,能够翱翔的异怪或凶兽便会从群山中钻出,在探险家来到此地前,有几支数千人口的土著村庄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依靠雾河联系彼此,崇拜原始的凶兽或神灵。探险家来到此地后,他们便不需要担心生存环境的危险,举族做了奴隶,被送到高原开采稀有矿物,早已灭种超过百年。
现在人类控制着一座高原要塞和七座岛镇,作为航道的补给,以及深入遗迹的前进基地。
除了基本的环境外,莎莎还告诉克洛丽丝一些需要警惕的地方。
随后,莎莎问少女:“克洛丽丝你的确很有潜力,但你太年轻了,还需要成长的时间……”小白猫斟酌道,“不是说你去了遗迹你就能遇到千足魔人,也不是说你遇到千足魔人就能将其讨伐,你有想过怎么收获材料吗?”
“奈娜的实力很强,可以帮到大忙。此外,我打算去公会加入一个有相关目标的探险团队。”这方面,克洛丽丝原本想与莉莉组队,可惜白虎有更重要的事情。
“可你是‘朽木’,哪怕我认为你当得起‘秘银’的水平,你的徽章等级依旧限制别人对你的筛选,”莎莎说道,“朽木级探险家去幕夜高原,要么是对小镇周边的浮岛进行危害排查,要么是在每一次异怪侵袭时辅助作战捡一些便宜……唔,或者是有特殊的技能。”
“喔,我会缝合伤口,这个怎么样?”克洛丽丝抚掌道,“如果手脚断掉,或者肠子被划烂,短时间里,我都能立刻帮他们复原。”
“这倒是裁缝的便利,可这不够,”莎莎摇头,“探险队不会接纳一个陌生的裁缝女孩。”
小白猫倒是想和克洛丽丝去,她掌握各种元素,拥有各类生存性法术,能娴熟地改造地形,对神秘之物也涉猎颇多,一个人便当得上一支团队。
克洛丽丝有一些野外生存经验,在法尔亚尔的森林和荒岛,她都能照顾好自己。但和幕夜高原比起来,绝对是小巫见大巫。
“我和红勋疫医学过一年医术,知道些简单的药理,对灵脉有些研究,”克洛丽丝沉思道,“但我给志愿者移植过十四次灵脉,十三次都失控了,有前辈把关才没有闹出人命。”
克洛丽丝缝偶还行,但给活人移植灵脉,她的手法一直很生疏。亚里恩特说,可能是虚空之触的力量带来了不稳定性。
虚空之触对神秘有着强大的包容特质,但它同时又是极难兼容的。一如万物来自于虚空,最终又与虚空截然不同、分道扬镳。而绝大部分门徒的“门”,都会选择与某一权柄相融,走在相应的道路上,以便在嵌合技能时更加安全。
移植灵脉时,除了要与被移植者的肉体相融,也要与其灵魂部分契合才可,大部分医生无法涉足灵魂的领域,这方面便只能看被移植者的造化。
至于克洛丽丝,哪怕她只使用线,也难免会存在一些虚空力量的干涉。
由于移植的灵脉象征位格较低,这就有几率令其本身的特性出现紊乱。
亚里恩特只建议少女对虚空之触开发到更深阶段后再进行这方面的尝试。反正缝合影偶时,布偶已经算是半个“自己人”,兼容性会提升不少。
“……”莎莎无语片刻,问道,“如果有人受到污染或濒临失控,你知道该如何处理吗?”
“截肢!”克洛丽丝斩钉截铁,“这是最稳妥的办法,如果灵脉象征濒临失控,就把失控的部分尽早剪掉!”
想当年,亚里恩特便是用粗暴且简单的一招,保住了约顿的性命。
380.疫医的名誉
次日,克洛丽丝写了一封给亚里恩特的信,通知酒店的杰拉德尔随莎莎和莉莉返回不夜城,交予那位血裔。
兹事体大,少女并不放心战力平平的属下独自行动,而去雪岭正好要经过乌布诺尔,姐妹俩可以在福音教养所落脚。如果莎莎所言的预测真的准确,那么雪岭将对飓风岛敞开便门,西面的强风再不成阻碍。
在空港目送两人乘坐的航船升起后,克洛丽丝在心中叹息。
对姐妹俩,她的心情是比较复杂的。莎莎积累了丰厚的资产,如果请小白猫出高价采购,自己打一张未来可期的白条,对方多半会接受。可那意味着人情,还不是普通的人情,莎莎毕竟对她表现出明显的喜爱,再则,那样做会显得她占便宜、吃软饭。
可话又说回来,早先想邀请莉莉去幕夜高原,不也是同样的概念吗?另外还有奈娜这个几乎不要钱、不要合同的临时工没有计算在内。
克洛丽丝无疑想要支付对等的报酬,可惜,现在的她不具备那么雄厚的资本。哪怕不怀有敌意,这样利用身边的朋友,也让少女产生了小小的负罪感。
尤其是待会儿,她又要去找卡洛森了。
……
柳暗花明的宅院,经过协会内部数日的谈判后,卡洛森终于有了一天的休假,得以和未婚妻享受独处的时光。
奥莲正在准备简单的午餐,不时透过落地窗打量克洛丽丝与她带来的狐狸女孩,皆是极美的人,且足够年轻,这让她又担心起卡洛森来。
这只是下意识的本能,奥莲相信自己的未婚夫,因而也没什么吃醋或嫉妒。
“这不合规矩,克洛丽丝,”卡洛森揉着眉心,“虽然协会控制着整个古灵庭行医执照的颁发,但这不由我说了算。”
“可我去幕夜高原总要有个方便的身份,‘朽木’的等级实在会让人看扁,”克洛丽丝忽悠道,“而且,我是亚里恩特先生带出来的学生,你难道要怀疑他老人家的水平吗?”
“倒不是这个意思……”卡洛森叹息道,“要不你先考核成为疫医助理,录用方面,我会给你一些程序上的优待。”
“为什么不直接是疫医?”克洛丽丝不乐意。疫医助理还不如朽木级探险家的身份好使。
“你以为疫医是烂大街的西红柿吗?”卡洛森更忧郁了,“这是责任,而非简单的职业,克洛丽丝,我们为天下人祓除厄运,抱着去死的决心。”
珊娜是慈恩圣父的信徒,在这个的问题上,这的确是他欠少女的,或者说,欠慈恩院的。
以不夜城当时的情况,克洛丽丝随便动动嘴皮子就能把珊娜留住。救活珊娜对克洛丽丝一方没有利益可言,因而将女孩送至古灵庭纯粹出于善念,考虑到珊娜对疫医的价值,以及卡洛森因此在协会中地位的提升,他在克洛丽丝这方存在这样有待偿还的人情。
可少女此刻的要求未免坏了规矩。
“你要不再等一段时间,我处理完手中的事务,以学术实践的名义带队伍去幕夜高原考察生态,顺便帮你寻找千足魔人的踪迹?”
“朋友告诉我,迷雾活跃期后会有一个半月的间隔时间,这段时间迷雾稀薄、异怪和凶兽在一轮杀戮后会数量大减,是进入遗迹的最好时段。”
“是多久以后?”
“就现在,你不看报纸吗?”克洛丽丝问,“【守望前哨】的股价都涨疯了!”
“我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卡洛森苦笑,对未婚妻喊道,“奥莲,你过来一下。”待女人款款走来,说道,“【路恩提亚】投产后,福音教养所能得到多少分红?”
“【路恩提亚】还在临床试验阶段,哪有那么快,”奥莲白了一眼,“不过按估计,顺利投产后,【路恩提亚】型抑制剂在古灵庭的市场每年应该能创造两百万的利润,福音教养所会得到其中百分之十二。”
还有百分之八归金丝雀商行。
哈克家族承担了研发的几乎全部成本,对于“抑制剂”的改进,他们早已进行了数十年。
克洛丽丝这方等于什么都没做,只提供了原材料……
不过,能将一位半神格杀,还将其异化为效果非凡的异想体,这其中的难度,恐怕投入几亿星元都无法做到。
需要实力,更需要运气。
变异的【沉睡之血】,同样对疫医有极大的帮助。
“【路恩提亚】的效果是不错的,等产量上去以后,我觉得每一位进行灵脉手术的医生都用得上,”卡洛森说道,“协会的藏馆还有一些珍品千足魔人脑髓,其生前的等级达到厄难,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向协会申请——以每毫升十五万星元的优惠价格。”
“你还不如去抢!”克洛丽丝不满地拍了拍桌子。
另外,厄难级的材料会极大增加她晋升技能时的风险,根本不需要考虑。
奥莲在一旁问道:“克洛丽丝只是需要一个可以进入遗迹的身份吗?”
“我咨询过,朽木级探险家在幕夜高原只适合做炮灰,想要获得进入遗迹的通关凭证,要么达到青铜,要么承接相应委托或加入其它探险队。”克洛丽丝无奈摊手。
莎莎暂时没有在幕夜高原活动的探险家朋友,否则可以介绍克洛丽丝加入进去。而少女一副顶着“朽木”徽章的弱鸡模样,脑回路正常的探险家团队根本不会带这样一个陌生人,如果应允,多半是别有用心。
奥莲建议道:“那为什么不给克洛丽丝一张学院证书呢?”
和疫医助理相比,菲普利斯医学院的学生身份含金量更高。前者干一辈子或许依旧是打杂的助理,后者毕业后就可以选择是否加入疫医的行列。
“我哪有这种权力!?”
“你忘啦?你不是刚升到紫勋么?每一位紫勋疫医的学徒都能获得医学院旁听生的身份,只是在选择成为正式疫医时,会多一项考核而已,”奥莲说道,“但在那些不了解实际情况的探险家看来,克洛丽丝就是学院的学生。”
“行医执照呢,工作经验呢,能力认证证书呢?这些我难道动用私权造假吗?”卡洛森是个正直的人,又或者,在波澜渐起的古灵庭,他需要谨小慎微。
他晋升紫勋疫医取了巧,不知会被多少人盯上。
“发一封电报,让温克开工作证明如何?”克洛丽丝说,“至于证书,我可以让不夜城方面伪造,虽然不如古灵庭的正统,但总归是有嘛,这样一来,你基本上就不存在责任了。”
而且希约撒·温克在不夜城,目前是太阳教会的根据地,古灵庭有什么法律,探险家公会有什么规矩,基本都管不到。
只是,无论是旁听生还是温克手下的实习医生,终究背负着两位疫医的声誉。
“处理完手上的事务后,我想寻亚里恩特先生深造,”卡洛森忧郁地说,“这对我今后寻找神性会有一定的帮助。”
克洛丽丝伸出手去,笑道:“合作愉快。”
卡洛森握住少女,心思却在想别处——
既然是亚里恩特的学生,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381.大抱熊探险队
千足魔人,神秘污染之下,人类因腐败怨念而滋生的聚合物,普遍的危险程度为一级凶祸。
与超凡者的凶祸级技能不同,这种异怪本就已处于失控的状态,是切切实实的同级灾害,若应对不当,半神也可能受伤。
反过来也一样,怪物毕竟是怪物,探险家们将其猎杀过无数次,对其弱点、习性和繁殖方式也了然于胸。
莎莎知道克洛丽丝有储物的戒指后,离开前用一整夜的时间为少女的玩具枪附魔了三枚弹药,教导她捕猎千足魔人方式和秘文陷阱,并赠予珍贵的施法材料。
此后的一周,克洛丽丝将自己的信息和要求登记在探险家公会的入队委托上,随后便一直做着先期准备。
因半壁江山陷于迷雾,幕夜高原总面积无从计算,但据星辰教会测算,作为主陆的高原起码是古灵庭两倍大小,别说是几十上百人的探险队,就算把几万人扔进去,也打不出多少水漂来。
在未知之地开荒,孤狼往往死得最快,哪怕探险家们深入遗迹了,也会在周边聚集并建立营地,进一步拓展前线。聚众同行还有一个好处便是,当真遇到危险时,不一定非得比异怪跑得更快才能活命,只要比同伴腿长,就能大大增加生还的希望。
有萝萝露拉帮忙,克洛丽丝的信息被放在比较靠前的版面,这代表该探险家的能力经过认证,是优质可靠的队员。
萝萝露拉原以为克洛丽丝仅仅是莉莉泡的小妞,但看到少女的各种证书后才明白——
原来是菲普林斯医学院的高材生呀!
而疫医的印章更无法作假,萝萝露拉还专门上报查证,发现克洛丽丝的老师竟真的是一位紫勋疫医!
菲普林斯的实习生已经能拿萝萝露拉几倍的薪水,已当得起人上人的美誉,而紫勋疫医,更是步入古灵庭高不可攀的大人物行列。
唯一让萝萝露拉疑惑的是,身份星徽上十四岁的少女,为什么已经有三年的诊所从业经历?
一周后,两男一女造了访克洛丽丝下榻的酒店。
彼时三人见到克洛丽丝在酒店的团队时,已经对其“人上人”的身份信了大半,当被佩姬带入客房,看到正在恶补书本知识的少女时,更是感慨其学识渊博。
“请坐。”克洛丽丝用线为几人移来座椅,身边的黑发美人微笑侍立。
“克小姐,我再确认一下……”为首的中年男人依旧站着,他淡金色络腮胡须,麦色的皮肤粗砺如壳,“【裁缝】、【心理医生】,紫勋疫医亲传学生,在乌布诺尔飓风岛不夜城有过三年从业经历,期间顺利进行过十四次灵脉移植手术,且均顺利告成,精通药理学和自然生态;近期通过‘朽木级’探险家考核,需要随资历丰富的探险家团队深入幕夜高原完成生态考察并完成博士生论文,附加要求是,在可能的情况下,取得千足魔人的脑髓,对吗?”
克洛丽丝倨傲地点了点头,轻蔑道:“你把我的简历叙述了一遍,是质疑我的能力?”
“我不是这个意思,克小姐,请你理解……”
“那就直接说你们的条件,我不是在求职,用不着这种无聊的盘问。”
“恕我直言,克小姐,”旁边一位身着猎装,头戴探险帽和护目镜的年轻女人忍不住开口,“这只是探险家招募队员时的正常沟通,您需要的不是资历丰富的探险家团队吗,这正好可以体现。”
“你是在讽刺我涉世尚浅,懵懂无知吗?”克洛丽丝哼了一声,冷漠问道,“你该怎么证明您们是有经验的人,能在危险的环境保护好我?”
“克小姐,既然这样,您为何不直接出钱雇佣一支团队做保镖呢?”
“波菲娅!”中年男子瞪了女人一眼,随后对克洛丽丝说,“我们六人团队拥有两位秘银级探险家,同时我们与其它佣兵团和探险队有合作,仅论人数,也能保证克小姐的个人安全。”
对于是否加入对方的事,克洛丽丝不置可否,听到对方才两个秘银级探险家时,表情露出失望来。
这更是勾起年轻女人的怒意——
真是象牙塔里待久的大小姐,她难不成以为秘银级探险家是烂大街的货色吗?
整个中部深界的炽金级探险家就那么几十位,神龙见首不见尾,而秘银级探险家亦不超过四百人,对于该地域数以十万计的庞大探险者基数来说,已经算得上中流砥柱。
这个数字自然有水分,但也足以说明一些问题。
为首的中年男子说:“这一次我们打算进入遗迹更深处,但是,异怪的威胁无处不在,抵抗力薄弱的人一经受伤便很容易被污染侵蚀,我们希望得到克小姐深厚的行医经验的帮助。”
克洛丽丝欣赏着自己的指甲,悠然开口:“幕夜高原就找不到一个医生了么?”
“当然是有的,但离开前哨,几乎不会有经验丰富的医师愿意深入遗迹,驻扎于营地。”
有本事治疗污染的医师,不用说那多半也是薪酬优渥的人上人了,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他们怎么愿意去探险呢?
当然,偶尔也有例外,一些需要实地考察的学者通常也会加入探险者的队伍,譬如现在。
克洛丽丝没有搭话,而是看着自己肉色的指甲发呆。
被中年男子称作波菲娅的女人又忍不住开口:“克小姐,你完全可以相信我们的能力,还有,如果你不是想寻找合作伙伴,而是只想要一票能够呼来换取的保镖,在探险家公会恐怕很难做到。”
“你女儿吗?”克洛丽丝问眼前的男子。
“正是。”
“喔,那她该与你学学礼貌。”克洛丽丝轻描淡写地说,连看都没看女人一眼。
“波菲娅,向克小姐道歉。”男子命令道。
纵使千般不愿,波菲娅仍旧按捺住火气,说道:“请原谅我的冒犯,克小姐!”
这种失礼的傲慢大小姐还有脸说礼貌!
克洛丽丝点头说:“留下联系方式吧,如果我有想法,或许会让人找上你们。”
中年男子说:“感谢你的耐心,克小姐,我们‘大抱熊探险队’会在探险家公会伫留三天,如果你有合作意向的话,随时可以来找我们。”
“……”克洛丽丝抬头看了一眼中年男人。
起这种名字的探险队能靠谱?
少女点了点头,没说话,注视着三人的离开。
总体来说,中年男子给她留下的印象不错,他的女儿也有涵养,没有因自己的轻蔑当场失控。
“爸,你确定要带上那种下巴翘得比天还高的大小姐?”离开酒店,波菲娅终于不用再保持什么涵养,“我真想把她那双比丝绸还细嫩的手按下去!那种贵族不可能受得了幕夜高原的居住环境!她如果添麻烦,或者出了事故,账都得算在咱们头上!”
中年男子摇头:“一位经验丰富的医生能降低我们深入遗迹的风险,而且克小姐应该是一位不弱的超凡者,她对自然生态颇有研究,应该不会贸然行事,此外,作为疫医的学生,她应该对恶咒也有涉猎,如果遗迹中存在陷阱,她或许能帮到我们。”
“你也不要将那些上层人看扁了,”一旁样貌平凡的青年男子笑道,“以前不也有学者跟过咱们的队伍、哪怕在荆棘之地磨破了一层脚皮也一声不吭的么?”
“她那种大小姐——”
“好了,波菲娅,那位小姐是否会加入我们还要两说,”中年男子强调,“但无论她来不来,你都必须保持十二分的谨慎!未知遗迹向来充满财富,死亡率也居高不下。幕夜高原还处在开荒期,只要我们能带回财宝,就能抵得上以往十年经营,等攒够钱与材料、帮你的技能晋升凶祸后,我也就可以退休了。”
382.打听与选择
接下来两天,又有三家找上了克洛丽丝。一个看上去很有匪气的探险队,但实力不比“大抱熊探险队”;一个打扮儒雅的英俊男子,少女事后打听,发现他兼职奴隶生意;还有一支年轻人组成的团队,多半出身富贵、且携有强大的护卫,一副郊游的打扮,找克洛丽丝也是想寻更多“志同道合”的“青年俊杰”。
第二天傍晚,克洛丽丝邀请萝萝露拉进餐,彼时地精小姐正要下班,一个打扮朴素的内向女孩拎着一篮子的面包蔬菜等着她。
人类女孩叫缪茜,被奴隶贩子卖到古灵庭的红灯区,莉莉救济过她一次,此后一直与萝萝露拉生活。她腼腆内向,五官清秀,肌肤是有些深的麦色,古灵庭几大官方语言没有一样能说利索,因此只是低着头,默默坐着听。
“铁骷髅探险团,巴耶尔支队,还行,这伙人虽然凶神恶煞,也曾把敌人串在柱子上,但对队员十分负责,没听说过这方面的劣迹……不过他们全是男人,你一个女孩去了也不好说。”
萝萝露拉点了一份儿童规格的牛排,将几份资料交给克洛丽丝,抿着不合口味、但价格不菲的红酒,继续说:“奥尼克斯·塔尔博登,奴隶贩子,背景有些来头,似乎与古灵都的一些大人物有往来,探险家的身份只是让他能更方便地将人口运来送走,他找上你肯定是不怀好意……之后我要告诉莉莉,如果在浮星海外遇到这种人,你必须多加小心;至于路博·乔治、薇曼·利萨拉本,好吧,这些公子小姐应该是去度假的,他们有过探险经验——在仆从的伺候下。”
润了润嗓子,萝萝露拉又说道:“‘大抱熊探险队’不错,这滑稽的名字在业内都为人熟知,虽然比他们更滑稽的也有,改名字也不需要什么复杂的手续,但混得有声有色的可不多。”
“和莉莉比起来呢?”
“你在开玩笑吗?这怎么有可比性呢?炽金级探险家一个人就是一支团队,古灵庭探险家公会的辖区涵盖中部深界,炽金级探险家不超过两位数,其中一半还是活了上百年的长生种或亚人,”萝萝露拉优雅地挥舞着叉子,嘴唇的绒毛没有沾上一丁点儿油汁,“每年都有探险家晋升秘银,每年也都有秘银级探险家死去,对于那些寿命漫长的生物来说,秘银级也不过是时常更新换代的消耗品,给钱就能让他们卖命。”
克洛丽丝了然,随后又向萝萝露拉了解了大抱熊探险队的成员信息。
络腮胡的中年男人叫布里托,下迷雾层出生,探险家、或者说殖民者的后代,由于他故乡周边的遗迹被探险家公会及各上界势力垄断,早已被搜刮无数轮不说,探险家还得将带出的东西按比例上缴,为了生计,便来到更加蛮荒的深界打拼。
其灵脉象征【洛墨斯山神】在其家乡小有名气,据说是新世纪以前的某位古神尸骸,后来者们从其弥散的伟力获得感悟,寻找出塑造灵脉象征的法门。主要技能是一级凶祸评级的【大地神卫】,虽然出自大地教会,但其配方来自研究者们的推演,选取神秘特性相近的替代材料屡次尝试而成,不再有晋升空间,效果肯定也不如教会正品。
萝萝露拉带来的资料上描述,布里托的硬度能比拟星辰教会最新一代的重装外甲,有着极高的毒抗性和辐射抗性,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地貌,更适合去做保镖而非探险家。
克洛丽丝将拇指骨节抵在唇上沉思,考虑请布里托做诱饵,捕杀千足魔人的可行性。
辞别萝萝露拉后,克洛丽丝路过证券交易所,发现布告栏的头版中,【守望前哨】赫然在列,涨势喜人,涨幅稍稍放缓。
“……”克洛丽丝闭上眼不再去看,眼不见心不烦,控制住贪婪的欲望。
次日清晨,少女带着整容棺毒和狐耳奈娜再此来到探险家公会,这次却不是去大厅,而是【巍城】右侧、电梯井沿着峭壁攀升的“探险者之家”,别称酒店。
每天都有上千位探险家在此落脚,三位美人步入此地,很是吸引旁人的目光。
在探险家里,女性的比例不算低,根据古灵庭的探险家公会统计,中部深界注册的女性探险家接近三成。但是,想要在饱经风霜的环境里还保养出这副模样十分难得,只有嵌合养颜的技能、或者不需要事事操劳的法师才有享受美貌的资格。大部分女性探险家,五官或许说得过去,但肌肤和肌肉都彰显着代表了探险家荣誉的沧桑和强健。
大抱熊探险队的六名成员共住一间套房,除了波菲娅睡在主卧外,其余人就在次卧与小客厅应付。
克洛丽丝扫眼看去,除了昨天的布里托三人外,还有一名戴牛仔帽的枪手、移植机械臂的老人和蜥蜴脑袋、额上长角的人形生物。
少女用线将揉皱的地毯、颠倒的桌椅和各处狼藉扶正,顾自找了张舒服的椅子坐下。
“看来克小姐已经做出决定了。”布里托露出笑容。
“嘶嘶,不是说只有一个,怎么又来两个娘们儿?”蜥蜴人面色不悦。
“美人我能接受。”枪手压低帽檐,眼睛往棺毒身上瞄,可两位可人却青涩的女孩比起来,棺毒上上下下都散发着成熟女人的风韵,娴静、甜美、温柔如顾家的妻子。
“多个人就要多分一份战利品。”老人瓮声瓮气地说。
“她以为她是去郊游么?”波菲娅压低声音嘟囔,恰好能让克洛丽丝听见。
布里托则静静地坐在对面,等候少女说明原委。
克洛丽丝收回目光,嗤笑道:“难道你们要我一介女流,独自进入陌生的团队,陌生的领域——和一群粗鲁的家伙?”
“你可以说不!”波菲娅瞪向少女。
“我的朋友,柯娜小姐,【复生树精】,同时擅长隐匿。”克洛丽丝介绍道,超凡者通常不会完全露底,只会在需要出力的领域展示技能和部分特性,以便彼此合作。
当然,似布里托这样闯荡依旧的自身探险家,他就算想隐瞒自己的技能也是隐瞒不住的。
克洛丽丝又轻轻推动棺毒的腰肢,将身着黑色缀花长裙的女人往前一送:“我的仆人,普莉丝娜·瓦林特女士,来,普莉丝娜,向大家问好。”
383.资格
棺毒有着温婉如水的气质,文静矜持,是每一个男人都想取之为妻的最佳配偶。
“您好,布里托阁下,我谨代表主人向您问候。”她身出细腻光滑的素手,与布里托宽大粗糙的掌心相握。
忽然间,布里托的手心像被什么咬上一下,红黑色的毒素沿着纹理朝手臂蔓延,中年男子肌肉上的表壳好似被浓酸腐蚀,正快速腐烂脱落。
“!”瘦小老人反应最快,他左手的机械臂亮起炽红的高温,向后跃了一步,喝问道,“你在做什么!”
“米尔莫,我没事!”布里托沉声开口,他的皮肤表面亮起墨绿的色泽,一层层腐烂的表壳脱落,又有新的生长出来,排出毒素,他松开棺毒的手,退后问道,“这是什么技能?”
“瘟疫。”克洛丽丝从披肩下掷出七支药剂,说道,“这是我调制的解药,能使你们在十二钟头内拥有一定程度的免疫力。”
话虽如此,这实则是卡洛森在改造棺毒时,针对其十二类病菌和虫毒,利用原本就有一定作用的药物顺便制作的解药,只能缓解一时。
布里托神色肃然,说道:“我们欢迎强者,米尔莫有御风的能力,他会与这位……”
“普莉丝娜·瓦林特。”棺毒柔声开口。
“米尔莫会与瓦林特小姐成为搭档。”
瘦小的老人目光沉凝,他看向枪手:“卢卡,你的美人来了。”
后者打了个寒噤,见棺毒向他伸出友好的橄榄枝,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蜥蜴人啐了一声“废物”,随后握住棺毒的手说:“威伦,或者,你可以像他们一样叫我独角蜥,”他又看向克洛丽丝,问道,“小姑娘,刚刚那解药,能给我多来两剂么?”
他们已经不怀疑克洛丽丝的“医术”,大美人的毒素能侵蚀布里托,而小姑娘甚至能开发出对应的解药,这是对能力的最好证明。
“那么,对于收获方面的分配……”
布里托已经认可了克洛丽丝的队伍——异怪对毒素的抗性或许很高,但人却不是。在探险家的世界里,最危险的除了毒虫猛兽,还有那些同行们,许许多多探险家在取得收获返回时,倒在了被截杀的路途。
听到布里托的话,克洛丽丝不耐烦道:“我对你们这些穷鬼的那点儿收益不感兴趣,但是,如果有千足魔人的踪迹,我要它的脑髓,而如果你们拿到我想要的物品,我要以探险家公会的基础报价收购。”
少女朝棺毒示意,后者从手包中取出一张支票,填上数字:“这是一万星元的支票,可以在探险家银行兑换。我们家小姐不会觊觎你们的物品,但是,如果我们家小姐想要,也还请各位不要拒绝,”女人温婉笑道,“这张支票就当做预支,若出现千足魔人的踪迹,也还请各位多尽一份心力。”
千足魔人的确是稀罕物,现如今也有价无市,虽然其实际价值远远超过一万星元,但遗迹里会不会存在还要两说,而且,神秘材料的价格中有百分之三十都是平台收取的中介费,没有中间商赚差价的情况下,一万星元猎杀可能不会出现的怪物,也不算太吃亏。
不考虑各项支出的话,一位秘银级探险家一年顶了天也就两三万星元的收入,这还是收成好的时候。如果运气糟糕,除了收获打折扣外,稍微受点儿重伤,可能就一年白干。
以布里托自己的情况,他去年到手的利润也就六千星元出头而已。
一万星元已是巨款,何况克洛丽丝作为团队“医师”,本就是巨大的贡献,哪怕无人受伤,她也该获得应有的利益分配。
“该克小姐的利益,我们是不会……”
“你是看不起我么?”克洛丽丝面色不悦。
“那……”布里托只好收走支票,“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如此说着,他也不禁在心中感慨,的确是大户人家,一万星元眼皮子都不眨一下。虽然傲慢,却也不像是那种不谙世事的天真小姐,她带的仆人实力强大,估计其身边的另一位女孩也有不弱于人的地方。
否则,少女家里人或者紫勋疫医的老师怎么说也不会放任她胡闹。
分析完毕后,布里托知道自己没准还是占了便宜的。但他哪里知道,克洛丽丝已经打算在处理战利品时随便选些值钱的材料,回去后转手卖出,这样即便无法盈利,也不会损失太多。
当然,福音教养所有三十几万神盾预算用以她这位超凡者的提升,支票是唯一没有造假的东西。
布里托又说道:“我们的船队会在傍晚六时出发,克小姐可以在此之前做好准备,五点半将在祈运空港碰面。”
“好。”克洛丽丝寡言少语,带着棺毒与奈娜离开。
当客房只剩下大抱熊探险队众人时,瘦小老者米尔莫看向自己的好友:“布里托,或许那几个小姑娘的实力没问题,但我们要去的是尚未被开辟的新遗迹,黑发女人或许有些实力,可越有实力的人,越不爱听从指挥。”
“相信她吧,克小姐的种种举动已经说明她有周全的考量,尽管性格存在一些缺陷,但不至于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布里托摇头道,“再则,她的老师是紫勋疫医,连她老师都放心让她前往幕夜高原,我们又有什么担心的呢?我见过一位蓝勋疫医,他们不是那种象牙塔里未经生死的老爷,他们去过的绝地比你我加起来还要多。”
瘦小老人被说服了,他点头道:“最好如此。”
另一边,克洛丽丝和奈娜在某家酒店的钟点房玩牌。
她已将必要的物品塞满虚空之戒的可使用空间,准备充分。除此之外,克洛丽丝额外携带了旅行包和两个手提箱,一箱装有崭新的医疗器械和药品,一箱是她与奈娜的行李。
用法术开辟空间的神秘物品不是没有,但容量极为有限,且对材料、载体大小都有严格要求,理论上,按照虚空之戒的体积,能制作的空间绝不会超过其本身三倍。
除非是超凡者固有的技能、或超乎想象的神秘特性,才能赋予更出色的效果。
“其实……”奈娜的脸上已经贴满纸条,她忍不住开口,“你将坏女人做成人偶,我总觉得怪渗人的……她真的还有意识吗?”
“没有哦,”棺毒开口道,“但我能用技能模拟声音。”
“呼,那就好。”奈娜舒了一口气。
但紧接着,克洛丽丝朝棺毒瞪过去:“再敢撒谎,我将你舌头拔掉!”
精灵的心再度提到嗓子眼,可看到克洛丽丝玩味的窃笑后,立刻反应过来。
“但有时候,我总觉得我的影偶们依旧拥有意识一样,”克洛丽丝自语道,“是灵性的影响吗?”
“私下场合里,你就不要开这种玩笑啦!”奈娜还是有些惊悚。
“好吧,”少女耸了耸肩,看了一眼腕表,说道,“到点了,我们现在步行到港口应该差不多,”她威严地注视棺毒,命令道,“仆人,把我的箱子拿上。”
后者款款行礼:“遵命,我的主人。”
384.路途上的变故
顺着浮星海的旋臂飘向东南边陲只需三天三夜,能节省不少燃料。浮星海并非完全是海,悬臂间有大量的空阔地带,从浮岛的悬崖向下俯瞰,只有深不见底的蒙蒙水雾。
远离古灵庭后,洋流将逐渐稀薄为雾河。从更宏观的视角看,浮星海亦非一个绝对的平面,它在特殊的引力下呈现倾斜的弧面,边际是向上亦或向下的支流,更远处是不着光彩的黑暗,只偶尔有灯塔的照明射出,穿透流动的雾河散射。
这样的黑暗里,总是漂浮着难以察觉的礁石,物质在迷雾的循环中易位,栖息无光之地的生物常盯上发动机功率过大的航船,源晶提炼的能源是其中一部分存在的美餐。
克洛丽丝乘坐的“远行者号”是探险家公会的船只,隶属于公会名下的航空公司,满载人数一百二十,最大的优点便是没什么噪音,甲板和船身采用具有虚空特质的金属矿石,能排斥掉一部分外来神秘特性的干扰,以防乘客在跨越不同界层时出现异常反应。
船舱数量有限,再有钱也很难享受到包间待遇,因此,克洛丽丝、奈娜、棺毒还有波菲娅挤在不到十二平米的房间里,左右各一张双层床,梳洗只有靠墙的一桶水,还不如从食尸蛇空盗团手中缴获的空艇。
从纵向上,深界的中间地带有着大量无人的蛮荒禁区,黑暗、压抑、危险,连灯塔都罕见,航船少之又少,享乐的游轮则更不可能了。
远行者号眼下距离飓风层的已有上百里,在迷雾的影响下,不同空域的气压并不受高度影响,此刻接近幕夜高原的边界,空气稀薄、浑浊了不少。
无聊的时候,克洛丽丝就将手提箱的医学书拿出来看,奈娜翻了一本侠义骑士小说,棺毒端坐在床上闭目养神。
波菲娅想要冥想,但不时被奈娜咯咯笑声或拍手叫好给唤回意识。
“克小姐,我还是想向你强调幕夜高原的危险性,”波菲娅只得叹气,“不谨慎的人很可能死于非命。”
“那你们不更应该保护好我么?”少女一如既往傲慢,仿佛真是一位恃才傲物的大小姐。
“唉。”波菲娅彻底没了火气,三观不一样完全无法交流,她离开房间,打算找亚提去甲板透透气。
亚提勉强能算她的侣伴,两人互有好感,只是还未确定关系,毕竟,探险的命途总是叵测的,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死的是不是自己。
波菲娅离开后,奈娜问少女:“克洛丽丝,你为什么对波菲娅小姐那么冷漠?我感觉她挺和善的呀。”
“莎莎说,八面玲珑并不会给探险家带来什么好处,大部分人都两面三刀,你再友善,队友可能为了利益插你几刀,”克洛丽丝说道,“表现得纯良一些、自大一点,或许能降低外来敌意的警惕,记住奈娜,我们只做我们分内的事,只有在面对至关重要的利益时才尽全力。”
少女的团队定位是医务人员,那她便只做这些,各司其职。
目前看来,大抱熊探险队的众人还是很不错的。布里托并未因她的傲慢而情绪化,也没出现过种种恶念,当然,也不排除他能够瞒过【梦境行者】对情绪的感知,只是可能性不大。至于波菲娅,少女感知到了明显的不满和一抹比较隐晦的嫉妒,这也可以理解——
大小姐和女探险家的生活质量让波菲娅感觉到人生的参差,她和父亲奋斗一辈子,可能才能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领地、庄园和不算肥沃的农田,而这,却连对方的起(点)都算不上。可气的是,这大小姐还总用鄙夷的目光看她,像在看无知的猴子。
这种情况下,波菲娅的嫉妒都没有爆棚,更没转化为仇视,只能说涵养确实不错。
出门在外还是得多加小心,除了神赋者因为神性的缘故、在位格上超出其他超凡者数个台阶外,其余超凡者无论嵌合几个技能,都存在翻车的风险,少暴露一些能力,更容易避免绝境。
不过,也得有“能力”才行,似布里托,他虽然嵌合有四个技能,但除了【大地神卫】是凶祸外,【健身者】、【迅捷神经】和【体液平衡】皆为事故级。而更多超凡者,其灵容甚至不如布里托,只能在通过一两个技能和灵脉象征在对应的领域内发挥长处。
这几天,少女总是有如芒在背的错觉,细细查去却没有发现什么踪迹。倒是餐厅用餐时,有几个举止猥琐的探险家在言语上开她们的玩笑,被波菲娅怼了回去。
“克洛丽丝,我们到哪儿了?”
奈娜从封闭的玻璃窗户往外张望,看到一根无与伦比、通天彻地的巨大光柱撑开迷雾,每隔一段距离,便有直径数百米的小岛环绕左右,齿轮隆隆转动,精巧机械和秘文的辉耀拉动着一台台升降梯,最上方一座直径五公里的岛上,孤独的建筑群伫立在黑空之下。
“洪夜,洪夜之柱,”克洛丽丝说道,“我们要在这里下船,乘升降梯下到幕夜高原的外围。”她指了指天上和天下,光亮在其上反射,“看到那些水幕了吗?再往前的航路不便航船通行,一是碎石窟太过逼仄狭窄,二是船体容易被从天而落的陨石砸到。”
“那光柱看起来好高。”
“洪夜全长十二点六公里,这大约是幕夜高原主陆到水幕的距离,”克洛丽丝解释道,“在洪夜快速升降也不会受到界层的污染,由于处在空域边界,一般也不会受到异怪的侵袭……”
船只速度放缓,正要向下降落,这时,水幕的碎石窟中有遭受惊扰蝠群漫空飞出,一只只撞碎在还未完全减速的远行者号船身上,绞碎肉泥的涡轮渐渐难支,咔的一下陡然卡住。
“隆隆隆隆!”
先是刺耳的悉索振翼掠过长空,随后,船身陡然倾斜,桶中的清水打在棺毒身上,克洛丽丝立刻用线稳住身形——
“嘭!”
舱门被轰然推开,一壮一瘦两个探险家闯了进来,憋不住淫猥的笑意:“三个娘们儿能值不少钱,先弄大的再抓小的,别给布里托那头熊反应的时间。”
385.死难
眼前的两个探险家克洛丽丝认识,这段时间在餐厅用餐时,他们是最不怀好意的一类,还正大光明地说,若将三个美人买成奴隶能值个多少多少。
当时正处在远离陆地的深空,克洛丽丝暂时不想搭理,倒是波菲娅和那两人打了一架,揍至道歉为止,之后布里托与对方的领队私下谈论一番后,这事便算是揭过。
但少女没想到,两个只配在口上出言不逊的家伙,真有胆量欲行不轨?他们疯了不成!
“这场事故是你们造成的么?”克洛丽丝是在不相信他们有这样的本事。
“嚯嚯嚯,”强壮的探险家笑起来,“只是一些小手段而已,啧,我喜欢你这副不屑的模样,因为我更喜欢你之后的反差——”
克洛丽丝记得布里托的话。这家伙叫渣铁,不是超凡者,但对炼金术和动植物生态有些研究,给自己改造过血脉,比普通人的体质强上数倍;至于他的同伴废铜,喜欢鼓捣秘文和各种道具,是一名落魄法师。
少女依然想不通对方发疯的原委——女人的吸引力真能大到这种程度?她想使对方陷入梦境,控制其意识,但空中事故令她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慢慢进行这些操作。
不由分说,渣铁朝棺毒扑去,他的动作远追不上克洛丽丝的反应,在虚空化、无形无质的线的操使下,棺毒轻易侧身避让。
克洛丽丝保持警惕,牵着奈娜的手,让棺毒挡在自己面前,没有第一时间发难。
“你知道在私底下接近我两米以内的女人的下场么?”渣铁浮现扭曲而恐怖的笑,“我的汗腺能挥发出迷晕一头凶兽的气味,你以为我被波菲娅那娘们儿揍的时候是技不如人么?不,真正的探险家会将本事隐藏到最后!”
克洛丽丝紧锁眉头,眼见他不断逼近,棺毒一手将其按在床架上,崩碎的木屑在其脸上割开一道道口子,渣铁却露出得逞的笑:“你中计了!”
这时,废铜从侧面袭向露出破绽的棺毒,将一枚石牌印在棺毒的眉心,他掌心迸发幽蓝的亮光,顷刻间,棺毒的身形逐渐变淡,操纵影偶的线忽然失去目标,只在原地留下一具稻草偶像。等少女在沉心感知时,发现棺毒已经处在至少两百米开外的浮岛,一艘小型空艇正停候于此,那是本远行者号上的救生艇。
“你们有同伙?”克洛丽丝愈发困惑,“刚刚那是什么?”
“替身石符,”废铜阴恻恻笑道,“我花了足足一千星元才搞到三张这样的东西,之后到了别处,你可得给我赚回本来啊,小妹妹——现在你没有护卫了!”
“那得有八百镑了,你可真舍得下血本。”克洛丽丝冷笑。
“你会值上十倍百倍!”渣铁失去棺毒制衡,朝两人扑去,跃到一半,却陡然从半空跌落。
“呃……”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正逐渐发黑腐烂的手,脱落的指甲抚摸着扭曲的脸,嵌进软化的肉里。
瘴气距离棺毒越近,效果便越强,他之前和棺毒肌肤相亲,等若给自己判了死刑。
“渣铁!!!”瘦法师睚眦欲裂,他取出一枚符印,聚在胸前,指尖冒出零星火光,隔空书字。
“娜娜,送我去飞艇。”
【浴空雷使】是能够穿透包括结界在内的各种障碍,只是在搭建穿透障碍的裂隙时会迟缓一点。
也只是一点。
奈娜不去管那个法师,她搂住少女的腰,浴袍短暂浮出体表,在精灵凝神之时,船舱内和船舱外皆出现一道湛蓝裂缝。
“你给我好好看着啊!!!”
废铜怒吼着,在奈娜与克洛丽丝出现于窗外时,他的头颅高高飞起,滚滚落地。
闪电在半空飞速折跃,于奈娜灵脉象征【朔月】的隐匿下几乎看不到任何亮光,眨眼便登陆飞艇的甲板。
舱门死死密封着,里面传来砰砰拍打声。
“有人吗,救命,救我出去!”
是卢卡的声音!
虽然三天的时间里没交流过几次,但克洛丽丝对这个朝棺毒暗送秋波的家伙印象深刻。
“砰砰砰!”
“你往后退!”奈娜立刻朝里面喊道。
“是柯娜小姐吗?”
“不要被门撞到哦——”奈娜将浴袍收为秘文,因为穿梭裂隙时间极短,加之克洛丽丝为精灵购买了绝缘性较高的探险装束,衣物没有任何损坏。
飓风汇于一点之上,奈娜的侧踢宛若狂鞭,结实的木门在震耳剧响中砸到墙上。
卢卡欣喜若狂:“太好了,柯娜小姐,还有克小姐,你们听我说,紫水晶探险队的家伙对你们图谋不轨,我听渣铁和废铜那两个杂种说,想将你们、想将你们……”
“卖成奴隶?”
“呃,你怎么……”
“你出现在救生艇上,时机未免太巧合了。”克洛丽丝带着质疑退了一步,让棺毒将卢卡挡在门口。
“克小姐,你在说什么呀?”卢卡面露疑惑,又急切地说道,“对了,克小姐,我们快点离开这儿,这艘飞艇——”
也就是克洛丽丝这份迟疑,船舱底部的陡然传来异样的气息。
“克洛丽丝快逃——”奈娜再度抱住少女和就进的棺毒,没有丝毫迟疑便跃迁至高空。
“克……”
正此时,一团烈火席卷了卢卡俊朗的脸,他被爆炸吞噬,浓郁的硝烟随冲击倾出船身的每一寸空隙,四分五裂!
奈娜搂着克洛丽丝出现半空,眼中难掩震撼,少女同样好不到哪去。
她一度怀疑卢卡参与了对她的图谋,可现在一想,若真如此,他怎么会不告诉渣铁废铜有关棺毒的特性呢?只是仓促间,少女来不及思考,只等卢卡真正死了,她才骤然反应过来。
奈娜还心忧船上的乘客,她立刻折跃到船尾角落,此刻人心惶惶,都在准备各显神通逃生,没有注意到这方的异况。
“克洛丽丝,给我三分钟,我可以救下不少人!陆地就在附近!”
“等!”克洛丽丝咬牙道,“别让我知道是谁……”
直觉告诉少女,这件事是针对她们来的。
苍生?格莱曼奇财团?又一个神鬼莫测的杀手?
“隆隆隆隆!”
轰鸣响起,也不需要奈娜去救了。在所有人的抢救当中,六分钟的时间里,远行者号的涡轮重新开始转动,船身趋于平衡,尽管依旧摇摇晃晃,但已足以迫降于洪夜上方的岛屿。
甲板上爆发起阵阵欢呼声,克洛丽丝神色却更加阴沉——
她知道,这事还没完。
386.嫌疑
远行者号安全着陆,洪夜的工作人员迅速前来检修,布里托一行好不容易找到克洛丽丝,忧心忡忡地问道:“克小姐,我们在你的房间里看到两具被腐蚀的尸体,还好你们没事……”
“我倒要问你们都去了哪里?”克洛丽丝柳眉倒竖,“两个肮脏的家伙闯进我的寝室,你们却没人前来保护我!还是说,你们期待我出点儿令人作呕的事故!?”
“克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当时我们正在餐厅……”
“波菲娅呢?她不是你们派来保护我的么?”
“波菲娅她……”
“波菲娅当时与我在甲板。”年轻男子亚提走过来,“很抱歉,克小姐,我们队伍让你置身于危险当中。”
渣铁和废铜明显死于这位小姐的侍仆之手,但对方有侍仆是一回事,没能及时关注同伴的安危,是他们的疏忽。
“还没有找到卢卡,他的‘视察之印’黯淡了,”独角蜥威伦嗅了嗅,对克洛丽丝说道,“你有看到他吗?”
“……”克洛丽丝正思索着如何回答,这时,一个半边脸颊嵌以钢铁的魁梧男人走了过来。
他瞥了一眼克洛丽丝,当即看向布里托,说道:“布里托,我的队员死在你的人的房间,我需要一个解释。”
“哈?”克洛丽丝被气笑了,“你的队员,死在我的房间,找我们要解释?”
“这里轮到你说话了么?”魁梧男人冷漠开口。
“克小姐。”布里托看向少女,“如果你遭受了冒犯,哪怕冒犯者已经死亡,我们探险队也会为你主持公义。”
“布里托,你什么意思?”
“帕西多,你不妨听克小姐如何说。”
“如何说?哼,”克洛丽丝冷哼道,“两个龌龊的家伙做着奴隶生意的春秋大梦,被我的仆人好好教导了礼节而已。”
“礼节?你杀了他们,这是你的礼节?”帕西多眼神肃杀。
“至少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失礼,”克洛丽丝直视魁梧男人,“你是他们的头?那好,他们因冒犯欠下的,你要来帮忙偿还吗?”
“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冒犯,你说他们冒犯你,你有证据么?”对于这一点,帕西多是绝无可能承认的,“我承认,渣铁和废铜确实举止粗鄙,但绝对罪不至死,我想问问,究竟是什么样的冒犯,才让你痛下杀手?”
“……”克洛丽丝没有动怒,她的怒色都是佯装,但心中仍旧感到郁闷,咬牙切齿中故作羞恼,“他们想将三个女人卖成奴隶,这个理由,够不够?”
“哈哈哈哈哈!”帕西多和他的数十名队员们哄堂大笑,“事故发生不过短短几分钟,你说他们两个想把你们卖成奴隶?”他阴沉地盯着少女,“小姐,你该不是有受迫害妄想症吧?”
少女当然知道辩解是苍白的,但她并不指望对方相信,她是说给布里托听的。
说难听点,幕夜高原就是无法之地,唯一的半官方探险家公会只控制着洪夜的运转和守望前哨,周边岛屿基本处于自治状态,属于法律无法触及的地方,即便是烧杀淫掠的海盗在这,只要他们不破坏基本秩序,就不存在官方人员分出人手对他们进行剿灭。
这里的秩序来自利益,以及衡量自我与他者实力的心尺,罪恶只存在于弱小者、以及破坏权贵利益之人的身上。
而帕西多,怎么着也算不上权贵。
但,如果有人暗中针对她,少女便不想主动往枪口上撞。事情太过巧合,克洛丽丝依旧满头雾水。
“他们有能够使人传送的符石……”克洛丽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了。
“我当然知道渣铁和废铜在出发前弄到了珍贵的替身符石,但是,符石极限传送距离不超过四百米,本该是我们查探危险时使用的宝物,这么点距离,这么点儿时间,”帕西多的眼神愈发危险,“你说他们要绑架你?卖成奴隶?娘们儿,你是不是自己骚得想男人,迫不及待要去奴隶市场撅屁股了?”
“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奈娜忍不住插话。
棺毒霍然出手,帕西多一拳迎上,前者的指骨根根碎裂,而后者则露出袖袍下的铁拳,当帕西多察觉到瘴气弥漫时,他立刻收回拳头,燃起高温的铁臂将瘴气杀灭。
棺毒不是近战的料子,即便她生前虫化亦是如此,克洛丽丝用线为其缝合伤口,什么话也不说。
“帕西多,我们曾经的些许矛盾还不到生死相向的地步,但如果你再挑衅我们团队成员,无论在哪里,大抱熊探险队都可以随时与你分个高下。”
棺毒与帕西多接触不过短瞬,短瞬后,布里托站到了前边。
“布里托队长,”这时,有远行者号的大副走过来,欲言又止,他交出一枚发黑的青铜徽章,上面依稀可以辨认出用三种语言书写的“卢卡”字样,“我想这是你们队员的东西……”
“卢卡!”布里托瞳孔一缩,问大副,“他在哪里!”
“他……”大副叹了口气,“他在救生艇中,被之前的爆炸吞噬了。”
“!”波菲娅捂住嘴,亚提神情凛然,蜥蜴人攥紧了腰间的马刀,死火山般的米尔莫一言不发。
“怎么回事?”
“事故还在排查中,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大副叹息道,“救生艇似乎因为熔炉老化导致燃料泄露,在远行者号倾斜时意外滑出舱室,卢卡先生生前似乎竭力控制着救生艇平稳运行,但泄露的燃料最终导致了惨剧……请节哀,公司不会推卸责任的。”
“卢卡怎么会在救生艇里?”亚提追问。
“呵呵呵呵,还能为什么?”帕西多幸灾乐祸,“还不一样是贪生怕死的好色之徒,我记得那家伙最喜欢说的话,便是死在女人的肚皮上,啊,不过对于航行深界的船员们来说,他们驾驭的船只也能算作美人吧?哈哈哈哈哈!”
“帕西多,你越线了。”布里托的眼神终于阴沉下去。
“哦?”帕西多同样阴鸷地笑起来,“你知道渣铁和废铜那两个人的死亡,会给我这次探险带来多大的损失吗?你以为两个熟悉遗迹生态的炼金术师和法师,很好招募么!?”
“请等一下!”这时,一个手持相机的青年人走过来,他警惕地看了克洛丽丝一眼,对两人说道,“我是探险家日报的记者,之前在甲板上拍摄洪夜的景色,但事故发生时,我意外拍到了这个……”
青年递出一张相片来,那是……
相片中,救生艇上,三个女人正在舱门前对峙。
387.布里托的诚意
相片中,救生艇上,三个女人正在舱门前对峙。
青年记者先是有些迟疑,但他仍旧说:“我知道这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但我不想隐瞒……我需要申明,我无法确定我所拍摄的东西是否受到其它神秘的干扰。”
照片在布里托和帕西多两人间传递,魁梧男人将相片捏得发皱,玩味地看着布里托:“看起来这位小姐对你的队员也进行了不太友好的‘礼仪指导’,因为什么?啊,当然,我知道,无论卢卡还是渣铁废铜,他们都喜欢玩女人,所以,”他又看向克洛丽丝,“难道你要说,魔枪手卢卡也参与了对你的绑架吗?要把你卖成奴隶?”
波菲娅难以置信地看向少女,亚提不露声色,蜥蜴人不怀好意,米尔莫则与布里托交换眼神。
“渣铁和废铜将我的人传送到救生艇上,卢卡……”克洛丽丝看向布里托,“我认为他被算计了,救生艇爆炸前,他告诉我发现紫水晶探险团的人物另有图谋。”
“传送到即将爆炸的救生艇上!”帕西多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你前一句还说他们想绑架你,怎么现在又成了要置你于死地?”
“那又如何呢?”眼下,克洛丽丝只得一口咬死,无论幕后还存在着什么阴谋,她必须先把锅甩到死人身上,“谁知道你的那两条畜生打着什么主意?渣铁那畜生似乎对动物生态也有研究,如果这场事故有人为的痕迹,我有理由怀疑你支使他动了什么手脚。”
“凡事都要讲究证据,你倒是会倒打一耙!”帕西多笑道,“那你又是怎么从救生艇上活着回到远行者号?”
“我有义务告知你么?”克洛丽丝拨动手指,若有不对劲,她会立刻让棺毒释放瘴气。
真舍得这个新玩具,将棺毒体内的虫巢打开,制造一场普通的凶祸级灾难还是绰绰有余。
“不说,就证明你心中有鬼。”
“证据呢?凡事都要讲究证据,你找到证据再和我说这些话吧。”克洛丽丝转身离开,看向布里托,“我累了,布里托,我要下去休息,怎么,你也怀疑我?”克洛丽丝冷笑道,“我难道会为了几条贱命大费周章么?与其怀疑我,倒不如想想,那个铁疙瘩这么急着跳出来,是不是藏着什么阴谋。”
“你怎么能这样说卢卡!”波菲娅怒道,“他甚至没有得罪过你,餐厅时也曾和我为你们站台!”
“和我有关系么?”克洛丽丝冷眼看去,“搞清楚我的身份,波菲娅。”
大副已经返回远行者号,开始核查克洛丽丝的身份,不久后将有电报直达菲普林斯医学院送到卡洛森的办公桌上。但显然,少女的履历万无一失,因而远行者号一方也能确认,那种背景的大小姐没有任何立场做这种事,除非她是疯子。
动机,大抱熊探险队当中,布里托、亚提和米尔莫正是知道克洛丽丝基本没有杀害卢卡的动机,才没有立刻表态。卢卡对棺毒或许有那么点儿意思,但言语上也没轻慢失礼,和其他探险家相比,布里托的这位队员纯洁得像圣骑士,若克洛丽丝真因此记恨,那死的显然不止是三个人。
远行者号的乘客暂住于洪夜最上层基地的旅舍,在事件水落石出之前,谁先走,谁就有最大嫌疑。
旅舍的居住条件和不夜城的莱宁街旅舍差不多,没什么好挑剔,比拥挤的船舱适宜上无数倍。
考虑多诸多危险的巧合正指向她,克洛丽丝和奈娜共住一个房间,形影不离,免得像卢卡那样死得莫名其妙。
将棺毒留在客房看守行李,克洛丽丝带着奈娜去寻布里托,精灵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默默的、一言不发。
布里托正在与队员开会,听到少女敲门,所有人齐刷刷望了过去。
克洛丽丝阔步而入:“在商榷如何甩掉我这个烫手山芋么?”
全场默然,少女与布里托对视。
中年男人与队员说道:“你们先回避一下。”
“爸爸——”波菲娅对克洛丽丝充满警惕。
“我相信克小姐,”布里托自信笑道,“请坐吧。”
克洛丽丝携奈娜坐在椅子上,待众人离开,问布里托:“讨论的如何了?如果你们要与我脱队,以当下的状况,我是可以接受的。”
“我相信克小姐,”布里托说道,“而且,帕西多这人本就残忍暴戾,与我们存在过不小的摩擦,无论真相如何,我不会听信他的一面之词。”
“那么你是想与他开战了?”
“即便存在摩擦,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也为时尚早,克小姐,”布里托郑重地说,“我们并非接受你委托的雇员,我们应该是队友、是同伴,而我的探险队,会对每一位成员负责,不会放弃任何一人。”
克洛丽丝轻声笑道:“你漂亮话总是说得极好,我对你并无恶感。”
“或许,探险家中的确存在许多人渣,”布里托郑重说,“但我们也有着侠义精神,正因为生于草莽,行走于更广袤的泥土上,才能拥有更宽容和博大的胸怀,这不是说教,我也不想凭一己之言改变你们上层人的处事方式,但无论你们卑鄙或者冷漠,我都不会背叛我的原则。”
“我被人盯上了,但我不知道他是谁,更不知道他的目的、他的实力,”克洛丽丝开诚布公,“卢卡的死亡是巧合,但越偶然,它便越不偶然,因为,类似的偶然,我曾令它发生在别人身上,现在我知道,这种滋味很不好受。”见布里托耐心倾听她的讲话,少女继续说,“我能确保自己安然无恙,但若他继续与我纠缠下去,你、你的队员,都可能惨遭不幸。”
“若真如你所言,”布里托眼中闪过怒火,“我不会让卢卡死得如此窝囊。”
“你愿意信任我么?呵呵,”克洛丽丝发出轻笑,那似是自负的泰然中,已有几分成熟的妩媚,“别到时候被人卖了,还不知道是如何死的,与卢卡一样。”
“我相信我的眼光,克小姐,”布里托发现少女本质上其实并不傲慢,反而冷静、缜密,妩媚的笑容中甚至存在着阴鸷的戾气,“如你所言,你的身份没理由大费周章制造这样的事故,而这件事也确实有太多疑点。”
克洛丽丝站起身来,她打算出去走走:“你的人我会抚恤,若他有父母,我会派人负责赡养,若他有妻儿,我也会支付她们每个月的生活费用、保障其子女的教育。”
“他也是你的队员。”布里托沉默片刻后,待少女走到门前时,蓦然开口。
“那便祝我们好运,”克洛丽丝的手在门把上停顿一瞬后,往外拧开,和奈娜一并与走廊上的大抱熊探险队队员们擦肩而过,“队长。”
388.圣宴修女
出门透透气,也是观察周围的环境,如果真有什么意外的征兆,克洛丽丝也好发现端倪。
洪夜基地所在的岛屿东西不过五公里,南北更只有一半,它是处于洪夜之柱顶端人造浮岛,有一半面积是升降梯来来往往的大厅。
这里的守卫加工作人员不过三百,有一支小型舰队停泊在远离洪夜之柱的浮空港口待命,其长官是六个技能圆满的超凡者,配有轻型重装与四十人法师团,即便寻常的神赋者也不可能单枪匹马杀穿全副武装的正规舰队,如此一来便足以扼守要道,立于不败之地。
“克洛丽丝,真的有人在幕后针对你吗?”奈娜忧心忡忡地问,充满自责,“会不会是因为我……”
“不要在意那些,”克洛丽丝摸了摸奈娜的狐耳朵,安抚道,“我并不强大,但也处理掉不少强敌,不差那么一个。”
前提是,“他”真的存在,而非自己的臆想。
少女打算去事故现场,看看有没有能带来有效信息的灵质痕迹。
克洛丽丝控制影偶的距离依旧有限,超过五十米线的效果便要大打折扣,因而出门时还是得带上棺毒,让她提着行礼,防止被人动手脚——虽然没什么贵重的东西,但若真有不轨之徒,总会让人膈应。
这也算是她遇到渣铁废铜两个送死疯子后的心理阴影了。
“美丽的、温柔的、善良的、大方的探险家小姐!”这时,一个肥胖到几乎撑满教袍的修女顶着一张足有克洛丽丝三张脸蛋大的面孔,抱着一个募捐的箱子说,“请为饥饿的人们献上你高贵的祝福和怜悯吧!慈恩圣父将祝佑你前路坦途!”
“啊?”克洛丽丝失态地张大嘴,仰视这个高度超过两米五、宽度接近两米的修女,她盘着褐色卷发,穿着几乎被撑爆的黑色教袍,肩头的袖章因为脱线裸露出白腻的肌肤,那并不诱人,反倒像圈棚里的猪。
慈恩院?
能养出这种肥猪?
这绝非克洛丽丝刻意不礼貌,而是对方已经比猪还要肥硕了。
“嗯?”修女眨了眨眼,不考虑体形的话,端的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她没有下巴,肥肉垂在颈上,因为略有雀斑的脸上蛋白质过于丰富,让五官看上去像是挤在一起。
“慈恩院?”克洛丽丝脑海中立刻冒出一个派系来,“威罚……暴食?”
“啊呀!原来是教友吗?”肥修女激动地捧着克洛丽丝的脸,钱箱洒落一地,只有零零散散几百星分的硬币或其它地区的小额钞票,“小教友侍奉哪一位的座下呀?”
“教座纯白。”
“啊呀!”肥修女拍手道,“是纯白大主教呀,他前年还在咱们院歇脚,是与圣宴教座一样善良的人呢!”
因为沃尔茜已经被摩修认可,克洛丽丝通过地精了解到不少慈恩院内部的基本情况。
但因为奇法和观陀,克洛丽丝一直对威罚一系的教徒抱有忌惮,尤其在对方捧住自己的脸时,她险些忍不住出手。
肥修女太过高大,弯不下腰,胳膊只能摸到腰肢,即便她想握住少女的手也很难做到。
纯白教座摩修,寓意贞洁与忠诚。
圣宴教座餐秀,司暴食权柄。传闻她有小山那般高,居于失落之国、险恶群山里的古老奇观,淌过奇观的河流是甜美果酒、涌出井口的是蘑菇野蕨,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朝圣的苦难者历经千难万阻抵达圣宴之地,便如登天国。
不过,哪怕在慈恩院内部,传闻也仅仅是传闻,真正去过圣宴之城者少之又少。
包括摩修在内,每一位大主教都有传说流传,只是见过他们、又知晓其名字的教徒,始终是少数。
克洛丽丝问:“你在这里真能募捐到钱吗?用来作什么?”
“修缮教堂呢,咱们院在洪夜下层的曼尼莎小镇,”肥修女乐呵呵地说,“还差一百多星元,就能给教徒们搭一个能睡好的地方了。”
“一共需要多少?”克洛丽丝问。
“阿珊蒂当初说预算要八百星元,可惜她四年前失踪了,唉,不过纯白教座来时给咱们院捐了一件贴身的灵器项坠,在好心的探险家那里卖了两百多星元呢!”
“我特……”克洛丽丝忍住爆粗口的冲动。
两百多星元,换成神盾也就五百上下,而最便宜的危害级灵器,克洛丽丝就没见过低于四位数的,何况摩修的贴身项坠!
肥修女真是做生意的鬼才,听她的口吻,至少四年前便在这里传教布道,也不知这期间被坑了多少钱。
克洛丽丝问道:“在这里的教友都出自圣宴教座门下么?”
“也不是,”肥修女摇头,“只是咱们圣宴一脉人手比较充裕,纯白教座来时,留了两位教友帮衬,噢,纯白教座半年前委派了一位白衣牧师过来,这样那些镇民就不敢抢咱们的东西了。”
“牧师?”
“帕亚牧师,是一位很好的人,”胖修女乐呵呵笑着,忽然左顾右盼,竭力往下弯腰,压低声音,“就是脑子不大好使。”
你还好意思说别人!
克洛丽丝心思活跃,听到帕亚这个名字时,又不禁皱起眉头。
她应该跟随奇法才对,因为奇法被观陀吞噬,所以被摩修吸纳到座下么?可……
如果说不夜城慈恩院里,克洛丽丝最警惕谁,那么除了奇法外,便非帕亚莫属。
她的个人特征与昔日的克劳格有高度重叠之处——渴水。控制靛鸥社后,少女也向西姆的保镖了解过当初剥皮杀手是否存在类似的情况,答案是肯定的。
克洛丽丝有理由推断几人的关系。要么是同样的技能,要么,本身就是一体——能寄生他者、还能使用被寄生者生前灵脉,这种超凡者不像是能批量培养的存在。
“帕亚控制着慈恩院吗?”克洛丽丝问。
“那倒没有,帕亚牧师不管事的,她每天都在忏悔室祷告呢,”肥修女说道,“以前有位奇法主教,他每年都会从咱们辖地调离人手,同时给咱们院下拨经费,我们听从他的安排居多,”说罢,又摇着头叹了口气,“可是最近没他的消息,院里的日子也不大好过了……”
389.奴隶
幕夜高原的气候寒冷,大多时候能到零下,在肥修女的眉毛上凝着淡淡的霜。她穿着单薄,被撑破的修女服补了又补,连克洛丽丝都不忍直视。
慈恩圣教内,除了奇法、观陀那些邪恶的野心家,目前为止,克洛丽丝接触的大部分教士修女还是真诚实在的。
听到肥修女的感慨,克洛丽丝察觉到,慈恩院在洪夜的日子恐怕也是不好过的,比不夜城远远不如。
在不夜城时,奇法早年与路恩提亚有着心照不宣的“合作”,商港也有迪鲁家族这些地方势力的支持,于阿芙拉附近的本部甚至是一座城堡外形的法师塔,有庄园和土地,经费虽紧缺、却也没缺到难以为继的地步,甚至在奇法活着的时候,还能给远在幕夜高原的分院拨款。
克洛丽丝至今没想通奇法从哪里弄到的钱,仅靠穷困的信徒和些微帮社支持别说资助其它地区的慈恩院,就连自身运转也将举步维艰,这是一笔无法追踪的烂账,沃尔茜事后翻开那些仅剩的慈恩院账本时,只发现最大的收入来源是屏风镇的一笔笔将信徒送进矿山做工的“中介费”。
但这依旧不足以弥补慈恩院传教时的支出。
此刻,克洛丽丝无法从肥修女身上感觉到丝毫威胁,在这弱肉强食的蛮荒之地,若真有歹人,估计慈恩院也只是砧板上的一块肉。
正如肥修女所言,帕亚到来以后,那些镇民也不敢抢慈恩院的东西了。
少女问道:“现在呢,谁在控制洪夜的慈恩院?”
肥修女答道:“咱们是奉枢机团的指令在此建立修道院,隶属于秘温空域教区,不过上一位嬷嬷说,由于经费短缺、物资匮乏,二十年前起,秘温空域就由奇法主教接手,咱们也听从他的指挥,现在嘛……”
秘温空域,或者叫秘温湿地,洪夜东南方向,大部分地势还在幕夜高原以下。虽同样暗无天日,却常年由湿热的瘴气笼罩,发光的灯笼树和毒蝇诱捕着猎物,由于不存在遗迹的消息,连探险家都很少光顾此地。数目难以统计的土著城邦和原始部落在此地繁衍,雾河与丛林的根蔓连接各处,据说湿地中央有一座悬浮的活火山,源源不断释放出供生灵存续的能量。
“现在?”
“奇法主教许久不与咱们联系,若非纯白教座扶助,咱们的修道院大概率是要撤销的……可那些饥饿的人该怎么办呢?”肥修女又叹了口气,指了指脑袋,“帕亚牧师也不管事,总是有信徒不辞而别,咱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的。”
克洛丽丝大致了解情况,但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远行者号的事故尚未得到解决,因此不打算与肥修女深度接触。
少女将地上的硬币和纸钞拾起来,取出一张十星元的钞票,说道:“这是我所献的微不足道的忠诚,愿慈恩圣父为苦难者指引明路。”
“啊呀呀!你真是太慷慨了!”肥修女抱紧募捐箱子,赞誉道,“纯白教座有你这样的追随者,该是何等幸事呀!”
十星元抵得上慈恩院一周的饮食开销。洪夜距离浮星海也就三天航程,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物资供应于此。正常的肉类蔬果固然昂贵,但也有许多探险家们不屑于吃的边角料,这些要么供养奴隶、要么就以便宜的价格卖到洪夜周边的小镇。
“等我有时间,”克洛丽丝说,“我会前来造访。”
“到时候,我会携修道院上下给你最高的礼遇!”肥修女拍着胸脯承诺。
穷乡僻壤的最高礼遇,克洛丽丝是不指望了。她注视着肥修女艰难的步伐蹒跚远去,走得大汗淋漓,十分担忧对方的饮食和身体状况。每天都这样募捐未免太辛苦了些,不知是人手匮乏,还是人人都是这样的胖子?
洪夜基地不大,基础设施一应俱全,岛内部有着巨大的地底空间,储有海量物资,基地核心昼夜运转,在洪夜之柱绚烂光彩的支撑下,让岛屿悬于最上,俯瞰遥远处、代表着【守望前哨】的夺目光点。
洪夜基地没有使用奴隶,但周围的小镇、聚落、遗迹前线,所有的服务都要依靠奴隶的劳动来支撑,随时有航船降落,除了一批批物资外,也有被链子拴着的男女奴隶通过洪夜的升降梯被送往各地市场,他们种族各异、身体健康但衣衫褴褛,皮肤上有着难以磨灭的魔法烙印,部分则在颈上锢着项圈。
“救命、救救我——”突然,一个身强力健的男奴挣出队伍,牵连好几位与他用绳索并拴着的奴隶跌倒在地,他啃了一口泥,爬起来,朝路过的探险家、雇佣兵、商人们求救道,“我不是奴隶,我家在浮星海里斯提亚,我是去工作的,我应该去古灵庭赚钱的!”
奈娜向前了一步,可她被克洛丽丝紧扣的手掌握得更牢,两节纤细的藕臂在半空绷直,最终寸步不动。
精灵回过头去,她发现克洛丽丝冷着一副脸,与大多数路人一样毫无感情和怜悯。
“克洛丽丝……”
“这才是常态,娜娜。”
“那我之后再……”奈娜想在之后袭击关押奴隶的地方,将他们放走。
“你能放出他们,但你能带走他们吗?就算你能带走他们,又如何使他们活下去呢?”克洛丽丝见奈娜眼神中还有执意和悲伤,便安慰道,“若你陨落在最脆弱的时候,那么全天下的苦难者都会失去一个真心为他们付出的人,他们今后将更沉沦、更堕落、更无力回天——你是独一无二的,娜娜。”
奈娜不知如何回答,她此前设想过浮星海外的残忍和不堪,也答应克洛丽丝不会惹出麻烦,可当她眼睁睁看着那奴隶被当众斩首以儆效尤,而旁边衣衫不整的女奴在那颗人头边瑟瑟发抖、被贩奴者拧痛长发也不敢吭出一声时,压抑的痛苦在心脏上宛若雷鸣。
一个押送奴隶的佣兵用长剑挑起那颗头,笑道:“啧,这可是一个棒小伙,卖到采石场怎么也能干上三年五载,一百多星元你说宰就宰了。”
“这狗崽子前面老老实实,上了岸就整出这种幺蛾子,谁知道进了采石场会做些什么?凯桑大爷的口碑可不能砸咯!”砍杀奴隶的佣兵踢了踢尸体胳膊上的肌肉,说道,“看看那些法师的作坊要不要,如果没人收,那就送到肉肠场,这一身包装下来也值个十几刀。”
“唰!”
强风刀子般撕过佣兵的耳朵,后者一声尖叫,拔出背上的铳枪,目光齐刷刷看去时,一只狐耳美人正含怒而视。
390.醉酒
含怒出手后,奈娜这才反应过来,她感受到周围的目光和对面的敌意,有些失措地看向克洛丽丝:“克洛丽丝,我……”
奈娜已经很努力地按捺情绪,可那两个佣兵残忍冷酷的话语精准踩在了她的怒火上,像浇了一升汽油。
“你们是什么人!”
若非理智占过了上风,对方又是出手迅捷的超凡者,佣兵早已经开火了。
纵使怒不可遏,奈娜依旧没有杀人的想法,否则佣兵丢掉的可就不止一只耳朵那么简单了。
“没关系。”克洛丽丝拍了拍奈娜的肩膀,轻声安慰,随后将精灵挡在身后,防止她再度失控。
“这两位小姐,”一个大腹便便的奴隶商人从远处走过来,笑容可掬地捧着双手,谦卑问道,“如果我们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在下先赔礼道歉了。”
“法拉姆大人,我们哪有得罪她,是她们割了我的耳朵!”佣兵捂着血肉模糊的侧颊,另一手提着铳枪,暴怒之余,又在克洛丽丝与奈娜的脸上身上瞄来瞄去,仿佛用目光便能将御寒的厚披肩与猎装剥去。
“你的狗不说人话、不做人事,血淋淋的场面吓着了我的朋友,”克洛丽丝冷眼瞥向奴隶商人,淡漠道,“街上窜出野兽,我朋友自然不小心吹了一下。”
“你他妈——”
“闭嘴!”奴隶商人暴怒着吼去,一双瞪如铜铃的眼让缺耳佣兵立马噤若寒蝉,他又看向克洛丽丝,露出憨厚的笑来,“误会,都是误会,我们是正经的生意人,当然不会纵容恶犬放肆的……这样,作为道歉,敢问二位小姐有看上什么货物的尽管挑选,就算是我们的赔罪了。”
他话音刚落,所有奴隶都抬起头来,一双双充满渴望的眼看向奈娜,精灵被盯得脸蛋发烫,这不是害羞,而是无能为力的愧疚。
无论她怎么选,都将断去其他奴隶的希望。
“我对贱民不感兴趣,”克洛丽丝扫过奴隶们,与一双双眼对视,她冷酷的目光令后者如坠冰窟,再不敢抬头看,少女说道,“但是,下次也别让野狗给这条街染上它不该有的颜色。”
“应该的,应该的。”当“贱民”这个称呼出现时,奴隶商人就知道少女没有搞事的打算、不是那些成天跟奴隶商人作对的神经病游侠,便借坡下驴,回头骂道,“听见没,蠢货,在大庭广众下做这种事,是想脏老爷小姐们的眼么!”他又看向克洛丽丝,赔笑道,“如果小姐没事,那我们……”
“滚吧。”
“您的意志!”不想惹麻烦的生意人拔腿就走。
“等一下!”克洛丽丝忽然叫住他。
“嗯?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你的老板是谁?”
“勇敢者前线最大的奴隶商人,凯桑·拉波菲尔,”奴隶商人警惕起来,他直接报出老板的名号,希望少女知难而退,“小姐想的是……”
“什么奴隶都有么?”
“当然!”
“我的新玩具还缺一个辅助施法的主要材料,”克洛丽丝轻蔑说道,“既然他是最大的奴隶商人,那我下次就去他那里挑货。”
奴隶商人恍然:“那么小姐是否留下名号和需要,我也好做准备……”
“你没有知道我是谁的必要。”少女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如果有我需要的货,钱自然少不了你的。”
知道是做生意不是搞麻烦,奴隶商人喜出望外:“小姐到勇敢者前线后,可以直接在泰坦之花报我法拉姆的名字,两周之内,我一定会赶回去的!”
克洛丽丝没搭理他,牵着奈娜离开了是非之地。
少女走后,法拉姆招呼来手下,指示道:“去查查那个小骚货的来历。”
“大人的意思是……”手下做了个淫秽的动作。
“蠢货,若有来头,你便给我老实做正经生意,当心老子骟了你,”法拉姆一巴掌扇过去,在手下脸上留下红得发紫的手印,他冷笑道,“可如果只是装模作样……呵呵。”
手下不敢怠慢,立刻点头说:“您的意志。”
“滚吧。”法拉姆淡淡开口,待手下走远,才顾自摇头,“啧,这口吻,真不像是普通人。”
诸事不顺,到事故现场后,发现该地已经被封锁,洪夜基地的人员正在调查当中,禁止外来者靠近。克洛丽丝这种嫌疑人需要避险,便只好带奈娜到探险家公会歇脚。
公会不大,所发布的委托也仅限于洪夜,因此这里招待的功能更甚其它,除了三楼时时爆满的客房,探险家们更多聚集在二楼的酒馆。
无论少女还是精灵都算得上惊艳,哪怕仅仅坐在角落的橡木圆桌边,都有人投以杂念纷纭的目光,侍应不时送上其他人买单的美酒。探险家公会不会让任何人在食物和饮料上动手脚,但若自己喝醉,会发生什么便很难说。
奈娜用吸管饮着橘子汁,克洛丽丝则喝着自己点的甜梅酒,有些怀念起在灯港逛街的时光。当然,她并不避讳旁人的眼神,只偶尔因为不必要的瞩目而困扰。
所以——
“砰!”酒杯摔到地上,远处,被探险家们簇拥的棺毒面前已经放不下多余的容器。
“好!”当掌声为大美人棺毒喧呼时,倒没人关注角落里冷然的少女了。
棺毒已经不知装下了多少酒水,她面前已经醉倒六七个壮汉和一个肌肉扎实的女性猎手,她被男人们围着,一声声碰杯中难以抽身。
“那样真的没问题吗?”角落里,奈娜小声问少女。
“问题很大……”克洛丽丝能通过线感觉到棺毒的生理状态。
虽是血肉之躯,但血肉只是表象,若剥去棺毒的皮囊,会看到一根根材质与人类不相称的、宛若虫壳的骨头,每一个骨头都有小拇指大小的缝隙裂开,连通虫巢。
棺毒没醉,也不可能醉,但虫子们却有些经受不住。危险的是,由于棺毒是失去灵魂的影偶,与虫巢不再有契约,克洛丽丝无法通过操纵棺毒来对虫子们下令。
“需要我的帮忙吗?”一名和蔼的青年探险家坐到克洛丽丝的桌边,“你们的朋友似乎遇到些麻烦。”
“我想……”
“哕——”
克洛丽丝正说着,另一边,棺毒似乎“不胜酒力”,发出不受“虚空之线”控制的本能干呕。
就这时,一个探险家趁棺毒低头的瞬间吻了过去,上下其手、占尽便宜。
“喔喔喔喔——”场面爆发出起哄似的欢笑。
“这就不行了么?美人,要不要我扶你回去休息?”对面,正在拼酒的谢顶探险家露出淫猥之笑。
“不必了……我想我得离开……”克洛丽丝用线引导【幻影】于棺毒喉间发出声音,但棺毒被一人搂住纤腰,拦着不走。
“来吧,美人,我带你去,唔——”一名探险家勾着棺毒纤长的胳膊,挽起外套长袖,从手背一路吻到唇上,“真是美味,美人,我感觉你的舌头还在我的口中游走,啊——”
他正感慨,却发现伙伴看向自己的目光充满惊骇。
口腔在蠕动。
呃……
什么东西钻出了他的腮。
“呕……”棺毒又干呕起来,吐出一只只甲虫、蜈蚣、蛞蝓或蚂蟥。
附近的探险家忽然觉得手背发冷、裤管生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心中叹息,克洛丽丝看向面前的探险家,冷淡地摇了摇头:“不必了,多谢你的好意。”
391.命运齿轮【6+】
棺毒的状态连克洛丽丝都感觉意外——
不能控制虫子,但控制虫巢这一棺毒本身的技能,少女还是能够做到的。因而她操纵棺毒饮酒时,打开的虫巢是只进不出的单向通道,哪怕里面的虫子被灌得再醉,也没有钻出来的道理。
何况,就算棺毒灌下整个公会的藏酒,对于虫巢内数以百万计的各类毒虫而言,恐怕也只是杯水车薪。
事已至此,克洛丽丝也只能先救人再说。哪怕这些探险家是人渣,但不能让他们因棺毒而死,更不能死在探险家公会的地盘上。
棺毒醉得蹊跷,少女一手按在倒地的探险家额上,趁其虚弱之时窥探记忆。
人类的记忆庞杂繁冗,有时还会充斥着各种现实并未发生过的浮想,需要通过引导来调取相关画面。
克洛丽丝问道:“还能说话吗?”
“唔唔唔,你下,唔唔,毒!”探险家的腮和舌头都被虫子蛀蚀,说起话来含糊不清。
“你在酒里下了什么药,”克洛丽丝凝视他,“说出来,我可以把你救活。”
“什、什么下药……”探险家心虚地别过脸。
于他记忆中,逐渐浮现出一个个相关联的泡泡。
洪夜的集市里,他与队友漫步,找到一间不起眼的药铺,推门而入,与柜台后身披斗篷的老者对视。
老者问:“老样子?”
他点头道:“老样子。”
老者又说:“要不要试点新货,效果会慢一些,但潜移默化,就算专业的医师也防不胜防。”
“什么东西?”
“添加了迷(幻)蘑菇的灵脉舒张剂,”老者说,“它能让人的灵性混乱,降低灵脉的抗性,女人一但喝下,会逐渐在迷幻的错觉中亢奋、察觉不到醉意,她们会混乱而主动,你稍稍一勾,就能把她们哄到床上。”说罢,老者又瞥了他身旁的谢顶探险家,点头道,“男人也一样。”
“我是信得过你的,蟾蜍,都给我来一点儿,呵呵,今天我看到几个姿色不错的小妞,如果能和她们切磋一下,让我死了都值——”
记忆到此为止。
克洛丽丝凝视他,笑意冰寒:“蟾蜍?”
探险家难以置信地睁大眼,而这时,公会的人员已经感到,公会负责人慎重地看了棺毒一眼,问少女:“发生了什么?”
棺毒的干呕已经停下,脚边蠕动着迷醉的虫子,所有人对她畏避三丈,之前碰触她或与她接吻的人,早已经吐了一地,若再倒霉点儿染上虫子,那么胳膊或腿在此时已经失去了大半知觉、发黑发紫。
“这些家伙下药,让我仆人的灵脉不受控制。”克洛丽丝指了指地上的探险家。
“灵脉不受控制……”负责人又看了一眼还挂在棺毒颈上的蛞蝓,胃里一阵恶寒。
嵌合恶心技能的超凡者不是没见过,但嵌合恶心技能的美人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我没有!”探险家嗫嚅着辩解,若坐实罪证,等同给他的未来宣判死刑。
在别的地方灌醉女人,不会有人制裁他,但在探险家公会……厉行改革的高层绝不会容许渣滓继续败坏声誉。
若非这女人实在太美……呕!
“那么,集市药铺的蟾蜍是谁?你又能否解释,他卖给你的、添加了迷幻菇的灵脉舒张剂?”
“你怎么知道!”探险家已经被棺毒的毒素腐蚀了理智,加之克洛丽丝说出的信息一字不差,令他几乎本能地脱口而出。
得,不打自招了。
公会负责人也懒得追问细节,而是对克洛丽丝说:“这位探险家小姐,能否先让你朋友简单治愈这几个嫌犯,同时配合我们进行一些调查?”
克洛丽丝没必要推辞:“好。”
调查不需要多么细致,随便发电报向古灵庭本部索要几个探险家的基本信息,便能看到其记录在案的斑斑劣迹。
只是类似劣迹的探险家数不胜数,探险家公会也没人力管理发生在辖地外的案件,大多只是确认真伪后将属实案件记录在探险家的个人档案中,不作处理。
这还仅仅是确认属实。
当然,那个销售违禁品的蟾蜍也需要逮捕,“灵脉舒张剂”是很普遍的药物,但“迷(幻)蘑菇”是需要报备的管制药材,禁止违规使用。
革除掉犯案者的探险家身份并将其判处无期监禁后,公会的执法者马不停蹄直奔集市的药铺。这种地方没有明确的法律约束,在公会眼皮子底下坏规矩的人,一经发现可以直接抄家,而抄家的过程中总会产生大量油水,因而公会的执法者个个容光焕发。
为酒客治疗毒素的克洛丽丝也同样跟过去查看。从探险家的记忆里得知,在她们进入洪夜基地时便被这帮人渣盯上,这才促使了他们购买禁药的打算,可是……
探险家对三个美人其实并不抱太大的指望,若非少女步入酒吧、又让棺毒去拼酒转移旁人的注意力、令他觉得有可趁之机,他也不会与队友合伙进行此番冒险。
毕竟,如果被探险家公会发现,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可棺毒实在太美,又饮了那么多酒,谁能把持住欲望呢?倘若旁人误以为棺毒只是醉酒上头才由他施为,就可以掩盖下药的罪行。
你情我愿的事,探险家公会也没理由将他拘捕。谁能料想,那黑发美人的吻中,实际上是一只只令人作呕的毒虫!?
这偶然本无什么需要深究之处,但克洛丽丝觉得,自己今天遭遇的巧合未免太多了些?
棺毒的能力暴露在众人视野里,要不了半天,整个洪夜基地的人都会知道,她克洛丽丝带了一个在体内养毒虫的仆人。
药铺被执法者一脚踹开,柜台后的驼背老者满脸疙瘩,他浑浊的眼望向门口,而后瞪得滚圆——探险家公会!
“蟾蜍,你涉嫌……”
执法者话音未落,老者直接伸手一拉,天花板骤然降下帷幕阻碍了视线。
“找死!抓住他!”执法者一声下令,身后着有机械臂与手炮的队员撕开帷幕,朝蟾蜍追去。
“站住,否则我就开火了!”追击的执法者一炮轰塌蟾蜍前方的石楼,岩石滚滚而落,满地容器倾倒出气味各异的液体,浸泡的眼珠、青蛙腿、昆虫悉数掉落,蟾蜍脚下一滑,摔倒狭窄的庭院过道里。
一丝火星点燃倾倒的溶液。
“滋滋滋滋滋滋滋——”
沸腾的气泡顷刻蒸上天空,蟾蜍双目滚圆,他想要逃跑,热浪却已奔来。
“趴下!”室外,执法者的队长提前做出警告。
“轰——”
爆炸的红云升上漆黑的天空,青烟越飘越高经久不散。其中一缕,被高空处的一只素手捏碎。
瘦小的斗篷下,传出冷淡的自言自语:“呵,莽夫。”
是个女人。
她坐在水汽缭绕的浮岩上,右手在身前虚掠,凭空浮现出一张银河盘旋的星图。
那些星位组成一个个文字和一条条线,比如——
克洛丽丝:太阳教会信徒,福音教养所院长,灵脉象征(?),裁缝(划去),影偶医生。
她食指轻轻一勾,在影偶医生后添上梦境行者。
那是巨大的图景,上面写着无数名字与事件,宛若星罗密布的网络,一些线连向“克洛丽丝”,数个红色的“X”标注为失败,但同时,素手又在失败后面勾出新的轨迹来。
在“普莉丝娜·瓦林特(划去)”、“影偶”的后边,她重新添上“棺毒”二字,与远处的“苍生”联系起来。
而一旁的“柯娜”也经过修改,重新确认为“盗贼奈娜”。
如果再看向更远处,还能发现星图上未被放大的小字和无数红杠划去的姓名与事件。
“消防演习通告(✔)”、“诈骗团名册回收(X)”。
其中后者延出一根线来,弯弯曲曲绕向了“克洛丽丝”。而在不远处,还有新增加的“奴隶主凯桑”、“游侠塞可”等没有连线的名字。
“太阳教会……”斗篷下的声音呢喃着,又在“太阳教会信徒”后边打上“?”,意味着不确定的变数。
她回收散去所有文字,星象归位,而后开始占卜“克洛丽丝”的未来。
“‘鲤尾座’扑朔?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天星高升?”
“鲤尾座”在她的星象里,象征着财富与收获,该星座的扑朔通常意味着财运危机;至于“天星”,也不是什么独特异象,只代表对象在职场中存在一定的晋升,这更频繁地出现在普通人的命格当中。
这使她有些烦躁,因为她算的是少女的背景,可得到的解读总是暧昧不清。
霎时,斗篷的身影一淡,仿佛打开世界的夹缝,钻到迷离的幻梦当中,似实似虚。
极下方,黑发少女正朝上空困惑张望。
“敏锐的灵感……”斗篷下的素手再度一摄,她食指拨弄,最终将“游侠塞可”的线,与“奴隶主凯桑”相连。
392.意外,还是意外【7+】
蟾蜍被意外点燃的溶液烧死了。
那名开火的执法者十分鲁莽,也对那些瓶瓶罐罐的性质一无所知,若非执法者队长知晓他祖宗三代身份清白,否则真要怀疑他是不是蟾蜍的同伙、只为毁灭证据。
药铺老板蟾蜍畏罪而逃、抗法而死,这桩并不复杂的案件就此盖棺定论。
这让克洛丽丝产生一种即将揭开谜题,谜题后却又是一层谜题的错觉。
“三位女士——”克洛丽丝离开集市时,那个和蔼的探险家再度找了过来。
克洛丽丝已经十二分警惕,看向青年的目光也多出危险的敌意:“什么事?”
“呃,”他被克洛丽丝盯得脊背发麻,讪讪一笑,“能否借一步说话?”
“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克洛丽丝实在担心又出现一桩意外。
“我知道这或许无法得到你们的信任,”说罢,青年又看向奈娜,压低声音,“但我相信,你有一颗正义的心与一腔热血,狐狸小姐,你希望那些奴隶得到拯救,对吗?”
“不,她不想。”棺毒拨开青年探险家,说道,“请你离开。”
“你很强,我们有很多志同道合的人,我们可以携起手来拯救苦难的人!”青年不敢碰触棺毒,快速说道,“听着,我接受了一个委托,那些奴隶贩子将普通的少女骗离家乡,然后在肮脏的商船上为她们打上奴隶的印记,如果你不去救她们,她们将永远沉沦在地狱当中——”
“离开,或者,我要报警了。”克洛丽丝握紧奈娜的手,她能感到精灵的掌心在渗汗,但不为所动。
“他们关押和驯化奴隶的营地在艾拉卡镇的泰坦奴隶行,若等他们将奴隶卖往勇敢者前线,我们就将彻底失去拯救他们的机会!”青年探险家说道,“三天,无论你是否加入我们,三天后我们将行动。”他郑重地看向奈娜,“如果你想好的话,可以来格杜拉旅店,就说找塞可。”
待探险家离开后,克洛丽丝已经将奈娜的手捏得发青,精灵的身子紧紧绷着,汗滴从她的颊上滑落。
“克洛丽丝……”奈娜感觉失望。
她不讨厌克洛丽丝,但也不喜欢少女如此控制自己。可她仍旧记得对克洛丽丝的承诺,更不想为好友添麻烦。只是……无论如何,她想去救助那些可怜的人,哪怕前路叵测。
“他很普通,而且愚蠢,与这样的家伙合作会葬送我们所有人,”克洛丽丝试着安抚,“奴隶贸易太常见了,奈娜。”
“可他们诱骗普通人,这……”
“没有哪个奴隶是自甘下贱的,他们都身不由己,”克洛丽丝说道,“我不想你有事。”
“我明白的,我只是……”奈娜低下头,“过不去自己那关。”
“这样吧,”克洛丽丝笑道,“等我们从遗迹回来,我就帮你杀掉那个叫凯桑的奴隶商人,把他拥有的奴隶都解放掉。”
“真的吗?”奈娜眼睛瞬间明亮。
“但不是现在,也不是和那个自报家门的蠢货合作,”克洛丽丝温柔地说,“你相信我吗,娜娜?”
“嗯!”奈娜点头。她相信克洛丽丝是与维璐梅卡一样的好人。
克洛丽丝舒了一口气。
凯桑作为奇法的余孽,她是绝对要杀的、必然要肃清的,到时候说不定还可以叫上已经归附摩修的帕亚,能寄生他者的牧师绝对是最危险的杀手。但克洛丽丝此刻绝口不提与凯桑立场上的宿怨,只让奈娜以为是为了她才这么做,用一个正派的印象来稳住精灵的情绪。
哪怕奈娜做出莽撞的事,克洛丽丝依旧愿意包容她弥足珍贵的善良和纯洁。
若某天,奈娜也开始为利益权衡是否行使正义,这对两人都将是一种遗憾。
少女并没发现,极远处,一个手持相机的记者正窥视着她。
男人将一张崭新的相片取出,将脸沉入其中,渐渐地,整个人都被吞没进去。
这是他的技能,【录像带】,四级危害。
灾害评级通常都是三级,只有少部分特殊的技能,会因其独特性而拥有“四级”的评价。
以记者的实力,录像带的技能使他能够进入任何“记录”当中去,了解前后不超过三分钟的事情经过,不过,照片是最好的媒介,而进入“记录”时,也存在着各种危险。
比如救生艇的爆炸,以记者手无缚鸡之力的状况,是不可能在进入其中又生还下来的。
片刻后,他再度出现在大理石树林里。
“解救奴隶?呼……”
男人大汗淋漓,他无法干涉“记录”,仅仅进入其中,就是十分耗费体力的一件事。而且,理论上,“记录”会在超然的伟力下拥有被记录对象的大部分实力,虽然是虚假的角色,但一个不小心,也有被他们杀死的风险。
他擦了擦汗:“欺骗劳工、拐骗妇女,奴隶主这种渣滓竟敢在浮星海做这种事情……我必须做点儿什么……”他的眼神逐渐坚决,带着相机,朝塞可离开的方向追踪而去,“这绝对是值得大书特书的新闻……”
另一边,被一堆破烂事烦心的克洛丽丝也失去最初想要探险的乐趣,挑战遗迹的决心也淡化不少,她现在最想做的,是搞清楚所谓的“意外”究竟是不是意外。如果有人从中作梗,就让她知道究竟是谁!
这段时间,少女的灵感频频预警,却总是发觉不了敌意的来源。
难道是紫水晶探险团的那些肮脏货色么?
带着疑惑,克洛丽丝和奈娜挤在床上凑活了一宿,棺毒则彻夜倚靠窗边,与之相连的虚空之线缠在少女手指上。
作为同化了虚空之触特质的线,克洛丽丝可以随时将之虚化,不易被发现之余,还能防止这些线被他人反过来利用。
次日,克洛丽丝与大抱熊探险队在餐厅聚餐时,远行者号终于派人前来通知,报告最新的调查结果——
“什么,你告诉我,这一切的空难事故、包括救生艇的爆炸、包括卢卡的死,都只是意外?”克洛丽丝感到匪夷所思。
“是的小姐,很遗憾……”大副苦涩地说,“公司会进行赔偿的,这点请你放心。”
“听你这意思,”一旁的帕西多冷眼看着大副,说道,“我队员的死,也是意外了?”
393.卢卡的意外
面对责问,大副自知理亏,他满含愧疚地面向一众探险家,说道:“诸位与我来吧。”
探险家们随大副进入远行者号的动力舱,能源熔炉已经熄灭,金属表面的斑驳腐蚀昭示着曾经的燃料泄漏。
“若非及时修补,可能远行者号也免不了和救生艇一样的命运,”大副叹息道,“我们没有考虑到现在正值碎窟生物的繁殖期,它们对声波、信息素和源质格外敏感,由于熔炉的老化,动力舱的在降低功率时出现能量分布不均从而出现杂音,这才出现它们被集体吸引,冲撞涡轮的情况。”
“你这或许是意外,”帕西多阴沉得令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他盯着克洛丽丝一行,“但渣铁和废铜是蓄意谋杀!”
“这可不是意外,”克洛丽丝说,“那两个杂种亲口向我炫耀,他们制造了这起事故。”
“我说过——”帕西多脸色黑得可怕,“凡事都要讲求证据。”
“那你的指控就不需要证据了?”克洛丽丝戏谑笑道,“你是不是觉得只有自己才能讹上别人?狗东西,你走夜路不会害怕么?”
“你威胁我?”
“帕西多,想要不被人威胁,你首先得对人友善,”布里托冷淡的声音传来,“不友善的人,在陌生的环境很容易遭逢事故。”
这等若与帕西多彻底撕破脸面,布里托身后的蜥蜴人拔出马刀,舔舐着刀面经久不散的血腥味。
赚钱不一定要去遗迹,从同行身上找补,他们轻车熟路。大抱熊探险队从不主动做杀人越货的事,但若对手找上了,最后丰收的,多半还是他们小队。
“空员,”克洛丽丝看向大副,说道,“我不相信什么意外,那两个死了的杂种熟知自然与遗迹生态,你就该深查他们是不是有吸引碎窟生物的手段。”
“即便有,这也不能说明什么,渣铁他毕竟是这方面的专家!”帕西多神情一凛,恨恨道,“如果你蓄意诬陷,往尸体上放东西不是轻而易举?”
他确实不相信自己的两个队员会如此色欲攻心,几分钟时间、在失事的船上绑架三个女人,这可能么?但正如他所言,渣铁是这方面的专家,真搜出什么引诱遗迹生物的相关物品来再正常不过。
帕西多之所以如此不依不饶,一是渣铁废铜的知识对于他们未知遗迹的探险有着无可替代的帮助;二则,他怀疑这个女人蓄意报复两人的出言不逊;第三,紫水晶探险团与大抱熊探险队发生过恩怨,这事儿同样有布里托指使的可能性。
有恩怨那便解决恩怨,最后在遗迹中分出生死,一切就烟消云散。
此刻,布里托与帕西多对视的目光已与之前大为不同了。
“卢卡呢?”布里托沉声询问,“他为什么会死在救生艇上?”
“因为他是个懦夫,”帕西多嘻嘻笑起来,露出两排发黑的牙龈和宽大黄牙,“不过也好,远行者号是大美人的话,救生艇怎么也算得上一个小骚货吧?”说这话时,他的眼神扫过棺毒和克洛丽丝,“再怎么说,乘十几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你那懦夫队员却偷偷开走了。”
大副擦了擦汗,虽然紧张,但也不担心两拨人在这里杀起来。扰乱探险家据点的秩序,非严重的情况下,公会或许没心思将这些人缉捕,但给个几年禁止探险的惩戒还是轻而易举的。
在多数安全据点都被探险家公会极其合作者们垄断的当下,随便一些制裁就能让探险家们叫苦不迭。
当然,这仅限于据点之内,出了据点,哪怕在土著聚落打生打死、生灵涂炭,探险家公会也是不管的。
克洛丽丝提取了部分现场的灵质,在危急关头,人类情绪最激动的时候,溢散的灵质中更容易蕴含当时的记忆片段。只是很可惜,这当中并不存在她需要的东西。
至于渣铁和废铜,由于当时情态紧急,少女根本来不及入侵他们的记忆,等再从救生艇返回时,两具尸体早已被发现、死得不能再死。
“阁下再与我来吧。”大副对布里托说。
救生艇爆炸后的残骸大多坠落在洪夜基地上方一百多米的小型浮岛。这种浮岛半径通常不会超过五十米,随迷雾循环而移动,可能会上升,有时也存在坠落的风险,因而洪夜基地工作者的另一任务便是,定期驾驶重型施工船只将浮岛迁往远离洪夜上空的轨迹。
卢卡的碎尸已经入殓,事故现场,大副向着满地的残渣说道:“当时,对救生艇舱室检修完毕的船工忙于去餐厅就餐,以至于忘记关闭舱室大门,这导致远行者号倾斜时就救生艇滑落……我们推测,卢卡先生当时应该是急于逃生,追进了正在逐渐滑落的救生艇。”
大副谨慎地看了一眼布里托,舍弃所有人独自逃命的事并不光彩,见后者没反应,他接着说,“不过卢卡先生在拉升飞艇时出现了一些操作失误,他将熔炉功率升至最大的同时,启动了非常态的悬浮模式,这通常适用于其它涡轮都失效时的紧急减速,对熔炉损耗极大,这不可避免导致一部分气态源质泄进船舱,升高的气压堵住了舱门,以至于卢卡先生停稳飞艇后无法开门逃生。”
据大副所言,熔炉爆炸属于极小概率事件,哪怕能源泄露,也不至于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关键在于奈娜踢开舱门,强风压缩了舱室内的气体,物体的摩擦让船舱短时间升温,在种种复杂的神秘特性干涉下,最终才致使救生艇的毁灭。
大副问道:“柯娜小姐拥有御风的能力,对么?”
奈娜错愕:“这么说,是我……”
大副摇头说:“这并不怪你,即便你不那样做,卢卡先生也会因为船舱的升压在十分钟内死亡,那点时间不足以我们展开营救,你能御风逃离便已经是万幸。”
“这么说,卢卡那个懦夫还真死在自己人手里了,哈哈哈哈哈!”帕西多嘲讽起来。
“帕西多,我们的队员不是懦夫,”这时,大抱熊探险队的副队长亚提开口了,他是那日克洛丽丝在酒店中会见布里托三人时的青年,亚提笑着说,“而你还能活多久,这可真不好说。”
克洛丽丝不言语,她调查起周围的灵质,发现一些卢卡残余的记忆,看向队友们:“卢卡是追踪那两个人渣才出现在飞艇附近的……他的眼睛能看到不一样的东西,对么?”
394.策划
克洛丽丝的话让大抱熊探险队的诸队员面面相觑,卢卡除了是技艺精湛的枪手外,同样是他们队伍的侦察者,移植有灵脉象征【窥影邪瞳】——这一点知晓者极少,除了给卢卡做手术的诊所外,就只有探险家公会掌握着部分档案。
出于严格保密,这种未公开的隐私档案,就算是普通的公会职员也无法调取。
布里托点了点头:“是这样没错。”
克洛丽丝说道:“卢卡看到两个杂种的对话,也发现他们对这艘船的小动作,这才前往救生艇调查,而当时事故才将发生,进入船舱的卢卡事实上已经发现熔炉的隐患。”
“你的意思是……”
“远行者号从两三百米的高度坠毁不会让全部乘客罹难,但救生艇的爆炸却可能带走所有人的命。”
两三百米的高度说来可怕,但对于一部分超凡者而言算不上致命,奈娜可以御风、克洛丽丝可以藏入阴影,而在一定的缓冲下,以布里托的防御或许只会受轻伤。
此外,一些探险家对航船的维修和驾驶技术不亚于专业人士,在各种拥有独到技能的超凡者及法师的帮助下,远行者号的涡轮堪堪恢复了运作。哪怕航船最后依旧陨落,同心协力下,老练的探险家们也有把握为远行者号的下降进行缓冲、保住所有人的命。
可救生艇若在这时候爆炸,造成的伤亡绝对难以估量。
“你的意思是,卢卡先生救了我们所有人?”
“如果只是为了逃生以及稳住救生艇,他没必要飞到两百米外的浮岛,而如果他真的能将救生艇停稳,为什么不直接靠到远行者号呢?那样至少可以救走十几二十个人。”
布里托知道卢卡不是懦夫,因而克洛丽丝的解释更容易取信大抱熊的队员们。
“那么……”眼见皮球又甩到自己的头上,帕西多阴冷地质问,“渣铁和废铜又有什么动机来做出这一切,为了绑架你?小贱人,你未免太高看了自己,如果你还敢进入遗迹,我会让你知道出生为一个女人,是多么错误的命运!”
克洛丽丝挥手弹开旁人瞧不见的灵质,吹了吹纤纤玉指,悠然开口:“你从娘胎里出来时一定挤坏了脑子,不过没关系,我会帮你纠正过来。”
“纠正?你再用娘胎给我挤一遍?”寻常的辱骂和嘲讽不足以让帕西多动容,相反,他最喜欢见到那些娇俏的娘们儿气急败坏、恼羞成怒的模样。
“也不是不可以。”棺毒舔了舔嘴唇。
“那么……”帕西多看向棺毒的眼神充满侵略性。
“团、团长,”这时,紫水晶探险团的一个队员走过来,附耳低语,“我听说昨天,探险家公会有个女人……”
帕西多上扬的嘴角渐渐下撇,他看到,黑发美人的脸孔上出现一个个扭曲的凹陷虫穴,令人毛骨悚然的蠕行物正在进进出出,但等他再眨眼时,棺毒依旧是惹人垂怜的美貌。
“你想做我孩子们的兄弟,还是父亲?”棺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意,款款向前走去。
她每走一步,紫水晶探险团的众人便退一步。
再贪慕美貌的色中饿鬼,也不会对下水道的虫子生出兴致。
寒意升上脊背,帕西多阴沉撂下狠话:“走着瞧吧,我会把你插在柱子上活烤,怪胎!”
说罢,便携着一众人悻悻而去。
大副问克洛丽丝:“克小姐,请问你是如何知晓当时发生的事?”
克小姐并非对少女的尊称,而是克洛丽丝作为探险家的“代号”,探险家在注册徽章时,可以使用真名,也可以选择威风凛凛的代号,这无关紧要。
“卢卡的记忆。”克洛丽丝说,她伸手摄来大副衣带上的灵质,说道,“比如,某位清洁工小哥趴在这件衣服上……”
“我明白了!”大副点头,“我相信克小姐!”
“而且,我已经掌握了幕后主使者的线索,”克洛丽丝淡然一笑,从披肩下取出一只普通得没有丝毫异样的木盒,说道,“我需要探险家公会的配合,帮我查验这里面的东西。”
在少女说出这话时,洪夜基地的灯塔上,银河图景正播放着同步画面。
娇小的躯干隐匿在斗篷下的“阴影”中,原本该是面孔的位置,此刻仿佛星汉在夜幕中盘旋。
“……”她沉默着,将视线放在那只木盒上。
有关于她的线索?不,这不可能。
她十四岁出道,十二年来缔造过无数起完美的犯罪,在秘盟、那传说当中的黑暗世界里,她被邪徒们称为“策划”。
而策划最显著的特点是,她从不参与任何犯罪实施环节,一切事故的诞生,皆出自局中人自发的行动、以及偶然下的必然。也因此,策划几乎不会留下任何有关自己的线索,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以她个人的反占卜水平,即便是星辰教会也难以发现她的存在。
除了那一次,那张能够联系诈骗团伙所有组织和成员的名片——
策划本该在爆炸事故时将之取走,但意外的变数却走入局中。
那个少女带走了她的名片,并以神鬼莫测的能力隐匿了名片的气息。
策划原不将她放在眼里,本想夺回了事,但这个少女与疫医和暴君莉莉关系紧密,无论在何时,她都找不到制造“意外”的机会。
为了一场完美无缺的连锁反应,她开始深入调查克洛丽丝,研究她及其身边之人的各种情报,只有搜集了足够充分的信息,策划才能减少【命运齿轮】旋转时的误差。
与沃尔茜·卡勒不同,策划没有【超算】,无法直接推演事件的概率,便很难直接对大概率事件进行定向预言。
不亲自下场,是恩师变革家教给她的基本原则。可现在……
“她猜出来了,所以将我的名片交出去?”策划的“银河”脸孔遮蔽了她的容貌与神态,呢喃自语中却透露着烦躁和怀疑。
她没有从那木盒中感觉到特别之处,也没有察觉到名片的信息,可……那个少女,本就擅长隐匿。
“我只想取回我自己的东西,”策划斗篷下的银河霍然凝聚出一只眼,“小鬼,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选择成为令人作呕的探险者。”
那只眼中飘出幽蓝的气体,仿佛打开一扇连通深渊的门扉。
“主人。”一尊形态扭曲、生满根须的幽蓝色细长人形悬浮在策划跟前。
【唤魔人】,三级危害。这个技能使策划能够打开异界的大门,契约来自深渊的邪魔、地狱的恶魔以及幽冥的无形之灵。
眼下漂浮在策划跟前的,是她奴役的深渊生物,夺心邪灵。
“腐化探险家公会的库房管理人,把那个装着我名片的盒子偷出来。”
“遵命。”
策划依旧不打算亲自下场,但驱使邪魔行动,等同于自己已经将半只脚迈入局中,她与这场局势的命运联系也紧密起来。
在先前制造的连番事故中,策划更多是为了搜集目标更多的情报。但直到现在,她不仅没将少女摸透,窥视到的信息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
“你最好老实将东西交出来,小鬼,不要逼我动手。”
395.夺心
虽然古灵庭并未浮星海的主宰者,而是名义领袖一般的地位,但浮星海极其周边区域,依旧存在着不少古灵庭的辖区和飞地。洪夜之柱有四成投资来自于古灵都,虽然这里的控制权属于探险家公会,但古灵都当局在这里安插几十个或清闲、或重要的职位还是轻而易举,以保障各家族各企业在幕夜高原的利益。
洪夜基地的地下空间承担着一部分神秘物收容的职能,不过,洪夜的根本定位仅仅是这条航路的中转站,因而无论是收容物、还是驻扎于此的研究人员,都不具备太高的位格。
扎恩·墨菲勒,出身古灵都的政客世家,祖上六代皆做过古灵都参议院议员,可惜他本人只是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没什么家族地位,也没什么本事,毕业后便被父辈流放到到洪夜基地做公职人员,免得在古灵都惹是生非。
这就苦了扎恩·墨菲勒,洪夜基地没有妓院,也缺乏上台面的娱乐场所,想要玩女人至少得乘坐洪夜之柱的升降梯前往附近岛镇,但那些庸脂俗粉哪比得上古灵都呢?而若去勇敢者前线,路途又太过遥远。
每隔两三天,扎恩·墨菲勒就会上地表猎(艳),寻趣味相投的女性探险家们一度春宵。
“墨菲勒主管,您今天的气色比往常更好了。”当扎恩·墨菲勒回到收容间时,有女性下属向他谄媚献殷。
扎恩·墨菲勒不为所动。作为三号收容间的主管,他已经玩腻了身边的女人,但依旧保持“儒雅”,抛了个媚眼,问道:“我听说最近又有一批收容物送下来,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好玩的……不就在这里吗?”下属耸了耸腰下,含情脉脉。
“若薇博士呢?她还在实验室给神秘物做评估么?”
“没有,若薇博士今天休假,”下属幽怨地叹了口气,说道,“您找若薇博士有事吗?”
“喔,我只是问问,对了邦妮,你最近负责帮助若薇博士整理实验记录,对吧?”
“嗯?”
“帮我开个门,”扎恩·墨菲勒贴了过去,诱人的俊雅使下属想入非非,他问道,“好么?”
“这、这不合规矩,您找若薇博士是……?”
“瞧。”扎恩·墨菲勒变出一束玫瑰,花卉在幕夜高原十分少见。
“啊,给我的……?”
“当然不是,我想给若薇博士一个惊喜,”玫瑰中还藏着一串珍贵的珠宝项链,“帮我把她弄到手,邦妮,我心里将永远有一个属于你的位置。”
下属抿着唇,攥紧裙摆,眼中不断闪过挣扎的神色,最终,在扎恩·墨菲勒越来越近的呼吸下,她轻轻点了点头。
“你真好,邦妮。”扎恩·墨菲勒在下属额上吻了一记,后者心花怒放,再不管什么规矩了。
邦妮用自己的工作证通过若薇博士实验室的查验,对扎恩·墨菲勒说道:“您……会一直爱邦妮的,对吧?”
“当然,我的小甜心。”扎恩·墨菲勒朝后面摆了摆手,进入实验室。
洪夜基地没有什么厉害的收容物,送来若薇博士这里的,通常也是没有明显危险、只是有待对特性进行评估的神秘物品,一些犯罪现场的罪证也会通过这里的设备追溯线索。
湿冷、沉闷,灰色的石墙缝隙生满苔藓,与金属导线相连的玻璃容器中浸泡着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角落的的法阵笔触还未干涸、线条上弥漫着动物血的腥味;生锈的巨大铜勾从天花板悬下、转轴一端延向已经熄灭的焚化炉。
说是实验室,扎恩·墨菲勒感觉这里更像屠宰场。
他找了好一阵,在角落的占星台上看到一只密封的普通木盒。
想起昨夜那个女人的话,扎恩·墨菲勒确定这便是他所要的东西。在洪夜基地行窃是重罪,扎恩·墨菲勒深知其中的风险,他十分清楚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但他愿意、愿意为了火热的春宵和眷恋付出一切。
他心甘情愿。
很顺利地离开地下,扎恩·墨菲勒又在大理石树林见到那个丰饶可口的女人。
她浅铜色肌肤,发辫柳条般缠绕,矫健的胴体不见一丝赘肉,外套下的皮衣勾出紧致的马甲线、纤美有力。
“看哪,我把它带来了!”扎恩·墨菲勒急不可耐地炫耀,他跪倒在地,捧起女人的一只赤足狂热亲吻。
女人将木盒放在手中端详,没有察觉任何独特之处,她又将其打开,里面空空如也。
“蠢货!你给我的都是什么!”女人一脚将扎恩·墨菲勒踹开。
“啊?”扎恩·墨菲勒头晕目眩,他跌跌撞撞爬过去,仰起脸,“亲爱的,究竟是怎么了?”
“怎么了?”邦妮的声音从树林里传来,“扎恩·墨菲勒,现在我要以危害公共安全罪、协助谋杀罪以及盗窃罪将你逮捕。”
“邦妮!?”扎恩·墨菲勒难以置信。
“邦妮今天休假。”
说着,“邦妮”的肌肉顿时扭曲坍缩、她的骨骼也乒乒啪啪地弹响,身材愈发矮小、肌肤愈发粗糙,宛若鸡皮,脸上面长着五六个不对称的拇指大小的肉瘤,披下几缕银中泛黄的稀疏长发。
是个老妪,她咯咯笑着,嗓音像鸭子在嚎:“探险家公会洪夜分部执法者,丽容,阿妮茜。墨菲勒,你的滋味真美,可惜,法不容情!”
丽容显然不是她的姓名,而是代号一类的称呼。而在树林周围,越来越多执法者围了过来。
“呃啊啊啊——”扎恩·墨菲勒抠着喉咙,仿佛要把昨晚的夜宵都给呕出来,他屁股蹭着地上的泥土惊慌后退,抱紧女人大腿,指着阿妮茜,“亲爱的,她!她!!她——”
声音戛然而止。
扎恩·墨菲勒抬起头,看到那张浅铜色的美丽容颜,此刻却如蠕虫构成的漩涡般一圈圈凹陷下去,那深不见底的孔穴里,发出仿佛来自深渊的、非人的刺耳声音:
“这是……陷阱?”
396.梦境碰撞
连番遭逢意外,如果真的有人幕后作梗,那么他一定对正在进行的一切有一个宏观的把控,说不定就藏在人群或某个角落暗中窥探。
正因此,克洛丽丝才向大副展示出自己拥有“梦境”相关的特性,并拿出什么都没装的木盒作诱饵——
航空公司对远行者号有关于“意外”的解释,令她想到灯港市的街区爆炸事故,警方对事件的定性有着高度雷同之处。
加上少女的灵感总是产生若有若无的触动,这才最终促使她将两件事联系起来,顺着这个思路假设,暗处敌人的目标便也很清晰了——
名片。
当然,也不排除制造意外的人真的是财团派来的杀手,更不排除“意外”仅仅是“意外”,所以,克洛丽丝当着众人的面,递上了所谓的“线索”。
布里托以自身的名誉为担保,加之少女紫勋疫医学生、菲普林医学院高材生、以及梦境行者的身份,最终取得了探险家公会的配合。
对于探险家公会而言,这算不上劳师动众,而如果抓到潜藏的危险罪犯,则可以避免更大的损失。
谁知道一个敢炸船的恐怖分子,不会给洪夜基地搞出乱子来呢?
原本,克洛丽丝以为幕后的人再怎么也要筹备几日、打探“木盒”的消息、做出周密的计划才会实施行动,但没想到,对方的策略是那么简单粗暴、而且有效。
少女凝视着大理石树林里那尊逐渐褪去人类模样的轮廓,它幽蓝的扭曲体态生满根须,细长的躯干顶着一颗根须似漩涡般往内凹陷的头颅,犹若深渊。
“克小姐说的竟然是真的,但没想到……”公会的执法者队长严阵以待,“对手竟然不是人。”
“那是什么?”波菲娅感到一阵恶寒。
“我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执法者中的一名绿袍法师说道,“深渊的邪魔,夺心邪灵,能给灵魂植入蛊惑心智的种子,当种子彻底发芽时,种子植入的对象就会成为它死心塌地的奴仆。”
夺心邪灵从不是什么美貌的女人,它只是扭曲了对象的认知,让旁人看到一层诱人的窈窕幻象。
“这盒子当中什么都没有。”夺心邪灵的脸孔传出幽咽的声音,像雪天的风在轻啸。同时,它下意识朝向了克洛丽丝。
“你期待它是什么?”克洛丽丝冷笑,“你也是棋子,对么?”
当邪灵拿着盒子看向自己时,克洛丽丝对幕后之人的目标已经确认了大半。财团的杀手不会如此急切抹除所谓的“线索”,只会不断尝试对奈娜发起暗杀,名片的主人却有这个可能。这一假设若成立,便也意味着,幕后之人早就知道名片在她的手中,也担心名片会泄露其真实身份或者踪迹。
「那天夜里的窥视感便来自于他么?」
克洛丽丝没想到,自己将带有灾兆门徒印记的收下会引来杀身之祸。当时四下无人,名片装进虚空之戒中又能屏蔽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本该天衣无缝。
这也说明,那个灾兆门徒一直都在暗处,他制造一起起事故,或许正是为了收走名片。
这也让少女更加疑惑,能驭使邪魔的门徒,总不能来自腐化修道院?
这与灾兆纪图属于两个派系了。
夺心邪灵没有回答,它浑身的根须卷成千百个圈,面朝众人,无形的震颤在空气中漾起弧纹,一枚枚由灵质构成的种子随风流飘出,洒向对面。
“开火——”执法者队长长刀向前一挥。
半身着有金属外骨骼的执法者们扣动铳枪扳机。
源力在储油罐中压缩,黄铜导管烧得炽红,炮管浮凸的秘文一节节点亮,未充分燃尽的源晶粉尘从栅格状的生锈“后膛”排出,“前膛”下长度不一的排管弥漫蒸汽,烟雾吸进肺里,辐射在扩散。
夺心邪灵不擅长作战,它的手段仅仅是为自己逃脱制造机会,用幻象吸引执法者们的注意力,其本尊早已趁这个时刻逃到十几米外的距离……
“轰!”
爆炸将它的半边躯壳焚为灰烬。
“怎么会?”夺心邪灵脸孔的根须抽搐着,仿佛书写着“难以置信”,它向前爬行,往天上仰望,哪怕是深渊邪魔,也对死亡充满恐惧,“主人……”
它的幻象并没有奏效,在其涉及梦境与灵魂权柄的力量扩散时,克洛丽丝便在第一时间进行干涉。
少女操纵棺毒走过去,影偶掩着口鼻,源晶粉尘在她光洁的俏脸蒙上一层绯色。
“主人?”棺毒指尖伸出一根根线,植入夺心邪灵的躯壳,汲取它此刻最强烈的思念。
天上的碎窟,点点银河在“克洛丽丝”与“夺心邪灵”间留下新的字迹:克洛丽丝通过梦境行者的力量抵消了夺心邪灵的幻象,一刹那的失误让执法者们的炮火将其淹没,它的生命快速流逝,灵魂回归为深渊的养料。
而在“夺心邪灵”延展的另一条线上,“盗窃名片”的事件标注着“失败”。
“蠢货,被发现了还想逃回我这里?”策划盘坐在光秃秃的浮石上,食指和拇指碾动,将她奴役夺心邪灵的契约撕毁,“不该出手的……老师说得对,谋局的人不该亲自下场。”
与她有直接关联的名片的重要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被星辰教会或探险家公会得到,便能够对她轻易进行占卜。这不会对她的安全造成威胁,但古灵庭肯定是不能继续呆下去了,而且……
“我的计划一向完美,从没出现过任何失败,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小鬼的威胁前功尽弃!”斗篷里、银河下,她的呢喃愈发坚决,充满暴虐,“先让奴隶主与你碰一碰,若真拖到进入遗迹的那一步……”
远离人类文明的危险之地,她亲自下场或许也没什么关系。
遗迹里每天都有人死去,最危险的时候,半神也会陨落其中。
可问题是……万一那小鬼逃了呢?逃回古灵庭,逃回守望之湖?疫医的地盘,她几乎没有渗透的余地。
“!”
忽然,她的意识浮现出一张黑发少女的面孔。
洪夜基地的克洛丽丝正在抽取夺心邪灵死亡前随强烈情感溢散的灵质,其中一丝,正在与策划搭建起若有若无的联系。
那是策划奴役夺心邪灵的残留,未因契约的撕毁而除尽,而此刻,克洛丽丝也因为窥视,在二者之间搭建起沟通灵魂的梦境桥梁。
“找死!”斗篷下银河翻涌,策划于现实中的身影渐渐淡化,她与梦境融为一体,携数之不尽的灿烂星辉朝少女的意识砸去。
梦境桥梁的光彩如浮光掠影,无数记忆泡泡顿然破灭。
“嗡!”
克洛丽丝只觉大脑犹如洪钟敲响,原本她即将窥探到的相关记忆在这一击之下悉数消散。
少女的鼻腔和耳道渗出血来。
“克小姐?”
“克洛丽丝!”
执法者、布里托和奈娜关怀的呼唤响起。
“我没事……”克洛丽丝摆了摆手,“只是这邪魔的记忆比较伤神罢了。”
何止是伤神,对方梦境相关的权柄远在她之上。之前那一下,少女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单纯的意识片段,而是完整的个体!
「以身化梦么。」
克洛丽丝揉了揉眉心,她原本已经有了退却的打算,但现在,强烈的报复欲望已经填满思绪的每个角落,心中有了计划。渐渐的,她勾起甜美的笑意,望向漆黑的天空,嘴唇无声翕张:“你会付出代价的,老鼠。”
“有意思,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狂的小鬼!”通过银河图卷的画面,策划已经注意到克洛丽丝的视线,她气极反笑,拳头握得几乎能捏碎石块,“三脚猫的梦境行者,你想和我玩玩儿是么……”深邃的银河凝固,染上暴怒的深红色,“我这里正好空出一个奴隶的契约,就让你来试试看吧!”
397.团队谋划
远行者号的事故的定性从“意外”变为“邪魔作祟”。这在下界同样不是什么稀罕事,越靠近深渊的地方,这些邪物的活动便越频繁,而它们残害生灵的动机也很简单——人类本就是它们的食粮。
只有克洛丽丝和布里托知道,真正的主使还藏在幕后。
旅店内,大抱熊探险队一行席地而坐。
“我姑且相信小姑娘有战胜幕后主使的把握,”瘦小老者米尔莫态度凝重,“但是,一个隐藏在暗地里的杀手,会给我们队伍带来多少损失呢?”
“我不管那个杀手是否是因为小姑娘才出现的,我只知道他杀了卢卡,”蜥蜴人按着马刀,说道,“而我们部落的传统是——血债血偿!”
布里托则说道:“米尔莫,我理解你的苦衷,但你也要相信,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老者苦笑道:“我能有什么苦衷?我已经老得要退休,说不定哪天就病死在路上,我只是为亚提和波菲娅这些年轻人考虑而已。”
“……”波菲娅攥着拳头,死死盯着克洛丽丝,她不怕危险,但不想为这种傲慢的大小姐直面祸端。
“你还在记恨我么,波菲娅小姐?”克洛丽丝微笑道,“如果是的话,我向你道歉。”
“呃?”波菲娅没想到大小姐怎么忽然转了性子。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一个傲慢的人上人忽然间变得如此态度诚恳?”
“为……什么?”
“因为我有求于人呀,”克洛丽丝莞尔一笑,“当然得对你们态度好一些,不是么?”
“你!”
亚提按住波菲娅的手,安抚其情绪,同时看向少女:“这代表克小姐认同我们是队员了,没错吧?”
“我们哪里需要她的认同?不需要我们的时候趾高气扬,需要我们的时候倒是贴着一副热脸来了……”
“你很有涵养,波菲娅小姐,”克洛丽丝赞誉完,话锋一转,“但如果我像你一样天真的话,早就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我理解的,克小姐,”亚提说道,“但无论是帮你除掉麻烦,还是为卢卡复仇,我们都必须有万全之策……如你所言,发生的一切巧合都在幕后黑手的掌控之下,那么他凭什么精准掌控每一个巧合的发生了?”
“命运,我怀疑他掌握着命运的特性,”克洛丽丝说,“我倒是想起一个技能,【命运齿轮】,它能引导无数可能性的碰撞,交织出必然的结果,但……”
这对嵌合者有着严格的要求,想要让每一个事件发生,都必须对引导事件的必然条件有足够充分的了解。
简而言之,必须要搜集数量庞大的信息才行,否则,很容易因为未知信息而出现误差。
沃尔茜能掌握这个技能,得归功于【副脑】和【超算】的辅助,即便如此,她依然无法独立缔造这样复杂的局面。
亚提提出自己的看法:“这是否意味着,敌人有着能够侦测全局的技能或神秘物品,包括我们现在的对话,也在他的注视之下?”
所有人下意识看向窗外,漆黑的天空里,从浮星海飘来的水幕笼罩着碎窟,有黯淡的星光闪烁。
“不排除这种可能,但肯定不会全方位无死角,”克洛丽丝用线拉上窗帘,说道,“而且,他每次暗算都必须经过详尽的准备,如果我们去往遗迹,他的这个能力至少废掉一半。”
“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邪魔,如果真的无所不能,为什么要派遣邪魔出手,而非制造又一次偶然呢?”克洛丽丝解释道,“这说明他掌控不了自己一无所知的事件或环境。”
如果真是【命运齿轮】,因为沃尔茜的缘故,克洛丽丝还是有一定了解的。不过同样的技能也存在局部差异,至少,沃尔茜的【超算】能对客观环境进行一个数值上的量化,并根据概率做出预言,但地精可没有眼下幕后之人掌握全局的本事。
“他需要定数,而遗迹充满变数。”亚提立刻根据克洛丽丝的解释做出分析。
“是的,变数……”克洛丽丝也在思索,若那天她不出现在爆炸现场,让幕后之人收走他想要的东西,是不是就没有今天的麻烦了?
少女又说:“眼下我们能确定他的特性是,命运、梦境、驭使邪魔以及对信息的搜集能力。”
“但这些特性也有可能仅仅是一到两个高位技能的子集,”米尔莫说道,“我们至今连他的影子都没见过,说明他隐匿的功夫也在一流行列。”
“以身化梦。”克洛丽丝说。
“什么?”
“他能以身化梦,模糊真实与虚幻的界限,同时穿梭于两个世界,”克洛里斯强调道,“这不是灵魂离体,你勉强可以将它理解为肉体的灵魂化,但要记住,以身化梦者并不如失去肉体的灵魂那般脆弱。”
“见鬼,这是什么该死的特性!”米尔莫头都大了。
“那么针对灵魂的攻击……”
“一样有效。”克洛丽丝给出肯定的答复。
“这么诡异的家伙,你真的有把握解决掉他么?”波菲娅担忧地问。
“只要他敢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有把握,”克洛丽丝云淡风轻地说道,“只是会冒些风险。”
“可惜卢卡没了,他的【窥影邪瞳】能在标记点留下印记,侦测周围的环境,同时也能看破迷雾,提前发现危险。”布里托再次叹息。
克洛丽丝说:“虽然不如他,但我会尽可能侦查危险。”
蜥蜴人威伦质疑道:“你确定?”
“没关系的,克小姐,独角蜥有着灵敏的嗅觉和温度感知天赋,”亚提担心少女逞强,“他会成为我们新的斥候,而且,我们与其他探险团有合作,不会缺乏人手。”
波菲娅记录着众人的对话,将所需要的道具罗列在纸上:“亚提需要配一柄烈阳或者净光匕首,我们还得买一套屏蔽窥视的烟雾掷筒,精神防御的神秘物品很昂贵,到勇敢者前线后可以在星辰教会购买赐福符咒,考虑到要面对‘意外先生’和‘紫水晶探险团’的敌意,我建议买一只灵感敏锐的驮兽……”
说罢,女人将若有如无的目光瞄向克洛丽丝。
少女嘴角略有抽搐,她眯起眼,强颜欢笑:“你以为我会指望你来付款么?做好你该做的事,穷鬼!”
398.亚当·劳伦斯
人总有说不得的欲望,他们在大庭广众下衣冠楚楚、道貌岸然,一到四下无人之境,便会勾销世俗的约束、褪去道德伦理的内衫,来一场坦诚的狂欢。
七年的从业生涯里,亚当·劳伦斯在浮星海外见识过太多蛮荒的两足走兽与暴行,那些在古灵庭规规矩矩的探险家们,到了法律管不着的地界,一样会化作纵欲、贪婪、嗜杀的禽兽。
归根结底,在这些家伙眼中,不受保护的弱者、落后的土著、贫穷的贱民们,已经被剥夺了为人的资格,“非人”的物种只配被奴役、观赏、凌虐、送进罐头厂。
初出古灵庭时,这些惨状一度让亚当·劳伦斯愤世嫉俗,而当他了解到,在这黑暗丛林当中的古灵庭才是异类时,他更觉得荒谬绝伦。哪怕十四小时昼夜不舍的工厂劳作,对外界许多人来说也是求而不得的美差。
对于外界的暴行,他一度向公会检举和控诉,但是,探险家公会不会对泛滥成灾的普遍事例执法、外面的臣民亦不归古灵庭当局庇护,久而久之,亚当·劳伦斯也渐渐习惯这样的世界,安安心心做探险家日报的专栏报道,省去那些对受众并不重要的惨剧和奴隶贸易,而专注于探险之地的调查和采访。
但在三天前,亚当·劳伦斯通过神秘能力窃听了一位游侠与“可疑”少女的对话,他偶然撞见了一起值得报道的大案——
据探险家、或者游侠塞可所言,他接受了委托,解救被奴隶商人拐卖的少女,不仅如此,他还打算敲开奴隶们的枷锁,将他们从那流淌着恶臭之血的驯化营中解放!
那些奸商祸害土著也就罢了,还将手伸向浮星海的公民,用劳工合同将其欺诈,运至其它空域卖作奴隶。
浮星海除古灵庭外的公民没有天枢印记,但古灵庭作为诸邦的领袖,有职责庇护空域安宁。
这唤回了亚当·劳伦斯的正义感,让他的热血重新拥有沸腾的温度,他要调查并报道此事,在探险家日报上大书特书,只要证据确凿,在公会改革的当下,必然不会姑息那些可耻的奴隶贩子!
因此,他暂时改变了行程,提早进入艾拉卡镇,已经等候了三日。
艾拉卡市镇位于洪夜上层,幕夜高原最大的奴隶驯化基地,同时也兼有“发达”的娱乐产业,酒舍烟馆、娼寮赌坊、奴隶角斗场最受欢迎,虽比不上勇敢者前线,却是洪夜上下唯一的就近去处。
市镇有一万余常驻居民,驯化的和有待驯化的奴隶常年维持在两万以上。薪酬优渥的工作都属于三千多名外人口,本地居民只能做最低廉的劳动,在码头卸货,于大街小巷拾荒,去周边浮岛上的采石场挥舞铁镐,或用木车和小船往来雾河、运送和处理几万人的排泄物,这能换得个温饱,但还有至少一两千本地人只能四下游荡,做坑蒙拐骗的营生。
齐颈灰发随意散开,稚嫩圆脸和平凡样貌让亚当·劳伦斯扔进人海中也吸引不到什么关注,他中等身材,单肩挎包中隐藏着相机,深黑的呢子大衣下是修身的衬衣马甲和长裤,大衣内衬是三排货架,口袋里别着一包包香烟、白糖、食用盐和其它杂货。
亚当·劳伦斯住在“泰坦奴隶行”对面的方形塔楼样式的石砌酒店,一二楼是酒馆和餐厅,三四五楼则是客房,这已是除奴隶决斗场外,整个艾拉卡市镇最高大的建筑物。
“贝塔小哥。”走出酒店,一名打扮妖艳的年轻女郎向亚当·劳伦斯打招呼,冷天里,她清晰可见的锁骨下有上浮的奴隶印记,浓妆让人辨不出真容,只让人觉得她或许还不到二十岁,“还没物色到对象吗?”
亚当·劳伦斯从兜里摸出一截烟屁股,又掏出火柴点燃,他十分简省地嘬上一口,吐出云雾来:“可不是吗,想找个清清白白又老实的婆娘可不容易,昨天‘泰坦奴隶行’的那几批我看过,要么太贵、要么没驯化好,嗨,这里的酒店又死贵,我带来的这点儿杂货不知能撑上几天呢?”
“清白啊……”女郎幽幽慨叹一声,说道,“能给我来一支吗?”
除了那些违禁药物外,烟是最解愁的东西,在这种阴沉的空域生活,人人都需要烟来解压,故此,香烟到哪儿都是紧俏物资,在荒芜的幕夜高原更是能当货币结算。
因而,对于想买奴隶回去做老婆的普通人,带一箱香烟比带现金更为实惠——浮星海的香烟,一到幕夜高原价格起码要翻几番。
这便是亚当·劳伦斯给自己伪造的身份。
亚当·劳伦斯从大衣中的烟盒中取出一支来,递过去。
“那个就好。”女郎受宠若惊,急忙摆手。
“嗨,这怎么好意思,让你拿你就拿着,我还会跟一个娘们儿斤斤计较不成?”亚当·劳伦斯将香烟强硬塞到女郎手中,同时又将自己的那截烟屁股掐灭,小心翼翼收进口袋里。
女郎愣了愣,亚当·劳伦斯擦燃火柴:“喏。”她这才如梦初醒,将烟叼在唇上。
“呋——”压力一下便消退了,女郎说,“我不会白收你的东西,待会儿我们去厕所,我可以让你免费……不过最好把时间压缩在十分钟内。”
“……”亚当·劳伦斯没有回应。
“我忘了,你要清白的女人,”女郎露出悲戚的惨笑。
亚当·劳伦斯摇了摇头,他斜靠在墙上,问道:“生意如何?”
“能如何呢?”女郎跟着摇头,“每周能赚到五星元,不被主人饿、不被主人殴打就足够了,好又如何呢?”她指了指不远处带客人进入酒店的同行,“主人的嘉奖弥补不了身体上的衰老和摧折,越谄媚,咱们的价值消耗得便越快,保养得好了,主人还会在咱们年老色衰后卖给缺女人的单身汉,如果连那些人都不要,呵呵……”
女郎虽在笑,眼中却闪过刹那的恐惧。
“你听上去有点儿见识,”亚当·劳伦斯说道,“受过教育?”
“什么教育都受过呢。”
“……”
“好吧,我在教会学校读过几年书,能识字,会算账,勤俭持家我会,床上功夫我也能取悦人,”女郎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考虑把我买走吗,我今年大概十九岁,性价比还不错,买回去后,我还能帮你赚至少十年的钱。”
“你值多少?”亚当·劳伦斯又摸出那半截烟屁股,只用力捏在手指里,并未点燃。
“一千……不过我有把握将自己讲到八百星元。”女郎紧紧贴着墙壁,全身都绷着。
“同样的价格,‘泰坦奴隶行’至少能买到四个你这样姿色的女人,”亚当·劳伦斯声音很沉,掩着情绪,“我需要一个强壮的、能作农活的妻子帮忙打理家中的农田和磨坊,所以……很抱歉。”
“没关系,”女郎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你可以等我老了、丑了,以每斤肉十六分的价格把我讲下来,那就很便宜了。”
她还是有些期冀的,毕竟这几天,眼前的男人是真真正正将她在当人看,她能感觉到对方的同情与怜悯。
只是,希望总有破灭的时候。
亚当·劳伦斯注视着对面还未开张的泰坦奴隶行,问道:“你是哪里人?”
“贝塔,来包‘蛇之吻’!”酒店出来的客人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一星元又十五星分,”亚当·劳伦斯立刻从大衣中取出货物,接过钱,殷切摘下防风的宽檐圆帽放在胸前欠身问候,“谢谢惠顾,多谢惠顾哎,祝您赌运亨通!”
他记得这位买客,是来艾卡拉市镇消遣的佣兵,已经在酒馆的赌桌上输了三天。
“哼。”佣兵不说话,接了烟返回酒店。
“浮星海,离这里很近,”女郎夹着烟陷入回忆,烟蒂烫在翘起的小指上,她呀了一声,弯腰拾起地上的烟头,重新叼在唇间,浅笑道,“说不定……我们还是老乡呢?”
“那你怎么……?”
“我本来被介绍到浮星海打工,但中介是奴隶贩子,”女郎说道,“就这么简单。”
“你在这儿多久了?”亚当·劳伦斯下意识递去一支烟。
“嘭!”枪声从酒店里响起。
不多时,之前那位买烟的佣兵被抬出来,他的脑袋上多了个枪眼。
“两年,”女郎接过烟,没去看那“死亡轮盘”下的倒霉鬼,而是盯着亚当·劳伦斯送来的火,说道,“你不想买我却如此慷慨,是想打听些什么吗?”
“你想多了。”
“是啊,想多了,”女郎接过火,歉然道,“你不要介意啊。”
“你……”亚当·劳伦斯还是忍不住问,“你的这种遭遇,很普遍么?”
“谁知道呢?”女郎说,“反正帮我介绍工作的那人,在我之前已经带走了镇上至少二十个女孩,‘她们’每个月依旧会往家里寄钱,谁能想到会是这样呢?”她心思机敏,知道对方若只是买奴隶的单身汉,不太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也不会有时间和金钱花在她这个肮脏的妓女身上,无论是什么,这都再度让她抱有了一丝期冀。
“嘿,小子,你他妈到底做不做,在这里杵着是要谈情说爱吗?”一名大汉骂骂咧咧走过来。
他是奴隶主聘请的监工,负责监督女奴们的工作,也防止吃霸王餐的客户捣乱,起到威慑和保护作用。
“我……”
亚当·劳伦斯正要回答,这时,他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孔押送着奴隶车队从泰坦奴隶行的侧门经过。
那正是他之前偷窥到的游侠!
“抱歉,离开一下。”
“嘿,小子,我看你在那里站了半个钟头,耽误蕾贝卡的时间也得做一些补偿吧?”大汉按着亚当·劳伦斯的肩膀,险些将他推倒。
“应该的、应该的,”亚当·劳伦斯笑着摸出一包最廉价的香烟交给对方,“我这里还有事,你看……”
大汉不说话,顾自取了根烟叼上,朝后摆了摆手,示意“离开”。
“多谢。”亚当·劳伦斯心情急切,头也不回地走了。
女郎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望着亚当·劳伦斯的背影,眼瞳失去了神色,像是希望又一次破灭。
“啪!”清脆的声音响在浓妆艳抹的脸蛋上。
“愣着做什么,接客啊,还用我教吗?”大汉骂骂咧咧,抢过女郎口中的烟,揣进兜里,又骂骂咧咧地走开,“他妈的,一个婊子抽这么好的……”
……
泰坦奴隶行。
泰坦这个称谓并不稀罕,它出自远古的超凡种族之名,被无数艺术家创作,也被无数企业注册过商标。纯血的泰坦早已灭绝于历史长河里,只有部分以混血或者神秘特性的方式传承后世,中部深界最为著名的一支泰坦,还要数乌布诺尔空域的半神,泰坦王乌俄诺斯。
泰坦奴隶行背后的老板是整个幕夜高原数一数二的奴隶商人,凯桑·拉波菲尔。他本没有姓氏,入赘时用了妻姓,其妻亡故后,继承家业的凯桑便很少再用上全名。
幕夜高原无法摆脱浮星海权贵的影响,能坐到这个高度,凯桑和古灵庭的大人物们也必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艾拉卡的泰坦奴隶行仅仅是凯桑庞大家业中的一部分,豢有超过三千名在驯化或已驯化完成的奴隶,同时也对奴隶进行指导教育,其培训项目涵盖家政、艺术、表演、角斗、炼金、魔法、机械工程等多个领域。
至于炼金魔法这类,通常只是将奴隶培训到适合做学徒或助理的层次,必要时,也会充当黑巫师们的魔法材料。
奴隶行守卫较为森严,但几日的观察下来,亚当·劳伦斯已经大致摸清了奴隶行守卫的换班时间、巡逻路线、明岗暗哨以及容易隐匿的曲折小径。
作为记者,亚当·劳伦斯没什么战斗能力,他的灵脉象征是星辰教会的下位灵脉【星辰·福星】,偶尔能预测吉凶、带来好运,技能方面,除了【录像带】外,他还嵌合有一级危害【窃贼】和事故级的【灵巧】、【肾上腺素】。
在看到游侠塞可伪装成运奴者进入奴隶行后,亚当·劳伦斯便立刻趁此刻换班的空档,从侧边的高墙翻入。
399.凯桑·拉波菲尔
泰坦奴隶行是一座独立的城寨,戒备算得上森严,但远远不到法师塔的标准,连城堡都算不上,充其量是在庄园外围了几米的石墙。
这也正常,奴隶行的老板做的事生意,又不是拱卫什么至关重要的领地,需要提防的也仅仅是奴隶逃脱,若真在这里建造一座要塞,一年的利润可能还填补不了一个月的维护成本。
进入艾拉卡市镇前,亚当·劳伦斯乘坐空艇对泰坦奴隶行从鸟瞰视角拍摄了上百张相片,他持续进入相片的世界,通过连续不断的“三分钟”身临其境的体验,对泰坦奴隶行的复杂路线进行了深度了解。
最北面是一座城墙四米多高的小型城堡,是行长办公、以及奴隶接受技能培训所在;西边是奴隶居住的圈棚兼批发市场,主要是处理驯化完成、质量不精的普通奴隶,这些奴隶在泰坦奴隶行不算优质,对外面的二道贩子或买家却算得上极品,这几日亚当·劳伦斯“挑买”奴隶时,都是在西面的市场活动;
中央是守卫的宿舍和训练场,奴隶角斗士会在这里接受战术指导,同时隔断最东面、和监狱无异的驯化营,所有新送来的奴隶都要现在那里进行一轮洗礼,出来后必然服服帖帖。
被驯化的奴隶中很少有超凡者,一来超凡者本身就难驯化,心智上的摧残有导致灵脉失控的风险;二来,哪怕超凡者看似满地走、多如狗,实际上对庞大的人口基数而言比例依旧很低,除非真有什么深仇大恨,各方势力对超凡者更倾向于招揽而非奴役;其三,若真想要温驯的超凡奴隶,驯化有灵脉雏形或有移植灵脉象征潜力的普通人的成功率更高,待驯化成功后再为其塑造或移植灵脉,这一类奴隶往往代表该市场的价格上限。
超凡者的手段本就多样而诡谲,亚当·劳伦斯不知道塞可要通过怎样的方式营救奴隶,他要做的,仅仅是恪守一名记者的本分,将情况据实记录并报道出来。
他掐着秒表,计算着守卫巡逻的大致时间,远处有一队负枪的巡卫走来,最前面的则驾驶着蒸汽轰鸣的外骨骼装甲。
这与重装没有任何可比性,哪怕不夜城落后几代的“重骑兵”都能对其进行全方位碾压,但对于轻步兵和普通的超凡者而言,它能携带的火力也有着致命威胁。
而另一边,也有一队巡卫正在走来。
“亚当·劳伦斯到此一游。”
亚当·劳伦斯取出特制的记号笔,在没有绿叶的扭曲怪木上写下一行字来。
无论是迷雾层还是深界,都存在着根系发达的植物,它们不需要阳光也能存活,而从地脉中汲取养分。
亚当·劳伦斯钻进自己的“记录”当中。
镜像的世界里,另一个自己正朝这方走来,当两个劳伦斯彼此对视时,“记录”中的记者露出恍然之色,旋即化作泡影消散。
【录像带】能让记者随意进出自己的“记录”,而如果是他者的记录,除非亚当·劳伦斯有着极高的位格以锚定确切的场景,否则进入时总会出现各种不稳定的“漏洞”。亚当·劳伦斯曾试图进入一本小说,结果他现身的却是印刷厂、打字机和一张张小说插图的剪影。
由于亚当·劳伦斯留下的信息过于简略,因而在记录的世界里,能看到的画面只有他立足的方寸之地,至于更远方,则是对着方寸之地的复制与拼接,他抬起头来看时,无数个自己便朝一个方向对视。
这种幽谧阴森的氛围无数次让亚当·劳伦斯感觉恐惧。
三分钟后,他回到现实,浑身大汗淋漓。
亚当·劳伦斯正打算往东边的驯化营去,这时,角斗士训练场的方向却传来喧闹与呼叫,凶兽的嘶吼在黑空下响起,人类的尖嚎和警哨海浪般扩散。
奴隶角斗士的训练对象不仅是人,还有低级凶兽,哪怕凶兽经过人工繁殖和驯化,已经快要摸不着危害评级的门槛,但依旧是二三十个着甲持枪的普通人难以抵御的强敌。
听那连绵不断的嘶吼,显然不止一头。
亚当·劳伦斯立刻想到什么,如果这不是巧合,那只能是那位游侠计划中的一环!
他趁巡卫前往训练场支援的时刻往东面绕去,身手灵巧得像只油耗子。
亚当·劳伦斯不会战斗,他连鸡都没杀过,这辈子只练就一双好腿脚,跑路如风。
驯化营是一座闭塞的“方盒子”,密不透风,侧边搭有畜棚,隐约能看见跪伏的人影由锁链拴着趴在食槽上。
亚当·劳伦斯对此有所耳闻,奴隶驯化师为奴隶的待遇区分等级,最桀骜、最不听训诫的奴隶,便只能像牲畜一样吃混杂着泔水的草料。
押送奴隶的车队逐渐靠近。
“噌!”交接之时,寒芒乍闪。
数个押奴的卫士拔出各自的袖剑刺向看守驯化营的“同僚”们。
“咔咔咔。”亚当·劳伦斯忙不迭取出相机按下快门。
这仅仅是报道前期准备材料的一个环节,除此之外,亚当·劳伦斯还打算趁乱潜入城堡和驯化营,查找奴隶商人拐卖浮星海公民的确凿证据。
不愧是解放奴隶的游侠,老练的手法没有给敌人丝毫反击的机会,也没造成任何动静。
亚当·劳伦斯一边赞叹着,一边靠近已经没有活(人)的驯化营外围。
他进入之前的拍照,靠近刺杀的现场窃听对话,为首者塞可说道:“这些奴隶等我们离开时再解开他们的枷锁,否则会把训练场的那些卫兵吸引过来,我们的首要目标还是被拐卖的浮星海公民。”
连思维也比较缜密,不是那种热血上涌、只做英雄梦的蠢蛋。
走出记录的亚当·劳伦斯对塞可的决策在心里夸奖一番后,步入那扇宛若恶魔之口的铁门,两排参差不齐的栅格正往外翻,像野兽的獠牙。
驯化营监狱内,除了满地的尸体外,还有被关在囚室中的奴隶、悬挂于刑房的一截截残骸,凄惨景象让亚当·劳伦斯不忍直视。
他取出相机正要拍摄,背后的大门却霍然关上。
“怎么还有一只老鼠?”亚当·劳伦斯急忙转身,身高足有三米的大汉俯瞰着他,如此寒冷的气候,大汉竟赤着胳膊,毫不觉冷,“老鼠,你掉队了知道吗?”
“掉队……?”
“啊——”
惨叫声从楼上传来。
不消片刻,狼狈的游侠们从阶梯连滚带爬摔下。
与此同时,一具行于墙壁的蛇躯游曳而来,她体格巨大,半人半蛇,不着寸缕,鲜活的发辫张开一只只蛇瞳和獠牙。蛇人手中拎着一个僵化濒死之人,赫然是要拯救奴隶于水火的塞可!
他朝同伴们伸出一只手:“逃……”
“嗡!”巨刀齐肩斩下。
一个仿佛患有麻风的高大男人擤了擤鼻涕,骂咧着亚当·劳伦斯听不懂的话。
蛇人问道:“不是说只有五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游侠么?这个瘦巴巴的小东西是哪儿来的?”
“不知道呀,”赤膊大汉狞笑着摇了摇头,“应该是监狱的饭后甜点吧?”
亚当·劳伦斯浑身冰冷,他不知为何会陷入绝境,此刻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逃!
他灵巧地绕过大汉,扑到铁门上,从单肩包冲取出一根铁丝,插入锁眼当中。
“咔吧。”铁丝陡然折断。
“怎么会……”亚当·劳伦斯一脸惊诧。他的【窃贼】技能除了赋予自己灵活的身手外,还可以摄取三米以内的小型物件、减轻物品重量、扩容容器、对物体进行塑形。
他可以改变铁丝的轮廓和轨迹,打开任意传统的门锁,可是……
“嘶呷呷呷呷呷!”铁门怪叫起来,门锁的位置生出锯齿状的獠牙。
蛇人嘶嘶笑道:“还没告诉你,这个异想体只对鲜血感兴趣,你要是塞别的东西,它可是会发怒的。”
亚当·劳伦斯退缩墙角,眼看着大汉逼近,神色愈发绝望。
这是个陷阱,针对游侠的陷阱!
大汉扣住他的脑袋,一点一点提起来,让亚当·劳伦斯头疼欲裂,死死绷着牙关。
“咚!”大汉一拳锤在他的腹上,惊奇笑道,“真不错,超凡者就是好使,比那些一拳就喘不过气的小老鼠要有趣得多!”
“咚、咚、咚、咚、咚!”一声声闷响让亚当·劳伦斯的肋骨陷了下去。
一开始他只是忍着不去痛呼,而现在,已经是痛的无法呼吸。
他有坚持锻炼,体质的确比普通人结实许多,但也仅此而已。
亚当·劳伦斯没有任何增强体魄的神秘特性。
“咚——”又是施虐的一拳,他单肩挎包和相机摔倒地上,散落一地相片。
“等一下,奎曼,别把人打死了。”这时,大腹便便的法拉姆从楼上下来,他拾起一张张照片,看向亚当·劳伦斯,问道,“记者?”
后者没有回答,他的视线愈发昏黑,渐渐晕死过去。
奴隶商人盯着其中一张照片,上面是游侠塞可正在与三个女人对谈,而那三个女人他恰巧眼熟,不正是运奴到洪夜基地那天,没事找事的家伙?
法拉姆查过那个小妞的背景,是个有些来头的大小姐。原本他不想找对方麻烦,可现在看来,麻烦在主动找他。
“把他救活!”法拉姆摆摆手,对身旁高大的男人下令,“泰尔尼,你和我去一趟勇敢者前线,将此事通禀老板。”
“那行长,这几个人?”
“有灵脉的打上麻药,卖给港口的诊所,没有的砍断一条腿,给训练场的凶兽加餐,”法拉姆冰冷地说,“带头的这个先留着,我回来后还要审讯。”
……
洪夜的光泽穿越波光粼粼的水幕,在雾色的折射下,洒在崇山峻岭里那颗璀璨的明珠上——勇敢者前线。
这是一个笼统的称谓,在探险者还未步入高原时,高原附近扎有营地的岛屿便是前线;而当探险家公会在高原西南角巨窟前的天然良港建立市镇时,前线也就往深处挪动。
而今,从良港穿越上百里的安全山路,在通往古老王国的隘口,才是当下勇敢者前线真正的阵地——【守望前哨】。
这里是黑天下最繁华的城市,探险家们以此为根据地,已经开辟出数条通往古老王国各域的路径。
泰坦之花,勇敢者前线最大的奴隶服务场所,身材魁梧的凯桑在佳人的簇拥下纵饮,他神情阴鸷、目光清明,并未被酒色迷醉。他只披一件黄黑花斑兽袍,着一条宽松的真丝睡裤,若王座上恹恹的睡虎,在群奴的侍奉下,略微抬起眼皮,俯瞰座下年轻英俊的儒雅男子。
“很高兴见您依旧安好,凯桑阁下。”青年男子欠身问候。
凯桑不怒自威:“我们上一次见面似乎还是四年前的不夜城,我记得那次你从我这里带走一批姿色惊艳的小姑娘。”
“大人物们都对阁下的货源交口称赞呢,若非暴君搅局,咱们的生意本来可以更顺利。”
“我现在没货了,”凯桑斜躺在兽骨制成的座椅上,支着下巴,“丰润的女人不好么?大人物们为什么非喜欢娇滴滴的小丫头?”
“呵呵,”男子并未回答,而是转而问,“因为奇法大人失踪吗?”
“教座大人杳无音信,我现在与慈恩院没有丝毫关系。”
“没关系,我这次前来,并非是想从慈恩院取货,”男子笑道,“最近有一位少女上了秘盟的猎色名册,”他指了指头上,“如果您能将她送到我的船上,就能收获来自古灵庭的友谊,奇法大人失踪后,许多人可对您的位置蠢蠢欲动呢。”
“少女?”凯桑摇头,“我又不擅长绑票的勾当,大人物们真看上谁,你们难道不会做么?”
“目标正朝这里赶来,”男子说道,“她随行一支不弱的探险家队伍,这是照片。”
照片上是相貌清艳的黑发少女,人流涌动的街区、高速奔驰的列车、站台外、橱窗前……皆留下各个角度的侧影芳容。
“确实很美,”凯桑点头道,“仅凭这张脸,我愿意出价三千星元。”
“三千?”
“这已经远远超过普通奴隶的价位了,一张脸哪怕生得再美,也是要符合市场行情的。”
“这或许符合市场行情,但大人物们不关心市场,”男子说,“上面要你把她驯化成俯首帖耳的奴隶,但不要对神智和身体造成任何伤害,如果你能做到,那么再无人能动摇你的地位,同时,这是十万星元的支票,”他将一张凭条交给侍女,让其传递到凯桑手中,问道,“您意下如何呢?”
凯桑凝视着手中的照片,最终放在扶手边上:
“我接了。”
400.乐善好施
洪夜之柱内部是复杂的机械世界,齿轮隆隆转动,裸露的滑索、轴承、铰链循环往复,每下降一百米,洪夜之柱外便连接有维修站台和看守室,不起眼的雾河环绕着光柱呈螺旋状穿插于各个半径不足五十米的小岛,船只往来于岛上的生活设施,弥漫的风源晶带去上升的浮力。
虽然称作“风源晶”,但克洛丽丝只能看到缭绕的袅袅白雾,不是所有源晶都呈现固态,元素论只是笼统的称呼。白雾来自下方的秘温湿地,炎热(地)脉将轻盈的浮力向上井喷。
升降台越往下,幕夜高原便渐渐齐平视线,它依旧遥远,巍峨而压抑的山势却仿佛近在咫尺。
“那里是什么?”克洛丽丝指着下方灯火最耀眼的一座岛屿询问。
“艾拉卡市镇,”布里托回答道,“消费奴隶的地方。”
他说得很平淡,但克洛丽丝能从平淡的话语中听出背后的残酷。
幕夜高原十几公里的深度,不同海拔呈现出的特性存在差异,若直接从洪夜基地乘船进入高原,容易遭遇诅咒不说,下降的过程中,也可能因穿越不同特性的界层产生更剧烈的排异反应。
哪怕是普通人,对于神秘特性也有着微弱的免疫力,长期生活在一个区域里,外来特性不一定会对其造成危害,但适应需要一个过程,若频繁“迁徙”,个体所携带的特性残渣便越复杂,彼此间甚至可能产生不可估量的反应,这对携带者来说往往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这也是“航路”的重要性,无数航空者用他们的生命总结出一条条安全的轨迹和地域。
因此,克洛丽丝等人需要降至洪夜之柱的下层、与勇敢者前线落差不超过三百米的高度,再乘坐周边港口的船只前往高原入口。
下一次的航班在八个小时后,趁这段空余时间,克洛丽丝向周围的居民打听到慈恩院的方位后,和奈娜、棺毒去往洪夜之柱最底层的热泉镇。
离开洪夜之柱进入小镇,周遭的温度陡然抬升,少女只好解下披肩,只穿探险家风格的束身猎装。
这是洪夜面积最大的一座岛,也是人口做少的一个镇。热泉镇常住人口不足三千,空气中总弥漫着腐烂的酸臭味,肉眼可见的辐射光泽附着在漂浮的尘埃上——
这里是全洪夜的垃圾填埋中心。
无论是人类和牲口的排泄物,还是能源站不充分燃烧后的废渣燃料,亦或其它生活废弃品,都会一股脑倾倒于热泉镇所在的岛上。
“这环境未免太恶心了些。”克洛丽丝不禁皱眉。
无论是法尔亚尔的垃圾场,还是不夜城淤塞的落风河河道,都比不上眼下的热泉镇,而且,热泉镇周围还有几座零散沉浮的无人岛,垃圾早已堆砌在地表,无数微生物在里面发酵。
整座小镇颇有废土的建筑风格,居民们将上边废弃的钢材、木具胡乱熔造拼接一通,缝缝补补,就成了可以遮风避雨的家。
酸云汇聚在洪夜之柱的下段,惠及热泉镇以及周围几座人口不足一百的中转站。
一进小镇,克洛丽丝就感觉到无数双躲在破烂棚屋中,充满觊觎之意的疯狂目光。
“克洛丽丝,”奈娜朝少女靠拢,警惕地说,“这些人给我的感觉,比乐园的亡命之徒还要险恶!”
克洛丽丝点了点头,沿着街区的大道走,长筒靴在泥泞酸臭的土壤留下一行娇小鞋印。
而在鞋印或几米、或十几米之外,更多的大号脚印歪歪扭扭从两侧缓缓绞来。
少女一眼扫去,发现都是清一色的壮年男性,这让她想起布里托的提醒:“热泉镇大多居民是在其它岛屿活不下去的流浪者,又或是被各个小镇流放的罪犯。”
在无法无天的地方,这些人之所以没被处决,原因只有一个——总得有人来处理倾倒下来的垃圾。
洪夜通往热泉镇的通道上有一座二十人拱卫的哨所,但除了定期检查热泉镇的工作情况外,没有卫兵想在这样的环境活动,因而无论发生什么,他们都懒得管理,若死人太多影响了清理垃圾的效率,那么便向上通禀,再流放一批犯人或老迈的奴隶下来。
这里没有任何产业,六成以上的生活物资被哨所的卫兵们贪墨,当地人的食物来源是生长在岩石上的苔藓和陆珊瑚表面的水藻,除此之外,需要填埋的泔水和同类也在部分人的食谱上。
镇民越逼越近。
“养不熟的狼崽子,你们又要干什么!”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怒喝,肥大身影穿着缝补过无数次的破烂教袍,手中握着擀面杖,推着推车慢悠悠地挪。在她旁边,身材瘦小但灵活的人不断从推车上抢走动物的内脏和肠子,以及一袋袋面粉和干净的饮水。
“你们为什么拦着我?”克洛丽丝保持警惕,从口袋去取出一张张一星元的“零钞”,不安地问近前的一个镇民,“如果你们是想要施舍,这些钱应该够了吧?”
“小妞,你来热泉镇做什么?”镇民接过钱,还想在滑嫩的小手蹭上一把,却被克洛丽丝不着痕迹地避过去。
少女指着远处说:“帮帮她好吗?是那个修女告诉我这里需要救济,我是来捐款的,你们不要让那些坏人抢钱了,我不会让你们挨饿的。”
前面的镇民使了个眼色,周围的人越靠越近,其中三个从腰间取出麻袋,咫尺之距时,陡然朝克洛丽丝三人罩下!
胳膊落在地上。
“帮帮她吧,”克洛丽丝没去看地上喷涌的鲜血,朝面前一脸茫然的镇民哀求道,“那门沉的推车,她一个人忙不过来的。”
“你、你……”镇民反应过来,眼前的女人是危险的超凡者!
他看出克洛丽丝探险家的装束,本已经足够谨慎,在接过少女钱财时没有立刻行动,还专程询问了对方来意,就是为了防止碰到扎手的点子。
少女柔软甜美的外表和声音骗过了他,这让他判断,就算对方是探险家,肯定也只是辅助人员,同时,克洛丽丝的来意也很明确——救济。
一个天真的、乐善好施的漂亮小妞,简直是天然的猎物。
“帮帮她好吗?不过……”克洛丽丝为难地看向四周,“你们这里三十多个人,我只需要五个就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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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1.救济
羽毛无声坠落。
跨越满地残喘的匍匐者后,克洛丽丝挑了五个最强壮的家伙,保住了他们的双手双脚,用线拴着脖子往肥修女那里靠近。
她扭头看一旁的精灵:“娜娜,你会觉得我很残忍吗?”
“他们罪有应得,正是因为恶行无法得到公正的制裁,我才会成为侠盗,”奈娜先是对克洛丽丝予以了肯定,但很快,又不禁小声地说,“但克洛丽丝确实有那么一点点……”
残忍。
如果真的要杀人,干脆利落点就可以了,没必要让他们苟延残喘。
克洛丽丝笑容轻快,没有辩解,而几个侥幸逃过一劫的人忍不住往后看了最后一眼,然后毛骨悚然地回过头。
手脚在地上长成了一颗“树”,十分对称。
“小狼崽子,还敢抢,我已经缴纳过路费了,还抢还抢!”
擀面杖“嘭”地砸在一个强盗的脑袋上,后者顿时直挺挺仰倒在地,但立刻,几把刀子深深扎在她小腿的脂肪里,又是几袋掺了沙子的面粉被抢走。
奈娜伸出手,烈风将强盗卷起,在地上摔个七荤八素。她觉得克洛丽丝的精神不大对劲,不想少女再做那般残忍的事,只好代为效劳。但精灵终究是不想杀人的。
强盗们揉着晕乎乎的脑袋,颠颠倒倒地爬起来。
“你没事吧?”克洛丽丝为肥修女拔下刀子,将伤口缝合。
“呀,是教友呀!”肥修女又露出笑呵呵的样子,“你帮了大忙了,这些小狼崽子……”
“究竟怎么回事?”
“嗨,咱们边走边说吧。”
热泉镇的历史已有三十年,三十年前,洪夜还在建造当中,探险家们只能在幕夜高原外围逡巡,这座小镇也并不如此刻这般污秽。
但随着勇敢者前线的拓进,越来越多的探险者从高原中猎取昂贵材料和散落在外围遗迹的财宝后,【守望前哨】拔地而起,进一步促进这片空域的繁荣。
慈恩圣教在周边的主要据点位于秘温湿地,热泉镇是信仰不断朝外扩展的前哨,但这一切随着洪夜的落成而破灭。
洪夜基地将热泉镇作为垃圾填埋场所,并将罪犯流放于此作为劳工,这些无法无天的家伙一度对慈恩院善良的信徒们进行了残酷的迫害。他们在势单力薄时取信信徒们,最后却凌侮女人、烹煮老者、胁迫男人同流合污、将婴孩贯于旗杆上。
原本居住在这里的殖民者混血后代渐渐迁徙到更高处,另一些则被奇法主教以支援信仰传播的名义委派到世界各地。
幕夜高原本就没几个居民,便是至今人口也不超过百万,其中七成是奴隶,没几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因而这里不是慈恩圣教的主要传教目标,并未委派什么人手。
加之原本的信徒流失,慈恩院在热泉镇便渐渐成了弱势群体。
克洛丽丝忍不住问:“奇法就没处理过这些渣滓么?”
“奇法主教其实每过三四年就会来教训恶人几次……”肥修女委婉地说,“但没办法,洪夜上面总有新的恶人流放下来。”
“你不会将慈恩院搬到上面吗?”
“那哪儿能呢?”肥修女叹息道,“院里还有一些原镇民的后代,他们的身份得不到洪夜基地的承认,无法办理凭证,连乘坐洪夜之柱的资格都没有,而且,没有奇法主教的拨款,我无力再建一座修道院。”
就算有身份凭证,大部分镇民也没有钱缴纳乘坐洪夜之柱的费用。克洛丽丝因为探险家的缘故才可以免费通行。
没办法,肥修女便和热泉镇这一届的镇长立下协议,她去洪夜基地募捐,每个月缴纳一定份额的物资作为税金以求平安,饶是如此,依旧有饥肠辘辘的“野兽”来抢资源。
她也不敢将慈恩院有限的青壮力调走,否则女人和老人可能遭到一些亡命之徒的袭击。
即便如此,肥修女依旧坚持向被流放者传教,一些生活所迫的可怜人归附了她,这使她相信,哪怕是养不熟的小狼崽子里,也有值得救赎的存在。
克洛丽丝又问:“秘温湿地呢,那里的教会没有任何支援吗?”
“唉,湿地丛林密布、瘴气环绕,大部分居民还过着十分原始的生活,有各自的信仰,”肥修女叹了口气,“圣教的重心不在这里,奇法主教时常调走人手,他与我们说,圣教会在更高的天空建立圣城,那里有着远胜群海和失落之国丰饶,因此有很多人追随他离开这些苦难之地……他们或许已经过上很好的日子了吧?”肥修女摇头说,“我出生在群海,本想去圣宴教座的国朝圣,可一想到还有那么多苦难的人,我怎么好独自登往天国呢?于是便辗转各个空域,后来留在了这里。”
按肥修女所说,她已经是热泉镇慈恩院的第四任掌事了。
“啊,到了。”
远离垃圾填埋地的岛屿边缘,一座破败的教堂矗立在高崖上。
“帕亚在这里,她难道不帮你吗?”克洛丽丝说道,“以她的实力,称霸一座只有几千普通人的小镇绝对绰绰有余。”
而且,为了防止流放者暴动,这里连像样的热武器都没有。
“帕亚牧师她……”肥修女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不言自明。
“你去禀告她,就说莎琪玛造访。”克洛丽丝点头,她看向奈娜,“娜娜,你先和修女进去,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奈娜已经知道克洛丽丝所说的“处理”是什么,她有些不忍,但一想到这些流放者的暴行,便佯作不知点了点头。
肥修女的物资其实不少,她独自运送,来回要走十几趟,大部分都堆积在守卫们的哨所,她的传教工作还是有用的,好几位守卫感念她的真诚,做了慈恩圣父的浅信徒。
有了镇民帮忙,便不需要来回走冤枉路了。
少女看向身后那十几个人,和蔼地笑道:“你们帮了我大忙,我会代慈恩圣父会免去你们的饥饿与灾苦。”
镇民们连忙称不,他们能活下去就已经是邀天之幸,哪还敢求什么赏赐?
“嗖!”铁丝破风的声音乍然响起,一颗头颅飞起来。
镇民们难掩惊骇:“你说过会接济我们,让我们不再忍饥挨饿!”
克洛丽丝温和地点了点头,笑道:“的确是这么回事。”
402.忏悔者帕亚
幕夜高原遍地采石场,破碎加工后的石料是该地早期主要的出口货物,不过,热泉镇慈恩院的用料原始而简陋,垒砌的石块间留有漏风的缝隙,拱形的圆顶被木支架反复固定,依然摇摇欲坠。
和不夜城的慈恩院比起来,热泉镇的教堂落魄似衣衫褴褛的乞丐。
教堂并不宽敞,连法尔亚尔的教养所都远远不如,穿过庭院,瘦弱的信徒们在材料堆里寻找和加工有用的物件,为数不多的青壮年在外围的塔哨警戒,偶尔有散发着恶臭的拾荒者回来,他们用泥沙淋在身上,在修士的祝福中饮下掺有沙砾的抗辐宁药剂。拾荒者的部分皮肤已经结晶化,骨骼也将愈发僵硬,他们活不了几个年头,但这里的人本身也不长寿。
将行就木的老人,形容沧桑的女人,一双手就能数过来的孩童,整个慈恩院不到两百个信徒,大多都只能挤在庭院里“摩肩接踵”的帆布帐篷里。
“教堂还在扩建当中,不过我们暂时还没凑到足够的钱购买材料。”肥修女乐观地说,“但很快了,而且,热泉镇附近的岛屿也快堆满垃圾,听说洪夜将下一个垃圾填埋点规划在南面,离这里比较远,那样的话,流放过来的恶毒的小狼崽子们也会少很多。”
奈娜不免忧虑:“生活在这种环境里,对健康始终是存在隐患的。”
肥修女笑道:“嗨,秘温湿地的毒瘴也很糟糕,但人总归要去适应环境嘛……我也会想办法改善环境,让大伙过得更好的。”
一般而言,慈恩院再贫穷,也不会惨到这种程度。枢机会根据不同地区的价值对各修道院进行拨款和人力支援,以便进行直接控制,但类似热泉镇这样,就更多是放养的态度,毕竟,资源有限,慈恩圣教没功夫在荒芜的幕夜高原布局,就连秘温湿地的开拓,也是一部分传教士自发的结果。
这也就给了奇法控制这些边缘地域的机会。他极有本事,能弄到资金,也因此,枢机会才将前往天上传教的重任交给他,甚至推出纯白教座前往扶助。
可惜离失落之国越远,枢机会的控制力是断崖式下跌的,这也就给阴谋家们可趁之机。
庭院外响起垂死的一声嚎叫,片刻后,克洛丽丝带着棺毒走进来,对肥修女说:“带我见帕亚。”
“噢,我还没来得及通禀!”肥修女一拍脑门。
也不怪来不及,她这副庞大的身躯过于缓慢,而克洛丽丝处决的效率又总是很高。
少女穿过教堂,从侧门进入忏悔室。
昏黑狭窄的房间里,两侧燃着将熄未熄的烛火,蜡油沿着潮湿的石壁凝固,滴在神龛内、十四尊生满霉菌和黑色苔藓的模糊偶像上。水汽弥漫着海腥味,氤氲中蒸上凿刻丑陋、线条扭曲的浮雕,一袭濡湿的白袍将白皙双手抱于胸前,对着正前方嵌于壁上的神像祷告。那神像似克洛丽丝于幻梦里见过的光翼巨人,又似正在为祂开凿轮廓的,一根根从白袍下生长的触腕。
“我在天上…嘶嘶嘶…哈…我在天上的父…哈…请你原谅…嘶嘶…我在蒙昧中犯下的罪…嗬嗬……”白袍女人跪在水泊中,她的声音颤抖、抽噎,断断续续地吸气,没有一句完整的话,“我堕于…嘶…深渊的荆棘……已…咔咔咔……”她的牙关磕磕绊绊,“已不知何为正途……父啊……哈…哈…请在你荣光中赐下真我…哈……”
牧师正处在谵妄当中,眼神迷离。
忏悔室的天花板悬下一根根钩索,挂住帕亚脊上细腻的皮肉;借着昏晦的烛火,克洛丽丝看到牧师的颊上扎满一根根自虐的钢钉;她凌乱的教袍半袒,铁水从管道中一滴一滴打在锁骨上。
而帕亚纯白教袍下正爬出触腕,挥着锤与凿,为不知名的存在雕刻圣像。
一根根须子爬在雕像的脸上,狂乱、迷幻。
克洛丽丝面色平静:“圣父不该有像,你这塑的是谁?”
冷不丁的声音让所有触腕猛的缩回袍内,地面的石板陡然机关转动,一具铁处女升了上来,将克洛丽丝笼罩,铁针近在咫尺,随时都能关闭。
少女保持警惕,随时可以遁入阴影,她并未感觉到生命的威胁,摩修既然敢将帕亚单独放出来,便说明她能够控制住自己。
帕亚佝偻着身子,眼瞳向上瞄,畏缩中带着阴沉,忽然,她霍然回头,看到自己凿出的不伦不类的神像,蓦地扑了过去,发疯似的用锤子一块一块敲碎:“圣父啊……我都做了什么?原谅我吧,原谅我的不敬,我已堕入深渊,失去了真我!假神!你怎敢伪装圣父的模样!啊啊啊啊啊……”
她砸到一半,又跪倒在地,仰望着穹顶叮当作响的刑拘,从喉咙中发出诡异的、嘶哑的哭嚎。
“我是莎琪玛,帕亚,不……”克洛丽丝摇了摇头,“你不是帕亚,对么?”
听罢,帕亚的瞳孔缩得像针眼一般细,她抖若筛糠,退到损毁的神像上,惊慌摇头:“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咔!”
铁处女突然合上。
克洛丽丝从阴影中靠近帕亚,用线勾住牧师的喉,同时,少女的俏脸上被线覆盖,织出黑黑瘦瘦的轮廓,她说道:“我是摩修的学生,你难道忘了么?”
“是你!”
“没错,是我……”
“你是那一天的虚空,啊啊啊!”本就狼狈的帕亚失去了并不存在的风度,她连滚带爬,把脑袋缩进并未燃烧的熔炉中,屁股撅在外面,像鸵鸟,“啊啊啊!圣父啊!它来了,它来制裁它犯下的罪!”帕亚惶恐地啜泣,自言自语中充满决然,“那就让它来吧,让我在我的罪中得到解脱,圣父啊——”
虚空?
帕亚是怎么知道的?摩修告诉她的?
虽然摩修没有明言,但影二十一那一次,克洛丽丝觉得,他是有可能推断出一些东西的。
可从帕亚的话来看,她似乎是从别的地方了解到这一隐秘,比如——
杀克劳格的时候。
403.破碎的记忆
昏黑的忏悔室内,鸵鸟将脑袋埋在泥灰里。
以热泉镇的条件,显然建造不了结构这么复杂的建筑,而周围隐隐存在着幻梦的气息,那么答案便很明了了——这是帕亚的能力。
若真要为敌,克洛丽丝知道,自己是绝无可能在这种环境里战胜对方的。
“我在天国的父,请将我丑陋的躯壳埋葬在污秽的罪狱,请你恩赐真我的灵,让我的信永恒侍于你的座下……我在天国的父……”
帕亚神神叨叨,瑟瑟发抖,她做好了引颈受戮的觉悟,但是,想象中的屠刀并未斩下。
良久,她战战兢兢从熔炉中伸出脑袋,煤渣糊黑了脸,使她看上去像是精神失常的疯婆子。
不……她本就是。
帕亚转过身子,看到克洛丽丝正目光沉凝地盯着她。
“啊啊啊啊啊啊啊!”牧师再次惊恐地缩了回去,她将身子一个劲往熔炉里钻,然后腰肢被卡住,“这是我应受的罪罚,我应行于荆棘,在清醒中荣登天堂的真我,啊啊啊……”
她被克洛丽丝拽了出来。
这是个疯子,少女搞不懂摩修怎么没能治好她,就敢给她单独委派驻扎任务。
克洛丽丝听维罗妮卡说,摩修对幻梦权柄有很深刻的运用,即便如此,也治不了帕亚的疯病么?
少女很想进牧师的梦里看一看,又担心进入其中后遇到不可测的危险,疯子的思想总是古怪离奇,说不定会反过来污染她的意识。
「那就先试她一试。」
沉吟片刻,克洛丽丝拿定了主意。
“帕亚,我是纯白教座的学生,你抬起头来,直视我。”
牧师讷讷地仰起脸,苍白的肌肤细腻无痕,她不算美艳,称得上清秀,却在唯唯诺诺的气质下没有丝毫魅力。
“这是教座所说的考验吗?啊,我没能通过么?”帕亚把所有矛头都指向自己,她捧起克洛丽丝的手,“来吧,请为我施予惩戒,剥下这身污秽的皮囊,用烈火焚烧丑陋的‘我’吧,虚空在上——”
“我这人一向赏善罚恶,公正严明,”克洛丽丝说,“老师让你在此地反省,你可醒悟自己究竟有何罪过了么?”
“我……”
“你只说自己有罪,却不加反省,”克洛丽丝训斥道,“你不知自己为何受刑,怎么能寻索到自己内心真正想要的东西?”
“不……我杀了人,它杀了人,嗬嗬啊啊啊……”帕亚痛苦地捂住脑袋,但很快,她又揪住自己的胸口,片刻,又把手伸进喉咙里抓挠出鲜血,深红的伤痕处,有浓郁的海腥味弥漫,蠕动出细密的触须来,“不是的、不是这样、这不该是我……我、我让它们杀了人……不……”
她口齿不清,又陷入无意识的自怨自艾。
“唉。”
克洛丽丝最终还是分离出一丝储存着自己意识的灵质,与帕亚搭建其梦境桥梁来。
无数梦境泡泡在疯狂旋转,杂乱的残片和剪影互相融合、吞噬,几乎找不到一个主体。
通常而言,哪怕人的梦境中储存着诸多记忆,也埋藏着各种潜意识和人格碎片,但任何时候都有一个比较具体的“焦点”,这代表个体此刻此刻的思考或回想。
梦境行者一般无法在茫茫多的记忆中直接找到需要的部分,因而会通过对主体意识的交流或暗示,引导其导出对应的记忆片段。
“……”
克洛丽丝随手摄来一个快速旋转的梦境泡泡,将意识沉入其中。
……
“辛西娅,你还好么?”
船舱里,一个肥胖的男孩与她招呼,递来一只肉香四溢的菌菇,“唔,给,我妈妈临别时给我装了满满一口袋……不要闷闷不乐呀,听说再往上走,就能看到漂亮的星星。”
“不,肥桶,我感觉不好……”“克洛丽丝”捂住自己的脑袋,开始揪住胸口,“什么东西在里面爬……我不想看星星,不想去天国,我想回家……”
克洛丽丝知道,这是名为“辛西娅”的少女的视角。
而肥桶……
“咱们是被圣父选召的人,听说你被寄予厚望呢,而我……唔,我也不想上天国,我能把星星摘回去就满足啦!”
“肥桶,我……哕!”辛西娅吐出来,喉咙里长出干枯的、丑陋的须子。
“啊啊啊,辛西娅!帕亚修女,帕亚修女,你快来看看辛西娅!”
画面突然破碎,克洛丽丝刚离开梦境泡泡,又立刻被另一个给高速撞上。
……
漆黑的天空,不知是哪片空域,孤零零的小岛座落着深紫城墙的古堡。
“呀——”辛西娅从噩梦中惊醒,她有些尿急,便爬下床,并未打扰身边沉睡的伙伴们。
穿梭在迷宫般的回廊里,黑暗中传来幽咽的忏悔:“我在天上的父,请你原谅我对所见的熟视无睹……”
“帕亚修女?”
“辛西娅,你怎么没在房里睡觉!”清秀的修女急忙回过头,扑过去将小女孩抱住,抚摸她的褐色长发,不知是安慰女孩还是安慰自己,喃喃重复,“好了好了,没事了,我在这里,不要害怕……走吧,我带你回寝室……”
一大一小原路返回,而后俱是花容失色——
寝室里的小孩子全身爬满细长的根须,他们互相撕咬、抓挠、残杀,血淋淋的尸骸满屋子都是,看到帕亚与辛西娅时,幸存者扭过脸,残忍地笑起来:“你是谁,为什么要夺走我的身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奇法大人,这个是做什么用的?”
刻满秘文的房间里,少女赤身浸浴在粘稠的深蓝池水当中,水面上,映照着一张枯瘦得不成人样的脸。
“为你嵌合技能的仪式。”年轻的紫袍教士温和笑起来,摸了摸辛西娅干枯而稀疏的长发。
“嵌合技能后,我的病就会好起来吗?”
“没错,它能帮你生长得更快、更健康。”
“肥桶呢?他去了哪里?最近大家总在传城堡里有个吃人的怪物,我很担心他……”
“肥桶很安全,他已经取得了圣父的认可,为了伟大的目标去奉献自我,”奇法柔和得像四月春风,他说道,“很快,辛西娅也将得到祝福。”
“之后就能……回家吗?”
“当然,”奇法笑着走出密室,关上门,“天国是我们所有人的归宿。”
……
“奇法大人,这样做真的值得么?”帕亚哆嗦着逼视眼前的黑袍教士,“这与圣教教义不符!”
“我带走他们高尚而纯粹的愿景,将丑陋与污秽深埋于地,我们为一个终点而燃烧,善的将上浮、恶的会下堕,届时我们头顶是天国,脚底是深渊,世界会有一个完满的秩序,在此之前,总要有人去燃烧,你是,我也是,若有人不愿,我们就小小地帮上一把,”奇法用阴暗的侧脸看向修女,“帕亚,我很高兴你能明辨善恶,你的怜悯会成为天国的基石。”
“可这……有什么意义呢?”
“为了让天下都聆听真信,为了牧养更多的羊羔,”奇法温和的面目陡然阴鸷,“我们要让圣父的慈恩降临于世,就必然要有所付出。”旋即,他又笑道,“与天端的异神相比,慈恩圣父才能在邪妄前保护更多人。”
他甩下帕亚,朝远处离开,意气风发、不可一世:“我即日将升任主教,皆时你可拜在我的座下。【寄生邪须】能俘获更多的灵魂,帮我加速【桃源】向【天国】的重塑,但辛西娅状态很不稳定,你与她关系最好,安抚好她。”
……
“帕亚修女!帕亚……修女!”视野里,纤细的手指掐在枯瘦的颈上,身下羸弱的女孩正在求饶,“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求求你……”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泪水打在少女的脸上,周围的环境正逐渐褪色,帕亚的【桃源】灵脉将四周染成刑房,镣铐将辛西娅锁住,而少女喘息的喉咙里,正爬出章鱼似的触手,颊上生出鱼鳃。
但辛西娅哪里是帕亚的对手呢?
“轰!”
一根烧红的锻锤从天上砸进辛西娅的脸。
“对不……起……”
帕亚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失魂落魄。
“对不……”
在她并未察觉的背后,须子从脊柱里生长而出,似扎根已久。
“起……”
404.罪与罚
在梦中帕亚失魂落魄说出歉然之语时,生长在她背后的根须陡然朝克洛丽丝的方向侵袭而至,少女的意识被瞬间绞杀,某种寄生的力量正试图入侵她的灵魂。
克洛丽丝急忙切断梦境的联系,回归现实。
她无法确认梦中所见是否百分之百的真实,还是掺杂了一部分疯子的妄想。
若仅就自己所见,眼前的帕亚说不定融合了两个灵魂。
那名叫辛西娅的女孩,她的灵脉象征是可以将人寄生的根须,在几次记忆片段中,女孩的肉体正渐渐枯萎,仿佛正融入灵脉象征中。克洛丽丝无法判断这是灵脉失控的征兆,还是这灵脉本就如此邪恶,总而言之,辛西娅正逐渐变成“象征”,也因此,奇法又为她嵌合那充满鱼腥味的技能,使她“生长”得更“健康”。
帕亚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想要葬送辛西娅的生命,但离奇的是,最后一幕中,她明显已经被寄生了。是早就如此,还是这过程中存在不为人知的隐秘?
比如,帕亚的记忆出现了紊乱。
但无论如何,克洛丽丝看到两个灵脉象征,帕亚的【桃源】以及辛西娅的【寄生邪须】,而它们,此刻正共存于眼前这个疯牧师的体内?
“啊啊…不…不要看啊……”帕亚捂着额头在地上撒泼打滚,“主啊,请你用圣辉将我烧为白骨吧,我这种罪人啊——”
两个灵脉象征,这是否意味着帕亚拥有两套技能?
克洛丽丝揣测,这或许也是帕亚疯掉的原因之一,若她真的混淆了两个人的灵魂,其疯言疯语也就有了解释。
梦中的修女帕亚虽然胆怯,自责,但依然敢直视奇法的目光,与当下判若两人。
克洛丽丝叹了口气,这种程度的疯子,很难通过梦境干涉的方式去强行安抚。
于是,少女尝试着说道:“帕亚,我们惩罚罪责,但是,你是否有想过对自己的善行有过奖赏呢?”
哭哭啼啼的帕亚停下打滚,她双手打开缝隙,露出一双朦胧泪眼:“奖赏……?”
“你因无心之失杀了人,应该受到惩戒,”克洛丽丝说,“但你是否细数过自己的善呢?”少女见帕亚听得入神,伸出一只手,“你有没有想过,你为圣教传播了多少光辉,有没有想过,若不是你的存在,这座修道院的信徒们早就被恶贯满盈的镇民屠杀残害?”她劝导道,“过去的无法挽回,你要用未来去赎罪,若你在能拯救更多人的情况下选择去死,不是让更多人陷入危难么?这难道,不也是你的罪吗?你不能死,帕亚。”
“我……不能死?”牧师缓缓握住克洛丽丝的手。
“没错。”少女露出自信的笑容。
但转眼,似乎拥抱希望的帕亚再度痛苦起来:“不,不能的,它一直在,它一直在!我杀了她,不,她杀了我!更多人会因此而死,更多人,我能看到!我能听到!他们在呻(吟)啊,主啊——”
忏悔室愈发深黑,与刑房的模样重叠在一切,周遭的刑具和偶像震动起来,熔炉内冒出滚滚岩浆,炽热的温度映得克洛丽丝的脸颊发痛发烫。
不能这么下去了!
她没想到自己不仅没给帕亚救赎,反而将她逼到更深处的绝境!
克洛丽丝快速思索着对策。
该死的,奇法究竟是怎么让她老实听话的?
这种求死的人一直未死,奇法又没有、或者没办法用契约去奴役,一定有着什么非常规手段。
奇法没给帕亚救赎……
忽然间,克洛丽丝回想起奇法那张时冷酷、时傲慢、时阴沉的脸,陡然露出暴戾的狞笑,这笑容落在帕亚眼中,顿时让后者肝胆俱颤——恐惧。
“啪!”克洛丽丝一巴掌扣在帕亚脸上,她逼过去,拎起牧师的衣襟,用线将她悬吊起来,狠狠摔在墙上。
“蠢货!”少女凶狠地骂道,“老娘让你活,你就把膝盖给我贴下,老娘没让你死,你就把嘴巴给我闭上!你以为死了就能赎罪么?不,我要每天用鞭子抽得你皮开肉绽,用烙铁印满你所有的恶行,我要一刀一刀排出你流淌着罪孽的脓血,每流一滴,我都要你诵念经文,像圣父祈祷这具污秽丑陋的躯壳里长出善的肉、淌出善的血!你,听懂了么?!”
“我……”
“嘭!”
克洛丽丝一拳砸在帕亚的颧骨上,顿然淤青一片:“我是这么教你说话的?现在,我问你,听懂了么?”
“我听……”
“嘭!咚!啪!”
大约是累了,克洛丽丝将帕亚放下,牧师烂泥一般软倒在地,双目无神地望着上空,口中呢喃:“我在天上的父啊,这就是你的惩戒么?是啊,我这样的罪人怎么配升往天国?”她朝克洛丽丝拜下,没有任何反抗,“虚空啊,请你用全天下的苦难鞭笞我吧——”
熔浆将克洛丽丝的脸照得发红发烫。
哇!说出那种话,她也觉得不好意思好么,太怪了!
而且,奇法会说那种话么?似乎不会。
但眼下,帕亚依旧屈从于内心的恐惧了。或者,她需要一个外来者为其拴上项圈——帕亚不适合做一个牧者,迷茫如她,只期冀能从迷失的沙漠中被人领着找到绿洲。
奇法消失后,帕亚本是要服从于摩修的,后者却想使她在静修中找回真我,但这多少有些何不食肉糜的意味,毕竟,不是谁都有摩修那样卓绝的意志和信念。
“虚空在上,圣父在上,”帕亚爬向克洛丽丝,从靴子扶着小腿,一点一点攀上去、跪起来,仰视道,“请让我成为你蒙昧的羊吧,请让我赎罪——”
克洛丽丝觉得,帕亚或许是无法自我开导。她不断陈诉自己的罪,可在自己的世界中,她无从为自己的罪去“定罪”,只能忏悔。自己对自己的行刑无法让罪孽减轻分毫,因为,她缺乏外界的“认可”。
帕亚需要一个认可,一个施刑者。
当克洛丽丝沉默着拾起地上的鞭子时,忏悔室忽的褪色了,化作空空落落的石屋。
牧师终于不用再向自己反复诘问,破风声接连落下,她感到无比放松。
405.救赎与献愿餐井
帕亚拾整教袍,从忏悔室中出来。也不知她将自己关了多久,不进食仅饮水,却没见任何消瘦。她瑟瑟地佝着身子,恐慌地张望外界,随即低下头,不敢去看院内的信徒们,口中依旧絮絮叨叨。
“牧师大人。”有信徒向她行教礼致谢,递上面饼和干净的饮水,“没来得及感谢您上一次赶走那些可憎的恶棍,您还没吃过东西吧……?”
“是罪,那些恶人是圣父对你们的罚罪啊,不是我救了你们!”帕亚口齿不清地说,“你们要诚心忏悔自己的罪,恶事才会逐渐远离的,不要感谢我,跪下吧,向圣父,向牧主祈祷……”
“啪!”
清脆的耳光响在帕亚脸上,克洛丽丝呵斥道:“闭嘴。”
包括肥修女在内,所有人皆是一愣。
就在信徒们以为牧师大人要大显神威,像上次那般用无数刑具教训这无礼的小姑娘时,出乎众人意料,他们心目中高高在上的牧师大人缓缓跪了下去,顶礼膜拜,用恐惧的、敬服的、颤巍巍的声音说:“罚罪的牧主啊,请您原谅我言语上的过失,我愿在您惩戒的刑架上焚为一具焦炭……”
“噗!”少女一脚将帕亚的脸踩进泥土里。
“牧师大人!”还有着一腔热血和感恩之心的信徒们面露愤慨,表现出一副甘愿同归于尽的决然。
“克洛丽丝?”奈娜难以置信地看着同伴。
「我也不想的啊!」
克洛丽丝面色纠结,只能说:“我是在帮她……”
帮她?把别人的脸踩进土里狠狠羞辱,这种霸凌行径,怎么能叫“帮”?!
“你们做什么呀!”帕亚颤着声音,用愤怒地眼光盯着信徒们,“能得到牧主的惩戒,你们知道这是多大的救赎吗?”她神情复杂,似乎恐惧,又似乎叹服,她在惩罚的痛苦中获得解脱,又激动得发抖,“快与我一同向圣父,向我的牧主祈祷吧,她会牧养我们走向一条光明的路!”
“教友……”肥修女感到困惑。
克洛丽丝松开帕亚,小声地说:“你知道的,她……”然后指了指脑袋,“她在用刑具自残自虐,我是在……”这话说得连少女自己都有些耳朵发烫,“救她的。”
肥修女恍然。
她知道帕亚牧师脑子不正常,但没想到将自己关在忏悔室里,竟不正常到伤害自己的程度!
这样想来,教友的行为也就不那么过分了。
毕竟,几个耳光和脚印,似乎的确比帕亚牧师拿针扎自己、拿铁水烫自己、用铁钩把自己悬挂起来要好得多。
“可帕亚牧师她毕竟是牧师,纯白教座那里……”
“纯白教座是我老师,你不必忧虑,我想他会理解的。”
肥修女了然。
克洛丽丝与奈娜留在慈恩院用了餐,是用掺了沙子的小麦粉做成的饼,粗糙磕牙,但已经是这里最丰盛的餐点,同时辅以杂碎汤,用料来自牛或羊等宰割后剩下的边角料,探险家食客们不稀罕这些玩意儿,洪夜基地便将这些食材廉价卖给各个小镇。
所有人聚在庭院,分食、祷告、用餐。
用餐完毕后,会有信徒聚在一口井边,膜拜并诵念:
“主赐予天下人圣宴,予我们以圣餐、以圣血,我们是神恩的享福者,也将做神恩的传递人……”
随着他们的祈祷,克洛丽丝渐渐看到,石井缝隙中逐渐长出一株株流淌着蜂蜜和乳汁的蘑菇!
“这是……”
“【献愿餐井】,它的本体在传说中的圣宴之国,由无数口井组成,我带来的只是一部分,”肥修女乐呵呵、慢悠悠地走过来,“只要我们有一颗虔诚的心,就能有取之不尽的食物!”她从井口摘了一只蘑菇,递给克洛丽丝,自己也摘了一只,咬得满口肉香,“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它能长出的食物会越来越少,除非有更多的信仰和心愿注入才行。”
“更多的信仰和……心愿?”
“就是更多信徒啦,或者……”肥修女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皮,笑道,“虔诚的奉献。”
“……”克洛丽丝不知联想到什么,蘑菇拿在手中,没有丝毫胃口。
“你不吃吗?”肥修女疑惑道,“味道很棒的!”
“它……是人肉做成的吗?”克洛丽丝直白地问出这话来。
“哈?哈哈哈哈哈……”肥修女捧腹笑道,“我们怎么会吃人肉呢,那太恶心啦!”
“那你说的奉献是……”
“我们的体内储藏着【献愿餐井】的奉献,它来自先辈魂灵的心愿和祝福,让我们免于饥饿的苦难,”肥修女走过去,慢悠悠地坐下来,抚摸着井口,深情说道,“虔诚的人能收获更多祝福,那绝不是人肉,而是圣父将幻梦降临于现实,”她说道,“当有一天,我胖得走不动路了,无法再做任何事时,也会在这口井边祷告、然后腐烂,我的梦与心愿会随祖先们的祝福回归井中,守护饥饿的后来者们。”
克洛丽丝有些触动,但很快,肥修女又大笑起来:“在此之前,让我们痛痛快快地吃吧,喝吧,”她哼唱起来,“但也须记得,我们生于祝福,也将亡于祝福,若谁要做那贪婪鬼,可是要被深渊诅咒!”
有信徒将生长出来的为数不多的蘑菇采摘,用刀子切成片,与众人分食,他们一起颂唱,开始欢快地舞蹈。
“克洛丽丝……”奈娜捏着手中的蘑菇,不知如何是好。
少女尝试着咀嚼了一口,浓郁的肉香、奶香、蜂蜜香以及各种混杂的果味悉数涌来,美得能让人咬断舌头。
它是虚幻的,也是真实的,克洛丽丝感受到难以言述的幻梦力量。
慈恩圣教的灵脉,【缠愿天使】、【桃源】、【双生圣镜】,皆是怀揣梦想与期冀的力量,同时,它也诱人堕落。
路口就在那里,全凭迷途之人的选择。
“吃吧。”克洛丽丝将蘑菇悉数咽入腹中,或许是不够虔诚,她并未感觉有多果腹,但的确能给身体带来能量,少女说道,“但不要深陷其中了。”
406.大奴隶主
克洛丽丝原本是想到慈恩院寻求帕亚的帮助,却稀里糊涂做了她的救赎者,虽然结果没差,但过程未免太过曲折。
另外,帕亚依旧不健康的心理状况,让少女(忧)虑这家伙是否可堪一用。
去探险肯定不会带上一个疯子,临行前,克洛丽丝对帕亚说:“那些恶人的确是圣父予你的考验,却非叫你逆来顺受,你从他们手中救得可怜人,如此才能稍微抵消你的罪孽。”
“是…是……”帕亚战战兢兢应是,但究竟听进去多少却很难说。疯子有疯子的执拗,要让一个怯弱的、精神异常的人突然有了清晰的标尺,去剪裁恶行,还是存在一些难度的。
因此,克洛丽丝又说:“从今往后,我才是圣父派遣于你的施刑人,若有其他人敢对你造成伤害,便是对神权的僭越,是大罪。”
这话帕亚能听懂,她畏服地贴在地上,把脸深埋进污秽的泥土,用最卑微的姿态寻求心灵上的安慰。
“对了,你如何知道虚空?”
“禀牧主……”帕亚缩着脖子、佝着身子,像驼背的老人,“它杀……它杀人时,我见到虚空,嗬啊啊啊,虚空来惩罚我们了……”
“啪。”帕亚的脸肿起来。
这似乎成了条件反射的开关,牧师立刻老实下去,既对克洛丽丝的惩罚恐惧,又因为得到惩罚减轻罪孽而快慰,矛盾的感受令她的情绪似一团乱麻,沾满泥土的脸扭曲得似哭似笑,又似谄媚、似奴颜婢膝,还似惊恐、张皇不安。
“你感受得到我的力量?”
“是……”
“在不夜城时,你怎么没感受到?”
“有时能看到,有时不能看到……这是天父的启示啊……我执刑的牧主,是天父要我成为你的羊。”
“罢了……”克洛丽丝摇头,“我要去幕夜高原,在我回来前,你把这镇子给我清理干净,不必都杀光,总要留些清洁工。”
一提到“杀”字,帕亚浑身一僵,然后缓缓地抖。
“算了,至少,你要将这个镇子纳入慈恩院的统治,杀不杀人随你,”克洛丽丝说,“我回来后,要你帮我处理掉凯桑,这条奇法的走狗。”
帕亚抖得更厉害了。
“他……他也在……?”
“你怕他?”
“他是奇法主教的影子,他,他们……”帕亚似乎想到什么更加恐怖的事,她再次癫狂,涕泗横流,袍下失禁,“我有罪……牧主,我有大罪……”
克洛丽丝掐住她的喉,轻声说:“讲。”
在令人痛苦的窒息感中,帕亚颤得更厉害,但她似乎又得到安抚,鱼鳍和腮从耳根子长出来,挣扎着,又享受着,不敢抵抗:“他们……我们……把信徒……呜呜呜呜呜……”
凯桑是大奴隶主,但他只是奇法的白手套。
克洛丽丝终于明白,在几乎没有产业、无法从信徒身上收税的慈恩院,奇法是如何拥有那么多经费的。
这再简单不过了——贩奴。
他甚至不需要去抓,去抢,从贫瘠的、人口过剩的空域,调走一些怀揣美好愿景的信徒,就是一笔不菲的财富。
哪怕在难民涌入、供远大于求的时期,一个成年的劳动力也能卖到五个神盾,奇法以信仰的名义,从各辖区抽走的信徒会有多少呢?
除此之外,他还有凯桑这个手套,经过培养和调驯的奴隶,价格肯定要远高于矿坑里的消耗品。
克洛丽丝想起帕亚梦境中看到的肥桶。她不禁好奇,奇法是将肥桶卖给了萨摩,还是他与萨摩本就存在合作?假如是后者,那么奇法还拥有着所有教徒不知道的关系网,除了贩奴以外,奇法肯定还有更多搞钱的罪恶渠道。
那些产业不会挂在慈恩院名下,而是奇法私有,靠着这些东西,他随时可以自立门户。
克洛丽丝发现自己意外平静,她松开唾液和白沫淋了一身的帕亚,淡然道:“杀死凯桑,能帮你赎罪。”
窗外,奈娜正和几个小孩子们玩耍,她用风把欢笑的小孩高高吹气,又用藤蔓编织出秋千。
克洛丽丝往外走。
“牧…牧主!”帕亚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向少女仰起脸,“我看到您被星星窥探,复杂的轨迹在干涉,与您山一般稳固的命运比起来,宵小之徒微不足道,但还请多加小心,”她差不多力竭了,浑身疲软,毛孔中溢出水分,丑陋的触腕在袍下扭动,“帕亚……辛西娅……帕亚……辛……啊啊啊……”她掐住自己的喉咙,里面吐出枯萎的根须,“我愿做您刑具下的羊,背负镣铐将罪人绳之以法……”
克洛丽丝离开了。
对于帕亚,她内心深处还是比较忌惮的。
两个灵脉象征,两套技能,徘徊在失控边缘却始终未滑落深渊,若她真的抱有杀意,或许正常状态下的奇法也不是对手。
可惜脑子有问题。
但是,她的话倒是被克洛丽丝放在心上。
星星的窥视。
少女仰起脸,天上只有酸云飘动,以及洪夜之柱渗透下来的光辉。
若帕亚真的看到了什么,是否意味着,那个幕后黑手,能通过星光看到下方发生的一切呢?
那些星光来自浮星海。
“星辰教会的人?”克洛丽丝愈发困惑,“还是仅仅有着相关特性?”
就像她嵌合影偶医生,不代表隶属于黑夜教会一样,能把星光作为“眼睛”也并不能说明对方的立场。
克洛丽丝留了警惕,从洪夜之柱返回上方的港口,大抱熊探险队的众人早已清点好行囊,等待飞艇的出发。
“你去了哪里?”独角蜥威伦在少女身旁嗅了嗅,“虽然这样说很不礼貌,但克小姐,你像是在垃圾桶里住了一宿一样。”
“有吗?我没闻到什么……”克洛丽丝微微摇头。
“独角蜥嗅觉很灵的,”布里托拍了拍少女的肩膀,他背着小山般的行囊,克洛丽丝此前告诉他去了哪里,便没有多问,“先上船吧,还有一个钟头就要出发了。”
407.守望前哨
洪夜距离勇敢者前线的天然良港有八十多公里,经两个半钟头的航程抵达良港后,还会有一条超过百里的盘曲山路。
好在这附近是探险家公会反复考察过的安全地带,不会有袭击人类的危险物种,同时,一条铁路蜿蜒向昏暗的深处,两个小时便能一个往返。
高原被一层拔起一层的群山所分割,险峻山势仿佛能耸入天幕上漂浮碎石的深窟,较为平坦的台地间,有似被刀锋切过的万丈沟壑。
除了每十里的一座灯塔外,沿途几乎没有其它光源。光照弥漫着静谧的气氛,并不刺眼,像是为世界着上一层冷淡的灰蓝,连车厢中的乘客也在这照耀下失去正常颜色。
但是,所有人都在这光的庇护下心神祥和。
这是来自黑夜教会的技术。强光往往会吸引黑暗中的怪物,而这种灰蓝的色调,则将人类隐藏在危险之物的眼皮子底下,让探险家们免去黑空下的不安,一如它的核心教义——抚平恐惧。
当列车幽咽的笛声鸣响时,前方的辉光让视线豁然开朗,宏伟的山隘间,一面逾百米的高墙横亘矗立——
【守望前哨】,依托古代王国边境城市废墟所建立的奇观。
若从隘口穿至另一端,可以看到静默于幕夜高下的迷雾和平原,在探照灯所不及的深处,是一处处颓垣断壁和匍匐在角落中的险恶生物。
列车从城墙的偏门驶入,在站台停靠,来自世界各地的探险家和商人们在此汇聚,人烟繁盛。
大抱熊探险队众人走出站台,热闹繁华的市集让克洛丽丝感觉自己进入的是贸易发达的商业城市,而非一座为深入险境而设立的边境要塞。
要塞是座巨城。古代风格的拱顶方形建筑群开满一层层神龛似的“灯窗”,长明的焰火在其中无声燃烧,下方是商贩和店铺,地摊摆放着魔法道具、神秘材料、未名用途的诸多假货,路上建有连通能源管线的路灯、满街张贴着灵脉移植诊所、炼金附魔工房、奴隶消费场所的广告,能源站的烟尘飘到天上,有样貌奇特的扁嘴飞鸟成群结队在烟中盘旋,吸食当中为充分燃烧的源晶颗粒物。
这里汇聚着幕夜高原一半的人口,各商行在此开设店铺、建立仓库,配有餐饮、赌场、妓院、炼金工房、医院等设施。
大部分从业者为奴隶,奴隶比例超过人口七成,这在所有空域都算得上一骑绝尘,大量奴隶中介商和奴隶贩子以此为业,奴隶生意因此十分火爆。
作为消耗品的廉价奴隶在危险矿区开采稀有金属、朝不保夕,城市内的奴隶稍好,由当地不成文的法律赋予了部分生命保障。
毕竟,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除了“任劳任怨”的奴隶外,基本没有人会一辈子住在这里,而奴隶,也不是源源不竭的。
除了奴隶外,其余常住人口多是来此谋生的自由民,在医院、工厂、魔法作坊、奴隶中介等担任技术岗位。
城内的守军来自星辰教会、探险家公会以及古灵庭的部队,眼下【守望前哨】还没有半神赴任,奇观便由三百多名各专业的法师和技术人员进行控制。
理论上,以奇观当下的完成度已经能够让半神进行契约,但迄今为止,连一个确定人选的名单都没定下。
一方面,【守望前哨】还需要三年五载才能完美落成,异怪也无法威胁到这座雄城,对半神的需求暂且不大,另一方面——
幕夜高原的环境确实太过压抑。
整座城市人口四十余万,算上洪夜也不超过八十万,条件或许胜过土著的原始生活,但浮星海任意一座十万人口以上的城市,恐怕在生活质量上都能碾压这放眼望去一片荒芜的鬼地方。
以目前的技术,半神一经契约便等于终生拴在这个王座上,若是在安全区域、完全属于自己的奇观还好说,闷坏了可以到处溜达。但这种由官方出资的奇观,半神等同于“委任”,非得在这破马桶上坐几百年不可。
实力再强又能如何呢?
因此,古灵庭那些养尊处优、心高气傲的神赋者们,恐怕是不大乐意来此苦寒之地的。
“我很好奇这奇观的主体在哪里。”克洛丽丝看了半天,也只能望见风格古老的的建筑群和一部分新式建筑,没有找到奇观主体的影子。
“在我们脚下。”布里托朝车站外指去。
排列整齐的石板路径上,镌刻着她见所未见的文字,奇异的能量在闪烁的文字上流淌,在地表与地下交互,随路人的行走而发亮。
“当我们进入时,【守望前哨】会根据身份星徽记录我们每个人的信息,这样在异怪入侵时,可以迅速鉴别敌我。”亚提说道,“去年我们正巧遇上大雾,有幸见识奇观对凶兽的屠杀。”
“屠杀?”
“所有飞的直接坠落,所有爬的匍匐在地上,”米尔莫用心悸的口吻说,“无形的重量将它们碾成碎渣,留下一地源核让探险家们疯抢。”
那肯定是无比广阔的领域,和无比轻易的杀戮。克洛丽丝仅想一想,便从那轻巧的描述中感受到震撼。
克洛丽丝问道:“这是不是意味着,奇观要取我们的性命也易如反掌呢?”
“没错,”布里托点头道,笑道,“但这种问题不需要顾虑,甚至不需要去思考,在奇观面前,我们本就脆弱不堪,没必要提防它会对我们不利。”
只要踏入奇观,那么提防了也没用。
克洛丽丝知道自己杞人忧天了,她只是不大喜欢这种能随时被取走性命的滋味,哪怕奇观、或操纵奇观的人并无此意。
其实,在【守望前哨】基本不需要担心个人安全问题,这里是星辰教会、探险家公会主导秩序的地盘,即便是杀父之仇,也必须憋在肚子里,去外面的世界解决。
同样,奇观的位格和监视性也会令某些喜欢制造巧合的人无从下手。
“我去与摩兰碰头,克小姐,麻烦你随波菲娅做先期准备,”布里托对队员说道,“六个小时后,古灵庭时间十八时,我们在城门处集合。”
408.买了只驮兽
对于大部分探险家而言,“探险”是为了生计、为了发财,而非解谜未知、寻求刺激、让人生活得更充实这类不着边际的理想或冲动。
已经被探索大半的遗迹只能赚小钱,每次进入还要缴纳入场费给当地公会,而类似幕夜高原这种探索度不足十分之一,死亡率在三成以上、伤亡率超过八成的遗迹,探险家公会不仅不会垄断,还会鼓励探险家们去开荒、去发掘、去建立一个个前进的据点。
虽然最后大头依旧要被公会给占去,但拿命去挣人生的探险家们,能在这里找到为数不多逆天改命的机会。
别说带出什么财宝来,哪怕是绘制出标注相对详尽的未知区域的地图上交公会,也能确保后半生过上舒舒服服的富家翁日子。
遗迹开荒的过程步步为营,说不定要在里面呆上好几个月,每次进入都得携带大量物资。
这也是携带“驮兽”的重要性。
【守望前哨】有销售运输车的车行,不过那种机械粗大、笨重、耗费燃料,只能在平坦的道路上行驶,因而买加多是往来安全区的商人们。
驮兽适应的领域更广,而且遗迹内有野生凶兽聚居,喂养方面很容易自给自足,不需要考虑燃耗。
“这只不错。”臭烘烘的驮兽圈场中,波菲娅走到一个圈栏边,对管理员问道,“让我进去看看。”
圈栏中睡着一只黑黝黝的大熊,笨重的体格超过五米,它坐在草堆里打呼噜,鼻涕泡一收一张。
波菲娅走过去,拍了拍大熊的脑袋。
“呼——呼——”
“你确定要买它?”克洛丽丝问。
“逐影袋熊,也叫瞌睡熊,分布于荒原层森林地貌的岛屿,每天得在山洞里睡十八个钟头。”
“那你还买?”克洛丽丝挑眉道,“听着,我虽然不在乎这么一点儿钱,但也不是随便挨宰的冤大头。”
“哧,克小姐,我的确不喜欢你的态度,但你未免把我给看扁了,”波菲娅从腰间取出一个药瓶,凑到瞌睡熊鼻边,“为了能找到安稳睡觉的地方,袋熊对危机有很强的灵感,它每天习惯睡十八个钟头,却不是非睡不可。”
“呼?”鼻涕泡泡“啵”地破碎,瞌睡熊茫然地睁开眼。
波菲娅说:“我们可以给它闻提神的薄荷香精或者在食物里加入高浓度咖啡剂。”她拍了拍瞌睡熊的脸蛋,问道,“大家伙,醒了么?”
“嗷呜呜。”瞌睡熊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屁股一转继续躺了下去。
这德性让克洛丽丝想到荒岛上的冥鱼。
瞌睡熊眯了半晌,发现怎么也找不到先前令熊舒服的困意,而这时,一根大号项圈也拴在了它的脖子上。
这个行为代表着饲养员要带它出去干饭,虽然平日里喂东西的壮汉不知怎的变得更加纤细,但它还是迷迷瞪瞪地跟了过去。
“就这样牵出来了?”克洛丽丝在前台付账后追过来,怎么也不相信这是价值四千星元的凶兽。
地理因素的确会拉高这头熊的运输成本,但克洛丽丝还是觉得很贵。
少女打定主意,等从遗迹回来就把它转手卖掉……可这种打瞌睡的货色,真的还会有第二个蠢蛋买家?
“波菲娅是【驯兽师】,”独角蜥威伦看出克洛丽丝的狐疑,在一旁说道,“相信她的眼光吧,而且,逐影袋熊有很不错的诅咒抗性和觉察能力,遇上陷阱的话,可以先把它推出去试试水。”
一门心思等喂食的瞌睡熊不知道它已经被人安排得明明白白,跟着波菲娅逛了一条又一条街,等身上一袋袋货物渐渐多起来时,它终于发觉了不寻常之处。
“嗷呜呜!”它的肚子咕噜噜叫起来。
“醒了?”波菲娅笑吟吟地拍了拍胯下的大熊脑袋,“你已经被我们买走了,之后要好好驮货,不然没有吃的,明白么?”
驮兽通常不需要什么契约来控制,它们要么人工养殖、要么自幼便被猎人带走驯化,对人类的攻击性不算强,即便存在一丝威胁,可刀口上舔血的探险家们也不会惧怕驮兽造反。
波菲娅更不会。
她嵌合有【驯兽师】的技能,能够跨物种、跨语言交流,给不具备敌意的生物以亲和感,与一定数量的个体维系灵魂上的契约,甚至能使用契约对象的部分特性。
女探险家跳下来,把一桶一桶饮用水塞进瞌睡熊的育儿袋里。
克洛丽丝若有所思,她走上前,为大黑熊缝上一件贴身的马甲,马甲后扣上连有皮带的扣子,另一端则系上推车,里边装着帐篷、火把、医疗用具和各种基础的魔法道具。
“嗷?(你们不会喂我定时定点的一日两餐了吗?)”
“没错。”波菲娅点点头。
“嗷呜!(你们也不会给我找一个安全的山洞让我舒服睡觉吗?)”
“不,怎么会呢?”波菲娅温和地笑起来,“当你想睡的时候,我会让你舒舒服服睡个够的。”她递上一大块羊肋排,却还不够瞌睡熊塞牙缝,“吃吧,你既然被训练成驮兽,拉东西应该很在行吧?”
“呜……”拉东西不会,拉东西的确很在行。
但它又不敢这么表达,毕竟眼前的人类可是能够与它正常交流的。
接连破财的克洛丽丝无心询问这头熊究竟说了些什么,少女只希望它能表现出应有的价值,这样转手的时候也能买个好价钱。
“呼——”
一阵凉风刮过,让本就寒冷的幕夜高原再降几分温度。
“起雾了。”奈娜好奇地张望散射着光照的朦胧薄雾。
“这是幕夜高原正常的周期性现象,虽然不是迷雾,但这天候下异怪和凶兽依旧会比往常更加活跃,”克洛丽丝想起莎莎的教导,对奈娜说道,“不要靠近太模糊的雾气,里面可是会有……”
忽然间,克洛丽丝的声音停住了。
前方,从北面城墙走来一支声势浩大的仪仗队伍,高大的兽人奴隶们肩负辇车,像是驮着一座行宫,宫上的王座盘踞着猛虎般的男人,由女奴侍奉左右,前方有着甲的奴隶侍卫开道,前前后后不下百人。
行至少女近前时,座上的男人随意地向下瞥了一眼,视线只相撞刹那,便随队伍的移动擦身而过。
克洛丽丝顺着他们的目的地望去,那是一座宏大的宫殿建筑——“泰坦之花”。
“好大的威风。”瘦小老者米尔莫发出冷哼。
“呵呵,你要是控制幕夜高原三分之一的奴隶贸易,你也能这么威风。”独角蜥威伦的“嘶嘶”声充满敌意,“凯桑·拉波菲尔……”
409.大美人阿莉丝塔
对于独角蜥威伦没来由的敌意,克洛丽丝大为震惊——莫非你也是来杀凯桑的?
米尔莫察觉到克洛丽丝看独角蜥威伦的异样目光,解释道:“威伦的族人曾被凯桑的捕奴队贩卖。”
这便很合理了,奴隶主简直恶事做绝。
不过,威伦是理性的蜥蜴人,不会将部族的仇怨带到探险队来,哪怕厌憎,他也没有能力与幕夜高原的大奴隶主抗衡。
掌控三分之一的奴隶贸易听上去还不到一半,但是,另外三分之一的市场被十几家奴隶行包揽,里面还大都还是利润相对微薄的底层奴工,最后三分之一来自无数零零散散的小奴隶主和奴隶中介,综合来看,凯桑在这里算得上一家独大。
各行各业都有行会,而幕夜高原的奴隶行会,凯桑绝对是最有话语权的那一个。但所有奴隶商人都知道,凯桑的话语权并不完全来自于自己的实力,而是其背后势力的支持,是古灵庭、是与之相关的财团。
“凯桑和古灵庭的财团有联系?”克洛丽丝感到震撼,“浮星海不是废奴么?”
“只是传言,”米尔莫说道,“而且,这一年来凯桑的奴隶生意萎缩了不少,他本人也十分低调,今天不知怎的又膨胀起来……”
“呸!”波菲娅同样愤慨,“我是最讨厌这些奴隶主的,尤其是那种傲慢的、高高在上的混蛋。”
也不知是不是指桑骂槐。
瞌睡熊是听得懂人话的,它嗷嗷嚎起来:“(对啊对啊,你能不能先帮我把脖子上的项圈解开?)”
“你又不是奴隶,”波菲娅摸了摸熊头,“你是我们大抱熊探险队的驮兽。”
“!”这一刻,克洛丽丝真正怀疑起波菲娅买瞌睡熊的用意来。
实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或许是想占自己的便宜,趁此机会给探险队买只吉祥物!
尽管痛斥着凯桑,却也没谁真去捋他的虎须,探险家们一路行至北门,能跑马的高耸城墙上伫立着十二台修长的、面甲如星环簇拥的重装。
【守望前哨】基于古代王国要塞废墟所建,按照当下探索到的信息,这样的要塞废墟不止一处,从这座门传过去后,便是它们所拱卫的村镇与都市,灰绿色的蕨类植物长满平原和丘陵,食人的爬藤和诡怪植物隐匿于颓垣断壁。
“爸爸!”波菲娅远远看见城门前的布里托和亚提,欣喜地牵着瞌睡熊走过去,说道,“我们把驮兽买来了!”
布里托一愣,狠狠瞪了波菲娅一眼,看向克洛丽丝时又多出几分歉意来,这让少女更加断定波菲娅选择黑熊的用意。
「从遗迹出来我就给你卖了。」
克洛丽丝微笑着迎了上去。
「把熊掌切碎包进面饼给你加餐。」
少女的视线在瞌睡熊身上游走,后者忽然觉得遍体发寒,它茫然地往后张望,看到的却是克洛丽丝那张美丽的、充满亲和力的笑脸,与最初扮演的冷漠大小姐判若两人。
其实,在肯定布里托的品格后,克洛丽丝也不需要继续给自己上一层“伪装色”。她因莎莎的缘故对于幕夜高原有比较深入的了解,与奈娜、棺毒单独行动也是没问题的,只是区区一个朽木级探险家很难被【守望前哨】放行。
幕夜高原遗迹探索的伤亡率固然高,但探险家公会也不想让弱鸡白白送死。
所以,装作“天真”、“傲慢”的大小姐,不仅可以放松队友们的警惕,假如真进了个黑心肠的探险队,克洛丽丝也做好了黑吃黑的准备。
不过,因为幕后黑手制造的巧合,她与奈娜的一些底牌已经暴露,同时布里托的确算得上正人君子,少女也就没有继续作戏的必要了。
布里托身边还站着一个一百四十公分左右的大胡子矮人,他笑着看向棺毒,对布里托问道:“这就是你找的随行医师吗?果然一表人才、相貌出众,美得像洛墨斯的肌肉块块!呃……怎么还带两个学徒?”
“这位才是克小姐,”布里托尴尬地介绍,“这位是她的侍仆,普莉丝娜·瓦林特女士,这位是克小姐随行的队友,柯娜小姐。”
矮人的笑脸瞬间换了方向,丝毫不觉得尴尬:“我就说嘛,高材生医师怎么会有那么不协调的身材比例,老远我就感觉到克小姐的非凡之处,头是头、脚是脚、不多不少……”
“金须,你少说两句,”布里托打断他,与克洛丽丝介绍,“这位是金胡子探险团的副团长,是我的老乡,也是我们这次的合作对象。”
“独角蜥,这矮子脑袋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克洛丽丝和部落出身的蜥蜴人比较合得来,她很看好独角蜥直来直往的杀意和戾气,重要的是,这家伙与凯桑有种族血债呀。
“他不喜欢你这样的娘们儿,也讨厌你们人类的奉承话,”独角蜥用不带贬义的口吻陈述道,“但你可以看出来,他在努力学习,另外,金须出道也就五六年,今年二十岁,不成熟一些也很正常。”
“我这样的……娘们儿?”
“简而言之,一个美丽的洛墨斯矮人女性,她必须有匀称的身材比例——强壮、宽度接近长度,要肌肉结实得像一座小山,最好能把男人打趴下,”独角蜥威伦低声解释道,“你是我们当中最矮的人,对金须来说最‘匀称’,但你不够强壮,用他醉酒的话说,人类女人畸形得像一吹就倒的病秧子。”
“……”
这岂不是说,若阿莉丝塔到了洛墨斯矮人的地盘上,足以倾国倾城?
“但不是所有矮人族裔都这样,”独角蜥安慰道,“虽然你没有光滑的鳞同样不符合我们部落的喜好,但从大众审美的角度来说,你算得上有魅力……”他又不确定地补充道,“大概。”
正如独角蜥所言,随着泛人类种的强势入侵,他们的审美癖好也正逐渐影响各个智慧种族。
哪怕独角蜥这种原本不觉得克洛丽丝美的蜥蜴人,也能在人类的影响下逐渐去欣赏这种“美”,最终在一代一代的认知改造下,认可人类的“美”。
“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出发吧。”米尔莫老而弥坚,他听觉灵敏,但没在乎克洛丽丝与独角蜥的交谈,而是更关注另一件事,用调侃地口吻说,“提防‘意外’,克小姐,你说过有办法解决它,我还指望花光自己攒的养老金呢。”
410.包在我身上
幕夜高原,悬索台地,二十六号营寨。
与克洛丽丝曾想象中的探险不同,探险家们并非三五一组,在没有后勤的情况下便一头扎进深不可测的遗迹之中,而是有组织有批次地探索未知地区,在合适的地方建立补给点,而后进一步由点向面辐射。
迄今为止,探险家们已经在古代王国的南面四百余里的边境线上建立了二十七座营地,每一座营地都有上千名探险家驻扎。
悬索台地是一块地势较高的平原,荒芜蕨草长在湿润的泥土或岩石夹缝中,蜿蜒流水从远边丘陵上淌来,在愈发狭窄的河道中坠落尽头,沿着光滑的峭壁直入深涧。
附近,中世纪风格的石砌市镇坚守在坡上,面朝早已荒废无数年的田埂,背倚万丈深渊似的裂谷,一条摇摇欲坠的铁索是通往彼端的唯一道路。
“跨越铁索,这次我们要去的地方是还从未有人涉足的四十八区……”
篝火边,布里托摊开一张长逾六米、宽近三米的羊皮卷,上面的纹路一根根浮起来,隆起粗糙的城墙、楼房、街道、钟塔和各式建筑,但大部分区域仍旧只有模糊的线条,仿佛陷入迷雾。
布里托用指挥棒指了指边缘的一座哨塔:“这是城市边哨,它是我们在前线拥有的唯一一座观测点和补给地。现在的情报是,这座城市的地下河遭受了严重污染,可能与栖息在下水道系统的异怪有关。
“同时,据上一批探险家带回的信息,四十八区有着浓度超标的神秘辐射,城市深处可能存在着超规格的凶祸级异怪,推测是瞭望塔上观测到的巨型阴影,可能是某种植物。”
凶祸是评价事物的危害等级,但并不能完全说明其实力强度。譬如,千足魔人与探险家们推测的“巨型植物”异怪同为凶祸,前者基本没有与后者一较高下的力量。
但是,千足魔人敏锐迅捷、善于隐藏、甚至具有一定的智慧,活动范围广泛;而“巨型植物”这种根植于一地的存在,哪怕无可匹敌,它所能影响的范围也固定且有限,只要距离够远,就不用担心这种存在的威胁。
在种种综合考量下,不同特性、类型以及强度的怪物或灾难也就被划分在同一个评级。
大抱熊探险队或许能与千足魔人一较高下,但想要讨伐那巨型阴影绝对有去无回。不过,只要探险家的智商正常、不做送死之事,千足魔人和巨型阴影的威胁性都是相仿的。
“此外,他们还遭遇了三种诅咒:一是饮用净化后的井水后依旧出现呕吐、肠胃腐败、皮肤溃烂等症状,目前怀疑是某种可能的寄生物;二是在进入部分堆积着尸体的地窖后,出现了能传染的精神错乱……”
布里托又将指挥棒放在一座高塔上:“其三,失控的法师塔,很传统的建造风格,是古代法师们传道学经的地方,所有进入里面的探险队都没有再出来,这个地方我们也要避开……当然,我们每一个队员都是超凡者,对神秘特性的抗性要比那些遇难者更强,不过,如果真遇到污染……”
他看向克洛丽丝。
在听完布里托的先期描述后,克洛丽丝谈不上畏惧,但心中还是会犯紧张的——
三个月前才建立的二十六号营地,就连莎莎都没有相关情报!
无数探险家们因贪婪而用性命去试错,他们带出来的情报将为后来者铺平坦途,可谁又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坦途呢?
而且,少女扪心自问……
这种程度的污染,她真的有把握治疗吗?
所谓污染,是各种神秘特性对环境和生物体的侵蚀,只是表达出的形式多种多样而已,大部分疫医只能先治标,而无法立刻治本——即将生物体内的特性直接剥离。
珊娜的病症便是其中典型。
当然,不会治也没关系,灵脉抑制剂同样能对神秘特性的污染起到一定效果,而克洛丽丝来这里之前,还从卡洛森那里取了一箱【路恩提亚】药剂。
不过这药剂还在一期临床试验中,因此若非必要、并在取得被污染者同意之前,她是不会使用的。只是,抑制剂又不是万灵药,往往是各种用药的辅助剂,真正治愈污染还得对症下药,最简单案例是,若一个人感染了昏昏欲睡的诅咒,便需要开具有醒神功效的药剂,进行神秘特性的对冲。
按捺住惴惴的心绪,克洛丽丝露出自信的笑容来:“都包在我身上,”顿了一顿,她补充道,“但未知之地的污染更复杂、更不可测,甚至可能出现我们前所未见的诅咒类型,且这种地方根本没有足够先进的医疗条件,所以,我无法百分百确保你们每个人的性命。”
少女将一些责任赖在环境上,若真出现什么意外,那肯定是条件恶劣的缘故。
“这再正常不过,我们对那样的结局都有心理准备,克小姐放心便是,”布里托并不在意,毕竟,愿意随队伍来前线的高级医师少之又少,别说进入遗迹,就算让他们呆在营寨里,也是一万个不乐意,中年男子说道,“过了铁索后,克小姐可以安心呆在哨所,不必随我们犯险,若有克小姐需要的材料,我们也会一力带回的。”
克洛丽丝笑道:“我若不实地考察,你来帮我完成论文吗?”
这就是撒谎精的恶果,一个骗局要用更多谎话来圆!
“哨所和营地附近也是一样的。”布里托说罢,见少女微笑着注视他,一想到杀死卢卡的幕后黑手还在逍遥法外,他索性不再劝下去,“好吧,就依克小姐的意思,我们一起行动。”
哨所有金胡子探险团和其他探险家驻扎,但真把少女留在哨所,还不知那黑手能搞出怎样的意外。
况且,克小姐既然有办法将黑手绳之以法,那么她本身的实力和智慧也是不容小觑的。
“哟,布里托,没想到你们也盯上了这块肥地啊。”
就在众人谈论之际,令人讨厌的声音在黑空下远远响起。克洛丽丝望去,一个半张面骨嵌着铁甲的男人正挂着阴沉的笑,缓缓向他们走来。
411.少女的疑惑
讨人厌的声音来自那进行过机械改造的紫水晶探险团团长帕西多。按照布里托的情报,他所移植的是机械教会的灵脉象征【熔炉】,拥有元素炮手、焚化炉的特性。
熔炉为其提供庞大的能源支撑,就其火力而言,摧毁一个街区不在话下,克洛丽丝若真正面对敌还真有些棘手,很容易陷入狂轰滥炸下的被动局面。
帕西多身后跟着十几个神色不善的狠茬,他走过来,哈哈大笑:“真是缘分啊,你们也看上四十八区的遗迹吗?”
“的确是缘分,”布里托笑着回应,“少了渣铁和废铜两个经验丰富的向导,你依然要来这种未经探索的地方吗?”
“呵呵呵,这就不劳你来担忧了。”
布里托注意到帕西多身边多出几个陌生的面孔来,问道:“这几位是?”
“我的新队员们,但实力肯定还是比不过你们两家的,”帕西多瓮声瓮气地说,“所以啊布里托,进遗迹的时候,还希望你们……手下留情呀!”
“咣!”金须骤然暴起,他一钉锤砸向帕西多的膝盖,后者退了一步,矮人的锤势陡然一转,直撩裆下。
“找死!”站稳脚跟的帕西多将掌心对准矮人,炮管绽放出炽烈的焰光,咆哮的火光将金须淹没,而一座土碑也从地下升起,径直锤在帕西多的胸膛处。
“咣!!”
金属的剧响将帕西多送上高空,他用手炮吹出飓风凌空缓冲,几经调整后落于地面。
烈焰拂散,金须手握钉锤、岿然不动,他的金色胡须似雕塑般硬挺,肌肤表面生出岩壳,大地随挥动的锤风再造。
金须骂道:“他奶奶的,张口阴阳闭口怪气,俺今天不锤爆你的卵子,俺就把胡子剪下来给你编成绞绳!”
紫水晶探险团的众人蓄势待发,克洛丽丝这方也荷枪实弹、拉开了距离。
“咳咳,在这里把营地拆了,可是会被同行们起诉的啊——”帕西多喉咙中咳出烟灰,声音嘶哑。
二十六号营寨现有两千四百余名探险家,紫水晶探险团和金胡子探险团只是其中的一份子。这些探险家们的目的地不一定都是悬索台地对岸的城市,台地附近有未经探索的广袤森林、大小村镇以及坟岗——掘墓同样是暴利行业。
“如果你想要惹事情,我们并不介意提前解决掉你这个麻烦。”布里托平淡的字字句句充满杀意。
“惹事?”帕西多摊开手,他仅仅做出这个动作,金须探险团的成员们便离开将警惕心放在他身上、防止突袭,他故作无奈地说,“究竟是谁先动的手啊?我?还是某个发育不良的早产儿?”
“你!”
“金须,他在激怒你,”布里托用指挥棒拍了拍矮人的肩膀,说道,“帕西多,丛林金字塔那回你用炮炸断了我们逃生的石桥,你是想把新仇旧恨都在这里算个总账吗?”
“哈,那怎么能怪我呢?若非你们唤醒了沉睡的活尸,大家伙儿也用不着逃呢,咱也是为了保命呀!”帕西多狞笑道,“况且,我第四、六、七队在坎达尔鬼蜮覆灭的事,可还没与你说道清楚呢。”
布里托勾起浅笑:“你探险团遭遇重创我深感遗憾,可……你如何以为是我做的?”
“别假惺惺了,布里托,”帕西多攥紧铁拳,“是也好不是也好,都已经不重要,偌大一座古代城市,希望我们不要在遗迹里碰面。”
他错估了金须的脾气和实力,因此暂时带着探险团众人退去。
金胡子探险团二十四队共计六百七十人,紫水晶探险团七队一百四十四人,从纸面数据上,后者完全不是对手。但若考虑高端战力……实际上,紫水晶探险团依旧处于绝对劣势。
但来到幕夜高原的,只是副团长金须极其麾下的七十来号人,真要在遗迹里巷战厮杀,威胁比大抱熊探险队也高不了多少。
布里托看着对手离开的方向,说道:“帕西多突然多了几个看上去实力不弱的新队友,真是凑巧。”
克洛丽丝说:“无巧不成书。”
少女仰头看向天空,来自浮星海的水幕到这里变得稀薄,一层灰蒙蒙的雾气遮云蔽影,已经没有任何星光。
如果幕后黑手要制造巧合,就没必要让帕西多打草惊蛇。无论是渣铁废铜两个人渣的“绑架”、还是卢卡前往救生艇、亦或者帕西多的挑衅、蟾蜍因执法者冒失导致的死亡,克洛丽丝发现,除了洪夜基地被夺心邪灵控制心智偷窃木盒的那回,所有巧合都是在参与者自发的行动下完成的。
他们的心智不受外界干扰,而是做着自以为正确的事情,恰好遇上了倒霉的概率事件而已。
幕后黑手对所有人的信息应该有一个充分的了解,才能在每次关键节点促进“巧合”的发生。这也意味着,在连他也陌生的未知遗迹,想要再那般神鬼莫测、片叶不沾身的概率十分微小。
或许,他正藏在那几个新队友之中。
不……
克洛丽丝否决了这一想法。
以幕后黑手的能耐,不需要加入探险队应该也能隐藏在暗处。
但这几个新队员大概率是进入遗迹之前,幕后黑手的某次布局。
目前为止,克洛丽丝对卢卡为何上救生艇、帕西多为何咄咄逼人、执法者为何开火攻击蟾蜍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们的动机朴素而直接,但让她费解的是,渣铁和废铜,为什么会盯上她?
在航船事故的关键节点,自信用珍稀的传送石符将她绑架后贩卖……贩卖给谁?而渣铁和废铜的这一举动显然不为帕西多所知,在他以为这是老对头的恶意针对时,这也就进一步引爆了他与布里托的旧怨。
一般而言,探险家们分生死、也共合作。哪怕杀父之仇,在赚钱面前也能按捺住情绪;而在逃命的时候,亲兄弟也可能被砍瘸了腿吸引“敌军”。像此次这般,还未进入遗迹便不死不休、没有任何虚与委蛇的局面,在这一行中称得上少见。
毕竟到遗迹里,更大的危险不来自彼此,而是诅咒和邪恶生物。
谁给渣铁和废铜绑架的动机?又是谁给帕西多的自信?幕后黑手的布局中一定还藏着她所不知晓的第三方、甚至第四方势力。
带着这样的疑惑,少女与奈娜在帐篷中歇息三个钟头后,踏上了前往遗迹的路程。
412.幕夜下的遗迹
悬索台地与彼岸的峡谷连有的铁索不止一条,这并非探险家们建造,而是古代王国的另类遗物。当管理营地的法师将两岸法阵启动时,桥索附近的空间像是凝固,沿着铁锁上下八方构建起一条透明的通路。
“法术维持时间有限,还请尽快过桥,”启动桥索的锦袍法师朝欠身祝福,“祝各位财运昌隆。”
三四百名探险家浩浩荡荡过桥,还驻扎营地的,一部分要西向去做坟岗的掘墓人,剩下的则是团队中的后备,留着看守同伴们带回的收获。
深入一趟幕夜高原不易,一些探险团队往往会持续数月乃至一整年的前线活动,他们每隔一段时间会回营整备,将大部分材料贱卖给行商,少部分珍贵的奇物、灵器等留下,等返程后一并卖个高价。
在克洛丽丝进入四十八区的现在,对岸便有一百多名探险家将收获往回运送,还有更多人在遗迹中寻宝。
“都怪那些守大门的家伙,非要把咱们的飞艇截下!”附近,一个打扮华贵青年女法师闷闷不乐地叉腰埋怨,对身边的男性友人说,“你往日里不是最不可一世么,怎么在那帮兵油子面前就怂了?”
她挽辫如花,一身炎雀刺绣的宫廷礼裙,修身傍体、鲜艳如火;缀花长摆施施然拖行于地,让所过路径长出馥郁的绯色小草;女人怀中法杖鎏金镀银、首端的红色宝石落一只目光如炬的银色鹰隼,正啄着发上的桂冠。
旁边的青年男性稍好一丁点儿,但好的有限、不遑多让,在常年零下五六度的高原,竟只穿一身单薄的燕尾服:“这就是男人和女人思维上的差异,在大事上我们更严谨、更小心,不会为了浮夸的风度而忽视潜在风险,这,才是一名探险家该有的格局。”
他拾起一块石子,抛上天空,等石头再落下时,上面竟长出三根钩子似的节肢,飞跃着跑动。
“咔。”
青年将手杖朝石头一指,后者三足一翻,顿然僵若死尸。他风度翩翩地放下手杖,优雅地说:“海拔越高,幕夜高原的界层越稠密,因为远离秘温湿地,空气也越冷,迷雾活跃时甚至会将这里凝成冰天雪地。飞艇在攀升海拔的过程中不仅会遇到动力引擎冻结的潜在风险,还更容易频繁穿越界层,遭遇诅咒。”
他似乎炫耀着渊博,但青年女子只白了一眼,说道:“就算如此,你不会想办法解决么?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哪来那么多解释!”
他们是好几个同龄人组成的队伍,外加十几号看上去训练有素的侍卫和三个老练的秘银级探险家,阵容不可谓不豪华。
而且,克洛丽丝见过他们……
“克小姐!”那女人将不屑一顾的视线瞄向别处,立刻发现三位突兀的、画风介乎他们与其他探险者之间的女性。
细说的话,就是探险家的粗陋打扮、上流人士的脸蛋和气质。
她往大抱熊探险队的方向快步走去,脚下忽然一绊,险些平地摔倒在地,好在有贴身侍仆的搀扶,才免去丢脸的事故。
女人依旧感觉丢了面子,她向人侧面辩解道:“这法杖平日里倒是好用,能轻易塑造出各种环境来。就是诅咒总让人恼火,稍微走得急一些就要跌跟头。”
这几个天真的神经病算什么?也是巧合?
克洛丽丝已经有些杯弓蛇影了。
把灵器的功效说出去真是险自己死得不够快?这不是自爆卡车,这是自爆乌龟!
“是克小姐啊,”燕尾服青年也走过来,伸出手朝少女问候,“你还是来了幕夜高原,为什么不加入我们的探险队呢?论质量,我的侍卫长是六个技能圆满的强大超凡者,而我们招募的三位探险家也都是赫赫有名的秘银级,和我们在一起,保证你顺顺利利完成论文,这些粗鄙的、不入流的、为金钱前仆后继的探险队和不适合你这样美丽、聪慧、又尊贵的女士。”
这几个货是当初克洛丽丝寻找队友时,登门造访的四支队伍之一,由平均年龄不超过二十五岁的年轻人组成,跟随者强大的仆人,非富即贵。
就是脑子不好使,比帕亚还不好使。
燕尾服青年叫路博·乔治,在他的自述中,是一个为了崇高理想而前往未知之地披荆斩棘、锤炼自我、将来要去改变世界的天之骄子,因而寻找更多饱含勇气、地位尊贵的同龄人与他一并开拓将来的新时代。
但克洛丽丝从萝萝露拉那里得到的较为详尽的资料——这货是某个财团家族的小儿子,接手的家族公司没有一个活过半年,偏偏他自命不凡,认为能凭自己的天分和本事超越哥哥姐姐、而非仰仗于所谓的“姓氏”和“出身”。
不欺男霸女是他唯一的优点,但克洛丽丝估计,他家长辈估计更情愿他做一个欺男霸女的“聪明人”,而非自命不凡的傻瓜。
包括路博·乔治的队友在内,用萝萝露拉的话来说,这些公子小姐是去“度假”的。
有钱人有各种各样的爱好,探险本无可厚非,但四十八区这种未经探索、信息缺乏的遗迹……
这种人要么有能保障生命安全的底牌,让自己时刻从容,要么是傻——
克洛丽丝与他短暂握手,柔声说道:“那是因为郁金香探险队的实力太过强大了呀!我以为你们这样的人中龙凤,是看不上幕夜高原的区区难度的。”
“区区难度?”
路博·乔治挑了挑眉毛,显得很是诧异。
包括大抱熊探险队的成员在内,也都面色古怪。
路博·乔治深沉地说:“倒也没错……但四十八区,已经是幕夜高原当下最危险的地方之一吧?再危险的地方,可能也没有了。”
“是吗……”克洛丽丝收敛崇拜的目光,叹息道,“我以为像你这样的英雄,是应该做称霸群海的四海之王,是应该穷极世界尽头的无双探险家,再不济,也会征服那些至今难以被攻克的遗迹高点,比如连半神都会陨落的亚马特地牢!”
英雄!
被美丽的少女尊重的青年俊杰!
这时,一个蓄着短须的中年人走过来,他是路博·乔治的侍卫长:“少爷,探索那种程度的遗迹是不切实际的,就连幕夜高原四十八区这种……”
“你是觉得,我征服亚马特地牢的想法是不切实际吗?”在女人面前,路博·乔治很好拿捏住气场,对外人我文质彬彬,对亲卫我重拳出击!
侍卫长是长脑子的人,他知道眼前这个少女在捧杀路博·乔治,但又没有十足的办法,劝住自己家异想天开的公子哥。
“我看你就是没用!”身着礼袍的女人适时讥嘲。
“薇曼,假若你还要因为之前的事情使小性子,像个长不大的小丫头的话,”路博·乔治有些不悦,但还是维持风度,“我是会考虑要不要把你剔除下一次郁金香探险队的探险成员名单的。”他取出一枚探险者徽章别在胸前,徽上是呈三角布局的枷与镣铐,四周有青铜色的星与识别编号,老气横秋地说,“作为朽木级探险家的你,本来没资格参与我们这种级别的探险;但作为二十年‘老’朋友,我欣赏你有待开发的潜质和才华,这才是我答应你加入请求的原因……所以,希望你能像一个合格的探险家,而非依然是那个颐指气使的大小姐!”
如果允许用【幻影】发表情包的话,克洛丽丝此刻会在路博·乔治面前摆上一面“流汗黄豆”打造的铜墙铁壁。
你也差不多好么?什么过家家的少爷小姐!
趁着他们争吵之际,大抱熊探险队赶紧远离是非之地,波菲娅骑在瞌睡熊背上,用钓竿将肉排挂在前面,驱使瞌睡熊往前行走。
这头熊不笨,波菲娅也没真想把它当驴子驱使,隔一段时间就会收收杆,让瞌睡熊咬上那么一口,否则这头熊才不会往前挪屁股。
但是,波菲娅还在肉排里注射了含有高浓度咖啡碱的蜂蜜,一次相当于一百个人饮一个月咖啡的用量,保证瞌睡熊的精神随时亢奋。以凶兽的体质来说,这算不得什么伤害,但对逐影袋熊刻在基因中的天性,却是不折不扣的逆反。
穿过桥索,布里托问道:“克小姐,那几位……”
“想邀请我入队的当然不止你们,”克洛丽丝笑道,“但我一一回绝了。”
这话说得像是她有多么炙手可热,但现实是,除了大抱熊探险队、铁骷髅探险团外,也就被萝萝露拉指名为奴隶贩子的奥尼克斯·塔尔博登和那几个过家家的二……二了不知多少代的二代造访过她。
“奴隶贩子……”克洛丽丝想起这茬时,突然觉得有些异样。
若要考虑渣铁废铜的动机,那个名为探险家、实为奴隶贩子的塔尔博登似乎很有嫌疑。
他是幕后黑手的人,还是幕后黑手制造的巧合?
第三方么……
克洛丽丝再次仰望长空,在薄雾的掩盖下,没有任何星星能把视线投过来。若帕亚所言不虚的话,那么进入遗迹后,幕后黑手便将失去他运筹帷幄的本事,要对付她的话,必须亲自下场才行。
少女现在最怕的,是对方依旧谨慎、不打算在充满变数遗迹中动手,那样一来,想要解决掉他就格外困难了。
一个比阴沟里的老鼠还能藏、还要谨慎的家伙,绝对会让克洛丽丝夙夜难眠——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呢?
克洛丽丝打定注意,若不能在遗迹里弄死他,便找个方式,将那张名片交给官方调查了。
深黑的世界包裹着探险家们,火把燃着耀眼的光焰。这对不见天日的黑暗生物而言,既是偌大的吸引、也是某种警示与告诫,像有毒生物的保护色一样,火与光,在那些黑暗中生存的凶兽异怪眼中,人类便是那带着危险色泽的物种,狩猎这些直立猴子同样是生与死的博弈。
黑暗丛林里,没人敢百分百肯定自己究竟是猎物亦或者猎人。
有赖于晋升【影偶医生】时使用的“无光石”,这的确会让克洛丽丝对强光照射而敏感,但也使她对黑暗的感知更加敏锐,加之影线的延伸,周围几十米的黑暗环境都能被她纳入监视之下。
行进在古老的城市里。青墙白顶、斜屋方尖,参差不齐的龟裂街道中长出手指似的草,石砖缝隙爬满活动的灰褐色苔藓。一场地动曾席卷此地,民居塌毁成废墟、宏伟大楼的门柱摇摇欲坠,喷泉广场碎落一地的雕塑昭示着昔日辉煌只余颓圮,而今唯一的见证,是那些火把映在断壁上的浮动人影。
金胡子探险队七十四人分成六队,三支探点的前哨沿着毗邻的街区各自向前,每绘制完未知地区的地图,各队便会将一盏亮着幽蓝光亮的天灯升起,彼此汇合,然后确定下一个前进方向。
还有两支队伍负责排查沿途屋舍的风险,因为大多是民居,虽然家家户户都有金银器皿,但正因太过普遍,这些东西反而不急着搜刮,待返回时,探险家们会根据先前安全区的标记选择性带回这些民间财富。
最后一支是金须带领的主队,负责警戒后路,很多时候,探险家们的全军覆没并不来自先行军遇难,而恰恰是后方遇袭,让慌乱的探险家们首尾难顾。
早已干涸的喷泉广场,雕塑基座上刻着少女不认得的楔形文字,克洛丽丝打着油灯正瞧看,金须手下一名队员眼疾手快,直接用短铲将石座连同文字一并掘碎,从里面取出一枚打磨光滑的珍珠来。
“头儿!”探险家兴奋地将珍珠拿给金须看。
矮人旁边的鉴宝专家站在一旁,弯着腰跟着端详,说道:“是几乎绝迹的海妖蚌的珍珠,里面记录着比美人鱼还诱惑的歌声,每到月升之时便会歌唱,洗涤灵魂、净化心灵,甚至能让因灵容匮乏的超凡者缓解濒临失控的困局,这等奇物,至少能卖到八千星元,具体要等探险家公会的鉴别……不过,除了上界以外,就只有失落之国与群海能看到‘月象’,幕夜高原这种地方,怎么会在雕塑里嵌入如此奇物?”
“管他娘呢,”金须喜笑颜开,拍了拍队员的屁股,“路丁,你表现不错,到时候这珍珠的卖价你占一成!”
在七十多人的探险队中,一件奇物能让个人分得一成收益,绝对是不菲的收入,这样的机会并不多见——哪怕是未知遗迹,谁又敢保证之后还能在这种低危险区域找到如此宝贝呢?
高收益往往伴随着高风险,需要所有人同心合作才能有所收获。
“副团长,二队已经升灯!”前方有时刻关注各队动向的探险家前来汇报。
“副团长,一队已经升灯!”
“嗯,很好,让各队来喷泉广场集合吧,”金须点点头,虽然鲁莽,脾气爆到能与帕西多当场开干,但他不是冒进之人,“三队呢,卡尔,去看看三队的情况。”
“副团长,三队升灯,是二级警备!他们遇到了情况!”
随着队员奔跑而来的禀报,另一盏天灯升起,但亮的却非幽蓝,而是预兆危险情况的绯红!
413.宝物
二级警备,这在老练的金胡子探险团中已经司空见惯,固然危险,也固然有成员会重伤甚至牺牲,但探险家们已经有了一套成熟的应对流程,不会放任其扩大化。
所有人朝三队所在的街区靠拢后,部分探险家在外警戒,现在各队尚在遗迹外层,只有排查一个地区大部分风险后,大抱熊探险队才会独自行动,朝那些危机与机遇并存的地方进发。
这给克洛丽丝的感觉,就像她曾经游戏探图完毕后,再逐一攻略各Boss的房间。
因此,与金胡子探险团合作的布里托一行也跟着过去。
碎石颠簸的路径上,两排折裂的石灯在深陷的泥泞中无声沉睡,一座长排拱顶的方形建筑横贯大道,与普通的民舍大相径庭,却也不像富人的豪宅,而是某种政府建筑、行会亦或其它消费场所。
金须走过去,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一名队员解释道:“副团长,莫莫森队长带人排查这座建筑的风险,我们四队在外驻守,但现在过去一个钟头,三队还有一半人还在里面,他们没有对外发出任何信息,另外……”
“另外什么?”
“副团长,我感觉里面藏着其它东西!”一名三队的队员说,“我们组有四个人,清点人数时却有五个!正是发现这一异常,我立刻带组员逃了出来!”
“莱瓦特,你该不会是自己胆小,自己吓自己吧,哈哈哈哈!”
探索的过程中,怎么小心都不算过分,队伍里也因此偶尔闹出笑话,这也是莱瓦特被嘲讽的原因。但笑归笑,哪怕这真的只出于莱瓦特贪生怕死的臆想,队员们也会将真的对待。
“闭嘴,马丁,”莱瓦特骂道,“如果你觉得我在说假话,就给我走在最前面!”
马丁笑笑不接话,他又不傻。
金须看过去:“布里托,你和我带队?”
布里托与队员们交换眼神,点了点头:“乐意效劳。”
探索的过程中,大道上的建筑物是一定要排查的,否则,若真存有藏在阴暗角落中的东西,将对探险队的退路形成巨大威胁。
布里托、亚提、威伦、棺毒以及克洛丽丝随金须的十六人队伍进入长排房屋,奈娜则与米尔莫、波菲娅和瞌睡熊驻守在外。
金须问道:“你确定要把队伍里经验最丰富的医生带上吗?”
布里托回答:“克小姐或许能发现一些额外的线索。”
“吱呀——”
尘封的生锈铁门被推开,金须对属下下令道:“大门时刻开启,给每个房间插上火炬,贝伦,时刻关注火光和我们的动向,若有人消失,你立刻吹响警哨。”
进入前厅,木制桌台腐烂如泥,在时间的侵蚀下,这里没有留下任何纸质的记录,只能从类大理石的支柱上依稀辨认出一些文字来。
“这里有古怪。”独角蜥威伦说道,“我们的体温在下降。”
“可我并不感觉冷,”克洛丽丝问道,“是持续性下降吗?”
“没有,像是什么掠走一部分温度,”独角蜥张望四周,没有任何发现,“我感觉它就在附近。”
“什么类型?”亚提开始为左轮装填附魔弹药,那曾是卢卡的枪。
“不清楚。”独角蜥摇头。
“如果之前那个探险家真的点出了多余的人,要么他的心智曾受到蛊惑、产生幻觉,”克洛丽丝查看厅内的一些灵质残余,能看到当时发生的部分片段,“要么,那神出鬼没的邪秽能扮演成人,但是,他只清点出多一个人却没发现多出的是谁,心智、亦或者注意力,应该还是出了差错。”
“精神干扰么,不排除幽灵的可能性,”金须对属下说,“把艾露可请进来,她是我们队伍中最擅长对付灵魂态邪物的。”
待艾露可到来后,金须问布里托:“怎么说?”
分头行动是肯定的。两队人手都足够,且能应付各方面的危险,聚在一起降低搜索效率不说,真面对敌人,在这样的室内环境也提升不了多少战斗力。
“我们去左边,你就去寻找你那还没有消息的队员吧。”
约定好集合时间后,大抱熊探险队朝长排房屋的一侧搜寻而去。
“其实我们还缺个法师,”独角蜥触摸着墙壁上宛如风化的光滑质感,上面生长着湿漉漉的苔藓,“可惜芭丽娜结婚不干了,否则她有办法点亮整个建筑物,驱逐邪秽。”
克洛丽丝问:“金胡子团队的法师不行吗?”
独角蜥嘶嘶摇头:“那些半吊子不够格,打打辅助还行,不能独当一面。”
布里托说:“在你来之前,吉尔格斯的学识和技艺远在芭丽娜之上,他年仅三十岁便通过大魔法师的考核,若未曾牺牲,是有望朝炽金级探险家迈进的。”
在公认的法师等级中,5级大魔法师,哪怕不懂得战斗、不擅于探险、没有灵脉象征,依然有资格成为秘银级探险家。
灵脉象征和移植灵脉并非超凡者的唯一路径。例如金须,他本没有任何灵脉象征,但因洛墨斯矮人的血脉和信仰,而得到洛墨斯山神的眷顾,使其具备不凡之力。沃尔什·卡勒能通过信仰施展神术也是类似。
而法师,即便没有灵脉象征容纳特性,本身也可以用魔法改造适应源力的体质、通过锤炼精神力来提升自我,只不过能做到这一点的大多都是拥有灵脉象征的超凡者,而更多法师,终其一生只能作为低阶的魔法民工摸爬滚打。
在已知的超凡世界中,仅就人类而言,灵脉象征拥有毋庸置疑的绝对性优势,嵌合技能看似充满种种危险和负面效果,但这是也具有相对性。同样质量的神秘特性,塞进金须体内分分钟会将他撑爆,污染成畸形的怪物,而布里托,则可以依靠灵脉象征将其包容并嵌合,就算濒临失控,致命性也比金须小上无数倍。
这代表灵脉象征的潜力,并不代表实力。
至少,布里托也没有战胜金须的把握。
听到大抱熊探险队曾经还有这样强大的队员,独角蜥不禁好奇:“我入队十六年,你可从未与我讲过这样的事。”
“听你说芭丽娜结婚,我突然有感而发,”布里托重重一声叹息,“三十年来,队员们走的走、退休的退休,连波菲娅最终都与我走上同样的道路……若我当初多攒些钱,珍妮或许不会病逝、波菲娅也可以在古灵庭拜魔导士为师,不必像现在这样受苦。”
“我听米尔莫说,你会给每个牺牲队员的家眷发放抚恤,并供养他们的父母和子女,”独角蜥冷冷地说,“你管得太宽了,布里托,如果我死了,无论我死在哪儿,我只要你砍下我的头,堆砌在我家乡的荣耀之座上。”
“很抱歉打断你们对人生的感慨,”克洛丽丝在后面说道,“我想问一下,亚提去哪儿了?”
“亚提,他不是刚刚还在……”布里托朝旁边一看,哪还有那位副队长的身影?
“在我们谈话的几分钟里,”独角蜥审慎地查看四周,除了克洛丽丝一路点亮的小蜡烛外,更远处就只剩黑洞洞的一片。
人的影子在石墙上拉长、浮动,壁上昔日精致的挂毯、壁画恹恹斜着、破败不堪。
“有东西。”独角蜥眯起眼睛,拔出腰间的马刀,一丝暴戾、血腥、宛若地狱的气息从牙缝中吐出。
“嚓。”
后方,一排烛火陡然熄灭,廊道顿然一暗。
“嚓。”烛火再灭。
“与我靠紧!”布里托站在队伍中央,四周的石料震动起来,逐渐扭曲变形,似要用整条走廊将逼近的黑暗挤碎。
克洛丽丝不言语,她点了点头,当着队友的面施展【影偶医生】的特性,躲进棺毒裙下固化的【阴影法潭】之中,
独角蜥说:“与亚提的特性有些相像。”
布里托点头。
没想到克小姐还藏了一手。
这样做,也表明着对他们进一步的信任。
“嚓嚓嚓嚓嚓嚓——”
烛火熄灭的速度愈发快速,两侧石壁在布里托的控制下陡然拍出一只只巨掌,要将黑暗里的东西掐灭。
最后一丝烛火。
“它如何了?”
“没看清!”独角蜥摇头。
“那就再来!”布里托双掌抱拳,与大地浑然一体,整个走廊似巨物的肠壁蠕动起来,以螺旋的形式拧合。
“嚓!”烛火熄灭。
现在只剩下棺毒手中的篝火。
布里托问:“瓦林特女士,你怎么看?”
棺毒冷淡道:“它不像具有实体,而且能够干涉我们的认知。”
独角蜥立刻反驳:“不,我看到了它浮动的‘热量’!”
“这说明,它能够在实体与非实体间转化,”布里托沉声道,“亚提有能够对付这种鬼东西的特效弹药和匕首,所以它先将亚提与我们分离?”
“或许。”棺毒从裙下掏出【玩具枪】。
“烈阳”上膛。
“打开走廊。”
随着棺毒的提醒,布里托双掌释放,将拧合的建筑恢复原状。
“轰——”
一道炽热的白光燃向尽头,剧烈爆炸带着炎浪滚滚而来,布里托挡在前面,用肉身抵御冲击的撼动,他手腕上的镯子亮起来,遭受炙烤的躯壳除了通红滚烫外,不见任何灼伤。
炎浪消散。
“没有看到,”独角蜥说,“若是邪灵,在那般太阳之力下也不可呢藏匿。”
这时,来向走廊不知如何出现一个点亮的拐角,一袭熊熊燃烧的身影跌跌撞撞走来。
他体表几乎碳化、眼珠干涸得只剩血丝,位于肩头的移植灵脉烧得溃烂,泌出一滩神秘特性的聚合物。
“救——”
他说,“噗通”一声,突然倒下。
“那灵脉……”布里托眼神凝重,“若我没记错,应该是金胡子探险团三队的侦察者。”
“是我……杀了他?”
藏在阴影中的克洛丽丝神色不大自然。
她很确定自己的精神没有受到任何外来干涉,开枪前也确定前方几十米都没有人类存在——
作为【梦境行者】,她能感知到旁人的“梦境”,又或者,更广泛的,“意识”。
“这不是你的错,瓦林特小姐,”布里托立刻安抚,“你无需因此自责,我会向金须说明情况,他不会怪罪你,这就是我们‘探险家’!”他说,“当务之急,是要搞清楚敌人的古怪之处!”
虽然棺毒表现得成熟、冷静、自信从容,但布里托仍旧担心这种出身富贵的雍容女士因此而心防失守,被那可能会干涉人类心智的怪物趁虚而入。
“很好,”棺毒阴冷地笑起来,“它既然能借我之手,说明本身拥有一定智慧,而且实力不足以正面作战、甚至偷袭都做不到,抓到它,我要它生不如死。”
“嚓。”
火把骤熄。
“布里托?克小姐?瓦林特?你们在哪儿?咳咳咳咳……”黑暗中独角蜥的呼唤声响起来。
棺毒从裙下又取出一盏煤油灯,将蜥蜴的眼睛照亮。
她阴冷笑道:“在呢。”
“该死的,布里托呢,那个鬼东西又将我们分开了!”独角蜥骂骂咧咧,握刀警惕,“克小姐呢?她还与你在一起吗?”
“她在很安全的地方。”
“我们得尽快找到他们,这是哪里……”独角蜥爬起来,借着煤油灯打量四周。
一排排排空落落的书架胡乱倾倒,原本的书籍因潮湿环境早已腐烂得没有踪影,硕果仅存的,也因为氧化发黄发皱、残缺不堪。
满地的金银器皿,还不是普通金银,而是蕴含着奇异特性的特殊金属。
少女操作棺毒跨过满地的财富,忍住顺走的冲动,走到柜台前:“这似乎是一个图书馆。”
柜台上尘封着羽毛笔和墨水瓶,侧边是一个依旧蕴含着魔力的水晶球。
“这是什么?”棺毒指着水晶球问。
“似乎是某种占卜物器,现在不是在乎这些的时候,”独角蜥说,“我们得找到出去的路,请跟紧我,不要再被敌人分开了!”
“好的。”棺毒点点头,走在独角蜥后面,离开柜台后,一根线悄然勾过去,将一些金银宝器和水晶球收到裙子下边。
414.疯
棺毒与独角蜥仿佛行在黑暗的海洋中,油灯绽放的光芒是这片海上唯一的孤岛。
死寂、沉闷、阴冷潮湿,除了偶尔的水滴声,连呼吸都难以听见。
“走这里看看,”独角蜥在前面说到,“瓦林特女士,请把油灯借我一下。”
棺毒将油灯递给他,两人继续探索,穿过一个个房间。
借着棺毒的视线以及对黑暗的感知能力,克洛丽丝注意到,路过的屋子内不乏铭刻法阵的密室、碎满瓶瓶罐罐的药房、堆放着坩埚与各类材料的魔药间、以及更多不明用途的奇怪场所。
种种因素让克洛丽丝推测,这里曾经是法师们聚集的场所,他们曾在这里研究魔法、炼金制药、改进法阵、对法术进行测验。
克洛丽丝将无形的线贴于墙角,她一路向前,线却扭扭曲曲地弯折、上升或下降,甚至出现在她的正前方,这使少女确定,这幢建筑物的空间正处在移动当中。
不是那种遵循现实规律的平移,而是某种直接性的错位,把不同的空间连接在一起。在这种效果下,哪怕克洛丽丝朝前伸手,也可能摸到自己的后脑勺,但在肉眼与感知上,客观的环境并不存在变化。
这也就能说明她之前明明感知前方没人,拐角处却走出被烧死的队员的情况。
棺毒问:“威伦,你有发现队长的踪迹吗?”
独角蜥摇头:“毫无头绪,这地方简直像走不出去的迷宫……等等,这是什么……”他扶在墙上的爪子突然摸到一个凸起物,顺势按了下去。
“隆隆隆!”
墙上缓缓拉开一个尘封多年的暗门,鲜红的凹槽嵌在石阶上一路向下。
“是个密室,”独角蜥伸长舌头,嘶嘶兴奋道,“里面一定藏着宝藏,下去看看!”
“威伦,我认为我们应该先找到其他队员,”棺毒停在门口,说道,“万一下面存在危险呢?”
“那就站在我身后,”独角蜥摆摆手,“现在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也不是办法,发掘这座建筑的秘密,说不定还能找到破解的法子,瓦林特女士,别像个磨磨蹭蹭的娘们儿!跟紧我!”
他一手提灯、一手握刀,顾自往下走去,光火渐远,突然间,“倏”的一下熄灭。
一切归于黑暗。
“嗡!”
钟声与昏黄的光明浮现。
“咿啊啊啊!”
男人般沉、女人般尖、婴儿般嚎啕的叫声爆发。
“哈斯哈斯,”纽扣做眼,嘴唇缝合的布偶绷断一根根线,它骑在一只生满癞疮的物种头上,挥舞着刀和叉子抠进眼窝,燃烧暗金色的发亮血液浸透其身,布偶发出沙哑而尖锐的笑声,“你的表演简直烂透了,哈斯哈斯!”
癞疮物种有章鱼般的头颅,两个硕大的眼珠已被插烂,周围几只黑黝黝的复眼频频痛苦收缩。它有近似人类的五官和躯干,肩处和髂处却扭动着同样生疮流脓、好似水母的十二根长触须,周边开着丑陋而轻盈的“花褶”,褶肉上探出拇指大小的管器。
那些管器立刻喷出水墨暗影,它想要借机遁入其中,然而,小小公爵的【沉睡之血】削弱了它特性的效果,也迟钝了它的思维,因而它只来得及将管器张开,立刻地,挥舞秘银刀叉的布偶便残忍地割了上去,每割一下,必有扎耳的钟声敲响。
“嗡!”
“嗡!”
“嗡!”
【日暮之钟】敲响时,被锁定的对象将奔赴死亡,一切会加速老化,从肉身到灵魂也会在这刹那间脆弱不堪。
小小公爵施展的效果自然不如原装的路恩提亚,但对于这种被克制的邪物,很轻易便将其打入无法反抗的虚弱状态。
它口吐人言:“饶命呀、饶命呀!求求你,外来的强者,饶命呀!”
“不要哭呀,给我笑,笑起来!”刀子和叉子将其千刀万剐,【黄昏】的光照让其无法藏入黑暗,【沉睡之血】使其干涉旁人认知的特性难以发挥效果,小小公爵大笑道,“等你什么时候不掉眼泪了,我们再来谈判!”
“嚓!”刀锋凛冽。
“啊……哈、啊哈哈……唔啊啊啊啊!”
“嚓嚓!”又是两刀,暗金色的血液混杂在流淌绿血的伤口里。
“哈、哈哈、哈哈哈……”
“嚓嚓嚓嚓嚓嚓!”暴戾的刀光舞下残影,将癞疮怪物活活剖析,它的污染性血液在【沉睡之血】的感染下充满惰性,不具备任何威胁。
它越笑越大声,直至将眼泪笑干:“杀了我吧,你这个外乡的魔鬼!”
刀抵在它的脖子上,小小公爵发出令怪物心悸的恐怖冷笑:“我发现你的致命器官藏在脑子里,要让我看看你脑浆的成分么?”
癞疮怪物拥有智慧,而且不是真的悍不畏死,否则也不会拼命发笑了。它知道自己招惹上一个疯子,需要用疼痛去平息对方的怒火。
它瑟瑟说:“您、您放过我,我会带您离开……”
“这是什么地方,你们针对我们的目的是什么,要怎么才能出去?”棺毒的瘴气渗透着癞疮怪物的身体,说道,“给你三十秒,三十秒说不出来,就死!”
“说!我说我说!”它扯着难听的嗓子,“用你们的语言翻译,这里是赫那丁马特郡城的赫那丁马特法师公会!我们针对你,因为你们是可耻的可恶的入侵者!要出去很简单,被光照亮的空间我们无法错位,因此你们只要确保一条通往窗口的光明路径即可!!!”
“入侵者……”克洛丽丝皱起眉头。
从立场上说,对于这些曾经可能是人类的智慧物种,探险家的确算得上入侵者。
而且,【梦境行者】的能力并未察觉到对方意识中的波动,说明撒谎的可能性较小。不过,考虑到这怪物同样能干涉精神,之前甚至能屏蔽掉自己对它的感知,因此克洛丽丝并未完全相信它的话。
似乎察觉到两个没有灵魂的傀儡的犹豫,癞疮怪物壮着胆子问:“你如何知道这是我的陷阱?”
“威伦他不需要光照也能视物,处在黑暗中的一问根本是多此一举。”棺毒说,“你说用我们的语言翻译……你们是从哪里学会的?”
“当然是你们之前的入侵者!”
“你们杀了那些探险家?”
“你以为谁都似你们这般残忍么?”癞疮怪物义愤填膺,“我们太过脆弱,根本不是你们的对手,如果你下手不那么狠辣,也不会误杀自己的同伴!”它承认道,“的确,一些入侵者因我们而死,但还有人活着,我们不是那种毫无根由便滥杀的屠夫!”
“你从前是人类?”
“那是无数年前的事了……”癞疮怪物进入追忆。
几千年前,高原曾存在着数十个小国,最终被盛极一时的伟大帝国统一,但是,在一场迷雾天灾里,深渊随迷雾的循环降临此地,帝国经历了数十年的艰难抵抗,也数次向外界甚至虫人王国求援,可惜敌众我寡,庞大的国家最终惨遭灭亡。
癞疮怪物叫马哈马特,曾是一位小有名气的古代法师,灾难来临时,他们有一部分法师受到污染,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在暗无天日的世界里,被岁月折磨至今。
“但我不会去死,不是我怕死,”马哈马特怒道,“我们是帝国的传承者,只要我们活着,帝国就不会灭亡!而你们这些入侵者……”
“你们本可以和平谈判。”棺毒说。
“和侵略者和平谈判?”见对方开始讲道理,马哈马特哈哈大笑,“不!你们这些外乡人只会侵占我们的国土,将我们这些受污染的怪物净化!”
“你说你还有伙伴,带我去见他们。”
“事到如今,不放过我就罢了,还要残杀我的手足兄弟们么!?”
“你不怕死么?呵呵呵呵呵呵呵。”小小公爵的叉子浅浅刺进马哈马特柔软的颅骨,出声威胁。
“……”马哈马特沉默一阵,最终说,“我明白了,跟我来吧。”
它用触须黏着在墙壁上蠕行,小小公爵骑在头上:“哈斯哈斯,想耍花招的话,我会让你比花雕还烂漫。”
马哈马克毛骨悚然,它立刻应是,带着棺毒和小小公爵拐入另一个楼梯。
路上,棺毒问道:“你们其它人都在做什么?”
马哈马克用它那非人的难听声音答道:“四个人和我一样,在抵抗你们这些入侵者,还有一些是女人和心智不再发育的孩童,她们躲在安全室里。”
“女人和孩子……”棺毒说道,“那么你要为了苟活而背叛她们,将我这个入侵者带过去么?”
马哈马克口吻苦涩:“你们太强大了,我们这些苟延残喘的普通人根本无法抗衡,即便杀掉你们几个人又如何呢?你们会像蟑螂一样源源不断,却比狮子更加强壮。”他扭过头,哀求道,“我知道在你们眼里,我已经是丑陋恶心的不死异怪,但我恳求你,恳求你饶恕我们,我们不会作乱,我们也想活——”
克洛丽丝似乎动容,让棺毒说:“看了之后再说。”
接下来五分钟的路程里,癞疮怪物、黑发美人、阴鸷布偶没有任何交流,它们上楼又下楼,穿梭于各个回廊,不时靠马哈马特的特殊口令打开一些暗门和捷径。
“这里曾是郡城的法师公会,藏有无数陷阱,虽然大部分已经失效,但还是有一些要小心的,”马哈马特解除掉一个门前的陷阱,嘴角挂上谄媚的丑笑,“我们在这里住了无数年,虽然很少出门,但对于郡城的一些情况,肯定比你的探险家队友们更了解环境,放过我们,我们一定会涌泉相报的!”
棺毒点了点头,又往前走了几步,忽然,中厅的四个路口降下紫石栅栏,幽暗的光泽亮起来,空间顿然扭曲,变得炫目迷离。
“是陷阱?!”棺毒神情震撼,“你不要命了,想与我们同归于尽么!”
“桀桀桀桀桀!”马哈马特一改之前谄媚和示弱,他大笑道,“同归于尽?不,你想得太美了!操纵傀儡的小姐!”
小小公爵见状,毫不犹豫地敲响【日暮之钟】,它塞满棉絮的体内阵阵巨响,暗金色的血液潮水般释放。
但是——
陷阱内的法阵扭曲了小小公爵的特性,那些力量落在马哈马特身上,反而让其精神倍增,同时,布偶自身似在某种特殊的逆转下陷入虚弱!
“不要小看一个法师!愚蠢的女人!”马哈马特大笑,他赶快挣脱布偶,朝栅栏蠕去,身体像柔软的海绵一样挤过,“你以为我感觉不出来,那是两个没有灵魂的傀儡吗?你就藏在那阴影下吧?之前我早就看到了!”它欣喜若狂,癫得浑身发颤,管器内流出绿色的脓液,“女人的身体,完美的女人的身体,升格者的身体,哈哈哈,放心,我会好好地折磨你、玷污你,然后吸干你的脑浆,用你的躯壳为我进行转魂仪式!从今往后,我会携有你的记忆,待你活下去,啊——”
他美得快要死掉。
“啧。”轻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什么!”马哈马特扭头一看,发现少女竟从它身边的阴影走了出来,“你为什么不在里面!!!”
“?”克洛丽丝感到困惑,“为什么你会认为我在里面,而不是一直在外面呢?”她说道,“小小公爵说过,你的表演太拙劣了,拙劣到一开始就破绽百出。我还指望你能多几个同谋来一网打尽,原来只是一个魔法陷阱啊。”
克洛丽丝一直将线放在外面,每一次空间的移动都尽在掌握。
若这东西真那么老实,哪需要频繁地移动方位呢?这个中厅,其实正是先前她未进入的通往地下的暗门!
“我、我……”马哈马特吱吱唔唔,“求、求你饶恕……”
“把门打开。”
“如果我、打、打……您会放、放过……”
“打开。”
“您……”
“嘭。”
“啊啊啊啊啊啊啊——”癞疮怪物失去了半颗脑袋,它颅内心脏似的大脑在跳动,疼得满地打滚,“我开,我开啊!”
马哈马特念诵咒文,紫色的栅栏失去魔力,小小公爵一跃而出,毫不犹豫地用叉子扎入癞疮怪物的大脑,上面燃起血红色的火焰,可怖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狗东西,你倒是很能啊!”
马哈马特疼得生不如死,它想求饶,可痛得说不出半句话,甚至掉不出一滴眼泪。全身的癞疮在龟裂、肌肉在痉挛,除了弥留的思想,这具躯壳仿佛再没有一样东西属于它。
疯子,这个……
“别让它死得太轻松,小小公爵,”克洛丽丝提着油灯,看向深暗的长廊尽头,对身边的怪物,身边发生的一切没有丝毫在意,仿佛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她说,“毕竟,我只会给人一次机会。”
“哈斯哈斯!斯哈斯哈!”小小公爵的纽扣眼睛也松动了,露出下面布满血丝的肉眼来,它嗜血而兴奋,口中吐出地狱般的热气,“听到了吗,小可爱,我会陪你玩儿上一整夜!”
刀叉挥舞。
似婴儿嚎哭、似男人怒吼、似女人尖叫,建筑里外,探险家们抬起头来,听那可怖的声音,像黑暗丛林的邪恶生物在宣告赫赫凶名,令人胆战心惊。
415.幸存者
探险家或许是入侵者,但癞疮怪物显然也非善类。与土著不同,几千年的时光里,它或许早已失去人的本性。
可惜几千年的封闭生活并未令其老谋深算,无论是它在黑暗中扮演独角蜥呼唤队员,还是带棺毒前往“安全室”的路上扭曲空间,破绽都太过明显。
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马哈马特,克洛丽丝问道:“你们会睡眠吗?”
“哈、哈……”马哈马特的触须分泌出汗液似的黄绿色脓水,它疲惫的没有一丝力气,嘴唇蠕动,“饶、饶……”
“应该是会休眠的,否则如此懦弱的意志和脆弱灵魂,恐怕早就疯得没有一丝理智了,”小小公爵哈斯哈斯地笑,地狱火烧去马哈马特丑陋的皮囊,露出肌肉质感的软骨,它两手抱拳,凭空浮现一个日暮下的洪钟幻象,“下辈子机灵点儿,别长得这么丑,或许能多骗到一些同情心。”
“嗡!”
钟声敲响。
奇特的音浪穿透马哈马特,他的复眼骤然凝固、无神,肌肉和软骨纸片一般变皱变脆,衰弱得吹弹可破,它的一根根触须和与管器瘫软下去,再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转魂仪式……”克洛丽丝揉着脑袋,但无法缓解来自灵魂的痛楚与悲伤,只呢喃着马哈马特的话,转移注意力,“这么说,它们还有一个举行仪式的地方。”
“这么说,它们还有很多需要怜惜的小可爱,”小小公爵的针线浮动、纽扣收回,它浸浴暗金发亮的鲜血,挥动刀叉,“哈斯哈斯,斯哈斯哈,哈哈哈哈哈!”
棺毒:“……”
“走吧,小小公爵,别急着出去,”克洛丽丝自言自语道,“它们的实际力量很脆弱,搞定它们……这里既然是魔法公会,那就少不了财宝。”
“哈斯,我感觉不大对劲,”小小公爵露出狰狞而欢活的笑容,“糟糕,是虫女人的诅咒呀!”
说话间,克洛丽丝按向布偶,将它收入虚空之戒内。【沉睡之血】的光亮消失,少女重新点起油灯。
她并不怕苍生感知到这个地方,幕夜高原的遗迹不是那么好调查的,周期性的迷雾潮会抹去一切痕迹。但不到一刻钟,远在不知何处的苍生便能通过诅咒与小小公爵产生一丝精神上的精准感应,也着实让少女感到棘手。
眼下,少女只能独自摸索,棺毒跟在身侧,将源晶油质在墙壁上均匀涂抹出一条路径,然后点燃,这能维持至少十分钟的黯淡光照。
“欧尔戈夫,醒醒,欧尔戈夫!”
少女走了一阵,前方不远处射出亮光,亚提的声音在回响。
克洛丽丝悄无声息走过去,看见亚提正拍打着一个探险家的脸,试图将其唤醒。
“谁!”感觉到身后的阴影,亚提骤然匿入黑暗,一座座黑色的无光之柱升起来,遮蔽视线。
他反应极快,看到是克洛丽丝后,第一时间放下杀意,但依旧问:“克小姐?”
克洛丽丝问:“你也遇到假扮我们的怪物了么?”
亚提从无光之柱显出一半的身形来,点头说:“你也是?”
两人皆陷入沉默。
现在的问题是,要怎么确定对方真的是自己的队友呢?
少女问:“远行者号发生故障时,你正在甲板上做什么?”
“……”亚提吸了口气,平静地说,“关于这件事,我应该说抱歉,当时是我让波菲娅在饭点前私会。”说罢,他反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么?”
“守望之湖,菲普林斯医学院附近的酒店。”
简单交流信息后,克洛丽丝走过去,斜握亚提的手,说道:“姑且信你一次,据我所知,那些东西正密谋什么转魂仪式,想要占据外来者的身体。”
“哦?”亚提困惑道,“克小姐如何知道?”
少女放出马哈马特凄厉的幻影,观察亚提的眼神,后者讶异地说:“没想到克小姐竟然能独立制服这种邪物,它们有很诡异的移动特性,扮成你的那一只让它逃走了。”
没有异常,克洛丽丝点了点头,把视线放在昏迷的探险家身上:“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欧尔戈夫忽然从拐角逃出来,他似乎受到惊吓、满身是血,”亚提说,“正好克小姐你出现了,他究竟是什么状况?”
克洛丽丝翻了翻欧尔戈夫的眼皮,见那双眼瞳涣散无神后,注意到他被鲜血和污秽浸湿的衣袍,少女站远一些,用线将对方的衣物扒开,匀称的体格与肌肉上,有一块块烧灼的黄绿色溃烂,来自异怪的污染正侵蚀他的肉体。
欧尔戈夫的左臂原本搭在腹上,上面有闪闪发亮的秘文,释放着治愈的光辉,但这仅仅缓解那些创伤一时,若不得救治,最后还是会死掉。
此外,探险家的灵魂气息微弱,大量灵质正在溢散,这代表他的精神已经疲惫到极致、到了濒死的程度,肉体与灵魂的融合度骤减、二者互相剥离,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少女截取一些拥有记忆信息的灵质片段来看,顺便将幻影播放出来。
广阔的空间内堆积数之不尽的魔法物品、施术用的贵重金属、举行献祭仪式的凶兽材料和一箱箱珍宝,邪恶的、鲜血浸染的祭坛上,被剥光的人类被丑陋的癞疮怪物用管器插进大脑,顺着那些透明管器,可以看到红色的脑浆在溢出,而癞疮怪物的一部分,正在缓缓渗入。
亚提惊诧道:“这是……”
克洛丽丝又拾取了紧邻的灵质——
一群畸形的癞疮怪物正围绕着祭坛高高舞动着十二根触须转圈,用非人的声音念诵着不明意味、却使少女感到亵渎的语言。祭坛上被制服的人类被须子缠遍全身,在丑恶的咒语中颤抖、发狂、失禁、安息、又复苏。
欧尔戈夫见证了这一幕,他漫无目的地奔逃、抵抗,用法术击伤了数只追踪而来的癞疮怪物,却因陷阱濒临死亡。
克洛丽丝二话没说,人都快死了,便先用【路恩提亚】型抑制剂在伤处注射,那些药剂首先会随血液流向神秘特性活跃的器官,污染之物首当其冲。
带有腐化特性的物质会将令人作呕的力量向周围的器官辐射,而在淡金发光的血液朝伤口汇聚时,污染的效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削弱,欧尔戈夫的生理机能也缓缓进入平和状态。
但这种状态同样致命,若不进行进一步的治疗,充其量也只是让欧尔戈夫没有痛苦地进入永恒梦乡。
但亚提认识不到这一点,他只看到,随着克洛丽丝在诊断完欧尔戈夫病情后,毫不犹豫从药箱里的一堆琳琅满目的药品中取出一针药剂,在注射后,探险家垂危的生命体征立刻得到缓和!就连病人的呼吸节奏,也不似先前那般紊乱!
这需要丰富的临床经验才能迅速做出诊断,对症下药才行。
亚提不知道,无论克洛丽丝后续会有怎样的治疗,少女都会给他来一针【路恩提亚】。
“亚提,”克洛丽丝严肃地扭过头去,“我会给他开一副维持生命力的药,这会让他撑上一两个星期,但他之后是好转还是恶化,得看个人的体质才行。”
“可药物不是已经奏效了吗?”
“不,这里的条件太恶劣了,只有对他进行大规模手术,才能将腐烂的坏肉给根除,但现在不行,我只能帮忙抑制。”
倒不是克洛丽丝真不会治,一年多的学习,她对欧尔戈夫的状况还是有一个基本把握,若探险家遭受的污染再轻一些,少女是可以让他康复的。
“我没有看到他受伤的一幕,不知道具体原因,”克洛丽丝皱眉道,“污染侵蚀得太深了,已经渗透进血液的循环,像感染了四五天一样。如果那些怪物的毒性真有这么强烈,那你要做好尽量不受伤的准备,否则就是重伤。”
“能抑制就好。”亚提说。
即便是【守望前哨】的名医,也不敢说在医疗条件落后的地方确保遏制这样的伤势。
“他释放的治愈术很巧妙,阻止了污染的扩散速度,”克洛丽丝说,“若非如此,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欧尔戈夫是此番金胡子探险团的三队队长,他是金须手底下唯一的四级法师,灵脉象征【神秘之手】能将一定数量的魔法像卷轴一样储存,”亚提说道,“或许正是这样灵活的特性,使他能够在险象环生的局面里幸存下来。”
克洛丽丝点点头,将欧尔戈夫的伤口缝合,让棺毒将他扶起,将一副强化生命力的药剂从口中灌下。
不过,欧尔戈夫的脏器损坏严重,此番即便活下来,恐怕也得在古灵庭花高价移植新器官才行。理论上,【裁缝】的线能被同化为其它物质,从而完美地黏合伤口、缝制材料,但这效果有限,无法做到人体器官的凭空生造,而且,若伤口缝合导致器官错位,还是会导致各种并发症,这就要考验一名【裁缝】的缝合技艺,这方面,克洛丽丝算得上颇具天赋。
类似考验技艺的能力还有卡洛森和温格的【手术师】,虽然可以将构造一一打开,但依然需要技巧来维持病人的生理运行,中途不能存在外力干涉,否则病人很容易在构造被解开的途中分崩离析。
“这是……”终于,在药剂的作用下,欧尔戈夫缓缓睁开眼睛,迷茫地看向周围,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抓紧亚提的袖子,说道,“亚提兄弟,我们赶快出去,让团长用炸药将这里夷平,那些恶心的杂种,他们把我的人、把我的人……”
“安心,欧尔戈夫,我们会解决的,”亚提说,“是克小姐救了你。”
欧尔戈夫是知道大抱熊探险队请了个菲普林斯学院的高材生,他感激地看向少女,虽然虚弱,但已比之前濒死的局面好上许多:“多谢克小姐搭救,若不是你……咳……”
他咳出一口秽血,右手对自己施放自愈,主动调动体内流动的源力去包容污染的侵蚀,而后沿着【神秘之手】上的秘文缓缓排出。
通过灵脉象征过滤不相容源力,这是每个超凡者都会的本能,可惜之前的污染太过严重,欧尔戈夫只能眼睁睁坐实病情加剧,现在有了【路恩提亚】型抑制剂的帮助,虽然他的同样会受到影响,但已经能主动控制起伤势来。
“克小姐果然名不虚传!”欧尔戈夫夸赞道,他扶着墙缓慢爬起来,勉强能够行走,“若这次我能活着从这鬼地方出去,但凡是克小姐的要求,欧尔戈夫无不答应!”
对于这种话,克洛丽丝一笑置之,并未在意。
她问道:“你还记得那些怪物的老巢往哪儿走么?”
“呃,这……”欧尔戈夫有些犹豫,“那些怪物能轻易改变这座建筑的结构,而且到处都是陷阱,我建议找到大伙,出去后把这里炸平,如此最为安全。”
“它们比幕夜高原里已知的怪物更狡猾,如果有逃生的密道,之后肯定会给我们造成更多麻烦,”亚提思索道,“而且,那些怪物在举行集会之处有着大量财宝,就风险来说,将它们赶尽杀绝完全值得。”
欧斯加尔依旧踌躇:“我记得路,但那些怪物能使空间错位,哪怕建筑布局没变,我们也可能因空间错位出现在任何地方。”
“光照亮的地方,空间便无法扭曲。”克洛丽丝耸了耸肩,“这是那只怪物善意的遗言。”
亚提和欧尔戈夫对视一眼,前者问道:“还能战斗吗,欧尔戈夫?”
后者抿了抿嘴,他似乎想摇头,但眼神又坚定起来:“如果决定要冒风险,那么无论还能不能战斗,我都要那些杂碎血债血偿!”
亚提拍了拍他的肩膀,握紧匕首,贴在墙壁上,化作光源下的暗影,保持警戒。
“走这边,克小姐,”欧尔戈夫攥紧拳头,前方的黑暗充满未知,他有些紧张,但依旧坚定地提着克洛丽丝给他的油灯深入,“与我保持距离,小心那些暗处的陷阱。”
416.解决
这个来自古代的法师公会的确存在许多陷阱,但几千年的时间足以让绝大部分法术失效,而从这座城市的景观来看,明显该遭遇过一场威力不俗的地震破坏,哪怕这里的癞疮怪物们隔三岔五进行维护,也不可能一直保持的住。
在探险家这些“入侵者”到来之前,癞疮怪物们真正的心腹大患是迷雾的周期和与之而来的凶兽和其它异怪。
故此,在欧尔戈夫有意识的规避下,克洛丽丝很快看到了那个通往地下的暗门。
“等一下。”进入之前,欧尔戈夫叫住三人,说道,“敌人阴险狡猾,这里又是它们的主场,让我准备一个法术,我们不能给它们任何施展的机会。”
他从腰袋里取出一支湛蓝溶剂、一张羊皮卷轴、几枚皎洁的发光柳叶、呛鼻的温热粉尘和其它材料,用炭笔蘸着溶剂在地上绘制电鞭外延的半弧法阵,将各材料依次摆放,进行两次逆时针、两次顺时针的走动,口中默念咒文。
几分钟后,材料在莫名的力量下汇聚成特性,溶剂绘制的线条融于卷轴,复杂的图文书写其上,绽放电芒。
欧尔戈夫严肃道:“这个法术的爆炸半径在五十米,我会用技能将它投放到祭坛中央,爆炸后十秒我们一起冲进去,不要给那些杂种任何喘息的机会!”
“你的伤势?”
“我行动不便,但可以释放法术为你们掠阵。”
亚提问:“那你的队友们呢?”
欧尔戈夫苦涩地垂下头:“只剩我还活着了。”
“节哀。”亚提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再说。
通往地下的阶梯与不夜城慈恩院同样漫长,欧尔戈夫用炭笔在墙壁上一路刮过,亮起昏晦的光火,不多时,他们来到一座地下大厅,前方的青铜门雕刻着纹理扭曲的金属像,从中缝微微敞开,像某种不知名异兽的口。
里面传出丑恶的念诵声,欧尔戈夫攥紧拳,对三人郑重点头,低声道:“做好准备。”
门后,十几只癞疮怪物正围绕着祭坛祈祷,两个浑身浴血的人类挂着兴奋而满足的笑,不断抚摸自己光滑、结实的肉壳,而祭台上,还有两个人类被吸附着头壳,癞疮怪物趴在上面,二者的灵魂在神秘的仪式下进行交互。
当癞疮怪物将脑浆抽出,又将什么东西注入时,它“嘤呀”一声摔倒在地,眼神浑噩地爬取来,注视着面前模糊的人类形象,似觉得熟悉。
“嘤咿,哇呀库塔乌塔马塔!”癞疮怪物尖叫起来,它想要说些什么,发出的确实令人作呕的声音,它想挥舞胳膊,举起的却是滑腻生疮的触须。
“隆隆隆——”
欧尔戈夫将门推开更大一条缝隙,他站进去,祭台边的癞疮怪物们看向他。
其中一只身着华贵法袍的怪物拖出一地黏液,它驾驭黑暗,时而浮现、时而化作四壁上的投影,蜘蛛似的眼、章鱼似的头壳、人类的躯、水母似的须拉长又缩小,带着巨大的压迫感缓缓蠕去,令整个空间扑朔不定。
“邪物!!!”
欧尔戈夫浑身颤抖,他念诵激活卷轴的咒语,将所有的愤怒和仇恨宣泄而出。羊皮卷轴随其手势展开,刹那间,霹雳的链光绽放,天上如有雷鸣响动,突如其来的洗练宛若神罚做出审判。
癞疮怪物的瞳孔骤然缩小,强烈的白光划出一条弧,在视觉上将空间斩断,令它陷入短暂性的失明状态。察觉到生死危机的它发疯似的念唱古老的语言,十几个须子凌空结印,然而血肉之躯的速度赶不过电芒与爆炸的冲击,弧光乍然释放!
“马塔!!!!!”
在怪物凄厉的惨叫中,高温瞬间熟透了它们的肉体,噼啪的炸响迸裂一颗颗囊泡,恶心的脓液刚一溅射便立刻蒸发。
欧尔戈夫挥动【神秘之手】,用一道风将自己推出门外:“远离大门!”
克洛丽丝操纵着棺毒避闪,亚提匿入他所召唤的黑色影柱、顺势将欧尔戈夫一把拉过,堪堪避开从门缝中迸出的电弧。
门上滋滋萦绕着白光,数秒后才消散。
克洛丽丝问:“这是?”
欧尔戈夫咳出两口血,虚弱地笑道:“一些压箱底的本事,可惜准备匆忙,没能将法术效果最大化。”
几人又在门外伫留了三分钟,待那些癞疮怪物蒸发的脓液消散大半,这才走进去。
满厅焦尸,所有血肉之躯都已经熟透,一些癞疮怪物的碳化的体表滋滋爆出油光,弥漫呛鼻的臭气。
克洛丽丝没有第一时间去关注那些财宝,想的反倒是:“啧,不知道瞌睡熊吃不吃这些东西。”
亚提冷静的眼神发亮,他露出一抹微笑:“现在看来,我们的决定是正确的,假若将这座建筑炸平,恐怕就没时间挖掘废墟了。”
“雷撒!”欧尔戈夫咳出血,他跌跌撞撞摔倒又爬起,用颤抖的声音朝祭台呐喊,步履蹒跚登上阶梯,他抱起地上的一具焦尸痛哭,“我的兄弟,请原谅我,我不得不这样做……”
“咕、噜噜噜……”
哭声中,祭坛下发出泡沫喷吐的声音,众人转头一看,先前那只法袍怪物竟然还未死透,它碳化的体表龟裂,下方半熟的肌肉渗出将凝未凝的血丝,口中吐着血沫,说不出话来。
“你这畜生,”欧尔戈夫摇晃着站起,他拾起地上一根末梢尖锐的祭杖,怒不可遏地走向那法袍怪物,“我要你们给雷撒血债血偿!!!”
法袍怪物挥起触须还想抵抗,欧尔戈夫使出浑身解数,他右掌为祭杖附魔,纯净的光耀缠绕杖梢——
“噗滋!”
一蓬绿花绽放。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欧尔戈夫连连刺击法袍怪物,后者在剧痛中连活动的能力都没有,只能任凭肌肉在本能的反射下扭曲痉挛。
“去死!呃……”
忽然间,欧尔戈夫脚下一软,突觉天旋地转,他视线越发黑暗,立刻倒了下去。
克洛丽丝急忙查看,说道:“他活动太激烈了,怒火攻心,没有用灵脉象征压制污染,致使伤口撕裂,这才一下子导致昏厥……问题不大,我再给他一剂药就好。”
“我听说雷撒是他同母异父的亲兄弟,悲痛欲绝在所难免,”亚提叹了口气,“没事就好。”
“亚提,小姑娘!”门外,独角蜥的呼唤声传来,他身后跟着布里托,“发生了什么事?该死的,这些垃圾跟茅坑一样臭……”
417.利益分配
在所有癞疮怪物都死掉后,再没有谁能将这座古代法师公会的空间给错位,在种种剧烈的动静下,金须很快领着自己的队员找到密室。
琳琅满目的财宝后一下子让探险家们从被同伴袭击、又亲手将其击杀的抑郁中解脱出来,金胡子探险团的众人欣喜若狂,一切疲惫都不复存在了。
“两百一十六公斤秘银,十六公斤赤金,冥砂、照月岩、曲光原木……都是极稀有、甚至绝迹的魔法材料,另有奇物、魔药和炼金法器若干,”金须让属下将昏厥的欧尔戈夫带下去悉心照料,与布里托交谈,“布里托,若没有你的队员,恐怕我们也很难轻易解决这些怪物,那么按之前的约定,你们先在奇物和炼金法器里挑选三成,秘银、赤金和稀有材料同样三七分账,至于那些普通材料和珠宝,运送出去后,我们按市场价一九分配。”
奇物和炼金法器这些道具价格浮动很大,需要专家鉴别后才能做出准确的判断,布里托挑选三成,可能价值加起来比剩下的都大,也可能全选到破烂,金须让布里托先选,后者其实是占了优势。至于一箱一箱的普通材料和珠宝,这些财物同样价值不菲,但考虑到大抱熊探险队寥寥几个人手,就算把瞌睡熊加起来,本身也带不走几件,故而在事先的约定里,负责运送的金胡子探险团要占大头。
再则,算上棺毒在内,大抱熊探险队八人一熊,加起来差不多金胡子探险团的十分之一,这样的分配已经算得上公平。
就算布里托队里每个人都称得上精英,但得到的财宝运不走,也没多大用处。
“金须团长,”克洛丽丝在一旁歉然道,“有件事我需要向你说明,因为某些外力影响,我误杀了你们的一名队员。”
矮人摆摆手:“那些怪物能控制人心,之前我们也遇到三队反叛的队员和陌生人,探险家的人生总是充满各种意外,只要你不是故意的,那便没关系……当然,理论上这样的误杀需要做出赔偿,但你们也救助了欧尔戈夫,我的这位队长胜过十名队员,所以……”
金须的反应在少女的意料之中。那些探险家在金钱面前脸笑得比菊花还灿烂,哪会在意同伴的伤亡呢?大部分探险家对伤亡早已习惯,除非是欧尔戈夫与雷撒那样的兄弟关系,又或者小圈子里的战友与伙伴,否则没人会为了其他队的成员死亡而悲伤,甚至会感谢幸运女神,让他们少了几个分钱的家伙。
对于奇物和炼金法器,布里托尽量往小的挑,或许是灵器存在负面诅咒的缘故,这里并没有类似的物品。
“这里面有克小姐想要的东西吗?”布里托与克洛丽丝站在一堆宝物前问询,“我知道克小姐看不上庸俗的金钱,但这里面的神秘物品总会有些具备令你感兴趣的特色……这次你帮了大忙,应该拿大头,那些材料折算成现金后,我也会在探险家银行将钱转到你的账户上,无论如何,还请不要推辞。”他又强调道,“大抱熊探险队的每一位成员都是值得托付性命的队友,绝非那种自私自利、独占财宝的小人。”
“那好吧,就听你的,”克洛丽丝“勉为其难”地接受,她随意拾起一本古老的、铁皮封面的大部头,说道,“就它了。”
这本书之前由金须手下的探险家做过测试,原以为是本普通的书,却撕不烂、烧不坏、水泼不浸,纸面的质感滑如丝绸,却又保持硬度,因而被归为奇物一类,不明效果。
“不愧是克小姐,学者风范令人敬佩,”布里托赞了一声,又看向女儿,训诫道,“波菲娅,你应该以克小姐为榜样,吉尔格斯曾夸赞过你的法术资质,可你总喜欢探险,这既危险,又不像大魔法师那样前程万里,唉……”
“爸爸!”波菲娅二十好几的人还要被亲爹拿去和别家的孩子比较,尤其是那种她不大喜欢的贵小姐,这很难令人不尴尬。
法师不需要通过本身具有的神秘特性来施法,而是通过仪式和自然规律,感知与引导外在世界。这便对灵感有极高要求。
大魔法师的硬性指标是坚韧的灵魂和强大的精神力,这方便他们感知施法过程中引发的各种征兆,也方便与不同的力量进行沟通。
在当代的法师考评里,1级为魔法学徒,常见于各大工坊和工厂,被业内戏称为魔法民工,只能从事简单的、重复的魔法业务;2至4级为正式法师,是普通人靠努力学习能到达的极限,这类法师通常在一到两个领域有所建树,对领域外的法术则没精力钻研;当天赋到达一定程度后,法师对神秘特性的存在将拥有更深刻的感知,即沃伊蒂所说的感知域——法师们能更精确地发现每一个法术的本质和奏效所需条件,能规避诸多试错的成本与风险,这就像同行还得用放大镜观察的时候,他们已经肉眼进入显微镜的境界,学习起来事半功倍,从而进入更高的位阶。
魔法的优秀之处在于,哪怕是没有任何才能的普通人也可以使用它们。不过,同样的仪式,法师们可以召唤并奴役恶魔,普通人则会因为一两条线的错位、使用材料的不规范、与天时地利的不契合而失败——亦或把自己献祭。
不同超凡者的感知域也有所不同,克洛丽丝因【梦境行者】的缘故,对梦境和意识能清晰捕捉,也因【虚空之触】对外在敌意十分敏感,但像沃尔茜能感知到“命运”,看到观陀身上缠绕厄运的操作,她便无法做到了,充其量只能察觉一丝异样之处。
克洛丽丝坐在祭坛的阶梯上,打开未知文字的书本,一部分是她在喷泉广场看到的楔形文字,一部分又是各式各样的字母,越往后翻,甚至还会出现更加古老原始、纯粹是图画的象形文字。
她翻了几百页,发现始终翻不到尽头,即便直接打开最后一页,打开后,下面又会飘出新的一页来,整本书却未见加厚。“克洛丽丝!”奈娜从楼上下来,向她招手道,“金胡子的矮人大叔说要在这里扎营一天,你要来一起做饭吗?”
“说谁大叔呢,你这愚……精灵!”矮人在后面敲着黑锅欲言又止,而后又说,“大爷我今年还不到三十岁!”
“马上!”
确认没有明显的诅咒后,克洛丽丝索性收进虚空之戒当中,拍拍屁股站起身来。
“嗯?”少女忽然看向角落。
怪物的尸体被堆积在那里,人类的尸体则被抬出去焚烧,装进骨灰盒,但有一点克洛丽丝很在意。
那便是,那些癞疮怪物的转魂仪式是会将它们的灵魂转入人体的,如此一来,被焚烧掉的尸体究竟算人类还是怪物呢?
可惜那些癞疮怪物前身本就是古代法师,它们对灵魂的保护做的很到位,似乎也因此,克洛丽丝并未找到什么有用的记忆残骸。
“克洛丽丝!”奈娜又催促。
“来了来了!”
少女最后看了一眼那未被焚毁的法袍,转身朝门外走去。
418.开导
1克秘银与1星元等价,即便返回时要向【守望前哨】、洪夜基地以及古灵庭等多方缴纳关税,二百多公斤的秘银依旧能让探险团进账十余万。
秘银和赤金的价格最稳定,若是普通的珠宝,能卖出去多少全靠营销;至于神秘物品,因特性类型以及买方需求等变量,导致价格浮动极大——同样一件奇物,对于大部分人或许只值几百星元,对于有迫切需要的人,价格上却能抬升数倍。
虽然可以一股脑打包卖给探险家公会,但……公会不是什么善类,经验丰富的鉴定专家熟练掌握着坑蒙拐骗、漫天压价、狂吃回扣等多项专业技能,这种没有标准价格的东西,只有人精才能将收益最大化。
眼下的收获完全是意外之喜了,探险家谁也没料想,他们探索的第一个区域便会收获一个古代法师公会的积累。幕夜高原作为未经开垦的处女地,它对探险家们的吸引力大过探险家们对死亡的恐惧。
金胡子探险团三队和四队负责将收获运回悬索台地的营寨,大抱熊探险队这边也派出波菲娅、米尔莫与瞌睡熊,这需要大约三个往返,余下众人将在这座颓败的公会扎营。
同时,由于三队有数名队员牺牲,且队长欧尔戈夫重伤,驻于悬索台地的预备队员将进入四十八区遗迹补充损失。
布里托将休息点放在左侧的钟塔,几人围坐在篝火边,奈娜正在熬煮一锅香气馥郁的浓汤,在里面加入抗辐宁药片、提振体力与精神的魔法药剂和功效类似于维生素片的香料。
克洛丽丝端着汤登上塔顶,这里有绝佳的瞭望视野,能看到远处匍匐的黑影和蠢蠢欲动之物,而近处,公会四楼的窗户透出橘色的暖光,隐约传来欢活的喧闹。
独角蜥在放哨,与公会拱顶上的几个金胡子探险团侦查员互相照应,不多时,亚提在黑色的柱子中跃迁,落在墙垛上。
克洛丽丝将汤递过去,问道:“【夜柱】?”
亚提点头:“是,【夜柱】是我的灵脉象征,主要技能是【夜行刺客】。”
【夜柱】是黑夜教会的象征,其上位是神性灵脉象征【无光之国】,在昏黑的深界,这套象征与技能的确有很高的性价比。
克洛丽丝打趣道:“那你一定怕光,和我一样见光死。”
提及弱点,亚提也不介意,只是耸了耸肩,不置一词。
没敲出什么情报,克洛丽丝便不追问,探究这种事情本身极不礼貌,因而少女才率先说出自己“怕”光的“弱点”。
但目前为止,即便是强光,也无非让克洛丽丝的触觉更加敏感,加之她会在肌肤表面缝制一层被【幻影】掩盖的皮套,若真同水平的人指望用这招暗算她,多半会大败亏输。
“事实上,光无法照亮【夜柱】,所以……”亚提最终还是说,“我喜欢光,长时间的黑暗会吞没我的感知。”
“……”克洛丽丝点头,转而指着公会亮起的窗户,那边坐着金须与布里托,“他们在讨论什么?”
“讨论什么时候返回,”亚提紧绷的公式化微笑终于露出一抹舒缓,“之前的收益,起码抵得上我们全队一年苦功了。”
“但布里托想一劳永逸,这次过后,他希望波菲娅能过上优渥的生活,因而这些收益对我们来说还不够,”独角蜥威伦开口,“况且,卢卡不应该窝囊地死去。”
克洛丽丝好奇道:“你也想继续探索么?威伦,你很需要钱,还是要为卢卡复仇?”
“嘶嘶嘶,”独角蜥笑起来,深红的眼瞳透着嗜血与战意,“我只是想不断挑战自己的极限,最后杀光所有想杀的人。”
好吧,是个暴力分子。
回到钟塔内部,克洛丽丝邻着奈娜坐下:“感觉怎么样,探险?”
精灵继续搅拌浓汤,干蘑菇片在搅拌中泡发胀大,她想了想,说:“一整天下来就是走啊走啊,和我想象中不大一样。”
“你想象中是怎样的?”
“探索险境,和怪物进行战斗!”奈娜说道,“幕夜高原太黑了,什么都看不太清,虽然我能通过风的流动感知环境,但眼睛只能看到被火光照亮的小部分……当然啦,这里的遗迹还是很让我震撼的,也算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她盛了汤,将可口的香菇舀给少女,继续说,“而且,波菲娅小姐与我讲了许多探险的知识,比如进入可能存在危险的环境前,先用一些替代品试试陷阱,这和我盗……呃,是一样的。”
此外,也有让奈娜不太满意的地方,比如探险家们对同伴生命的漠视、对财富病态的追逐、良莠不齐的素养让一部分人不懂礼貌……精灵并未同克洛丽丝说这些,一来乐园存在着比这更恶劣的黑帮分子,二来,她不想对同行的队友品头论足。
而且,金胡子探险团的素质在整个行业内已经算得上佼佼者,这段时间里,从古灵庭到洪夜再到【守望前哨】,奈娜已经在各方了解与打听中意识到,大部分探险家是多么渣滓的生物。
远的有哪些关于探险家抢掠、贩奴、灭绝土著的种种案例,近的则有帕西多那个不识好歹的挑衅者。
越是接触外部世界,越是让奈娜产生一种恐怖的无力感。离开古灵庭她才头一回知道,原来比起那些工位上一天十二个钟头的劳动者,还有奴隶这种更卑贱、凄惨、没有丝毫人权的存在。
奈娜相信,只要维璐梅卡入主天枢就职大总统,便能让古灵庭走在正确的路上。可古灵庭之外、浮星海之外呢?
人如走畜,偏偏所有人都习以为常。当奴隶商人当场将一个很可能是被拐卖的浮星海公民斩首时,连克洛丽丝也无动于衷,这让奈娜的认知产生强烈的错位,现实与她所理解的世界如割裂成两半,一半在深渊、一半在地狱,看不到天堂。
奈娜致力于让更多人过上更好的生活,可她并不相信自己的能力,而是将宏大的未来寄托在伟大者身上。比如维璐梅卡,若非那位收养她的流浪者,精灵无论如何也没有做一名侠盗的勇气,仅仅想到要与那么多恐怖的存在对抗,便足以令她绝望。
奈娜并非畏惧,而是,当没有人为她指引方向时,她根本看不到任何出路可言,无论怎样的抵抗,最后都只会腐烂在泥土里。
精灵希望克洛丽丝能告诉她,这个世界是会更好的。可有时候,少女对外在发生的一切展现出冰冷的气场,仿佛司空见惯的非人之事本就该是这世界运行的底层逻辑,这让奈娜猜不到克洛丽丝的想法,很多念头便埋在心底。
“娜娜,我知道古灵庭外的世界与你理想存在着巨大的鸿沟,”似看出奈娜闷闷不乐的心思,克洛丽丝坐得更近,篝火映照两人的脸,“但这些不归你管,所以你大可先将注意力放在当下。在我老家,有哲人说过这样的话:想要让全世界都化为你脚下的坦途,首先得治理好自己的国家,而治理好自己的国家前,你要先学会使自己的家庭和睦、团队井然。”
“好复杂……”奈娜发现自己一样都做不到。
“因为这一切都需要一个前提,”克洛丽丝说,“臻至完美的德行与武力,以及首先的,”她拾起奈娜的手,放在自己的心房上,“明悟自己的本心。”
少女继续说:“这不难理解,在乐园,想管理一个街区之前,是不是先要镇稳一个两个场子?”
克洛丽丝没去过乐园,但贫民窟黑帮的底层逻辑没有多大差别。
奈娜点了点头。
“能在一个街区收保护费了,你是不是才有做老大的资格?”克洛丽丝笑道,“总不能你原本什么职位都没有,突然干翻别人大哥,所有小弟就对你心悦诚服吧?”
奈娜恍然:“就像维璐梅卡一样,她首先要在乐园积攒声望,才能建立工会,建立起工会,一些大人物才会听她的声音,组建新的政党!”
“凡事都是循序渐进的,可奈娜,”克洛丽丝严肃道,“你认为自己现在在哪一步呢?”
“……”精灵失落地低下头,说道,“我太弱小了,没有力量……”
克洛丽丝进一步将奈娜揽到自己肩上,安慰道:“没关系,我会陪着娜娜进步,所以,相信我好吗?多听听我的建议,若真遇到那些令人不快的恶事,可以私底下告诉我,不要憋在心里。”
“嗯……”奈娜依旧相信,克洛丽丝与维璐梅卡一样,有着纯粹的正义与初心。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克洛丽丝拍了拍奈娜的肩膀,老实说,精灵失落的样子同样令人动心。
少女不免想起夏夏。
她承认,大是大非之外,自己决非什么好人。
就像两年前,讲完丑小鸭的故事后,她能很平静地说出“夏夏是被父亲抛弃的孩子一样”,少女很善于打击别人的希望,又将自己包装出完美的形象来。
但有一件事是克洛丽丝绝不愿发生的,那便是她曾对小家伙承诺要永远在一起,最后却不得不将那泡沫给吹灭。
夏夏该如何失落呢?克洛丽丝希望小动物能独立、自强、充满勇气,但有时候,她又希望小动物只单纯地依赖自己。
少女知道,这是心理层面的软控制,她内心本是排斥的,但自我的傲慢、专断与控制欲又促使自己去做。
但真的能让她决意去控制的事物又极少,无论普莉丝娜、沃尔茜、凯瑞恩这些掌握一方权力的属下或朋友,又或放养小琳赛在外胡作非为,给她更多自由,归根结底,这些事物,克洛丽丝有绝对的自信,将它们安排在自己需要的大致轨迹。
可有些事物,缰绳紧了会担心勒疼、松了又担心溜走,只不过,夏夏与奈娜不是圈棚里的马或骡子,克洛丽丝无意扼杀她们的自由和对外憧憬,这便让少女极端矛盾。
「或许,我与维罗妮卡那婊子没什么两样。」
克洛丽丝在心中叹息,忍住非分的欲望,因为天冷,只将奈娜搂得紧些,盘算着幕后会以怎样的形式与她对决、还是依旧藏在暗处操弄大小筹码。
这种心情的自己,真遇上深渊权柄的邪徒,肯定只有跑路的份。
“是我太消沉了!”奈娜突然弹起来,把所有失落一扫而空。
克洛丽丝被吓了一跳,虽然精灵没什么城府,但自我调节能力比她要强得多,奈娜起身说道:“克洛丽丝你说的很对,我要先提升自己,”紧接着,她又说,“但维璐梅卡说过,我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去做许多事情,所以,我应该将目光放在近前,我正是这样一步步实践侠义之心的!我已经为靠近曙光做了很多努力,怎么能因此放弃呢?”
奈娜想通了——既然那些凄惨的奴隶是整个世界的普遍问题,与其在这里悲伤低落,不若专注于提升自己,直到有资格去做出改变。
更重要的是,她有克洛丽丝!
克洛丽丝一定会在最前面披风断浪,所以,她不能只在后面看着,而是也要成为那么棒的人!
见奈娜心结似乎解开,克洛丽丝又忧郁了——精灵拥有了更多独立的想法,这值得欢喜,却也令少女产生一丝失望来。
但她不像奈娜会将情绪摆在脸上,少女微笑道:“你能这么想实在再好不过了。”
这代表奈娜的世界观已经接受了“奴隶”和诸多险恶的存在,但不代表她会包容与认可,而是藏锋于内,积蓄实力后再去挑战现有秩序。
探险家不是铁人,用餐过后,独角蜥继续在顶层放哨,布里托返回钟塔,与大抱熊探险队众人围着篝火小憩。
没有床,除非是旷野,否则连帐篷都不需要,几个星期不洗澡是常事,哪怕睡觉也必须时刻提防邪恶生物的袭击。
克洛丽丝倚坐在角落,虚虚实实的线布置四周,线端绕在指上,基于恶劣的条件,奈娜只能靠着她,将少女的肩膀做枕头。
有人休息,有的人还在路途上。
深黑的天幕下,一支运输小队正随马车与黑熊的牵引向四十八区的哨所返回,而此时,雾已渐深。
419.河畔袭击
四十八区大部分位于平坦的台地,城市和村庄被丘陵环绕,地势本不陡峭,但地质方面的灾难让城市产生层次不齐的落差,一道道沟壑似难以愈合的伤疤,地下暗河淙淙偶尔会飘出腐败的臭气。
波菲娅骑在瞌睡熊的背上,将来时绘制的粗略地图细化完善。行了半程,车队在湍急的河流前停下,卸下一部分货物准备涉水而过。她跃下瞌睡熊毛皮光滑的背脊,走到被人抬着的担架边,查看欧尔戈夫的伤势。
欧尔戈夫在上面施加了使物漂浮的法术,抬他的队友并不觉得累。他怀里抱着密封的骨灰盒,将探险家徽章与身份星徽举过头顶端详,见波菲娅过来,法师露出虚弱的微笑:“有劳费心了。”
除了【驯兽师】外,波菲娅还嵌有另一个危害级技能【丰收教士】,能激发个体额外的生命力,非常适合在大农庄进行劳作。
波菲娅点头致意,说道:“你应该振作起来,雷撒肯定也不希望看到你消沉的模样。”
“可我忍不住……”欧尔戈夫苦涩摇头,将星徽握在手中,“听说身份星徽记载着一个人的灵魂信息,时时拿着它,就好像雷撒依旧在我身边。”
“请节哀。”波菲娅伸手按在欧尔戈夫的胳膊上,“我再为你强化一下抵抗力。”
【丰收教士】除了能增强生命力外,还能大大提高灵脉的活性,这样一来,欧尔戈夫就能通过【神秘之手】进一步将体内的污染滤出。
“谢谢。”欧尔戈夫苍白的气色恢复不少,他向波菲娅点头道谢,随后继续凝视星徽,面带神伤。
波菲娅与欧尔戈夫并非熟识,纵使感觉到了对方的伤悲,但也没什么立场去安慰一位痛失至亲的人,故而默默走远,留他独处。
欧尔戈夫凝视着两个徽章许久,最终收进自己的兜里,他伸手触摸冰冷的空气,发觉比以往还要潮湿、阴寒,挺直若削的眉毛像两柄剑锋合在一个点上。
他摸索腰包,取出一张羊皮卷轴,咬破食指,以鲜血在上面绘卷。
抬担架的一名队员问他:“欧尔戈夫队长,您在做什么?”
“测算,在没有其它专门物品的情况下,鲜血是最容易吸引神秘的可获取材料,”欧尔戈夫说道,“我用血液吸附空气中的水分、污染和其它神秘杂质,能了解到当下环境里蕴含的各类成分,从而反馈出更深层面的信息。”
“法师真厉害呀。”队员感慨。
羊皮纸上的色泽深浅变幻,一个个着色的斑点重叠着、渐渐勾勒出周边遗迹的地貌。
“时间不对。”欧尔戈夫呢喃道。
“什么时间不对?”
“我们出发之前,”他不安地询问,“副团长他没有向星辰教会确认天象么?”
“呃?”
“你通知四五队,让他们火速派人赶往副团长他们驻扎的遗迹,让前面的人加快步伐,”欧尔戈夫走下担架,望了一眼正在涉水的队员们,他扒下担架上的亚麻垫,取出绘图的魔法试剂,用刻刀在右臂割下一道口子,通过灵脉象征【神秘之手】强制性排出污染来,抵在垫子上,“动作尽快,迷雾潮汐要到了……”
“嗖——”
一道光束在天空曳出亮弧,它在河道的上方“砰”的四分五裂,雨幕般的流弹顷刻泻于大地。
“快避开!”四队队长的眼珠骤然多出复数的密集瞳孔,在他的凝视下,半数流弹定格空中,但其余的则胡乱攒射坠落。
“轰轰轰轰轰!”
一声声剧响和爆炸的冲击在水面腾起,波菲娅视线里,一蓬水花先于声音飘升,数不清的残肢断骸与碎尸碎肉纷飞,涉水探险家用法器升起几道无济于事的防御性光幕,他们的身体忽然向湍急的河水下陷,流动之潮似刀似虫,蓦地,人的躯壳像卷入碎肉机中,糜烂的血随冲击的风甩到波菲娅脸上,耳畔响起的是姗姗来迟的惨叫,以及卡在喉咙中的呜咽。
河对岸的断墙后,一具半身铁皮的躯壳走出,赫然是屡次与大抱熊探险队发生冲突的帕西多!他用炽红的手炮炮管点燃唇中雪茄,管口还飘着硝烟。
河流中的驮兽尸首破败,车辆翻倒,沉重的货物一部分飘向下游,剩下的则中流砥柱般沉在中央。
河岸上的金胡子团众训练有素,并未在第一时间就地反击,而是试图在五队队长的组织下退回遗迹整顿混乱的阵型。
帕西多叼着烟,得意洋洋地说:“苦哈哈探索遗迹哪有劫道来钱快?你说对吧,佩洛尼格斯先生?”
在他身边,一个身材魁梧的斗篷人正将一柄权杖插在泥土里,源力从他的体内溢出,同地脉相融,让大地沉沦、河流变向。
佩洛尼格斯声音冰冷:“小心头上,帕西多阁下。”他伏低身子,一道水与泥混合的壁障盘绕其升为漩涡。
帕西多抬头一看,发现他之前打出的流弹竟有一半在天上缓慢转向,掉头砸来!
“操!”他骂了一声,同样弓起身子,却没有佩洛尼格斯那样的防御,只能与属下们左奔右逃。
废墟激起碎石,帕西多的队员本就有掩体躲避,在一道道光束极尽威能后,除了少数人轻伤以外,大多只是灰头土脸。
佩洛尼格斯面向河道的四队队长,在对视的刹那,他感觉自己的肢体似灌铅一般僵硬,但是,潮水已先一步绞去,水鳄凭空出现,一口嚼掉探险家的脑袋。
“帕西多那畜生,居然玩阴的!你回来!!”波菲娅神情凝重,但这时,受到惊吓的瞌睡熊丢弃了它本就不存在的忠诚,在几乎一面倒的劣势下,它“嗷嗷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地抛弃了队伍和主人,朝深不可测的黑暗里逃去。
“波菲娅小心!”瘦小老者米尔莫的提醒传来。
同一时刻,波菲娅的脚下钻出一只似虫非虫、似人非人、节肢与环节并存的生物,它外壳坚硬,内里柔软,挥舞而起的胳膊犹若死神之镰,离奇的是,波菲娅扭头间竟看到对方柔软如蚯蚓的腹节上浮现灵脉的痕迹——
是超凡者!
连最返祖的虫人都没他这么畸形与恶心!
山川地势,天象流动,秘文的铭刻,包括超凡者塑造的“象征”及嵌合的“技能”,“灵脉”总无处不在,但不同类型灵脉存在着天壤之别。通过【丰收教士】对事物活性变化的敏锐感知,波菲娅清晰察觉到到对方那丑陋肉壳里蠕动的象征,神秘特性在其中交互,让敌人发生畸变。
波菲娅急忙仰倒,镰锋擦着头皮掠过,米尔莫的手炮倾吐火蛇,烈焰将波菲娅与敌人分隔,拉开距离。
眨眼间,“虫人”再度蠕进地下。
“唰!”
波菲娅脚下的大地破土,切割风流的声音斩了过来,女人紧急后退,一拳砸在“虫人”的头壳上,没有造成丝毫伤害,自己手上反而擦破了皮。
虫人跳出来,嗡嗡阴笑:“反应速度不错,但你越挣扎、越抵抗,越会给自己更多折磨。”
波菲娅看向自己的手,发现上面已经染了一层黑色的毒素。
“早知道要与这样的怪物战斗,我就该舍得那两千星元的加价,把手套拍下来。”
波菲娅咬牙低语,用腰包中取出止血的药剂与绷到,一层层给自己扎上。
但敌人哪会给他这机会?
“虫人”背后忽振出双翅,飓风般把自己吹响波菲娅,他的镰被扑将而来的米尔莫双掌合住,老者手上的烈焰沿着虫人体表滑腻的黏液纵火而去。
“很可惜,”“虫人”得意笑起来,“火焰对我无用!”
黏液滋滋蒸发,带走多余的热量,使其免受炙烤之刑。
“咔!”波菲娅冲过去,拳风如雷,砸歪了虫人的下颚。
“臭女人,你是想死得更快吗!?”“虫人”“嗡嗡”地怒吼起来,他的胳膊渐渐易形,化作生着勾刺的拳,肋下的环节长出大小不一的附肢,一一接住米尔莫狂风骤雨的的殴打,凸起的虫眼愈发亢奋,“再来再来!”
虫人髂侧霍然扫出一腿,躲闪不及的米尔莫只能在中间凝聚一道风墙做缓冲,在锻锤般的怪力下炮弹般砸进石墙。
“噗!”
虫人腹部蓦地鼓胀,墙壁中的米尔莫拳头一舒,敌人腹中的气流乍然爆裂,波菲娅用大衣挡住虫液的腐蚀,她一拳穿袖,打在对手的喉咙上。
“可笑!”虫人挥臂砸飞波菲娅,在女人的腰间勾下一小块血淋淋的皮肉,他露出可怖的笑意,“我承认,你很努力在击败我,这值得尊重,但是,在巨大的实力鸿沟面前还要螳臂当车,那便是愚不可及的蠢货!”
他的腹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一步步朝米尔莫靠近:“听说你们就是这批探险队的精英,就这?啧,亏我还做足了鏖战准备,浪费时间!”
米尔莫的确能操纵气流,但无法肆意让空气在敌人的体内开花。这涉及神秘特性的“干涉”,除非拥有更高位格或克制性,否则,想要将自己的能力作用于对手,就需要媒介的传导、近距离的接触、触发神秘特性更深层次的逻辑。
这同样适用于波菲娅。
女人捂着腰站起来,指骨在毒素的侵蚀下几乎无法打直,好在这种毒素还未深入体内,她可以通过灵脉象征阻碍其蔓延。
而且,她的象征【洛墨斯山神】不仅强化了体质与毒素抗性,也将拳势以更稳重的姿态打入虫人体内。
“咕噜噜噜噜——”
虫人的颅、颊、颈、胸部陡然无序增殖起来,一个个肉芽在狂猛生长,变为堆积的肿瘤,它们吸收着虫人的体力、生命力和超凡之力的活性,宛若将患者逼向深渊的癌症。
虫人扭过头,阴鸷地盯着波菲娅,身体因失衡而倒退:“你这个…卑鄙的…臭娘们儿……”
米尔莫从石墙里挣出来,他没有流血,喉咙中吐出的是热气,心脏部位迸发出源源不断的能量。
灵脉象征,【燃烧之心】,除此之外,米尔莫的心脏曾在改造中与灵器【强效反应炉】相融合,为其提供磅礴的力量,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实现“浴火自愈”的奇迹,除了在过载时有自我崩溃的几率外,几乎没有缺陷。
瘦小老者的脸色有些苍白,他啐出一口燃烧的血雾,一言不发,举起改造过的机械手臂,将【纵火狂】的烈焰聚于掌心。
“卑鄙卑鄙!”虫人嘶吼着后退,他不断切除体表增殖的肿瘤,试图在波菲娅【丰收教士】的效果消失前捱过去,可眼前的老者却积蓄着致命一击。
普通的火焰的确不足以将它烧死,所以,米尔莫正凝聚着更高的温度。
“不——”虫人本能地将无数只手挡在面前。
“唰!”
焰风吹拂之处,空空如也。
虫人出现在远处的墙垣上,身边站着一个穿斗篷的侏儒,在焰火的照耀中,兜帽下露出一张毛发脱落的绒脸。
地精。
但这地精看起来并不美观,像是长满癞疮,东一块西一块脱毛的野狗。
“还要玩儿下去吗,蠢货?”地精嘶哑的声音像音质损毁的小提琴。
“滚,你以为我需要你救么?小矮子!”毒雾释放。
“你想死?”抓住虫人一根附肢的小绒手骤然松开,地精面沉如水。
在两人内讧之际,波菲娅与米尔莫看了一眼对岸的紫水晶探险团,又看远处已经逃回遗迹、寻找掩体的金胡子探险团,再彼此对视一眼——
没有任何犹豫,两人朝着相反的、同时远离掩体的方向各自奔逃!
“想跑……”虫人还要再追,他振翅向前飞出几十米,临到头又出现在地精的身后。
他知道怎么回事,因此怒道:“你想打一架么!?”
“蠢货!!!”地精踩在石头上跳脚怒骂,“你以为你是什么,熟知遗迹地理的探险家么!他们跑的方向是还没被清理过的危险区,你如果不想被一群下水道的异怪按在地上交配,就他妈给我动动脑子!否则,主人会让你知道下场!”
提及主人,虫人罕见露出了一抹惧色,当然,以他的容貌,没人能看出究竟是欢喜还是恐惧。
“你去通知帕西多那头见钱眼开的铁皮猪,木乃伊会截住废墟里那帮探险家的去路,让他快点带人过河推进,一个活口都别留下!”
420.大罪
【守望前哨】的光彩一如既往照人,城隘南北屹立高墙,两侧则是建筑鳞次栉比的斜波,其中一侧的平缓处,环绕而成的高耸巨石昂然之上。
观星台。
远离浮星海的深界,理论上没什么星星来让人测算天文,因而这是星辰教会里一个普遍性的机构称呼,负责记录一地的季节、气候、自然变迁等信息,对规律做出预测和总结。
而这类测算,依旧离不开迷雾循环和外界星位的变化。
卡罗婕丽娜是幕夜高原观星台现任局长,鬈发及颈、绒裙贴身高叉、长靴健步如风,她不惑之年风韵犹存,但此刻除了风韵外,满脸都是迷茫和焦躁。她阔步行于巨石阵外围的弧形大楼,挡路的员工和奴隶女仆被粗暴推开,她摔开衍象科的大门,对着几十号员工当即劈脸骂道:“这一期的天候预报是谁做的!?”
伏案的员工抬起头来,围绕中厅罗盘观测星位的教士也看向他,然后,里边儿办公室走出一个瑟瑟发抖的中年人,说道:“局长……是我……”
“你还想不想吃这碗饭了!”卡罗婕丽娜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将一卷文档砸在中年人脸上,后者避也不敢避,捡起文档、不敢自作主张打开,女人骂道,“你到底是哪根筋出了问题,迷雾潮汐的误差居然能差两个月!”
“这、这不对啊,局长!”中年人还想辩驳,“对于迷雾的活动,我们首先是通过银河寻求启示,而后才是根据启示得到的参数进行推演,咱们科都是反复核对过的,不可能出错……”他打开卷轴,看着隔壁部门给出的迷雾潮汐灾难预警,喃喃道,“这不可能啊!”
中年人急急忙忙跑会办公室,将银河启示下的所有卷宗都翻出来,让所有人放下手头的工作立即进行核算,半个钟头后,结果下属汇总过来的数据,他擦了擦汗:“局长你看,我们给出的结果是绝对没问题的!”
卡罗婕丽娜审完报告,这时,其它部门也将同一时刻的星象数据整合到她面前,两相对比,她直接将卷宗摔到地上:“你们观测银河时记录的星位错得离谱!结果算得再对有什么用?!”
“这、我的记录怎么可能出错?”
“不是你的错,难道还是银河讹你了?”卡罗婕丽娜气不打一处来,“我看你这位子是不想坐了,处理完此事后你再给我解释,为什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她对身边的秘书说,“通知探险家公会橙色警戒,派人叫遗迹里的那些探险者撤回来,他妈的,你怎么能差了整整两个月!”
对于【守望前哨】而言,橙色警戒的迷雾潮汐根本不算什么危机,但对于处在遗迹中的探险家,则是不折不扣的灾难。
探险家们是根据观星台的预报来规划探索进度,有误差很正常,但最多不过三五天。探险家们通常也会提前一到两个星期撤出遗迹。
按照预报中两个月后的潮汐时间,此刻绝大部分探险家都还在往遗迹更深处探索,当大面积的迷雾能被灯光探照到时,再想通知遗迹内的探险家就几乎成了不可能,几万人至少有一半会被迷雾带来的异常神秘污染、亦或被随迷雾活动的异怪给绞杀。
而要生还,最好还是祈祷陷入的迷雾恰巧是不均匀薄雾区,这样所面临的危险相对较少,相对容易逃命。
一个钟头后,迷雾潮汐前的最后一班列车抵达【守望前哨】。白色教袍的女人佝着腰,两手瑟缩胸前,战战兢兢下了车,她不算美艳,但在深界还算的上清秀,细嫩如缎的肌肤不见一点儿疤痕,这很容易让恶匪们生出邪念,为其染上深界的秽浊。
“犹沙曾说,我们脚下的土若为圣父的国,便等同行于天上……”
城塞亮起警戒的橙光,照得天顶的水雾斑驳炫目,女人行于人群之中,口中呢喃疯言疯语,她不时与快走的路人相撞,换来对方的破口大骂。
这是个很惹眼的女人,像是折磨到精神失常,也不知是谁把这样举止畏缩的疯子带进城市。可她干净得不像乞丐,白得不似花枝招展的妓女,应该是有家属或同伴才对。
大腹便便的奴隶商人法拉姆正在车站与工作人员对话:“就当行个方便,我这批货物是要在规定日期送到的,且不说维持异想体、灵器封印每天所需的成本,两百多号优等战奴的吃喝拉撒也是一个天文的数字,呐,你就当帮帮忙。”说着,他还将十几张张大额钞票往对方怀里塞。
“这真没办法,法拉姆先生,”工作人员接过钱,摇头道,“您知道的,每次迷雾警戒都会切断公共交通,先前也有列车在迷雾里直接跨空间驶入遗迹的异况,如果您真的着急,可以自己徒步到港口再租私人航船嘛。”
“一百多里的山路你叫我带着两百号奴隶可几十吨重的封印物雕像徒步!?”法拉姆满脸怒容,“等走到头了,港口早就人满为患了,要是多拖上小半天,老爷我自己还得栽在迷雾里!”即便如此,他还是没跟官方的工作人员闹矛盾,交出去的贿赂只当打了水漂,“晦气!”
“噗通”一下,他甩袖子转身时忽然撞到什么坚如磐石的躯壳,整个人一屁股跌坐在地:“你妈妈的……”
法拉姆抬头看去,竟发现一个清秀的、细皮嫩肉的女人正在呢喃自语:“圣父啊,多么丑陋的一座城市……歪曲真义的银河仆从应该用铁烙红皮、嵌拔断牙……请你用同样的惩戒磨灭这座城的大罪,夜幕下的邪物在唤醒……磨灭我的罪……呃啊啊啊……牧主……请磨灭我的罪……”
她浑身颤栗,难以自拔,想用手中的石钉将自己扎得破破烂烂,却刚一划破肩胛的肌肤,立刻跪下来扇打自己:“牧主我有罪,我僭越了施刑之权……”可扇打完她又发现,这同样是僭越的,便匍匐在地上哭,“呜呜呜,我有罪……”
是个女人。
法拉姆先是被纯白的亮色所吸引,但下一刻,又不免遗憾地摇了摇头。
可惜是疯子。
这样的奴隶基本卖不出什么价钱……唔,也不排除有另类癖好的金主在。
姿色只算中人,奈何皮肤养的很好,崭新得像初生婴儿,这就让法拉姆有些好奇——这样的人本该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怎么会是个疯子?
“你好啊,美丽的女士。”法拉姆挂起憨厚的笑容,全无先前凶相。
“我在天上的父…我在天上的父…我在天上的父…啊,我在天上的父……”帕亚抱着肩喋喋不休的重复,在法拉姆第三次轻拍她的手背时,她“啊”地惊醒过来,紧紧抓住奴隶商人的手,“天罚要降临了,恶神要苏醒,圣父要用祂的手给这座城洗涤罪孽,”她窃窃说道,“快与我跪下,快跪下祈祷吧,我在天上的父,请你宽恕我的暴行……”
还是个疯了的宗教徒,就是不知是什么教。
不过深界乱七八糟的宗教多如牛毛,随便一个荒僻的山村就可能诞生一个信仰来,法拉姆也不在意。
慈恩院虽然在洪夜基地有活动,但一来,法拉姆对此没有深入了解,二来,他在这条航线贩奴六七年,真正见过的慈恩院人士也就一个偶尔路过酒馆的白衣肥婆而已。
奴隶商人笑起来:“是啊,灾难快来临了,你快随我去避难吧,女士……对了,你有身份星徽么?”
帕亚没有回答,而是说:“你也要避难么,快与我像圣父祈祷吧,让祂用祝福免去你的危难!”
法拉姆发现帕亚只穿一件单薄白袍,似乎也没有任何身份证明携带,这让他揣测,眼前的女人莫非是哪家玩物,弄疯以后就随意弃置大街?
这种事也是有的,只是被玩疯的男人或女人通常没有这么干净、不带伤痕。
罢了,不要白不要。挥之不去的念头在法拉姆脑海滋生,这女人看似中人,却散发着天国般的香味,那香味并不存在于现实,而是让法拉姆脑海中诞生“就是如此”的念头,仿佛来自梦幻。
“这里不适合聆听圣父的圣训……”
法拉姆刚说完,女人激动地抬起头:“你也是圣父的信徒么!?”
“啊,当然,请随我来吧,这位女士,”法拉姆拉起女人的手,有时候,他也想要一些不一样的调调,“我们一起探讨圣父的旨意。”
哪怕城塞地处迷雾影响的边缘地带,迷雾来临后也至少要持续一周才会缓慢退潮,这期间只能呆在【守望前哨】哪儿也不去,若真胆大,也可以自行租船穿越薄雾区域,但路途变故丛生,不死也得掉层皮。
生意没得做,法拉姆便只有闷在奴隶商行里打发时间。
一想到凯桑大爷的所有亏损都要他来赔偿,法拉姆更是生出一股无名的火气,要将所有愤恨都宣泄出来才罢休。
没名没姓,大概率是玩物的疯女人正好来承受他深藏的凶戾。
这一刻,法拉姆放松了一贯的警惕,带着宛若天国的白皙女人回到自己在奴隶行的落塌之所。
自然比不得泰坦之花宫宇般的奢华,但亭台别苑千灯照耀,仆人殷切、女奴侍奉,在勇敢者前线也算难能的高级享受。
法拉姆将白袍女人带进幽暗的、只有暗红烛火的房间里,用过的被褥还未洗净,到处都是颓靡之味。
女人双目无声地随他进房,幽闭的环境使她愈发颤栗,她跪在铺着毯子的地上,发疯神龛中祝福财运和生育的土著女神像杂碎,对着无像神龛哭泣:“圣父啊,它要出来了、她要出来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请你责罚我的罪,让它在我这罪人之躯中埋葬吧,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法拉姆关上门,宽衣解带,伸手从帕亚的后颈往下抚,发现这女人疯起来反而更温顺,他温和说道,“你乖巧的真像一只羊羔,这样有价值的女人,究竟是怎样残忍的家伙才会将你弄疯,真是变态啊,”温和渐渐变为嬉笑,又变为阴鸷的“嘿”声,“那就由我让你更破烂一些吧。”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女人高声泣语,霎时,房间里的墙壁忽然褪色。
法拉姆手上的动作一僵,他发现自己的指头被什么给锢住,一根根细丝正往指甲缝隙里钻,钻心的疼。
他满头大汗,口中却不能呼叫。
超凡者!还不是一般的超凡者!
法拉姆颈上反击神秘特性的“诅咒项坠”咔的碎裂,刹那间,女人的肌肤上出现千道万道钉痕,如泉的血喷洒出来,伤口中蠕出章鱼似的细小触腕。
而缠绕他手指的背脊处,干瘪的须子蔓延过来,带着咸湿的海腥往身上爬。
“这里是……奇观……”他牙关打战,项坠的确生效了,但那女人全然不惧痛苦,反而从中得到一抹解脱的释放,法拉姆这才惊悚觉悟,哀求道,“饶命……”
女人浑然不觉,只是抱着头,跪在地上哭:“饶过我,求求你,请饶过我……”
法拉姆又怒着威胁:“这里是奇观,你杀了我……你也死无葬身之地!”
女人哀泣起来:“呜呜呜呜呜……”
天上开始下雨,法拉姆仰头一看,竟然是人的油脂在向下滴落。
不,这是幻觉!
法拉姆坚固信念,他这辈子什么超凡者没见过?那些货色比拿枪的普通人强不了多少,仅仅靠凯桑大爷赏赐的“诅咒项坠”,他就将无数冒险者阴到沟里、死无葬身之地!
那些粘稠油脂汇聚成女人的脸,一张张、一层层往下渗,糊在法拉姆脸上,令他难以呼吸,只能大口喘气:“幻觉……幻觉……”
类似的能力他是遇过的,譬如【梦魇】,譬如【恐惧传播者】。
若非幻觉,怎么可能将他合欢的幽室化作一间刑房?
“我在天上的父……”
法拉姆开口了,他顿时毛骨悚然,这不是他所想说的话,却切切实实从他的口中发出。
身体里像有无数细丝在游走,那些干枯的须子无穷无尽,替换掉他的全部神经,然后,大脑开始触动。
大腹便便的奴隶商人闭上眼,又睁开,他扑上去,将女人压在地上殴打:“贱人,把身体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你到底是谁!”女人痛得蜷缩在地、只能任其打骂。
“我是辛西娅!”男人的声音怒吼,转眼怔住,又叫嚣道,“不,我是帕亚!贱人!我杀了你!”
他掐住女人的喉咙,口中吐出的长舌长满吸盘,一如当初被寄生的克劳格,受【深海修道士】的特性影响。
“嗬……”女人喘不过气来,她艰难道,“你是……法……拉……姆……牧主的……使者……牧主的……仆役……”
法拉姆浑身一颤,这个称呼没来由带给他莫大的恐惧。
这恐惧来自于女人本身。
他敬畏对方所敬畏、恐惧对方所恐惧。
“我是法拉姆。”男人立起来,盯着镜中满身恶心的肥肉,他擦干眼泪,重复道,“我是法拉姆……嘻嘻,我是法拉姆……”他说,而后脆弱的神情渐渐变得阴鸷、又变得平静,最后挂起憨厚的笑容来,对着镜中的自己说,“哎呀呀,今天行里还有诸多事务没打理,一帮子贱奴还等着我去照顾吃喝拉撒呢!”
忽然间,法拉姆横眉一怒,将刑房内的铁具猛地摔砸在女人身上,后者咳出血来,他则扬长而去:
“耽误生意的女人,我回来再收拾你!”
421.目标
时针刻度转了四圈,两枚幽绿的指针隔着表盘对向而视,奈娜鼻头皱了皱,从克洛丽丝怀里站起身来。
克洛丽丝霍然睁眼,问道:“怎么?”
“有些冷。”奈娜哈了一口气,在残余的篝火前凝成水雾。
“空气的湿度在增加,热量在散失,”独角蜥一个钟头前与亚提换岗,此刻与克洛丽丝隔篝火而坐,“你们需要添衣么?”
“暂时不用。”克洛丽丝摇头,“但这不像是个好兆头。”
独角蜥一旁的布里托爬上钟楼,将腕表暴露在空气中,注视温度计的转动。片刻后,他走下来,说道:“的确降温了,独角蜥,亚提叫你和他去前面侦查一下……”
刚说完,天外忽然闪起橙色亮光,爆炸声遥遥传来,到众人耳边时比鞭炮响不了多少。
但这一刻,大抱熊探险队和金胡子探险团的所有人顿然警觉,哪怕前一秒呼呼大睡的,现在也条件反射地从地上蹦起。
克洛丽丝登上钟楼,此刻远天的余晖已经散尽,金胡子团的警戒者打开探照灯,让光束朝响动的方向射去,黑黢黢一片看不到尽头。
奈娜小声说:“那里似乎是运输队的去向,我们要去看看吗?”
“……”布里托凝望光束照射不到的黑暗,沉默思索。
“布里托!”金须拖着钉锤在下方喊,“你都听到了?”
布里托吐出一口浊气,声音在寒风中带着一股肃杀:“那是帕西多集束炸弹的声音,运输队恐怕凶多吉少。”
“他妈的!”金须将编胡子的饰带扯开摔在地上,鬃毛般粗硬的长髯随风而怒,“那还等什么,干他娘的!”
他横眉瞪眼气势汹汹,对属下的命令却是:“带走所有秘银、赤金、魔法金属和材料,将宝物统统留下,萨曼,你带人将这座公会炸塌,有机会我们再回来挖掘!”
矮人在布里托面前打开绘制的地图,指着上面一条“走廊”说道:“这边是四十八区南部城区和郊野的下水井枢纽,深渊脊虫的繁殖场,四个月前扫荡外围邪物时,我因追捕猎物走过一次,摸索出一些门路来。之后我每次都会准备驱散这些虫子的晨曦护符,这条路径能直达哨所东南市镇的排污口,待会儿我带人从这里过,可以直接返回悬索台地。”
他在手中掂了掂钉锤,露出一抹狠辣的笑,“这帮小畜生敢劫我的道,四队五队肯定凶多吉少,我们在营寨有人,他们也有……黑吃黑,我很喜欢。”
金须做出这样的决策,代表他已经放弃营救四队和五队,也放弃最为安全、邪物最少的地面路线,迅速转进,反手去截帕西多的退路。
若动作快,还能先吃掉帕西多在营地里的十来号人。
金须也不是真的放弃自己的团员,他知道,自己可以接受三四五队的覆灭,布里托不一定能接受女儿的横死,所以,这位队长一定会携队员去查看状况。
以紫水晶探险团的质量敢如此唐突地宣战,背后肯定有所倚仗,故而金须要大抱熊探险队先去碰碰眼前的硬钉子。
这心中的算盘矮人不明说,而是要布里托主动提出,以免伤了和气。若自己的团员没在那一波偷袭下覆灭,布里托去后,便能带领他们迅速组织起反击的阵线。
在遗迹,人多或人少都不具有绝对性优势,真正的优势是,谁能将手中的力量和环境发挥最大效用。
大抱熊探险队的每个人都是精锐,真在熟悉的地界打游击,他整个金胡子探险团都要疲于应对。
果不其然,布里托沉声说:“金须,波菲娅还在那边,我要过去,她和米尔莫在,还带着知道寻找安全区域的逐影袋熊,她能保护好自己,至少能等到我们的救援。”
“我们当然要揍死那帮崽子,可我也要对活着的弟兄负责,”金须面露难色,“若我孤身一人,绝对会与你赴汤蹈火。”
布里托先是谢过,而后说:“你按照你的计划行动。若我赢了,你可以清扫他们残军,若我输了,那么返回【守望前哨】的整个去路都是你的战线。”
“没问题。”
金须等的就是这句话,分工要做,但最危险的事不能自己去做。他不怕事,更不怕生死,但计较利益,要优先让自己的损失最小。
矮人眼神沉重、慷慨悲壮,他拍了拍布里托的膝盖,说道:“兄弟,你保重,干碎那帮混球!”
“……”布里托点了点头,“你也保重。”
布里托真正相熟的是矮人的长兄金胡子,论年龄,金须比波菲娅还小几岁,和布里托差了整整一辈,两人虽是老乡,但这样的称呼还真让中年男子感觉微妙。
“克小姐要与我们一起吗?”临行前,金须还想捞走一个没什么战斗力的医生,“这样的战斗太危险了。”
“不用,”少女礼貌地摇了摇头,“我能保护好自己。”
矮人便不再劝,与布里托交代路线后,带着四十多号队员朝着下水井的方向去。
古代王国有着发达的下水道系统,暗河涌动、路网复杂,金须摸索出来的也只是其中被深渊脊虫占据的一条,那里属于脊虫的领地,能排斥其它邪物入侵,若找到应对深渊脊虫的方法,路途便会格外安全。
但护符昂贵、时效有限,因此正常情况下,金须也不会进入腐臭弥漫的下水道。
“克小姐,我们要共同面对危险了,”布里托目送金胡子探险团离开,对少女说,“有心理准备吗?”
“保护好我就行。”
辎重都被金胡子探险团带走,几人轻装上阵,在遗迹里只能徒步,若非这条路先前已经排除过危险,他们行走得还要更慢一些。
两个钟头的疾行后,一行人来到靠近河岸的废墟前,灭掉所有光源。
布里托闭上眼,双掌接触大地,感知周边的动静,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指向一个方向,说道:“亚提,你去那边看看。”
后者悄然深入黑暗后,布里托又对棺毒说:“瓦林特女士,十点钟方向,能排查吗?”
棺毒没有吱声,她的肌肤表面出现宛若虫蚀的蛀洞,暗红瘴气地毯式向远处弥漫。
布里托又问:“威伦?”
“没有看到敌人。”独角蜥摇头,他能感知热量的变化,也有灵敏的嗅觉,“但我闻到一股腐烂的臭味,和异怪的臭味不同,是很寻常的、血肉之躯腐烂的味道。”
“风在动。”奈娜忽然提醒。
同一瞬间,布里托低喝到:“小心脚下!”
在布里托出声的瞬间,克洛丽丝已经感知到危险,她钻进棺毒裙下,暗红瘴气立刻扇形扩散,防住部分侧面。
仅瞬间,一具似虫非虫、似人非人、更非虫人的异类破土而出!
“嘶嘶嘶,藏在地下的东西你都感觉不到么,布里托!”独角蜥责备一声,马刀卷起一蓬深红烈火,朝那异类当头劈下。
“铛!”金属的火花在异类头壳溅射,一道缝隙沿着刀锋龟裂,深红烈火径直钻了进去,后者顿然发出沙哑的、嗡嗡的惨叫。
“地狱之火?”感觉到熟悉的气息,棺毒轻咦一声,但很快发觉不一样的地方。
“我们部族世代为地狱魔神信徒,这是祂恩赐的烈火。”独角蜥一手按柄、一手拖刀,往那异类身上斜掠而去。
克洛丽丝了然。
独角蜥的火来自地狱,但与维罗妮卡的火却不一样。
具体说来,维罗妮卡的力量来自地狱的眷顾、亦或诅咒,她的“地狱之火”是最纯粹的痛苦象征,能将生灵死物折磨至万劫不复,永恒不熄。
而独角蜥使用的烈火虽同样来自地狱,但并未有地狱之火那样的特性,而是高温中释放着呛鼻的硫磺味,让人如至火山。
不过,那给人的大致感受是相仿的,旁人也不会细分地狱中的火焰是哪一类,归属于谁。
“你很不错!烧得我好痛啊!”异类虫人用头接过一刀,头壳被直接掀飞,洒出的毒血蒸在独角蜥眼上,前者却未死去,而是浑身都蠕出蚯蚓似的须,聚合成新的器官,它嗡嗡叫嚣,“让我来将你碾碎,恶心的蜥蜴!”
克洛丽丝想要帮忙,棺毒脚下忽然泥沼般陷落。奈娜用风将她带向上空,布里托也迅速做出反制,他双手一抽,泥沼漩涡般朝其体表翻滚,一座座土石构筑的高台升起来。同一时刻,瘴气外照明弹高升,点亮一根根矗立天上与地下的深黑夜柱,亚提在柱间来回腾挪,似被看不见的物种追击。
“至少三个,”布里托高声开口,简略告知队员敌人的情报,“臭虫子、地形师、亡灵法师——”
“唰!”
大地霍然有泥龙翻身,将布里托彻底淹没,拖入地下,轰然剧响随轻微的地动不断发生。
“布里托!”反倒是奈娜最先担心中年人,她速度最快,想伸手将其拉出。
独角蜥一刀挥开眼前的虫人,将精灵劝阻:“不用担心他,他是我们队第二不容易死掉的人。”
“那第一个是谁?”虫人变拳为镰,将独角蜥的马刀夹住,“别告诉我是你!爬虫瞎子!”
独角蜥被虫人的毒液糊住眼睛,这才被对方如此讥讽,然而,虫人欺身向前时,独角蜥霍然睁开的,却是一双燃烧的、不见眼瞳的血红双眸,他松开握马刀的爪子,剥落的鳞甲宛如一枚枚红色水晶:“你这不是挺能猜吗!”
独角蜥的尖爪抠入虫人七窍,提着脑袋将其按入烟尘,虫壳顿然扭曲打滚,一只只蠕虫飞快聚合、试图扑灭火势带来的创伤。
虫人用镰刀钩入独角蜥铁一般的肩骨,后者不闻不顾,反手接住下坠的马刀,燃烧的烈焰遽然冲刺,将其贯穿!
“唰!”
虫人身影瞬闪,刀锋贯碎一只纸扎的偶像。
“蠢货!”阴沉沙哑的骂声从废墟角落传来,“刚为你扎的纸人,你是不是有恃无恐,恨不得早点儿去送死!”
“不需要你的帮助,我也不会死,脱毛侏儒!”虫人不客气地骂回去,但是独角蜥没有丝毫犹豫,拖刀行处一条燃烧的地狱之路,无视任何可能存在的陷阱,朝废墟角落逼去。
“铛铛铛铛铛!”
虫人将全身硬化,接连挡住独角蜥没有丝毫阻滞的挥刀,而先前帮助它的地精打了响指,凭空出现一道无形的隧道,径直钻了过去。
“这蜥蜴有点儿勇啊,”克洛丽丝从裙下探出脑袋感慨,“这支探险队里,他应该是仅次于布里托的人了,不,他比布里托更有潜力……不死的话。”
没来由的,少女从独角蜥身上感觉到一抹熟悉的特质。
那特质似乎来自法尔亚尔狼,不,不是法尔亚尔狼,而是荒岛时的“赫迪拉”。
“信仰地狱的魔神么……”
克洛丽丝正与棺毒自言自语,毒身后出现险恶的沙哑声音:“情报上倒没提到过,目标是一个能躲会藏的【阴影行者】。”
“唰!”
电芒照着地精的脑袋劈下。
身着浴袍的奈娜一脚踏空,出现在别处。
“目标?”克洛丽丝再度躲进阴影,由棺毒问话。
少女揣摩着对方的能力。
先前的易位与她在法师公会遭遇的空间错位有些相似,皆是让空间的次序出现紊乱,使人的运动轨迹出现扭曲。
在这样的错位下,一个人向前伸手,可能会摸到自己的后脑勺。
“啊,谁知道呢?”地精嘿嘿笑道,“女士,将你裙子底下的小姑娘交给我们,我们可以不掺和你们探险家之间的混战。”
“为什么?她是谁的目标?”棺毒与克洛丽丝一并皱起眉头。
可惜这具影偶的实力原不如原身,若真是棺毒再生,她的虫潮和瘴气可以让方圆数公里都化为绝地,别说是地精,就算对方全部加起来也只有退避三舍的份。
“谁知道呢?”地精又说,“我总是做这样的勾当,将上了悬赏的人抓去做奴隶,啊,这让我回想起我最开始做奴隶的生涯了,虽然,我现在也是奴隶没差。”
“既然你有过做奴隶的苦难,难道你就没想过挣扎与反抗,没有一点儿共情心么!”奈娜折跃中踢向地精,脚下没有丝毫留情。
但后者周围的空间在神秘的力量下错位,仿佛有一座无形的甬道打通地精前后,让精灵钻了过去。
“共情?哈哈、哈哈哈……”地精低下头,阴恻恻地癫笑起来,“没错,这样的苦难为什么只能由我来遭遇呢?”他抬起头,面沉如水,“一起来享受吧,女士!”
422.失控
枪口喷啸火舌,攒射弹网打碎浮动幻影,棺毒朝来向看去,发现攻击并非被瘴气隔绝在外的紫水晶探险团,而是一具具荷枪实弹的腐败的行尸走肉。
它们尽皆仰面观天,颈骨仿佛折断,眉心和张开的口腔飘出晦暗的雾,辨不清形态。
一般人、哪怕是超凡者,在没有其它手段的情况下,很难看到那些雾的真容。死人残缺的魂灵被邪恶力量所侵蚀,驱使着它们曾经的躯壳为虎作伥。
那是金胡子探险团的五队成员们,此刻竟全军覆没了。
也不知他们是如何落败,这些探险家的实力不弱,配置较为全面,能应付多种突发事件,若是被偷袭还情有可原,而若是被正面碾压击溃,克洛丽丝就要掂量掂量敌人的隐藏实力了。
这拨人很擅长埋伏,直到动手的前一刻才流露杀意,被少女的灵感察觉。
亚提正在与飘忽的绷带、幽灵和行尸缠斗,那些尸体还保存着生前的力量,五队的队长甚至能使用灵脉,不惜代价的压制下,亚提很难抽身,只得尽可能将神智低下的行尸诱往地形复杂的街区。
布里托被困于地下,独角蜥虽然压着虫人打,但也脱不开身,眼下只有奈娜能够帮助克洛丽丝,可她们都没有把握拿下这只能力诡谲的地精,若持续拖延下去,等紫水晶探险团绕过瘴气,她们依旧是要输的。
逃还是不逃,这是一个问题。当然,“逃”这个字不恰当,克洛丽丝更愿意说“转进”或“战略撤退”。
再则,大抱熊探险队是一支不错的队伍,少女还做不出卖队友的事来,就算要逃,起码也得先打声招呼。
容不得克洛丽丝多加思考,地精已经动了。
它从斗篷下取出一根能当拐用的魔术杖,刷的一下,魔术杖锋芒毕露,隔着十余米距离的剑花陡然出现在棺毒面前。
奈娜在瞬息间完成折跃,将魔术杖踩落在地。
精灵的肌肤生出粗硬的青色树皮,这并未影响到她的行动,藤蔓缠绕杖尾,想沿着魔术杖穿越错位的空间攻击敌人,但光明照耀的天空下,树精藤蔓从无数透明无形的通道频频穿梭、织出一张藤网,却依旧连地精的毛发都未能蹭到。
就仿佛,这地精将自己隔绝在世界之外。
“没用的,不如我们来谈谈条件,”见识了奈娜的速度,地精也没有留住对方的把握,“你们要怎样才能交出——”
声未落,一道道隐晦的裂隙瞬息间打开,电芒在地精背后乍闪,告诉掠过他的胳膊,握魔术杖的手无力地打了个旋,折碎的骨骼再无法握任何东西。
奈娜显出身形,就要用极速进行第二次鞭打时,地精打了个响指,原位突兀出现一个将其罩住的诡异紫色魔盒,精灵将魔盒撞飞,里面却没有任何地精的踪影,而是又落出一个与原本大小分毫不差的盒子来。
紫色魔盒咕噜噜滚了一转,盒盖打开,秃毛地精狼狈地从里面爬出来,拖着一只摇摇晃晃、骨骼尽碎的右臂。
他用怨憎的、颤抖的声音说:“如果你刚才对准我的后背就能直接将我杀死,但……嘿嘿嘿……”他癫笑起来,“太可笑了,你以为我会感念你的手下留情么?不……”他自言自语摇头,“我决定让你为愚蠢的怜悯和轻视付出代价,让你知道世间的险恶,以及……做奴隶是怎样有趣的一件事,尤其女奴,呵呵呵……”
地精用还能活动的右臂在秃毛的脸上抓挠出一道道血痕,激动得不能自已,他憎恶道:“你会在折磨与凌辱中后悔前一刻的决定!”
“嗖!”
“砰!”
奈娜回应的是坦坦荡荡的一拳,然而地精早有准备,他将这边盒子一盖,再出现时,从另一边的盒子跳出来。
地精怨毒说道:“现在该我了——”
锋锐的线射来,他灵巧避开,又一个盒子从盒中滚出,而后是第四个、五个、六个,聚成圆阵,四周忽然升起封闭的幕帐,几支火柱倏地燃起,地精从盒子里单手拖出几个环,吃力地说:“呼、咳咳咳、我很讨厌、和人打架,但是……”
奈娜刮起强风,先前她便是通过风流锁定错位空间的动向,从而精准击中地精,但此刻,强风不仅未能捕获敌人,反而刮起漫天的火焰,在她青色的粗砺皮肤上燃烧。
“但是,谁能拒绝一场瞩目的演出呢?”
说罢,他钻进盒中,奈娜燃烧着追去,盒中却陡然跳出一个巨大的弹簧小丑将其撞飞。
“娜娜!”克洛丽丝从阴影钻出来。
“砰!”场地上的火炮射向少女,将她的幻象击散。
“狡猾,咳咳咳,”地精又从另一个箱子跳出来,这次他搬出一个水箱,让这里看起来更像马戏团而非遗迹,对于打炮打到幻象的事他并未在意,而是边咳嗽边说,“该死的,怎么会这么痒!”
奈娜退到棺毒身边,她额头被砸得通红,若非坚硬的树皮挡住大部分冲击,这一下几乎能砸碎头壳。
精灵说道:“我没事,咳咳咳……对不起,我没办法杀掉他……”
奈娜想让肉体脆弱的地精失去战斗力,但没想到,对方的作战意志超乎寻常顽强。
这与黑帮火并不同,大伙无非谋一口饭碗,该倒戈就倒戈,打不过投降也是常见,留得青山在,给敌人下跪求饶并不丢脸。
但对于地精这类亡命徒而言,说不死不休,那便是不死不休。
“该死的,呕,”地精开始呕吐,“你这是什么……诅咒……”
“唔……”奈娜也有些反胃,但她没有地精那么严重。
克洛丽丝症状最轻,少女只是脸上暂时长出些红疹,不痛不痒。
这是棺毒灵脉象征【灾厄之门】兼伴生技能【瘟疫魔女】的效果,代表的,是众生之难——瘟疫,而瘟疫的造成者,同样是芸芸众生一员。
与红黑瘴气那充满侵蚀性的微小生物不同,眼下的疫病是逐渐繁殖、缓慢生效的,若感染者体质强大,抵抗力也更强,还有产生抗体的可能性。此外,【灾厄之门】的疫病与恶咒一样,传播并不单限于空气、水源,一些诡异的病症甚至蔓延于思想、灵魂和梦境,触发机制也千奇百怪。
少女将奈娜当作传染源,有卡洛森给的药剂在,很容易将病情压下。
“速战速决。”克洛丽丝说,“即便再留手,也要打断他四肢。”
“……”奈娜点了点头。
敌人使用的能力异常驳杂,尤其是这表演杂技和魔术的马戏团场地,让克洛丽丝想到沃尔茜的【把戏专家】。
高配沃尔茜?
眼前的地精或许不是最强的,但真对付起来,必将十分棘手。
好在地精已经感染疫病,而他的抵抗力绝对是在场之中最脆弱的一位。
【灾厄之门】所拥有的灾难来自超凡者塑造灵脉象征时的选择,而在此基础上,“门”可以收容各式各样的灾害。因此,卡洛森为棺毒进行改造时,在少女的请求下,还将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一门已经得到镇压的灾难注入进去。
那是从深界之上传染下来的恶咒,极其危险,但疫医已经将其镇压,并把恶咒留下的痕迹拿去解析研究,制造了一些并无大害的孢子,用以医学研究。
卡洛森使用的,便是他开发出来的管制药品,“舔血愈菇”。
棺毒无差别的攻击是把双刃剑,克洛丽丝只能想办法将危险降到最低。
好在虚空之触本就对外来特性有极强的抗性。
地精解下斗篷,露出与皮毛生长为一体、无法扒下的马戏团小丑服,他不受控制地、嘻嘻嘻地发笑,笑着笑着,忽然愣在原地无法动弹。
“要帮忙吗,小姑娘?!”独角蜥同样被马戏团幕帐所笼罩,也注意到克洛丽丝那边的异状,他嗓子有些痒,一刀劈退滑腻的异类虫人,忍住咳嗽的冲动。
这似乎是那个瓦林特女人的能力,于是独角蜥从腰包里取出克洛丽丝给予的珍贵药剂,为自己注射。
“不用!”克洛丽丝回道,然后对奈娜说,“娜娜,踹他!”
精灵后知后觉惊醒,她发现自己一不小心也中了【灾厄之门】的效果。
这是她与克洛丽丝测验棺毒能力时遇到的最难解的病症。一但感染,体表便会生出蚂蟥般柔软的嫩芽,而随时间推移,这些嫩芽会渐渐变为鲜红的蘑菇,吸收人体的血液和毒素。这不是致命的危险品,本是辅助血疗的药物,最多只会造成贫血症状,否则卡洛森也不会给棺毒使用,疫医是不会任由灾难扩散的。
但这蘑菇孢子有一个副作用,或者说,也是它们母体造成“厄难”的主要原因。感染者会逐渐出现精神失常,将自己当作各种特性怪诞的蘑菇,而彻底失去理智后,那些怪诞的蘑菇便会从其体内生长,取代肉壳。
“舔血愈菇”不会将人取代,但依旧能对人的精神造成暂时性影响。
“我是一个……蘑菇。”
地精呆呆愣在原地,体表生出的肉芽缓慢发育,但是,他的小丑服在这时发出凄厉刺耳的尖叫,领子与袖口长出獠牙,深深咬进地精的肌肉之中。
奈娜一脚提空,这次却非穿过无形的通道,而是……
地精的身体裂为两段,没有任何鲜血飞出。
他身上飘着,发出嘻嘻哈哈的、癔症般的笑声。
他顺势用魔术杖撩起穿刺而过的奈娜的长发,在【复生树精】的效果下,那长发如柳条一样柔顺、生满树叶。地精将其中一根陡然截断!
从盒子中取出一个纸偶,地精将发条缠在上面,朝前方一送。霍然间,无形之力裹挟奈娜,将精灵送进场中央的水箱内,生锈的镣铐将其锁住,难以挣脱。
“嘻嘻嘻,呼吸吧、喘气吧、努力从水箱中逃出来!”地精上身漂浮,魔术杖一挥,用幕布将水箱盖住,“那观众们猜猜,我们命悬一线的演出者要如何才能逃出生天呢?”
克洛丽丝看到地精站立的紫色盒子正浮出一张张酷似人脸的裂纹,裂纹内吐出一个个肥皂泡泡,每一个泡泡都浮现地精那张脱毛的、丑陋的面孔,发出癫狂的笑声。
“啵。”
泡泡破碎,恐惧的侵袭在蔓延,感受到那精神力量的散播,一旁鏖战的虫人浑身一僵,硬生生挨了独角蜥一刀。
它并未受恐惧的震慑,但是,【虫生人】的技能在其体内温养了无数能自我繁殖、为它进行疗愈的蠕虫,这些蠕虫可没有那么强的抗性。
“蠢货,你在做什么!!!”
“撤退,马尔洛。”地面浮出一具泥像,它口吐人言,帮虫人挡住了独角蜥逼来的另一刀,“普洛瓦纳斯濒临失控了。”
“那帮探险家呢!那群蠢猪在做什么!”虫人迎面而上,再度与独角蜥对拼。
“情况不对,迷雾似乎在逼近,”泥像快速说道,“我之后再跟你解释,现在赶紧撤离,你没看到么,你的体力一直在锐减,但这蜥蜴从来精力充沛!”
刀光将泥像劈碎,独角蜥嘶嘶说道:“多舌。”他暴戾地盯着虫人,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魔在耳边蛊惑,“你不是那种会逃跑的懦夫,对吧?我们的实力旗鼓相当,我都不撤,你有什么好怕的?”
二者看上去的确旗鼓相当,但虫人不仅略微处于防守和闪躲的劣势,还一直消耗着源力和体力——他是超凡者,只是因灵脉象征和技能变得非人——而独角蜥的气势,却没有丝毫衰减。
而另一边,克洛丽丝也注意到地精的不对劲,她发现对方的力量有着失控的趋势,精神也濒临崩溃。
“想救你的同伴吗?”地精与棺毒对峙,他将钥匙握在手中,“再不快一点儿,她就要憋死在里面了,呃……”
裂隙跨越空间,这一次,地精的另一条胳膊又飞起来,鲜血四溢。
他满脸不可思议,像一个小丑:“你怎么能穿过我水箱的封印,你怎么能挣脱沉溺之水的束缚!”
奈娜站起身来,她没有解释自己身上为何没有一滴水,也没有解释普通的封印为何无法将其束缚。
连番的跃迁中,她的探险者猎装已经被烧毁,寒风中只剩紧致而飘逸的浴袍。
“有点不对劲。”克洛丽丝从阴影中走出来。
这地精本应该很强,它的能力也出奇诡异,有许多手段来不及施展,但现在,少女还没出手,它就快倒下了。
也不能说倒下,若真的失控,地精将比现在还要强大,甚至化身凶祸级的灾难。
克洛丽丝只能想到两个解释。一,这地精本身便是身心俱脆的超凡者,因而从奈娜将其击中、灾厄将其感染的一刻起,地精脆弱的防御立即崩盘;二,有人预谋了这场巧合。
思索间,地精的魔盒再一次打开,跑出狮子、兔、老虎、鸽子和鳄鱼,那里仿佛连接着另一个世界,转瞬间,海涛翻涌而出,章鱼蹦出来攀在他的背上,但很快,海风平息、熔岩翻滚,乱七八糟的物什涌出来,克洛丽丝越看越不对劲,不仅钻进棺毒裙下的阴影,还拉住了奈娜的手,随时准备跑路。
浓雾从盒中涌出,与幕帐外汇合。
423.陷入迷雾
地精的盒子里装着不少东西,但克洛丽丝万万没想到,就连迷雾也能被收纳其中。
当他将迷雾施放时,似乎听到召唤一般,远天的厚重雾墙徐徐卷来,要将盒子另一头出现的“亲戚”接入循环。
通过【梦境行者】的特性,克洛丽丝隐约看到那紫色盒子上正趴着一只肤生黑色角质、蛛身人面的魔鬼,它六条胳膊与紫盒纹路相融,凸起青筋般将“神经”蔓延,穿越空间,连接到地精的灵魂。
少女这才看出,那盒子是地精的灵脉象征。
当盒中浓雾释放时,天上传出惊心动魄的啼嘶,电鳗状的透明发光生物群飞于空,它们拖着水母似的尾,身下是开口的“育儿袋”,千万种生物的灵魂残骸将里面堆积得像发酵的垃圾场,高高悬挂。
“浮幽鬼母!”
克洛丽丝认得那种生物,她在图鉴上看到过,凭借本能活跃于群海和迷雾,喜欢掠夺生灵的灵魂,养在体内。
一只两只不是威胁,但现在半边的天空都被它们染成幽蓝色,再强大的人也要避其锋芒。
“威伦!亚提!”克洛丽丝想呼唤同伴,但迷雾将空间切割开来,构成一道薄薄的雾墙,使人不敢穿越。
并非不能,而是不敢,没人能准确预算,陷入迷雾中究竟会发生什么。克洛丽丝曾追进去一次,她不想体会第二次那种感受。
当然,防止被迷雾吞噬的办法不是没有,《探险家生存手册》中最简单的方法是,点亮光与火,能在自己身边营造出小小的栖身之地。
棺毒接过裙下递来的油灯,在自主燃烧的源晶油质中加入一枚蓝夜熔块,这与幕夜高原铁路边石灯所用的是一类材料,熔块在常温下融化、大约到五六十度时雾化,向四周散发出带有辐射的幽蓝冷光。
辐射也有各自的区别,这蓝光无论是剂量还是特性,都不会对普通人的身体造成伤害,更能避免一些迷雾生物的注视——仅限薄雾。
克洛丽丝操纵棺毒提着油灯,想要穿过迷雾与队友汇合,先她一步的线在前方折道,这让棺毒骤然停下脚步来。
她没忘记身边还有个危险的地精,通过线的感知,少女能察觉到面前空间的错位。
地精的身体重新拼接,他朝无人的地方鞠了个躬,仿佛正面朝观众席:“先前只是一个小小的失误,现在,让我为大家表演下一出……”
“先离开这里!”
克洛丽丝用错位的线制造遮蔽视线的幻象,将棺毒收回虚空之戒,同时挽住奈娜的胳膊。
紫盒上的魔鬼在腐蚀地精剩下的理智,这种对灵魂的污染同样会降低“灵容”,加剧其失控的风险。
藏在棺毒裙下只是为了规避一些正面伤害或诅咒,真轮到跑路,两条腿肯定没有克洛丽丝在阴影中穿梭来得快。
“布里托他们……”
“我们先走!”克洛丽丝果决地说。
那魔鬼肯定不是地精本意,估计是被人不知不觉中暗算,与他继续缠斗绝对不是什么好主意,何况大范围的迷雾在接近。
难道那幕后黑手还能控制迷雾?若真如此,她的胜率几乎微乎其微了。
对方只用引导迷雾,让迷雾中的邪物不断追击,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可这怎么可能呢?
可若不可能,迷雾潮汐怎么会比天气日报里提早整整两个月?!
瞬息的剧变让克洛丽丝放弃了硬碰硬,转而让奈娜带着她暂时退避。
奈娜打开裂隙,正要朝没雾的地区跃迁,但地精又将幕布罩在水箱上,他将奈娜的发枝浸在里面,表演性地往前一吹、一掀,精灵忽然从少女身旁消失,与发枝条易了方位。
“娜娜!”
克洛丽丝转过身去,看到大地在平易、废墟在升降,浮幽鬼母从天上落下,地精又没有任何凭依地踩在天上。
一切错杂纷乱,像空间被割成一块块魔方,又扭了千百转。
“你先离开!”奈娜说。
可克洛丽丝哪会在这种时候独自逃跑呢,但是,她又无法破解地精的能力,即便能通过线捕捉到一部分空间的错位,但终究有限。
不似奈娜能用风来判断方向。
精灵又补充:“他只是想困住我,真正的目标是你!”
果不其然,刚上前一步的克洛丽丝立刻被断头台的斧柄斩成两截,变成一团飘逸的毛线。
“小杂种!!!”哪怕沉浸表演、哪怕癫狂谵妄,地精依旧暴怒着跳起脚来,“又是假身!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陷入困局吗?”
没有回应,没有任何气息,克洛丽丝已经逃远了。
地精只是濒临失控,还没彻底发疯,他清楚执行着凯桑主人的命令——捕获那个少女——故而在失去目标、迷雾侵袭的当下,他也必须赶紧逃命。
“该死的,我怎么会把迷雾给放出来,真是疯了……”地精自言自语,“我得赶紧找到那个少女,不……还是先把自己找快肥沃的土壤种下,蘑菇怎么能长脚呢?”
如此想着,他的眼睛愈发猩红,盯着自己的一双腿,滋生出按捺不住的念头。
这一刻,克洛丽丝陡然出现在他身后,舞动的虚影难辨轮廓,直到它们彻底凝实,才隐约露出灰黑触腕的模样,在其出现的一瞬,错位的空间仿佛都朝它们卷过去,再难影响分毫。
地精眼中露出一抹精芒,他与克洛丽丝异口同声:“逮住你了!”
地精小丑服的肋处陡然出现第三只手,将锋利的魔术杖刺入克洛丽丝的腹腔:“瞧瞧我刺到了谁?”
“你话太多了。”
六根虚空之触汇于一点,锥刺般贯碎地精的头颅!
她不是奈娜,不会对敌人有丝毫怜悯。
唯一使其再起不能的办法不是打断手脚,而是直接击杀!
空间回归正常,地精直挺挺倒在地上。
他一直都没有悬空,只是空间的错位让人产生视觉上的误差。
克洛丽丝小心地用线弥补伤口,一点一点抽出魔术杖,将战利品收进戒中。
她看向奈娜,正要向精灵露出得胜的笑,以展示自己的勇敢时,面前却不见任何人的身影,不知不觉中,迷雾已经随错位的空间弥漫四周,再无她物。
不,它物还是有的。
“轰!”
“轰!”
“轰!”
大地剧烈震颤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克洛丽丝骇然屏住呼吸,再次掏出备用油灯和【捉迷藏】来。
“轰!”
巨大的、山羊般的蹄子从她身旁踩过。
它的身躯被迷雾笼罩、无法观清,但那被幽蓝灯光照射的蹄子仅露出的部分就超过十米,上面长着露出牙龈的口器,灵长目排齿“咔吧”作响。
八根蹄在轰鸣与密集的咀嚼声与克洛丽丝擦肩而过,腐败发酵的臭味飘远,少女心有余悸地将【捉迷藏】收回。
她在某一瞬间陷入迷雾了。
克洛丽丝看向腕表,指针摇摆不定,难以对奈娜的方向做出清晰定位。这也正常,要是随随便便就能买到的东西能不受迷雾干扰,那未免也太过廉价。
“咯嘣咯嘣咯嘣咯嘣。”
多米诺骨牌似的响声从深处传来,骷髅头节肢的生物一只只爬行路过,它像履带一样翻过体节,在石子小路“划”行。
克洛丽丝握紧玩具枪,两根虚空之触向上浮着,两根蜷在体内,两根拖行于地并未实化,被那节肢物种穿过。
《探险家系列》会教人如何在遗迹探险,但不会告诉你怎么在迷雾穿梭。对于绝大部分陷入迷雾的探险家,哪怕是《探险家系列》的作者,给出的建议也只有一个词:听天由命。
而有把握在迷雾中存活的强者,也不需要外人来指教。
克洛丽丝不敢开枪,屏息等候节肢物种的离去。
这些生物的特点、习性、感知方式,她一概不知,只能将精神集中到机制,一有风吹草动就钻进阴影跑路。
可钻进阴影势必要离开光照的范围,虽然光芒微弱的地方可以钻,但那里的迷雾也更加浓郁。
“咯嘣!”
扁圆的骷髅头突然翻向克洛丽丝,似注意到什么,头壳唯一的眼窝浮现出骨碌转动的肉眼来。
“咯嘣!”
它们发现猎物,翻滚着朝克洛丽丝爬去,放眼望去,惨白的“潮水”源源不断从迷雾深处迁出,它们吃掉泥土、嚼碎坚石,碾平地面的一切。
虚空之触当即将扁圆的骷髅虫拍碎,但它每一个碎开的节肢竟咔吧咔吧独立滚动起来,外壳内蠕动着生长锯齿的肉块,将刮过的东西一一吞噬。
“砰!”
克洛丽丝顾不得许多,扣响扳机,咆哮的弹药将身后一大堆骷髅虫轰得支离破碎、血肉横飞。
她不能放弃这仅剩的一盏备用油灯,只能提灯飞奔。
在迷雾里,躲进阴影真不见的更加安全。
据克洛丽丝了解,迷雾是有传送的特性在的,只是激活的办法无从得知,亦或者迷雾中有类似于“虫洞”的传送门,但也不是她能找到的东西。
借助微光,克洛丽丝只能确定自己还在遗迹当中,周围颓垣断壁、破楼半塌,建筑风格和规模与四十八区相仿,应该没有离开太远。
少女尽量奔行在遗迹的大道上,哪怕过去数千年,古城依稀能看见官道的痕迹,有官道,就有连接到外面的路。
只是连克洛丽丝也不确定,这路究竟是朝着【守望前哨】,又或者深入古代王国。
她打算找个不太危险的地方躲起来,等迷雾散去,四十八区不是迷雾区,只要自己还在附近,那么迷雾潮汐总会退去。
克洛丽丝擦了擦汗,打算在民舍的墙角歇一歇,但陡然间,下水道井盖翻开,一只触腕分叉的勾爪攀援上来,用肩头鱼卵般簇拥的眼珠子凝视少女。
“没完没了了还!”克洛丽丝提灯朝着反方向离开,一路奔行。
这种地方哪有安全之处呢?异怪愈发活跃,扭曲之物层出不穷,周围的屋檐结着蛹或卵,可怖的虫类正在繁殖。
“轰!”
流窜了两个钟头,远处陡然传来炮火声,一道燃烧的烈焰升到天空,紧接着是密集的枪声、砍杀、叫骂。
有人!
如果对方一直保持光源,没被迷雾传送的话,那么这里距离哨所便不会太远!
收起激动的心情,克洛丽丝将枪收进大衣下,小心翼翼摸索过去。
……
“克洛丽丝!你在哪里!布里托!威伦!亚提!”
克洛丽丝忽然在迷雾消失,连奈娜都来不及赶到面前,同时,浓雾似乎将方位切割了,之前战斗的动静也陡然平息,周围死寂得像是坟茔。
奈娜捡起提灯,看了一眼指针乱晃的腕表,打起精神来,为了寻找克洛丽丝,她不得不面临将自己暴露在怪物面前的风险,进入迷雾。
一刻钟后,目送着精灵走远,一具兜帽下银河飘忽的斗篷轻盈走来。
她摘下兜帽,露出一张略施粉黛、比克洛丽丝还要稚嫩的秀丽脸蛋,娇小的胴体在怪物横行的世界与一盘美餐无异,然而少女却并未露出任何惧色,比绝大多数成年人还要成熟冷静。
她叫薇薇安,本就是成年人,或许因为年少时的营养不良,导致二十六岁的如今依旧没超过一百五十公分。
女人形色羸弱可欺,但她在黑暗世界中有一个还算响亮的名号,“策划”。
秘盟,其位于幻梦境的神庭跨越时空,传闻由下界的一些古神建立,旨在抵御深渊入侵。在古神们接连沉睡后,秘盟分崩离析,逐渐成为黑暗世界各势力的联络与交易的平台,活动范围涵盖下迷雾层到整个深界。
秘盟里,无人知晓策划的来历,也无人知晓她的真容,但秘盟成员总能从她这里买到各种小道消息,并请她制定各种可行性极高的邪恶行动,即便涉及神赋者层次的领域,策划所设计的犯罪也从未有一例失手。
至于金主在这过程中是否死掉,策划并不在乎,她只保证业务能够做成,那么任何人都可以成为计划的一个环节。
从未失手的策划而今却失手了。
“虚空之触,怎么会有人塑造这样的象征?”女人走入沉寂的马戏团,喃喃自语,“那枚虚空之戒的雕饰……秉钥人欧利克?可老师说秉钥人死于智天使的暗算,那么是继承者?既然是拥有这种位格神器的门徒,那么失算便不是我的错……”她眼中露出贪婪的光,有银河在闪烁,“灾兆之戒的线索在天枢,秘藏之戒在那个小家伙的手上……”
虚空之戒不仅是通往无上奇观的线索,还代表着地位,每一枚戒指的主人都是引领派系的魁首。
策划的老师变革家撺掇诸方将接近圣徒位格的领袖坑杀后,对灾兆之戒并不在意,只将信息告诉她,将选择权交给学生。
这是一条艰难的路,也是一场考试。
但策划被变革家借天枢伟力施予了深空贤者的【银河】赐福,和灾兆的契合度是不高的。
而现在,更易于获得的秘藏就在眼前,她怎能不垂涎三尺呢?
夺走虚空之戒、取得认可,她将是秉钥人首席,这远比四分五裂的灾兆纪图更有价值。
策划心里乐开花,她掩住情不自禁的笑意,看向地上的紫色魔盒,对趴在上面的魔鬼训斥:“你究竟在做什么,我有让你在这个时刻逼疯普洛瓦纳斯么、释放迷雾么!?”
“主…人…”魔鬼朝她伸出胳膊。
与此同时,地上的无头死尸也抬起手,发出同样的声音。
“!”策划原本想回收地精的灵脉象征,作为召唤邪物的献祭材料,但现在她发现,地精不仅没死,反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我是一个蘑菇。”断颈如此说道。
“咔咔咔咔咔咔,你是天底下最伟大的演出家,行动起来,完成你的落幕,咔咔咔!”小丑服却发出不一样的声音。
策划周身缠绕银河的旋臂,如临大敌,她取出一柄匕首严阵以待,然而,那无头地精却未搭理她,而是将盒子一收,在魔鬼求助的“主人”呼唤中奔向迷雾——
“主人?什么主人?凯桑,谁是凯桑?我是凯桑主人?不,我是蘑菇,咔咔咔!”它又蹦又跳,一摸断颈,逐渐只剩声音,“我脑袋呢,我脑袋去哪儿了呀!不管啦,先找到脑袋再说!咔咔咔,你是最伟大的演出家!”
424.接触
火光喧天,吱呀的生物尖嚷前仆后继。它们每只不超过五十公分,生着光溜溜的脑袋,尖端的孔收缩着针管状的口器,血肉之躯布满密集血管,前肢退化得仅剩肉芽,后肢强健有力,站立姿态似一只只好斗公鸡,它们滑稽地左蹦右跳,用口器像敌人发出自杀式的刺击。
“六队顶上,四队在前方的拱桥布置防线,其余人有序撤离!”
前几个钟头,帕西多还在为自己阴了敌人一手、丰收巨额财宝而沾沾自喜,但现在,他只希望一切没发生过,只希望自己没有与布里托交恶,只希望自己能在悬索台地多一天的整备时间,而非盯着死敌匆匆算计。
迷雾天灾被称为天灾,但它对人类的威胁其实还不如一些厄难,只因迷雾每隔数百年就会进入活跃期,对整个世界的循环、变迁产生影响,持续数年乃至数十年不等。在迷雾的带动下,巨大的岛屿会上浮,古老的城市将坠落,大体上,虽然受灾人类会承受偌大损失,但也有一些地带会收获新的资源和土地,且人们有足够的时间迁徙、并躲避“慢悠悠”的迷雾活动,绝大多数人很难从微观层面感受到迷雾天灾的伟力。
而迷雾潮汐,同样是世界性范围都存在的周期性现象,本质而言,与迷雾天灾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活动更频繁,影响范围更小、且具有地域性的差异。
漫长的岁月里,人类早已对迷雾潮汐的活动规律进行了总结,并研究出推演测算的方法,辅以占卜的形式,基本能稳定预报出各地迷雾潮汐的时间,误差不会超过两个星期。这也是许多探险家们选择探险时间的依据。
按理来讲,帕西多本不该遇到迷雾潮汐,在短短半天的时间里,迷雾便翻越了数十公里的路程,将四十八区笼罩于“薄雾”,而随着时间推移,他们所处的雾区会更加浓郁,届时会有越来越多的迷雾生物出现在面前。
如果说有什么比那些独行的凶祸级邪物更让帕西多胆颤,那便是这种看似脆弱、却繁殖超群、丝毫不在意种群数量的“虫”,它们的一切冲动都是为了拓展生存空间,对潜在竞争对手发起舍命冲锋。
“倏!”
喷火器压缩的烈焰清扫着面前的怪物群,腐蚀性的血雾氤氲在空气中,高温下,那些怪物的身体缓慢地肿大透明,像注满积液的囊,“噗”的一声,炸裂的强酸朝四周溅洒。
“唔啊啊啊!”
一名探险家被酸液腐蚀了身体,他捂着脸尖叫、局部融化,忘却了手中的喷火器,怪物们立刻找准这个缺口,发疯似地蹦跳而来,宛若鸭子赶集。
“过桥!过桥!”
帕西多拼命喊道,他看着丢盔卸甲、只为跑得更快的六队,和在第二道防线两股战战、随时准备跑路的四队,又低头看了一眼作为第三道防线的拱桥、听着那些怪物令人做噩梦的尖叫,他将一枚炮弹装进手炮,对准了桥基。
“团长!啊——”
六队的队员们耗尽最后的源晶燃油,正转身欲逃,却被盖地的怪物碾压过去,而跑出几步的人没来得及欣喜队友死在了前边,便看到帕西多往手炮中装填炮弹的动作。
他的绝望引起了本就战意低迷的四队的警觉,他们回过头去——
“团长!你在做什么!团长!”
“轰!”
隆隆的倒塌声坠入河流。
帕西多不能逃,只能节节败退,这一来可以延缓邪物的前进速度,二来,可以将队伍团结在身边。若慌不择路全线崩溃,那么失去战斗意志的探险家们只会死得更快。
六队的装备已经耗尽,他们便失去了价值,尽管帕西多身后的队员们生起兔死狐悲之情,对帕西多的决策感到惊恐,生怕落到自己头上,但也感念侥幸。
死得不是他们,而且,炸了桥,更容易阻碍那些怪物的前进。
为了安抚队员,帕西多说道:“这是必要的牺牲!其余人撤退,一队与我留在这里,为大家阻截二十分钟,我们在后方那座炼金工房汇合!”
这样一来,队友们的异议便小了很多。
五分钟后,绝望的四队纷纷跳河,大部分人被湍急的水流冲走,小部分坚决抵抗的,因队友的背弃,防线出现缺漏,转眼被怪物群围杀。
怪物逼至落差近两米的河岸后,与帕西多率领的队伍遥遥对峙。
帕西多还是血肉之躯的另一只掌心捏了把汗。
半分钟后,那些怪物的脑袋在岸边探了探,并未渡河,直接沿着河岸朝两边扩散了。
“呼……”
帕西多听渣铁废铜说起过那怪物,“洛米尔达斯”,翻译过来的意思是“针嘴兽”,它们能伸长近一米的口器能探知气味、用酸液化开动物后进行吸食,炸毁拱桥后、有河流阻拦,那些怪物便失去了大部分气味的踪迹。
若非知道针嘴兽的索敌方式,帕西多才不会留在这里进行“阻截”。
四队六队的覆灭,紫水晶探险团直接损失三分之一的人手,加之跑路时遗弃了大部分财宝,这一趟简直是赔到了姥姥家。
“该死的天气日报!”帕西多谩骂道,“回去后我一定要起诉那群尸位素餐的狗东西!”
尽管天气日报背后站着星辰教会和探险家公会,但两万多名深陷危难的探险家也不容小觑,集体起诉下,真有分一杯羹的可能。
前提是,得有命活着出去。
……
循着炮火声抵达目的地,克洛丽丝终于看到一队行色匆匆、身心疲惫的探险家。
少女趴在屋顶上进行窥视。
那似乎是紫水晶探险团的队员,但克洛丽丝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些人身上,她死死盯着中央那个提灯的俊雅男子,印象格外深刻。
奥尼克斯·塔尔博登,当初邀请她加入队伍的探险家之一,事后在萝萝露拉那儿经过了解,知道这家伙文质彬彬的表皮下,实则是做着奴隶勾当的衣冠禽兽。
那么,他邀请克洛丽丝的目的可想而知。
这样的奴隶贩子怎么会与紫水晶探险团在一起?
奴隶……
克洛丽丝立刻想到那个地精的话。
有人想将她变成奴隶。
这就让少女大为光火,她一辈子纯良无害,也没得罪过什么人,实在想不通是怎么招惹的危险分子。
克洛丽丝所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便是那个幕后黑手在算计她。
这似乎就能解释得通了。
“那么……”克洛丽丝动了杀心。
抓住奥尼克斯·塔尔博登,就能拷问出那个暗处的“门徒”究竟是谁!
奥尼克斯·塔尔博登若有所觉,他抬起头来,看向克洛丽丝的位置,少女急忙遁入阴影。
“怎么,塔尔博登先生?”二队队长回头询问。他是一个纤瘦的、狡诈的鼠人,他身子低矮,不到一百五十公分,一只大蚯蚓似的尾巴拖在地上、沾满泥尘。
奥尼克斯·塔尔博登说:“感觉被什么盯上了。”
言罢,十几名队员齐刷刷拿出各自的枪支、腰刀、符咒或施法材料,严阵以待。
观望半晌,没有发觉丝毫动静,这时,另一队也从相邻街区赶来汇合,三队队长问道:“怎么回事?”
“塔尔博登先生感觉到一些情况。”
两个队长交换眼神,三队队长说:“沃克,塔基布里,法瓦利特,你们去侦查一下。”
被指名的三个侦查员应是,两人谨慎地朝暗巷里去,一人灵巧地翻上屋顶,彼此照应。
二队队长鼠人命令:“跟上,保持五十米的距离。”
暗巷中,法瓦利特提灯前进,沃特则冲罐子里放出一只鼻头细长的红色鼠类。这种鼠能闻到方圆数百米的灵魂气息,训练后还能甄别不通气息的痕迹和流动方位,哪怕是半个小时前有幽灵飘过,它也能侦查到特殊的“脚印”。
“唉,我现在是真不想来做这侦查的位置,”法瓦利特观察四周,他一只眼上是特质的单筒望远设备,能捕捉到各种蛛丝马迹,他一边走、一边埋怨,“谁能想到这个时间会起雾?要是逃得晚了、雾气加重,我们都得栽在这里!”
平时侦查员是最为安全的,他们有着远超队友的危险察觉能力,能提前规避风险,如果发现敌人,他们可以立刻撤回,让队友顶上去战斗。
但迷雾里不一样,迷雾本身能屏蔽人的大部分灵感、压制超凡者的神秘特性,里面还藏着各种奇诡之物,这种情况下前去侦查,说难听些,就是拿命试探的炮灰!
可队长下令又不容反对,因而只能在前边低声抱怨。
“少说两句,留着力气跑路,”沃特的经验更丰富,他说,“迷雾蔓延需要时间,雾中邪物侵袭也需要时间,草率流窜只会撞上它们的老巢,雾气真正蔓延到我们这里还不到半天,没你想得那么危险。”
红鼠走了一段,忽然加快步伐。
“真有动静!”法瓦利特凛然。
“跟上去看看。”沃特拔出腰刀,左手握紧短铳。
他枪中并非杀伤性的弹药,而是安抚性的镇定药。
作为侦查员,他正面战斗的机会很少,与其用杀伤性火力激怒那些很难死透的怪物,不如给它们舒舒服服一个好觉。就算安眠不了,也能削弱它们的攻击性。
跟随红鼠拐过巷口,塔基布里也翻过一座座屋顶,注视红鼠的轨迹。
“奇怪,红纱失去线索了。”走到一半,沃克随红鼠停下,蹲下身,看着面前吱吱叫的小老鼠原地打转,左顾右盼。
“你这老鼠不靠谱啊,”法瓦利特巡视一阵,说道,“这里什么都没有。”
“从没见到红纱出现这种状况,怎么了,我的好姑娘,”沃克取出鼠粮喂过去,抚摸红鼠的脑袋,“你究竟发现了什么?就在这里对么?”他抬起头来,冲屋顶喊道,“塔基布里,你有看到什么吗?塔基布里!”
没有回应。
不对劲。
两人握紧了武器。
“吱!”
一脚踩断红鼠的呼吸,两人霍然发现,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女孩就那么出现在视野里,沃克想要开枪,手腕却被丝线挂住,他与法瓦利特的喉间皆浮现红痕,“唰”的一声,鲜血井喷于斜掠而去阴影上。
“噗通。”
听到动静,鼠人尖着声音呼唤:“法瓦利特?沃克?”没有任何声音,他又抬起头,“塔基布里?”
寂静的黑暗昭示着什么,所有人全神戒备,走过暗巷,三个人端整地站在血泊,喉咙缝隙渗出鲜红的色泽。
“法瓦利特?”鼠人喊了一声,用长管猎枪推了推属下,说道,上去看看。
属下战战兢兢走过去,低声问:“沃、沃克?”他往前一推,三颗头颅滚滚而落,鲜血喷在脸上。
“哇啊啊啊啊!”仿佛遭受什么攻击似的,他尖叫起来,对着尸体连开几枪。
但除了枪眼外,什么都没有,也没有奇奇怪怪的寄生虫从尸体内钻出。
“他奶奶的,叫什么叫!”鼠人走过去,举着猎枪砸在属下腹上,后者痛得佝偻下去。
“哇啊啊啊啊!”
“你他妈还叫什么?真想死么!”
“队、队长,我的手!”属下当然不是因为队长的教训而恐惧,他看着自己正在被红黑之物侵蚀皮肉的手臂,看着它们溶解、脱落、消失,化为更多的红黑色颗粒,惊恐地转向鼠人,“救我、队长、救我!”
“滋滋滋滋滋滋。”
那似乎是热油烧熟的声音,又似乎,是什么在啃食。
“砰!”眼见属下要走过来,鼠人一枪轰碎对方的头,退避三舍。
“远离尸体!”鼠人厉声喝到,“什么东西在它们体内!”
红黑之物逐渐蔓延,将尸体侵蚀殆尽,而后渐渐吹拂,在冰冷的空气中寻找新的机体,但一段时间没有养分后,那些红黑之物缓缓消散了,仿佛从未存在,只有地上骨骼的色泽还记录着曾经发生过的事实。
“这玩意儿……”三队队长皱眉道,“和我们之前遇到的红黑瘴气很相似。”
“你是说……大抱熊?”
三队队长阴沉点头:“都打起精神来,对方不敢和我们硬碰硬!不要掉队,仔细观察四周,”他看向奥尼克斯·塔尔博登,恳切请求,“塔尔博登先生,是敌人的精锐,还要多劳烦你出手了。”
425.大主
利用【捉迷藏】将三个侦查员搞定后,克洛丽丝再次藏进巷子里,不作任何冲突。
迄今为止,【捉迷藏】只在维罗妮卡处让其察觉过端倪,但也不保证这就是万无一失的。比如,那只敏锐的红鼠捕捉到她残余的气息,这才踌躇于原地。
【捉迷藏】只能掩盖她的存在感,而无法掩盖她所留下的“痕迹”,尽管,克洛丽丝很小心地不留下脚印、也不让携有记忆的灵质溢散,但难保追踪者有着更古怪的技能寻到蛛丝马迹。
此外,【捉迷藏】的使用也成问题。每次使用【捉迷藏】后,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消除灵魂中的某种空洞感,时限超过三分钟,她就有遗失记忆、忘却自己的可能。
风险很大,但效果也出类拔萃,至少,在佩戴捉迷藏时,直到克洛丽丝出手的一刻,大部分敌人才可能警觉。
“断后”的帕西多携队伍姗姗来迟,见队员们一个个愁云莫展,问清缘由后,心情也跟着沉闷。
现在,除了要小心暗中的异怪外,还得提防一个“如影随形”的杀手。
“是亚提么?”
“亚提没有那侵蚀性的能力。”
“也有可能,他们用的是神秘物品?”
“很可能是布里托队里那三个女人,我们对她们的信息一无所知。”
一群人讨论不出结果,还是奥尼克斯·塔尔博登上前说道:“帕西多团长,我有找到那只小老鼠的方法,不过……”
“不过什么?”
奥尼克斯·塔尔博登温和一笑,使人如沐春风:“我需要人,作为活祭祭品。”
此话一出,紫水晶探险团实力稍弱的队员立刻人人自危。
帕西多摇头:“再等等看,如果能遇到其他人,就拿他们做祭品,”他轻松一笑,反问道,“紫水晶探险团每一个队员都是我的手足兄弟,塔尔博登先生,你认为我会拿兄弟给你做祭品么?”
奥尼克斯·塔尔博登并不因其质问争辩,而是说:“是我唐突了。”
有了帕西多亲口背书,本就人心离散的探险团再度恢复一些凝聚力来。
二队队长与三队队长则在心中冷笑。手足兄弟?真信了这句鬼话,四队和六队便是下场。
心里知道归知道,他们不会说出来,毕竟,帕西多需要队员来挡死劫,他们何尝不是呢?
只有真正对自己不自信的弱者,才会将生的希望寄托在强者的一句承诺上。除此之外,他们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帕西多暂时放弃对杀手的寻找,当务之急,逃出生天才是王道。
奥尼克斯·塔尔博登转过身来,看着他。
“塔尔博登先生。”帕西多点了点头,眼神互换后,说道,“麻烦你了。”
这话说得有些不明不白,但是,当奴隶贩子渐渐调到队伍后面时,两个队长警觉起来,鼠人说:“我看前面危险,就由我带队给大伙排除危险。”
“还是我来吧,灰鼠,我的队员更擅长防御,真遇到什么危险,至少不会在第一时刻覆灭。”
两人争执不下,帕西多看得有些不耐烦,说道:“你们一起去吧,各自留一人断后。”
“断后”二字咬的很重,三人心照不宣。
谁留在后边,八成就要做奥尼克斯·塔尔博登的祭品。
两个队长将各自队伍中最驽钝的家伙抽出来,命令道:“菲利普、科罗,你们调到队伍后边儿去,和一队一起断后。”
两人原本还因为走在雾色前边惴惴不安、心神惶恐,一听队长调令,立马心花怒放,忙不迭允命。
紫水晶探险团的行队分散,两至三人一组,每组间隔五到八米,彼此照应,又不会因为袭击全军覆没。
克洛丽丝远远吊在后边,除了跟踪紫水晶探险团外,没点灯的她得随时注意迷雾的范围,还要聆听黑暗中的动静,否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两个提灯的探险家落在队伍后头,低声谈论。
“也不知道我们这次还能不能活着走出去。”
“你看到之前六队墨勒的死法么,被那脑袋长软针的异怪吸成一滩脓水!”打了个寒噤,继续心有余悸地说,“听着哥们儿,如果我遇到那种情况,我希望你能开枪打死我。”
“唉,你不要胡思乱想,我们一定能活出去的,如果活出去……我就去扭曲密林做采集猎人,再也不指望暴富了。”
“但愿吧。”
“如果活着出去,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你呢?”
“我想去乌布诺尔空域买块地,听说飓风岛那里又出现一个统一政权,百废俱兴,土地卖得很便宜。”
“乌布诺尔?整个深界还有比浮星海更适合种田的地方?我劝你一劝,可不要把半辈子身价给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地产商给坑了!”
“嗨,对于我们这些不入流的鼠辈,干什么不是一场豪赌呢?你呢?你出去后想干什么?”
“妈的,我想睡女人,我要把所有积蓄都用在女人的肚皮上,不这样,我死得不痛快!”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话,一个人形的阴影贴墙靠近,走入油灯照射的范围。
克洛丽丝拨动无名指,地面上渐渐升起一根透明的线来。
“嗖。”
顷刻枭首。
少女走出来,正打算处理尸体,却发现已无呼吸的躯壳猛地痉挛起来。
有诈!
克洛丽丝当即要逃,嘶哑的念诵声却在耳畔响起,与此同时,一盏大放光明的提灯悬于上空,奥尼克斯·塔尔博登走出来,口中说着意味不明的险恶咒语。
“原来是克小姐,”奥尼克斯·塔尔博登风度翩翩,“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手掌逆翻,提灯放射的幽蓝光芒似打开另一个世界的夹缝,无形的力量聚于奥尼克斯·塔尔博登掌心,他的声音也渐能被少女听懂:“异星的至尊,失温之地的幽魔,长眠于深空裂隙里的‘大主’,我以鲜活的灵魂唤回你的一缕恩赐,向觊觎圣餐的蝼蚁施以诅咒!”
除了地狱、深渊这类侵略性极强、渗透无数世界的存在,深空中还存在着诸多次一级的异界,祂们偶尔通过虚空或其它方式打开的裂隙进行交互,有各自的主宰者。交互的过程中,会有邪徒对彼端的神灵进行崇拜,获取一些“预兆”,久而久之,便以此为根据建立邪派,研究出相关特性的法术与技能。
这样一来,哪怕裂隙关闭,邪教徒们依旧能通过仪式来召唤异界的伟力。
刹那间,那裂隙中伸出一只细长的、生满附肢、好似叶片脉络的巨大触腕,它出现的一刻,恐怖的心理压力扼住所有人的心脏,有脆弱的探险家在这一瞬间瘫倒在地、衰竭而亡。
那触腕将地上与祭祀相关的尸体连同魂灵吞下,慵懒地收回去时,吐出一团史莱姆似的胶状团块。
那团块陡然化开,同一时刻,克洛丽丝被照射的颊上逐渐被染成冰冷的蓝色。
是诅咒!
奥尼克斯·塔尔博登从地上拾起胶质团块化开后剩下的核,喂进口中咽下,他痛苦地扭曲起来:“神、神在我的体内,啊,感觉到祂的诅咒了吗,克小姐?现在我们彼此相系了——”
这诅咒有一种冻伤的烧灼感,冰且痛,那光灼开了少女体表的线,污染了部分皮肤,克洛丽丝体内的虚空之触包裹住伤面,尽可能阻难诅咒的扩散。
但是……
这似乎不是神的诅咒。
在那触腕收回后,克洛丽丝清楚地感觉到这部分诅咒的力量如无根之萍,正在缓慢消散、并非无法治疗。
通过【梦境行者】感知灵魂上的联系,克洛丽丝渐渐有了猜测——
那触腕根本不在乎塔尔博登的祈祷,它仅仅是聆听召唤进食,吐出的胶状团块或许是排泄物之类的玩意儿,不得而知。自己杀死两个倒霉蛋很可能是“献祭”的仪式之一,这也导致她在邪物出现时受到更多的注视,从而感染诅咒。
邪物排出的东西与它的力量相关,塔尔博登将其吃下,以仪式来与克洛丽丝遭受感染的力量进行关联,达到操控和追踪的效果。
至于邪物,祂不在乎蝼蚁的纷争。
但奥尼克斯·塔尔博登不这么看,他浑身散发着蓝光,血肉之躯长出喷吐蓝雾的口器,男子依旧优雅,优雅中有着掩饰不住的狂热、扭曲、神圣和肃穆:“臣服于神恩吧,克小姐!”
奴隶贩子加邪教徒。
克洛丽丝愈发搞不清楚究竟是谁要陷害自己。
奥尼克斯·塔尔博登伸手虚握,克洛丽丝颊上的烧灼感更甚,皮肤更是龟裂得溢出血来。
她于光照下的肌肤本就敏感,此刻因污染而被蓝芒萦绕,痛楚更是原先数倍。好在少女已经经历过更大的痛苦,因而此刻并未被干扰到行动。
克洛丽丝几乎将牙根咬断,帕西多为手炮上膛,奥尼克斯·塔尔博登却说:“我要活的!”
俊雅男子的身上蠕出与之前邪物相似的小型触腕,朝暗巷中追去。
他的灵脉象征为【人祭】,不具实体,而是仪式本身,脱胎于信奉大主的邪恶教派。此外,奥尼克斯·塔尔博登通过伴生技能【众魔柱】将诸邪魔的力量融于己身,而现在他所使用的,被教派中人称作“大主之腕”。
克洛丽丝不得不再次感谢【虚空之触】的抗性。她的身体本来脆弱,却因【虚空之触】使体质与力量强化数倍。
作为本就无形无质的象征,克洛丽丝正尝试着用虚空之触附着于自己的骨骼、肌肉乃至神经,让那无形的“流动”随血液循环。
“他妈的……”
克洛丽丝的脸颊再次抽搐,哪怕她重新织好了线,蓝光依旧透出来,细小的肉芽带着冻伤的灼烧撕扯着神经。
跑路时不能取出行动并不灵活的棺毒,否则瘴气能很好阻隔敌人的追捕。但是,炼制成影偶的棺毒,已无法像生前那样制造出铺天盖地的瘴气领域,否则少女根本不会悄然刺杀敌人,而是直接用瘴气围杀。
帕西多看着奥尼克斯·塔尔博登身形扭曲地追上去,不置一词。
这些找上他的奴隶贩子很不好惹,但他并不会因此对这些人多一丝一毫的敬畏。
嵌合这种畸形的技能,哪怕是强者,最迟不过四十岁,后遗症就会迅猛爆发。
奥尼克斯·塔尔博登是,那虫人更是。
况且,哪怕他们嵌合的是其祂邪神的特性,在深界,这种带有“腐化”性质的力量,也很容易被深渊找上、蛊惑心智。这一点,帕西多其实并不知晓,他知晓的是,嵌合这些技能的超凡者的晚年比移植灵脉还要凄惨,没有一个得到善终。他们自主了结还好说,若失控或堕入邪道,便会沦丧理智、自绝于人类社会,被探险家公会的通缉令追杀至死。
但是,在吃青春饭的年头,帕西多也不得不承认这类年轻人的强悍。
思罢,他铁手一挥:“追上去,抓住那娘们儿!”
二队队长鼠人撸起袖子,从已经秃噜的胳膊上揪下一缕毛发,他往前一吹,数百只吱呀叫的地沟老鼠迅速沿着克洛丽丝逃窜的方向追去。
克洛丽丝依旧冷静,尽管和亚里恩特学医的过程中,移植灵脉的成功率没见长进,但不代表她摸鱼了一整年。
对自己身体的状况,她还是有一个清晰把握的。
凝出实体的漆黑触手聚在脸上,首端分出十数个蠕动的肉芽,它们将那诅咒的力量缓慢同化,通过肉芽滤至体外。
“狗杂种……”
克洛丽丝又骂了一声。
烧伤必然会在脸上结痂,裁缝就算能“缝”合,也只是留下一团团老姜似的、坑坑洼洼的新肉,对美容没什么作用。尽管这种外伤在剔除诅咒后,只要给得起钱,就能轻易治愈,可这依旧让少女感到恼火、愤怒,暴戾的情绪在心底滋生。
黄雀在后。少女没想到这黄雀不是暗处的异怪,而是她引为目标的奥尼克斯·塔尔博登!
“每个超凡者都有他擅长的领域……”
克洛丽丝默念着这句话,化作一团冒蓝光的黑影贴着墙壁登上房楼,再现身时,已将【玩具枪】取出。
黑暗中传出不明之物的嘶吼。
烈阳上膛,喷向后方追来的奥尼克斯·塔尔博登。俊雅男子侧身一避,躲开大部分冲击,而后肌肤又长出一层粗硬的黑毛,脸上也不再有丝毫魅力,而是化作猿魔般的轮廓,烈阳的余威在那一身毛皮掠过,些微火星被“大主之腕”给吞噬,毫发无损。
他笑道:“神的力量连接着我们,克小姐,很可惜你这样的女孩,最终要属于别人!”
“所以说到底是谁呢……”
克洛丽丝看着逼来的奥尼克斯·塔尔博登,以及沿途被烈阳烧熟老鼠尸体,她低声自语,不疾不徐地为“资讯”上膛。
与烈阳不同,能干涉精神的“资讯”会在击射点留下持续数分钟的灵质乱流,驳杂的记忆足以让【梦境行者】恍惚数日。
虚空之触拍飞屋顶的碎石,克洛丽丝借力后跳,一枪堵在奥尼克斯·塔尔博登的前进之路上。
奴隶贩子终究不是精英的战士,对于克洛丽丝上膛的举动,他只做好了强化防御的准备,然而钻过那爆开的朦胧硝烟时,洪水冲溃的,却是大脑的堤坝。
“啊啊啊!”他混乱地叫嚷起来。
“有用。”
克洛丽丝看着奥尼克斯·塔尔博登挣扎着向她伸出手,又瞥了一眼更远处追来的紫水晶探险团众人,真要比火力,她的几十发散弹肯定是不够用的,何况还要应付可能袭击的异怪。
一对一,全力以赴下,克洛丽丝有把握压制奥尼克斯·塔尔博登,但没人会给她这个机会。
“躲在那里的小乖乖,你是什么呢?”
克洛丽丝平静的目光中压抑着邪恶火山,她让制造响动的幻象冲进迷雾边缘,一声嘶唳下,蟹剪将残象剪断,一只犹若寄居蟹的异怪跃出来,它的壳是长着尖牙的肉块,两端游动着鞭毛。
一击挥空,寄居蟹愣了愣,旋即迅速跃回迷雾。
“开火!”
连响掠过耳畔,克洛丽丝再次从阴影遁去。
帕西多上前扶起逃出“资讯”覆盖范围的奥尼克斯·塔尔博登,心中冷笑,口中关切道:“塔尔博登先生,您还好吗?”
“忽、我还、哕……”
奥尼克斯·塔尔博登依旧试图保持风度,但脑海里,粪海蛆滚的画面挥之不去,让他肠胃翻滚,他难以遏制自我,身上的“大主之腕”洒出胃液,烧在帕西多的铁臂上。
“逮住她……”奥尼克斯压抑地说,然后爆发,“给我逮住她!”
426.邪物之威
克洛丽丝并不急于逃窜,除非遇到必死的危险,否则她要在迷雾中找到奈娜为止。
虽然身中诅咒,但克洛丽丝没有给自己注射【路恩提亚】——依靠自身抗性就能缓慢治愈的污染,没必要承担额外的临床试验风险。
少女取出【唱歌的胃】,同时吃下就水的干粮,补充身体的消耗。
她不知道这样做是否能够奏效,但紫水晶探险团咬得很死,必须冒险用非常规先将其队伍打散,否则随便几个超凡者将她牵制住,后面的人很容易用冷枪把她阴掉。
更别说帕西多的团队里还有好几位法师,这些人的即时作战能力低下,但只要给他们充足的准备时间,也能通过法术造成麻烦。
欢快的歌声在飘荡,克洛丽丝产生出虚假的饱腹感。
迷雾边缘有邪物在窥探,但它们并不急于发动攻击。邪物们也存在着天然的对立面,它们的目标不仅仅是新鲜的人类,彼此间也互相狩猎。迷雾对人类而言是炼狱,但对异怪或凶兽而言,这里有着同样的残酷,所有生物都必须小心翼翼,节省体力。
异怪不挑食,但也不是所有生物都上它们的食谱。可这并非绝对,饿极的人会吃土,老虎也会啃胡萝卜。
克洛丽丝寻思回古灵庭后便给【唱歌的胃】买个扩音器,这样影响范围将更大。
游曳在迷雾边缘的她等若踩着刀锋跳舞,深处的诸多捕猎者全神贯注,随时可能将这块灯光下的美味咬断喉咙。
光,同样吸引着它们。
但是,就像篝火吸引着野兽的同时也等于发出警告一样,没有这幽蓝的灯光,行走迷雾的探险家只会更加危险。
【唱歌的胃】一定程度上会降低它们的攻击性,但是,假若到达饥饿的阈值后,突然将异想体收回呢?
这些异怪警惕人类的枪火和超凡力量,才优哉游哉地吃瓜看戏,克洛丽丝得想办法提高它们的动力。
少女不时向迷雾中扣向扳机,听着一阵阵怪叫和悉悉索索的躲避声,尝试激怒里面的东西。
“她在那里!”
追踪而来的三个探险家提起手中的铳刃,将枪管对准少女的方向,柱状强气流撕扯着风,呼啸着朝前方袭去。
这类炼金枪炮的能源来自后膛罐巢内的源晶提炼物,以附魔的形式完成源力到法术的转化,成本高昂、威力不俗、有失准度。
紧随于探险家的,是数百只悉悉索索的老鼠。
克洛丽丝通过阴影避开铳击,扔出一个敲鼓的玩具猴布偶。
“咚咚咚、咚咚!”玩具猴颠颠倒倒跑过去,不停擂鼓,每擂一下,探险家就感觉心脏停滞一瞬,耳膜在共鸣中濒临撕裂。
“吱吱吱!”有老鼠受不住那些鼓声,心脏急停而死,但更多老鼠前仆后继,将布片扯碎,啃咬里面的低级灵脉。
这一年来,克洛丽丝一直有制作和收集玩偶的习惯,平日里便堆在办公室做收藏,多得能堆起一座五米高的小塔。这些玩偶多少有些用处,但效果有限,就算是普通人,也很难对其造成致命伤害。
阻拦一时还是可以的。
克洛丽丝又扔出一只肥滚滚的小冥鱼,它“噗”的自爆,喷涌而出的潮水顷刻冲散鼠群,水中弥漫出催眠性的气体。
“小心,这水有毒!”前排的探险家颠颠倒倒走了几步,甩了甩脑袋,最终没有晕过去。
克洛丽丝缝制这些布偶一是用来练手,另一方面,仅仅用作收藏,如非必要,她是不想将辛辛苦苦制作的玩具当作消耗品。
但要拖延对方的步伐,这是当下为数不多的选择。
克洛丽丝没有使用地狱之火,她始终提防可能存在的幕后黑手,一张深藏的底牌能保证她即便被针对也能有手段反制,而因【梦境行者】仪式所带来的地狱之火将是她灵魂最重要的防线。
就在这时,侧边路口钻出两人来,一左一右,赫然是紫水晶探险团的团长帕西多和奴隶贩子奥尼克斯·塔尔博登。
“欺负我人少么。”
克洛丽丝往左边扔出一只毁容空盗布偶,又往右侧掷出紫袍教士,血肉之腐和带去恐惧的梦魇刹那迎了个照面。
对方三队加起来近似四十号人,不可能傻乎乎从一条路上正面追击,左右合围这在克洛丽丝预料之中。
空盗布偶的血肉黏着在奥尼克斯·塔尔博登身上,与其体表蠕动的“大主之腕”纠缠,梦魇布偶则在被帕西多一炮轰碎的同时,用一丝恐怖短暂呆滞了思绪,趁此时机,少女撤退的途中一枪轰在帕西多的铁壳子上,弹痕打得他倒退数步、让凹陷的创面宛如蜂窝。
克洛丽丝没有去攻击奥尼克斯·塔尔博登,对方吃下的邪神之物正与她遭受的诅咒产生联系,与奴隶贩子靠得越近,诅咒带来的污染便会趋于恶化。
若非【虚空之触】裹住伤口,克洛丽丝感觉自己的脸大概率会被那奇异的冻伤烧穿。当然,此刻她用线重新织出一层保护性的肌肤,外人只能看到淡淡的蓝光,看不见烧伤。
克洛丽丝正欲再退,帕西多却迅速清醒过来,他的胸口燃烧着炽热的【熔炉】,在灵脉象征的引导下,整个人照亮黑暗,再无任何阴影可遁。
“天越黑、心越亮,你的勇气像蓝星,叮叮咚咚咚咚叮……”
“怎么,你是在给你安排葬曲么。”帕西多也听着那欢活的歌神,但他没有丝毫饱腹感,更没有因为实质性的消耗而产生疲惫。
他知道那是什么。
在听到歌声时,【熔炉】的功率接近超载,这代表着他的能源消耗是以往三到四倍。
但也仅此而已了。
【熔炉】的输出功率或许有限,但储备的能量能够维持一座小型工厂数日运转,加之能将自然界中的源力化为己用,【唱歌的胃】这种“加剧消耗”的神秘物品对他几乎没用!
奥尼克斯·塔尔博登要抓活的,帕西多却管不了那么多,他要清理潜在的威胁,不容许逃命的路上有过多不确定因素。
手炮的五指中空,枪管对准克洛丽丝,飙风与烈焰如密集的雨幕,朝少女铺天盖地倾斜而去。
“咚——”
【日暮之钟】敲响,暗金色的血液升起倒流的瀑布,将所有炮火枪雨悉数截击。
小小公爵同样处在棺毒的诅咒中,若非必要,少女是不想在外面使用的。
她不知道苍生是否会因此心生感应。
“你的小玩具可真多啊!”帕西多恼怒地抬起灼热右臂,将高温汇于一点。
“喜欢吗?要不咱俩来做个伴?”小小公爵狞笑着张开大口,缝合嘴唇的针线一根根崩断,獠牙间,仿佛有洪钟蓄势——
“铛!!”
声浪朝帕西多席卷而去,他只感觉自己熔炉的功率瞬间下降一半,原本积蓄的高温此刻也偃旗息鼓,与此同时,全身百炼精钢混合青铜锻造的魔法合金也出现或绿或红的锈迹,人造肌肉似乎瞬间老化数年。
“嗖!”
就在克洛丽丝操纵小小公爵之时,几枚剧毒的箭矢蹭着她的披肩掠过,若非闪避及时,她的肩胛此刻应被贯穿了。
越来越多的敌人抵达现场,而另一边,奥尼克斯·塔尔博登也解决掉身上腐化的血肉。
“那好吧,肥桶,你的演唱会开完了,希望这有用。”克洛丽丝将【唱歌的胃】收进戒指,祈祷奇迹的发生。
否则,她必须全力以赴才能逃生,又或者,舍弃掉棺毒或者小小公爵,释放它们的全部特性来为自己制造机会。
饥饿……
这是奥尼克斯·塔尔博登的第一感受。他没有帕西多源源不断的能量供给,自身的源力根本无法补足消耗。何况,大多数超凡者的源力补足的是灵脉象征,让超凡者断水断粮的情况下多撑几日不成问题,但要取代水和食物这些必需品,则必须嵌合类似特性的技能才行。
奥尼克斯·塔尔博登虽然崇拜邪神、融合魔物,但依然是食肉喝血的,即便拼命从外界汲取源力,也无法短时间内补充肉体的干涸。
吃,是他唯一的选择。
同样,现在想大快朵颐的,远不止他一个。
“嗬嗬嗬!”
迷雾中传来沙哑的、混乱的、暴躁的低吼,野狼般的叫、鹰隼般的唳、虫子咔吧咔吧的响,撕咬在雾中响起,鲜血从深处溅射到奥尼克斯·塔尔博登脸上,就在这一刻,群怪从迷雾中扑出,跳蚤般的白骨蜘蛛踩碎石质路面,朝就近的奴隶贩子撕咬而去。
“滚开!”奥尼克斯·塔尔博登怒骂着,巨猿般的拳头将蜘蛛砸得稀烂,腐蚀性的酸液在毛皮上滋滋作响。
但这只是先军,吃瓜看戏、想要黄雀在后的异怪们陡然感受到饥饿时,便再也按捺不住,它们从各处浮现,进行混乱的厮杀。
“你这狠毒的臭娘们儿!”看到自己珍贵的替死鬼们死在不该死的地方,帕西多睚眦欲裂,怒不可遏。
作为能通过【熔炉】反馈推测出歌声效果的人,他立刻明白歌声消失后意味着什么。
那歌声甚至能让【熔炉】增加数倍的消耗,对异怪,又该是怎样一场预谋已久的饕餮盛宴呢?
哪怕这预谋只有短短的十来分钟。
“组织阵型,从九点钟的大道撤……”帕西多正要指挥,却发现自己身后的大部分队员都目光呆滞,还清醒的队长和法师们,也对周围的情况一脸茫然。
这一刹那,人与异怪都失去了反应!
两分钟前还狂暴不已的怪物们,忽然像失了神一样呆呆愣住。
“咔吧咔吧咔吧咔吧咔吧,嘶——”
迷雾翻动。
促密的、骨骼弹响的声音在每个人的头皮拉弦,脑浆于刺耳的折磨中翻滚,狭长巨物携雾而出,它如一柄截断长河的锻锤横贯大街,血浆扬于尘上,破碎器官宛若被履带碾过,瞳孔定格的珠子挤到天上,被一只生着五根附肢的胳膊摄取。
“斯哈斯哈斯哈!”小小公爵眼上的纽扣落下,露出一双鲜红肉眼,它亢奋地叫着,死死盯住那穿雾而过的巨物。
长街足有八米之宽,然而克洛丽丝目之所及的,只是它贯通长街的部分肢体。
被碾过的探险家们刹那成泥,又被聚合、捏造、融于那具庞然大壳之中,异怪则涂尸于地,未被在乎。对于人类,它似乎有一种贪婪的索求。
“畜生!”帕西多盯着那巨物,却没有任何攻击的想法。
克洛丽丝也惊愕地望着,在它展露的部分里,蜈蚣似的长躯由肿胀的肉块拼接,上面浮现着人脸,人脸齐齐张开口来,从咽喉中蔓延出根蔓似的、或大或小或长或短的肢节,然而它决非蜈蚣似的长形,在它背上有人形的畸形躯干长出。
它们或将异怪按在砧板上、磨刀霍霍;或是肥修女般的丰腴形体、哺育婴儿;怀抱中,一块块肉瘤哇哇啼哭,贯耳魔音下又响起无数交互的怯怯私语。
它的每一根血管都在游动,每一块肌肉都有纹理升浮,丑陋的人行在上边宛若闹市,莺歌燕语的血肉高楼从背上隆起,缠抱的手足编织为纵向舞动的“巨龙”,而那巨龙上,还有一条条横向的街、歪曲的人——
千足魔人。
“哈斯哈斯哈斯!缝给我,把它缝给我!”小小公爵羡慕地嘶吼起来,几乎挣脱克洛丽丝的控制,它叫嚣着,“我是世界之王——”
一具躯壳就是一座王国,它是天下的主人。
但是……
克洛丽丝用虚空之触砸歪小小公爵的头,这才让其老实,她自语道:“凶祸级千足魔人的标准体长为十二米,这玩意儿……”
少女决不信眼前的巨物能有厄难的位阶,一个位阶之差,中间是不可逾越的鸿沟。尽管如此,眼前的千足魔人在凶祸之中,也绝对能当之无愧排在前列。
它身在迷雾里望不见头。
千足魔人是人类在污染下融合畸变的产物,它虽然也会吞噬其它异怪用以繁殖,但子嗣、异怪,都无法增强其实力。
唯有血脉相系的人类,其血肉到灵魂无一不是其滋养。
普通的千足魔人能蛊惑灵魂,散播扭曲的思想,引诱猎物被其吞噬,同时拥有与其体格不相称的灵活。但是,眼前的千足魔人,它究竟有怎样的实力,克洛丽丝已经不敢去想象,更没有丝毫捕猎的想法。
趁千足魔人震慑诸人诸怪的时候,克洛丽丝用暗色的线织出一道遮光的墙,幕墙吸收掉帕西多释放的光明,没有一丝一毫犹豫,远遁而去。
427.定位
克洛丽丝趁混乱的间隙再次溜走,没有被异怪给追上。
没办法,满功率状态下的帕西多太过耀眼,这对势均力敌的敌人而言是警告,但在更为强大的个体及群体面前,他就像一个给自己点着灯笼的肥肉,吸引了大部分火力。
“真晦气,怎么会有那种体格的千足魔人!”
克洛丽丝把小小公爵收回戒指,边抱怨边流窜。
未知遗迹存在千足魔人的概率的确很大,古代的人类于种种污染下畸变聚合,最终演化为肉块与肢体缠绕的巨物。
但是,超过三十米的千足魔人便已罕见,更别说那大半身影都还蒙在雾色中的存在。尤其是,那千足魔人并非线性生长,它无所谓站立或爬行,状若扭曲的珊瑚。
克洛丽丝心中叹息。千足魔人是独行的生物,即便是繁衍出来的幼崽,也会在出生的一刻迅速逃离出生之地,这种情况下,她根本找不到第二只千足魔人去猎杀。
值得慰藉的是,她在古代魔法公会的图书馆偷拿了不少宝物,这玩意克洛丽丝说不准估价,但许多法器、珠宝首饰都掺有秘银等材料,哪怕将其全熔掉只卖稀有金属,应该也能值一两千星元。
这么一想,这次探险并非全无所获,如果她带走的宝物里出一两件值钱货,购买千足魔人脑髓的钱就有了着落。
她再次看表,指针依旧在胡乱偏向,但幅度较之先前已小上不少,基本停留在两点钟到六点钟的方向。
“这是不是说明奈娜与我的距离缩短后,迷雾的干涉也在削弱?”
克洛丽丝思虑过后,一头扎进雾色当中。
周围是嘈杂的响动,每一个都很轻微,但当它们合在一起时,便像是闹市中开了一场音色崩坏的交响乐,没人看得到雾色中究竟潜伏着怎样的怪物,只能用想象去勾摹看不到的恐惧。
前方浮现鬼魅般的红影,为了减少动静,少女取出她久而未用的银刀。
咫尺之距,霍然刺出。
“呜哇哇哇!”
烈焰随惊慌的尖叫擦过克洛丽丝的耳畔,在听到人类的声音后,她向右侧偏移了刀锋,只在肩胛上溅起一道血光,尽管如此,死手也不是那么轻易收回的,若无意外,削铁如泥的银刀将削断来着的胳膊。
“噗通!”
平坦的石路上,一袭红艳的宫廷礼服摔在少女面前。
提灯驱散迷雾,那倒地的青年女性惊恐地抬起头,她望见一个脸颊发光的清艳少女,竟然是“老熟人”。
“克小姐!”女人妆泪阑干,蓦地从之前的丢脸一幕生出浓郁的羞耻心,饶是如此,她依旧若无其事地爬起来,故作平常的模样像是刚从街另一边品完四点钟的咖啡。
薇曼·利萨拉本,克洛丽丝对这女人印象深刻。不知道她的人,还以为这是一位前往宫廷赴宴的贵族淑女。
“你还没死?”克洛丽丝脱口而出。这是她内心最直白的想法,在这种险境下,没必要虚与委蛇。
“天呐,终于遇到活人了!”薇曼·利萨拉本感情激动,她收起尴尬,假装对方没看到先前的丑态,她揉着膝盖从地上爬起,也来不及注意克洛丽丝的言辞是否失礼,“克小姐,你的队友呢?快走吧,这里很危险,我们一起逃出去!”
“队友?”克洛丽丝觉得这女人脑子不清醒,没好气道,“我正在找。”
“呃……”薇曼·利萨拉本原本得救的表情顿然凝滞,惊恐的、绝望的、欲哭无泪的神色渐渐涌了上来,“你、你也……”
“我也和队友走散了。”克洛丽丝耸了耸肩,“你有看到她吗,一位精……呃,可能穿着浴袍的狐狸精。”
“什么?穿浴袍?遗迹里怎么会有人做那种不着调的打扮,对自己的生命安全也太不负责了!”
“你还好意思说别人……”克洛丽丝微微摇头,转身欲走,连为对方缝合肩头伤口的想法都没有。
“哎——”女人叫住克洛丽丝。
薇曼·利萨拉本收起心中的惶惶不安,她是高贵的利萨拉本,家族年轻人中排名前二十七的优秀法师、唯一的探险家,既然天底下没有救世主,那她就要学会自救!
况且,眼前还有一个比她年幼的女生,作为还没毕业的高质量法师女士,薇曼·利萨拉本认为自己有义务保护这样的弱者。
“你要去哪里?”薇曼·利萨拉本问。
“找队友。”克洛丽丝说。
“这里太危险了,你的队友们可能已经罹难,就算还活着,大雾漫漫,你要怎么找到他们呢?”薇曼·利萨拉本劝道,“不若和我组队吧,我带你逃出这个鬼地方!”
克洛丽丝眯起眼睛,仔细观察对方的神情,反复确认一个事实——这女人是真的傻,而非伪装的白莲花。
在这种境地遭遇一个状态完好的陌生人,连奈娜都会对其抱有警惕。
当然,有善心是好事。
“你知道怎么出去?”
“呃……不知道。”
“……”
见少女露出失望中隐含鄙夷的神色,薇曼·利萨拉本的“骄傲”被触怒了,她将法杖横握于身前:“我堂堂毁灭学四级法师,有神性灵脉象征【厉阳】庇身,保护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克小姐,你是疫医、我是法师,你来规避诅咒,若出现怪物,便由我解决,咱们组队正好能力互补!”
喔,原来是真把她当疫医了。
这样一盘算,薇曼·利萨拉本应该还是有些脑子的,知道利用队友的特长。
思考片刻后,克洛丽丝说:“那就跟我来吧,正好我有些话要问你,薇曼·利萨拉本。”
“克小姐,请不要用这种只命令的口吻与我说话,”女人追了上去,她坚持走在克洛丽丝前面,要做展示羽毛的庇护者,同时昂起脖子,骄傲地说,“另外,你可以称呼我利萨拉本或者薇曼,其实,我更喜欢你尊敬地称呼我为‘烈焰玫瑰’。”
“呃?”
“烈焰玫瑰,”薇曼·利萨拉本重复道,“我作为探险家,也该有个响当当的称呼,对么?”
“对……吧?”
“你呢?”薇曼·利萨拉本自问自答,“不过克小姐初出茅庐,没什么探险经验,应该还没有独特的绰号,没关系,我可以给你起一个……黑莓医生如何?”
你还真当自己在度假了?
“……”无话可说的克洛丽丝握紧银刀。
前方的雾色浮动黑影。
“小心,克小姐!”
薇曼·利萨拉本将法杖朝前一指,进行接近半分钟的咏唱,磅礴的光束向雾色中穿透。
“唰!”
黑影中探出的肉瘤状怪物被烧得只剩余烬。
“呵,真弱,”薇曼·利萨拉本挥散法杖上红宝石的火焰,留下轻飘飘的一句后,看向克洛丽丝,“希望你不要太过吃惊,克小姐,我已经尽量收敛自己的力量了。”
威力可圈可点,如果不考虑那几十秒的咏唱时间,也算是不错的攻击。
然而……
黑影从雾中蠕了出来。
十余米、蚕一般的异怪遮蔽了薇曼·利萨拉本,它胸前伸出肉瘤状的长条形足,足端有吸盘作孔,往外吐出的黑色丝线充满邪恶的污染气息。
那蚕本没有注意到面前的小东西,但之前的光束将它烧得火冒三丈。
“烈焰玫瑰女士,”克洛丽丝不得不提醒,“我们该逃了。”
薇曼·利萨拉本也察觉到异状,她回过头去看,登时魂不附体,意识紧跟着恍惚,腿脚沉重地发着抖,挪不开步伐。
要死要死要死!怎么有这么大的异怪!
薇曼·利萨拉本胆子是不大的,事实上,在遇到克洛丽丝之前,她还没遭遇过真正棘手的怪物,郁金香探险队的综合实力是克洛丽丝所在队伍的数倍,有经验丰富的探险家开道,薇曼·利萨拉本甚至还怀揣着与异怪鏖战的期待感。
然后迷雾涌了过来,逞能的她不知不觉与队伍走失,有赖于她用【厉阳】的火焰做威慑,中途没遭遇致命的危险,饶是如此,和克洛丽丝遭遇的一瞬间依旧吓得惊慌乱叫。
现在,强烈惊恐感已经让她叫也叫不出。
要死。薇曼·利萨拉本已经人生弥留。
而且,不是她不想逃,是恐惧已经让她无法活动双脚。
“快逃啊,你难不成还要挑战它不成?”
克小姐的声音响在耳畔,可她该怎么回答呢,难道说自己吓得合不拢腿、惊慌失措么?那有损“烈焰玫瑰”威名,也给利萨拉本家族抹黑!
挑战……没错!
“你先逃,克小姐,”薇曼·利萨拉本淡然一笑,“我掩护你离开!等你找到路博·乔治那几个蠢货,就告诉他们,我是如何英勇作战的!”
“你多保重。”克洛丽丝点点头,消失在雾色中。
这就走了?
浑身浴火的薇曼·利萨拉本有些错愕,但很快释然了,因为她——
“呜哇哇哇哇哇哇!怪物,你不要过来!!”
女人软倒在地,身子往后缩。对眼前的蚕形异怪而言,储藏于法杖的攻击在没有咏唱蓄能的情况下比鞭炮的效果大不了多少。
它胸前的足伸出细长的管,小心翼翼朝薇曼·利萨拉本探去。
“去死去死去死!谁来救救我!呜呜呜!”
“轰!”
比光束威力稍弱的烈阳在蚕虫的头颅上爆开,克洛丽丝的线缠住薇曼·利萨,在火焰下燃为黑烟,只能依靠惯性将女人勾过近三十米的距离。
“痛痛痛……”
薇曼揉着湿漉漉的屁股,茫然无措。
克洛丽丝帮她拾起法杖,瞪道:“走!”
“克小姐!你怎么还在!”薇曼·利萨拉本既有劫后余生的欣喜,又产生近乎恐怖的绝望感,那远胜异怪带给她的绝望让其恨不得立刻自尽。
“别废话!”
克洛丽丝粗暴地用触手将她拉起,这女人的火焰还真管点儿用处,驱魔除虫都有不俗的效果。
少女往前跑了两步,脚跟忽然一软,莫名跌倒在地。
“怎么回事……”她匪夷所思地爬起来,继续拉着薇曼·利萨拉本往前远离巨虫的方向跑。
“噗通!”克洛丽丝又跌了一跤。
“克小姐,携带【熔土】时,是不能走得太快的。”丑态毕现的薇曼·利萨拉本在克洛丽丝面前已经生不起丝毫骄傲之心,只能在一旁惴惴不安地提醒。
“你说这法杖?”
克洛丽丝真想用手中这玩意儿敲爆女人的脑袋,你探险穿礼服、踩高跟就算了,还带这么个不能跑的破玩意儿?
少女直接将法杖扔掉。
“等等,那是我用整整三年的收入买的!”薇曼·利萨拉本急忙阻止。
“你要钱还是要命?”克洛丽丝看向脑浆蹦碎后依旧缓慢蠕动的巨虫,不耐烦地质问。
“呃……哦。”薇曼·利萨拉本爬起来,欲盖弥彰地用火焰蒸干腿上的水渍。
克洛丽丝点着灯,遵循灵感中对敌意的感知,尽可能避开危险区域,带着薇曼·利萨拉本离开。
这时,少女才来得及旁敲侧击:“你这种脱离社会生产的大小姐也有收入么?”
“呵,克小姐你怎么会问出这种外行人的话呢?”薇曼·利萨拉本试图从其它方面找补回尊严,“出身高贵的法师家族,家族和父母都会为我们安置产业,以供我们钻研魔法时的支出。”
“所以你不用钱来购买研究魔法的材料和设备,反而用来买玩具?”
“【熔土】不是玩具!它的威力你刚刚也见识过,不是吗?”
“不是玩具?哦?那很贵吧?”
“五万五千星元!这还是我动用人脉后的折价!”薇曼·利萨拉本小小骄傲了一把,同时又小心地用余光瞥克洛丽丝,萦绕不去的念头在脑海当中转——
克小姐究竟有没有看到呢?她不会乱说吧?!
克洛丽丝点了点头,拳头捏得更紧了。
还好没扔掉。
少女问道:“你的队友呢,被异怪袭击了吗?”
薇曼·利萨拉本茫然地摇摇头:“当时的雾色很大,我听到一个呼噜噜的声音,就想去看看,然后……”
“然后就掉队了?”克洛丽丝真是服了这个女人,没有一丁点儿危机意识。
这时,远天又有照明弹的光亮升起,战斗频频爆发,但因为距离太过遥远,只能看到晦暗不清的残晖。
克洛丽丝忽然想起,每一个区的哨所都是有灯塔在的,一定程度上可以穿透迷雾、指引方向。
她迫切地问:“你还记得来时的路吗?”
“大……概?”薇曼·利萨拉本从礼裙中取出一张图纸,说道,“这是可露儿给我画的地图,呃,不过迷失后,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由于薇曼·利萨拉本一直用火焰把自己点成灯泡、驱散雾气,因此她哪怕没有提灯,也没有被迷雾给吞没。这女人现在还活着,迷失的时间应该不长,否则早就被异怪撕成渣滓,那么,她迷失的地点应该距离这里不远。
只要找到她迷失之前的路线,那么就能根据地图返回哨所,点亮让所有人看见的灯塔!
但……
既然如此,为什么迷雾出现至今,灯塔依旧没点亮呢?是迷雾遮蔽了光线,还是另有隐情?
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希望。
克洛丽丝毫不客气地夺过地图,弯下腰“撕拉”一声,给薇曼·利萨拉本裁衣。
“呀,克小姐你做什么!”女人慌张地合住膝盖,无法阻止少女撕烂自己的裙摆。
“改尺寸,待会儿若你因为杂七杂八的原因落后,我不会给你第二条命。”
在【裁缝】的作用下,一身防火保温的名贵丝裙被克洛丽丝改成宽松的长裤,克洛丽丝用剩下的面料合着布偶中取出的棉花,又给薇曼·利萨拉本缝了一双鞋,同时用线加硬鞋底,便于奔跑。
此刻的薇曼·利萨拉本已经察觉到,克小姐不光光是“疫医”这么简单。
像一位真正的探险家。
“在担忧什么?”克洛丽丝为女人的礼裙收腰,【梦境行者】察觉到到对方的情绪,便问道,“是怕逃不出去,还是怕我把你尿裤子的事说出去?”
“克小姐,”薇曼·利萨拉本硬气地说,“我绝不容许你对我的名誉进行这种毫无来由的污蔑!”
“呜哇哇哇哇哇哇……”
克洛丽丝手中放出之前的发生过的幻象。
“……”
“……”
少女抬起头,两人相顾无言。
“走吧,”最终,克洛丽丝拍了拍薇曼·利萨拉本的腿,站起身来,说道,“给我想尽办法去回忆,你是怎么走到这个地方的,中途有几个转向、绕了几个路口、看到哪些地标,不记得的话,就让我搜查你的记忆,那就没什么隐私可言了。”
“是!!!”
428.叛徒
距离产生美,当躺在古灵庭岸线的沙滩、晒着温和闪耀的星光、在仆人的侍奉下小口啜饮着并不擅长却彰显气质的香槟美酒时,薇曼·利萨拉本对自己拥有的生活感到枯燥乏闷,在动动嘴皮子就能决定几百号鞍前马后的魔法工人的前程时,她便产生世界在握、无所不能的想法。
伟大的人需要伟大的事迹,想象中,征服所谓的遗迹将是她真实人生的美好作证,这可以让她远离虚假的、浮夸的、区区富贵的生活,使其在攀登高山的过程中彰显“真我”,而非旁人口中生而命好的骄纵小姐。但是,只有真正体会过迷雾中那孤零零的压抑感后,薇曼·利萨拉本才明白叶公好龙的谬误。
这些想法她是决不会承认的,那岂不意味着自己是一个懦弱的胆小鬼,玷污了利萨拉本的家族名声?
不承认归不承认,处在迷雾的笼罩下,薇曼·利萨拉本依旧会产生本能的心悸,仿佛有无形的利爪扼住她的咽喉,每一次大口喘气,都是无比惊悚的、窒息的挣扎。
“唧!”
面前有成年男子半身大小的紫色毒蛛惨叫一声,被银刀贯透了脑袋。
与克小姐行走在迷雾中让薇曼·利萨拉本产生格外微妙的感觉。队友的存在是一针无与伦比的强心剂,尤其看到克洛丽丝干脆利落地处决掉怪物后,更让她产生强烈的安全感。论实力,少女远远比不过路博·乔治的侍卫长,经验也不如聘用的三名秘银级探险家丰富,两人并行的队伍里更没有全副武装的仆人庇护,矛盾的是,薇曼·利萨拉本反而对眼下的环境更依赖。
之前的她是锦衣玉食的大小姐,山珍海味也不过寻常,而现在,她仅仅是落难的、随时会死去的朽木探险家,渴极了的人,饮溺也是奢侈的享受。
更矛盾的是,和克洛丽丝相处时,薇曼·利萨拉本又格外不自在。若环境令她窒息,克小姐则是粗暴插进肺里的氧气管,解一时之急后,长期下去还是很难受的。
“我记得你带了一只鸟,鸟呢,哪儿去了?能把它放出来侦查吗?”
“大、大帝被我炎爆的气流吹飞了……”
“死了?”
“没、没有,它晕头转向,从上百米的高空坠下来时,变成了一团屁股长在脑袋上的肉块。”
“哈哈哈,”克洛丽丝低声笑起来,她的确被逗乐了,“你还真是队友杀手啊,”旋即,少女的脸色阴沉下去,“如果你出现碍手碍脚的情况,我也把你扔到百米高空去,看看这地方的诅咒是不是如你所言。”
薇曼·利萨拉本打了个寒噤,心神俱慑。
克洛丽丝又问:“你的毁灭魔法总要咏唱很长时间吗?”
女人挺了挺胸,像展示羽毛的花雀:“强大的魔法当然需要准备时间,如果时间充分,先前那只大虫子我也能一个人解决!”
“左前方的房子,看到了吗,把它给我炸了。”
“呃,为什么?”
“你不是说要走这条路么?我给你时间咏唱,摧毁那里的蛛巢后,我们加快步伐跑过去。”克洛丽丝停下脚步,将刀插在地上,感知前方的动静。
一方面是密集的敌意,另一方面,【梦境行者】也能感知到意识的信号。
虽然这些异怪的意识活动原始而微弱,但只要是拥有灵魂的物种,都会溢散灵质,从而被相关特性的超凡力量捕获。
“我……”薇曼·利萨拉本嘴唇蠕动起来。
一分钟后,她含糊不清的动作停下了。
“怎么?”
“我不会毁灭魔法。”她羞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克洛丽丝懵了,“你之前炸虫子的时候不是很顺利么?”
“那是【熔土】的力量,”薇曼·利萨拉本深吸了一口气,“但你将它扔掉了。”
“拿着它你能跑出二里路么!”克洛丽丝有些生气,“你就不会别的魔法么?天,你不会是什么法术都不会的废物吧?四级法师,就这?”
度假小姐再次打破克洛丽丝的认知,让少女大跌眼镜。
“我会,我当然会!”薇曼·利萨拉本何曾受过这样的“辱骂”,她急的快哭出来,迫切将贴身的腰牌拿出来证明,“四级法师资格徽章,古灵庭法师公会认证!”
“那就施法啊,你还等什么,等我给你材料么?”
“我是学表演的!!!”薇曼·利萨拉本憋足气,低声吼起来,但她又不敢叫得太大声,因而又低又尖的声音像枝头的麻雀喳喳叫,“我没事学毁灭魔法做什么!我又不打打杀杀,那也不优雅!”
克洛丽丝被她理直气壮的回怼震撼了,但少女很快回过神来,逼上前,将薇曼·利萨拉本吓得跌坐在地,她居高临下的俯瞰:“这么说,你一点儿作用都没了?兜了半个小时圈子,定位的地标呢,地图上的青铜雕像呢?钟楼呢?”少女蹲下身,揪着女人的衣襟将她提到脸前,“我的时间比较珍贵,如果耽误太久,我不想将它浪费在拯救一个废物身上!”
薇曼·利萨拉本凛然,她吸了吸鼻子,“我、我……”正想说些什么,委屈感堵住了喉咙,湿了颊、浸了裤管的泪水不争气地哗啦啦落,“呜呜呜,我记得是这里的,我记得是的!前面的棚屋我记得来过,地标应该在附近的,呜呜呜,我没有耽误时间!”
克小姐是真的让人感到害怕。薇曼·利萨拉本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再怎么说,她也是出于好意要保护克洛丽丝的,虽然情况颠倒了,但对方就不该给自己多点儿体谅吗?
克洛丽丝没时间等她在这儿哭,真入侵记忆,也不一定能得到真实的场景,少女问道:“你印象里究竟该走哪个方向?”
“那里,呜呜,不对,那里……”
“噌!”
克洛丽丝将银刀猛地从薇曼·利萨拉本腿间插入坚硬的石面:“给我肯定的答复!”
“那里!呜哇哇你吼那么大声做什么!”
“你确定?”
“我确定!”薇曼·利萨拉本不敢不确定,生死关头,人的潜力总是无穷的,“那个有水杯的招牌我有印象,曾经应该是个酒吧!我还和可露儿讨论过的!”
少女收起刀,头也不回地绕开蜘蛛的巢穴,朝女人所指的方向前进。
这蠢货,在尿裤子方面一定和沃尔茜有很多共同语言。
可这怨谁呢?
薇曼·利萨拉本擦干净眼泪,克洛丽丝走了,委屈感立刻被恐慌淹没,也来不起哭,她忙不迭爬起来,家族与法师的荣耀在此刻碎了一地,呼唤的声音甚至带着点儿谄媚:“克小姐……你等等我呀,不要丢下我……”
任由女人跟上来,少女没有将她驱逐。
走到酒吧附近后,克洛丽丝依稀能从照亮的雾色中看到钟塔的虚影,她打开地图,终于确定了为止。
虽然是个累赘,但薇曼·利萨拉本还是很努力地找到了正路。
这为克洛丽丝节省了宝贵的时间,让她不至于像个无头苍蝇在遗迹中乱窜。
“嚎——噜噜噜——”
“来了!那打雷一样的可怕声音!”薇曼·利萨拉本惊恐地缩到克洛丽丝后边儿,但她身材比克洛丽丝高出半个头,因而还得弯下腰。反正该丢的脸已经丢尽,她此刻只想活下去。
迷雾能屏蔽掉一部分声音和光的传播,但眼下雾色尚薄,这种影响不算强烈。
那声音透过迷雾穿来,像雷在响、风在啸,充满警告和威慑感,但克洛丽丝莫名觉得有些耳熟。
逐影袋熊?不能吧!?
克洛丽丝说:“过去看看。”
“嗯……啊?不了吧,哎!等等我!”
巨响来自一座大门破败的院落,地上是提灯照不亮的黑影,克洛丽丝避开黑影,悄无声息翻墙而入,薇曼·利萨拉本从大门跟在后边儿,“啊”的一声,忽然从原地消失。
“嗷噢噢噢!”
屋顶的石砾在吼叫中颤颤滚落,破败的屋子里,一只五米多高的黑色巨熊站起来,挥着爪子示威。
阴影是它困住敌人的能力,与灵界相连,可以塑造出一个位于夹缝中的临时空间。在这个空间里,薇曼·利萨拉本无法走出阴影存在的范围,哪怕她能看见克洛丽丝,也只能徒劳呼救。
“咔。”散弹上膛。
克洛丽丝用【玩具枪】指着瞌睡熊的下巴。
“嗷……呜呜呜。”它示威的声音顿时偃旗息鼓。
逐影袋熊这一物种不喜欢战斗,若非必要,也很少对其它生物进行捕猎,遇到敌人时,它们的第一时间是用声音、动作和体格示威,如果不能将敌人吓跑,它就会困住敌人自己溜。
它认出眼前这人类,知道这时当初买走自己的人,似乎想到什么,瞌睡熊屁股一扭,从大地掘起宛若海浪向前翻滚的阴影,而它的身形也逐渐淡化,随“海浪”涌向前方。
“给我站住!”克洛丽丝喝止无效,将烈阳打到天上,热光照亮黑暗,翻到一半的瞌睡熊也从路途中滚了出来,薇曼·利萨拉本也从被驱散的阴影中释放。
和普通的光照比起来,“烈阳”更具克制性。
瞌睡熊滚出来,惊恐地往前爬,它其实是有一战之力的,但从小被人类饲养的它吓破了胆——
哪怕不情不愿,服从主人始终是它被驯化下来的本能,背叛主人是大忌,要下油锅、煎熊掌。回想起被它抛弃的波菲娅,瞌睡熊立刻把克洛丽丝当作秋后算账的债主。
六根触腕齐齐拽住它毛团似的尾巴,线固定住它的双腿,瞌睡熊噗通一声摔倒,挣扎着往前划拉爪子:“嗷呜呜呜呜(饶了我、饶了我!我没有背叛,我只是在保存有生力量)!”
可惜克洛丽丝听不懂走兽的话,她走上前,用枪管狠狠敲打瞌睡熊的脑袋:“跑什么?波菲娅呢?你怎么自己在这里睡大觉?”
“嗷?”瞌睡熊一愣。
听这小主人的话,她似乎不知道自己背叛的事啊!那还慌什么?
“我问,波菲娅和米尔莫呢!?”
“嗷!”瞌睡熊拨掉身上的线,暂时不打算逃了,它坐在地上,从洗干净的育儿袋中掏出干粮来嚼,带着委屈和激愤,“嗷嗷,嘤呜呜呜吼(我们遇到了很多坏人,饲养员丢下大家逃了)!”
克洛丽丝捂额,这熊能听懂她的话,但她又说不会熊语。少女只能问:“你们走丢了?”
瞌睡熊可劲儿点头。
“波菲娅和米尔莫还活着?”
继续点头。瞌睡熊不敢摇头,它怕自己一摇头,小主人就轰掉自己的脑袋。
虽然是波菲娅一直在饲养和照顾它,但作为聪明的凶兽,谁付的钱它还是看得出的。
“这熊……是你们之前买的驮兽?”薇曼·利萨拉本的恐惧逐渐消散,反而对瞌睡熊开始好奇。
作为驮兽,瞌睡熊被驯化得几乎没有攻击性,就算看上去可怕,但也是比不过拿捏她把柄的克小姐的。
“嗷!”瞌睡熊轻轻拍掉薇曼试图抚摸它毛皮的手。
女人胳膊一麻,委屈地收了回去。再一看克小姐教训它的模样,薇曼·利萨拉本更委屈了——同是天涯沦落人,怎么对克小姐敢怒不敢言,反倒刁难同病相怜的她呢?
“你能在迷雾中行走?”克洛丽丝问出最直接的问题,这样瞌睡熊就只管摇头和点头了。
瞌睡熊敢优哉游哉睡大觉,附近又没有任何危险的生物,这让少女想起逐影袋熊趋吉避凶的生物本能。同时,它至今没有任何伤势、没经历任何战斗,说明它能够在没有光照的条件下穿行于迷雾!
“嗷。”瞌睡熊点点头。
对它来说,遗迹和森林没有多大区别,该吃吃该睡睡,偶尔还能捡到异怪们互相战斗后留下的残尸,作为与阴影合一的凶兽,只要自己不去挑战强大的异怪,在这种迷雾世界简直如鱼得水。
回到守望前哨还得被人类抓住继续卖,真的很影响熊睡大觉。
“你的感知域,能看到迷雾的特性流动?”
“嗷?”瞌睡熊听不懂专有名词。
“你知道迷雾哪里危险、哪里安全?”克洛丽丝换了相对简单的说法。
熊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它躺下去,拍了拍圆滚滚的肚皮:“嗷嗷(我不知道怎么出去啦,你也不知道的话,就过来睡觉吧)。”
说罢,它又快呼噜噜起来。
克洛丽丝一枪管砸在它鼻子上。
“呜呜……”瞌睡熊坐起来,对残暴的主人委屈的叫,像条小狗。
“有人吗!”这时,院子外传来呼喊,“我们是维尔特探险队的队员,我们没有敌意,只是跟着刚刚的‘信号弹’过来……有人吗,请帮帮我们,我的队友快不行了!”
429.他还得感谢咱呢
“有人吗,请帮帮我们,我的队友快不行了!”
听那恳切的声音,应该是有探险家将克洛丽丝方才朝天射击的烈阳当作其它队伍集合所用的信号弹。
克洛丽丝与瞌睡熊对视一眼,然后将旁边的薇曼·利萨拉本瞪着:“待会儿给我闭上你的嘴,别惹麻烦,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做的不要做!”
女人涨红了脸,想要辩驳,话到喉咙时,又在某些即时的心理阴影下咽了回去。她感到冤枉,明明这么一路过来,自己并没有惹是生非,还帮对方贡献了地图和方位。
也正是如此,在找到与地图所匹配的路线后,薇曼·利萨拉本发现自己好像也没有别的作用,要是克小姐过河拆桥,她多半得死在这里。
克洛丽丝示意瞌睡熊警戒,她则端着枪,神情紧张地走了过去。
门口是三个探险家,每个人都身上挂伤,后面还有两个人搀扶着身下肿如象腿、奄奄一息的伤患,他的脚趾头有鸡蛋那么大,整个身子极不协调。
这幅画面稍微降低了少女的戒备——
九死一生的当下还能将重伤的同伴带在身边,无论最后在生死关头前做出怎样的抉择和取舍,这道德水平已经站在了探险家这一行的上游。
克洛丽丝声音放柔,捏着嗓子,握枪的手也不是那么稳健坚定、破绽百出:“你好……”
跨进门的探险家一愣,下意识握紧手中的铳刃。
一个貌美、柔弱的年轻女孩,怎么看都和这里的画风格格不入,故而他第一时间怀疑这是什么邪物蛊惑人心的化身。
克洛丽丝向前时,探险家后退一步,将刃插于地上,做好上挑反击的准备:“这位小姐,您是一个人在这吗?”
“噢,当然不是,”克洛丽丝摇头,“我和大黑在一起,还有一位善良的、强大的法师小姐。”
探险家看到院落里走出一位光鲜靓丽的烈焰美人,又看到站在她旁边,慢悠悠在地上滚了一圈躺下、体格让人难以无视的巨熊,稍微放下心来。原来是一位强大的法师,只是,这穿着未免太花里胡哨了。
探险家朝法师走去,伸出手来:“您好,法师小姐,我是维尔特探险队的泰里……”
薇曼·利萨拉本把头一歪,连一句话都没有回应,她瞥着克洛丽丝,这副态度在泰里看来简直傲慢到极致,很符合古灵庭那帮法师老爷的形象。
“利萨拉本小姐不大喜欢和人说话的,”克洛丽丝柔声说,“你好,我是大抱熊探险队的队医,大伙都叫我克小姐,有什么事可以同我讲的,呃……”她扯着泰里的袖子,将其拉到一边,低声道,“利萨拉本小姐的性格是不大好的。”
何止不大好!
泰里对薇曼·利萨拉本的倨傲感到不悦,但作为成熟的探险家,忍气吞声是必修课,何况,身居高位的贵族法师的确有傲慢的资本。
与大多只能在工厂做民工的平民法师不同,贵族法师垄断了大部分魔法知识及相关专利,任何想学习魔法的人都得拜在这些人的名下。即便是探险家中那些出身普通的法师,大多也都有师承和背景,否则仅靠市面上的那些基础读物,野生法师这辈子能过三级考试就已经是天资绝伦。
薇曼·利萨拉本注意到泰里不大对劲的眼神和若有若无的疏离,心中感到困惑。她是想要和这些探险家进行交流的,多个朋友多条路,顺便减少对克小姐的依赖,但少女凶巴巴的言辞历历在目,因而薇曼·利萨拉本不敢乱说话,只能眼巴巴地瞄着少女,示意这边的才是老大。
泰里显然误解了她的意思。
他情绪激动地对克洛丽丝说:“克小姐,您说您是大抱熊探险队的队医,那个铁山布里托?”
听上去布里托还小有名气。
克洛丽丝点点头,说道:“您认识布里托队长吗?”
“那倒没有,只是久仰贵队的大名,”既然眼前的少女是铁山布里托邀请的队医,违和感便不是那么重了,泰里说道,“先不说这个,克小姐,请你帮我看一看病人吧,我的朋友快不行了!”
“没问题。”克洛丽丝泰然自若地点头。
据介绍,病患斯里特夫是泰里队伍中的侦察者,不算斥候,而是通过占卜预测一个方位的吉凶。但马有失蹄,在全是危险区的迷雾中,哪怕占卜出对的方向,依旧有着致命的风险,所谓“安全”,只是相对而言罢了。
泰里他们遇到了一群飞蝇的袭击,大部分人都丧生在逃命的路途中。
斯里特夫全身发烫,被队友平放在棉毯上艰难呼吸,他两条肿胀的腿用石板垫起来、布满龟裂的血痕,男人充(血)的趾头甲盖近乎脱落,只有血丝和肌肉组织还藕断丝连。
少女扒开男人的衣裳,发现肿胀已经随大腿蔓延到胸膛,凹凸不平的囊泡在胸口的皮肤跳动。
少女给斯里特夫打上麻药,丝线从指尖生出,刺破他的皮肤,在皮层下缓慢游走,视察情况。
“克小姐,斯里特夫他……”
“它被虫卵寄生了,”克洛丽丝皱着眉头,用线挑出几个囊泡中的虫胎,“你们怎么不早点儿处理?”
“一个小时前不是这样的,斯里特夫的腿当时还没有这么种,他的胸口……”
“这些虫卵原本只聚在他的腿上,但由于你们发现不及时,一部分已经蠕动到胸口,尤其是这腿上的这部分虫卵竟然将自己的大部分构造转化为人体的血肉组织,已经和斯里特夫‘长’在一起……唉。”克洛丽丝低眉摇头。
“呼……医生,你的意思是不是,我已经没救了?”斯里特夫神志不清,艰难问询。
“有。”克洛丽丝的话燃起他求生的希望,可转眼,少女的话令他如坠冰窖,“得截肢。”
虫卵与人“长”为一体有一个转化的过程,与克洛丽丝将线转化为其它物质、用以缝合缺面有些类似,腿部以上的虫卵还能通过线挑出来,至于这两条腿……
少女相信卡洛森肯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但她肯定是没辙的。
“克小姐,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唉……”斯里特夫长叹一声,他说道,“那就麻烦克小姐了,”他深知越拖越活不下去的道理,安慰同伴道,“没关系,大不了我去医院进行义体化改造,装两条假腿。”
“那就麻烦克小姐了,”泰里点了点头,又强调,“克小姐,斯里特夫是我们队的占卜家,他很擅长寻路,如果他死了,我们是很难走出迷雾的。”
“我知道了,你们先回避,我为他进行手术。”
条件恶劣,该消的毒还是得消。
克洛丽丝已经为斯里特夫进行全身麻醉,她拆开烈阳弹壳,以壳上秘文激发部分烈阳特性用作净化和止血,比起虫卵侵蚀,这部分异质源力的污染可以忽略不计。
【福音】一脉的特性更适合辅助手术,它温和、纯洁,哪怕与克洛丽丝的虚空之触也能有所兼容,对绝大部分人而言更是有益无害。
【裁缝】的效率是关键,而且,普通裁缝很难在多线操作的情况下保证精度,这对克洛丽丝不成问题,线在血肉之躯游走的痛楚难以言述,所幸在麻醉剂的作用下,斯里特夫已经毫无知觉。
这次仅是虫卵寄生,为时三刻钟的处理后,虫卵基本得到清除。
室外,薇曼·利萨拉本孤零零地站在空地,泰里一行人看她的眼神虽然恭敬,但谈不上热忱,做不出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来。她不知道是何原因,只觉这些下层人不知礼数,于是打消了与这些人交好的想法。
探险家们正做着简单的包扎和计划,总归有事可做,在人类抱团本能的驱使下,感到势单力薄的薇曼·利萨拉本朝打瞌睡的黑熊边上靠近,她取出一块拳头大小的应急干粮,拍了拍瞌睡熊的鼻子,想要示好。
“啪。”
瞌睡熊好梦被打搅,一巴掌给她扇得跌倒在地。黑熊知道大部分人类小身板又脆又薄,也没怎么用力,奈何薇曼·利萨拉本更弱不禁风,干粮也落进泥土里。
女人抿着唇,委屈得想要找个枕头掉珍珠。在古灵庭时,她被众星拱月,何曾少了溜须拍马的舔狗?此刻自己主动示好,竟连一头畜生都不待见!
苦闷憋在心里,薇曼·利萨拉本绝不打算在这些恶棍面前哭泣,注意到探险家们时不时瞥来的目光,她更做出清冷高傲的模样,显得卓尔不群。
泰里一行人心中也是郁闷的。听克洛丽丝介绍薇曼·利萨拉本是强大法师时,他们早就有结交的想法,奈何法师老爷……啊不,小姐,她太清高、太倨傲,给人生出难以接近之感。
除了瞌睡熊外,两方都期盼克洛丽丝快点出来。薇曼·利萨拉本是实在伶仃,发现克洛丽丝态度恶劣归恶劣,却起码愿意和她相处,这对社交动物弥足珍贵;泰里一方则是祈祷同伴能活下来,用占卜继续指路,同时也期盼克小姐能做与“强大法师”沟通的桥梁,磨合队伍,增加生还几率。
克洛丽丝走了出来,她手上未沾任何血迹,干净得不像刚做完手术:“去看看你们的同伴吧,他最好有人专门背着。”
“我来吧。”队伍中走出一个身材两米二的雄壮女人,且不说肌肉隆起的肱二头肌,就是小臂都有克洛丽丝大腿粗。
“麻烦你了。”泰里点头。
片刻后,雄壮女人将斯里特夫背出来,他的体质是不错的,在克洛丽丝为其服用活力药剂后,除了脸色苍白、虚弱无力外,生命体征一切正常。
“占卜家”或“法师”这类职业听上去弱不禁风,但学习神秘学并不影响他们健身,普遍胜于普通人,若是家学渊源的贵族法师,从小还要磕强化体魄、滋养灵魂的药剂,和吃营养钙片没两样。
就算是薇曼·利萨拉本,身体素质也胜过一般的同龄女性。她徒步这么长的路程,还穿着克洛丽丝缝制的劣质棉鞋,气息依旧平稳,没有喊苦喊累。
“克小姐真是医术高明!”泰里由衷称赞。
“唉,其实如果在外面的话,我是能够保住病人的腿的。”克洛丽丝绝不承认这是自己实力不济的问题,推脱于条件首先,她歉然道,“对不起,是我的错……”
薇曼·利萨拉本大为惊愕——暴虐可恶的克小姐怎么救了别人的命反而道歉,这简直是圣母下凡!但她也知道,克洛丽丝决非什么圣母,少女此番表现,让女人想起同窗一些擅长伪装的妖娆贱(货),装得一副白莲花模样,博取所有人的信任和关怀!
平日里,薇曼·利萨拉本最讨厌这样的人,可现在,她不得不依靠少女,不得不服从其意志。
“克小姐,非常感谢你的救助,但这场迷雾来得太过突然,我们已经拖延了四十分钟,必须快些启程了,”泰里斟酌道,“你们继续呆在这里也很危险,不若我们一并离开,互相做个照应。”
“呼——噜噜噜——”瞌睡熊从克洛丽丝出来时就醒了,它在旁边假寐,一听泰里要启程的话,立刻装着睡梦翻身的模样,往角落里慢慢地、慢慢地滚。
“嗯……”克洛丽丝看了一眼薇曼·利萨拉本和瞌睡熊,对泰里说,“请稍等片刻,我想与同伴们商榷一下。”
“请尽快。”泰里知道,这两人一熊的队伍里,高冷的“法师老爷”才是首领,克小姐肯定是要在私底下倾听利萨拉本这位年轻女士的意见。
他们离开院落后,克洛丽丝一脚踹在瞌睡熊的鼻子上:“装什么装,跟我启程了!”
“呜……”瞌睡熊呜咽着翻了半圈,趴在地上,用舌头舔克洛丽丝的毛皮靴子,谄媚阿谀溢于言表。
“牙都不刷的东西,快给我起来!”克洛丽丝又踹了一脚。
瞌睡熊皮厚肉糙,不使用虚空之触的情况下,克洛丽丝就算全力以赴也打不疼它。
这一幕再次看呆了薇曼·利萨拉本——阿谀的佞臣,谄媚的屁精,这女孩这么粗暴地对你却依旧热脸相迎,而我呢?我对你态度明明比她好得多!
察觉到薇曼·利萨拉本的情绪波动,克洛丽丝扭过头,阴恻恻地勾起嘴角:“手术期间,你没有想着说我的坏话、投靠另一拨人吧,烈焰玫瑰,小、姐?”
430.炽金级
心思被看穿的薇曼·利萨拉本尴尬地笑起来:“怎、怎么会呢,我不是说过吗,我们可是互补的队友呀!”她赶紧撇清关系,“而且,那些粗鄙的下层探险家一点儿都不友好,哪像克小姐这样善良体贴和蔼可亲落落大方简直是我再造的救主……”
“停!”克洛丽丝不想听女人并不娴熟的彩虹屁,“你最好老实点儿,不是谁都有功夫带着个拖油瓶,斯里特夫有占卜索路的价值,才能被队友搀扶着苟活至今,但你呢,你有什么价值?”
薇曼·利萨拉本憋足一口气,想把满腔气势喷在少女脸上,可她组织了十几秒措辞,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想不出。
眼见克洛丽丝用绳子牵着瞌睡熊往外走,薇曼·利萨拉本焦虑地问:“克小姐……你不会丢下我,对吧?”
“我有什么理由带上一个废物呢?”克洛丽丝毫不留情地数落,“你没有任何探险的经验、对遗迹生态一无所知,也没有侦查的本领为我预警威胁,若与敌人战斗,你除了跪下来尿裤子还有别的本事吗?”
“我没有!”薇曼·利萨拉本恼羞不敢怒,但涉及底线,她的气势是做足的,压低声音喝道,“你就不能态度好一些吗?明明你对那些探险家表现得像纯良无害的小白兔,怎么到我这里就凶神恶煞啦!贡献地图难道不是我的价值吗!”
“对于外人,我当人要在表现和睦的同时,降低他们对我的警惕程度,”克洛丽丝直言不讳,“若有翻脸的时候,无论逃跑还是杀人都会占有优势。”
这话说的薇曼·利萨拉本打了个寒噤,但她心中忽的一暖:“我……不是外人吗?”
克小姐的意思是,不会抛弃她?嗨嗨,真是不坦诚的克小姐,说话都这样拐弯抹角!
“并不是,”克洛丽丝笑着摇了摇头,“仅仅因为那些探险家有可能带给我威胁,而你……”少女顿了顿,而后毫不留情地贬低道,“在古灵庭,你的身份或许还值得别人笑脸相迎,但在迷雾潮汐的当下,废物到谁都能碾死的你,有什么值得别人亲善或警惕的价值呢?”
说着说着,克洛丽丝的盈盈笑意愈发可爱,似乎在羞辱薇曼·利萨拉本的过程中,她从居高临下的统治感中得到了身为上位者的满足。
薇曼·利萨拉本咬着唇,寒意令肌肤生出鸡皮疙瘩,被摧残的骄傲支离破碎,与对死亡的恐惧交织着。
“喂,”这时,克洛丽丝又发问了,她柔声说,“薇曼,你觉得自己很漂亮么?”
“呃?”克小姐怎么突然如此温和了?
薇曼·利萨拉本摸不着头脑,但心中生出对克洛丽丝的亲近感来——升米恩,斗米仇,若别人每天给她付出,某天突然不给了,势必会引起记恨;可若每天给上一巴掌,哪日忽然不揍了,她反倒会感恩戴德。
“还、还好吧?”薇曼·利萨拉本茫然地点了点头,神色逐渐有些古怪。
克小姐她……?
在女人胡思乱想时,克洛丽丝紧接着说:“呵呵,你还真把自己当支花了。你信不信现在就算你脱光站在那些男人面前,他们也只会一脚踹在你脸上,嫌你妨碍他们求生?所以啊,伟大的烈焰玫瑰小姐,”她用品性极恶劣的升调讥嘲道,“连这点儿仅存的价值都用不上,你说你还有什么值得别人利用的地方呢?”
薇曼·利萨拉本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她从小到大还没听过这么恶毒的话!
她真的没价值吗?可……她是四级法师,哪怕是钻研艺术学的表演类魔法,但也是四级法师!三十岁之前晋升五级法师绝对没有问题!
可惜现实就是,她会的东西在蛮荒之地根本用不上。这点现实,薇曼·利萨拉本是认得清的,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认识越清晰,无以复加的恐惧便越是浓郁——与同伴走失的她没有任何值得旁人利用的价值,就算许诺回到古灵庭后给千百倍的报答,别人也会在这样的困境下优先保存自己的性命!
看不着的报答,哪有度过眼前的危机重要呢?
这是很合理的推论,在这样的推论下,薇曼·利萨拉本知道,没有人愿意拯救她这个拖油瓶。
除非与同伴相逢,否则她唯一的倚仗,就只有克小姐了。
“不要丢下我,”薇曼·利萨拉本低下了高贵的头颅,“逃出去后,我会报答你的……”她的胸脯和锁骨随抽噎耸落,“我名下有价值四十多万的魔法工房,市值十万的家族企业股份,出去以后我都可以给你,我不想探险了,我想回家,呜呜……不够的话,我的家里的人都很喜欢我,兄弟姐妹关系都很好,我还能凑的……”
克洛丽丝不知道该夸还是该骂。能这么快反应过来自己的“价值”,薇曼·利萨拉本的学习和理解能力都很不错。但她若真愿意出几十万星元救自己一条苟命,大把的探险家愿意赴汤蹈火!
少女很想让她立字据,但转念一想,还是将线放得更长些才好。此刻的她已经有让薇曼·利萨拉本欠人情的打算,只是这人情不能让她感觉太廉价,否则就是升米恩斗米仇的结果了。
另外,还得让薇曼·利萨拉本意识到自己毫无价值才行,否则当她学会运用自己的“价值”后,克洛丽丝以己度人,薇曼·利萨拉本肯定会周旋于多方之间,让探险家彼此竞争,凭借金钱轰炸将趋之若鹜的贪婪之辈玩弄鼓掌,以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现在的情况是,薇曼·利萨拉本被克洛丽丝“垄断”,而少女要进一步加深别人入场的壁垒。
“呵呵,你以为谁都在乎你那点儿臭钱么?”克洛丽丝嗤笑道,“你这家伙不仅废物、而且傲慢,你以为人命是能用金钱衡量的吗?”
“我没……”薇曼·利萨拉本惶恐。
“哼,原本,我眼中看到的是一条可怜的性命,这才多此一举,”克洛丽丝嗤笑转冷笑,“但既然你这废物的皮囊下装的是铜臭而非活生生的人,那我又何必把你当人看?”
说罢转身就走。
“对不起,克小姐,是我的错,我不该那么庸俗,不该用钱侮辱你高尚的人格!”薇曼·利萨拉本又急又惧,忙抱住少女的胳膊,死也不撒手,“我会老实的、我会听话的,别让我一个人!”
克洛丽丝眼见思想的钢印在薇曼·利萨拉本的意识中塑造,她紧跟着强调:“哼,给我记住了,你这废物,不要想着拿金钱去侮辱别人的人格!”
薇曼·利萨拉本啄米般连连点头。
这说明她是将人命当一回事的。若低头下去只有满地草芥,她根本不会对克洛丽丝的话感到认可,更不会被蒙蔽理智。
克洛丽丝将这一心理暗示植入薇曼·利萨拉本的意识,心防决堤之下,女人根本察觉不出什么异常来。
当然,心理暗示必须合乎一个人的认知和思维逻辑,否则很难奏效。
院外,泰里已经和队友等了七八分钟,他一边掐着表,一边与雄壮女人背后的斯里特夫交流,大约十米外的距离,其他队员正在戒备。
“泰里,我觉得你还是丢下我更为合适,”斯里特夫苦笑,“你也看到了,我的占卜在这迷雾中根本不起作用,找到的每条路都有异怪埋伏,根本逃不出去,你们如果扔掉我这个拖油瓶,或许生存的几率还更大些。”
“别说那些丧气话,斯里特夫,”泰里摇头,“这迷雾里那条路没危险?你找到的路线已经是我们的最优解了,不要自怨自艾。”
听到副队长的鼓劲,斯里特夫放下心来。
“而且,疫医小姐很可能说服法师小姐与我们组队。”雄壮女人瓮声瓮气地说,“她穿着如此招摇、看上去根本不在意潜在的危险,一定是对遗迹生态足够了解才这样游刃有余,那是高位法师才能拥有的从容,她绝对知道怎么出去……起码比我们知道。”
“坎黛茜说得对,”斯里特夫中肯地评价道,“我有和你们说过法师的圈子,像我这样只有一级的魔法学徒,知识储备只有那些高位者的百分之一、万分之一,强韧的灵魂能让高位法师拥有远超常人的神秘认知和学习能力,更能让他们察觉到常人所不能察觉的陷阱,或许我费劲千辛万苦才占卜出来的道路,别人一眼就能看穿迷雾!”
他在加强队友们的信心,免得真被半道抛弃。维尔特探险队队员间关系不错,但真要推心置腹、互相托付生死,恐怕也没人能保证。斯里特夫说:“克小姐那么善良,她一定会说服利萨拉本小姐的。”
“斯里特夫,依你看,”雄壮女人坎黛茜问道,“那位法师小姐是什么级别的?”
“起码是五级大魔法师!”斯里特夫信誓旦旦,“那个级别的法师不像我这种半吊子,我只能对魔法书的指导照本宣科,严格按照材料和阵式施法,但大魔法师……”他眼中透着一股强烈的敬畏,“他们中的佼佼者,体质已经堪比拥有灵脉象征的超凡者,哪怕不需要多少外物,施法也能如喝水吃饭般轻易。”
这是斯里特夫这辈子都接触不到的领域,所以他的话一成是真,两成是推理,七成是想象。
“嘶,真是如此,我们这次倒是被幸运女神眷顾了!”
五级法师堪比超凡者,听上去并不出类拔萃,但作为垄断知识的群体,在充足准备下,他们所能发挥的作用是自身数倍乃至数十倍!
“而且我觉得,利萨拉本小姐不止大魔法师那么简单,”斯里特夫神神秘秘地说,“利萨拉本可是载入魔法史册的法师世家,每一位成员都是惊才艳艳之辈,若那位利萨拉本真的是‘利萨拉本’,她或许不止步于大魔法师的境界,很可能是魔导士!”
“嘶!这可是炽金级探险家的实力了!”
“整个中部深界,炽金级探险家加起来还不到五十位,这还是算上那些活了几百岁的长生种的结果,”坎黛茜质疑道,“新生代的炽金级屈指可数,二十年来只出过两位,斯里特夫,你说的……”
“不是所有大人物都回去做探险家,而且,就算利萨拉本小姐不是魔导士,可能也相差不远,若是秘银级探险家,也不会对迷雾潮汐如此从容,”斯里特夫虚弱中提振精神,“相信我的眼光,她可能不是一位‘小姐’,而是‘女士’,肯定不如表面上那么年轻的。”
能有一位炽金级探险家拂照就再好不过。
而且,利萨拉本小姐看上去是独行侠,克小姐应该是她中途营救,这说明她心中是存有一丝善念的,哪怕看不起他们这些“人下人”,应该也不止于当场放弃。
泰里的这支队伍是一周前进入四十八区的,因此没有在营地里看到公子小姐们“郊游”的一幕幕。
“很抱歉,让你们久等了!”克洛丽丝背着枪,没有一点儿武装者的气势,她欠身致歉,声音比身子骨还要轻柔。
薇曼·利萨拉本又怨怼又委屈。
每每想到克小姐不对她伪装是因为自己是毫无威胁的废物,她就有掉眼泪的冲动;但转念一想,自己可能是克小姐为数不多坦诚相待的人,心中又涌出一丝小小的温暖和优越感来;可同时,再回顾少女装白莲花的一幕幕时,薇曼·利萨拉本又觉得这女孩简直虚伪可恶极了;不过就算如此,薇曼·利萨拉本没忘记克洛丽丝的救命之恩,也没忘记少女依旧愿意把如此废物的自己带在身边的“慈悲”,和她视金钱如粪土的崇高人格,这样一想,女人对少女又是存有敬意的。
如此乱糟糟的想法在脑海打群架,糟糕透顶。
“不碍事的!”
泰里连连摆手,他哪敢承克洛丽丝的道歉呢,这少女背后站的可是一位炽金!
“是这样的,”克洛丽丝抬起头,将鬓发捋到耳后,“我与利萨拉本小姐讨论过了,希望能与贵队并肩作战,一起逃出这个地方,当然,我们的首要目的是返回哨所点亮灯塔,尽可能让所有迷失的人都找到回归的路。”
泰里愈发振奋。
瞅瞅人家这格局!若非炽金级探险家,自顾不暇的人哪有心思拯救他者呢?
他诚恳道:“但凭利萨拉本小姐吩咐!”
克洛丽丝:“?”
虽然疑惑,但少女暂时没工夫思考缘由,而是说:“那我们就出发吧,这条路过去是一座炼铁工坊,请诸位多加戒备,那里有一个大型排污渠,难保下水道的异怪从那里出现。”
听罢,泰里激动得难以自已——
魔导士大人果然知道怎么出去!
431.幸存者们的救世主
在遗迹,信息也是实力的一种体现,因信息不对称而全员覆灭的探险家也大有人在。
克洛丽丝将地图背在脑子里,沿着道路寻找地标,不时有背生螺壳的异怪从迷雾中缓缓爬出,它们散发恶臭,来自满是污秽的下水道。
“克小姐,我的脖子好痒,你能帮我看看吗?”有探险家走过来,解开衣襟,上面正生长着绿色的角质,苔藓般光滑潮湿,散发出腐败的臭味。
克洛丽丝看了看,虚空之触透过指尖轻轻一触,顿然染上青碧的颜色来,少女将杂质滤出,说道:“是那些异怪带出的毒气,走快些,这里越来越危险了。”
她取出瞌睡熊育儿袋中的药箱子,选一副活血剂和半支抗辐宁让其饮下。
遗迹城市本建在平原上,因一场浩大的地震变得崎岖难行,众人摸索了近两个钟头,不时清理到沿途的异怪,终于看到了哨所的轮廓。
“好安静。”泰里说,“工作人员可能已经逃走了。”
还在前线的探险家总数不下两万,哪怕是目前探索度最低、还罕有人问津的四十八区,也有近三四百名探险者穿行于各个角落,足迹遍布城市、郊野、乡村。
“呜,有人吗,谁来救救我,有人吗,救救我么,嘶啊啊啊……”
痛呼的求救声从远处传来。
“我们得快点去帮忙!”克洛丽丝站在泰里身后鼓动,自己却寸步不移。
“好,”探险家看向薇曼·利萨拉本,“人命关天,还请利萨拉本小姐帮我们侦测一下前方的危险。”
“我、我来?”克洛丽丝旁边的薇曼·利萨拉本浑身一僵。
侦测,她能有什么侦测手段?这种有人受伤的场面一看就很危险好么!
薇曼·利萨拉本开始痛恨起泰里这些探险家来,回想起克洛丽丝的话,她深刻明白这些家伙的势利劲,这种时候,果然要把最废物的她优先推出去送死!
她并不知道,在泰里等人的眼中,自己俨然成了媲美炽金级探险家的魔导士,对于魔导士而言,侦测一下危险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么?
薇曼·利萨拉本看向少女,知道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若连这点儿价值都没有,恐怕真要死得透透的。
她银牙一咬,索性自暴自弃,冷冷地说:“那你们跟在我身后。”
“算了吧,利萨拉本小姐,”克洛丽丝柔柔地扯住她的衣袖,说道,“我们走一起,遇到危险的话也好照应。”
薇曼·利萨拉本感动得要热泪盈眶,若非旁边有外人,她非得跪下来抱住少女大腿哭一场不可。
“嗷!”忽然间,瞌睡熊低吼着往后退。
“怎么了,有危险么?”克洛丽丝皱起眉头,她并未察觉到敌意。
“嗷呜呜(我不想进去,这鬼地方太不妙了)!”瞌睡熊叫得像只狼,奈何克洛丽丝一句话也听不懂。
少女还做不到思想上的直接交流。
“救命啊,有人吗,这里好黑,我动不了了,请帮帮我!”
声音来自哨所的方向,灯塔就建在那基础上,克洛丽丝无论如何都要去看看。
少女最终说:“我们还是小心一些吧……”
黑熊使劲甩脑袋,克洛丽丝一瞪,它瞬间蔫了下去。
克洛丽丝佯作害怕地牵住薇曼·利萨拉本的手,稍微落在队伍后边,这样即便存在危险,也能够拥有更多反应时间,将女人拉住,也防止她做出什么送死行为。
“救命啊,救救我,呜呜呜……”
那哭声有气无力,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死去。
众人提着灯靠近,循着声音进入哨所,所有人在震惊的目光中,终于看到了求救声的来源——
那是一根支撑塔身的石柱,原本湿冷粗糙的表面,此刻正长着一具具人类的躯干,一个眼窝空洞的人体正身手胡乱摸索,却无法挣脱,他似乎听不见动静似的,只盲目求救:“有人吗,救命啊,救救我!我的大脑好痛啊,什么东西在我‘里面’,有人吗,救命啊,救救我……”
薇曼·利萨拉本捂住嘴,惊恐得差点儿尖叫。
克洛丽丝低声说:“慢慢退出去,不要打扰到他。”
这么邪门儿的东西,克洛丽丝也没有前进的勇气,更别说上楼点亮灯塔了。
探险家们何曾见过这般恐怖的画面?活生生一具生长的人柱!对于克洛丽丝的话,他们下意识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那巨柱活动起来,柱上的所有人忽然向那求救的人伸出手臂,一根两根,千千万万根,将其淹没在人海里:“什么东西、救命、救救我、啊啊啊啊啊啊!!!”
宛若含苞。
惨叫停歇,接着盛放,一具具人体舒展开,重新露出之前被淹没的人,那是轻柔且优雅的动作,舒缓得像一首无声乐曲,中间的奏者不叫了,而是翻出一对红色的瞳来。
“噔!”
所有人体齐刷刷翻向众人。
“千足魔人……”克洛丽丝呆了。
那个级别的千足魔人不止一只!
这种独行异怪,也会出现在一个领地中而不互相吞噬吗?
脚下传来磨牙的声音。
克洛丽丝低下头去,无数腐败生疮的头颅连体而生,磕碰翻滚。
“逃啊!”
一个探险家高呼一声,正要逃离,他的双腿却在渐渐融化,整个人趋于扁平,那些翻滚的人头像是粉碎机,将他压入裂缝中挤成碎片。
“保持镇静!千足魔人会优先攻击情绪最激动的人!”克洛丽丝高声提醒。
从情感的角度来讲,【灵性执杖官】的主材料里,“幽冥水母”意味遗忘,“魅魔██”象征喜悦和期冀,“恐魔的胆”代表惧与痛,“泣鲸之泪”是悲伤和厌憎,“深渊红石”蕴含暴怒。
而千足魔人的脑髓,则储藏着无休无止的狂乱。
“屏住呼吸!”
克洛丽丝从虚空之戒中取出莎莎给她的迷醉湿雾,把瓶子在一颗头骨上砸碎。这本是她用来诱捕千足魔人的物品,里面拥有千足魔人贪恋的人类气息,同时还存在安眠之效,能在一个地方维持三个小时不散。
可莎莎是按照一般体量的千足魔人来配制药剂,这些湿雾能否奏效还很难说。
一部分千足魔人的躯壳朝湿雾的方向拉伸,暂时被吸引了注意力。
众人本就离大门不远,泰里一行探险家们当即冲出门外。
“快走!”克洛丽丝将薇曼·利萨拉本往外拉,但女人一动不动。
她的腿在发抖。
“对不起,我不想的,对不起……”薇曼·利萨拉本一个劲道歉。
她动弹不得了。
凸起之物在她脸颊下蠕动,竟顺着眼皮翻出,一根根手指扣在外边。女人的瞳孔中映出的并非少女的面孔和提灯的光,而是恶魔中,尸山般蠕动的人形聚合物!
“集体梦境……”克洛丽丝陡然意识到书本和莎莎都没有提及的,千足魔人的本质。
它是人类意识的聚合体,活在现实世界的梦境生物,拥有并不成熟的梦境特性,虽然粗糙,但格外强大。
薇曼·利萨拉本因极度惊恐而陷入了千足魔人的梦。集体梦境并不会干涉到现实,只有入梦者,才会根据入梦深度而受到相应的伤害反馈。
“你快逃吧,克小姐,我不想继续连累你了,呜呜……”
“就冲你这句话。”
克洛丽丝手中出现一个闷棍,劈头盖脸砸了过去,用晕厥阻断了恐慌的滋生,切断千足魔人的意识侵蚀。女人脸上的手指也在这一刻一并消散。
少女肩头生出虚空之触将薇曼·利萨拉本接住,迅速跑出门外。
大地在翻滚,蝾螈貌的千足魔人小山般隆起。
“果然不止一只!”克洛丽丝再次将莎莎牌迷醉湿雾扔出,吸引千足魔人的注意力。
“走这边!”远处,一个男人朝这里招手。
克洛丽丝拖着薇曼·利萨拉本,少女过去一看,竟然是金胡子探险团的三队队长欧尔戈夫!
后者同样错愕:“克小姐?”
克洛丽丝:“你还活着!?”
泰里好奇道:“你们认识?”
欧尔戈夫摇头:“说来话长,我们先离开这里。”
这时,坎黛茜注意到晕厥的薇曼:“对了,利萨拉本小姐她……?”
不待克洛丽丝回答,她背上的斯里特夫说道:“利萨拉本小姐一定是为了保护克小姐,千足魔人擅长精神攻击,天呐,那种级别的千足魔人,利萨拉本小姐竟然与其进行意识层面的交锋!”
“我看她的额头红红的……”
“撞的、咳咳,利萨拉本小姐晕倒时不小心撞的。”克洛丽丝尴尬地解释。
“是她救了你么,克小姐?”欧尔戈夫一脸狐疑,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伤势看上去了好了不少,也不知是如何在短短几个钟头里恢复过来的。
克洛丽丝不知道泰里这伙人怎么推出的这个结论,她索性保持沉默,这在泰里一伙眼中被视作默认。
“这边走,我们这些幸存者在不远处搭建了营地。”
“对了,欧尔戈夫,你们究竟遭遇了什么?”
“敌人的袭击。”欧尔戈夫摇头。
这时,薇曼·利萨拉本也差不多苏醒,她迷迷糊糊地捂着额头。
泰里见状,悬着的心放下:“利萨拉本小姐,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我这时……”
“您放心,克小姐很安全,”斯里特夫说,“在数只千足魔人的包围下安然无恙,真是太厉害了。”
克洛丽丝不知道是不是截肢的缘故让这家伙大脑缺乏供血,她总感觉这些人误会了什么。
欧尔戈夫将众人带到临时营地,算上克洛丽丝等人,这里有五十多位幸存者,空地上的棉席躺着二十多个伤员,其余人在外围警戒。
克洛丽丝蹙眉问:“你们怎么聚在这里?”
“激活桥梁的石碑被破坏了,”一个矮人走来,他右手上扎着绷带,左手拎着钉锤,“我们根本无法跨越一百六十米宽的峡谷。”
“金须?!”
“我们走出下水道后看见起雾,便来哨所向看守询问天象,然后被千足魔人袭击了。”看出克洛丽丝的疑惑,金须耸了耸肩,“四是多人现在只剩下六个兄弟,其它的都变成那怪物的一部分。”
“千足魔人没有攻击这里吗?”
“它在繁殖,哨所被它们当作产地,”欧尔戈夫说,“大多数千足魔人成长到一定境界后会因为意识的混乱而自行走向分裂,分裂的部分会以年幼胎儿的形式出生,这期间它们不会主动出击,但是会想方设法诱惑猎物。”
克洛丽丝若有所思,观察四周的悲观气氛。
“我们会死在这里的!被那些怪物虐杀!”一个伤患躺在地上发出绝望的呼号。
“真的没有出路了么……”
“摩卡,你一枪打死我吧,我不想变成哨所的那些怪物!”
这不是个好兆头。
不是所有千足魔人都要在这一刻分娩,哨所的千足魔人可能不是全部,极度悲观的情绪有可能让更远方的异怪“闻着味”赶来。
这时,泰里队中的探险家与一个巡逻者鼓劲道:“不要担心,利萨拉本小姐会带我们逃出去的,一定会!”
他声音不大,但也没有掩饰,不远处的众人皆是一愣。
紧接着,他又自信满满地说:“斯里特夫说了,利萨拉本小姐很可能是炽金级别的魔导士,给她足够时间,她一定能修复激活桥梁的石碑!”
薇曼·利萨拉本双目失神,她没有听明白这家伙的话。
“我看过启动柱,损坏程度严重,没有修复可能的。”欧尔戈夫摇头。
那探险家听到欧尔戈夫打脸的话,登时不乐意了:“怎么,你什么级别的法师,有资格与利萨拉本媲美?”
欧尔戈夫说道:“四级……吧?”
“呵呵,四级,”探险家不屑一顾,他说,“那你知道魔导士是几级么,你知道每一个评级都代表着平庸之人无法逾越的鸿沟么!”
薇曼·利萨拉本惊慌失措地左右张望,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自己,她无奈只能板着张脸“偷偷”斜睨,这在外人看来,那副高冷、傲慢、蔑视一切的目光,简直最适合“魔导士”不过了。
对呀,这种他们无可奈何的东西,让高位法师来解决,应该能修好的吧?
薇曼·利萨拉本欲哭无泪。她很想告诉这些人,法师的研究方向也是分学科的,你不能要求一个在烟花表演中起舞的华贵小姐懂得其它领域的东西,何况石柱的法阵技术来自几千年前!
“我觉得就算这位法师小姐年少有为,恐怕……”欧尔戈夫又开口了。
“什么你觉得?你有资格评价利萨拉本小姐么?还年少有为,你是要倚老卖老么!”探险家将欧尔戈夫怼得哑口无言,他眼睛瞪得像铜铃,“我说你这家伙怎么回事,恨不得大伙一个个都死在这是吧?”说罢,他又期待地看向薇曼·利萨拉本,“您说是吧,利萨拉本小姐?”
绝望是会传染的,无论是伤员还是健康的人,看不到出路时,都有出现自我毁灭倾向的可能,破坏一切秩序。
薇曼·利萨拉本的大脑已经完全宕机了——这些人到底是怎么看她的呀!
“是的,没错,我也这么相信,”克洛丽丝笑着牵住女人的手,温柔的举动下,指甲却掐进掌心肉里,让她回过神,“你说呢,薇曼?”
432.布置陷阱
由不得薇曼·利萨拉本不相信,赶鸭子上架,她演也得演出花样。
在场只有金须及其队员心中沉甸甸的,他们是与薇曼·利萨拉本一起过桥的人,能看出这女人实际上是什么德性。
但现在没必要说出来,否则人心溃散,连这几十人的营地都守不住。
克洛丽丝一行十几人来到裂谷的地带,高七米的方碑上本凿刻着陌生而复杂的文字,而此时,原本书写文字的地方被斑驳的裂纹所涂抹,遭受损坏。
有探险家问道:“魔导士大人,您看它能修好吗?”
「我什么时候成魔导士了!」
薇曼·利萨拉本在这里多呆一秒都是煎熬,但她不得不克制表情,“冷冷”瞥了过去:“你想教我做事?”
好!
克洛丽丝心底赞了一声。
不愧是学习表演的,虽然还有许多生涩和刻意的痕迹,但基本拿捏是到位了。这也符合人们想象中一名高位法师的脾气。
“对、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探险家立马道歉。
这样一来,暂时也没人敢向薇曼·利萨拉本问话了。
女人对着石碑研究半天,脑子里想的却是奶油蘑菇汤的食谱,这样保持一个思考的状态,同时望梅止渴,缓解逐渐浮现的饥饿感。
她不时瞄了瞄克洛丽丝,少女保持着矜持、柔和、人畜无害的微笑,默默看着她。
良久,薇曼·利萨拉本觉得“研究”够了,便面向众人,说道:“这种小小的把戏,根本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可言,修复它轻而易举。”
众人爆发出欢呼声。
但紧接着,薇曼·利萨拉本又摇头:“可惜,我没有修复它的工具。”
修折断的木椅还得胶水或者钉子,何况一个古代的魔法石碑呢?
众人一愕,也知道这是很合理的事情,但依旧不可避免地出现失望。
女人期待地看向克洛丽丝,她这样的回答,应该算过关了吧?
这时,欧尔戈夫问:“利萨拉本小姐需要哪些工具和材料?”
薇曼·利萨拉本一慌,吱吱唔唔说不出话来,这时候可就不是装高冷能够应付的了,事关众人生死,她必须说出个三六九来!
克洛丽丝适时补充道:“利萨拉本小姐需要的东西,在这种地方也很难收集吧,她的行囊应该落在仆人身上了。”
“啊对对对!”薇曼·利萨拉本如蒙大赦,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咳一声,“咳,我的收纳箱在朋友那里,可惜她现在应该还在迷雾中……”
“那么我们就只剩一条路了。”克洛丽丝说。
“嗯?”众人看向少女。
“点亮灯塔,给迷雾中的幸存者指引方向!”
她的话让人群迅速炸了锅。
“小姐,你疯了吗!”
“那里可是有着三只超规格的千足魔人!”
“我不想去那个地方送死!”
这时,金须冷冷说道:“可不那样做的话,我们就只有在这里等死。”
“那就死在这里好了!我宁愿死,也不愿意去挑战那些巨怪!”
这句话让好几个人深以为然。
金须冷笑:“去不去随便你们,但是,”他褐色的瞳孔扫过每一个人,“等我们真能逃出去时,没出力的人若想来占便宜,我会砸断他们每一根手和脚关节,用钩子将他皮挑起来,挂在墙上!”
这一刻,克洛丽丝才真正见识到这名矮人憨厚外表下的残忍。
金须没有杀人立威。
千足魔人本就对人的精神有着强烈侵蚀,若意志不坚定,强迫他们去反而会成为累赘。
泰里将铳刃重重插在地上,这种重型武器主体为直刀型的巨刃,刃中有螺旋状的空腔用以射击,刃柄周身是笨重粗糙的合金管线,秘文在能源罐的倾注下流转。
这种重量的武器寻常人类连提起来都不可能,只有腕力出众的精锐战士和以力量见长的兽人才可挥舞。
他说起话来,气势比金须还要雄厚:“狗娘养的,有魔导士大人在这里,你们难道还瞻前顾后?真是活该死在这鬼地方!”
这话吹多之后,在旁人认可的加持下,不知不觉中,泰里对薇曼·利萨拉本的实力已经深信不疑。
对啊,这不是还有魔导士大人嘛!
众人又将焦点齐刷刷放在如坐针毡的薇曼·利萨拉本身上。
“一名没有准备的法师,在战斗中能发挥的优势十分有限,所以……”欧尔戈夫看出女人的空壳子,想要帮她开脱。
点亮灯塔这事,他之前就与金须有过交流。
【洛墨斯山神】的特性能对土石进行塑造,也就是说,理论上,金须和布里托都能够依托峭壁上的坚石构筑起一座桥来。
但一座跨越上百米,还要足够稳固的桥梁,仅他一人很难做到。
这无关乎金须实力强弱,仅仅是“量”的差异。作为被山神眷顾者,金须是没有灵脉实体存在的,有的只是信仰上的沟通及随之而来的,神秘特性的流动。灵脉象征能承载更广博的力量,金须免于失控的风险,但缺少象征的他也很难筑造起宏伟的东西。
他们需要布里托的帮助,也需要点亮灯塔的理由。
可惜,在没有“魔导士”的情况下,金须很难说服士气低落者卖命。
许多人宁可在已知的圈笼中死掉,也不愿意从未知的恐怖中搏一条命。
“你是在小看我么,凭你一个三流法师?”薇曼·利萨拉本冷笑,用讥讽啪啪打烂欧尔戈夫的脸,她知道,即便自己不打脸,泰里这家伙也会跳出来“撑场子”,还不如占据主动,她瞄了一眼克洛丽丝的眼色,又沉思道,“但我的确需要在这里研究更深入的东西,抽不开身。”
“利萨拉本小姐,”克洛丽丝适时出声,“您可以将对抗千足魔人的办法告诉我们,以增加我们点亮灯塔的成功率。”
看克洛丽丝时,“高傲”的魔导士小姐的眼神明显柔和许多,众人听她说道:“这事关利萨拉本家族秘术,这些外人……”
众人明白,这是要让他们避嫌了。
克洛丽丝与薇曼·利萨拉本装模作样交流一阵后回归队伍,少女将瞌睡熊留在女人身边,只要凶兽不犯懒,用它之前阴影布置四周,这里是要比营地更安全的。
泰里问道:“利萨拉本小姐说了什么?”
“这个,利萨拉本小姐说它能吸引和催眠千足魔人,”克洛丽丝取出剩下的迷香湿雾,同时又将一册图纸和一箱材料攥在手中,“还有一些针对千足魔人的陷阱,可以更好地帮我们抓住它。”
“利萨拉本小姐不是说缺少工具吗,克小姐你这箱子……”
“是利萨拉本小姐放在逐影袋熊袋子里的杂物。”克洛丽丝说道,“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欧尔戈夫问:“克小姐,那些图纸能给我看一看吗?”
“呃,利萨拉本小姐与我说这是绝密。”
“我可以发誓不传播出去,你毕竟不是专业的法师,我可以提供更有效的帮助。”
这话连泰里都挑不出毛病来,为了活下去,出卖利萨拉本小姐的“家族传承”也没什么,但他打定主意,只要能活着出去,他就向薇曼·利萨拉本告密这件事。
其他人也没什么反对意见,这东西泄露不泄露和他们有什么关系?若真让更专业的欧尔戈夫布置,说不定还增加成功几率。
“那好吧。”克洛丽丝半推半就将图纸递过去。魔法这方面,欧尔戈夫的确比她专业。
图纸有十几页,欧尔戈夫只用五分钟便看了个大概,他将图纸还回去,说道:“很出色的构思,克小姐,能再给我看看你的那些药瓶吗?”
克洛丽丝没有拒绝,欧尔戈夫打开其中一瓶,将溢出的一缕香雾吸入鼻中,顿时捂住脑袋,感到一种安详的困乏来。
他甩了甩脑袋,再看向少女时,神情中隐隐多出戒备。克洛丽丝不明所以,很快,少女听欧尔戈夫笑着说:“克小姐,让我来布置这个法阵吧,那些千足魔人异常棘手,稍有不慎,我们就有覆灭的风险。”
“好。”克洛丽丝没有反对。
她虽然读过一些魔法书,也和学过【奥伯兰门启】、【阴影法潭】、【能量转移术式】这类秘文魔法,但本质上,少女的造诣还不如学徒。哪怕莎莎将法阵尽量精简,很多东西,克洛丽丝理解起来也不是那么全面,有可能存在疏漏。
这场计划不是小事,金须通告了营地的所有人,招募人手并作准备。
“魔导士”的秘密武器给了大部分人信心,为了活出去,大半探险家主动加入这场计划中,剩下的小部分,也因为多数人的决定而选择跟随。
除了留下一队人照看重伤患者外,就轻伤的探险家都选择站起来,拿上武器。
“我将在这里构造结界,”欧尔戈夫将地点选在距离哨所四公里的广场,这里视野开阔,四通八达,能够布置出更广泛的空间来,“我需要一队高机动性的探险家带一瓶香雾作为诱饵,将千足魔人吸引到广场中央,你们戴好防护面罩,千足魔人一入场,我就会激活迷香湿雾,令其陷入沉睡。”
克洛丽丝说:“恐怕不是所有千足魔人都会过来,繁殖期的千足魔人,哪怕有湿雾的引诱,也不一定会离开巢穴。”
千足魔人的繁殖更像一种自我分裂,这并非它们的本意,而是吸收人类,意识混乱到一定程度后不得已而为之的做法。这一期间,它们会优先选择度过困难的时期,而非被远处的香雾吸引。
“蝾螈形的千足魔人最为活跃,它应该会被吸引,而那地毯形的和缠绕塔柱的蛇形魔人,如果未被引诱,我们则需要其他人在外围用火力进行骚扰和覆盖,不给它们安宁的‘繁殖’环境。”
这之后,还需要一队善于潜伏的探险家进入哨所的高楼,激活灯塔。
克洛丽丝拥有潜伏阴影的特性,这件事肯定是当仁不让的。
少女看着欧尔戈夫用她带来的那箱材料以整个广场为图卷进行布置,男人正拎着一只半路捕获的小型长颈异怪,割开它的脖子放出血来。
克洛丽丝皱眉问:“我记得图纸上可没这么安排。”
“克小姐的法阵是根据神秘特性流动规律而摸索出的秘文魔法,最大的特点是同一和兼容,”欧尔戈夫蹲在地上说,“血液中的灵性能促进法阵不同环节的契合度,而异怪的污染也能掩盖掉法阵的隐含的神秘,不过得注意不让这些污染破坏掉秘文的整体性,同时,不同生物的血液,所带来的效果也存在着差异、甚至截然不同。”
金须拍了拍欧尔戈夫的肩膀:“哈,以前怎么没看你露这两手?”
“平时哪用得上这个。”欧尔戈夫笑着摇了摇头,“如果有更合适的介质,我也用不着放血。”
“好好干,”金须郑重说道,“等这次活着出去了,我会给你更多奖赏。”
欧尔戈夫继续摇头,笑容转苦:“我是怕了这遗迹了,如果能活着出去,我会回家乡谋个职务,再也不去探险了。”
“可你的债务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若命都没了,债务它又有什么意义呢?”
“好吧,祝我们好运。”金须不再多言,而是保护欧尔戈夫进行布置。
克洛丽丝在一旁若有所思,将欧尔戈夫的每一处细节都记下。
他的手很稳,秘文的勾绘、材料的使用、媒介的选择皆完美得无可挑剔。而且,克洛丽丝本来只想用一片小型空地,毕竟原先目标的千足魔人最多不过十几米,场地太大她也难以驾驭。但欧尔戈夫以整个广场为结界,贯通南北的十字路口为封锁。
克洛丽丝并不熟悉法师的圈子,没有经过系统性的学习,只是根据需要,学习伴生技能的配套法术。她不得不感慨,同样是四级法师,薇曼·利萨拉本那个女人简直丢了整个行业的脸面。
当然,这个等级只是一纸证书,代表地方法师公会的认可。它更像是文凭,法师的才华可以大于这个级别,同样可以学历造假。
筹备近两个钟头后,雾色更浓,队伍已经随时能遇到一些小型异怪的袭击,欧尔戈夫站在广场中央默念后,克洛丽丝只觉得这条街区都充满了“灵性”,代表着法阵的完成,很快,这一瞬间的灵感消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开始行动吧,请抓紧时间,”欧尔戈夫说,“据我推算,还有六个钟头,迷雾就会完全覆盖四十八区。”
433.求生
空气愈发潮湿,万米高天开始淅淅沥沥落雨。但这雨并不垂直降落,而是在错综复杂的轨迹中流动,最后如一阵风,从哨所的西面斜斜吹来。
偶有碎石窟的石子砸下来,在石板路上如崩碎的子弹般朝四周弹射,落地后,碎石立刻长出数目不定的钩足,正要逃跑,“咔噔”一声脆响,被扎实的牛皮靴踩成肉泥。
复杂的神秘特性无形中存在于各处,使得不同水平面的岛屿有着均衡的生存环境,即便是诸神,也很难彻底弄清迷雾的规则。
“莫莫莫、莫西娜,咱们真的要引诱那些怪物吗?”一个身材削瘦低矮的探险家畏畏缩缩地跟在队长后边,“那些混蛋不是要让我们当炮灰吧!”
“如果你怕死,现在退出还来得及。”莫西娜是一位四十余岁的人类女性,她身材结实、皮肤粗砺得像是树皮,脸上挥之不去的伤疤似被蛀虫刮过的年轮,沧桑坚毅。
不考虑神秘力量和种族特性加持的情况下,即便是经验丰富的中层探险家,这个年纪通常也已处在人生黄金时期的暮年,而大部分匍匐于底层者,这时候要么已在诸多疾病和诅咒后遗症中退休,要么死在无人问津的黑暗之地。
削瘦低矮的探险家不作声了。他纵使胆怯,却也并不如身材所表现得那般脆弱。其衣袍下的皮肤粗糙得如同砂纸,部分结晶化的颗粒是久年不愈的顽疾,能徒手攀援陡峭的石壁,每一处肌肉组织都凝炼得像绷不断的牛筋,随时能爆发出最迅猛的力量,即便不做探险家,也是能够偷窃一方的优秀盗贼。
四十八区格外危险,但不是所有探险者们都是布里托、金须这样强大的探险家且有着精锐的队伍,财帛动人心,更多有着一技之长的探险家仅仅是赌上性命,来这未知之地发财。
“盗贼”从颈上取出一长串带有宗教寓意的饰品,逐一亲吻,低声祷念:“黑夜佑主,请你在无光之地赐予我安宁……风暴女神,请用你的呼吸给我生路的感召……大地母神,请你使我脚下扎实,不会钻出任何邪物来……太阳神……晨曦之主……幸运女神……阿托玛亚斯……慈恩圣父……”
天上的、天下的,正统的、不正统的,他统统念了个遍。
这使他心情舒畅,发抖的腿也更有力气了。
“你忘了深空贤者。”一个探险家在身后提醒。
“啊对,我怎么把这给忘了!”他又从腰上取出一串饰品,拿出星辰教会的徽章继续祷告。
“闭嘴,卡伦迪夫,”莫西娜喝止他,说道,“就在前面了,拿上香雾,戴好你的防护面罩,威尔逊,注意观察卡伦迪夫的动向,等他将千足魔人引到据我们两百米的距离时你就发射信号弹,其他人按预先的布置进行炮击,将千足魔人激怒后将它引到陷阱的地方!听懂了吗!”
“明白!”
卡伦迪夫走到哨所外围两百多米的地方,这是欧尔戈夫先生给他们推算出的大致安全距离。他打开药瓶的塞子,让香雾一点点飘出的同时,让随雨而来的风流将其吹响千足魔人的领地。
在由人类所转化而成的异怪中,千足魔人是知名度较高的一类,这类怪物的独行习性、强烈领地意识、对同类和人类狂热到疯癫的捕食嗜好已经是探险家们的共识。
卡伦迪夫怎么也想不明白,三只千足魔人是如何共存在这样一小块地方的。
这让它们看上去像一个家庭。
但这个想法尤其荒诞——千足魔人是无数人类意识的聚合物,人格极端紊乱,每一只都能视作无数个“家庭”,没有必要再去组建。
究竟是什么将它们撮合在一起,卡伦迪夫想不通,也不去想,他全神贯注,随时做好撒腿就逃的准备。
他进行过冥想修炼,又取出克洛丽丝的镇定剂给自己注射,以此降低情绪上的波动,以免被千足魔人给感知。
“唰!”
大地忽的一翻。
原本是颠簸石路的地面陡然转出长满人类器官的腐败肿块,它铺于地面,像一张丑陋得令人作呕的肉毯,似闻到迷醉香雾的气息,大地的“毯子”毛虫般弓起宽而扁的脊,而后一点点分裂出两层,提起上半身。
它的两个“角”往中间聚拢,化作一只过敏发炎的舌头,贪婪地舔舐起随风扩散的雨露,缓缓向前耸动。
另一边,河流里潜伏的“蝾螈”也爬出来,尾巴上拖着一长串蜈蚣似的人头,朝迷醉香雾的嗅食而去。
卡伦迪夫谨慎地匀速后退,让香雾均匀扩散,盗贼的本领使他如履平地,没发出一点儿声音。
通过能力注视他动向的威尔逊握紧信号枪,估算着千足魔人的距离。
一千米。
八百米。
六百米。
威尔逊手心攥了一把汗,旁人会因雾气无法看清那虚影的具体模样,但他完全能够从那体形以及可憎的面貌中,感觉到滔天恐怖。
四百米。
欧尔戈夫推测的极限安全距离是两百米,这个距离发动攻击的效果最好,最容易打千足魔人一个措手不及。不求能造成重伤,只要能让其恍惚一阵、将其激怒便可。
可“极限”,也意味着他们将面临更多危险,有可能缺乏逃跑的时间。
虽然进入这行时,就做好了将脑袋悬在裤腰带上的准备,但临到头了,他才能深切从疯狂跳动的心脏中感觉到自己的脆弱和怯懦。
“只是激怒它就好了……”
如此想着,他将颤抖的手高举起来。
三百米。
“砰!”
光束升空,似璀璨的明星。
“呃?”
卡伦迪夫愕然望着升空的信号弹。
“狗娘养的威尔逊!”他撕心裂肺地叫骂,声音却被紧随而至的炮火声掩盖,魔法的焰束和雷光漫如雨下,埋藏的炸弹在地上拉响,几枚榴弹在半空曳出抛物线,砸在庞然巨物的“脚边”。
“狗娘养——”
“轰——”
威尔逊如释重负,他管不得成功率,从地上翻起身来,自窗口跃下一楼,急急忙忙朝广场处逃跑。
“嘀!”
一轮齐射完毕,莫西娜吹响哨声,这是按规划撤退至第二线的命令,所有人需要在一分钟内完成部署,而后随哨声进行第二轮攻击。为了防止被一锅端,所有人站位十分分散,哨声是唯一的指令,三轮攻击后,无论事实如何,他们都可以自由朝广场的方向撤离。
第一轮攻击的确吸引了千足魔人的注意力,但别说打个措手不及,只能说是毫发无损。
“呜嘤——”
千足魔人陡然爆发出嘈杂的啼哭声。
魔音贯耳。
“呃嗬……”有两名距离最近的探险家被震慑,他们的嗓子眼出现一只瞳孔,而在瞳孔的倒映中,一只手忽然贯出口腔,掰着他的腮与颌往后拖。
“救命、救命!啊啊啊啊啊!”
他们在地上刮起一条凄厉的血线,被莫名的力量拖至千足魔人身前,绞碎撕烂。
这时,千足魔人开始朝着其他人暴露的方向蠕动起来,它体型巨大,速度却是普通人的数倍。
“嘀!”
第二声哨音响起。
稀稀拉拉的攻击比方才少了一半。
莫西娜心中有了打算,她不再前往预定的地点部署,而是径直往广场的地方冲。
“嘀!”
第三声哨音响起。
无人攻击。
这意味着两种可能:一,这只诱饵小队已经全灭;二,所有人都背离了计划。
“你听到了吗,欧尔戈夫?”广场外的塔楼,金须询问身边的法师,脸上露出担忧。
“听到了。”
“莫西娜的小队覆灭了,那千足魔人还会被吸引到这里么?”
“他们还有一半人活着,”欧尔戈夫的【神秘之手】浮现七团鬼火,这是他为几人留下的生命印记,“倏”的一声,又一团火熄灭,“千足魔人会来的,我尽量将这两只魔人解决,剩下的就看克小姐了。”
“他奶奶的。”金须骂着,脸上却露出欣慰的笑容。他听出欧尔戈夫的言外之意,立刻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副诱饵小队勾心斗角的场面来。
威尔逊正飞快奔逃,不多时,体力更甚于他的莫西娜从身后追来。男人问:“你没事吗,莫西娜?”
“呼,我还活着,该死的,那破烂装备居然哑火了!”莫西娜骂骂咧咧,她已经丢掉了所有重武器。
“那其他人……”
“多半是死了。”
但就在这时,又有两个探险家跑过来。
“阿尔格弗,那隆,你们……”
“他妈的军火商,卖我们的居然是歪货,我们的炮弹哑火了!”
另一边,迎风又跑来一个探险家。
“巴士玛,你也活着?”
“这雨太突然了,我的能量罐混了水,导致哑火了!”
“……”
前面不远处,最后幸存的探险家气喘咻咻的身影被众人追上,一行人心有灵犀地问:“桑杜拉,你的武器也哑火了?”
“呼……哑什么火?老子是法师!”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狗娘的二道贩子,卖我的施法材料肯定有问题!”
身后的虚影渐近,发出令人心神错乱的魔音。
众人加快步伐,方才还跑在前面的桑杜拉喊道:“等等我呀,搀我一把,啊呀!”
他跌倒在地,正要爬起来时,脚踝忽然动弹不得。他回头一看,一根根密集的手指正沿着血管长出来,哒哒哒地往后面走。
惨叫声传响,逃命的诱饵小队继续往前。
那隆说:“千足魔人的声音应该也有指向性,桑杜拉能为我们争取不少时间。”
莫西娜与威尔逊对视一眼,他们喘着粗气,落在后面:“等、等一下,我有些跑不动了……”
“呵呵,跑不动就在后面等死吧!”阿尔格弗和那隆露出快慰的笑。这意味着他们生还的几率更大了。
“砰!”
不料,莫西娜和威尔逊纷纷拔出腰间的备用左轮,从背后打响冷枪。
前面的人倒地后,他们也来不及补,直接踏过对方的身体,飞快地奔。
“合作愉快,莫西娜。”威尔逊收起枪,朝莫西娜伸出一只手,“广场就在前面,那些怪物应该追不上我们了。”
“合作愉快……”“砰!”
莫西娜怔怔的,她捂住喉咙,死死盯住威尔逊另一只手的枪。
“很抱歉,那些怪物或许追不上我们,但我很难保证你也那么想,为了不做那个冤死鬼……”威尔逊满脸歉意,脚下却没有停留,而是在背后逐渐逼近的阴影中,从小巷快步钻入广场。
“激活法阵!”他赶忙大喊,“千足魔人就在我身后!”
威尔逊穿过广场中央,忽然撞上一面硬墙,满头淤青摔在地上。威尔逊爬起来,发现眼前什么都没有,然而等触摸时,却摸到一层无形的壁障。
这种壁障的效力不强,源晶供能的武器能够轻易摧毁,但是,威尔逊独身一人,早已没有什么重武器。
寒意爬上脊背,他惊恐地尖叫:“欧尔戈夫队长,金须团长,你们在做什么,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欧尔戈夫站在塔楼上,遗憾地望着下面的人:“如果对千足魔人造成有效打击,他们本有充足的时间。”
“这世上充满了偶然,不是吗?”金须握紧钉锤。
“团长认为偶然是好事吗?”
“它有时候会让你万劫不复,有时也会给你惊喜。”金须说道,“对我有利的事,我不会追根溯源,也无意改变他带来的正面结果。”
“……”
“呜嘤!!!”
刺耳的声音破空,仿佛能震慑最勇敢的人。
欧尔戈夫无所畏惧。
两只千足魔人第一时间注意到广场中央绝望的人类,仿佛看到一块美餐,缓缓逼了过去。
它们的体型如此巨大,却不愿放过一块小小的肉。
“激活法阵吧。”金须说,“欧尔戈夫。”
……
幕夜高原,四十八区,哨所。
在信号弹升起之时,克洛丽丝听带队的探险家说道:“莫西娜那边开始行动了,她们到广场至少需要十分钟的时间,布里奇那里应该会在十分钟后朝哨所发动骚扰攻击,等他们诱走哨所内的千足魔人,克小姐你就和凯迪以最快的速度上楼点亮灯塔。”
克洛丽丝点点头,脸上挂满柔和的微笑。
探险家又说道:“我们会在外围帮你们观察动静,如果千足魔人返回,就由我们来拖延时间!”
434.完美主义者
枪炮并未第一时间洗礼哨所,那样会导致整座灯塔垮。繁殖期的千足魔人没有吞噬人类的欲望,佯攻队伍中有位超凡者召唤出成千上万的鸣蝉,发出使人心智错乱的声音,让千足魔人无法安心“分娩”。
千足魔人的繁殖是对自我躯壳和意识集合体的分裂,这种时候受到干扰,将导致母体失去更多力量转移到子体,有着被子体意识集合体同化或兼并的风险。
这声音听得少女耳膜疼,脑袋昏昏涨涨,哨所内的千足魔人同样如此,它压制住繁殖的趋势,蛇形的躯干渐渐游出高塔,要将那些聒噪的蚕虫赶尽杀绝。
“轰轰轰轰轰!”
炽红的火花在千足魔人躯壳上炸开,烧伤中溃烂的血肉聚合成筋肉相连的一张张面孔,或低吟或咆哮,朝攻击的方向冲去。
“克小姐,凯迪,上!”带队的探险家低喊。
克洛丽丝顿时潜入阴影,而她身边一位探险家也身轻如燕,几个箭跃便突入哨所当中。
哨所内,血肉的残渣铺在地上、糊在墙上,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息令人几近窒息。
克洛丽丝清理掉石柱表面的残骸,检查机械构造的完整度。
凯迪问道:“克小姐,灯塔的回路有损坏吗?”
少女摇头:“没有,我们直接上去。”
灯塔的建设来自于古灵庭科技,并不复杂,为的就是让哪怕最普通的探险家也能在危机关头操作,为迷失的航船或探险家们指引方向。此外,灯塔的光束直接沟通黑夜佑主的权柄,一定程度上,也有着隐匿人类痕迹、保护他们免于邪恶威胁的作用。
就在这时,凯迪足下的阶梯忽然流动起来,踏空的他一脚陷进打开的石缝当中,然而砖石并不坚硬,柔软富有韧性,结构是一个整体,每个细节却格外分散。
嘶唳声随风响起。
“小心!”
凯迪高声预警,无形的斥力出现在他与袭击者之间,将敌人推至少女一侧,而他也借此时机将腿拔出,摇摇晃晃地从流动的“橡皮”阶梯站起。
克洛丽丝急忙将露在外边的半截身子钻进阴影,袭击者砸了过来,在富有弹性的墙壁上得到缓冲,它的钩指深深嵌进墙壁缝隙,卷起克洛丽丝所藏匿的阴影,要通过对建筑的重塑将少女挤压在夹缝中!
“嘎!”它蓦地一吼,璀璨的红色巨星于它喉中照亮少女,克洛丽丝急忙离开原位,显出身形来。
若她方才在那般狭窄的地形中现身,十有八九要被挤成肉酱。
而光亮也同时照明了袭击者的形象——
蝙蝠般的翼与胳膊相连,八根弯曲的钩指钉子般嵌着,它的后颅往外卷,猫一样的眼睛下边是四瓣开合的唇颚。
“千足魔人的领地果然还藏着危险。”克洛丽丝谨慎地贴在墙面,对凯迪说道,“先别管我,激活灯塔!”
千足魔人将此地占领,灯塔回路却没有损坏,这本身就极为可疑——灯塔的光不仅能领航,同样也可以根据光谱的调整发出警告。
就算异怪来袭,此地的工作者也不至于来不及激活灯塔,更不至于没有留下一点儿战斗的痕迹。尤其是,在方才检查灯塔的回路时,少女发现它本身竟然是激活的!
或许在千足魔人到来之前,这里的人便已经失去战斗能力,甚至死亡。
眼前的怪物并非异怪,它里里外外都散发着邪魔的气息。
“你多小心!”听到克洛丽丝的话,凯迪没有丝毫犹豫,箭跃上楼。
“嘎!”
翼魔想要转身追击凯迪,克洛丽丝用线拴住它的足踝,拉扯至身前,少女顺势拔枪扣响扳机。
喷涌的散弹在接近翼魔的时候仿佛触及无形的滑道,贴着长满利齿的一瓣颚飞掠而过。
“这是什么邪魔……”
在灵感的促使下,克洛丽丝先一步用线在半空荡至另一侧,躲开翼魔迅猛的扑击。
少女正要继续开枪,被线附着的天花板却如软泥般下陷,失去受力的线急速下坠,这时,翼魔再度掠来,被虚空之触拍飞。
“软化么,不,是流动。”克洛丽丝思索着翼魔的特性,“它能赋予事物流动性,使之离散,哪怕是坚固的钢铁,恐怕也能被轻易抓烂。”
不能被翼魔碰到,这是克洛丽丝的第一反应。
“嘎!”翼魔怪叫一声,加剧整座建筑内部的流动,所有结构如丝绸般流淌,又似橡胶般柔韧。
克洛丽丝连开三枪,散弹攒射,却无一击中敌人,皆随翼魔面前无形的壁障飘飞他处。
克洛丽丝知道,对于这种拥有独特能力的邪魔,应该对症下药。否则解决起来会困难十倍不止。
少女取出小小公爵,红黑瘴气与金色血液立刻开始“流动”,展示出空气的轨迹。
翼魔的能力同样影响了周围的空气,但它无法营造一个封闭的环境,因而流动的间隙就是其防御的破绽。
“什么丑东西呀,”小小公爵一经出现便立刻叫嚣,“让我给你整整容吧!”
它直扑上前,“铛”的一声钟响,翼魔哽在喉中的炽红星辰只剩无力的呜咽。小小公爵从体内取出炼金制品的刀叉,钻进翼魔“流动壁障”的间隙,连挥数十刀,将四瓣花颚切得支离破碎,蔫蔫凋零。
克洛丽丝冷静地注视着这一幕,令人分不清这究竟是她在操纵,亦或小小公爵挣脱了控制。
翼魔惨叫一声,流动壁障的紊乱加剧,克洛丽丝用线将自己挂在天花板上荡去,上膛过后,一枪直中其颅。
“就是这了!”
哨所上层,凯迪来到一间广阔的大厅,这里宽敞干净,没有任何千足魔人入侵的痕迹,机械结构的操纵台连通着灯塔回路的各个终端。
想要玩转灯塔需要一段时间的培训,但仅仅是激活并不复杂,标识也明显,为的就是在意外时刻,哪怕一个普通人也能及时发出信号。
“咔!”凯迪推动拉杆。
刹那间,灯塔回路先是亮起一道湛蓝幽芒,继而是璀璨银色的漩涡下,迸射出无数耀眼星辰。
“唰!”光彩将凯迪淹没。
他下意识伸手去挡,却发现那些光并未造成任何伤害……不。
凯迪惊恐发现,他被照射的身体正在溶解,化为一点点璀璨的光埃,在坍塌扩散,而意识,也在那扩散中变得无穷广袤,失去对自我的认知。
这是陷阱。但也不能完全说是陷阱。
在凯迪推动拉杆后,灯塔的回路沟通出现变化,幽蓝的光彩照射而出,穿透蒙蒙薄雾,辐射整个四十八区。
光埃中飘出一道娇小的银河虚影。
“谁动了我的灯塔!”虚影发出怒不可遏的声音。忽然间,她注意到下边的动静,“嗯?”
克洛丽丝正在处决翼魔,她一枪轰碎了敌人的头,然而就在这时,那翼魔碎颈的截面涌出的并非鲜血,而是斑驳的银色漩涡。
“小东西,你竟然在这里!!”漩涡中爆发出失真的女人声音。
克洛丽丝一怔,旋即明白,她遇到正主了。
没想到是个女人。
无形之中,少女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知道这绝非自己能够正面抗衡的对手。
不过,她显然也没料到自己会在这里。
迷雾果然能屏蔽掉她的能力。
“你是谁?”克洛丽丝问。
“肮脏的畜生,滚开!”银河虚影时散时聚,仿佛正经历一场厮杀,但很快,她又沉稳下来,似解决掉对手,继而对少女说,“好了,一些麻烦,现在由我来回答你的问题——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快要完蛋了。”
克洛丽丝冷静地勾起唇角:“完蛋?就凭你的三脚猫功夫,还是藏头缩尾的懦夫行径?”
“口舌之利可没用,秉钥人的继承者,交出我的名片,献出你的秘藏之戒,奉我为主,”银河虚影的声音透着一股摄人心魄的魔力,她“循循善诱”道,“我会原谅你对我完美布局的亵渎!以肮脏可耻的手段!”
“你杀了这里的人,是么,然后将千足魔人诱至此地,”克洛丽丝思索道,“你显然想保护什么东西,灯塔?它有什么值得你保护的?”
“不要答非所问,这只会让我觉得你很愚蠢。”
“灯塔的作用是庇护黑暗中的人们,在迷雾中指引方向,所以……”克洛丽丝说道,“你造成了回路的异常,让灯塔的力量庇护你行走于迷雾当中,你现在根本没能力隔着几十里的距离伤害到我,只是虚张声势,是么?”
从对方之前种种狠辣无情的“巧合”看,若现在真有能耐取走她所说的东西,就不会在这里多费口舌。
她的“威慑”起不了任何作用。即便声音中带有蛊惑人心的力量,干扰着少女的意识,但因为两人的距离过于遥远,仅依靠灯塔的回路进行沟通,效果并不足以影响到一位【梦境行者】。
“……”银河虚影沉默片刻后,说道,“你越想彰显你的小聪明,你的结局就越凄惨。”
“你的银河与星辰教会有些联系,我想你大概会占卜,不过为什么没找到我?难不成失效了?”克洛丽丝欢活笑道,“不会吧,你的水平只到这个程度么?你的能力似乎能排演命运,但现在看上去,你简直漏洞百出啊,‘完美女士’!”
“呵呵,你在挑战我宽容的限度。”银河虚影只是冷笑,“希望你到时候还能这样活泼,本来念在你同为门徒的身份,我还想让你安安心心做个仆役……”
“宽容,宽容的人会在灯港引发整条街的爆炸,宽容的人会无端制造空难、让无辜者横死么?”
克洛丽丝无意为能力范围之外的人们伸张正义,她只是觉得对方言辞可笑。
“我看她是当了婊子还想装处女。”小小公爵在一旁接言讽刺。
“所有该死的人,都是他们咎由自取,而你,”银河虚影说,“正在朝着这条路飞奔。”
“卢卡也是么?”
“探险家的身份就是他的原罪。”
“啊,我明白了,这藏头缩尾的老女人一定和探险家有过节,”小小公爵用怜悯的口吻说,“让我想想,总不至于是被渣男探险家始乱终弃吧?”
“和自己的影偶唱双簧有意思么?小东西,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怎么说话呢,老女人,有妈生没妈养的家伙,没家教是吧!”小小公爵叉起腰,恶声恶气,“叫我公爵先生!”
银河陡然汇聚,光彩辐向布偶。
“铛!”
钟声敲响,金色的瀑布升起,挡住了银河的辐射。
“【日暮之钟】,【沉睡之血】,你是路恩提亚!”银河虚影一震。
“情报倒是蛮丰富的。”克洛丽丝躲到金色血瀑的幕后。
“路恩提亚?谁?叫我公爵!叫我公爵!叫我公爵!”小小公爵怒喝着扑向虚影,但方才已经是对方留存在哨所仅剩的力量,布偶一冲上去,银河便在血潮的冲洗下消散了。
“秉钥人,秘藏之戒……”
克洛丽丝摩挲着着自己拇指上的戒指,思索着银河虚影的话。
少女的确对幕后黑手有极强的杀意,一直想要解决掉这个不安分的因素,但对方掌握着许多辛秘,这样一来,暂时没必要取其狗命。
一个似乎被探险家迫害过的完美主义者。
克洛丽丝很想知道她究竟是谁的门徒,代表着哪一派,如果能将其抓回去交予沃伊蒂审讯,应该能给乌鸦很多帮助。
银河虚影表现出来的力量和手段远非她能抗衡,但这并非代表无法抗衡。
只不过,活捉的难度和击杀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这方面,克洛丽丝是全无把握的。
克洛丽丝决定赌一把,既然对方知道虚空之戒的存在,那么这戒指对她来说,肯定比所谓的名片更有价值。
“沙沙沙!”
外面响起嘈杂的摩擦声,那是千足魔人游动的声音。
这代表着它已经返回!
可是,外面没有任何阻截的动静。
克洛丽丝再次取出【捉迷藏】,按捺住灵魂中空落落的不适感,登上哨所顶部。
遥远处,几缕提灯的幽光正在有条不紊撤退。
“唉。”克洛丽丝在来时的路上留下了迷醉湿雾。
这种对千足魔人的利器她当然不会全交给欧尔戈夫。
假使那些探险家愿意拖延几秒钟,哪怕用一轮炮火转移一下千足魔人的注意力,克洛丽丝也会承认他们努力过了。
少女明白,布里托那种探险家即便不是稀有物种,那也是少数。
克洛丽丝是有办法掩盖那些迷醉湿雾气息的,但而今时间上赶不及;她也可以用更多迷醉湿雾吸引千足魔人的注意力,但没必要。
【捉迷藏】隐匿了少女的气息,现在千足魔人的感知里只有那些正在撤退的人,它本就极怒,眼下更不可能放过任何干扰自己繁殖的“蚊子”。
等它解决掉近前的人类,大概就会返回哨所,继续“看守”灯塔。
克洛丽丝不再关注那些人的结局,她得尽量在最短时间内远离哨所、摘下【捉迷藏】、绕回营地。
435.仇视
回到广场上,原本两只体格超过百米的千足魔人此时已缩水一半,它们沉睡在噩梦中,于法阵的作用下自我分裂。
莎莎给予的法阵,根源上除了催眠千足魔人外,更重要的是撕裂其意识,让其分化为不同的集合体,达到繁殖的效果。
虽然千足魔人的数量更多,但每一次分裂都要进行巨大的意识内耗,这也就导致它会比以往虚弱数倍不止。而在迷醉湿雾的作用下,千足魔人依然在继续分裂,没有苏醒的征兆。
克洛丽丝不由得感叹莎莎法阵的强大,按照眼前的光景,若只是对付普通的千足魔人,绝对手到擒来。
克洛丽丝问:“那些魔人怎么处理?”
欧尔戈夫答道:“等它继续分裂,待其衰弱到一定程度,再激活法阵的杀招,湮灭其灵魂。”
少女点头:“给我提炼十毫升千足魔人的脑髓。”
“一只标准体格的千足魔人能从脑核中提炼出15至20毫升的精髓,”金须在这时候站出来,说道,“你提供了最关键的法阵,我保证,其中九成的收益都将归你。”
薇曼·利萨拉本什么货色,矮人还是能看出来的,这法阵究竟归谁用屁股想都知道。再考虑到克小姐的高材生背景,掌握这样的技术不算惊奇。
克洛丽丝点头:“如果柯娜回到这里,让她不要等我,另外,她能操纵强风,可以将你们送过峡谷。”
探险家手表上,指针的转幅
金须点点头:“克小姐要去哪儿?”
“解决一个缠人的对手。”
“我们等你。”金须客套道。
“不用。”克洛丽丝摇头,除了大抱熊探险队外,她根本不指望这些人能帮上忙,并非没有这个能力,而是缺乏真心实意。
现在,她要孤军奋战了。
迷雾之中,一个身材娇弱的女人携半身的银河行走在危险区域,这是她的厄难级神赋技能,【银河侍仆】。作为仅有四个技能的她,理论上无法承受这种位格的神秘。这技能来自于天枢,由变革家将深空贤者的赐福转赠,是神最温和的眷顾,也让她免于失控。但驾驭厄难十分艰难,因而策划至今也无法发挥出这个技能的全部特性,反倒是借用星辰与幻梦的力量辅助,将【命运齿轮】使用得得心应手。
一只三米长短、紫水晶般的魔蛛扑向她,“噗”的一声,天上霍然有铁刺扎下,将其串了个通透。
与此同时,她身边的银河书写着:“紫背白腹蛛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薇薇安身上,这导致它忘记了沉睡于侧的庞然巨物,最终沦丧在普利斯摩坦之须的猎食下。”
那铁刺一瓣瓣拨开,管口收缩,将魔蛛连骨带髓吸噬。
策划表面淡然,内里却格外心悸。
普利斯摩坦,传说中行于迷雾的巨兽,它们有着山峦般高大的身躯,其中佼佼者顶天立地,昂起那细长的颈时,甚至能高达万米。
其背如巨鲸,驮有共生珊瑚样的群落,脊中如深谷般下陷出一个个孔窍,将巨大的脏器暴露在外,铸就溶洞、湖泊、洼地和沼泽。但是,当其苏醒并开始行进时,源源不绝的力量将从心脏中迸发,将湖水蒸发为氤氲热汽、令沼泽干涸为岩浆流淌的火山,如迷雾般,将变化的神秘特性带给世界,以辐射改变周遭生态。
绕过珊瑚丛生的背脊,两侧那干裂的、沟岭纵横的表面缀着密林般的“毛发”,每一根都有着远胜芭蕉叶的宽阔,沿着巨兽的颈与体侧垂于大地,宛如天空降下帷幕。
普利斯摩坦的腹下是钟乳般的肉瘤,无数生物在当中栖居、猎食,它此刻正屈膝沉睡,寂静得犹若死亡。每一只足上都生长着植物样的虬曲根蔓,那些根蔓扎于地面,辅助着支撑其躯壳,而当普利斯摩坦苏醒时,根蔓将在迷雾的作用下无限生长,它每往前踏出一步,根蔓便为其铺平道路,托起“山峦”,使其能跨越岛屿、穿梭海洋。
因与迷雾共行,在人们口中,它往往是迷雾天灾的代名词之一。普利斯摩坦不食也不喝,迷雾是其血液,灵脉为其血管,生物依托其循环的特性而活,当生命凋零时,它们将腐烂在普利斯摩坦的躯壳上,以灵魂滋养巨兽的成长。
银河书写的“普利斯摩坦之须”,实则是巨兽体内的共生生物之一。
“但为什么沉睡在城市深处的普利斯摩坦会出现在我的身边?”策划小心翼翼避开巨兽铸就的生态圈,她自语道,“是占卜的事故,还是灯塔事故时我被迷雾转移,又或者这座山在靠近?”
苦思无果,策划嘟囔一声“邪门儿”后,如幽灵般飘离此地。
她需要尽快找到克洛丽丝,解决掉这个为她带来麻烦的小妞,顺便抢走圣物。
能继承秉钥人的秘藏之戒,说明少女的来头肯定不小,但策划并不在意。若能得到圣物,得罪其背后的势力也在所不惜。
老师曾说门徒们早已离心离德,活跃于深界的,只有灾兆纪图、腐化修道院这一帮子叛逆。
以及戒律所,那些因“执律”投效深渊而前往深界赎罪的苦修士,他们与腐化修道院和腐邪不死不休。
虚空神殿在深界势单力薄,只要策划保持谨慎,也不怕小妞背后的力量找上门来。
秘藏之戒的吸引力是无限的。
策划从银河中摄来一缕灵质,由她银河虚影接触克洛丽丝夺取,少女将灵魂保护得很好,即便灵质溢出,本身也不包含什么信息。
但灵质终究是灵魂的代谢物,策划可以用它的气息来追索少女,进行占卜。
“这缕灵质我只能保存半个钟头,”策划召唤出一只长满红毛的人形恶魔来,她将灵质以秘术打进恶魔体内,“在此之前,给我找到她,抓住她!”
恶魔肩胛后生出宽大的双翼,刮起一阵暴烈的风,体表燃烧着烈焰,循着气息而去。
策划不疾不徐地吊在后面,同时银河中释放出幽蓝的光芒,隐蔽掉自己的存在感。
策划用银河搭建其一条沟通灯塔回路的隧道,使得灯塔的光照能跨越空间为自己所用,她找了克洛丽丝半天,少女却突兀出现在哨所里,将灯塔激活。
这意味着策划不能再肆无忌惮使用灯塔的力量,隐蔽的效果大打折扣不说,以灯塔功率全开的耗能速度,她在迷雾中安全停留的时间也会急剧缩减。
计划本该天衣无缝。
为了安全解决掉少女,策划首先在秘盟以一百星元的价格对克洛丽丝进行绑架悬赏,以少女的形象吸引财团大人物的青睐;其次,她借他人之手依次向渣铁废铜和蟾蜍出售传送符石和特制药剂,进行先期准备。
她充分调查了克洛丽丝的探险诉求,确定大抱熊探险队启航时间,向渣铁废铜发出委托,让其绑架少女。这也就有了二人接受帕西多招募的事件。
空中事故是一场试探,失败了也无妨,这使她确认了奈娜的身份和特性,同时加剧紫水晶探险团与大抱熊探险队的仇怨。
期间她也试过让亚当·劳伦斯用无意中拍到的照片嫁祸、让探险家用迷(药)进行攻陷,但这进一步试探出少女的厚重底牌——小妞不仅是一名梦境行者,她的仆人,竟然是被炼制成影偶的苍生门徒,棺毒!
这已经不是小伎俩能解决的目标,策划只得进一步加码,让接受大人物委托的奥尼克斯·塔尔博登如期找上凯桑。在此之前的“奴隶劫案”使凯桑产生警惕,让他将最得力的仆人从外地调回,也因此,凯桑能将自己最趁手的战奴们派进遗迹。
至于与帕西多牵桥搭线,这又是奥尼克斯·塔尔博登的功劳了。克洛丽丝在大抱熊探险队的队伍里,又与紫水晶探险团是天然敌对关系,奥尼克斯·塔尔博登没理由放弃这些合作者。因而,这全然是他“自发”的行为,与策划“没有”任何关系。
这过程中自然也存在着连策划也不可控制的变量,但她往往会准备多项备案,以纠正事件与预期的偏差。
原本,这应该万无一失了,紫水晶探险团将接连袭击克洛丽丝所在的团队,并在外援的帮助下击溃她的队友,将少女抓回。
当奥尼克斯·塔尔博登把克洛丽丝运上船,前往返回古灵庭的路途上时,一场完美的空难事故将解决一切,策划可以在没有任何痕迹的情况下带走少女。
为了增加成功率,策划甚至派邪魔寄生了地精的灵脉象征。
然而始料未及的是,那只地精的小丑服竟然夺取了他的灵魂与身体,以极其诡异的姿态,召唤出迷雾,进一步提前了迷雾潮汐的时机!!
迷雾潮汐是策划不得已而为之的下策,若奥尼克斯·塔尔博登那个废物顺利,她本来是不需要陷入迷雾的。
但他们的失败,意味着策划要用迷雾做掩护,亲自出手了。
即便如此,策划也做了备案,先一步控制了灯塔,甚至中途发现千足魔人的痕迹,引诱其在此繁殖,充当免费的灯塔守护者,防止别人来“偷”自己的庇佑之光。
可惜——
策划神情愈发阴沉,她已经在盘算着如何惩戒那小妞。
通常,她是不喜欢滥杀无辜的。哪怕灯港的爆炸事故,她也提前发出了演习通知,令周围的居民疏散。
但探险家负有原罪,这是策划极其坚定的事情。
她被老师叫作薇薇安,出生于下迷雾层的土著家庭,也曾度过了一个贫穷但充实的童年。
七岁时,一群探险家们在意外的风暴中找到她所生活的闭塞世界,他们对部落进行了灭绝和淫掠,并将这块无主之地上报探险家公会后成为此地的领主,被探险家日报誉为开辟新世界的英雄和成功典范。
薇薇安在树林中藏了十天十夜,她以树叶和土壤里刨出的蚯蚓果腹,喝带有寄生虫的水,在充满辐射的沼泽地里行进,直至被偶遇此地的变革家拾到。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段经历,导致她一生瘦弱,哪怕成为超凡者也未曾改善。
她随变革家游学七年,十四岁时,薇薇安第一次享受到【命运齿轮】的奇妙。她制造殖民领数十年来最凄惨的连环事故,让仇人们在恐怖的折磨中死去。
将生命攥在手中的感觉,使薇薇安认识到自己的强大,意识到那些能够毁灭她家乡的“人上人”,实际上比猪崽还要脆弱,只靠一身肥膘虚张声势。
那起连环事故最终被官方定义为无名诅咒,最后无疾而终。
此后的十二年里,策划没有一次失手,依靠秘盟在幻梦境的平台如鱼得水。
“克洛丽丝。”
策划咬着牙,又想起小小公爵的羞辱来。她麦色的肌肤略施薄妆,并未显得多美,只是秀气耐看。而那种漂亮、惹人厌的“人上人”小妞,难免会引起策划的嫉妒。尤其当对方贴上“探险家”的标签时,更是令策划觉得死有余辜。
但同时,美貌的同性的不凡出生和优渥生活,也会让策划产生自惭形秽的自卑感。若有得选择,她想要得到那样的容貌与生活,而非在争杀中疲于奔命。
这很矛盾,她厌憎着那些高贵的人,又羡慕着她们。
“我不会杀了你。”策划用怨毒的声音呢喃道,“我会让你成为我的门徒,做我脚底下的奴隶。”她想着,“没有人能辜负我的宽容,更没有人能羞辱我。”
她要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奴役者清楚地意识到,谁才是天命之子,世界的主人。
作为变革家的学生,她有这个骄傲的资格。
哪怕其老师至今为神赋者,并未晋升,但在策划眼里,坑杀领袖、执掌过天枢之权的变革家有着远胜于半神的伟力。
至少,古灵庭历任大总统中,没有一个能似变革家那样,利用天枢职权对她施予神赋。
因此,她要骄傲起来,把可恶的人踩在脚底下。
这将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正面出手,策划自忖摸清了克洛丽丝的所有底细,而今只剩斗志——
“克洛丽丝……”
436.追杀
克洛丽丝是比较担心奈娜安危的,进入幕夜高原前,她便就遗迹和迷雾需要注意的危险一一告知,精灵虽然待人质朴,但不会对危险的环境放松任何警惕,也因此,少女相信奈娜能循着灯塔的光线找到哨所。
少女往迷雾中奔行,飘零的暴雨斜吹而来,闷雷隔着雾色炸出划破长空的霹雳,只是寻常的电闪雷鸣没有灯塔那般穿透性,在迷雾的遮蔽下就显得低沉失真。
“柯、柯娜小姐,我真的跑不动了,”暴风雨中,路博·乔治已不复最初的优雅和从容,他浑身被雨水淋透,气喘咻咻,“威尔登,你再来背我一下,啊——”
“威尔登先生需要对付千足魔人的精神侵蚀,你不要再拖后腿啦,乔治先生!”
奈娜袖袍招展,衣带翻飞,她半身是青色的树皮和藤蔓,半身是海蓝色的鳞片。一轮隐秘的黑月隐约浮动,似悬于背后,又似穿透胴体里外、相互重叠,嘈杂的风风雨雨打在她身上,时而消失、时而浮现。
前方出现湛蓝的罅隙,在【朔月】的隐秘下,只有正面才能看到裂隙的存在,而其它角度的视觉里,没有表现出任何迹象。
除了几名青年探险家和侍卫长外,还有零零散散的负伤护卫巡视左右。
“不、柯娜小姐,我真的不行的,嘶——”
“注意降落点,乔治先生,不要被界层的负荷污染了!”奈娜为路博·乔治缠上保护性的电芒,矫健却纤细的长腿凌空抡了半圈,雨幕中的飓风卷起来,一脚将路博·乔治踹入裂隙,精灵说道,“大伙都跟上,我会尽量维持远程折跃的甬道!”
奈娜将一个个队友送入裂隙,黑暗中有宛若幕墙的异怪潮涌来,天上悬一只鸟蛇轮廓的千足魔人,向下威慑。精灵双手合十抱拳,水泊中骤然长出千丛万丛海草。
灵容过载。
精灵让自己的风暴与迷雾中的水汽相融,此刻幕夜高原也在降雨,这进一步强化了她的力量。
海草往雾与天缠去。
电流在植株表面流动,雾中出现烧穿的蛀洞——
“极雷!”
……
“噼啪!”
隐约的霹雳声将克洛丽丝吓了一跳。
少女侧耳倾听,但提灯所无法照亮的黑暗里,只有无数悉悉索索的响动。
空气中迎面拂来珍珠似的雨露,宛若一条蜿蜒溪流。
“雨又大了。”少女默默想着,避开那并不常规的“雨”。
克洛丽丝不确定之前的雷声是自然现象,还是奈娜的能力,她看了一眼腕表,发现指针偏移的幅度越来越小,这间接说明精灵的方位很近。
这里距离哨所不远,以奈娜的速度,能很轻易赶到安全区。少女放下心来,将探险家手表收入虚空之戒。
克洛丽丝并不打算带上奈娜。有精灵在,幕后黑手想追她也追不到,等若立于不败之地。
但少女现在需要的是敌人现身,而非任由其继续阴戳戳地躲在角落进行算计。
街区已经有不少异怪在游荡,克洛丽丝小心翼翼地隐匿自己,虚空之触斗篷般将她包裹,捏造一部分拥有自我气息的灵质,塞进黑发少女布偶的灵脉当中,操纵其爬过滑竿,进入另一栋房子里。
克洛丽丝闭上眼,渐渐沉入阴影,连提灯的微光也消散。
一刻钟后,呛鼻的刺激性臭味弥漫街区,皮肤通红的人形恶魔出现在一群异怪的视野中,他赤身燃烧,头生巨角,双翼收进肩胛内,魁梧身躯的肌肉纹理仿佛凿子在大理石上雕刻。
异怪不缺少趋利避害的本能,眼前的恶魔并不符合它们的食谱,而燃烧的烈焰也格外恐怖,在来自地狱的注视下,怪物们渐渐为不速之客让出一片领地。
不远处,一个身携银河的斗篷尾随而来,她娇柔瘦弱,面庞清秀,因画着淡妆,成熟与青涩的气质混合着,让人辨不清年纪。
恶魔走入布偶所在的房子,灰色杂草丛生的屋内,一只黑发少女的布偶安静地坐在中央。他气势汹汹地走过去,好奇地拎起那有着生人气息,却并非人类的布偶。
布偶的脑袋扭了一百八十度,与恶魔那双漆黑的眼瞳对视,它怪叫一声:“啊我死啦!”
“轰!”
爆炸的剧响将屋顶掀起一个大洞,激烈的冲击让烟尘经久回旋。
策划以袖掩面,遮挡风沙,就在这时,她身后的阴影忽然升了起来,发丝一般的黑线朝她的脖颈勾去。策划轻蔑地勾起嘴角,银河骤然爆发盛烈的光明,璀璨群星中闪耀着太阳般酷烈的伟力,将克洛丽丝照出身形来,与此同时,那银河中再走出一尊不知来自何地的异魔,它通体银白、繁星扑朔,一只关节扭曲的手伸来,直接掐向少女的脖子。
克洛丽丝迅速收线,然而却未割断策划的脖颈,后者的身形化作飘渺的星埃消散,异魔却将充满溶解性的爪子掐住她——
虚空之触在少女的颈上探出,同一时刻,小小公爵从戒中跃出,金色血液泼向敌人,怠惰的力量宛若硫酸般腐蚀着异魔的形体,使其由繁星构成的躯壳再难维继,迅速溶解。
克洛丽丝警惕四周,关注幕后黑手的动静。
想想也是,敌人有着更精深的梦境力量,加之那神秘的银河,她创造出以假乱真的替身简直轻而易举。
和策划的能力比起来,克洛丽丝的【幻影】堪称小巫见大巫,全方面落后敌人,更别说欺诈了。
“这就是你对付我的手段?”身着斗篷的娇弱女人在巷尾显形,她依旧身披银河,而银河中有异魔在窥伺,策划不屑说道,“究竟是什么给了你自信,让你认为可以在这里刺杀我?”
“我的天哪,竟然是一个又小又瘪的丫头片子!”小小公爵怪叫起来,它旋即狞笑,“对付你这样的土鸡瓦狗,谁都会充满自信。”
这时,之前爆炸的屋子飞起石砾,一只缠绕火焰的恶魔重新站起来,除了脸上还有燃烧的血迹外,他几乎毫发无损。
炎魔带着熊熊燃烧的轨迹冲向少女,小小公爵砸了砸肚皮,最终又“呕”出一地金色的血液来。
小小公爵作为小体型的影偶,它的灵脉象征本就无法调动太多力量,其神秘的质量或许尚可,但论持久力、影响范围,实际上还要弱于一般的超凡者。
源力耗尽的超凡者依旧可以使用神秘,但是会透支灵脉象征的力量,让灵容在短期内萎缩,增加失控的概率。
但小小公爵是影偶,真长超凡者的一些本能,它是难以掌握的。
“铛!”
钟响震得炎魔脑浆翻滚,他的气势顿然弱化,与此同时,激荡的金色血潮包裹住小小公爵手中的刀叉,随布偶向恶魔发出反击。
光影交织。
血火纷飞。
策划身侧的银河聚焦放大,最终依据克洛丽丝的灵质,而选出一道道星象来。
在星辰教会的教义中,每个人都能在深空找到与自己唯一对应的星辰,它们记录着人的过去、呈现着人的现在、预兆着人的未来。但没有人真正找到过所谓唯一对应的星辰,因而占卜者们会根据对象的信息从深空中进行匹配,在已知星象中找到一组或多组与目标契合的存在。
这同样能与契合目标产生一定关联,有规律可寻,星辰教会便借此进行占卜和预言。
策划没有沃尔茜那样能计算事件概率的能力,因而她必须保持连续的占卜,来综合所有的可能性,以【命运齿轮】加以操纵。
这当中会产生一定的误差,而遇到克洛丽丝后,策划的“误差”被放大到以往的极致,屡屡失手。
纵使如此,依旧不妨碍她在局部环境下进行干扰。
银河上用法兰文字书写道:“在连续的战斗中,影偶路恩提亚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很难再榨出额外的力量,当克洛丽丝试图操纵它,以同样的力量向炎魔进行还击时,衰竭的影偶在关键时刻掉了链子。”
文字是什么类型并不重要,因为那仅仅是策划意识的映射。名称指代是否具体,眼下也无伤大雅。近距离战斗中,银河的星埃在环境中漂浮,为在场的每一个人、每一件物品、每一种要素进行标记,基本能做到精准定位。
在十几秒钟的连续交手后,小小公爵挥刀插向恶魔眉心,然而这次与它攻势突进的金色血液只如一条窄窄的溪流,无法达到弱化炎魔的效果。
“铛!”
并非钟响,而是刀子刮过炎魔的坚硬头壳,溅起火花。
炎魔一拳砸中小小公爵,来自地狱的烈焰在影偶体表爆开。
“砰!”克洛丽丝用【玩具枪】将炎魔击退,用线勾住小小公爵,将其收入虚空之戒。
“砰!”
“咔咔。”
“很可惜,那柄炼金的霰(弹)枪并未经过良好的保养,它的主人大约并非专业的枪手,平日里应该只清洁过枪身表面,而为关注枪膛。”银河书写道,“残余的源晶粉尘堆积在枪膛里,结晶体让使得弹壳无法退出。”
克洛丽丝回过头,瞥见银河上的文字来。
策划眼神一凛,法兰文字立刻转变为泰瑞比文字。
这是【银河侍仆】的负面效果,她的一部分思想总会呈现于银河当中,因而策划总会保持思维的告诉运转,用大量信息挤压核心的秘密,用占卜结果掩盖真实想法。但也不代表她能胡思乱想,除非嫌死得不够快,否则不可能在战斗中分神无关紧要的东西。
策划掌握着多门语言,包括一些生僻的土著语,但土著语往往并不完整、十分简陋,无法让她搭建起有效的思绪。
克洛丽丝只得将【玩具枪】收入戒指,等结束这一场后再清扫枪膛,她抽出银刀,直劈炎魔眉心,后者似察觉到莫名的危机,急忙侧身,然而为时已晚,刀锋依然从他的左脑斜砍而过,削下一片截面光滑的头骨来。
“那是什么刀!”策划双目瞪直。
炎魔的头骨硬度堪比花岗岩,就算是价格高昂的炼金材料,也很难锻造出这样一柄削铁如泥的兵器来。
那柄刀似乎蕴含着意想不到的破魔效果。但是,策划并未从上面察觉到任何神秘来。
克洛丽丝还欲再斩,炎魔却怒吼一声,全身的火焰瞬间凝实,淌出固态的岩浆,他挥拳砸向少女,为不被高温灼伤,后者只能再避。
她看向那个女人,发现对方没有直接出手的意思。
是不愿,还是不能?
或者两者兼有。
克洛丽丝猜测,那习惯藏身幕后的女人应该不擅长正面作战,甚至不擅长作战!
她的银河是既危险的力量,但现在看上去,也无法如臂使指。
当然,少女并未放松,因为她清楚记得,对方的以身化梦的力量有多么强悍,幻梦一途,或许才是她真正的杀手锏。
接连失去小小公爵和【玩具枪】的助力,克洛丽丝露出慌乱的神色,她不再与策划纠缠,而是慌不择路地携刀逃窜。
“逮住她!”策划又下令,本人则并未盲目追击,“让我看一看这小东西究竟还能拿出多少底牌!”
同时,银河中打开一扇散发着幻梦境气息的“门”,上面陡然染上魔气,从中又飘出一只独眼生触的怪物来。
这是她的伴生技能,【唤魔人】,三级危害。以策划现在的实力,她能召唤六位来自各界的奴仆,结成魔契。
夺心邪魔死于洪夜基地,寄生鬼因地精的变故被其灵脉象征吞噬,流魔在看守哨所时被克洛丽丝一枪崩碎了头。眼下除了来自地狱的炎魔、出身灵界的银河幻灵外,她就只剩下这只玻璃大炮属性的死光瞳魔。
克洛丽丝猜得没错,策划的实战能力的确糟糕。因此,她让银河幻灵时刻伴身,就是为了防止意外的刺杀或诅咒。
但是,若有人觉得她本体脆弱的不堪一击,那也大错特错。
【梦魇】,是策划最后一个伴生技能,在灵脉象征【幻梦之门】的效果下,她能让所有人的梦境都被恐怖笼罩,无法挣脱。
“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做出什么把戏,”策划向克洛丽丝离开的方向追去,“努力表现吧,你表现得越不错……就越有做奴仆的价值。”
437.来自群海的诅咒
相较于在哨所时遇见的,能使物质具有流动性的邪魔,那只熊熊燃烧的恶魔更为棘手。
他的能力并不复杂,却像烈阳一样克制克洛丽丝的暗影能力,那身铜皮铁骨也很难靠【玩具枪】击杀,其展翼时的速度同样胜过少女,更别说在小小公爵歇菜的时间段里,就算偷袭也很难搞定那只恶魔。
“棺毒的瘴气估计也无法对那只恶魔造成伤害,试试地狱之火。”
克洛丽丝带着思忖往迷雾深处逃,她首先要解决掉炎魔,才能创造与那个女人正面战斗的机会。
这时,左侧传来人类的叫嚷声,少女又回头看了一眼背后那团若隐若现的火焰之影,毫不犹豫地沿着人声赶过去。
克洛丽丝肌肤表面的色泽变幻,一根根丝线蠕出线头,迅速在脸上、额上织出淤青、血痕和烧伤的幻象,她眼眶红起来,惊恐又绝望。她提着破损的灯,行路磕磕绊绊,在喧闹逼近的时候“啊呀”一声跌倒在地,撕裂的裤管露出被石片划破的膝盖来。
“嗯?”一众探险家正关注着另一边的雾气,忽然听到身侧传来动静,十几把或刀或枪的武器对准了少女。
“女孩?”就近的一个探险家用剑挑起克洛丽丝的额发。
带进遗迹中的武器,自然不会是寻常的铁器,克洛丽丝注意到对方的剑刃上附有秘文,晦暗白光扭曲了周围的光线。
她抬起头来,下意识恐慌地后退几步,终于注意到眼前的是与她一样的人类,立刻泪痕阑干地爬起身子,朝探险家的胳膊抓去:“请救救我,怪物,有怪物在——”
克洛丽丝没能抓住他的手,剑尖抵住她的胸口,距离脖颈只差几寸。
“先生……”
“怪物?这里到处都是怪物!”持剑的探险家凝重道,“你是谁,怎么到这里来的?”
“我我我,”克洛丽丝吱吱唔唔,魂不守舍,“我不知道,有怪物,它在燃烧,你们相信我,它正在追过来!”
少女还欲往前走,然而探险家的剑又往上挑了一寸,离咽喉更近了。
“请你们帮帮我……”
人群中有探险家说道:“算了吧,巴法,这小妞已经吓得说不出话了。”
“万一是扮演人类的异怪呢?”巴法凝视克洛丽丝的脸,“你不要忘了,不久前我们差点死在千足魔人的梦境里。”
“我是人类的!”
“那就别管她,”又一个探险家说,“小姐,你从哪来的就从哪儿回去,否则,”他为枪上膛,“就别怪我给你射出几个眼来。”
“噢——”有人起哄,“拉达拉曼,反正你也不一定能活着出去,干脆留在这里和这小妞做亡命鸳鸯算了。”
“闭嘴!”
“我是大抱熊探险队的队医,请帮帮我,”克洛丽丝恐慌地扫过一众探险家们,最终畏畏缩缩地看向巴法,“我与队伍走散了……”
巴法依旧警惕:“你是怎么活着走到这里的?”
“我是【影偶医生】,所以……”
“展示看看。”
克洛丽丝犹犹豫豫地说:“请帮帮我,那怪物马上追过来了!”
“做!”巴法怒喝道。
“好的……”克洛丽丝颤栗着找了一片光照最黯淡的边缘,身子渐渐扁平,与阴影融为一体。
巴法将提灯照过去,少女立马显出形来。
巴法点点头,问道:“你是医生?”
“是的。”
“过来看看,我们这里有几个伤员。”
克洛丽丝不敢反对,战战兢兢走进去。
这里是一座宅邸,有三十多个探险家在这里歇脚,一些人聚在一块,彼此间的目光也不是那么温和,看上去并非同伴,而是不同队伍的幸存者抱团取暖。
克洛丽丝用余光观察这些人的脸,并没有发现自己的队友。
巴法领着少女来到隔间,五名伤员正精神萎靡地坐在石桌上,看上去没有多么严峻的外伤。
“他们是……”
巴法没有理会少女,而是与伤者说:“这是大抱熊探险队的队医。”
伤员问道:“铁山布里托?”
“布里托是我的队长。”克洛丽丝怯怯地低下头。
“他妈的,那家伙怎么想到招一个小娘们儿入队的?”一个满脸横肉的伤员骂骂咧咧,“算了,反正不是坏事,来,小妞,给老子看看伤。”
他撸起宽大的袖子露出胳膊,墨绿色的苔藓滋生于血肉中,一根根腐败的手指从宛若烂泥的感染部位长出,还在活动。
克洛丽丝没在意他粗鲁的口吻,少女仔细端详男子从手腕到肘部的糜烂组织,柔柔问道:“疼吗?”
“废话!你他妈来试试疼不……欸?”满脸横肉的男子忽然愣住,“之前还给老子痛得龇牙咧嘴来着。”
克洛丽丝问:“这个诅咒从接触部位开始扩散,你有关注过自己的其它部位吗?”
“呃?”满脸横肉的探险家似想起什么,他敞开衣襟往下脱,露出金毛蜷曲的胸脯,毛丛之间,霍然发现血肉早已干瘪得只剩一层皮,取而代之的,是“泥泞”的苔藓和肉泥,腐烂的短小尖指像被清风拂过的草原,微微伏倒。
“啊啊啊啊啊!”他叫得比之前克洛丽丝还要惊恐,躯干里除了还有内脏在艰难活动外,几乎全废。
其他人见状,也赶忙检查起自己来,苔藓在身体各部位有一定程度的扩散,但还没到横肉男子那般触目惊心的程度。
巴法问:“你说这是诅咒,而不是被什么东西给寄生了么?”
“呃,一些诅咒也会滋生出寄生物来,二者并非绝对的互斥关系,”克洛丽丝说道,“我在书上见过这类诅咒,‘曼丽之诱’,常见于群海一些失落的文明,为了防止盗墓贼窃取自己的陵墓,太古的上位者们会在一些物件上施放‘曼丽之诱’,接触该物件的人将在感染中化为一滩长满手指的苔藓,混沌群海经常有海盗中招,”少女越想越觉得奇怪,“幕夜高原和群海的落差足有数百里,这个诅咒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我还有救吗,医生小姐?”横肉男子颤颤地说,他满脸懊悔,“早知道我就把这条手给锯掉!”
“不行的,”克洛丽丝摇头,“除非将盗窃物归还,否则诅咒依旧会从截肢部位出现。”
“没办法祛除了么?”巴法问道。
“可以缓解,”克洛丽丝说,“或者切断诅咒传播的媒介。在你们接触曼丽之诱时,会与陪葬品的灵性产生联系,专业的疫医可以用仪式隔断诅咒在灵界的路径,但……”少女歉然说,“我并不会那种仪式。”
满脸横肉的男子立刻完成惊恐到暴怒的转换:“什么,不会?!你算哪门子医生!信不信我现在一枪崩了你!”
“达提尔,放下你的枪,不然我会实现你截肢的愿望,”说罢,巴法问道,“那你可以缓解病症吗,医生小姐?”
“当然!”
“轰!”
外面穿来爆炸的声响。
“戒备!戒备!”
“斯格雷丁,你带人顶在前边!”
“幕夜高原怎么还有恶魔!那个用水的,看什么戏,给老子滋他!”
这时,克洛丽丝“啊呀呀”地抱住头,她蹲到墙角,瑟缩地说:“怪物追来了,那个怪物追过来了!他会杀了我们所有人的!”
“医生!”巴法凶恶地按着少女的肩膀,将她提起来,他逼视着,同时指向另一边的一个女性探险家,“听着,外面的怪物我们会解决,你只管在这里救活她,听到没有,她如果出了事,你也活不下去!”
“知、知道了……”克洛丽丝泪眼朦胧,“我、我需要一个安静的手术环境。”
巴法放开少女,点了点头,转身离开隔间。
“医生,”满脸横肉的男人声音放缓,尽可能和蔼地问,“我的诅咒还能得到缓解吗……我感觉我的气管、我的心脏正在消失。”
“很抱歉,先生,”克洛丽丝歉然道,“您已经病入膏肓了……”
“那么你他妈也别想活!!”他暴怒着,用溃烂的手提起铳枪,然而稍一用力,胳膊便咔地折断了。
克洛丽丝悄然收回缠在其手上的无形的线,虽然与虚空之触同质化的线并不是特别锋利,但折断一只本就糜烂的手还是轻而易举的。
少女哭着后退,不知所措地说:“对不起,我很想帮你的,对不起……”
“砰!”忽然,一声枪响炸开男子的天灵盖。
持枪的探险家温和一笑:“好了,医生小姐,碍事的蠢货不会再伤害你,能开始帮我们治疗诅咒了吗?”
“好的,您需要麻醉吗,待会儿会很疼的。”
“不用,我喜欢保持清醒。”
“那请躺下来吧。”克洛丽丝示意他躺平,然后用线穿透他的皮肤,在肌肉里游走。
少女从容地看着探险家从淡然、到皱眉再到满脸是汗的按捺,最终,他说道:“医生,你还是给我注射麻醉剂吧……”
克洛丽丝自然全盘满足病人的主动要求。
“那我们……”
“我可以同时进行多人手术,如果你们等不及的话。”克洛丽丝取出三只医生布偶来。
这种会蔓延的诅咒肯定越早治疗越好,其中两个探险家点点头,在克洛丽丝的注射下渐渐沉睡。
旁边的女探险家目睹着克洛丽丝从不知何处取出针管给伤员们注射,她好奇地问:“你有能收纳物品的灵器吗,医生小姐?”
“嗯。”克洛丽丝点点头。
“我看到你折断达提尔的手了。”
克洛丽丝的动作一停,说道:“装聋作哑是人类最高尚的美德。”
“哧,”她笑起来,“我也要麻醉吗?”
“如果你不怕疼的话。”
“我当然怕痛,可……我总感觉你不能缓解我们的诅咒,我很不放心将自己交给别人。”
“我可以给你减轻剂量,让你保持清醒。”
“……”女人想了想,最终无奈地说,“那好吧,如果不听你的话,我早晚也是死,对吧?”
她躺在石桌上,克洛丽丝将提灯悬在上方,在注射中,女人的肢体逐渐麻木,只有意识还清醒。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克洛丽丝“操作”起来,同时与女人对话。
这诅咒她的确在书上见过,也的确有缓解的方法——很简单,直接注射【路恩提亚】。
这不需要任何技术含量,但为了表现出自己的含金量,克洛丽丝还是尽量将流程复杂化。
听着外面砰砰啪啪的战斗声,少女格外安心,最后无论哪一方胜了都无所谓,但是,按照她与炎魔对战的情况来看,恶魔想要打赢三十几个精锐的探险家还是很有难度的。
这里距离哨所已经较远,这些探险家能探索到这里,应该是比她与大抱熊探险队还要先进入四十八区的队伍,实力是不弱的。
“洛蕾蒂,二十一岁……医生小姐,这与治疗相关吗?”
“当然不,”克洛丽丝哗啦啦翻过一页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出版的《诅咒百科全书(二)》,又问,“那个男人是你丈夫?”
“哈?巴法是我的兄弟,呃,医生小姐,你在翻书么?”
“哦,没有,我只是……”
“你其实并不熟悉这个诅咒,对吗?”
“怎么可能呢,我在书上看到过的。”
“医生,你同我说实话……”洛蕾蒂心里咯噔一下,“我会死吗?”
“安心,你会挺过去的,唔……”克洛丽丝翻到“曼丽之诱”的一页,对着上面的文字呢喃,“曼丽之诱始见于复苏纪的亚巴斯王墓,位于如今黄昏雾屿的涡贝海湾……之后在神话纪与黄昏纪的墓穴里,也存在曼丽之诱的痕迹,多分布于混沌群海以北及沿岸的失落之国。”
这些记载来自于疫医,他们拥有比上界诸神更久远的历史,但对于纪元的记载依旧十分模糊,每一纪元都存在着大量历史断层,无法确定具体年限。这是一个转折点,复苏纪之前是几乎没有记载的毁灭纪与黑暗纪,从这一时间点开始,新世界的文明逐渐拥有抵抗深渊的力量,不再如过往那般残喘。
在洛蕾蒂的忐忑中,克洛丽丝问:“你们进入过幕夜高原的陵墓?”
“大概半个月前,我们之前被一座能‘呼吸’迷雾的巨山堵住退路,当时还没有起雾,我们就进入遗迹更深处,寻找一条绕开巨山的路径,意外发现一条通往地下的密道。”
“你们拿了什么?”
“我不知道……”洛蕾蒂皱眉思索,“可能是那座破败的黄金雕像,达提尔撬走了基座上的菱状魔方,只有那个东西是我们共同触碰过的,它现在还挂在达提尔的脖子上。”
克洛丽丝过去一看,果然,但她并未从菱状魔方上看到出什么独特之处,更别说诅咒了。
少女甚至没有将它放进虚空之戒的想法,鬼知道“拿”的这个行为,会不会让诅咒传染到自己。
“医生……”
“我在听。”
“你真的在给我进行手术吗?”
“啊,当然,你相信我,”克洛丽丝厚着脸皮说,“我是【影偶医生】,不需要动手也能帮你进行缝合或切除。”
这些苔藓和手指有一定腐蚀性,但无法传染,只会作用于受诅咒者,克洛丽丝并不担心它们感染到自己。
几分钟后,外面的声音渐息了,隔间的大门被砰然推开,克洛丽丝急急忙忙操作起几只布偶,装作收尾的样子。
巴法走进来说道:“恶魔逃走了,医生,他们怎么样了?”
“手术效果良好,”克洛丽丝专业地说,“等他们麻醉效果过去后就能下地了。”
438.寻死
走到外边,克洛丽丝看到六具熟成炭的焦尸还滋滋冒着烟,还有十几人遭受或轻或重的烧伤。
少女弱弱地问:“怪、怪物呢?”
“恶魔被我们赶走了。”巴法扶着洛蕾蒂走出来。
“这位小姐,恶魔被你招惹过来,你该给个说法吧?”身材魁梧的探险家走过来,极具压迫感。
克洛丽丝不安地后退,她柔柔弱弱地哽咽道:“不是的,怪物本来就在附近,不是我招惹的……”
“好了,布雷斯,”巴法站出来,开口道,“让医生小姐给伤员看看吧。”
“巴法……”洛蕾蒂欲言又止。
“嗯?”
“没什么。”她又摇了摇头。
她与克洛丽丝不存在利益冲突,没有给自己树敌的必要。
就算克洛丽丝这黑心肠的小姐故意招惹恶魔又如何呢,反正他们兄妹是安然无恙的。
遗迹里不存在正义使者。
在布雷斯可怖的凝视下,克洛丽丝啜泣起来:“我说过有怪物,提醒大家快逃的……”
众人一回忆,似乎真是这么回事。
布雷斯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你感觉怎么样?”巴法问洛蕾蒂。
女人拉开袖子,看着皮肤的苔藓确实淡化到只有原先四分之一,而原本的手指此刻也仅剩尖尖一角,虽然身体没什么力气,灵脉象征似乎也蔫蔫的提不起力量,但“治疗”的效果立竿见影。
巴法点点头:“帮伤员治疗吧,我会尽量让你留在队伍里,医生小姐。”
克洛丽丝感激地点了点头,但她也没有和这些人长久相处的意思。
少女自视很难解决掉炎魔,正好这里有一拨探险家,就寻思让他们来削弱敌人,也不知被赶走的恶魔状态如何。
“你这畜生!”
突然,一个青年探险家朝布雷斯扑去,被后者轻易避开,一拳砸断门牙。
“阿里,算了!”较为年长的探险家将他拉住。
“如果不是他将艾丽娅推出去做挡箭牌,她根本不会死!”
“管好你的人,克尔克,”布雷斯冷眼瞥去,“否则下一个被恶魔烧死的,就指不定是谁了。”
“你!”
“够了,给我冷静!”
内讧么。
克洛丽丝摇了摇头,不打算参与进去。
“讨论一下吧,”布雷斯走向巴法,说道,“接下来往哪儿走。”
灯塔的光隐约浮现着,但这不是走直线就能抵达那么简单,之前他们意外栽进异怪的群落,损失惨重后,才退到这里进行整顿。
“我想……”
“咿——”
众人抬起头,张望黑压压的雾色。
或兽或鸟或虫的怪异声音响起来,迷雾更加浓郁了,这预示着更加活跃的灾难,要到来了。
另一边,炎魔蹒跚着靠近缠绕银河的策划,浑身布满刀痕和枪痕,还有法术的痕迹侵蚀着他的力量,涌出潮水浇灭燃烧的血。
“她倒是会找帮手,”策划眼中充满戾气,“坐山观虎斗是么……”
“轰!”沉重的蹄声在远处响起。
“轰!”大地随之震颤。
策划用眼神示意虚弱的炎魔,后者使劲全力,将烈焰之拳打进雾色中巨影。
“呜——”腐败的、摄人心魄的哀鸣响彻长空。
银河开始书写:“炎魔与幸存探险家们的战斗爆发出极大的能量,这吸引到大黑山羊的注意,而飞来横祸的爆炸无疑将它给激怒。”
银河的光华黯淡,策划隐匿起来,坐视踏着巨蹄的庞然大物朝克洛丽丝所在的方向前进。
……
探险家们还是分道扬镳了。
幸存者中,布雷斯掌握着近一半的力量,作为势力最强的一方,其他人本就对其存有忌惮,加上他刚才对抗恶魔时明目张胆用其他人做挡箭牌的举动,更是使得人人自危。
假使这些幸存者真的团结一心,在合理的调度下,绝对可以不死一人将恶魔赶走甚至重伤,但可惜,每一支队伍都离心离德。
“轰!”声音仿佛巨柱落地。
克洛丽丝的心跳一滞,紧接着有无数异怪奔窜而来。
“进屋!快进屋!”巴法立刻招呼众人。
他们跑进街边的房屋,用石板封死门窗,缝隙间有裸露大脑的巨蝇挤进来,被人一锤子砸烂。
外面响起突突突的声音,堵门的石板出现裂缝,就像有无数飞虫朝这边挤来,碾成肉泥。
片刻之后,异怪奔行的声音停歇了。
众人面面相觑。
一个探险家说:“出去看看?”
“轰!轰!轰!”剧响接连出现。
有人小心翼翼的揭开石板,把头探向窗外。
那是一只巨大的蹄子,仅可视的部分便有六七米,它高高抬起来,朝着众人所在的地方落下。
“逃!!!”
众人早已察觉不妙,纷纷从后门跑到另一边的街区。
“轰!”
几千年依然坚固的石板在这践踏下化作齑粉。
众人抬起头来,看不到那巨物的轮廓,但废墟上有银河璀璨的光耀消散。
克洛丽丝瞬间明白过来。
那幕后黑手用银河做标记,诱导巨兽的攻击!
她肯定在附近窥伺!
“快逃!!”
所有人也顾不得方向感了,那巨兽似乎盯上了他们,先前异怪奔逃肯定也是因为它的靠近。
众人死命奔跑,然而那巨兽的动作看似缓慢,但每一步都能跨出数十米的距离,八只蹄子机械般规律地活动着。
“轰!轰!轰!轰!”
大地留下无数龟裂的蹄印。
它的蹄子上长着露出牙龈的口器,灵长目的排齿咔吧咔吧地响,同时吐出腐败的、恶臭的污染性气体。
众人跑过一条又一条街区。
“那些光是什么!”有探险家指着头上氤氲的黯淡银河。
“肯定是那怪物对我们的窥探!”克洛丽丝说,“呜呜呜!它会靠这个追上我们的!”
“咿!”前方再度传来怪物的嘶唳。
一队人狼狈地迎面而来,在他们背后,一只无序生长的千足魔人正犁着大地滚滚而来。
两拨人看到对方,克洛丽丝霍然发现,为首的人竟然是帕西多!
他的【熔炉】已火光黯淡,整个人也气若游丝,一直眼球凸出来、挂在脸上,整个人的精神十分萎靡。
没有第二条路,两拨人不约而同地跑到一起,钻进小巷。
“什么在追你们!”他用沙哑的声音说。
“不知道,是一只巨兽!”巴法高声说,“你们呢?”
“千足魔人!”
“什么?”
“千足魔人!!!”
“这怎么可能!”
巴法还没听说过那么巨大的千足魔人,虽然部分结构与记载中相似,但他依旧难以置信。
两只巨物撞在一起,大黑山羊的腐败气体瞬间侵入千足魔人的体内,这瞬间激怒的对方,它们都是一地的霸主,不会像其它弱小的异怪那般退让。
它们争斗起来,这给了众人更多逃跑的时间。
近半个钟头的奔逃后,一行人在一间郊野的小屋歇息,上气不接下气,几个探险家在停下来的时候瞬间休克,只能让克洛丽丝去抢救。
帕西多视线昏黑,他摇摇晃晃,跌坐在地,体表不断有虚幻的触手、口器和肿瘤浮现。
“你怎么了?”巴法问。
“千足魔人通过精神侵蚀了我的灵脉,呼……暂时还好,我能通过灵脉压制住,只是不能动用太多力量。”帕西多艰难地说,胸前的【熔炉】时明时暗。
“我们这里有一位实力精湛的医生,”巴法说,“她治好了我妹妹的诅咒。”
“这地方能有什么医生……”帕西多喘着气说,“让她帮我看看吧。”
“医生小姐,你过来一下!”
“马上!”
克洛丽丝走过去,她满脸都是幻象带来的干涸的血,还有烧伤和淤青,因而容貌不是特别明显。
她走过去,取出麻醉剂,急匆匆地说:“啊呀,他被诅咒侵蚀得太厉害了,怎么办,我,我,我要尽快为他注射灵脉抑制剂,防止侵蚀蔓延!”
“拜托你了,医生,”帕西多说,“如果能活着出去,我会好好感谢你的。”
“你不要说了,节省力气,”克洛丽丝将麻醉剂注入针管,糯糯地说,“我会照顾好你的。”
“谢谢,哈,谁能想到这一行会让我如此惨淡?现在这伤势,大概会给我留下永久性损伤吧,哈,可惜,我没能弄死那小娘们儿!”
“不要说话,”克洛丽丝急道,“这对你身体不好的!”
少女小心翼翼将针管凑近帕西多的脖颈,哪怕帕西多被千足魔人重伤,【熔炉】依旧能爆发出强大的力量,不能小觑。
“在遗迹,像你这样善良的人可不多了,你是哪个探险队招募的医生?”
“医生小姐是大抱熊探险队的队医,这点你可以放心,”巴法说道,“铁山布里托你应该听说过,在中部深界三百多号秘银级探险家里也能排到前列,他招募的医生,实力肯定有保障的。”
等等……
大抱熊探险队?
帕西多昏沉的脑袋忽的清醒。
他忽然觉得这医生小姐的声音有些耳熟。只是太柔、太糯,一时间难以和那个高傲、恶毒的娘们儿联系起来。
针头扎在颈上,这进一步刺激了他的意识,帕西多瞪大眼,端详眼前女子的容貌——
“你!”
他想要大喊。
医者仁心的克洛丽丝捂住他的嘴,带着哭腔说:“你不要再说话了,你现在需要静养,不然诅咒会加深的!”
“放开我!”针头注入,但药效并未立刻发挥,帕西多的身体正在麻痹,但他依旧梗着脖子,一口咬在克洛丽丝的虎口上,嚷起来,“你这贱人,放开我!”
“他是……”
“千足魔人的精神攻击腐蚀了他,帮我控制住他,不然他的诅咒会越来越糟糕的,”克洛丽丝擦了擦眼泪,泣声说,“你不要再说话了,我不想再看到别人死去了,呜呜呜,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一些人感念医生小姐果然仁义,洛蕾蒂则脸色古怪,她现在笃定这个改造人和医生小姐有仇!
巴法也有些迷惑,但并未细想。毕竟,千足魔人的特性他是知道的,尤其那种体格的千足魔人,造成怎样的精神污染都不值得奇怪。
“呜、呜呜!”一块破布塞进帕西多嘴里,在能麻倒一头熊的剂量下他依然挣扎着,却被其他热心肠的探险家按住手脚。
这些人是真善良,在情绪的剧烈波动下,帕西多身上长出渐渐凝实的攻击性畸形器官,他们等若是冒着受伤的风险来帮助这个受难者的治疗。
“呜呜呜呜呜!”帕西多睚眦欲裂。
“他的胳膊,他被千足魔人腐蚀的太深了,已经出现器质性畸变!”
“那怎么办?”按住帕西多左手的探险家问道。
“按好他,我会帮他截去污染最严重的器官,防止诅咒扩散!”克洛丽丝柔弱的脸上出现一抹勇敢的坚毅来,她看向帕西多,“铁人先生,对不起,但这是为了治好你!”少女在悲悯中愧疚道,“你的身体已经经过大规模的义体化,部分器官机能也被机械取代,是能够承受这些截肢和摘除手术的。回到古灵庭后,我会赔偿你所有费用,帮你完成失去部位的改造!”
“呜呜呜!”帕西多只能将脖子扭到与他同行的七个探险家身上。
可惜没有一个是他的队友,而是半途汇合的其他幸存者。
克洛丽丝吸着鼻子,颤着手,用线切割起帕西多来,她愧疚地掉下眼泪:“对不起,但是,我会治好你的!”
手术持续了接近半个钟头,这时,有探险家不耐烦道:“我们该启程了吧,再晚的话,不说那些怪物可能追上来,这里的雾气也会堵死我们所有去路的!”
“是啊是啊,”洛蕾蒂在一旁劝道,“医生小姐,差不多得了!”
“铁人先生大出血,我需要帮他输血!”克洛丽丝祈求地看向众人,“帮帮我,我需要与他匹配的血型!”
这时候,哪还有人搭理她呢,连之前善良的探险家们,也考虑起逃命来。
不是谁都有功夫在这里耗时间的。
“轰!”巨蹄的声音又远远飘来了。
而这次,不仅仅是大黑山羊。
千足魔人缠绕着它,或手或足的肢体如管子一样扎进大黑山羊向上舞动的触手中,将其寄生!
不知谁喊了一句“快逃呀”,所有人无头苍蝇似地奔波起来。
“帮帮我,谁来帮帮我!”克洛丽丝站起身来,却因大地的震颤跌倒,“呀!”
“呜呜、呜呜呜!”帕西多从桌台上滚了下来。
“医生小姐!”洛蕾蒂迟疑地看向少女,她不确定克洛丽丝是在装还是真的玩脱了,但看在对方治疗自己的份上,还是深出了援助之手。
不料,克洛丽丝忽然微笑着看向她,嘴唇翕张:“走。”
洛蕾蒂愣了愣,不再犹豫,立刻转身而去。
帕西多吐出脏手帕:“呜呜、噗、哈,贱种,婊子,肮脏的便壶,你不得好死!”
“咚!”
克洛丽丝面无表情地踩在他的头上,听远处正在奔来的声音,随时做好取出【捉迷藏】的准备。
银刀插在石地上,削掉帕西多的一只耳朵,她缓缓开口:“我想听你说说,究竟是怎样的冒犯,才会让我痛下杀手?”
“杂碎,畜生,你杀了我又怎么样,你也要被那些怪物吞噬,哈哈哈哈,我诅咒你,你必然会成为那些怪物寄生的温床,无数虫卵在你的皮囊下生长,然后钻出你的眼睛、耳朵、你的……”
“我不会杀你,”克洛丽丝微笑道,“你明白的吧?千足魔人?”
帕西多打了一个寒噤,他说了那么多,就是逼克洛丽丝杀死自己,然而……
千足魔人的噩梦。
传闻中,每一个被它吞噬的人并未彻底死去,他们的意识会融入千足魔人的噩梦之国里,进行无穷无尽的轮回,在疯狂中生不如死。
“杀了我啊,臭娘们儿,你有种杀了我!”帕西多在地上挺着身,一点一点弹动。
“我原谅你了,”克洛丽丝看向头顶浮动的银色星埃,“毕竟你也只是一枚棋子罢了。”
说罢,克洛丽丝继续朝远离剧响的声音离去。
“对不起,是我的错!”帕西多翻过身来,朝少女哀求,“杀了我吧,求求你,杀了我吧,求求你!”他的眼中头一次掉出泪来,“求你——”
蹄声渐进了。
帕西多惊恐地扭过头去,千足魔人缠绕在树桩般的巨物上,那是他永生也挥之不去的噩梦。
439.穷途末路
有时,克洛丽丝会觉得这迷雾是无形存在的一部分,以天地为熔炉,万物在当中生生死死,取之养分、又归之腐土,未知之物不断向探索者揭露神秘的面纱,最终将他们留在层出不穷的恐怖里。
但有时,少女又能从迷雾中感到亲切,像猎豹驰骋草原、巨蟒游行密林,天生该属于这样的环境。
俱是错觉。
克洛丽丝避过胸似捕蝇之草、爪如开枝树根的异怪,寻找尽可能安全的狭窄地带。先前她被一只额生头槌、双足奔行的生物撞中腹部,虽有虚空之触缓冲,但传导而来的巨力让她肋下折断,反馈的伤害也崩裂了虎口。
草原里不仅有猎豹,还有斑马、羚羊,密林中除了巨蟒,土里还爬满被啄食的虫豸。人类不可谓不适宜城市,然而身居高位者始终是极少部分。
克洛丽丝的感觉便是如此。
特殊的灵感使她能在迷雾中避开绝大部分触之即死的危险,但自己究竟在食物链中的哪一层还得打个问号。
以人类的体质,也很难在神秘特性混沌、辐射浓度极高的环境里长期生存。否则,生活其中的人要么死亡、要么被迷雾给改造为非人之物。
提灯能照亮的范围已经不足五米,放眼望去时,幽蓝光芒所不及的黑暗里浮动着鬼魅之影,幽闭、压抑,是不是传来的悉索响动让人分不清那究竟是怪物在作祟,还是自我在谵妄中出现了幻觉。
浓雾中能够呼吸的氧气含量极低,每一次喘气,克洛丽丝都能感觉虚空之触将大量的污染物过滤。当独自一人处在这深暗的环境里,这种感受便尤其清晰强烈。但少女不得不质疑自己的大脑是否清晰,不断确认自我的精神是否正常。
究竟是虚空之触在帮助自己呼吸,还是它取代了自己的肺叶和其它内脏,两者间必须做出明确的判断。如若是后者,便代表着灵脉失控,她正在被象征所同化。
唯一让她欣慰的是,那些氤氲的光埃一直跟随着自己,在压抑的环境里有这样一个参照物,就像迷失大海的船只看到高塔的指明灯,即便知道这是追踪她的东西,少女也觉得万分可爱起来。
没有他者做参照,很容易让人怀疑眼下的真实。
“雾比之前更浓了,眼前黑得让我觉得害怕,”克洛丽丝自言自语调节心态,她笑着摇了摇头,“看来我也不是那么有勇气的人。”
压抑的世界让人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只能靠燃烧与释放来感觉生命。
但克洛丽丝依旧克制着力量,让虚空之触笼罩自己,保持聊胜于无的隐匿。
“轰!轰!”
“又来了!”克洛丽丝咬牙,看来头上氤氲的光埃一直在给之前的巨兽指路。
好在光埃也无法完全锁定她,只能限定出一片范围来,否则她必然会被趋光的异怪淹没。
“嗖!”
克洛丽丝正欲加快步伐,一道光束骤然擦着她的脸颊掠过,她侧身一避,光芒拂照在编织而成的皮肤上,仿生的线立刻软化萎靡,染上一层破坏的灰色。
少女抬起头来,一颗直径近两米的眼珠拖着触须一般的神经凝视着她,刹那间,克洛丽丝心脏咯噔一下,精神也在这注视中仿佛枯萎,逐渐产生自缢的想法。
克洛丽丝不敢再看,她低下头去,然而这时,迷雾中却飞出一袭烈焰,炎魔如横跨千山万水的长枪,朝她胸膛处笔直扎来。
克洛丽丝拔刀挑去,炎浪在刀锋前两断,刀刃从肋处切入,卡在炎魔的胸腔,里心脏只差一寸,恶魔死死握住刀刃,指头被削掉三根,他涌出的血化作流淌的熔浆,朝克洛丽丝袭裹而去。
她是不会用刀的,刀术仅限于挥砍,面对复杂多变的环境,少女也无法将刀锋舞出个花来,而自己的速度显然远未到唯快不破的地步,故而克洛丽丝松开刀柄,四根虚空之触蜷于身侧,夺目的深红为无形无质的触手着色,火焰从虚空之触上焚起的刹那,恶魔凌厉凶暴的神情陡然出现一抹恐慌。
虚空之触枪贯而出,刺破炎魔心脏,不知为何,在地狱之火接触恶魔的一刹那,他比花岗岩还要坚硬的肌肉似溶于水中的糯米纸,顷刻土崩瓦解了。
虚空之触的刺击不算快,然而炎魔之前被探险家们打伤,此刻又被材质不明的刀刃砍中,即便思维能做出反应,身体也根本来不及避闪。
“嗖!”
燃烧的心脏溶解,死光照射下来,克洛丽丝借地翻滚,再起身时,一根虚空之触卷起刀柄抽出,缠绕着地狱之火掷向天空。
“哕!”在眼魔跌落后,克洛丽丝立刻佝偻下去干呕。
她的肠胃在痉挛,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栗,疼痛得难以自已,意识却始终保持清醒。虚空之触缩得像风干鱿鱼,地狱之火未在第一时间散去,而是烧得触手胡乱拍打。
在痛楚中,就连意识也模糊起来,灵魂似被万丈的海啸给冲溃,纸屑般冗杂的记忆像一把把锄头,耕耘她心底最脆弱的软肉,却不种下什么东西,只是刨烂。
里里外外的绝望感模糊了现实与幻想的边界,更模糊了她作为一个人的个体,她仿佛成为无数个自己,上演着每一个片段里,最撕心裂肺的苦痛。
然而那感受远非撕心裂肺所能形容。
这是地狱带来的,意识与感性的崩溃。
克洛丽丝没想到,为了能够对炎魔实现绝杀,只是多使用了一些力量,便让她失去对身体的掌控权,每一根神经都在剧痛中撕扯。
意识宫殿在燃烧,书库中的灰烬纷纷挥洒,余烬中,克洛丽丝看到坐在太阳底下,在画板上勾绘黑发美人的尖耳朵小精灵。
有别于法尔亚尔时,少女简朴、消瘦、缺少打扮、被额发掩住面容的外表,画纸上的黑发美人更白皙、成熟、落落大方、和蔼柔媚。
“克洛丽丝克洛丽丝,你喜欢什么样子的衣服呢,”夏夏把布偶捧起来,“粉色的裙子怎么样?”
突然间,布偶的七窍冒出并不炎热的火焰,它挣扎着发出惨叫。
“呀!”夏夏掌心一痛,将布偶落在地上,这时,她看到布偶浑身抽搐的模样,焦急地叫了一声“克洛丽丝”,也顾不得疼痛,将布偶从地上拾起,抱在怀里,小手像是被电流犁过,哆哆嗦嗦地说,“我没事的,不要怕,克洛丽丝,我没事的……”
“这时……什么?”克洛丽丝注视着眼前长了两岁的小动物,有些迷惘。
她分不清这时幻象还是梦境,只是,当夏夏出现时,温暖的触动分担了她的痛楚。
“克洛丽丝!”夏夏惊喜地捧起布偶。
布偶问道:“小家伙,我这是在哪儿?”
“在、呃……在家!”
“他妈的,我这不是弥留之际的错觉吧。”
“克洛丽丝?”
“……”布偶沉默了,无论是否是错觉,她还是说,“刚刚的话你没听到,知道了么?”
“为什么呀?”
“小孩子不许学阿莉丝塔那肥婆说脏话。”
“呜……”夏夏点了点头,眼睛在太阳底下亮闪闪的,她问道,“克洛丽丝,你为这么在娃娃里面呀?”
“为什么……”布偶揉着发痛的脑袋,“如果这不是假象,唯一的解释是幻梦的权柄,缠愿香精是,魅魔也是,地狱之火……说起来,深渊的原罪也有着梦境力量存在。”
“什么呀?”夏夏歪了歪头,“克洛丽丝,你被困在娃娃里了吗?”
“倒不如说我的意识为什么能飘那么远,如果这是真的……”布偶自言自语,她看向小动物,“小家伙,你有收到我寄给你的信吗?”
“唔,没有耶。”
“也对,这才一个月,寄信速度没那么快,”这一刻,布偶也不在乎意识外存在着怎样的战斗,她知道,快乐的记忆能安抚掉痛苦,于是她伸出一双棉绒绒的手,“夏夏,再让我抱一抱,好吗?”
“嗯!”
小动物将布偶搂在怀里。
克洛丽丝温柔地吻了吻夏夏的颊——
“唰!”
银河的匹练扫过她的脸,若非虚空之触及时预警,本能地挡在身前,这下子不死也得重伤。
那身披银河的女人嫌恶地擦拭着额头,手中攥一把匕首,警惕地注视着克洛丽丝:“醒了?”
策划也不知道这小妞发什么疯,整个人忽然在原地抽搐,一声不吭。她原本试探性地接近,不料忽然被来了这么一下子。
克洛丽丝睁开眼,眉头紧锁,似想起什么,“呸”了两声,用袖子擦嘴巴。
策划顿时火冒三丈:“你之前用的究竟是什么火?为什么让我感觉到地狱的气息?”
策划没见过地狱,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来不及对所有知识面面俱到,对地狱的了解只来自于召唤恶魔时,门后的连接、以及恶魔本身。
“你纠缠我那么久,就不怕死么?”
“死?凭你?”策划冷笑,“如果你以为能用迷雾把我甩掉,甚至战胜我,这恐怕是你最愚蠢的决定……之前的火应该是你最后的底牌了,你还能使用第二次吗?”
策划先前没搞清楚少女的状态,没敢轻易下手,现在想来,应该是她使用火焰后的副作用。
如果有第二次,她绝对会将对方一击制服,不会再浪费第二次机会。
“能不能,试一试不就知道了?”手段尽出的克洛丽丝依旧平静,只是她身体不自然的颤抖出卖了她。
这是方才肉体剧痛带来的后遗症。
“轰!轰!轰!”
被千足魔人寄生的大黑山羊追了过来。
“还不逃吗,要不我们换个地方打?”那一声声的地鸣宛若敲响丧钟。
“怕了就快逃呀,”策划阴险地笑起来,“你要比比谁先在巨兽的蹄下生还么?”
“轰!”
“咔咔咔咔咔咔——”
密集的声音响起来,可怖的精神风暴摧残着人的意志。
克洛丽丝低沉地说:“就算要埋在这里,也该是你先死。”
“那你就站在这里吧,嘻哈哈哈,”策划狂笑起来,她张开双手,银河中钻出灵界的生物来,“我知道你是梦境行者,但你那点儿造诣,和我比起来完全不值一提!”
她此刻侧着身子,将银河遮蔽在身后,卡住克洛丽丝视野的盲区,让少女不知道上面正书写着什么。
才被地狱之火折磨过意志的克洛丽丝疲惫不堪,她注视着策划的每一个举动,然而,对方的确没有挪步的意思。
她若先逃,很容易被对方抓住破绽。
然而,巨兽已经十分接近,每一声巨响都踩在克洛丽丝的心理防线上。
“逃!”最终,是克洛丽丝先按捺不住,少女往前冲刺两步,便见策划携银河而来,但后者突然一愣,不知为何,她陡然失去了少女的踪迹。
“轰!”
大黑山羊朝天上氤氲的诱饵冲了过来。
策划一步不退,这时,一根粗大到无可言述的尖刺裹挟着迷雾朝大黑山羊刺去,污秽的黑色血液漫天挥洒,银河幻灵张开一层漩涡,将充满腐蚀性的恶臭血液挡住。
银河上书写道:“狂乱异怪与普利斯摩坦有着共同的‘食谱’,以灵魂为滋养的普利斯摩坦并不欢迎千足魔人的造访。”
“普利斯摩坦一直在我身边,”策划不担心巨兽会看上自己这只“蝼蚁”,她警惕着克洛丽丝的袭击,思索着,“是它在移动,还是我被吸引?”
但浓雾当中,策划已经无从对猜测进行验证。
作为生于迷雾的巨兽,普利斯摩坦有太多未被发现的特性,每一只都有着迥异的力量,古籍记载的知识不能全部适用。
这时,深红的虚空之触陡然拍向策划。
银河幻灵于身前召唤星漩,将触手的力量给化解。
克洛丽丝摇摇晃晃走出来。她用【捉迷藏】避过了侦查和注视,但是,由于短期内使用得太多,已经让少女的精神出现恍惚。
唯一的“幸运”是塞翁失马,地狱之火竟能通过肉体与灵魂的双重痛楚,让她稍微清醒过来。
当然,再像之前那般是不行了,因而克洛丽丝调整了力量,只使用十分微弱的烈焰,伤害虽然有限,但起码不会让自己出现先前那样的窘态。
“你挺会藏啊,小妞。”策划恶声恶气地说。
仅仅被地狱之火的光芒照射,她就感到脸上出现隐隐的幻痛。
策划步步紧逼,克洛丽丝后退说:“你真要不死不休么?”
“你之前的底气去哪儿了?”策划噙着浅笑,眼神却阴沉,她先前走,银河幻灵如影随形,“现在你即便跪下来向我求饶,我也不会给你施舍宽容了。”
“刚刚死掉的巨兽是怎么回事?”克洛丽丝问。
她担心对方还有其它未知的特性,但看上去又不是这样。
否则这女人也不会亲自出手。
“等你匍匐在地上,亲吻我的脚趾时,”银河浮动,策划现身于银河所及之处,她从左侧刺向克洛丽丝,银河幻灵则从右便攻击,她狠厉叫嚣道,“我再告诉你为什么!”
440.落败
虽然失去了五只使魔仆役,但策划的实力并未真的衰弱多少,而在她看来,克洛丽丝已经山穷水尽,逼上绝路是迟早之事。
策划袭至克洛丽丝身前,加快了动作。
她能通过幻梦境逃离迷雾,但这并非绝对,随着雾色更浓,迷雾也将干涉到梦境世界,所以必须尽早解决眼前的少女,将她锁入自己的“门”内奴役。
策划的实战能力奇差,匕首仅是更好发挥银河虚影的炼金武器,在兵刃的使用上,她与克洛丽丝半斤八两。
眼见虚空之触从左右分别挡住她与幻灵的攻击,策划双目一凝,瞳孔万花筒似的分裂,精神风暴有如山呼海啸,无可匹敌的震慑与恐惧感淹没克洛丽丝脑海。
克洛丽丝动作一僵,被银河的虚影斩过肩胛,好在她意志足够坚定,又是【梦境行者】,哪怕被地狱之火折磨得萎靡不振,依旧不是【梦魇】能瞬间摧垮的。
少女挥刀劈开策划的匕刃,丝线挂住不远处流线型的、拖于地面的草坡,往山上逃去。
“蠢货。”策划暗骂一声。
克洛丽丝的意志比她想象中更强,寻常的“恐怖”和“震慑”难以真正奏效,必须想出对策让少女心防失守,她才能进一步入侵。
可没想到这小妞竟然往普利斯摩坦身上爬。
而今浓雾中存在太多策划没有掌握的变数,她的占卜能力更来不及对所有变数一一侦测,普利斯摩坦这种巨兽她也是第二次见过,更是第一次如此靠近巨兽的躯壳,当中存在哪些危机,策划是一概不知的。
那超越了凡人的知识边界,人力还没到能研究这种生物的程度。
普利斯摩坦并非无可战胜,重点在于,它仅仅行于迷雾。而迷雾,能让危机指数级提升。
克洛丽丝往山上爬,她发现这并非单纯的草坡,那些垂下来的宽阔叶子不是从“土”里长出的,而是从山上披下,提灯照不见底,她将线放至五十米外,依旧没有尽头。
这很难用草叶去形容。
上边又湿又滑,空气稀薄,污染严重,散发出算不上恶臭,但也不美妙的气味。
克洛丽丝给自己注射一针抗辐宁作为保险,让虚空之触将药液流通身体各处。
但是,抗辐宁针对的,更多是源力带来的最常见的辐射,是为了防止人体结晶化,而这种遗迹环境里,辐射带去的除了结晶化,还有各种各样的诅咒,一些特殊的辐射也不是抗辐宁能够对付的。
克洛丽丝忽然觉得这山上的迷雾与其它地方有所不同,她小心翼翼爬了二十几米,却没有感觉到负荷的存在,也就是说,垂直于山坡表面的几米甚至十几米的距离,“神秘”的环境是趋近同一的,更为稳定。此外,虚空之触在这里更加敏锐,能“看”得更远。
少女索性收取了提灯。
提灯的作用是防止迷雾靠近,导致探险家被不可知的神秘给攻击。但目前为止,山中迷雾仿佛拥有意识一般,围绕着虚空之触盘旋,并不杂乱,隐约在迷雾的大循环中构建起自有的小循环。
当克洛丽丝撤去地狱之火后,这种感觉更强烈,让她仿佛真正与迷雾融为一体。
只是这并非完美无缺,虚空之触能适应的东西,对她作为人类的躯体,依旧存在污染。
策划追索光埃而来。
克洛丽丝将戒中储藏的力量注入虚空之触,骤然间,黑暗中像推出一堵厚重的城墙,径直朝策划的正脸砸去。
策划冷哼一声,真实与虚幻的界限模糊,她行于现世与幻梦之间——以身化梦!
虚空之触穿透策划,然而这时,克洛丽丝灵脉中的一枚光点亮起,直接为虚空之触导入代表着【梦境行者】的力量。
触手中乍然灌满深海般的压力,即便化梦的策划也无可逃脱。
女人咳出血来,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挤成碎片,她提前让银河幻灵与自己保持距离,此刻心念一动,与使魔对调的位置。
人形的幻灵“蓬”的碎成一团团光埃,随着光埃飘出虚空之触,它重新在策划身边凝聚,只是体型缩水了近十分之一。
“可惜只能用一次。”克洛丽丝嘟囔着收回缩小的触手。
迷雾中的虚空之触得到提升,对于力量的需求也更为庞大,虚空之戒中原先能进行三次强化的源力,此刻一次便耗尽了。
银河继续书写:“克洛丽丝把自己放在危险的地方,普利斯摩坦毛发下活跃的捕猎者已经盯上了她,没人知道那是什么,但怪物们肯定充满攻击性。”
两人立足的“草叶”下,乍然冒出一根根尖刺来,险些将二者一并扎成刺猬。
“你是要和我同归于尽吗,臭矮子!”克洛丽丝尖叫着骂起来。
山上的能见度反而更高一些,策划银河的光辉也充满穿透性,少女勉强能看到上面的书写。
“去死!”策划骂着,从侧面绕向少女。
普利斯摩坦有太多她不熟悉的东西,方才动用【命运齿轮】的推演同样存在着许多未知要素,策划只能尽可能朝合理的方向预言,通过模棱两可的形式来增加成功的概率,然而,对于一个结果的指定,过程中总会充满更多未知之数。
足够的信息是稳固那些未知之数的锚,可惜策划已经失去了这些优势。
【命运齿轮】的能力与其说是预言,不如说是掌握充足要素后的计算与推演,沃尔茜靠的是【超算】,策划则凭借占卜。
克洛丽丝用线依附在草叶上攀爬,不断用虚空之触对逼近的策划进行袭扰,银河幻灵刚要撑开吞噬一切的星漩,在无可抗衡的引力来临之前,少女用埋在地上的线将它缠缚,两人立刻又拉开十几米的距离。
“你已经力竭了,对吗?”策划的笑声在后方传来。
源力是一回事,克洛丽丝几场战斗并不持久,没消耗多少力量。但体力消耗得严重。
从陷入迷雾到现在过了起码十个钟头,期间她几乎没有停歇,在哨所前的营地伫留时间不长,给洛蕾蒂这些人“手术”也不超过半个钟头,和薇曼·利萨拉本小心翼翼漫步的时间里已经称得上惬意,其余时间不是在跑就是在跑的路上。
超凡者不是铁打的,虽然虚空之触能包裹肢体和器官,强化了她的力量和敏捷,节约了体力的使用,但长时间下来,依旧让人不堪重负。
克洛丽丝没吱声,她的速度并未衰减,而是进一步加快。
“哪里逃!”策划再度随银河袭来,她身躯凝视,匕首降下匹练。
克洛丽丝尚未完全弄清策划这个技能的特性,仅现在她就发现了不下三种强大效果。
一是将其它物质同化溶解,二是构造让银河的流动化解其它攻势,三,则是银河幻灵之前将出未出的举动——旋臂中心那稍纵即逝的庞大引力。
书写命运似乎也是其一,让克洛丽丝猜测那些星位是否还具有占卜效果。
少女掷出阿莉丝塔布偶。这布偶没有什么出彩的特性,与屠宰场更没有任何媲美的地方,纯粹是这只布偶缝得比较高大,足有一米长,能帮自己挡住银河匹练的攻击。
与此同时,她从布偶后边握刀朝策划刺去,银河幻灵着手一挡,五根虚空之触顺势从移至克洛丽丝左背,朝策划扇出风声猎猎的巴掌。
策划正向克洛丽丝攻击,银河幻灵挡刀的同时根本无暇估计侧面,来不及化梦,她本能伸手欲挡,臂骨咔的粉碎,大脑颤了又颤,整个人飞出十数米外,险些跌下倾斜的悬崖。
她用身后的银河将自己笼罩漂浮,重新出现在距离克洛丽丝二十米远的丘陵上。
策划摇摇晃晃地立着,咧开嘴,吐出一颗带血的门牙,妆容更是在淋漓的汗水中花乱。
“你怎么可能还有余力!”她怒不可遏。
虽然有阿莉丝塔挡刀,银河匹练却并非没有效果,布偶在穿透下迅速溶解,光线拂照在少女脸上,促密的丝线堪堪化开,虚空之触在颊上蠕动,分化出细小的触手,让克洛丽丝半张脸像蒸过桑拿一般。
克洛丽丝时刻在体内留有一到两根虚空之触保护身体,若非这只触手一直在脸上过滤奥尼克斯·塔尔博登带来的诅咒,她这张脸会怎样还真不好说。
但虚空之触的保护也不是绝对防御,只能减弱伤害。
“你怕了吗,矮子?”克洛丽丝勾起一抹凶戾的笑意。
策划神情一僵,似感到慌乱,但很快,她又笑起来:“你很不错,但你真的还有余力吗?”
她看到克洛丽丝的腿在发抖。
在之前那火焰的后遗症下,少女有余力才见了鬼!
克洛丽丝给她的感觉就像丛林当中做亡命之搏的凶兽,残暴得令人心悸,但这也是好消息——
真正心系希望的凶兽,是不会以伤换伤的,遇到不能力敌的敌人时,它们会选择逃跑,保存实力用以捕猎。
唯有困兽之斗,才会如此绝命,榨干所有体力,只为报复敌人。
换句话说,克洛丽丝的确被逼到了绝路。
策划越笑越开心,这时,她“嘶”地轻呼一声,胳膊的触痛和粉碎令其一瞬间的好心情烟消云散。
克洛丽丝收回所有虚空之触,让它们强化四肢与躯干的力量,开始榨取源力来代替体力。
她死死盯着策划,小心翼翼地后退。
策划并未急着追击,而是取出珍贵的药膏给自己抹上,同时注射活力剂,让银河促进皮肤吸收,帮助骨骼快速愈合。但这需要时间和数日的恢复,眼下,她的左臂等若全废。
但已经到了这一步,她更不可能退缩。
克洛丽丝打乱了她的计划,此时更逼得她亲自出手,若这样还铩羽而归,绝对是策划无法接受的事情。
况且,她已经将秘藏之戒视为囊中之物。
歇了几分钟,策划再度沿着普利斯摩坦的毛发漂浮而上。
克洛丽丝蹒跚着或行或爬了许久,终于找到一片平坦的坡地,但刚登上山,眼前的一幕惊掉了她的下巴。
无数深不见底的孔穴向上投射幽绿的光,向上望不到尽头的“珊瑚”林挥舞着触须,一米多长的怪鸟追着布偶大小的飞虫猎食,珊瑚的“壳”“咔”的破开,一根触手刺入怪鸟的心脏,将其勾至面前,而后便见密密麻麻的触须破壳而出,以令人毛骨悚然的姿态聚在一起,争抢食物。
孔穴中不时喷出幽绿色的水汽,成千上万蟑螂随水汽迁徙,它们拖着烘干鱿鱼般的足,在刺耳的“唰唰”声中快速游动。
克洛丽丝忽然觉得脚下有些湿润,低头一看,洼地里,触感滑腻、长满黑白珠斑的水草正朝她足踝缠来。
虚空之触亮起暗红的微光,顿时将水草驱退。
“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克洛丽丝步步惊心,她蓦然觉得,山下的城市或许都不及这山上危险。
“还能跑吗?小东西!”策划如一道幽灵般飘过来,虽然左臂受创,但她战斗时并不十分依赖身体。
克洛丽丝踩着水泊逃跑,但她的速度已下降许多,眼见策划追至身后,少女脚步一顿,转身将银刀砍去。
之前的对碰中,策划的匕首已经出现一道豁口,她不敢再硬碰硬,低头避开,同时将匕首刺向少女软肋。
策划没打算要了克洛丽丝的命,一来,秘藏之戒的开启或许还需要少女的帮助,二来,直接杀死对方,并不能满足她将脚踩在败者头上的需求。
她要彰显自己的骄傲与伟大,而不是对着敌人的尸体自我吹嘘。
克洛丽丝肋上多出一条血痕,她扣住策划的肩膀,地狱之火烧去,后者双目一红,眼中仿佛出现自己曾在沼泽逃避探险家的一幕幕,被蚊虫叮肿的脸、被毒蛭吸至溃烂的腿又疼痛起来。
她“啊”的一声,与克洛丽丝一并跌进水泊里,一群群水蜘蛛正朝这里跳来,银河幻灵斟酌片刻,最后在策划意识中的命令下阻拦外部威胁。
“臭矮子!”克洛丽丝掐住策划的脖子,后者虚晃一匕拉开了两人,但继续保持距离很容易使少女被那只幻灵给攻击,她身子一仰、而后再度下倾,一拳砸在策划的脸上。
后者在剧痛中来不及使用银河,只凭借本能还击,两人在水中翻滚扭打,失去了一切章法,宛如街头斗殴。
策划的脸肿起来,她清醒了些,立刻使用【梦魇】的震慑,但又一拳砸在眉心,地狱的力量再次让她心神恍惚。
“蛮子,你这头该死的野兽!”策划骂起来,她胡乱拾起地上的石头,“砰”地砸在克洛丽丝的额角。
她的力量不如克洛丽丝,但这一下子也让精疲力竭的少女倒在水泊,女人不顾体面地扑上去,来不及组织超凡力量,而是用体重压住少女,并不熟稔地回以拳击。
“砰!”克洛丽丝猛地抬头,用头槌撞在女人的鼻梁骨上。
“疯子!”策划在水里滚了一拳,狼狈地爬起了,这一次她终于没再追击少女,而是朝远离克洛丽丝的方向爬。
哆哆嗦嗦爬了十几步,身后忽然没了动静。
而这时,解决完水蜘蛛的银河幻灵重新缠绕上她,这给了策划回头的底气。
克洛丽丝躺在水泊里。
策划跌跌撞撞爬起来,瞧了又瞧,眼中闪过惊喜。
她擦掉脸上的脏水和泥巴,兴奋大笑:
“你已经没有力量了,哈哈哈,是我赢了!!”
441.只不过是前女友
虽然,惨胜这样一个小妞并不体面,但一想到之后的收获,所有的不悦都转眼如烟。
策划并不擅长战斗,或者说烂到极致,也因此,哪怕此刻看上去格外狼狈,她的余力还是充沛的。
她笑着看向克洛丽丝,正要走过去,脚上的步伐忽然停住——
这小妞过于奸诈,这是否还有着什么陷阱?
地狱之火的效果过于恐怖,哪怕只是微弱的攻击,也让她在剧痛之余,想起不堪回首的画面来。
“你去看看。”
策划支使银河幻灵。
但很快,她又说:“不,等等!”
她不敢再让银河幻灵离开自己。
苦想之后,策划召唤出广袤的银河缠绕自己,小心地朝克洛丽丝靠去。
少女瞪着眼,朝策划伸出手。
“!”后者立刻惊悚地后退。
然而,那只纤纤素手很快无力垂下。
策划又羞恼又喜悦,她放心地走过去,居高临下俯瞰道:“是我赢了!”
克洛丽丝虚弱地问:“你赢得像条狗一样,这很光荣么?”
“你现在尽管叫嚣,”策划压抑着怒火,“之后我会线给你的嘴巴缝上三天三夜!”
“你这么关心嘴巴,是你的牙被打掉了吗?说话漏风哎。”
“你!”策划额头青筋狂跳,血压急遽上升。
就在这时,克洛丽丝暴起,她灵魂的力量不断流于外界,梦境迅速扩散——
幻梦。
然而,她对幻梦的掌握不说烂熟于心,只能说一窍不通。
“看来你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策划全然不把少女这拙劣“幻梦”当一回事,如果说正常的幻梦是华丽的房屋,克洛丽丝展现出来的力量连乞丐的棚屋都不算,充其量只是露天之下撑起一张帐篷,能有什么力量呢?
“也好,既然你感放开意识,那我正好彻底击溃你的心防,让你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幻梦!”
策划的身影渐渐虚化,无垠的银河浮现于两人的梦境之中,化作一道无可想象的璀璨流星,朝少女撞击而去!
这是克洛丽丝第一次与策划交锋时的梦境碰撞!
“对不起。”克洛丽丝有气无力地说。
“现在道歉已经晚了!”梦境交融。
这是……
策划出现在一片广袤的海洋上,无数意识泡泡正在沉浮,此地唯一的孤岛,是海洋中心那座黑色的、哥特风格的宫殿。
“有意思,把意识藏起来,做最后的挣扎么?”策划冷笑起来,“梦境的时间流速与现实不同,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捉迷藏!”
同样,她也有足够的时间将少女调驯成女奴。
老实说,她只收过使魔,还没有真正将契约用在人类身上,不知道驯化奴隶该是什么模样。但策划清算过一些奴隶商人,没吃过猪肉,倒也见过猪跑。
她步入宫殿,伸手将大门推开。
“呜咿——”
尘封的巨门像在虚空中踌躇千年,在它衰老迟钝的时刻,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空旷,死寂,无人问津。
“好吧,让我猜猜你会怎么挣扎?”策划张开双臂,宣告道,“我已经进入你的意识核心,这里是你的主场,然后呢?你要躲下去吗?此地的一切都是你思维的映射,你又能躲到哪儿去!?”
没有回应。
但是,克洛丽丝并未隐藏自己的气息。
她乏味地坐在王座上,枯燥地注视策划一步步靠近,似放弃了所有抵抗。
对幻梦权柄有绝对自信的策划走过去,她依旧保持警惕,但离奇的是,少女并未操纵宫殿进行任何挣扎与反抗。
克洛丽丝任由策划走过来,任其她掐住自己的脖子,将自己拎到半空。
梦境中的策划颀长、纤美、迷人,克洛丽丝倒没给自己加什么皮肤。
“你要奴役我么?”克洛丽丝平淡地问,“奴役一位梦境行者,这可能么?”
“你可能不知道有一些特殊的契约,”策划掌心的银河汇聚成紫色的诡异符号,“它能烙入你的灵魂,在幻梦的作用下,你死也无法挣脱!”
“哦。”克洛丽丝点了点头。
“认命了?”策划皱起眉头,少女的态度并未让她得到多少成就感,反而升起浓浓的疑惑,“你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我要奴役你了,永生永世!!!”
克洛丽丝虽被掐住脖子,但梦境中不会有窒息的感受,她往前一指:“你瞧。”
策划笑道:“你以为我还会被你骗过么?”
克洛丽丝勾起柔和的浅笑,充满慈爱与耐心:“这里是我的梦境,你感觉不到很正常, 但等你真正感受到时,想跑就来不及了。”
策划一怔,她将信将疑,小心翼翼地扭过头去——
红色。
侵蚀黑色的红色。
地狱的骷髅与恶魔正占领着此地,那之前令她剧痛的火焰,此刻正漫天漫地!
“你的梦境里关押着什么怪物!!”
“关押?”克洛丽丝耸了耸肩,“前女友串门而已。”
“啊呀呀,美丽的白发女士,”后方传来优哉游哉的妩媚声音,“这么把别人称作怪物,我可是会心碎的,还有……”红焰乍然而至,挑起策划的下巴,“虽然我们在闹别扭,但外人可不能随随便便乘虚而入,抢占她人的配偶喔?”
……
当克洛丽丝冥想的一刻,维罗妮卡再次感觉到那层无形壁障的松动。
她的位格远胜克洛丽丝,一心多用不成问题,因而游历人类世界的同时,还能分出心思来关注那层壁障的情况,随时准备入侵。
魅魔说过,下一次再来时,她将毁掉少女所有底牌,让她心悦诚服。为此,她将不惜使用绝对的暴力。
数次交锋中,维罗妮卡已经明白克洛丽丝并非那么脆弱的人,因此,对于这么坚强的性子,还需下猛药。
先强了她。哪怕是精神上的。
故而,当她再一次进入少女的意识宫殿时,无论对方打什么主意,维罗妮卡首先做的,便是侵占其意识!让克洛丽丝的梦境沦为自己的疆域!
维罗妮卡打算给克洛丽丝留一个小小的房间,并不完全控制她,这样一来,少女就能在保证独立的同时,任她拿捏了!
短短一年里,丽茜的梦境世界就已经发育到如此地步,维罗妮卡担心再过几年,少女的梦境能成长拒她于门外,所以,这样的良机屈指可数,必须牢牢把握住。
维罗妮卡担心这是否又是克洛丽丝的一次捉弄,但随着她加速侵占这座宫殿而没有引起任何反扑,魅魔又困惑起来。
直到她放开意识,看到克洛丽丝被人扼住喉咙的一幕。
“啧,小野猫就喜欢招惹麻烦。”
一年的时间里,已经足够维罗妮卡从失落中走出来,调整心态。
换句话说,她愈挫愈勇了。
于是便有了维罗妮卡出现在策划眼前的一幕。
恐怖的烈焰,却未给周边带去任何苦痛,只是侵占。
这说明眼前的女人将力量控制得极其精准!
而且……
她真的是人么?
策划看到对方额上生着张扬尖锐的红角,纤长美丽,不着寸缕的身上被红色的鳞片蔽住要害,不失诱惑,尾椎后一只柔而韧的尖尾在她身上撩拨,带来酥麻的电流。
虽然梦境行者能改变自己在幻梦中的形象,但形象往往是要与自我认知、以及力量贴合的。
策划难以记住对方脸,觉得极美之余,又对其展现出冰山一隅的力量产生毛骨悚然的惧意。
“你……”
“什么契约呀,让我看看。”维罗妮卡伸手夺来,策划竟没有做出反抗的动作,魅魔将紫色的诡异符号握在手中,笑吟吟地看向被提在空中的克洛丽丝,“小野猫,这下子你全面败逃了呢,啊呀呀,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帮帮我,维罗妮卡。”克洛丽丝艰难喘息,挤出眼泪来。
“我不知道要不要帮呢,反正小野猫多受几分苦的话,正好记得我的好呢,毕竟,我只是要你的身与心,别人却是要命呢。”
克洛丽丝骂道:“臭婊子,你到底帮不帮!”
“再唤我一声。”维罗妮卡得意地仰起脸。
她一手握着契约,一手捏住策划的后颈,而策划却又提着克洛丽丝,眼前是黑色的荆棘王座,中间是银河璀璨的美人,后方还有着深红的地狱,基调分外诡异。
“帮帮我,维罗妮卡!”
“不是这句。”
“臭婊子?”
“再狠一些。”
“贱人,你爱怎么做怎么做,我不伺候了!”
“就是这样!”维罗妮卡喜悦地踩上台阶,吻过克洛丽丝的唇,“我喜欢这样的你!”
这时,策划堪堪能动了,她来不及思考这两个疯子的关系,而是不顾一切地释放银河中属于自己的幻梦力量,企图让她的梦境也降临这片地域,给自己争取一丝逃跑的机会!
“小老鼠,你想逃到哪儿去?”维罗妮卡转身看向策划,宫殿的吊顶垂下一根根红色的皮质绳索,缠住策划的方方面面,将她悬挂起来。
“不!”策划羞愤难耐,“小东西,你已经输了,如果没有这个怪物!”
克洛丽丝长舒一气。她撇了撇嘴,伸手捏出一根皮鞭,用一端堵住策划的唇,浅笑道:“那么,现在谁才是奴隶?”
“就凭…你!?”策划呜呜嘴硬。
“撕拉!”
绳缚再紧,策划华丽的银白礼服顿如纸屑。
“你做什么?”克洛丽丝皱眉问。
“给她一些教训嘛,”维罗妮卡看着脸色羞红的策划,一边让自己的地狱侵占宫殿,一边搂住少女的腰肢,贴脸亲昵,“待会儿我们也这样玩。”
她已经将克洛丽丝视作囊中之物了。
克洛丽丝也懒得反抗她的小动作,问道:“你能让她失去战力么?”
少女想带上策划直接传送回荒岛。
“用不着这么麻烦,喏。”维罗妮卡张开手,将契约给克洛丽丝看,“这种现成的契约,我可以调转它的指向,怎么样,送你啦,就当作我的聘礼!”
“那么,圣洗呢?”克洛丽丝还是那句话。
“现在是我说了算,而不是你!”维罗妮卡笑道,“我给你太多自由了,丽茜,我想了想如果你要驰骋草原,那么我就征服整个世界,我会给你自由,但是,那要在我的控制下!”
这只是比喻,维罗妮卡对征服世界不感兴趣。就算她入主莱斯沃斯,魅魔们也不是喜欢征战四方的种族。
克洛丽丝没说话,倒是策划“呸”出鞭子,辱骂道:“狗男女……”说罢,她忽然觉得不大对味,气势弱了不少,“我不是你们的物品,你想用我的契约奴役我?笑话!呀!”
维罗妮卡拉了拉绳杆,根本没理会策划,而是问克洛丽丝:“怎么样?我感觉这位美人有星辰教会的高位权柄,说不定是个大人物,反正你也不能拒绝我,为何不接受呢?”维罗妮卡眯着眼,开朗地笑起来,“不要让我们走到暴力的那一步噢,丽茜?”
“把她给我。”克洛丽丝说,“我自己来。”
“好吧。”维罗妮卡耸了耸肩,将契约调整指向,这种简单的操作,哪怕她门门挂科也能做到。
克洛丽丝结过契约,用精神去感受其中蕴含的力量和规则。
策划惊恐起来:“不、不、不!小东西!”她骂道,“你就算用契约奴役我,我也不会听命于你,要么杀死我,要么咱们不死不休!”
克洛丽丝朝下面瞥:“我可没见你有这么嘴硬。”她佯怒看向维罗妮卡,“谁教你这么龌龊的手段?”
“为了你,丽茜,”维罗妮卡得意地说,“我会尝试以前没用过的新东西。”
“呵。”克洛丽丝不再言语,在策划时求饶、时痛骂、时绝望、时挣扎的叫嚷中,将契约烙如对方的灵魂中。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无形的规则在两人间约定种种条例。
魔契并非彻底的奴役,使魔依旧拥有独立的意志,对于主人不合理的命令,它们也有力量做出反抗。
这也是当初夺心邪魔任务失败时,想往策划方向逃跑的原因。
主方不能让使魔去死,但是,拒绝命令的仆从也会受到契约的惩戒与约束。
“去死去死去死!!!”感受到灵魂中那本能的服从感,策划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她激烈的举动刺痛了克洛丽丝的意识。
“啪!”维罗妮卡一巴掌扇在策划脸上,手中染着些微火焰,她冷冷地说,“闭嘴。”
克洛丽丝思索片刻,甜甜问道:“你能暂时革除她的力量吗,好婊子?”
“你可以用地狱之火灼烧她,让她来不及恢复,”维罗妮卡说,“她是以身化梦的状态,你可以借此把她锁在梦境里,当做我们二人世界的玩物。”
策划神情一僵,她愈发绝望,不顾一切地挣扎,然而地狱之火的灼烧又令精神涣散恍惚。
克洛丽丝点了点头,地上的机关出现一个深坑,少女松开策划身上的绳索,将她放了下去。
“你将她关在哪里?我怎么感觉不到了?”
“秘密,唔……”克洛丽丝神神秘秘地笑起来。
“告诉我,不然今天就吃你!”维罗妮卡狂野地吻住她。
“要不你猜一猜呢?我的好婊子?”克洛丽丝“深情”地捧起魅魔的脸,柔柔低语道,“你看到的我……真的是我吗?”
442.太卑鄙了
“你看到的我……真的是我吗?”
克洛丽丝的话问得维罗妮卡一愣。
小野猫又挖了什么陷阱,像是用缠愿香精短暂迷惑她的那次?
可维罗妮卡确认这里不是幻境,小野猫的梦境世界正被她逐一蚕食,现在即便对方想逃也无法挣脱。魅魔就在克洛丽丝的颅内,在灵魂中,当地狱淹没宫殿,烈焰替换海洋,她就将控制少女的里里外外!
魅魔挥散心中的狐疑,脸上洋溢着自信,她拥住克洛丽丝,把她揽入自己的怀中,强迫少女仰视她:“事到临头了,你还想捉弄我一次么?”
黑瀑泻于魅魔纤长柔荑,揉皱的青丝挽在后首,举止轻佻的尾巴龙筋似紧紧在细柳锢出勒痕,挤压折了边材,肺叶像一口吞吐地热的井,冥顽的石板封在上面,被短促的、呼呼的热气不断顶开,再不断按下。
怀中的俏人儿玉面含羞、泪眼婆娑,银牙在唇下咬出深痕,每一褶印子都碾着昔日的骄傲与自尊,想低下头、避开吃人的火热目光时,下巴又恰被一双剑指挑起来,强迫凝望,她推搡着红发女人的肩,但当她的国被对手的铁蹄侵占时,王宫便成了她的囚笼,金丝雀便只得祈求入主的新王垂怜慈恩。
克洛丽丝不安地斜过目光:“维罗妮卡……”
“好,我就假装让你捉弄一次。”
维罗妮卡知道,沦落在“臭婊子”手中的滋味定不好受,克洛丽丝没准想在沉沦前最后挽回一丝面子来。
魅魔喜欢这个调调,她忽的将少女推开,眼中充满“智慧”的光彩:“哎呀呀,这是个假人,我的丽茜究竟藏到哪里去了?”
她如飘忽的红色幽灵,刮起一阵绯色长风,离开了殿堂。
“库咳咳……”克洛丽丝终于得以喘息,她错膝跪在地上,捂着心口咳嗽,眼泪啪嗒嗒落下,天上地下皆是地狱,似乎也没有逃跑的勇气了。
这时,魅魔又飘出来,说道:“啊呐,丽茜躲在这里。”
克洛丽丝却未说话,而是咬着牙关,指甲抓进红色的土壤里握成拳,泪如泣血,打湿了大地。
维罗妮卡走过去,弯下腰,从身后轻柔地搂住少女:“不要害怕我,丽茜,我不想让你伤心,我只是想让你体会我所体会的快乐,喜爱我所喜爱,让我们慢慢来,好吗?”
“维罗妮卡……”克洛丽丝哽咽着转过头,宛若墨色春雨下,湖心的朦胧魅影,我见犹怜。
维罗妮卡心坎一柔,之前计划的暴力手段忽然抛诸脑后。
清艳魅影忽然一亮,那张脸上霎时照耀其灿烂的阳光来,克洛丽丝笑道:“你真的傻到没边!”
魅魔错愕,克洛丽丝蜻蜓点水般在她唇上蘸过,出现在宫殿尽头:“你以为我是什么,你的囊中之物了么?”
维罗妮卡皱起眉头:“别闹了丽茜,我已经侵蚀了你的梦境。”
克洛丽丝脚下的红土筑起泥塑,那些泥塑凝聚成魅魔的模样,藕臂环住她的颈,玉掌托起她的腮,魅魔说道:“你逃不掉的!”
“我可以再让你吻一下。”克洛丽丝向后仰起俏脸,不焦躁,也不惊惶。
维罗妮卡幽幽地说:“一会儿我可以吻你无数次,无数处。”
“是吗,”克洛丽丝遗憾地说,“那待会儿没机会了……唔。”
咽喉似被命运的海潮给堵住,温暖的洋流找不清方向,
“这次机会我用了,”维罗妮卡说,“但我不会再给你机会。”
“所以说啊,”克洛丽丝摊开掌,叹笑着无奈摇头,“你怎么就笃定这是我的梦境呢,还没吃够教训吗?”
“嗯?”维罗妮卡终究没发现异常来。
“你是个不错的婊子,维罗妮卡,”克洛丽丝任她抱着,柔媚地说,“如果你不顾我的精神健康,将这里掀个底朝天,或许能看到海面下的东西。”
“海面下的……东西?”这时,认知进一步拓展的维罗妮卡霍然发现,这宫殿内的一切,似乎都是相反的。
“没机会啦,维罗妮卡,我已经完成梦境上的切割了,”克洛丽丝平淡地笑了笑,“你以为我会平白愿意让你吻那么多次吗?哪怕是梦境,也要收利息的。”
“你究竟是……”
“一些灵质残片,”克洛丽丝的身形在逐渐淡化,她溶解成一个个漂浮的泡泡、又一个个破碎,“要拦住我吗?你可以截断我与这灵质的联系,得到一个与我有些相似、但没有灵魂人偶,只是那样的话,我也记不得与你接过吻喔?”
“那有什么用呢?”维罗妮卡说,“我随时可以在幻梦里捏造无数个人偶。”
眼前的“克洛丽丝”之所以充满灵动,是因为与少女产生联系。如若这层联系切断,这灵质跟少女拔掉的一根头发丝没什么区别,只具备一些无实际作用的象征意义。
除非极端的恋物癖,维罗妮卡还不至于对一根头发丝发情。
只是,维罗妮卡还是不明白,克洛丽丝怎么会进步得这么快。
“那好吧,”克洛丽丝最后耸了耸肩,她笑容中潜藏着得意,“希望你下次学聪明点儿,如果还有下次的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丽……”维罗妮卡还想说些什么,但克洛丽丝就那样毫不犹豫地消失了。
维罗妮卡立在同样因克洛丽丝消失而逐渐崩坏的宫殿里,眼中并没有落魄或伤感,而是无奈地感慨道:“真厉害呀,你。”但她还是有一点沮丧,眼神也因此更为坚决,“是我对你太温柔了,丽茜!!”
……
意识回归现实,克洛丽丝摘掉缝进膈膜中的【安息之珠】,原本皎洁的珠子现在一片深暗的红色,出现道道龟裂。
“我三千四百神盾买的奇物呀!”少女撇了撇嘴,“败家婊子!太坏了!”
克洛丽丝已经力竭,但还能行动,从第一次与策划“梦境碰撞”时,她就想到解决这家伙的办法。
但她当时的想法只是让维罗妮卡在自己的梦里杀掉幕后黑手,现在不成想,还白赚一个奴隶。
策划这种级别的奴隶,可是无价也无市的!
除此之外,克洛丽丝第一次使用“幻梦”也给了她不少收获和启发。哪怕这幻梦简陋、拙劣、并未成型,但也给少女提供不少经验,使她在真实的梦境宫殿构筑了更为坚固的地牢,把策划关押进去。
地狱之火虽然是把双刃剑,但时不时给虚弱的策划烧那么两下,效果绝对拔群,让其没有丝毫反抗之力,不至于在自己的梦境中捣乱——她与策划的实力差距过大,还是有反噬的可能性的。
真到了那一步,说不得又要请维罗妮卡帮忙,可她没有第二个安息之珠,而魅魔肯定会加倍警惕的。
“好了,该离开了。”克洛丽丝摩挲着虚空之戒,她可没把握凭自己的本事走出浓雾。
但在这时,一丝模糊的信号刺痛她的灵魂,克洛丽丝头痛欲裂,若非被地狱之火锤炼过一番,她此刻肯定要痛得满地打滚。
袭击?!
“帮…帮…我…”
“有人!?”
克洛丽丝一惊,但脑海的声音却并非任何人类已知的语言,她竟然能够理解。
这感觉与沃伊蒂有些类似,只是与她进行交流的存在远不如沃伊蒂熟稔,思维也断断续续。
“帮…”
“呀啊啊啊啊啊!!!”
克洛丽丝陡然捂住头尖叫,她难以遏制这恐怖的滋味,那并非痛楚,疏离的感受填充着自己。
她感觉自己被攻击了,浑身僵直。
正是这时,克洛丽丝发现她的视角竟然“看”穿了雾色。她看到米尔莫与营地汇合,波菲娅瑟缩在迷雾的窄楼,看到亚提和布里托苦苦摸索,看到独角蜥踏碎虫人的头颅,也看到彼岸的奈娜正将一众探险家运过裂谷。
而城市外,幕夜高原的深处,一只巨木般的千足魔人参天耸立,树冠中心,一颗永不阖目的巨大人头被无数足管寄生,身着小丑服的无头地精穿行枝杈之间。
克洛丽丝也终于觉察到,她脚下所踩的并非山峦,而是足有八九百米高大的巨型生物!
这怪物通过迷雾的联系,沟通了她的虚空之触!
少女意识到巨兽没有敌意,但若她的意志稍微脆弱一些,绝对要在这共感之中失去自我。
克洛丽丝问:“你要我怎么帮你?”
“回家……”巨兽表达的含义格外简洁,但由于缺乏细节,让克洛丽丝不明所以。
于是,她听巨兽继续说:“大树……拦路……”
少女皱起眉头:“你不能绕路么?”
“迷雾……”
忍着疏离感,克洛丽丝终于在交流中大致明白了巨兽的意思。
它是迷雾生物,只能依托迷雾行走,一但脱离迷雾的循环,自身也将失去赖以维继的养分。
显然,那颗寄生了巨颅的千足魔人比巨兽更为强大,它堵住了巨兽回归迷雾的道路,二者或许还爆发过战斗。
克洛丽丝甚至怀疑,这周期性的迷雾潮汐是否是巨兽的缘故,它能引导迷雾,但终究无法控制迷雾,只能不断让迷雾蔓延至远地,给自己创造一片憩息之地。
迷雾退去时,它将不得不进入幕夜高原深处,与千足魔人爆发冲突。
这仅仅是克洛丽丝的猜测,而且,猜对又如何呢?
“我帮不到你,”克洛丽丝说,“我连普通的千足魔人都打不过!”
“人类……财宝……”
就在这时,珊瑚丛里有触须接力棒似地将一团凝胶递送过来。
克洛丽丝用虚空之触接来一看,发现里面包裹的,是藏有“曼丽之诱”诅咒的菱形魔方!
“遗迹……钥匙……”
“?!”
克洛丽丝立刻明白巨兽的意思。
这玩意儿可能是开启某个巨型宝库的关键之物,用它吸引人类来深入探索!
甚至,这“钥匙”能开启的宝库,很可能就在那只千足魔人的屁股下边。
好一招祸水东引!
凝胶的包裹隔绝了诅咒的传递,克洛丽丝将其收入戒指。
“交易……”
嗯?交易,什么交易?祸水东引么?
克洛丽丝想了想,拍胸脯承诺道:“我会出去帮你搬‘救兵’,但是,我首先得出去才行!”
这钥匙很有巨大价值,克洛丽丝没有使用的想法,上缴探险家公会赚取积分正好合适。
至于这巨兽如何斡旋于人类与千足魔人间,人类是否又能干赢千足魔人,则不在少女的考虑。
仔细想一想,它完全可以引导部分迷雾散开,让人类强者甚至军队与千足魔人进行战斗,等战斗白热化时,直接趁千足魔人分心之际拔腿开溜!
太卑鄙了!
“我…送你…出去…”
嗯?能送我出去?
克洛丽丝来了精神,问道:“那我的朋友呢,我能把他们也带出去么?”
汽笛般的长鸣响起来,代表着巨兽的“同意”。
周围的雾气忽然开出一条条道来,巨兽身下的根蔓向前蔓延,它看上去极为沉重,又似乎极其轻盈,根蔓长在四根擎天般的足上,将它庞大的身形托起,连一座房屋都没碾碎。
“呜——”
它的孔窍由幽绿缓慢变红,无数生物从中涌出,灼热的蒸汽向上喷发。
它在移动,体内的动静极大,外边却悄无声息。
“哆哆哆哆哆哆哆……”
波菲娅蜷在角落里,湿寒的空气正渐渐夺走体温。她身上的伤痕正在溃烂,嘴唇发紫。
自己应该是死定了。似乎有许多未竟的事业,又似乎没什么遗憾。一想到被异怪残杀时的痛苦,死亡的结局便算不得恐怖。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她死死盯着窗外,摸起地上的一枚石片,抵在喉咙。
阴影闪现。
“唰!”
鲜血狂涌。
“波菲娅?”克洛丽丝震惊地看着女人。
“克小姐!”看清来者,波菲娅赶紧捂住喉咙,用技能促进伤口的愈合,一道深深的伤疤在结痂,“咳咳咳,怎么是你!”
“我说,你怎么这么想不开?”
“你们来找我了吗?”
“不,就我一个。”
波菲娅听罢,顿时心丧若死,她拾起石片,说道:“你也迷失了啊,要我帮你吗,窒息感虽然痛苦,但总比被怪物分尸要好。”
“你不需要我带你出去吗?”克洛丽丝发现这家伙的脑回路真是奇怪。
“出去……?”
“喏,雾暂时变薄了。”克洛丽丝指了指外边,“快跟上,我还得找到其他人。”
443.汇合
在经历漫长的孤独与生死后,连不大友好的克小姐也变得可爱起来,她爬起身来,捂着溃烂的腰部问:“你有办法找到其他人吗?”
“不算太难。”克洛丽丝依旧与普利斯摩坦保持着沟通,但在一段时间的适应后,共感的效果已经削弱了八九成,否则仅仅是巨兽背上那些生物的活动就能慢慢淹没少女对自我的知觉。
这并非巨兽刻意,它没有对“人格”的认知,它仅仅知道,这种精神上的联系不会要了这位虚空眷者的命。
普利斯摩坦更适合行于浓雾之中,它虽然无法控制宏观的迷雾动向,但小范围营造一片空旷的区域轻而易举——迷雾为其“血液”,只要加快对附近浓雾的吸收,就能短暂制造真空地带。
到底是老练的探险家,没薇曼·利萨拉本那么多矫情,哪怕伤势疼得波菲娅龇牙咧嘴,她愣是没吭出声来。
“接着。”
“嗯?”
“药膏。”
波菲娅打开手里的伤药涂抹在腹部,沉声说:“谢谢。”
异样的触动出现在身后,她陡然转身,却见上方一只与她一般高大的蚊子悬在头上。蚊子身下的血袋流淌着红色的熔浆,狭长口器质感宛若金铁,滴淌烈焰。
“小心!”
“它不会伤害你,不用搭理它!”克洛丽丝没有在意,那是与巨兽共生的蚊虫,吸食巨兽分泌的高温黏液而生,如果有其它存在危害性的寄生虫依附巨兽,它们便会主动将其驱走。
巨兽的体形看上去能毁灭一座城市,但有得便有失,若有微观层面的物种适应其于本能中营造的生态环境,它也无可奈何,只能依靠憩息体内的其它生命进行驱逐。
“走…走…”波菲娅听那蚊子嗡嗡地叫着。
虫类不比逐影袋熊,能表达出这样的含义已经意味着极高的智慧,尤其当它表达出善意时,更让波菲娅匪夷所思。
她看向背后,真空地带之外的雾色依旧模糊地浮动着,伟岸的山峦压在身后,逼得人喘不过气。
这里有过一座山吗?
波菲娅想不通,在克洛丽丝的带领下,她很快找到了正坐在凶兽尸体上休息的亚提和布里托。
“爸爸!”她欣喜地跑过去,扑进中年男子的怀里,这一刻,成熟探险家的姿态又荡然无存了。
布里托摸了摸波菲娅的头,看向少女:“克小姐?”
“幕后的凶手已经得到审判,”克洛丽丝说,“我得到了一些离开迷雾的小手段。”
布里托不问细则,而是诚恳地问:“米尔莫和威伦呢?”
“米尔莫已经过了悬索台地,威伦还在十几里外。”
听完克洛丽丝的话,布里托眼神更加凝重。
这侧面说明克洛丽丝能掌控、至少是部分掌控迷雾中的局面,或者是幕夜高原的局面。布里托知道古灵庭的一些重要街区有用以监控的秘灵路灯,古代王国里有类似的宝物也说不定。
但布里托不清楚克洛丽丝掌握的究竟是那一类。
直到他们找到威伦时,布里托才从独角蜥的惊叹中察觉到些什么。
“嘶哈哈哈!小姑娘你究竟带了只什么过来啊!”独角蜥用虫人肠子拖着它的尸体,死死盯着众人背后。
波菲娅后知后觉,她霍然发现,一路行来,那山的距离似乎没有分毫改变!
布里托想起瞭望塔观测到的巨型阴影,之前被判断为植物的存在。近距离感受下,其势远胜于纸面上的报告。
尤其是,布里托并未从那望不到头的阴影里感觉到什么异样的地方,这才是更为可怕之处——当探险家不知不觉步入它的领地时,等若宣告死亡。
当然,就布里托猜测,这或许也有迷雾遮蔽的因素在里边。
“别说那么多,”克洛丽丝摇头,“快离开这里吧,怎么,你还把这只虫子带上吗?”
“这可是战利品,”独角蜥嘶嘶笑起来,“我要剥掉它的灵脉寄回部落,悬挂在我的荣耀之墙上!”
他对财宝并没有贪婪的渴求,反倒是死在刀下的劲敌,说什么都要带回去。
“走…快…潮水…要来了。”
这时,巨兽的声音又在克洛丽丝脑海响起。
“你无法控制它们吗?”克洛丽丝问。
看上去,巨兽也无法在这里做说一不二的王。同样,千足魔人也不能。
若能一统这里的怪物们,它说不定早就出征,掠夺人类的灵魂了。
“离开……”
在巨兽的催促下,克洛丽丝让队友们加快步伐,没有迷雾的侵扰,众人很快来到裂谷前的石碑。
“克洛丽丝!”奈娜遥遥便感觉到从远方赶来的众人,当少女现身时,她兴奋地挥着手。
薇曼·利萨拉本依旧被泰里的小队簇拥着,她冷傲地站在石碑边上,身旁多了郁金香探险队的一众年轻人。
见克洛丽丝走过来,泰里激动地说:“克小姐,你可算来了,利萨拉本小姐说法阵的能量有限,不等你回来,她是不肯激活的!”他看向薇曼·利萨拉本,说道,“利萨拉本小姐,快点激活法阵吧,再晚一些,迷雾就会将我们彻底吞噬的!”
奈娜并没有用自己的能力将众人送过峡谷,不是不想,而是一路的战斗令她消耗巨大。
现在几十号人都指望着薇曼·利萨拉本,那名红艳似火,却格外冷傲的魔导士。
“我都说了,她哪有什么本事修复法阵!”路博·乔治崩溃地说。
克洛丽丝走上前,说道:“激活法阵吧,利萨拉本小姐。”
“闭上你的臭嘴,路博!”薇曼·利萨拉本狠狠瞪他,随后又楚楚可怜地看向克洛丽丝,见少女点头,她似领会了意思,“本想以普通人的身份和你们相处,换来的却是疏远,那我也不需要再装了,我索性跟你摊牌,”她底气十足地说,“我就是魔导士,只是懒得考级而已,你这蠢货!”
若世上有什么令薇曼·利萨拉本格外珍视的东西,那便是“脸面”。
倘然在万众瞩目中忽然承认自己是一个废物,泰里之前的吹捧都是谎言,她所会的魔法仅仅是光影特效和烟花表演,那样的结果,薇曼·利萨拉本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薇曼……”身旁的年轻女性担忧地摇了摇她的胳膊。
可露儿·奇奥拉,中产家庭出身,攀上薇曼·利萨拉本的关系,做了闺蜜兼跟班。但是,真论魔法造诣,她反而是这一众年轻人中最强的,因而她十分了解自己的好姐妹是个怎样的空架子。
路博·乔治沉默了,他陷入深深的思索。薇曼这么言之凿凿,难道,她真的一直在隐藏实力!?
“那么,我要激活法阵了!”薇曼·利萨拉本大声地说。
之前已经有好几个人怀疑她,若非泰里小队一路吹嘘,金须和欧尔戈夫又对其表示肯定,说不定探险家们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克小姐,我暂时只能提炼出这么一些,”欧尔戈夫走过来,向克洛丽丝递去用特殊容器盛放的千足魔人脑髓,这只是简单过滤原液,真要使用于人体,还得进一步提炼才行,他问道,“迷雾已经这么浓郁,你们究竟是怎么逃出来的?”
一个人逃出来还可以说是运气好,但克洛丽丝竟然还带回全部的队友,这就不是运气好能够解释的了。
而且,萦绕在欧尔戈夫脑海中的困惑是,克小姐返回迷雾究竟是做什么?只是带回队友么?
“我要激活法阵啰!”薇曼·利萨拉本又强调一声,随后心神不宁地瞥向克洛丽丝,“都给我小心一点!我要……”
她正说着,欧尔戈夫陡然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望向迷雾中深不可测的黑暗。
无数藤蔓在大地蔓延,从石碑处编织缠绕,一座坚不可摧的桥梁在短短十几秒内构建而成,横跨峡谷!
所有人都震撼地欢呼起来。
“你怎么了,欧尔戈夫?”克洛丽丝接过容器,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嗯?啊……”欧尔戈夫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呃,只是出现了一些奇怪的感觉,迷雾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存在。”
“东西?大概是吧。”克洛丽丝注意到欧尔戈夫的震撼,只是点了点头,说道,“多谢了,回去后我会向你支付报酬。”
她正要过桥,欧尔戈夫忽然说:“克小姐!”
克洛丽丝扭头:“嗯?”
欧尔戈夫勉强露出笑容,声音中带有一丝敬畏:“我们也算是共患难的队友了……我……”他的话在喉咙里转了一圈,最终如浑浊的烟尘吐出来,躬身行礼,“谢谢你。”
克洛丽丝微微蹙眉,说道:“不必如此。”
少女走过去,听奈娜说:“这桥和我们来时不一样呢。”
泰里骄傲道:“那当然,利萨拉本小姐修复法阵,肯定要用自己擅长的魔法,我看着树桥可比那无形的空气桥要结实一万倍!”
也不知他骄傲个什么劲来,奈娜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她望向角落里戴头巾的男人,喊道:“塔尔博登先生,你在那里做什么呀,该出发了!”
克洛丽丝正欲过桥,听到精灵的话,立刻扭头看去,惊喜地笑起来:“塔尔博登?”
奥尼克斯·塔尔博登正在想方设法进行伪装,谁知道奈娜来了这么一下子。
该死的,早知道随便编一个假名!
奥尼克斯·塔尔博登的衣袍下骤然隆起,背如驼峰般耸起一个金字塔形的巢穴,里面生出冰冷的幽蓝色触腕来,立刻朝桥上冲刺而去。
“拦住他,他是袭击者之一!”克洛丽丝离开高喊。
与队友汇合后,正同布里托交谈的米尔莫立刻乘着爆炸的冲击拦去。
“滚开!”触腕挥向米尔莫,幽蓝的光泽冻结了烈焰,将老人击飞。
奈娜也立刻察觉到不对,她正要出手,桥面的藤蔓骤然卷住奥尼克斯·塔尔博登的腿,“咔”的一拧,男子的膝盖以下即刻血肉模糊。
金须走过去,拽起奥尼克斯·塔尔博登的头发,凶残问道:“克小姐,你说她是主要的袭击者之一?”
“他和帕西多是一伙的!”
克洛丽丝话音刚落,钉锤划过奥尼克斯·塔尔博登的莲,牙床飞落悬崖,金须将男子拎到自己面前,顶着额头质问:“小子,布里托说的那些奇怪的超凡者,不会就是你带过来的吧?”
“卜、卜素五……”奥尼克斯·塔尔博登满口吐血,说话漏风,他正了正领结,想要保持优雅,金须一个头槌撞断他的鼻梁骨。
“谁指使你的!”
奥尼克斯·塔尔博登伸出颤巍巍的手,指向克洛丽丝:“她……”
金须了然。
克洛丽丝当然不会指使这些人,奥尼克斯·塔尔博登的意思是……
“看上去这是你的敌人呀,”金须站起身来,将奥尼克斯·塔尔博登交给克洛丽丝,“那就由你来处理吧,克小姐。”
他没有必要卷进其他人斗争的漩涡里。
克洛丽丝暂时无心拷问奥尼克斯·塔尔博登,她给对方注射了高剂量的【路恩提亚】,喊道:“波菲娅,帮我把他扔到大黑背上。”
波菲娅腰上缠着绷带,正在数落瞌睡熊的背叛,黑熊恹恹欲睡,漫不经心地点着脑袋。听克洛丽丝招呼,波菲娅忘却了以往的“芥蒂”,她走过来,将折断腿的奥尼克斯·塔尔博登扔到瞌睡熊的脖子上。
“不愧是利萨拉本小姐!”泰里赞美道,“随随便便就用藤蔓解决了一个强大的超凡者!”
薇曼·利萨拉本有些脸红,女人板着脸,想要与克洛丽丝同行——她的脸面都丢在了少女这儿,想要不露馅儿,也只有靠克小姐给面子才行!
“离开……”
巨兽的催促声又在克洛丽丝脑海响起。
循着共感的视野,克洛丽丝能看到无数凶兽与异怪,正跟随着迷雾的前进奔涌。
幕夜高原没有那么庞大的怪物潮。
它们是从“迷雾”中突然出现的。
怪物们互相撕着、咬着、碾着、溶解着、狂行着,甚至连它们自己都不大明白,周围怎么多出这么多猎食者与被猎食者来。
它们只能往前奔,否则将被后来者踩成肉酱。反倒是原本生活于幕夜高原迷雾中的异怪,并未加入其中,而是将兽潮中落单的怪物猎食分餐。
想要在这浪潮中保命,克洛丽丝只有回到巨兽的背上,又或者……
加快步伐!
444.寄生邪须
灰雾沉沉,当克洛丽丝跨过巨兽搭建的藤桥时,身后那令人心神意乱的嘈杂叫声如车轮般滚滚碾来。
就在这时,藤桥骤然折断,成百上千畸形的怪物坠入深不见底的裂谷之中。
“尽快…它…晋升…”
巨兽最后一道念头传入克洛丽丝脑海,随即切断了联系。
它并非不能跨过峡谷,只是没必要进一步前进,将自己暴露在人类的视线当中。同时,普利斯摩坦无法离开迷雾太久,它需要让自身的迷雾维持动态均衡,哪怕是进入薄雾区,它的雾也会快速溢出,让自己衰弱。
返回二十七号营寨,克洛丽丝在本该人去楼空的营地里看到令她诧异的一幕来。
大腹便便的奴隶商人与秀丽的白袍女子并行着,女子颈上套着铁制的项圈,中端连接锁链,使她看上去像一个奴隶。
只是这锁链却不被奴隶商人牵着,而是被女子捧在自己手中。两人皆虔诚行来,恭顺地跪在克洛丽丝面前,女人将手中的锁链高高捧起:“仁慈的牧主,请允许罪徒迎候您的责罚,我是您顺的羊,愿在您的剃刀下褪去毛发上的愆尤……”
注意到其他人将目光送到自己这里,克洛丽丝尴尬地摆了摆手,没有去接那根锁链。她对布里托说:“你们先走,我这里有些事情处理。”
布里托点点头,带着队友们继续赶路。
“帕亚,你究竟做了什么?”在见到法拉姆跪下的一刻,克洛丽丝大致明白这个奴隶商人的遭遇,“你寄生了他?”
“牧主在上,我才是您的羊,您的帕亚,您的……”在提灯的照应下,肥胖的奴隶商人低着头,于水洼中凝视自己的倒影,满身肥肉都在发抖,他用痛苦的口吻颤颤道,“罪徒……法拉姆。”
克洛丽丝搞不清帕亚与寄生体间的关系,她握住锁链,向上提着勒住帕亚的喉颈,问道:“你还做了什么?”
“罪徒在……遵循……牧主善的指引,”帕亚快要窒息、艰难地喘着气,却因痛楚激动得全身战栗,“贩掠圣父子民者,罪无可恕,啊……罪无可恕……”
他人罪无可恕,自己却是在不断赎罪的。油然而生的幸福感填满帕亚的内心,让她颅内产生异样的快慰——
刑罚即恩典。
瞌睡熊被克洛丽丝留了下来,看着眼前的疯女人,黑熊感到莫名的诡异和惊悚,这抽搐的姿态比迷雾中的一些异怪还可怕。至于它背上的奥尼克斯·塔尔博登,虽然浑身无力,但意识还是清醒着,他看着凯桑手下的奴隶商人给“目标”下跪,又看着旁边那散发着诡异气息的慈恩院牧师,再回想起少女之前的“寄生”之语,彻骨的寒意在身体里渐渐弥漫。
帕亚说的话莫名其妙,但克洛丽丝意外能听懂。
少女问道:“你想到处理凯桑的办法了?在【守望前哨】里杀人可是要担很大风险的。”
帕亚将目光放在奥尼克斯·塔尔博登身上,又看向克洛丽丝,忽然低下头,惊慌地说:“牧主啊,我有罪!”
克洛丽丝摆摆手,从帕亚的目光中,少女看出这家伙与凯桑肯定存在不为人知的关系。同时也知道帕亚想到了什么。
无非是让奥尼克斯·塔尔博登“抓住”她,在凯桑面前演一出戏,说不得还能将大奴隶主骗出要塞。
这对克洛丽丝倒不算什么,左右都是她的“羔羊”,但这种计划由帕亚想出来,那就是实实在在的亵渎了。
若非考虑到【守望前哨】的规矩,就算在泰坦之花杀掉凯桑也不会太困难。
克洛丽丝的视线绕着奥尼克斯·塔尔博登游走:“帕亚,你究竟能寄生多少人?”
帕亚惊恐地抱紧身子:“我、我……”
“回牧主,”法拉姆恭谨地将额头埋在地里,“成为【寄生邪须】的辛西娅只能寄生一人,之所以能复数增殖,是【百身秽鬼】的效果,当邪须的寄生者越多,我们对水的需求便越大,如果分身超过两位,我们将必须时刻浸泡在水中。”
法拉姆有更多理智。
克洛丽丝问:“你呢,你是辛西娅,还是帕亚?”
“我是……”奴隶商人咬牙道,“法拉姆。”
克洛丽丝揣测,或许正是因为寄生第三方,兼并了目标的记忆和部分人格,强迫自我进行认知,“法拉姆”才能从那种疯癫的状态中摆脱出来,以一种较为客观的旁观者角度认识自我。
“邪须的每次分裂,都会产生新的自我。”法拉姆又说,似乎是在说服自己。
但克洛丽丝看出来,他依旧对“辛西娅”与“帕亚”的身份耿耿于怀,并且对自身现有的躯壳十分憎恶,却不得不接受。
克洛丽丝问:“帕亚,你能寄生凯桑吗?”
“我、我……”帕亚结结巴巴的,最后低下头,“谨遵牧主的旨意。”
尽管做出了寄生的行为,但她依旧不愿意进行承认。在帕亚本人的记忆里,对发生的一切或许有另一套逻辑自洽的解释和认知,但无论如何,疯子的思想,克洛丽丝是无法理解的。
克洛丽丝原本想直接杀掉凯桑,但意识到奥尼克斯·塔尔博登与之存在关联后,她愈发好奇这些人究竟是为什么盯上自己。
大人物要将她变成奴隶。而帕亚又暗示着凯桑与奥尼克斯·塔尔博登的关联。
让帕亚寄生他们,从而掠夺记忆,也许是绝佳的信息搜集方式。
“牧主,”似看出少女的想法,法拉姆说,“我们只能保留最近几个月的记忆,而且并不完整。”
“走一步看一步吧。”克洛丽丝说。
能寄生凯桑固然是好,不能倒也无妨。少女隐隐觉得那个身披银河的矮子知道些什么,等回去后应该能拷问出更多情报来。
帕亚哆哆嗦嗦地跪着,克洛丽丝想起什么似的,一脚踹在牧师的脸上,怒斥道:“快行动!”
“是!!”帕亚狂热而喜悦地爬起来,她涕泗横流,脸上却是谄媚的笑。
奥尼克斯·塔尔博登似察觉到什么,他拼命挣扎起来,被藤蔓搅烂的双腿血液凝固,四肢萎缩而麻木。
“大黑,来一桶水!”
随着帕亚后脊蠕动出干枯的须子,她本人的因为严重脱水而貌若干柴,瞌睡熊将奥尼克斯·塔尔博登抖下背,从育儿袋取出一桶密封良好的饮用水,胆战心惊躲到了一边。
“求你,不,不要,你这该死的邪徒,伟大的大主,请拯救你即将被玷污的信徒!”奥尼克斯·塔尔博登终于不再优雅,他不惧死亡,却不想被异教徒这样侮辱,然而他的祈祷得不到回应,只能看向克洛丽丝,“我帮你解决凯桑,我告诉你谁在觊觎你,我……”
“你不配与我谈条件。”克洛丽丝摆了摆手。
没有惨叫,有的只是发不出声音的哽咽。
渐渐的,奥尼克斯·塔尔博登双腿生长出海生生物的棘皮或触腕,湿咸的海腥味治愈着他的伤痕。
【寄生邪须】的对象拥有两套技能。
回忆起之前窥探帕亚的梦境,克洛丽丝猜测,辛西娅早已在奇法的干涉下与灵脉象征融合,因而辛西娅就是【寄生邪须】,【寄生邪须】也是辛西娅。克劳格、帕亚以及奥尼克斯·塔尔博登展现出来的异状,都出自辛西娅的伴生技能【深海修道士】。
但是,从上次的窥探,克洛丽丝又并未发现帕亚拥有两个灵魂。
奥尼克斯·塔尔博登从地上爬起来,他捂着头,盯着水泊中的倒影:“我这是……”
“你叫什么名字?”克洛丽丝问。
“辛西娅,不,帕亚……我是谁?”俊雅的男人痛苦地捂着头,那里面仿佛钻进了什么扎人的根刺,他似小女孩一样抱紧了身体,“我是谁,我在哪,好可怕……”
克洛丽丝这才明白法拉姆说的“新的自我”的含义。
但少女不会关怀一个新生的人格,她措辞强硬地问道:“回答我!”
奥尼克斯·塔尔博登终于意识到面前还有一个人,在见到克洛丽丝的第一眼,发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令他忍不住顶礼膜拜,而随着“记忆”的涌入,针对俊雅男子的自我认知也渐渐清晰了一些。
他颤颤地跪在地上,尖声细语:“伟大的牧主啊……”渐渐的,声音逐渐沉厚,像掩藏住真正的自我,“我叫……”他双眼紧紧闭着,咬着牙,“奥尼克斯·塔尔博登。”
克洛丽丝舒了一口气。
到底还是可控的。
她看向远处,虽然巨兽切断了藤桥,让四十八区的怪物无法越过裂谷,但平原周围依然存在迷雾,将有更多的怪物从四面八方涌来。
“离开吧。”克洛丽丝说着,骑上了瞌睡熊的脖子。
“嗷(你压到我耳朵了)。”黑熊不满地嘟囔一声。
“嗯?”
“呜呜(怪舒服的其实)。”它趴下来,让另外几个邪门的疯子也爬上背,开始奔跑。
守望前哨。
相较于远天的薄雾,要塞上边更浓郁的,其实是能源站烟囱里飘起的尘霾。尘霾中浮动着能量丰富的源晶粉尘,原本有许多怪鸟在天上享受尘霾的“佳肴”,但现在,那些怪鸟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的发光虫豸。
陆陆续续有探险家逃进城门,四十八区的幸存者们也在此分道扬镳,此刻只有大抱熊探险队、郁金香探险队和欧尔戈夫还在原地等待。
薇曼·利萨拉本忧虑地问:“克小姐怎么还没来?”
“在前面!”众人看到一只巨熊。
等瞌睡熊跑到城门前时,大伙却发现它背上并没有骑着任何人。
“怎么回事?”波菲娅抱着瞌睡熊低下来的脸问。
“嗷嗷呜嗷呜嗷(主人要和那几个疯子搞定什么恶棍,她叫你们先回去)!”
“呃,它说什么?”薇曼·利萨拉本忧心忡忡。
“大黑说,克小姐要处理什么对头?”波菲娅不确定地说。
“对头,那个幕后黑手还没死么?”独角蜥问。
“好像是别的什么。”
“处理对头……”奈娜支着下巴思索。
“柯娜小姐,你知道克小姐去做什么了么?之前那个胖子,他似乎是一个奴隶贩子。”布里托离得近些,还是看清了法拉姆的长相。
“我明白了!”奈娜一拍手掌,握成拳头,想起早先克洛丽丝的承诺来,“她是去伸张正义了!唔,居然不带上我……”
“那柯娜小姐你?”
“我去洪夜等她。”奈娜说。
当然,暂时是走不了的,迷雾潮汐会持续一周到数周不等,就算要提前离开,也得是迷雾退潮的阶段。
“能留下你们的联系方式吗?”薇曼·利萨拉本问,“我之后想好好感谢克小姐。”
“对,还有我,”路博·乔治说,“柯娜小姐,你电穿了我的心,咳,要不是你,我这次可能就死在那里了。”
“丢人现眼的东西,”薇曼·利萨拉本翻了个白眼,“还要女人来救,你之前不是把自己吹嘘得很厉害么?废物!”
“呵,薇曼……”路博·乔治正要反驳,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压低声音问,“你真的是魔导士?怎么连我都一直瞒着,还是不是朋友了!”
薇曼·利萨拉本蓦地脸红,她“镇定”地说:“你以为谁都与你一样么?半吊子的水平非得像个孔雀一样到处炫耀!”
路博·乔治顿时郁闷起来。六级魔导士虽然只高了两个评级,但这是多少法师一辈子都无法逾越的鸿沟。老实说,他本来是不信的,但架不住泰里小队一个劲的洗脑,以及薇曼之前瞬间架起的,横跨峡谷的藤桥!
他试过那藤蔓,就算是寻常的破坏性魔法也难以伤其表面。
“嘀——”
警报声再一次响起,天端有发光的浮游生物朝要塞飘来,它们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攻击性,只是所过之处降下能腐蚀金属的酸雨,将要塞外的逃难者瞬间洞穿!
“快回屋……”
路博·乔治正要逃避,却发现没有一个探险家挪步。
大地升起一座座方柱,如同悬索台地前的石碑。柱上的符文悉数亮起,光线扫过城市里外的所有生物。
“蓬!”先是第一声在天上炸开白色的血花,继而是无数声。
“蓬蓬蓬蓬蓬!”
无数靠近的迷雾生物顷刻破灭,坠如雨下。
445.如行天国
因迷雾切割和群岛的立体分布,世界比克洛丽丝想象中还要广袤。故此,“文明”的影响范围主要还是那些相对自然环境安全的主要航路,周边还存在着许多古老的部落或城邦。
随着航运技术的拓展,能游历险境的探险家不再限于那些强大的超凡者。弱小土著在异乡人造访的短时间内迎来毁灭,至于一些强大的、或交通不便的、或定居环境恶劣的族群勉强得以幸存,但也时时受捕奴队的袭扰,被掠夺族民。
奴隶在绝大部分地区都有着广泛使用,涵盖多个领域,根据个体与种族的差异,更能细分出上百个市场。繁殖力强的,作为矿坑、工厂、种植园、魔法实验的消耗品,体格健壮的诸如兽人,即驯为保镖、打手、角斗场战士,一些颇有姿容人类亚种也时常用以满足消费者的多种癖好,非人的智慧生物在市场上更能卖得高价。
没人知道这几百年来有多少种族灭亡,但随着“文明”的势力开疆拓土,许多探险家摇身一变,成了无主之地的新领主。
泰坦之花,守望前哨最大的奴隶消费场所。
凯桑·拉波菲尔给许多名下产业用了“泰坦”的前缀,但他本人的血统和泰坦没有半毛钱关系,和泰尔恩坦的王族也沾不上边,作为狂热的“泰坦”爱好者,他将身体锻炼得有如钢筋铁骨。
他少年时奴隶出身,不似眼下这般健壮,而是生得眉清目秀,在荒原层的某处烟柳之地做豪商与贵人们的娈童。凯桑十五岁时被飓风岛的大奴隶商买下,虽然少不了狎玩,但也因此耳濡目染了奴隶行当的经营和管理。
直至二十一年前的飓风岛动荡,路恩提亚夺权,凯桑有幸遇见彼时风华正茂的、还是教士的奇法。在奇法的恩赐下,凯桑塑造了灵脉象征,摆脱奴隶的身份,更是诱惑了原主人的小女儿。
他后来的人生与大众认知中没有多大差别:借着奇法的东风,凯桑先后暗害了自己曾经的主人兼岳父,更帮妻子扫清所有继承对手,而随着妻子的香消玉殒,他顺理成章地接过万贯家财,帮助路恩提亚稳固权力,在飞黄腾达的传奇人生上一路狂飙。
他的才能的确出众,将岳父的生意扩展至曾经的数十倍,成为奇法的经济支柱之一。但凯桑知道,他的一切权力都来自于那位深不可测、温文尔雅的大人。奇法为他提供了一切人脉网络,更是令他结识古灵庭的上流人士。
可是奇法大人失踪了。
这样一位英杰杳无音信,很可能是死在动乱里。
悲痛之余,凯桑更多的感受是惊悚和恐慌。他的生意不知有多少人觊觎,若非奇法结识古灵都的大人物,他的奴隶行根本无法膨胀到如此地步,而随着奇法的消失,自己的所作所为和手中黑料很可能招致多方的杀生之祸。
屠灭竞争对手满门、贩卖慈恩院信徒、参与古灵都财阀的多项犯罪活动……
平静而威严的外表下,是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忐忑不安。正因此,凯桑这一年来才躲进守望前哨,防止可能的清算。
这里是不允许见血的,哪怕奴隶的生命安全,也会得到保障。
守望前哨的话事人是星辰教会和探险家公会,这两个庞然大物,就算是任何一家单一的财团也不敢违逆其意志。
这一年来他不知散去多少家财,与探险家公会在守望前哨的掌权者拉足关系,同时关注古灵都的态度,急切寻求新的靠山。
也是因此,当奥尼克斯·塔尔博登带来皮德弗利亚家族的委托时,凯桑当即派出自己最亲信、也最精锐的战奴——每一个都是独当一面的超凡者。
能驯化超凡者,这足以彰显他作为奴隶主的非凡之处。
寒天外尸山遍野,富丽堂皇的殿内暖流依旧,妖娆女奴缕衣垂带,聊胜于无的金丝随千娇百媚的步态袅娜起舞。
凯桑从娇花的簇拥中站起身来,拍了拍手,角落里演奏竖琴的女奴停下动作,恭谨退去。
奥尼克斯·塔尔博登脸色苍白,气质依旧,他站在水晶棺边,俊雅之态让女奴们频频侧目。
“这就是大人物青睐的女孩吗?”凯桑走到水晶棺前,端详沉睡其中、依旧一身探险家猎装的清艳少女,点了点头,“要比照片上更美。”
奥尼克斯·塔尔博登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莫非阁下也动心了?”
凯桑并未回答,而是说:“我依然不明白,大人物为何愿意为一个少女花十万星元。”
“这十万星元或许还不足以弥补你的损失,”奥尼克斯·塔尔博登将手放在水晶棺上,抚摸透明的棺盖,眼中充满痴迷与狂热,“对于大人物而言,十万星元根本不值一提,姿色、才能、身份、性格,皆能衡量她的价值。”
“那么她是……”
“太阳教会的圣女,嗯……资料上是这么说的,”奥尼克斯·塔尔博登笑道,“这位小姐在太阳教会于深界的分部享有尊崇的地位,她的教养所接济了不少难民,帮助太阳教会在深界站稳脚跟。”
“深界?”
“飓风岛。”
“……”
飓风岛离幕夜高原有很长一段路程,躲进守望前哨的凯桑无法得到那里的确切情报。
凯桑问:“太阳教会不是凭武力征服的飓风岛么?”
以凯桑对太阳教会的了解,那些太阳信徒在醉乡盘剥起来胜过饕餮饿鬼,即便他们摧毁慈恩院、屈服路恩提亚后统治了飓风岛,靠的也绝不是什么仁善。
一年多没有回去,凯桑已经不知道不夜城的具体局面,他以为奇法的失踪是太阳教会得胜的结果,但他并不清楚,太阳教会在不夜城剩下的实力并不足以支持暴力统治。
奥尼克斯·塔尔博登耸了耸肩:“谁知道呢?总之,太阳教会的第一支传教团抵达了古灵庭,而情报里,那位圣女在这当中功勋卓著。”
凯桑问道:“大人物们究竟想做什么?亵玩一位太阳圣女吗?”
这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倘若凯桑多读些经义,就知道太阳教会没有圣女这种神职。
“也许,”奥尼克斯·塔尔博登模棱两可地说,“又或者,调驯一位太阳教会的俏佳人能给大人物更多的成就感。所以,你意下如何呢?凯桑阁下?”
凯桑的瞳孔一凝,他短瞬怔住,很快不露声色地恢复平静,他沉声问道:“这可真是稀奇,大人物们需要我来调驯一位女奴么?”
奥尼克斯·塔尔博登则说:“你的能耐是整个奴隶行业都有目共睹的。赢得强大超凡者的忠诚不难,但要给他们留下灵魂上的烙印,要他们死心塌地,中部深界的同行里也只有你这么一位。”
“一位太阳信徒并不适合使用灵魂烙印。”凯桑说,“除非我活腻了,敢于直面他们的信仰。”
“所以这更需要真本事,”奥尼克斯·塔尔博登笑道,“当然,大人物们并不一定需要你,只是因为奇法大人的缘故,你给他们展现了足够多的价值,”他的身躯渐渐膨大,宛若巨猿,他将水晶棺材扛在肩上,往外走去,“既然阁下无意为皮德弗利亚家族效忠,那么我也该离开了。”
凯桑神情变幻,立在原地反复纠结,在奥尼克斯·塔尔博登终于要踏出大殿的一刻,他喊道:“等一等!”
奥尼克斯·塔尔博登扭过头:“嗯?”
“我愿意为皮德弗利亚大人效劳。”
……
时近十月,在经过半个月的迷雾潮汐后,凶兽和异怪们渐渐退去,留下满地的材料和污染。
凯桑命法拉姆备好前往古灵庭的船只,既然选择了效忠新主,他自然得前往古灵都宣誓忠诚。
这是很传统的规矩,何况,他还要为大人物调驯新玩具。
凯桑换上一身华贵但相对含蓄的服装,在真正的大人物面前,他不敢张扬放肆。
船舱的酒吧内,法拉姆在吧台前为两位“大人物”调酒,凯桑则与奥尼克斯·塔尔博登对饮。
一杯烈酒入喉,凯桑问出这段时间里的困惑来:“一位太阳圣女,为什么会独自来幕夜高原探险?”
“独自?”奥尼克斯·塔尔博登不由嗤笑,“你认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能独自毁灭一整支探险团、和你强大的仆人吗?”不等凯桑回答,他托着酒杯,顾自说道,“她前往探险队的身份是菲普利斯学院高材生、紫勋疫医的亲传徒弟、来遗迹进行考察的学者,这个,你能明白吗?”
“疫医……和太阳教会?”选举年在即,凯桑隐隐察觉大人物们斗争的风暴,“太阳教会在古灵庭能有什么利益?而且,这依然不能解释那个少女到幕夜高原的原因。”
“没有人能解释一切,凯桑阁下,”奥尼克斯·塔尔博登淡然道,“正因如此,我们才会去探寻更深层次的秘密,但是……”他忽然放下酒杯,暗藏锋芒,“有些东西还是不要知道为好,知道多了,也不要说出来。”
凯桑点了点头,以为自己看出什么涌动的暗流来。他没有怀疑奥尼克斯·塔尔博登,尽管有过灭口的担忧,但长期呆在守望前哨也不是办法,没有一个靠山,等他生意被敌人蚕食殆尽了,就只有坐吃山空,饿死在奇观里。
“一杯草莓汁,谢谢。”
这时,陌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原本该躺在水晶棺材里的清艳少女换了一身清爽的白色衬衣和紧身长裤,船舱内有暖气,因而不需要穿得太厚。
凯桑登时从座位上弹起,他握紧手中的酒杯,注视面前的少女,问道:“塔尔博登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应该是我调驯得太好,”克洛丽丝接过草莓汁,抿着工业生产的甜水,“所以用不着你了,凯桑先生。”
凯桑扭过头去,却发现奥尼克斯·塔尔博登的颈后冒出丑陋枯萎的须子。
这是……
“堕落的恶徒啊,我将救主送至你的跟前,天国的热油可曾烧却你心中的污秽,与我共浴责难吧,啊——”
门外,一个容貌秀丽的白袍女人走进来,她脸色狰狞,肢体扭曲,形若被提线的木偶,一举一动都会带来骨骼的弹响。
“帕亚!!”凯桑蓦的惊悚。
她不是奇法大人的追随者么!?
帕亚的手指蜷成鸡爪,僵硬地、颤抖地往前伸去,脚踝拖在地上,向四肢萎缩的病人。在其背后,暗青色的触手正长出来,它花开四瓣,蕊中生出丑陋的干须。
凯桑知道那是什么。
他催动灵脉,但是,内脏像是石化一般正在快速凝固,血管嗡嗡地跳,大脑似塞满了棉花,越是动用灵脉,这感觉便越强烈。
“毒液会融进你的源力,在血液里产生絮状的沉淀,”这时,兑酒的法拉姆说道,“省一省力气吧,凯桑大爷,实际上,如果你不催动任何力量的话,毒素会随着你的呼吸慢慢排出的。”
凯桑闻言,收敛所有力量,呼吸终于顺畅许多。
法拉姆遗憾地补充道:“但是,在没有任何急救手段的情况下,仅凭自己的体质,恐怕得两三个星期才能彻底排出这些渗进血管的毒素,在此之前,它还是会缓缓侵蚀你的灵脉。”
“卫兵!!!”
“他们睡得很香,”克洛丽丝说,“很快你也会。”
“你究竟是什么人!”
“路见不平的太阳信徒,”克洛丽丝说,“像你这样的污秽当然该净化。”
“那么她?”凯桑看向帕亚。
“好羊儿,你过来,”克洛丽丝招呼帕亚,后者激动地蹒跚过去,少女用线紧勒住牧师,血珠沿线滚落,“该净化可耻的负罪者了,你有感觉到吗,灵魂的升华?你的罪孽减轻了,你活了无数人,他们将以你为荣。”
“是的,是的,是的!”帕亚兴奋地呻今,死死盯着凯桑,像盯着一块肥肉,“感谢您,仁慈的牧主!”
“贱人……”法拉姆和奥尼克斯·塔尔博登嫉妒地嘟囔。
“寄生他吧。”克洛丽丝说。
就在这时,凯桑疯狂催动灵脉,他的眼珠突出、密布血丝。
克洛丽丝退后一步,沉声道:“你自杀,你自杀我也能把你救回来。”
“哈…哈哈哈…”凯桑吃力地喘息,“救回来?你知道吗,从我成为超凡者的一刻我就发誓,没人能彻底掌控我的生死!呃……”
吧台的布偶将【路恩提亚】注射凯桑体内。
【沉睡之血】的威能瞬间吞噬了他为数不多的力量,极度的疲劳涌上四肢,使灵脉也跟着怠惰。
“目前来看,【路恩提亚】用来对付敌人还是很不错的,就是不确定临床医疗有没有什么后遗症。”
克洛丽丝将凯桑的状态记录下来。
“不……”
在凯桑的绝望声中,帕亚体内涌出大量身份,分裂而成的【寄生邪须】将其淹没。
与此同时,法拉姆和奥尼克斯·塔尔博登的身体也在变柔变软,体表长出多样的海生特征。
这是“渴水”的征兆。
尽管【深海修道士】能召唤海洋,但这只会加剧他们的消耗,使其濒临失控。
帕亚的皮肤耷拉下去,凯桑迷迷糊糊地举起手,无力垂下。
克洛丽丝赶紧将他们搬运至邻间储酒的船舱,使其浸泡在提前准备的水缸里。
少女拍了拍手,暂时解决掉难题。剩下的,就等凯桑苏醒后询问情报了。哪怕寄生后的记忆只能保留临近几个月,也比克洛丽丝自己强行入侵梦境要好得多。
虽然凯桑没来得及展现他的能力,但克洛丽丝猜测,应该是与灵魂有关。
克洛丽丝出门后,酒窖内,法拉姆、奥尼克斯·塔尔博登、凯桑同时睁眼。他们体表长出细密的触腕和勾刺,斑斓到令人恶心的棘皮生着无数吸盘。
帕亚双手抱于胸前,惊恐地阖紧双目,用颤抖的嗓音祈祷:“我在天上的父,我愿行于你苦难的荆棘,如同你行于天上……我慈恩的牧主,你的施刑是我渴望的救赎,我将践行你的旨意,如若这是你的意志……”
酒窖在褪色。仿佛墙纸一样,周遭的一切缓缓剥离。头顶有斧钺摇晃,机械木马咯吱咯吱走动,鲜血与粪便涂满墙壁,烧伤溃烂的行刑者走出来,拖着大刀。同一时刻,水缸在扭曲拉伸,无数尖刺出现在内壁,烧红的铁水并未熄灭或沉淀,而是一点点浮起。
铁水的泡泡里长出海草般的触须。
凯桑、法拉姆、奥尼克斯·塔尔博登失去了为人的模样,他们眼眶通红,音色失真,姿态丑恶地朝帕亚游去:“把身体还给我,贱人、邪魔!!”
“我愿行于你苦难的荆棘……”
帕亚死死闭着眼睛,鸵鸟似的不敢外看,她的祷告愈发尖锐、惊骇、痛苦、可怖,悬吊的斧钺摩擦出刺耳的铁锈声,灼烧的行刑人挥舞起屠刀。
“如同你行于天上——主啊——”
凯桑,法拉姆,奥尼克斯·塔尔博登扑去。
屠刀挥下。
446.羊们
离开酒窖,克洛丽丝关上门,打算兑些饮料来喝。她刚一坐下,灵感中便传来莫名的悸动,那悸动仿佛徘徊千年的亡灵在深渊底下呼唤,用凄美的祈祷寻求不可能出现的奇迹。
“帕亚?”克洛丽丝放下酒杯,箭步返回酒窖。
缕衣牧师的双腕被带有锥刺的镣铐悬吊,她浑身扎满钢钉,星罗棋布的血线似要将其裂为丑陋的魔方。
一圈火炬在熔浆中燃烧,三具似鱼非鱼的骨骸正在缓慢焚化。
克洛丽丝抓扯着的头发,她没想到这几个分身还会自相残杀!
“帕亚!”克洛丽丝看着满地的熔浆,找不到落脚之处。
帕亚双目无神地直视前方,她精神错乱,口中呢喃不清,熔浆中爬起烧烂的、竟未成灰烬的焦尸,攀着她的脚踝,一点一点向上,在牧师惨白的肌肤上留下烙痕。
克洛丽丝一咬牙,借虚空之触的反震弹起。她挥开滚烫的焦尸,一部分伤害反馈至她的胳膊,肌肤出现蒸红的印痕,少女顶着高温冲至帕亚跟前,入侵其梦。
梦中,克洛丽丝看到奥尼克斯·塔尔博登的卑劣、法拉姆的淫虐、凯桑的残暴,少女霍然发现,那些分身根本不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他们的记忆、所作所为、新生人格,同样会流入“帕亚”的梦境里,使她错乱疯狂!
“哆哆哆哆哆哆……杀人了、杀人了、它杀人了……”寒冷的潭水边,帕亚蜷抱双腿缩在草堆,她裙下的脚长出两只丑陋的、章鱼似的触腕,眼神似小女孩般哀婉,她仰头看向那面容模糊的黑袍教士,难受道,“奇法大人,辛西娅感觉很奇怪,它、它在……”
“它?不,它就是你,我的孩子。”黑袍教士弯下腰来,为她将打湿的鬓发捋到而后,温和地说,“能感觉到吗,它就在你的灵魂里。”
“不,奇法大人,”帕亚的神情突然又更像个女人,她紧紧抱住奇法的手,“救救我,那个怪物在吞噬我,不要让它出来,不要……”
但立刻,帕亚又变得天真而凄美:“奇法大人,辛西娅好难受。”
“这正是你要背负的罪,”黑袍教士伸出手去,“好孩子,让我赐予你救赎。”
“我……”痛苦中,帕亚露出自怨自艾的厌憎,她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捧向那只伸来的手,细腻、柔软、温暖。
“站起来,我的羊,”克洛丽丝摧毁那于帕亚印象中已渐渐模糊的奇法形象,强硬道,“我允许你迷途了么?不要沉溺那些虚假的臆想,我要你从今往后,只看见我、只跪拜我。”
帕亚目光灼灼地注视少女,梦境镜面般破碎,刑房渐渐褪色,女人脱力地倒在克洛丽丝肩上,握紧与梦中一般无二的玉指:“牧主……”
“休息一下吧,今后不要再使用这个技能了。”克洛丽丝难得温和地拍了拍帕亚的脑勺,将牧师那被血汗浸湿的长发梳理,又将其破烂的教袍缝合蔽体。
“辛西娅……”帕亚呢喃开口,“想家了。”
克洛丽丝一怔,牧师却没再言语,而是轻松地软下去,进入梦乡。
少女将帕亚抱至船长室,将其放在隔间的床榻上。她褪下女人的衣袍在火炉便烘烤,用被巾擦拭头发,注视这张在梦中无比安恬的脸,回想起第一次进入帕亚梦境时的见闻。
奇法收容了包括辛西娅和肥桶在内的许多小孩,他们居住在某座黑天下的城堡,但是,这样的城堡真的只有一座吗?
奇法或许不强,其普通状态下,克洛丽丝不说能抗衡一二,逃命是绝无问题的。仅从实力的角度,少女没必要忌惮这个家伙。
问题就在于,少女已经无法将奇法当作一个普通的个体去衡量。他的关系网、他避开慈恩圣教视线的势力、他的阴谋诡计,处处彰显着一切并未结束。
就连奥尼克斯·塔尔博登和古灵都的大人物都认识这个家伙,克洛丽丝很难想像这个非传统的主教走到了哪一步。
眼前的女人只有一个灵魂,很难说清她究竟是辛西娅还是帕亚,克洛丽丝倾向于她们的记忆早已不分彼此。
苍白清瘦的女人显然不会如此认同。
克洛丽丝将这艘只运送了一个奴隶的“运奴船”停浮在半空,转身去动力舱,将一罐罐浓缩源质堆积起来、或倾倒在地,做完这些后,她又到救生舱启动飞艇。
少女曾见普莉丝娜开过空盗的船。考虑到自己某天或许用得着这项技能,她简单涉猎了一些操作手册,偶尔会带上太阳教会的修女教士,驾驶着动力小船在不夜城的各个辖地兜风、视察民情、顺便传播一些小圣女阁下的祝福。
伪造一些虚假的灵质残余后,克洛丽丝将帕亚抱上救生艇,点燃浓缩源质,在熊熊燃烧的烈火和紧随而至的爆炸中扬长而去。
帕亚寄生法拉姆和奥尼克斯·塔尔博登还是带来了不少消息。至少克洛丽丝总算明白究竟是谁在暗算她。
说来可笑,克洛丽丝与古灵庭的财团没有任何交集,那帮喜欢小女孩的畜生却通过秘盟悬赏的照片相中了她。不用多想,肯定又是那只矮子搞得鬼。
带着这样的推论,克洛丽丝再次气势汹汹地进入自己的梦境。
所谓幻梦,实际上是模糊真实与虚幻的界限,能切实反馈、并影响到现实的梦境,每一个幻梦都依托幻梦境存在,并不独立。
克洛丽丝尚未掌握这项能力,但在之前和策划的对决中,她勉强把握住一些门道,故而能开辟出小小的梦境世界,将策划收容到监牢里。
宫殿下的水牢。
哥特式宫殿沉于意识海底,光怪陆离的泡泡闪烁着华彩,海水在闸门的调控下在水牢中循环,湿冷的触感恍若现实。
梦境的一切都是意识的反馈,但不一定所有要素都来自于克洛丽丝。幻梦境的涡流偶尔会飘进美丽的梦境碎片,作为梦境行者,她可以利用这些碎片装点自己,养出巡游海洋的忠臣鲨鱼、拱卫殿堂的石像卫兵、盆栽里的花花草草。
这些力量正是维罗妮卡一直搜集的愿力,只是涡流中梦境碎片蕴含的力量远不如生者强烈祈愿的万分之一。单纯靠想象力和灵魂强度,对梦境行者本人是极大的负荷。
积水漫过足踝,克洛丽丝赤着脚,享受着梦境带来的清凉滋味。不过,这对她而言的清凉,却让策划连日产生风湿骨痛般的折磨。
铁链铃铃作响,呜咽声从囚室内传出,微弱的地狱之火照亮海蓝色的梦幻潮流,在樱色的口枷上熠熠生辉。
这是克洛丽丝第六次来到这个地方,她在水晶棺里无所事事,自然得找这可恶的幕后黑手取乐……不,拷问情报。
可惜这女人性格刚烈,每次都疯狗一般,稍稍放松束缚,她就有逃出监牢的可能。地狱之火固然一直烧着,但这伤敌一千的能力,克洛丽丝也的承受个三五百的损害。若非对方事先被维罗妮卡打残了血,克洛丽丝觉得,她很有可能硬扛着地狱之火把自己的梦境搅个天翻地覆。
两撇白尾逆竖,一双扶风细柳向后曳于山脊,朱贝星点似指向天空,海浪劈开麓前的林与谷,打散娇人叶脉上的斑斑晨露。
碧山青水间,定格翱翔之态的雪鸥鹂一般地叫唤。
“呜呜、呜、呜呜呜!!”
克洛丽丝充耳不闻,并不急于摘取雪鸥喙上的约束。
几次交流并不愉快,少女甚至在自己的梦境里被激起的水刃割伤。
但是,她多多少少还是得到了一些这个女人的信息。
“薇薇安,”克洛丽丝坐在凭空出现的椅子上,凝视至对方再无力发出哀鸣似的咆哮后,才对别过视线的策划说道,“这半个月我没有真正折磨你,但不要挑战我的耐心,你不是一个乖巧的奴隶,我也不指望你对我言听计从,但违背主人的命令就当受罚。你是个不老实的人,但我喜欢听老实话,所以——”少女嗓音冷冽,“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么?”
“唔。”策划含着泪,点了点头。
克洛丽丝勾了勾食指,策划唇上的枷塞应声而解。
“小贱人,你这臭不要脸的东西,我只恨对你起了怜悯之心,没有用匕首割断你的喉咙!”不料,策划在摇荡的锁链中谩骂起来,“半个月?你这溅货关了我整整一百七十六天!畜生,呃,放开我!真该让你也尝尝这滋味,寡廉鲜耻的恶魔姘头,你有种杀了我啊!!”
“意识的流速总是不同的,你越亢奋、越激动,你所经历的时间便越漫长,”克洛丽丝优哉游哉地抿了一口咖啡,在苦涩的味道中提神,“一百七十六天……这对你的消耗应该不小,反馈到意识上的话……”
克洛丽丝微笑着用梦境碎片变出一块羊角包,用油腻的一端蹭着策划的唇角:“感觉到饥饿吗?你瞧,我是一个很体贴的主人,如果你稍微顺从一些……”
“啐!”策划将闪烁着星光的唾液直接吐在少女脸上。
克洛丽丝的俏脸被溶解出一道白斑,但很快在梦境之力的修补下恢复原样。
说到底,这里不是策划的主场,在地狱之火的灼烧下,哪怕她能动用微弱的梦境力量,也只是穷途末路的无谓挣扎,伤不到克洛丽丝的灵魂分毫。
但这行为无疑令人恼火。
“啪。”少女冷冷甩出巴掌。
“就这?”策划的脸肿起来,但她笑得像一头发狂的狼,“继续来啊,溅狗!”
克洛丽丝想起来,策划一直经受着地狱之火的烧灼,这点痛楚对她而言连瘙痒都算不上。
“不要忘记我们是敌人,”克洛丽丝擦了擦脸,说道,“我随时可以要你的命。”
“那就杀了我啊,哈哈哈,你以为我会因为一点儿威胁就屈从?”策划大笑道,“不,绝不,你可以杀了我,也可以把我关上千年万年,但记住,别给我机会!否则……呀!”
克洛丽丝向前虚推,被锁链缠缚的女人猛地撞在墙上,石片迸碎,龟裂的缝隙里蠕出滑腻的红须,重新裹住策划的手脚,将她嵌在壁里。
克洛丽丝不疾不徐地走过去,策划将唾液啐在脸上也不闪避。少女抬起头,凌厉的目光陡然震住策划心神、又如蚂蚁般爬遍巍山险隘,克洛丽丝脚下的石阶升起,修长的食指抵在策划眉心,缓慢下游。
策划陡然回忆起“一百多天”前,这小贱人和恶魔寻欢的戏码。
指肚如鲤,摆尾游龙。
无论男人或女人,这都称得上最屈辱的境遇之一。
策划红了眶:“拿……开。”
“梦境中的你比现实要美多了,”克洛丽丝冷淡地说,“我听说,一些人现实中越缺乏什么,就会在梦里实现。”
“有种……就来……”策划几乎是咬断了牙,才说出这话来,她没有回避克洛丽丝的目光,而是用仇视的、耻辱的目光瞪着,但同时,等待断头斧落下的受刑人,无论多么怨憎,在斧子落下前,又总是惴惴不安的,她威胁道,“我会刻骨铭心的,如果你敢,不要给我报复的机会,不……”
少女肘间一扭。
策划惊呼:“不要!”
柔荑止于一枝菡萏前。
克洛丽丝与策划对视,后者不安地喘息着,浑身冷汗。
少女凝望她许久,最终叹息道:“我讨厌这样。”她收回手,墙缝中长出光滑的蚕丝,为策划织出丝绸般的黑白条纹的裙装,说道,“既然你喜欢纯洁而不畏痛楚,那就让我看看你能忍受到何种程度,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不畏死亡。”
说罢,水牢的景色蓦然一变,厉火浪潮滚滚,湿滑的墙壁也雕砌出可怖的头颅来,人油从天花板淋下,焰光灼灼。
地狱之火更甚了。
克洛丽丝抬起手,仿佛能让星空也沸腾的伟力近在咫尺,策划忽然喊道:“慢着!”
少女露出笑容:“我还真以为你无所畏惧呢。”
在注视中,策划艰难地扭动身子,让裙袍将自己裹紧,感受到蔽体的温暖与安全感后,她不自在地回避少女的目光,沉沉呼出声来:“我可以回答你三个问题……就三个。”
447.三个问题
策划厌恶探险家,也厌恶奴隶主,太多腌臜的与残忍的污垢卡在这些人的牙缝里。
但她并不厌恶自己奴役他人。
这是一种微妙的心态,作为曾经的受害者,她认为自己有权对这些生长于恶之花中的人们反攻倒算。同时,策划坚信,能做她的奴隶反而是给这些人天大的恩惠,毕竟再如何,她也比那些人面兽心的家伙“善良”一万倍。
这般孤芳自赏的自我感动为她的所作所为带去崇高的正义性,然而还未来得及施展宏图大愿,便沦落在一个肮脏、卑劣、丑陋、恶心的贱人手中了。
有时候,这般侮辱性的叱骂并不代表一个人真的如此认为,而是基于现实落差所催生的浓浓嫉妒。
从策划梦境与现实形象上的差异,克洛丽丝看出来,这是一个有自厌倾向的人,但自厌的同时,她又极其骄傲。
克洛丽丝曾试想过摧毁其尊严,在心智被摧残的废墟上建构起驯从的砖瓦,但少女很快发现,策划极为坚决的意志带来了强烈抵触情绪,折磨和凌侮或许能让其万分痛苦,但也会让其坚决的心态固化,再无回旋余地。
此外,克洛丽丝也不大喜欢那样的做法。也因此,她重新为策划缝制出一套囚服,又将维罗妮卡式的捆绑松开,仅在手足和颈上拴着带有地狱之火的镣铐。
策划盯着她,热油般沸腾的憎恶此刻正在冷却,但这不代表缓和了关系,只是变作凝固的汽油。若有过激的火星摩擦出来,她这只油桶便会顷刻爆炸。
但是,之前寻死觅活的策划在感觉到肌肤上的温暖和干燥后,经久挣扎下的疲劳也渐渐涌出来,再而衰、三而竭,她现在少了之前的心气,便裹紧自己的衣裳,缩到角落没有积水的高台上。
克洛丽丝先前的举动几乎令她发疯,那样的侮辱绝对比杀了她痛苦一万倍,但还好没有发生。
任何事都是有比较性的,当别人说要在墙上开个窗,策划或许不会同意,但当别人嚷嚷着要掀掉整个屋顶时,她很有可能考虑先前的提议。
克洛丽丝聊胜于无的尊重给了策划一层遮羞布,让后者免于被刑讯玷污的耻辱。相较于已经做好的觉悟,眼下的待遇已经算意外之“喜”。
策划并不打算向克洛丽丝屈服,她依旧厌恶这个奸诈的少女,现今更是因自身的遭遇产生憎恨。但作为一个谋局者,她深知博弈中的每一分收获都要牢牢把握。
为了守住当前来之不易的尊严,适时做出一些不重要的交换、让面前的邪恶妖魅尝到些甜头才是成熟的决断。
保护自己、稳住敌人、缓慢恢复、积攒实力。卧薪尝胆非一夕之功,策划知道,她要尽可能在不付出自己身体的情况下,让这贪恋同性的女人取得满足感。作为自尊的人,她决不会用娇柔和谄媚去取悦一个对手,她的智慧、知识、情报,将会成为通往反击之路的台阶。
再次紧了紧衣襟,策划心中有了方略——
先假意妥协,一次次放长鱼线,降低这小贱人的警惕。
“我可以回答你三个问题。”她如是道。
“哦?”克洛丽丝歪了歪头,摩挲着下巴,“难道三个问题就能值你一条命?你是这样轻贱自己的吗,嗯?”
“我……”策划哽住喉咙,被一肚子火气噎得不能呼吸。
“嗯……”克洛丽丝走过去,弯下腰,银白长发穿过她的指缝,少女单手捧起策划的脸,捏捏看看。
策划惊恐起来,她浑身绷直、缩得更紧,但脸上却是怒容,龇着牙:“你干什么!唔!”
克洛丽丝揪出她的舌头,打开喉咙来看。
梦境的形象不会完全遵照现实的人体结构,在策划方才吐唾沫时克洛丽丝便注意到这一点。
顺着缭绕紫色星云的扁桃体观察,女人的喉管里是隧道一般的灿烂星涡。
策划摇摆脑袋,试图挣脱克洛丽丝的手,小不忍则乱大谋,她终究没敢用上牙齿,而是含糊不清地怒叱:“你这该死的恶魔姘头,我不喜欢女人,你撒手,你撒、撒、你撒手!”
克洛丽丝果然松开,她皱了皱眉,随后眼神玩味:“不喜欢女人,可,你这种相貌平凡的、不坦诚的、在梦境给自己P图的矮子,是谁给你的自信,觉得我会看上你?”
这戳中策划的痛点,她知道自己的优秀之处,也不想用美貌来衡量自己,但潜意识中,又喜爱和向往那种东西。并非为了取悦谁,只是能满足一些温柔的小心思、对另一番生活的憧憬。
可惜现实并非这样,她是独行客,是杀人不见血的阴谋者,也称不上好看。
“呵呵,”策划无视了一些似乎是嘲讽的、意味莫名的词汇,冷笑道,“你以为你就很漂亮了?”
闻言,克洛丽丝伸手摄来一面光洁的银镜,似故意恶心策划,她难得露出尚且青涩的妩丽气态,对镜中似凤似狐的媚眼顾影自怜,抚着心口,用矫揉造作、却又惹人娇怜的腔调说:“比起某些可怜的家伙来,的确很漂亮呢。”
“……”策划咬了咬牙,忍下一口恶气。
她恨不得划花这家伙的脸!
策划会嫉妒,但本质上不会因此对其她女人生出仇恨的情绪,但是——
这混蛋太贱了!
“不喜欢?”克洛丽丝贴近鼻尖,在不到一掌宽的距离凝视策划若有银河流转的眸光,居高临下地夺过女人的一只手,将五指撑开、紧扣,“我觉得你还是要比三个问题珍重一些的,你难道不了解自己吗?说说看薇薇安,你还有哪些值得我需要的价值?”
“你……恶心……”在吐气如兰的少女面前,薇薇安纵归厌恶,但怎么也找不着点燃汽油的火星子,她不安地别过脸,不清楚这样的骚扰和凌侮比起来哪个更好,只得闷闷哼道,“哼,我不知道,”似乎感觉己方的气势微弱得像一株野草,策划又刻意拉粗声音,补充道,“关我屁事。”
这很耻辱,但策划完全想不出逃身的办法。
因此,她只能在心中默默强调,这番柔弱可欺的姿态非她本意、也非迫于无奈,而是计划的一部分,为的是让克洛丽丝放松警惕。
克洛丽丝见策划未强硬抵触,便掐住她的两腮,掰向自己:“是不想说,还是不知道?”
“够了!”策划的喉咙终于堵不住怒火,她愤声抵抗,“你与那些拿着刀与枪胡作非为的男人有何不同,想玩女人就直说,我大不了给你!但是!”她还是强调,“不要逼我玉石俱焚!”
话是如此,策划也知道,自己眼下并没有玉石俱焚的力量。
“喔——”克洛丽丝眯眼笑起来,用轻蔑的口吻说道,“原来你脑中一直是这种想法么,真是可怜的小妖精,嗯……P图的。”
被一个实力不如自己的少女控制本就让策划感到奇耻大辱,现在对方那鄙夷、蔑视的声调更让策划感觉悲愤,她知道自己越是分辩,心中的怒气便越是按捺不住,可还是忍不住说:“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么,你和那只恶魔,你们两个!”
“你忘了我之前的话么?是谁给你的自信,觉得我会看上你的……美貌?身材?”克洛丽丝冷笑着站起来,盘点着策划,像盘点一个货物,“若你是靠美貌和身材的人,那真抱歉,你连一个问题都不值。”
策划被言语羞辱得面红耳赤,这刚好踩在她爆发的阈值上,眼看火山就要涌出熔浆了,却堪堪在那一步停下。
而这种针对尊严的打击,恰恰戳中策划在意的软肋,令她实在无法一声不吭地承受。
“你究竟要什么!”
“你的灵脉!你的特性!你的银河!你的骨与血!”
克洛丽丝一句一顿,仿佛之前的戏弄只是策划的错觉,好像这般冷酷无情的姿态,才是她真实的模样。
策划心底发寒。
“不过你提到玩弄,你好像将那婊子的话当真了?”克洛丽丝戏谑地笑起来,“薇薇安,你不会想成为魅魔玩具的,对吧?”
“魅魔!”策划打了个寒噤,立马想到那传说中的污秽恶魔。
摆在她面前的似乎有很多选择:在地狱之火的折磨中湮灭,成为邪恶少女的寝具,亦或者,直面那只魅魔的玩弄。
这样一想,她似乎又别无选择了,身上单薄且丑陋的黑白条纹裙装成了唯一的依靠,当下的处境或许是最优的结局。
不,不能让这小东西产生其它念头,更不能让她叫来魅魔!
策划知道,一但魅魔出现,她就真没有翻盘的希望了。此时此刻,她对魅魔的憎恶和恐惧,远胜于克洛丽丝!
两相参照下,可恨的黑发少女也不是那么难以相处,至少少女的举动还在她能够忍受的范畴。
“所以,这就是你对我的额外价值,知道么?”克洛丽丝掩面轻笑,矛盾又和谐的清与媚同时浮现,像是酥春开满桃花,“不要太轻贱自己了,薇薇安,你这身材料,可是能换好多个问题的。”
策划脸色阴晴不定,她攥紧拳头、缓缓松开,死咬着下唇,直到毫无知觉。最终,没有说出半个“不”字来。
忍!
就忍到她不是那么无情的时候,就忍到她放松对自己警惕的时候!
策划深知魔契的功效,克洛丽丝却并不熟悉,也没有任何研究的手段,因此对她的控制并无完全。只要自己的实力稍一恢复,她就能通过契约的漏洞摆脱束缚!
但是,不能“妥协”得太轻易,这不仅不能取得少女的信任,反而会增加其戒备。
策划心思缜密,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但是,你需要活着的我,不是吗?”策划将嘴唇咬得发白,她抿着深深的牙痕,压抑住情绪,噙起生硬的微笑,“只是现在的三个问题,我活着,你才能得到更多。”
克洛丽丝戏谑道:“你的身体?”
策划一愣,拳头又握住,指甲嵌进肉里,露出点点星光来,她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字:“也不是……不可以。”
“哈哈哈哈哈,”克洛丽丝笑道,“放心,薇薇安,我喜欢女人,但还不至于饥不择食到这种程度。”
“……”
“好了,可以回答我三个问题了吗?”克洛丽丝切入正题,“我允诺你能够在我的世界穿衣,也允诺你能使用水牢中的梦境碎片制造食物。”
她今天的目的已经超额完成,没有进一步挑战策划的底线。
之前的屡次失败已经证明,策划不是能依靠暴力能屈服的对象,即便用腌臜的手段侮辱她,大概率也是将她逼至疯狂,更加难以驯化。因此,少女试着用之前用在其她人身上的手段,寻找策划心理上的软肋攻击,不是击垮她的心理防线,而是拉低其底线。
破窗效应初见成效。
当然,克洛丽丝也没期待着驯化她,这种程度的配合已经符合少女的需求——榨取有用的情报,直到策划再无价值为止。
策划实难驾驭,在维罗妮卡的帮助下,能活捉她已经超乎预期了。
似乎是有先例在,克洛丽丝的羞辱愈发娴熟了。
“我……”策划垂下头,说道,“接受你的三个询问。”
话音刚落,两人间浮现出紫色的光环,错综复杂的轨迹勾勒出炫目的符文,将先前的承诺生效。
克洛丽丝诧异地张了张口,没料到这契约还有这种效果。由是她越发谨慎,打算这次以后先将策划关上一阵,找莎莎打探清楚这种魔契的内容再说。
平复心情,克洛丽丝取出名片,严肃发问:“你迫切想得到这张名片的原因是什么?”
“有意思的发问,”策划冷笑着说,“我需要用它联系古灵庭的诈骗集团。”
当策划决定回答,就说明这是一个有效的问题。这将揭示两个事实,一是策划找上克洛丽丝的确是因为名片,二来则是答案本身。
不过策划藏藏掖掖的态度也让克洛丽丝很不满意,银发女人透露出的情报只相当于事实的冰山一角,但她并未违反魔契的承诺,克洛丽丝只得将不满咽进肚子。
“看来你是不想得到更好的生活条件了。”
克洛丽丝打了个响指,水牢中长出腐烂发臭的水草来。
策划意志坚决,反馈到梦境中时,就是稳固而强大的灵体。严刑拷打无法将她逼供,即便克洛丽丝能够塑造的迷约,也难以真正奏效。若非地狱之火的存在,这些镣铐很难真正束缚她。
所以,恰到好处地恶心策划更加有用。
这些水草是幻梦境涡流卷来的腐烂海藻,想要让梦境逼真有效,除了依靠克洛丽丝基于现实的熟悉之物外,就得那些蕴含记忆的梦境碎片。
当它们逐渐腐败时,带来的不止是臭味,还有混沌的、令人肠胃翻滚的印象,堪比普通人一次性坐完十几趟云霄飞车。
由俭入奢易,好不容易被蔽体囚服稍稍改善了监牢生活的策划变了颜色,克洛丽丝淡淡地说:“此外,你是如何将我的信息告诉古灵都财阀的?”
策划目光一凝:“你是如何知道的?”
克洛丽丝冷冷道:“回答。”
策划接连几个喘息,憋回泪花,声音沉沉的:“我调查之后,将你的信息悬赏到秘盟专门的赏单里,吸引一些恋童癖的注意。按照某帮家伙一贯的作风,他们大概率会盯上你,如果他们绑架成功,我将炸掉运奴船将你带走……”
腐烂的幻梦境海藻并非不能忍受,但策划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里待多久,更不知道克洛丽丝是否还要整出更多欺负人的手段,因而这一次策划回答得稍微详尽了些。
为此,她还做了补充:“是秘盟在幻梦境的领域,黑暗世界的许多势力在那里进行交易,如果你想,我可以教你进入的方法……”
少女没有回应,只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再问:“最后,你在古灵庭谋划的最终目的是?”
“我……”
“啪!”
“回答!”克洛丽丝道,“看上去,你还没有一个做奴隶的自觉。”
策划深吸一口气,在克洛丽丝平静的目光下,艰难答道:“防止灾兆纪图其他副座得到天枢中的虚空之戒线索,或者,由我掌握它。”
448.忍,绝望,薇薇安
交代自己最终目的对策划而言是一个不小的心理负担,当说出的一刻,就意味着她的大计烟消云散了。
曾经的自由一去不复返,而今最大的目标,竟是可笑的骗取小贱人的信任!
小贱人!
策划将牙磨得咯咯响,但不敢诉诸言语。
“不错。”克洛丽丝给出自己的评价。
“呃?”
“你表现得不错,薇薇安。”少女又强调。
不知为何,策划忽然产生一种莫名的安心感,这一声表扬是否也意味着她暂时不会“惩罚”自己了呢?
她发现自己产生了一缕喜悦。
因为奴隶主施舍的发臭粥饭而喜悦!
思及此处,策划的心情又转为愤慨,更加厌恶起少女,同时也为即将的漫长奴隶生涯惴惴不安——
这样的折磨,她真的还能保持理智吗?
“我回答完你的问题了,”策划说,“把这些恶心的海藻收回去,我要一个干净的住处!”
“这不在我的许诺范畴内。”克洛丽丝抿嘴浅笑。
策划哑口无言。她不得不承认,克洛丽丝的确很好看,发育均衡、令人嫉妒。
“衣服,你有了,食物,我也会给。”克洛丽丝伸手摄来一团幽光,那是从幻梦境涡流打捞的部分碎片,可以补充灵魂上的疲劳和饥饿,也可以配合梦境行者的能力,制造出记忆中存在的美食。
她将幽光扔进食槽里,像在喂马。
当然,以食槽内的梦境碎片的愿力,制作出来的味道恐怕比吃糠喝稀高不到哪去,只能勉强抵消灵魂衰弱带来的饥饿感。
策划气得浑身发抖,但一想到自己已付出那样多的代价,便只好接着忍耐。
忍!
忍到否极泰来!忍到反将这小贱人拴在马棚里!
“我要怎样才能得到这些……”策划用发颤的声音说,“微不足道的东西?”
“微不足道?啊,我并不可爱的薇薇安,”克洛丽丝暂时不再担心策划出现应激反应,她大胆地捧起女人的脸,温和说道,“我说过,你还没有一个做奴隶的自觉,这些要求对于一位奴隶而言,可是奢侈的渴望呢。”
“我该怎样……”策划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凝固了,梦境形象的她本要比少女高出半个头,但在那双并不用力的纤纤玉手下,她不得不弯下膝盖,用祈求的目光仰视少女。
“你是聪明人,薇薇安,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克洛丽丝说。
“不要这样……”
“好吧,你不大坦诚,那我就手把手教你一遍,谁让你是第一次做奴隶呢?”克洛丽丝没有先前的冷厉,眼波温润如水,“但是,我只会教一次……”她抚着策划的秀发,说道,“求我。”
“不要……”
“没听明白吗?”温柔的克洛丽丝皱起眉头,“你知道该怎么做,但是,你要让自己拥有做奴隶的自觉,难道你要我再教你向人恳求的细节吗?那可就是第二次了。”少女叉起腰,佯作愠怒,“我会生气的,薇、薇、安。”
策划吸气、呼气、再吸气,她知道要忍,但越是知道,声音中便越是带了哭腔:“求你赏赐我干燥、温暖的环境,”但同时,她依旧龇着牙,“不要惹毛我了,小贱人!”
话音刚落,策划立刻感到懊悔。
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为什么还要去激怒她!
“奴隶的自觉,”不料,克洛丽丝仅仅抬了抬下巴,并未生气,而是浅浅微笑道,“称呼我主人,我可以当没听到这句话。”
“主人!”她急急忙忙的,“请赐予、赐予您卑微的奴仆以,以温暖、干燥、洁净的圈棚,以免让、让她的臭味、污染到您的、鼻腔!”策划的声音越来越冷,时不时抽噎一下,但眼中又看不到泪花。
克洛丽丝知道,她的奴隶今天快到发飙的边缘了。
少女无法想象策划口中的玉石俱焚会给自己带来何种程度的伤害,因而她始终忌惮着这个女人,便没有进一步逼迫。
有时候,尊严崩溃不意味着屈从,反而会因为失去一切道德约束,激发起无底线的抵抗。
但是,克洛丽丝也未满足策划的恳求。
“你没有奴隶的自觉,但我们可以慢慢来,”克洛丽丝笑着收走腐败的海藻,并未改善水牢的环境,而是在积水中架起一张冷硬但干燥的床板,“这样如何,起码你有一个睡的地方。”
“你在开玩笑吗?!我本来就被关在梦境里!!”
“嗯?”
“感谢你的恩赐……”策划忙低下头,她阴沉着脸,格外屈辱,“主、人!”
“很好,薇薇安,虽然你今天的表现依旧糟糕,但总比以前有了进步,”克洛丽丝拍了拍手,“让我们期待下次的训练工作吧,希望你能在这期间转换好心态。”
见克洛丽丝要走,策划急忙说:“主人!”
“讲。”
“可以让梦境世界保持正常世界的流速吗?”策划攥着拳头“哀求”,“求你!”
克洛丽丝歪头说:“我并没有刻意控制梦境世界的流速,我的能力还做不到这一点,它仅仅与我思维的速度一致。如果你感觉太漫长,就试着调节自己的心态。当你不再时刻激动,就会发现时间过得其实很快。”
最后,她就那么轻飘飘消失在监牢当中。
“贱人!!!”
策划再也按捺不住委屈,她跪在水泊里,发疯似地捶打墙壁,直到痛了累了,无力地躺倒床板上,嘤嘤啜泣。
这无助感仿佛令人回到二十年前的血腥之时,她在绝望中躲进沼泽,找不到逃脱的希望,愈陷愈深。
可这能怪谁呢?策划不认为自己有错,那便只能是那小贱人的责任。
忍……
擦了擦眼泪,策划警惕地张望水牢,墙上的火把永恒燃烧着,释放微弱的亮光。
“小贱人,我知道你躲在暗处,藏头缩尾的混蛋,你不觉得丢脸吗!”
没有回应。
大约的确是走了。
策划悬在心中的石头放下,她再顾不得骄傲与尊严,仿佛又回到那个雨夜,在孤立无援的境地里放声痛哭。
但现在,再没有第二个变革家来拯救她。
449.一步十算薇薇安
离开梦境世界,克洛丽丝脑海中渐渐构建出比较粗略的局势来。
古灵都选举在即,天枢将迎来它新的掌权者,策划这种见光死的角色自然不会套个假身份参选,她多半是做着与候选人合作的打算,获得接触天枢的机会。
苍生应该也是类似的打算,才会派出棺毒刺杀奈娜。
克洛丽丝不得不承认,论搞事,策划这女人是真能折腾,跟她八竿子打不着一边的权贵硬生生因为几张照片扯上关系。
现在凯桑和奥尼克斯·塔尔博登死于空难,她这个目标却毫发无损地回到古灵庭,这肯定会引起某些人的警觉。克洛丽丝并不为此忧虑,走一步看一步,没准一次失利后,那些家伙就会终止这项行动,不会为欲望去支付更大的代价。此外,就算那什么皮德弗利亚本性难移,单一财团的实力也没资格将影响力投射到飓风岛,哪怕产生冲突,她收集完材料后溜回不夜城即可。
至于之后……
克洛丽丝是记仇的人,但也明白十年不晚的道理。
“贩卖浮星海公民……”
克洛丽丝想起在洪夜时,一个正义感爆棚的傻子向她做出的邀请。
结合法拉姆的记忆得知,那游侠被拷问后关进地牢里,骨头断了几十根,生死不知,其队友更是被剁了做成肉馅儿混杂到商品里。
游侠的队友已经死绝,反倒是一个多管闲事的记者还留着条命,毕竟是被天枢标记的公民,还在探险家公会旗下的报社吃编制,若不明不白死在幕夜高原,灯港方面说什么也会遣人调查。
“把这两个家伙放出去,应该能给那些变态添堵。”克洛丽丝思索着,坐到帕亚床边,“贩卖浮星海公民不是小事,加上见不得人的‘绑架’事件,肯定会点燃舆论炸弹。”
少女不了解古灵庭的局势,但本能告诉她,将这些事件深挖下去,能不能伸张正义不好说,让一些人鸡飞狗跳是肯定的。
为避免后背中枪自杀的事件发生,她不能亲自操作这件事,把记者放出去也算是小圣女殿下的大慈大悲。
甚至,克洛丽丝恶意地揣测,那个记者与游侠的出现,本就是策划的布局。
不过这得放在今后拷问了,倘若一次性惹毛策划,很可能落得鸡飞蛋打的局面,得不偿失。
“嗯……”床榻的帕亚嘤咛一声。
克洛丽丝收回心思,见白袍牧师缓缓睁眼,少女表彰道:“你行了善事,帕亚,你的罪孽将得到减轻。”
帕亚揉了揉眼睛,用软糯的声音说道:“这是……哪儿?”
克洛丽丝蹙起眉头,试探性问道:“辛西娅?”
“啊,是牧主大人!”帕亚素手一拍,看着克洛丽丝,欢欣雀跃,“牧主大人!辛西娅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到牧主大人对辛西娅、唔、对辛西娅……”
她的脸倏地发红,甩了甩脑袋,娇憨笑起来:“哎嘿嘿嘿。”
眼前的人是辛西娅吗?
克洛丽丝并不确定。
少女问:“你还记得之前的事吗?”
“之前的事……”帕亚苦恼地回忆,“是辛西娅帮牧主大人教训坏人的事吗?”
这意味着帕亚并未丢失记忆,克洛丽丝更加疑惑,问道:“帕亚在哪里?”
“帕亚?牧主大人是说关在辛西娅心底的那个魔鬼吗?”帕亚眨着亮闪闪的眼睛,这天真的姿态放在成熟女人的脸上格外违合,“它已经被牧主大人清除了呀!谢谢你,牧主大人!”她捧起克洛丽丝的手,贴在颊上,“真好呀,辛西娅喜欢牧主大人。”
克洛丽丝彻底懵了,她实在无法搞清楚帕亚的状态。少女确定帕亚的灵魂只有一个,记忆没有任何丢失,更没产生冲突,但表现出来的人格特征却完全不同,就像在同一份记忆下,女人对自我的认知突然从“帕亚”转化成“辛西娅”一样,而非多出另一个独立的人格来。
少女索性不管,强行研究疯子的思路,只会让她也掉进坑里。
这样也不错,起码帕亚不会成天祈求鞭笞。
摸了摸白袍牧师的头,克洛丽丝收回手:“休息得还好吗?”
“不大好呢,”帕亚缠住克洛丽丝的胳膊,小女孩似地拱着脑袋,“牧主大人,您能再做一下那个吗?”
“哪个?”
“就是那个!”
克洛丽丝将手放在她的头上,白袍牧师自然而然的耸动着脑袋。
“不舒服的话,就再睡一会儿吧,船还有一段时间靠岸。”克洛丽丝也有些无奈。她无疑喜爱天真乖巧的小孩子,也愿意实现孩子们质朴的愿望,但是,就现实来看,帕亚完全不是一个小孩。
“辛西娅不想睡呢?”
“为什么?”
“不想就是不想,会做噩梦的。”
“是吗……”克洛丽丝点了点头,“那就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吧。”
“嗯。”
救生艇停靠在热泉镇,克洛丽丝带帕亚造访了肥修女。
“这是一些钱,你们可以修建更好的住处,”克洛丽丝将凯桑运奴船上的几百星元现金交给肥修女,“我会将你的情况通知纯白座下的主教,两个月内会有一批教士和护卫来到洪夜。”
“愿圣宴佑您免于一切贫瘠与饥饿的苦难。”肥修女为少女祝福。
“另外,虽然这样可能不合适,”克洛丽丝想了想,还是说道,“但要让没有任何凭证的镇民搬到上层,不是没有便宜的法子。”
“请说。”
“开一个奴隶公司,让信徒以商品的形式迁至上层的小镇,不需要高价购买身份凭证也能让他们在干净的地方定居。”
奴隶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成的。不同地区都有各自的奴隶公会和奴隶印记,这是市场壁垒,可以防止其他的奴隶商倾销奴隶,打击到本地奴隶商的市场。所以,奴隶有合法与非法之分,奴隶主要使自己的权益得到保障,必须支付一些钱,在当地进行奴隶登记和烙印,这样一来,哪怕奴隶逃跑,当地的奴隶公会也会派出捕奴队将其抓获。
不过,登记成奴隶支付的金钱还不到办理身份凭证的十分之一,更不需要引荐,出具什么家属证明或财产证明,手续相对简单。
“这……”肥修女纠结起来,似受到道德上的谴责,可客观说来,那样反倒对土著出身的信徒有利。
“天下人都是圣父的羊,”克洛丽丝叹息道,“你就当是帮圣父暂时豢养祂的子民,等条件改善一些,就还他们自由之身。”
在深界,一等的身份凭证自然是探险家公会星徽,每个人一生都只能拥有一个编号,与灵魂信息紧密相关。星徽的注册不贵,但效率低下,想排上号得额外出钱。其次就是各地的身份证明,办理时需要当地居民引荐和担保,同时缴纳数额不等手续费,克洛丽丝在不夜城办理的临时身份凭证是五神盾,洪夜的正式证明一般在五到十星元,坐地起价,服务的对象通常是给自己赎身的技术型奴隶们。
克洛丽丝的提议的确是一个思路,肥修女的慈恩院有上百号信徒,几百星元是一笔她想也不敢想的巨款。
“我会考虑的。”肥修女如此说。
告别热泉镇,克洛丽丝乘坐洪夜之柱的升降梯通向艾拉卡市镇。
望着光晕下黄绿色的酸云,少女不由想起肥修女的祝福。
“愿圣宴佑您免于一切贫瘠与饥饿的苦难。”
这与她印象中的暴食大相径庭,虽然在摩修那里装得似模似样,但对于慈恩圣教的恩牧与威罚,少女本质上没有深刻的认知。
因为奇法和观陀的因素,克洛丽丝总是下意识觉得,威罚中修行原罪的人就一定会堕入邪道。
但不夜城许多黑袍修士与修女并非恶徒,肥修女也让克洛丽丝看到,她为热泉镇土著做出的奉献。
这段时间里,克洛丽丝并未看到肥修女食量超过正常人,但她依旧在变胖。
慈恩圣父掌有幻梦境的权柄,那舒展青色光翼的缠愿天使是祂力量的具现。
而肥修女本人也说过,她体内储藏着【献愿餐井】的奉献,自身最终也要随祖先的祝福回归深井。
愿望,才是慈恩圣教权柄的核心,无论天国亦或深渊。
“愿你免于饥饿与贫瘠的苦难。”克洛丽丝轻声祝福。
她不信圣父,但谁能不怀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慈恩之心呢?
艾拉卡市镇。
克洛丽丝还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壅塞、喧嚷、物欲横流。古灵庭任何一条聚集消费的街区都要比这里繁华、敞亮无数倍,在艾拉卡,满街都是流民、乞丐、瘾君子,五大三粗的店铺保镖用棍棒将衣衫褴褛的脏鬼打折手脚,扒手、强盗聚集在暗处,觊觎方便下手的外地人。
洪夜的技术人员、看上去就不可雕的朽木探险家、独自外出的家奴……
这样的环境太不友好,比一年前的不夜城还要恶劣。克洛丽丝只得用技能改头换面,化作棕肤色、家境殷实的少年形象,同时将帕亚留在有洪夜基地人员看守的站台。少女倒不担心帕亚的安危,无论她的人格成熟还是稚嫩,是否疯疯癫癫,这位牧师都是独自一人从热泉镇抵达幕夜高原的狠角色,期间甚至不留痕迹地寄生了法拉姆。
这就体现仆人气质的重要性了,要是她带上的是一支卫队,里面多几个约顿或阿莉丝塔这样的狠角色,就不需要刻意回避路人的视线,担心是非。至于为什么是约顿而非摩修,只能说身穿教袍的纯白教座外表谦和,同样是被找茬的“老弱”形象。
克洛丽丝想起维罗妮卡和沃伊蒂来,魅魔和乌鸦都有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手段,前者依靠梦境,后者依靠虚空,少女发现自己两样都沾却两样都不会,不免有些懊恼。
好在她不需要长久伫留,短时间内也没有不开眼的家伙找上来。因为策划带来的后遗症,克洛丽丝现在最怕的就是意外,随便一两个作死的小角色都给你牵扯出大案。
泰坦奴隶行,角斗场中正进行着凶兽和奴隶的死斗。在一阵阵怪物嘶吼和观众的叫骂声中,角斗士们逐渐绽放、凋落。
克洛丽丝听说古灵庭也有角斗场,但那里的角斗士通常是签了生死合同的超凡者,在一些限制神秘的场合,也不乏无能力但精锐的强大战士。
这种血腥而原始的娱乐总是能勾动许多人的神经,这触动不一定来自视觉的冲击,而是他们的押注的筹码。
克洛丽丝轻而易举地潜入奴隶行,爬上角斗场的高墙,低头注视场地中央凶猛嗜血的大虎。
“吼!吼!吼!”
后场传来更多凶兽的嘶嚎。
这些被驯化过的凶兽评级只能在危害中垫底,但凶兽始终是凶兽,哪怕是普通的枪械,通常也难以对其造成致命伤害。
“让我想想……”
不用细想,随随便便制造混乱即可。
根据法拉姆的记忆,奴隶行有一支百人的卫队和几个镇场子的超凡者,普通人除非使用特质的武器,否则无法对潜入阴影的她造成威胁,至于那几个超凡者,应该相当于靛鸥社上游的水准,克洛丽丝已经获悉他们的能力,有把握轻易解决。
少女悄无声息地走入后场,气势汹汹的巨兽正朝驯兽师龇着牙。
忽然间,她看到一个身穿工作服的身影摸了上去,割断驯兽师的喉咙。
又有几个人从幕后走过来,为首的一人说道:“记住,搞乱局面,引走那几个棘手的超凡者,不要和敌人硬碰,我们目标是按照信件上的情报救出塞可兄弟,都挺清楚了吗!”
“是!”
角落里的克洛丽丝诧异地窥视这些不速之客——
意外,巧合,偶然?
考虑到观星台对迷雾潮汐的错误预报,克洛丽丝已经在策划那里证实是她搞的鬼。
因此,在先入为主的代入下,少女逐渐复盘出策划原本的计划:
迷雾潮汐结束时,凯桑会在第一时间将自己送上运奴船,策划将在这时制造空难,而同一天里,也是泰坦奴隶行进行角斗的时候,不出预料的话,策划会顺便给艾拉卡镇的事件收尾,通过这些游侠之手将记者给救出来。
克洛丽丝揉了揉眉心,心中豁然开朗,同时也禁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薇薇安啊……”
真是个倒霉蛋。
450.拖下水
羁押在监牢的亚当·劳伦斯已经经历了近二十天的漫长拷问,相比于他挑断脚筋的狱友,亚当·劳伦斯很幸运地保住了身体健全,除了精神上的衰弱和一些内伤外,表面上看不出多少异常。
但他快两个星期没睡过好觉了。
那些狱卒常在他最困乏之时,狗一般拖进阴冷潮湿的地下,用强光整宿整宿地照射,或牢牢锢住手脚,将毛巾盖在脸上浇淋冷水。
“唔、唔唔!”
花洒般的水柱均匀地盖在脸上。哪怕经受了一次又一次,亚当·劳伦斯依旧忍不住竭力喘息,在本能的促使下,他胡乱蹬踢,肺叶被湿冷的水蛇充塞,激烈的咳嗽随呕吐物涌出喉咙,又在毛巾的覆盖下倒流回去,濒死的窒息感令他再无法控制肢体,痉挛中,每一块肌肉组织都挣脱了大脑的束缚,在痛苦中剧烈扭曲。
狱卒总会将他饿上几天,然后喂得很饱。
臭不可闻的味道连拷问者都不禁掩住口鼻,摘下亚当·劳伦斯脸上的毛巾,戏谑说道:“真不愧是超凡者啊,在我手上活出去的奴隶不说一千也有八百,无论男女都服服帖帖,只是让你签个不要命的合同,有那么难?”
“哈、哈,你不敢杀我,你杀了我,公会必然会派人调查这里,”亚当·劳伦斯意识还在,他呕出秽物,喘息道,“我已经失联了多久,一个月?两个月?”
“很可惜,只有不到三个星期。”拷问者冷笑。
亚当·劳伦斯露出失望的、也绝望的脸色。
太漫长了。
拷问者挥了挥手,他的属下又将没洗过的毛巾盖在亚当·劳伦斯的脸上,平静看他挣扎、抽搐、濒临崩溃。
等再揭下毛巾时,平日里文雅谦逊的男人已涕泪满面。
拷问者说:“这些时间已经足够我们将有关的文件销毁,而你,我们随时都能找个无人的小岛将你活埋,谁也找不到,谁也——”
“哈哈哈,那你们为什么不做呢?”亚当·劳伦斯又哭又笑,“你就算把我烧成灰,星辰教会也能占卜我的骸骨,你们能掩埋掉所有罪证吗?只要公会找到蛛丝马迹,你们每一个人都逃不过审判,每一个!你猜猜公会会给你申辩的机会吗,你这种渣滓甚至没资格上法庭,哈……只要有线索,审判你们这些杂碎根本不需要多么严谨的流程……”
拷问者脸色阴沉,感到棘手。
按理说,星辰教会没资格插手浮星海外的事务,而多少残忍的事情发生,也没见探险家公会进行清算,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麻烦之处在于,眼前这个记者的背景,以及泰坦奴隶行进行的生意。
洪夜附近有人烟的空域主要是头上的浮星海和脚下的秘温湿地。东面和北面是迷雾覆盖的幕夜高原,西面是大范围的真空地带、只有扭曲密林垂下的根蔓和无数碎石,南面的确有一条航路,但产出贫瘠,又远离浮星海,根本得不到什么补给,除了一些中转岛屿,也没什么人口定居。
秘温湿地环境湿热,生长着无数诡谲美妙的植物和虫兽,有大量土著在此繁衍。但周边瘴气弥漫、丛林密布,想从那里抓到奴隶几乎是天方夜谭,只能靠土著的部落战争交易人口。除此之外,洪夜获得奴隶成本最低的渠道就只有浮星海。
那里恰恰是星辰教会和探险家公会的势力范围。
“你想得太简单了,小子,”拷问者阴沉说道,“浮星海每年都有大量人口失踪,他们来到洪夜的只是其中一部分,其他人呢?”
“其他人呢?”
“听着,你如果为了无聊的正义感把事情捅出去,受到威胁的不仅仅是你的小命这么简单,”拷问者扼住他的喉咙,胁迫道,“你瘫痪的父亲、管理农庄的母亲、在劳茨玩具厂做会计的哥哥、在魔法专业念书的妹妹……你以为我是在威胁你么?我是在为你考虑,白痴!”
亚当·劳伦斯一愣,寒意渐渐爬上脊背,他沉默片刻后,问道:“你是古灵庭人?”
“呵呵。”
“有天枢印记吗?”
拷问者没回答,但见他眼神,亚当·劳伦斯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亚当·劳伦斯又问:“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拷问者不耐烦了,在他的脖子上一掐,逼近说道:“你以为古灵庭谁都像你一样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每个月四五十星元的薪水?钱!傻小子,为了钱,我可以出卖你视若珍宝的道德与性命!老子也要养家、老子也有儿女,你要老子怎么做,在工厂里四五年干出一身职业病,拿一点儿聊胜于无的赔偿然后滚蛋?!”
作为资深的拷问者,他当然有很多说服别人的办法。既然武力不行,他也不介意试试很少用到的文戏。
**,*********,**********,让你过好……咳咳……”
“老子无所谓,************,********,****,*************************,你也不想自己的妹妹和她们一样吧?”
亚当·劳伦斯瞳孔一震,***********
“你只用闭上自己的嘴,就能省去很多麻烦,挽救很多人的性命,”拷问者“循循善诱”,“我们不要你什么,契约也不会伤害到你,它仅仅保证你在说出不该说的秘密时,神智会出现错乱,像一个炸弹,”他并拢的五指打开,“像这样,boom!”
亚当·劳伦斯望着天花板的吊灯,没有吱声。
“怎么样,小子,”拷问者继续劝告,“我们老板之前说了,只要你缝好自己的嘴,他就会给你一千星元的封口费,而且,你没有触犯任何法律!”
一千星元,大概相当于亚当·劳伦斯不吃不喝干上两年。
他入职已经好几年,在别地也见过许许多多非人的惨案来,本该早已习惯。
但最终,亚当·劳伦斯双目无神地望着天上摇摆的光,说道:“杀了我吧。”
“你!”拷问者极其败坏。
就在这时,地面响起阵阵的喧闹声,仿佛无数人在狂奔。
拷问者与一众属下形体地抬起头,天花板的滴水簌簌下落。
门被砰地推开:“伯塔老大,乱、乱……”
拷问者一脚将他踹倒:“急什么,有什么事给老子说清楚了!”
“奴隶们暴乱啦!”
“什么?那帮贱种也敢反抗!?”拷问者将湿巾扔给属下,说道,“我出去看看,你们这里给我将他盯好了!”
……
奴隶暴乱说起来严重,但连乌合之众都算不上。
克洛丽丝假扮工作人员给奴隶的囚室开了门,却没人出去,好不容易有奴隶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试探性地伸出脚后,又怯怯地缩了回去,不敢离开房间。
克洛丽丝没想到这些人已经被驯化到这种程度,但她本意也只是让奴隶们流窜增加混乱,既然不成功,索性就直接离开。
把这些奴隶放走也没什么好处,她无法提供任何安置,逐渐发展起来的不夜城慈恩院或许可以接济十几万人,但洪夜的慈恩院连一百人恐怕都撑不住。真将这些奴隶放生,没准人家还不乐意呢。
但也有想逃的人。克洛丽丝注意到,当角斗场发生混乱时,第一时间拔腿的就是那些角斗士。相较于被驯化的普通奴隶,他们拥有更多使自己生存下去的自信——尽管这依旧艰难,但总归有盼头。
甚至于,当看到那些解放他们的游侠时,一些脑子灵光的角斗士主动加入了他们的队伍。想要出去就必须偷渡,若仅仅靠他们自己,光坐升降梯进入洪夜基地都成问题,更别说乘船离开了。
大部分守卫都去控制凶兽,少部分则持枪追捕逃跑的奴隶,但场面过于混乱,随意开枪可能伤及观众,因而局面始终得不到控制。
远处,一个赤膊巨汉和生着蛇发蛇尾的女人正在赶来。
克洛丽丝知道,那就是泰坦奴隶行镇场子的超凡者了,还有一个使刀的麻风病人没出现,估计是在看守监牢。
小小公爵在半个月时间里已经恢复,如果用它的特性偷袭,应该能很轻易地斩杀这两个家伙。但这里不是迷雾覆盖的遗迹,克洛丽丝还是要忌惮棺毒临死前给小小公爵施加的诅咒。
少女放出棺毒,女偶缓缓走去,她的肌肤出现一个个网状的蛀洞,红黑瘴气迅速涌出。
不算无辜的路人已经逃光,克洛丽丝不用担心瘴气会危及他们,从而留下痕迹。
“什么人!”蛇女露出警惕的神情,却见一个满身蛀洞的女人走来,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模样更让她后颈发凉。
“不要接触那些毒气。”赤膊巨汉提醒。
就在这时,克洛丽丝从其背后的阴影钻出,他反应迅速,即刻避闪,银刀没肩而入,没有伤及心脏。
银刀锋利无匹,哪怕巨汉的肌肉看上去比岩石还坚硬,依旧轻而易举地穿透过去。
不过,力的作用始终是相互的,克洛丽丝也感受到虚空之触传导来的巨大反震。
“大块头!”蛇女尖叫起来,她操纵蛇发凝视少女,克洛丽丝也不掩饰,直接用虚空之戒打开漩涡,扔出一面银镜。
随着蛇发目光的扫射,被凝视的物体陡然变得僵硬,蛇女的一部分肌肤也渐渐生出石片。
克洛丽丝越过银镜,线头从指尖飞跃,向后勾住蛇女的脖颈,她以全身的重量下坠,将蛇女的躯壳负在背上——
头颅高飞、鲜血喷涌。
“美莎!”巨汉瞬间双目通红,他朝克洛丽丝扑去,少女一个避闪,强化后的虚空之触将他的脑袋砸进地面,同时将棺毒勾来,用红黑瘴气将其覆盖。
毒瘴沿着伤口渗入,腐败的色泽快速弥漫。
“你……”
克洛丽丝拔出银刀,巨汉摇摇晃晃站起来。
这两个人的能力单一,在此之前,克洛丽丝已经演算过无数次对付他们的办法,弱点针对和猝然袭击下,他们根本来不及做出有效应对。
巨汉摇晃着朝克洛丽丝挥出拳头,他的手套迸出闪电,但在剧毒的侵蚀下,克洛丽丝在此之前便藏进阴影,遁至巨汉背后。
“我希望你这种渣滓能死不瞑目,”克洛丽丝说,“所以你会看着我将她拆解成材料。”
少女不想拖延时间,也没必要折磨巨汉,她之所以这么做,只是想激怒对方,防止其逃跑。
克洛丽丝不打算留下任何痕迹,但短时间里,她也无法彻底毁灭掉巨汉顽强的生命,如果他选择逃跑,被其他人目击,反倒会留下一些不必要的手尾。
“我要杀了你——”
他果然中计,剧烈活动下,棺毒的毒素也加速渗入其血液当中。
一根根线勒住他粗壮的脖子,只出现一丝血痕便寸步难入,反倒是巨汉还有余力,他着手一抓,便将少女的线绷断。
但也仅仅是一些余力了。
他愤怒、痛苦地看着蛇女随那阴影的移动变瘦变薄,她的灵脉象征被取出来,又给敌人收进不知哪去。
“把她……”巨汉摇摇晃晃地扑向残骸,轰然倒下。
克洛丽丝拍了拍手,满意地点头。
眼下还有一个麻风病人没解决,但她相信那些游侠的能力,失去两个同伴的掠阵,他落败是迟早的事。
少女悄然靠近那座监牢,这时,已经有无数被关押的“野蛮”奴隶逃出来、四下乱窜。枪火和爆炸频频响起,裂开窗户,惨叫和喧闹不绝于耳,少女看到一个个守卫被强健的兽人奴隶拖出来露天车裂,贯在旗杆上。
不多时,麻风病人和拷问者的尸体被抬出来,激动的奴隶们将其尸骨踩踏、摧残,疯狂宣泄,积压的愤怒爆发出来,也顾不得该怎么逃出去。
“多谢你,塞克先生,多谢你们……”克洛丽丝看到亚当·劳伦斯走出来,握着一众游侠的手,记者的目光有些纠结,但最终下定了决心,说道,“你们的正义拯救了这些奴隶,能与我一起回到古灵庭吗,英雄理应受到表彰,你们的功绩将为正义鼓舞,也将成为恶人……”他沉沉地说,“最佳的震慑。”
451.什么都没有
重获自由的感觉让亚当·劳伦斯真正感觉到生命的可贵,哪怕激凉彻骨,他仍具要讴歌室外这冰冷的空气。
故此,转念间他又不禁怀疑起自己的选择来。
这案件表面上只是平平无奇的非法贩奴,但深挖下去,谁也不知道会牵连出哪些大人物来。
亚当·劳伦斯生出退缩的念头,但如果铁了心要退缩,他为什么又偏偏要忍受二十天的折磨呢?这一刻,他承认自己是一个懦夫,不是因为畏怯,而是他选择邀请游侠们去做明面上的那个靶子。
这些人更有正义感、更无畏、且孑然一身,不像他,还有老父老母要养,还有妹妹要缴纳学费。
不进不退的想法令亚当·劳伦斯感到矛盾。
走出奴隶行,街面上正被横冲直撞的凶兽搞得一团乱麻,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亚当·劳伦斯抬起头来,看见一扇窗户开着。花枝招展的女郎探出头来,忧虑地朝奴隶行方向张望,突然间,她看到立在混乱中的亚当·劳伦斯——那个看上去颇有风度的男人——于是露出欣喜的目光。
亚当·劳伦斯看上去,有些恍惚地招了招手,这时,一只粗糙的宽大手掌揽过女郎的面颊,在一阵娇呼中勾回屋舍。
窗户砰地关上。
亚当·劳伦斯在刚换好的衣裳兜里狠狠摸索,并未找出香烟,他长长吁了一口气,眼神坚定。
……
泰坦奴隶行的事并没有费克洛丽丝多大功夫,艾卡拉市镇的动乱她并不在乎。
在乎也没用。
终于到了离开这个鬼地方的时候,克洛丽丝心情格外良好。幕夜高原的气候和环境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黑暗的天空让人压抑,干冷的环境比飓风岛更恶劣,相较而言,浮星海四季如春的气候堪比世外桃源。
思虑过后,少女还是打算将帕亚带回古灵庭,进一步熟悉并教育这个疯子,让她变得更易控制。此外也可以带她找医生看看脑子和灵魂,发现问题根源所在。
与洪夜基地的队友们汇合后,大抱熊探险队终于踏上返航的路。
“这次探险资金不仅耗了个七七八八,还一点儿收获都没有,”运输船船舱内,瘦小老者米尔莫叹息道,“原本想在退休前挑战一下未知的遗迹,但现在看来,我还是得服老咯。”
虽然半个月后迎来了迷雾退潮,但这里的退潮仅仅是指退出守望前哨范围,高原山岭间依旧覆盖着大片大片的雾区,想要继续探索,起码还要等上两个月的时间,大抱熊探险队显然不可能等下去。
守望前哨的生活成本可是外面的十倍不止。
“收获是有的,”克洛丽丝拿出被凝胶包裹的菱形魔方,“这是某处遗迹的钥匙,那里似乎埋藏着宝藏。”
“这是……”波菲娅伸手想要去摸。
“波菲娅!”布里托喝止了她,“不要乱碰陌生的东西,你要我教你多少遍?”
波菲娅缩回手,说道:“我去拿诅咒鉴定卷轴?”
“不需要,它的确存在诅咒,”克洛丽丝说道,“曼丽之诱,来自混沌群海。”
布里托问:“克小姐想要怎么处理它?”
“交给探险家公会,由他们鉴定物品的价值。”
“也好,就算我们带着这钥匙进入遗迹,也不见得能安全带回宝物。”布里托点了点头,认同克洛丽丝的决定。
如果真是遗迹的钥匙,探险家公会肯定不会吝啬奖赏。而确认价值后,公会也会在未来发布征召任务,组织成千上万的探险家进行一场彻底的探索,真的想得到财宝,到时候再加入也不迟。
波菲娅说道:“大黑的袋子里还有赤金、秘银和几件灵器。”
瞌睡熊也在船上。船长给克洛丽丝开的价位是一星元十公斤,按照这头熊近十吨的重量,光运输就是一笔巨款。
好在它用能力将一部分质量化为轻飘飘的阴影,最后剩下三百多星元来。
这种熊养起来反倒不贵,连异怪它都能消化,草根树皮亦可吃得,加上长时间的睡眠,可能几个星期才迷迷糊糊醒来吃上一顿。
所以克洛丽丝打算将它扔到福音教养所看家护院,过几年开发荒岛时再丢过去驮货。
克洛丽丝说道:“我这里拿到了大约一百二十毫升千足魔人的脑髓粗液,进一步提炼后应该能剩下一百毫升,我取走需要的部分,剩下的,你们可以拿一半。”
布里托摇头:“若非是克小姐,我们能否走出迷雾都成问题,我听金须说过,这些千足魔人能捕杀全靠克小姐的法阵……”
“我这人一向公平,还看不上这点儿小钱,”克洛丽丝淡然道,“再者,卢卡的事故,我理应给他一些补偿。”
混在探险队里还是帮了她不少忙,有资格进入遗迹是其一,其二是,在古代法师公会的图书室里她也顺走不少稀有魔法金属锻造的宝物,若没有布里托和金须的团队,她孤身一人是捞不着半分钱的。
“那就多谢克小姐了,”布里托不再推辞,“我们会在古灵庭呆上两个月,这期间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克小姐只管说便是。”
“两个月后呢?你们有什么打算?”
“先看看这钥匙的情况,如果公会要对幕夜高原有所动作,我们会加入其中。但就算确认了钥匙的价值,一次征召也需要将近一年的时间去筹备。在此期间,我们大概会去周边空域执行公会的委托,”时间就是布里托这些探险家的金钱,他们需要在年富力强的时候攒到足够的财富才能颐养天年,像米尔莫这类老年探险家是个中极少数,“再则,这次的探索也让我看到幕夜高原更大的危险性——除了古代建筑里的智慧生物,还有那些千足魔人,它们似乎在组成聚落。”
遗迹中存在智慧种族已经能让危险程度提升数倍,更何况幕夜高原的千足魔人出现了其它地区未有的异变。
克洛丽丝点了点头,与队友就战利品进行分配后,她向米尔莫问道:“米尔莫,听说你想养老,做好选择了么?”
“当然没有,”老头吹着胡子叹气,“我这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就攒下来三万多星元,每年光医药费就要一两千,古灵庭固然是好,但这里的医院要比其它地方的灵脉诊所贵上三四倍!”
米尔莫已经到了晚年,理论上,他的灵脉象征【燃烧之心】强化了生命力,起码还有二三十年可活,但他的精神在走向衰弱,灵容也会随灵魂的萎缩而跌落,这将增加灵脉象征的不可控性,使他处在失控的边缘。
但这种失控是缓慢的、衰老的,不会一下子引起灾难,只会慢慢蚕食超凡者的身体与灵魂。
这种时候,超凡者最便宜的处理方式就是灵脉结晶化,抑制灵脉象征的活性,使人活得更久。但结晶化同样会承受对应疾病的不适与痛楚。
许多中低层的超凡者干了一辈子提升自己,但提升的越多,灵容衰落时承受的压力便越大,到时候还是得吐给诊所。
说起医药费的时候,米尔莫还有些期待地看向克洛丽丝——克小姐毕竟是经验丰富的疫医嘛!
“乌布诺尔空域如何?”克洛丽丝眯着眼,温和笑起来,“醉乡呢?荒原层有温暖的阳光和适宜的气候,不比浮星海差多少,那里还有许多良田与酒庄。”
米尔莫捻着胡子,他大把年纪,当然听出少女的言外之意,于是问道:“克小姐,你不会是想雇佣我吧?”
“我在醉乡有一些酒庄,但缺乏人手,”克洛丽丝说,“也有跟我唱反调的商人,我想用一些非常手段清算掉那些吸血鬼,如果成功,会有更多无主之地空出来。”同时,克洛丽丝又补充,“从养老的角度,这种再就业会有一个稍微艰苦的前期阶段,所以,我在飓风岛周边还有不少正在开发的牧场和土地,一些卫队缺乏经验丰富的教官……”
要米尔莫训练正经的士兵不切实际,但这种在各个空域游历了一辈子的老人,在航空和探索方面都深有建树,教一些训练有素的空盗、游侠和雇佣兵出来不成问题。
普莉丝娜虽然掌控了醉乡到飓风岛的航路,但毕竟是行商出身,手底下也没有多少中坚的战斗力。
除此以外,正规的舰队还要有法师团辅助,以面对顶尖超凡者的强袭。当然,大部分底层超凡者的实力也就那样,通常用不上法师团的配置。
米尔莫有些意动:“克小姐,你的家族是需要更多效忠者吗?”
以克小姐的背景,她家族在地方上一定也是豪强。
“仅仅是我,”克洛丽丝微微摇头,笑道,“而且也非效忠,我们是队友,不是吗?”
“容我考虑考虑。”米尔莫没有立刻接受,他首先得调查一下少女具体的背景才能做打算。
返回的路程需要五天,与队友讨论完毕后,克洛丽丝便与奈娜回到了自己的舱室。
帕亚端端坐在床上,眼眶通红,密布血丝。
“牧主大人!”她欣喜地站起来。
“辛……西娅,”克洛丽丝皱起眉头,“我不是叫你休息一下吗?”
“辛西娅在休息呀。”帕亚说道。
“老老实实睡觉,否则就要吃教训,听懂了吗!”
“牧主大人是要继续宽恕我的罪吗?”帕亚活泼地跪下来,紧抱着少女双腿,“请鞭笞辛西娅吧,牧主!”
奇奇怪怪的家伙。奈娜简直没眼看。
但之前克洛丽丝与精灵介绍过帕亚的情况,因此奈娜的眼神中又夹杂着怜悯与同情。
“为什么不睡觉?”
“不睡就是不睡呀。”帕亚蹭着克洛丽丝的膝盖。
“你不想让帕亚苏醒,对么?”克洛丽丝冷冷开口,“哪怕你已经疲劳到睁不开眼?”
帕耶一愣,神情低落地问:“牧主大人,不喜欢辛西娅吗?”
“你该睡觉了,辛西娅,”克洛丽丝态度强硬,她瞥了牧师背后的触须一眼,说道,“不要让自己濒临失控!”
“如、如果这是牧主的意志……”帕亚抽噎起来。
克洛丽丝把她揽进怀中,坐在床上,让她枕着自己的膝盖,说道:“我就在这里,安心睡吧。”
帕亚的泪水打湿了克洛丽丝的裤管,她揪住少女腹前的毛衫,断断续续说:“牧、牧主……辛西娅……是……是有罪的人……”她既不安又安心,在克洛丽丝的怀中声音渐弱,“辛西娅杀了人……她杀了人……谁杀了人……?”
呼呼的酣眠声响起来,她终于睡了下去。
“呼,”克洛丽丝舒了一口气,与奈娜说道,“感觉如何,娜娜,这次探险?”
精灵不确定地说:“还、还好吧……蛮新奇的。”
“我猜你还要说但是。”
“克洛丽丝,你是了解我的……”奈娜叹息道,“当离开古灵庭后,我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去帮助别人,不是我不能,而是……那些人们并不需要。”
克洛丽丝知道奈娜想说什么。
正如泰坦奴隶行那些被调驯完成的奴隶一样,他们没有逃出去的想法,而即便游侠们将其释放了,他们也找不到谋生之路。最后还是得或主动,或被动地给自己拴上缰绳,找一个慈悲的救主。
而那救主绝非还他们以自由之人。
“嗯。”
“我更想呆在古灵庭,但……”奈娜无奈地说,“我不想给维璐梅卡添乱。”
“你可以和我在一起,在不夜城,我们不用担心麻烦,在那里,你有什么想法我也可以帮你实践,无论它最后会成功或失败。”克洛丽丝说道,“呃,小范围的。”
奈娜感激地说:“谢谢你,克洛丽丝。”
这时,克洛丽丝终于试探性地问道:“娜娜,你究竟偷了什么东西,导致那些人甚至不惜派出杀手?”
“唔,不是我不想回答,克洛丽丝……”奈娜闭上眼睛,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
“我收到一封受苦者的信件,他被乐园的黑帮份子迫害,向我提供了他们许多罪证的线索……”
“你不怕是陷阱吗?”
“不怕,因为那些人本来就是我要打击的对象,无论是真是假,我都会搜集那些家伙的罪证,”奈娜解释后,又说,“但后来,我从一个黑帮老窝里找到一封他们与更大的恶棍勾连的密函,密函提到皮德弗利亚家族正在组织一场邪恶的诡计,而秘密就藏在聆风坡的庄园。”
“所以你就去了?”
“密函上记录着庄园的密道和机关,我想看看究竟藏着什么,就偷偷溜了进去,很顺利……但当我打开密室时,里面什么都没有,”奈娜摇了摇头,说道,“什么都没有。”
452.相思
在近二十天的旅途后,莉莉和莎莎已经抵达飓风岛一个星期。
十六年间,姐妹俩也曾来过两次,一次是离开雪岭时途径此地,另一次是执行公会委托时短暂歇脚。
不夜城在那两次的变化很大,第一次正值不夜城权力更迭,权贵、佣兵、盗匪的血腥之夜连绵数月,大量破产者被贩卖为奴,可谓混乱至极;第二次则稍好些,秩序基本稳定了下来,但物资甚至不如往昔充裕,普通人的生活水平也是水落船低,彼时太阳教会已经涉足飓风岛,因为这样那样的观感,莎莎对太阳教会的印象十分糟糕。
眼下是第三次。不夜城的秩序比以往更加稳固,得益于城市议会的统一和瓦林特家族的复兴,市政府能收到较之以往数倍的关税和通行费,而罗伯特治下的教会也主动让出部分矿业的利益,并向不夜城缴税,种种因素,不夜城市民的生活质量不说富足,温饱是有余的。
当下限制生活水平的重要因素来自于农产品的高昂进价,尽管克洛丽丝在往醉乡投放福音教养所的影响力,但要和商业联盟扳手腕还是力有未逮。
莎莎歇脚的地方是福音教养所,睡在克洛丽丝办公室隔间的寝房时,莎莎似乎能嗅到少女残余的香味。隐隐中,小白猫总觉得这张床有着其她女人的味道,所以她坚信这是心理作祟的幻觉。
这段时间里,莎莎无时无刻不在回忆克洛丽丝光临的那一日,微妙的心绪总是挠着胸口。莎莎承认,自己的确是有一点儿喜欢克洛丽丝了,也因此,当教养所附近的人赞美小圣女阁下时,莎莎就像自己受人推崇一样由衷欢喜。
飓风岛西边是呼啸的狂风,雪岭的寒流被倒卷的飓风吹来,在风眼中心时,强劲的风力能撕碎一切木质结构,就炼钢铁也要在狂暴的回旋中拧折。
莎莎还停留在不夜城,一方面是克洛丽丝的枕头的确好闻,另一方面,因为迷雾天灾的缘故,隔断雪岭和乌布诺尔空域的飓风正瓦解出一条尚不稳定的航路。
如果航路确认安全,她们可以节省五个月的路程。往返一程下来,就是一年的时光。
由于没有魔法底蕴,不夜城对莎莎而言乏味枯燥,尽管克洛丽丝的成就令她欢欣鼓舞,但少女毕竟不在这里。
飓风带的航路在扩大,已经有不止一批的探险家冒死前往,他们将风流的活动、时机记录下来,并绘下沿线岛屿,用作建立补给地的备选,据说已经有路打通了。
莎莎做好占卜,打算近两天就出发。可心底里,她又生出些不情愿来,这一趟去雪岭估计得好几年,几年过后,克洛丽丝哪还记得她呢?
她应是矜持的学者,穷极魔法的道路上没什么不可割舍,自觉不会因为世俗的感情到寻死觅活的程度。
那么,萌生这样堕落于庸俗的想法又为的哪般呢?
“她很会表扬人,我只是稍微有点儿好感,”莎莎将脸埋在长枕里,用腿夹着另一端,自言自语,“瞧瞧她在不夜城做的事,一个善良的人也是很难得的,如果部落当初能遇到这样的领主,也不至于在逃灾的路上流浪至消亡了……”
小白猫滚了几圈,结实的床柱吱呀呀响。
“我们只见了一天,所以,我当然不是很喜欢她,但也不是不能喜欢……”莎莎的自说自话逐渐矛盾,“我是优秀的人,当然要配上同样优秀的……嗯,这是部落传统,哪怕家族只剩我和莉莉,祖训也是不能违背的。”她漫无目的地嘟囔,“唔,单身其实挺好的,但如果她真的想,也不是不能在一起……”
此刻正值十月,外面呼啦啦地刮着风,吵得莎莎心绪烦躁:“可我比她年长一些……不对,她也有前女友,我可以不在意,所以扯平了。”她翻来覆去,“她和那个精灵看上去不清不楚,但强大的部落战士能拥有多个配偶,比如莉莉……啊,她不能学那个笨蛋!我得帮助她,这不是我刻意套近乎,而是她需要人帮忙引入正轨!”
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莎莎发现自己和克洛丽丝简直是天作之合,那么,问题又来了:“看啊,她失恋不久,又和至亲天各一方,现在是最需要我的时候,要是拖上几年……”莎莎坚决摇了摇头,“莉莉或许不需要那么急着神赋,晚个几十年也没什么不好,不然我压不住她,她非得反了天不可,一定会闯出大祸!”
“叮铃铃。”
办公室的门铃拉响。
莎莎红着脸爬起来,用清洁法术拂去枕头上的水渍,前去开门。
门外是福音教养所的修女,她听对方说道:“莎莎小姐,凤尾蝶商行来讯,据说是莉莉女士有些情况需要您来处理。”
“那个笨蛋怎么啦?”
“好像是指名技师时和别的客户发生了冲突,”修女脸色古怪,老实说,这并不符合太阳教会宗旨,“莉莉女士拆毁了那里的男士浴场,正在和商行经理商榷赔偿,噢,还有二十七个伤者,似乎死了人。”
“浴场,天。”莎莎知道那个笨蛋又干嘛去了。
这个蠢货,还要给她添多少麻烦!
莎莎打定主意,就算要让那头白虎神赋,起码也得在自己之后!
“这笨蛋,笨蛋,笨蛋!”莎莎满脸怒容,但表现出来时,又是不大成熟的娇气。
她向修女打听了凤尾蝶商行的方位,火速赶了过去。
场面比想象中要糟糕,浴场的半座建筑塌方,寒霜让装潢变得森冷,池水漾起凝固的坚冰,一个风韵犹存的女性虫人正被白虎挑着下巴,倾慕的目光微微避开侵略性的凝视,略带羞赧。
“笨蛋,你又在做什么!”莎莎愠怒。
看到姐姐快步走过来,莉莉松开身子骨尽皆疲软的奇奇可亚虫人经理,挥了挥手。
“我是在跟你打招呼吗!”莎莎踮起脚把那只虎掌拍开。
“你一定是莉莉小姐的姐姐,莎莎小姐了。”
这时,莎莎才注意到白虎身边还有一个小矮子,小白猫疑惑道:“您是?”
小矮子窈窕精美、仪容雅致,轻盈长耳宛如鱼尾,她拄着手杖,穿一身典雅的蓝色裙袍,衣摆长拖于地,袖中伸出白绒绒的小爪,嗓音甜美、温和、又成熟稳重:“在下沃尔茜·卡勒,在本地承包一点点建筑生意,和莉莉小姐是朋友。”
沃尔茜·卡勒,在克洛丽丝一年时间的放纵下,她的公司已经在新商会中占有中坚力量,手底下更是拓展了雇佣兵业务,招揽一批不知从何而来的战士,和瓦林特家族合作紧密。
“只是朋友?”
“只是朋友。”沃尔茜·卡勒叼着“香烟”,里面的草不是烟叶,而是类似于薄荷叶的爽口药草,加工后可以当糖吃。
“怎么回事?”莎莎看向白虎以及冰封的几具尸体,“你杀人了?”
在下界绝大部分地方,匹夫一怒血溅三尺并不稀罕,这种城市也没有足够强大的实力去惩戒莉莎这些高位超凡者。
但莎莎想在克洛丽丝的城市留下一个好印象,所以,遵纪守法是第一要务。
“几个不开眼的家伙,没问题吧,沃尔茜?”莉莉看向地精。
“没问题,城市议会不会找你的麻烦,”沃尔茜笑吟吟的,腼腆似淑女,她走到冰盖中央一个瑟瑟发抖的男人面前,打开一张卷轴,“罗尔切阁下,这里是你违规进行奴隶交易的罪证,我将以此向你的不正当竞争行为进行起诉,考虑到你的三个保镖是偷渡进来的江洋大盗……”她看向被冰封的几个家伙,笑道,“啊,谁能想到他们仨这么不堪一击呢?就事论事,莉莉小姐只是正当防卫,谁都知道,这些无法之徒是喜欢挑衅的疯子,所以,他们引发的损失也得由你来赔偿了。”
“挑衅?不,分明是你——”
“罗尔切先生,你和你保镖造成的损失,凤尾蝶商行将进行索赔,”虫人经理痴痴地说,“我的乖奴们都是人证,这里还有这么多不夜城显贵,你还要狡辩么?”
沃尔茜笑吟吟地扫过其他人,说道:“大伙可要为我和莉莉小姐作证呀!”
莎莎全明白了。
这混账地精竟敢利用她的妹妹!无论这是否莉莉自愿,都绝对不可饶恕!
似察觉到杀意,沃尔茜·卡勒心虚地瞥了莎莎一眼,躲到了莉莉背后。
两位客人住进福音教养所时沃尔茜·卡勒便有关注,但她并不确定这两位与克洛丽丝的关系,只感觉莉莉是格外强大的探险家。
刚好,这一年来她正在和一帮奴隶贩子进行争执。即便有克洛丽丝的支持,她也是处于劣势的。而最近不夜城在开发周边岛屿,人力急缺,本来因迷雾天灾导致的难民是一个很好的补充,但该死的奴隶贩子早在路恩提亚时代便开始布局,千方百计地把那些人骗成奴隶,他们的用人成本更低,十足打压了地精的生意。
抢她的钱比要她的命还让人难受!
廉价奴隶下下矿就差不多得了,这些罪大恶极的贩子怎么敢插手建筑行业!
使用奴隶是恶习,得改正。沃尔茜最近疯狂搞钱,向银行借了大笔贷款,在醉乡收购伐木场,在飓风岛周边建立砂石场、炼钢厂,同时大肆购买廉价土地,小小的个子,吃相比饕餮还难看。
如果不是不夜城实力不够,沃尔茜都想让城市议会发动战争,让她独揽战后重建的各种生意。
醉乡那些贪婪的寄生虫,他们不该死吗?泰尔恩坦的半神领主,他难道不邪恶吗?
总之,沃尔茜觉得自己是真心为小混蛋考虑的,毕竟她赚到的钱,还得给小混蛋治理和拓张不是?
沃尔茜深谙商战的精髓。
可惜,最大的对头罗尔切有几个强大的保镖,地精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没有充足把握。因而和莉莉交朋友、调查罗尔切在浴场消费的规律、让白虎看中罗尔切常点的女奴……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本来嘛,凤尾蝶浴场又进行不了女色消费,罗尔切是想作罢的,但架不住沃尔茜挑衅,而他,又恰恰低估了白虎的实力。
至于罪证和起诉?有本事抓住这家伙,沃尔茜才有资格谈起诉。这是胜者的特权。
地精以狐假虎威的姿态宣告了现阶段的胜利——莉莉的实力有目共睹,就算骑士团长米内斯在这里,恐怕也不是白虎的对手,其他客人和沃尔茜又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哪敢得罪背后站着大老虎的地精呢?
唯一愤怒的,恐怕只有莎莎以及……
“好你个地精,你不就仗着克洛丽丝那女人支持么?”罗尔切怒道,“告诉你,我们今天的梁子没完,阿根纳司祭早就对那小娘们儿不爽了,等我回到醉乡,我必要向司祭大人,唔唔……”
他的嘴忽然黏住了,仿佛有什么湿冷的海藻在唇缝冻结。
莎莎温柔地看向白虎:“莉莉,是他招惹你吗?”
“嗯……呃?”莉莉不知道莎莎为何突然间态度转弯。
小白猫瞪向商人:“罗尔切是吧,你被探险家公会通缉了!”
“通、通缉?”罗尔切好不容易打开嘴,一脸错愕。
“那几个是江洋大盗吗?”莎莎指着冰封的几人,问沃尔茜。
沃尔茜后背凉飕飕的,她猜测莎莎是听到克洛丽丝的名字才如此反常,不由暗骂小混蛋,不仅和魅魔厮混,还勾搭上一只猫科半兽人!
地精答道:“这几个家伙空盗出身,不少城市都有悬赏,但他们似乎没上探险家公会的通缉名单……”
“马上就是了,然后,包庇通缉犯的你,”莎莎指向罗尔切,“也是通缉犯!”
“哈,你、你以为你是谁啊,小妞?”罗尔切怒道,“你知不知道我头上是太阳教会的阿根纳司祭啊!”
“太阳教会在深界算什么,”莎莎气哼哼的,“莉莉,把他杀了。”
“嗯……啊?”
“把通缉犯杀了!”莎莎声音转冷。
“好吧,这可是你说的。”莉莉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如果给克洛丽丝添麻烦的话,可不怨我。”
“不怨不怨!”沃尔茜的脸快笑烂了,“这与大院长没关系,罗尔切触犯不夜城法律,罪不容诛!”
错过这个机会,她去哪儿找能够秒掉罗尔切几个保镖的超凡者?
就算小混蛋自己恐怕都刺杀不了他,何况,小混蛋好歹是有身份的人,肯定不会帮她做这种脏手的事。
莉莉竖起一根食指,瞬间将罗尔切冻成冰雕。
“人死了还怎么赔钱?”莉莉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沃尔茜刚要开口,莎莎瞪着白虎说:“算我欠的你!”
地精更开心了。
啊,不用她出钱,那更好了。
莎莎低头看向沃尔茜:“还有你,地精,不三不四的女人,离我妹妹远点!”
地精心中大呼冤枉。虽然初见白虎时,莉莉就表现出一度春宵的想法,但沃尔茜发现,只要自己摆清楚界限,她这种漂亮女孩还是很容易和莉莉成为正经朋友的。
所以她与白虎绝对清清白白。
“莎莎,沃尔茜是我的朋友。”莉莉无奈地说。
莎莎哼了一声,说道:“收拾东西,和我启程去雪岭。”
“咦,航路开了吗?”白虎依依不舍地看向沃尔茜,倒不是对地精有多余的想法,纯粹是有人报销她白吃白喝白…的消费而已。
“我们自己找路,光等那些不成熟的探险家要等到什么时候?”虽然思克心切,但莎莎还是要对白虎负责,所以,她打算把妹妹托管到冰雪魔女那里,自己一个人回古灵庭。
至于进入冰峰寻找神性?哼,让魔女小姐想办法!
453.归乡者
浮星海,椰子岛。
这是一座位于海洋旋臂内围的岛屿,这一侧的洋流时常蒸起暖洋洋的气泡,环境湿热,捕捞和水果种植是椰子岛的支柱产业。
浮星海有上千座这样大大小小的岛屿,人口少则数百,多则上万,古灵都政府没有资格插手这些岛屿的管理,因为他们的所有者,皆是几百年前征服这片空域的探险家们。
而探险家公会同样无法掌控这些的领主,他们组建的联盟从天枢降临起便牢牢把控着古灵都的选举,直到一百多年前,因大总统尤利森·索伯图斯的弄权,才由利益分化出两个分庭抗礼的党派来。
即便如此,依旧不妨碍迭代为财团的领主后裔们和和睦睦,分享权力的果实。
这些占有土地的领主皆是天枢印记的选民,但他们牢牢控制着领地人口的流动,尽可能避免更多人移民至古灵庭,从而影响到当局政策。若非天枢神谕之一是禁止蓄奴,领主们恨不得将大部分人口转化为奴隶。尽管如此,人口的买卖也从未停止过。
领主们想出别的招式来控制辖下的子民们。
欧尔戈夫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当他踏上椰子岛的沙滩时,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受涌上心头。
“法师大人回来啦!”进入村庄,他前脚还没进家门,门口的小女孩便嚷嚷着跑回屋。
欧尔戈夫推门而入,看到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正抱着女孩瑟缩墙角。她有些姿色,但脸上有未去的痂,颧骨略微变形,十指布满粗茧。
“你、你回来了……”女人畏怯地说。
欧尔戈夫走过去,蹲下身,伸手触在女人依旧未消肿的、正在恶化的额头上:“谁做的?”
女人愈发惶恐了。
“……”欧尔戈夫凝了一瞬,说道,“抱歉。”
“你、你回来后还没吃东西吧,我去给你做。”女人仓促爬起来险些摔倒,她被欧尔戈夫扶助,不敢拨开男人的手,“我去烤点面包……”
欧尔戈夫松开她,摸了摸小女孩的头,问道:“很可爱的孩子。”
女人露出更加惊恐的目光,她急忙抱紧女孩,哀求道:“她是你的女儿啊,你欠贝利曼老爷的钱我有在帮忙还,我们不缺钱的,真的不缺!”
欧尔戈夫揉了揉眉心,说道:“带她下去吧。”
女人如蒙大赦,逃出屋内。
不多时,外边又响起喧闹的声音:“欧尔戈夫呢,让欧尔戈夫出来!”
静坐在床上的欧尔戈夫又站起来,他循声走去,见一个臃肿的、衣装革履的男人抱着手杖走过来,背后跟着十几个跟班。
他试探性问道:“贝利曼老爷?”
“你是探险搞坏了脑子么,瞎了你的狗眼,连管家老爷我也认错啦!?”臃肿的男人哼唧半天,上气不接下气,他放低声音,伸出一只手,“听说你回来了,贝利曼老爷可是想你得很呀,嗯?”
“嗯?”
“嗯?”
“嗯?”
两人面面相觑。
臃肿的男人不耐烦了,怒道:“钱呢?你这次探险能活着回来,收入肯定不少吧?怎么,发迹了就忘掉贝利曼老爷的栽培了?当年是谁给你贷款供你拜师的?又是谁在你赌债累累时施以援手的?”
“多少?”
“老规矩,如果只还这一期的利息,零头老爷给你免掉了,三千星元!”
“三千,利息?”
“怎么,难道你以为一千就想偿还贝利曼老爷全部的债吗?不要以为侥幸考上四级法师就能便宜些!”
“管家……老爷,”欧尔戈夫迟疑问道,“我一共还欠贝利曼老爷多少钱?”
“不多,”臃肿男人声调一扬,得意地说,“也就小两万六千星元吧,当然,如果你还是只抠抠搜搜还那么一点,债务会越积越多的。”
欧尔戈夫叹息道:“我暂时拿不出来那么多钱,能不能……”
“拿不出!”臃肿男人瞪眼道,“怎么会拿不出?要不你去赌场试试运气?”忽然,他神神秘秘地靠近前来,低声说,“玛妮我已经差不多腻了,阿芭莎挺不错,刚好你老爷我也死了老婆,要不凑合凑合?”说罢,他又拍了拍欧尔戈夫的肩膀,“当然啦,我记得你说她比你更适合学习魔法,你还得负责教导她,等我们生几个孩子后也算是魔法世家啦哈哈哈!”最后,他恳切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垫付一千星元的债务,同时帮你向贝利曼老爷美言几句,先把账记上,再宽限你几天!”
欧尔戈夫稳稳按住肩膀上的手,同样诚恳地说:“容我再考虑考虑,管家老爷,我不想被公会通缉,也希望能尽早偿还债务,如果您总是催促我,万一一分钱都得不到了,岂不是严重的亏损?”
臃肿男子挣了挣手,好不容易才松开,他莫名有些心悸,说道:“你想怎样?”
欧尔戈夫取出一枚拇指大小的容器:“十毫升千足魔人的脑髓,你可以到市场上打听它的价格,我不希望惹麻烦,管家老爷,希望你禀告贝利曼老爷,请他再包涵包涵。”
臃肿男子伸手去夺,却扑了个空,他悻悻道:“这么小个玩意儿,能值什么钱?”
“很多钱。”
“你说的最好是真的!”臃肿男子大手一甩,最后瞥了一眼角落里被女人抱着的女孩,带着跟班们离开。
男子走后,欧尔戈夫取出星标环绕的徽章端详一阵,招呼道:“玛妮,带阿芭莎过来。”
女人瑟瑟走过去。
欧尔戈夫抚了抚着阿芭莎的额发,问道:“你想学习魔法吗?”
女孩连忙甩脑袋。
“可你不是挺适合学习魔法?”欧尔戈夫问道,“还记得我教过你的吗,说说看。”
女孩怯怯地说:“元、元素论纲要,基础秘文组合……”
欧尔戈夫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对妻子说道:“等我研究完手中的东西,我会离开这片空域。”
“去哪?你一个人?”尽管畏惧,但一听欧尔戈夫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反倒更加不安了。
“当然是带上你们,至于是哪儿我不确定,总不会让你们比这里更差,”说罢,他又问女儿,“为什么不想学习魔法?”
“妈妈说会欠好多钱。”
“有道理……”欧尔戈夫点了点头,叹息道,“你先和妈妈去玩吧,我还有些事要单独处理。”
女人总觉得有些奇怪,但不敢多问,只能听天由命。
“等一下。”欧尔戈夫忽然喊住她。
“您、您请说?”
“先不忙着用餐,我带你去岛上的诊所,将脸上的伤治一治,”欧尔戈夫叹声说,“以前的事,是我不对。”
女人没有动静,她像是凝固了,女孩见泥地被打湿,忧虑地摇着母亲的手。
“没事,妈妈没事,”她拍了拍女儿,用沾满油污的围裙擦了擦脸,对欧尔戈夫说,“不用去诊所,家里还要用钱,这点伤消一消就好了……”
454.重大利好
尽管已近十一月,古灵庭的气候依旧看不到秋的迹象。在下界寻找自己常识中的四季本来就不切实际,正如古灵庭没有秋冬,飓风岛也未见春夏。
守望之湖,菲普林斯大区。
返回古灵庭已有大半月,这期间克洛丽丝和奈娜生活较为闲适,逛逛街、钓钓鱼、还去阿玛格斯大区看了几场电影。魔法成像的技术古来有之,只是随着时代发展,这门技术渐渐工业化、大众化,话虽如此,依旧不是小户人家玩得起的艺术,且为了压低成本导致画质粗糙,清晰度还不如克洛丽丝的高清【幻影】。
当初她给夏夏播放像素动画片纯粹是源力不足,但两年来,少女的实力已经有了十足长进,别说高清动画,大特效她也是玩得起的,只是华而不实,倘若遭遇强大的对手,则不具备多少实战意义。
古灵庭已经颇有她印象中二十世纪前后的近现代风格,只是没有互联网、电视机、甚至收音机都没有研发出来,因为迷雾的阻断效果,就算电报也得经过几个中继站才能传上界。
类似的技术或神秘特性肯定存在,但普通人绝无享受这些成果的机会。
倒是无处不在的幻梦境使人类拥有紧密联系的可能。
每个周末,克洛丽丝都要在卡洛森家中聚一次餐,一方面是询问部分材料的出货进度,另一方面,也就乱七八糟的公务或私事进行探讨。
千足魔人的脑髓在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同样是稀缺货,少女想将一半卖给探险家公会赚取积分,另一半则在卡洛森这里换更多钱,自己留十毫升晋升即可。
“说起来,我发现你的公开履历上有半年从医经历,为什么后来不做了?”克洛丽丝往烤菇饼抹上奶油和蔬菜,两片夹在一起,边吃边说,较为随意。
“因为我认为,人类历史里只有一种瘟疫是亘古不衰,从未灭绝的。”
“唔,是什么?”
“贫穷。”卡洛森微笑着说。
克洛丽丝将食物咽进腹,停下动作:“贫穷又不会传染,而且,贫穷是相对的,和你老丈人一家比起来,我也很贫穷。”
“贫穷会被继承,”卡洛森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仅仅意味着财富,也涵盖文化、志愿、尊严和种种一切。被贫穷的传染的人,没有任何上行的方法与勇气,也因此,他们从精神到物质都必然依附于强者及强者的造物,必然自甘堕落,必然期待主人的开明和施舍,否则就没有生存的路。所以,哪怕被殴打、被凌辱,那些人依旧会选择驯从与忍耐,越是如此,人与人间的差距就越悬殊。”
克洛丽丝打趣道:“你属于哪一类?”
“运气好的一类,”卡洛森摊了摊手,“我有幸被星辰教会接济,有幸考入菲普林斯医学院,有幸被哈克先生指导,也有幸被奥莲看中……”
“你说些什么话,你能走到这一步,只因你足够优秀,”奥莲走过来,吻了男人一下,说道,“为什么你能有今天而大部分人不能呢?亲爱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你的能力和智慧,他们应该像你学习,而不是傻乎乎祈祷别人的救济,机会只留给有实力的人,而人的天赋本来就是不公平的,所以——”她嫣然一笑,“贫穷更多是因为不努力,我也在研究所见过不少乐园出生的员工,他们或许不如你生活优渥,但只要有向上的精神,就不会差到哪儿去!”
“你说得对,奥莲,能再帮我们取一些烤菇饼么?”
“好的。”
卡洛森支走未婚妻后,奈娜忍不住低声开口:“哈克女士说的其实不那么对。”
“站在她的角度,也错不到哪儿去,娜娜。”克洛丽丝耸了耸肩,她问卡洛森,“所以你选择成为一名疫医,治疗贫穷的瘟疫咯?”
“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只是……”卡洛森倒了一杯啤酒来喝,有些出神,“不想在医院被有钱人呼来唤去罢了。”
克洛丽丝倒了一杯橙汁,碰杯道:“往好处想,起码你治好了自己。”
卡洛森无奈地笑了笑,说道:“那就承你吉言,不要让我再旧病复发了。”
他与克洛丽丝本就是闲聊,没必要深入讨论连自己都不甚清楚的东西。
“千足魔人的脑髓已经提炼完毕,质量十分精纯,但这也意味着里面蕴含着更多狂乱的灵性,在你晋升时需要注意这一点,它不一定是坏事,也不一定是好事,”卡洛森言归正传,“今天之内哈克医药就会将二十万星元打到……哪个账户上?福音教养所的,还是……”
“当然是我的私人账户。”克洛丽丝点了点头。
“另外,”卡洛森又问,“你对成为疫医有没有什么想法?”
克洛丽丝波澜不惊,而是说:“怎么突然这样问?”
“这段时间有一些人找上我,说是要对‘疫医’小姐进行感谢,除了探险家外,还包括西恩市的显贵。”
“显贵?”
“利萨拉本,已知世界最有名望的二十三个神话法师家族之一,从天上到地下都有分支,”卡洛森解释道,“古灵庭的这一支在中部深界颇有影响力,他们想感谢某位杰出的疫医小姐对其家族成员的拂照。”
“神话法师家族?”克洛丽丝一愣。她从没在书中看到这样的东西,当然,也可能是自己接触的书籍比较基础,没资格对其加以记载。
“神话纪传承下来的族群,古老的眷顾存在于他们的灵魂里,使他们拥有出众的神秘和魔法天赋,”谈及时,卡洛森并没有表现出多么在意的神情,“不过和逐渐消亡的天赋比起来,他们掌握的魔法、科技、财富和领地,以及同古神的联系,才是切实的立身之本。”
克洛丽丝若有所思:“我给你带去麻烦了吗?”
卡洛森欣慰一笑:“我喜欢和你这样的聪明人交流……倒也不算麻烦,我又为你补办了疫医助理的证件和菲普林斯学院的毕业证书,履历上,你直接在我这里完成了学业。”
克洛丽丝蹙额道:“你说过这不合规矩。”
“的确不合规矩,我事先也没想到你能让一些显贵找到我的办公室来登门感谢,现在所有同事都知道了这件事,我还能怎么办呢?”卡洛森摊了摊手,“至少证件是合规的,唯一不合规的是程序,所以如果你有意,可以到协会来进行面试……对了,为了增加造假的可信度,我说你是亚里恩特先生的学生,所以……主持这一百年协会事务的三位黑勋疫医可能会到面试现场。”
克洛丽丝瞠目结舌:“你坑我!亚里恩特先生说过自己与某位黑勋存在矛盾!”
“但现实是,你找我帮的这个忙,总不能让我承担所有压力吧,”卡洛森无奈地说,“而且,你要相信一位疫医的素养,即便存在矛盾,也最多在权力范围内给你穿穿小鞋,不会真做出危害你的事情来。”说罢,他又补充,“反正你是太阳教会的人,疫医这里你先应付应付,事后无论被开除还是怎样,都不会对你造成实际损失。”
克洛丽丝冷静下来,她端详卡洛森那张铁一般冷青的瘦削面庞,问道:“这可能会让你得罪亚里恩特先生,究竟是为什么?”
卡洛森露出和煦的笑容,也不掩饰:“这几个月,我们对珊娜的安排陷入僵持阶段,如果另一边取得决策多数,珊娜就要被送往更深的世界,作为神降的容器进行培养……如果亚里恩特先生对你在意的话,他或许会来古灵庭。”
“他能参与你们的决策?”
“投票权上,红勋疫医的意见可以起到决定性作用,何况亚里恩特先生在疫医中享有盛誉。”
据卡洛森所言,这一百年还有联络的红勋疫医是二十一位,参与协会事务的仅有八位。疫医并不以纯粹的实力来论等级,比如卡洛森的老丈人,除了靠本事外,更多仰仗家族权力。绝大部分疫医都是人类,寿命有限,亚里恩特这类拥有几百年历史的存在,虽然远称不上活化石的地步,但他的分量在红勋疫医中绝对排得上前列。
“他可不一定有心思管你们这些事,能几十年不去古灵庭,就说明他无心涉足疫医的内务。”
克洛丽丝认知中的亚里恩特是闲云散鹤一般的人物,几百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真的想掺和疫医内务,混进权力中心应该是没问题的。
“那也无妨,”卡洛森打趣道,“反正你总得帮我这一回,亚里恩特先生超然物外,我的家业却都在这里。”
“你确定我不会被奇奇怪怪的规矩判刑?”克洛丽丝依旧满腔狐疑。
“不会,倘若你真的做了协会的外围成员,你对别人的恩情都是承在疫医这边的,除了一些针对我的人外,其他人并不在意多一位优秀的成员,”奥莲端来新一盘烤菇饼,卡洛森就这啤酒边吃边喝,形容随意,“何况,几百年前的疫医没有现在这么严格,只要有疫医的师承、认可疫医的理念,就有资格成为一员。”
听卡洛森这么一说,克洛丽丝发现疫医的组织形式十分松散。一百年里能联络到的二十一位红勋疫医只有八位在协会任职,其他人估计各行其是,听调不听宣。
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应该是疫医基础上,近两百年来组织规范化的产物。
“多久开始考核?”克洛丽丝不再推辞,这件事本就因她而起,尽管卡洛森动了小心思,试图利用自己将亚里恩特卷入局中,但目前看上去无伤大雅。
“你不怨我就好,”卡洛森舒了一口气,“你知道的,珊娜的事……”摇了摇头,他转而说,“时间在半个月后,哪怕亚里恩特先生最终不愿参与进来也没关系,但我还是想请你邀请他入驻协会,多给珊娜一些机会。”
克洛丽丝点了点头。
她的确有给亚里恩特写信,却不是因为什么疫医,而是棺毒和苍生。
辞别卡洛森后,克洛丽丝又去了探险家公会。就目前得到的一些结果,菱形钥匙蕴藏着神性,具体属于哪一位古神,还需要考古学家们深入调查。鉴定结果还没完全下来,但这无疑是好兆头。
少女看了几场拍卖会的公告,确认了一些材料的估价范围。
深渊红石、恐魔之胆三万星元搞定绰绰有余,比较麻烦的幽冥水母之梦和泣鲸之泪,市面上没货,去混沌群海的风险又太大,克洛丽丝一样挂了十万星元的【狩猎】委托,但并不抱太大的希望。
能执行这种委托的,通常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炽金级探险家,或起码也是精锐的秘银级探险团,每一趟都要以数年为周期。这种情况下,探险家通常会接受数个具有相关性的委托,增加收入的同时,降低竹篮打水的风险。
这些材料也不是不能替代,泣鲸之泪可以寻找极为悲伤的情感、或引发抑郁消极的特性,【沉睡之血】的特性勉强沾边。只是这样一来,她需要人为制造痛苦,而且质量也远不如原本的配方。这又不似魅魔X液,效果上,维罗妮卡绝对高质量,不仅如此,还附赠了地狱之火的特性。
同位替代和下位替代也是不同的。
理论上,只要特性相似,都可以做替代材料,但其中的差异性,都将造成效果的差距,且成倍增加失控风险。
能写入配方的替代材料都是无数前人试错后的总结。
按照沃伊蒂的安排,她起码得在不夜城呆上好几年,首先晋升【梦境行者】再谈下一步。
乌鸦给了她最稳妥的方案,尽管克洛丽丝当下依旧走在方案上,但路途却越发颠簸。
少女只能先尝试着自己走走看。
实在缺材料,将嵌有对应技能的超凡者杀掉再提炼特性也是捷径。
在探险家公会做了委托登记后,克洛丽丝再一次去了探险家银行——
迷雾侵袭时,守望前哨的伟力带给她巨大的震撼,尤其在半神还未赴任时就已经固若金汤,那半神赴任后呢?
而且,还有菱形钥匙。
宝藏一定会进一步引发幕夜高原的探险热潮,这对守望前哨相关的金融产品而言,绝对是重大利好中的重大利好!
455.听我说对不起
探险家银行同样是世界性的庞然大物,旗下有属于自己的证券公司,经营范围广阔。每一位储蓄达到额度的银行客户都能直接通过探险家银行的账户进行交易,柜员也兼职一些交易员的职能。这使得证券业务惠及了许多遥远的偏僻地区,当然,交易的延迟性也不可避免。
还是熟悉的银行,还是熟悉的柜员。
猫人小姐铃香笛近日过得十分滋润,肤色光洁靓丽,说起话来都带着发自肺腑的笑。
“啊呀,大师!”一见到克洛丽丝,铃香笛就兴奋地拍起手来。
又是她!
克洛丽丝登时就想离开。
不过二十万星元的收益给了克洛丽丝云淡风轻的底气,猫咪柜员那点儿占便宜的收益,她基本不放在心上了。
但少女还是不喜欢这个趁人之危的渣猫!
克洛丽丝最终面无表情地坐下来,冷眼旁观在铃香笛的殷切招待。
“大师,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呀,我能为您做些什么?”铃香笛殷勤地摇着尾巴。
“守望前哨的股价现在是多少?”
“唔,现在是四十八点六星元每股,目前在四十八到五十星元震荡,”铃香笛查阅最近的报价,感慨道,“大师不愧是大师,虽然一个月前股价有小小的回升,但整体上,比大师上次出手时跌了近百分之三十,上涨乏力。”
“给我挂四十手四十九星元。”克洛丽丝沉声说。
这等若将哈克医药转给她的收益全部梭哈了。
克洛丽丝有这个自信。
作为一个眼光长远的布局者,她并不需要计较当下的得失。也许一年,也许几年,等探险家公会确认钥匙的价值,决心大征召的时候,就是守望前哨再次腾飞的时刻!
而根据目前的情报来看,这几乎是必然的事情。
“咦咦咦咦咦?”铃香笛顿时结巴了,她掰着手指头,不明白上次还只买一千星元的大师怎么突然间砸将近二十万进去。
守望前哨这次不是已经涨到头了吗!?
“大、大师,三思啊大师!”铃香笛努力规劝。
“呵呵,你们还嫌业务太多不成?”
“不、不是这个意思……”铃香笛想到什么,凑近脑袋,小声问,“大师是不是占卜出什么来了?”
克洛丽丝瞪了一眼:“只管做好你的工作!”
铃香笛不敢怠慢,说道:“请稍等一下。”她接通魔法通讯,叽里咕噜一通后,将一张崭新的交易凭证递给克洛丽丝,低声问道,“是不是有什么内幕呀,大师?”
“哼。”克洛丽丝不置一词,转身离开了。
柜员小姐看着少女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想着回去是不是和苏菲谈一谈,再拼凑一两千星元出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无事可做,除了等待拍卖会的消息,就是和精灵划船、钓鱼、看电影、泡浴场,偶尔去莎莉庄园看看瞌睡熊。黑熊暂时被寄样在那里,庄园女仆们一开始还格外畏惧那尊庞然大物,但相处下来发现瞌睡熊除了吃就是睡,无论摸摸抱抱,还是趴在背上睡觉它都不介意,因此也成了庄园女仆们的吉祥物。
但克洛丽丝发现,这样的生活似乎无法让奈娜感到由衷快乐,举目无亲的精灵已经开始依赖少女,可这种依赖同时又成为她的枷锁与束缚。
这些日子,守望之湖周边出现许多宣传海报,一个精壮、健美、热情洋溢的女性角兽人跃然画上。
“维璐梅卡……”看到海报时,奈娜生出沮丧。
“社会党候选人,唔,”克洛丽丝挠了挠头,发现这位角兽人的气质与她印象当中的那些不大一样,“娜娜,你想家吗?”
精灵摇了摇头。
克洛丽丝捧起精灵的脸颊,柔顺的发丝如光线泻过手指的缝隙,她用拇指擦了擦奈娜的眼角,问道:“真的吗?”
“也不是那么想……”奈娜低声说,“这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少女发现奈娜竟也有口是心非的时候,怜惜又好笑的心情涌上心头。看着那不愿给别人添麻烦、把事都憋在心中的模样,克洛丽丝的视线放在那嫣红的唇上,蓦然生出用吻去安慰的冲动。
痒意从心脏处辐射扩散,电流般蔓延,克洛丽丝不清楚这究竟是娇怜还是原始的欲念,她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轻声说:“无论如何,我在这里,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不要伤心,好吗?”
话虽如此,克洛丽丝是知道奈娜不想添麻烦的。这种性格导致精灵很少主动向亲近的人提出诉求,她更想要付出而非被给予,即便有想要实施的想法,也会自己一个人去做。
克洛丽丝并不认可这样的性格,但不知为何,她没来由地喜欢。
奈娜轻抿薄唇,她浅浅吸了起,开朗地笑起来:“怎么会呢,我可是坚强的侠盗!”她按着少女的手,闭上眼睛,“克洛丽丝,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和你在一起,我总是会不由自主变得脆弱,或许我本就那样脆弱,你让我看到自己的局限性,所以不知不觉想要依赖别人,但……”她睁开眼,坚定地说,“终究有属于自己的使命,是不能交给别人完成的。”
“那你找到自己的使命吗?”
“还没完全找到,或者说,不太明白。”奈娜坦诚地说。
“那我就陪你将她弄明白,你不是孤身一个人的。”
“谢谢你,克洛丽丝。”
“想回家看一看吗,我可以和你一起。”
“唔……”如果是最早的时候,奈娜还会忧虑克洛丽丝是否别有用心、不完全放心让克洛丽丝接触自己的家人们,但现在,她温柔地笑起来,点了点头,“嗯!”
尽管决定带奈娜去乐园,但也不是立刻,在此之前,她还得应付疫医这档子事。
按照约定的时间,克洛丽丝把奈娜留在莎莉庄园逗熊,自己则独自前往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
毕竟是孤身一人去别家的大本营,少女是有些惴惴不安的。尤其她“太阳教会”的背景不是什么秘密,这种脚踏两只、三只很可能四五只船的履历会天然引起其它势力的敌意。哪怕不敌视她,肯定也很难知心相待。
所以,自认没多少本事的克洛丽丝难得穿上绣花的白色长裙,高领开襟、缀有含蓄精致的蕾丝边带,浅蓝的细毛披肩丝滑地贴在光滑背脊上,她头戴软帽,手拄遮阳伞,穿着布鞋的步伐悄无声息,步态似一只典雅柔弱的猫儿,少女颈上挂着银饰,既有太阳教会的太阳十字、也有星辰教会的星环、还有黑夜教会等其它宗教的代表性徽章。
含蓄、精致、弱柳扶风,宛若翩翩淑女。
“你这是做什么?”看到克洛丽丝第一眼时,卡洛森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这与他印象中那位干练、凌厉的少女大相径庭。
克洛丽丝歪了歪头,细声问道:“什么什么?”
卡洛森哭笑不得:“你总不会认为,那些审核官们会因为你柔弱的形象格外开恩吧?”
“什么开恩?”克洛丽丝疑惑道,“难道我不被允许打扮成可爱的模样吗?”
“这倒没有,”卡洛森也不管了,而是说,“大部分关系我都已经疏通,你只用正常回答审核官们的问题,遇到刁钻的,直接糊弄过去便可,等你通过审核,将从疫医助理直接成为绿勋疫医,你之前的一切证件,都会拥有绝对的合法性。”
他将克洛丽丝带至守望之湖的禁区,那颗高达数百丈的生命之树下,遮云蔽星的树冠让树下的环境阴凉惬意,蓝绿色的荧光在湖泊闪烁着,将周围点亮。克洛丽丝注意到荧光中不时有小小的生物在飞舞。
“妖精?”克洛丽丝想起自己在探险家公会的考场似乎见过类似的生命,只是又有些不大一样。
“妖精。”卡洛森说着招了招手,一只褪去光芒、收回羽翼、毛绒绒圆滚滚的小家伙停在他的手背上。
“怎么了,卡洛森?”小家伙口吐人言,听那成熟的口吻,看上去有着不亚于人的智慧,甚至比常人更高。
“新成员想看看你们,”卡洛森指了指克洛丽丝,“克洛丽丝。”
“你好呀,克洛丽丝小姐,”小家伙伸出小小的爪子,“我叫*****,”她说出一串意义莫名的音节,“你也可以称呼我熹影,这是妖精语意译成古人类洛拉比语再音译成布仑卡语再音译成安格纳语再音译成……”她又说了一长串,“最终简化的结果。”
克洛丽丝听得左耳进右耳出,几乎认为这妖精和西奥帕维尔·卡勒一样是个喋喋不休的话痨。
少女伸出手指,忽然间,熹影的小爪子上冒出许多白绒绒的藤蔓,与食指握了握。
做完介绍后,她很干脆地说道:“好啦,我该去照顾渔场了。”
卡洛森召唤出灵脉,抖下一袋种子,熹影用魔法包住,抓起一粒喂进嘴里,一边飞远,一边说:“谢啦!”
克洛丽丝看到那光点潜入湖泊底下,旋即消失不见。
“妖精是很强大的魔法生物,但它们本身的魔力储备不足,十分依赖环境中的源力和衍生神秘,”卡洛森说道,“如果环境剧变,它们就只能迁徙、等待死亡或跟随环境变异,变异的妖精通常会偏激、极端、发疯。”
这一点克洛丽丝是知道的,但她没想到疫医的地盘里会生活着一支妖精族群。
克洛丽丝要去的地方不在树上,而是地下。
生命树的根部有一个巨大的树洞,人造的升降梯向下延伸,通过透明玻璃,克洛丽丝能看到大片大片的光点和群鱼、水草以及巨型乌贼嬉戏。
大部分妖精从自然界汲取能量,偶尔食一些营养丰富味道可口的植物,因此和其它生物的相处也格外和谐。
很快,克洛丽丝来到湖底的建筑群。
卡洛森将少女带至一条长廊,地面用材兼有植物质感的柔软与金属质感的光泽,一座座浮雕从地上长到墙上,无数戴着鸟嘴面具的疫医们筚路蓝缕、死在路途、又被后来者接上。
卡洛森说道:“进去后你不要紧张,大部分人都是闲着无事的观众,只是进来看看热闹,毕竟你是这两百年来第一个按传统规矩接纳的疫医。”
这条长廊一直通往尽头的青铜大门,门上是一尊环绕着无数光环的巨像,每一个光环上都雕刻着古老的、神秘的文字。
“隆隆隆隆……”
青铜门朝两侧缓缓拉开,昏暗光线照射出来。
“Ci……”翩翩淑女般的克洛丽丝险些吐出不文雅的词汇。
她没有社交恐惧症,但看到里边的画面时,心脏依旧颤了一颤。
大门直通空阔的高台,四周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只有几座桥梁向周边延伸。更外围环绕着至少三千个观众席,尽管只稀稀拉拉坐了三四百个阴沉沉的鸟嘴怪人,但也远远超乎克洛丽丝最原先的想象。
你确定这不是什么公审现场?她罪不至此啊!
卡洛森很是自然地穿过高台,他跨过一座桥梁,找了个无人的坐席坐下。
桥梁间还矗立着的十三座高台,大部分空着,只有两个红勋疫医立在台上,没有卡洛森提到的黑勋疫医。
也对,她这种级别的小虾米,黑勋疫医没理由大驾光临。
少女还注意到,一部分疫医的外袍更朴素、古老、陈旧,与古灵庭格格不入,也有另一部分,他们的服饰经过改良,更新潮、得体、雅致,男女区分更加明显。
克洛丽丝一进去,场面上就引发了不少窃窃私语。
疫医们视力都是极好的,哪怕是高度近视,鸟嘴面具也能起到望远镜的效果。
他们一眼就看见克洛丽丝颈上挂着的一大堆教会徽章。
台上唯二的红勋疫医之一开门见山:“我们真的有必要接纳一位血裔的学生吗?”
克洛丽丝心中一凛——这货是对亚里恩特有偏见啊!
少女也记得维罗妮卡说过,血裔大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另一个温厚的声音响起:“亚里恩特前辈是卓有贡献的传奇疫医,这已经足以抵消我们对血裔的偏见,尤其他克服了恶咒的诅咒,不食人血,不豢人奴,仅此一点,便值得我们所有人尊敬。”
“那么,如果她还隶属于上界教会,信仰多个宗教呢?”那红勋疫医指道,“预备疫医克洛丽丝,你是想藐视圣仪式的严肃性么!”
“不是这样的,我、我……”克洛丽丝抱紧了伞,怯怯说,“我加入太阳教会,是因为他们在切实保护、拯救那些贫穷可怜的人,我相信他们是善良的,正如我相信疫医一样,我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力量为普通人做更多的好事,我……”少女惶恐又犹豫,眼泪快掉下来,在她柔糯的声音中,刚坐上观众席的卡洛森瞬间完成了平静到呆滞的转换,“对不起,我、我不应该戴的吗?我只是想尊重好人的,对、对不起……”
456.你也叫苍生?
克洛丽丝这样做是有来由的。
作为太阳教会辖下教养所的主事,这层天然的教会背景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疫医只要愿意,随时可以将她调查“透彻”。
但他们首先要面对的,是深受无数平民喜爱和尊崇的小圣女形象。阳光、无私、伟大。尽管在部分商人那里,这形象会变得狡诈、残暴、血腥,但稍微有点人生经验的疫医会知道,这反而是正直的体现——获益方将推崇为他们带来好处之人,而利益受损者自然要无下限地诋毁抹黑。
时至今日,克洛丽丝自我包装的人设已经存在许多疏漏。在太阳教会那里,她是失落之国流亡的贵族;在慈恩院这边,她是下迷雾层逃难的炼金师后裔,这些设定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知道,譬如马克西与摩修。当所有人都只得到她十分片面的一部分时,他们更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实。
不夜城里,少女的背景依旧是个谜,有人说小圣女大人是上界的贵族,追随太阳教会下界布道,也有人说小圣女大人是受马克西主教感召的土著和弟子,选择用爱与慈悲传播主的福音。
克洛丽丝没有表达自己的看法,她更倾向于后者。反正马克西已死,死无对证下,主教生前给她的放权足以说明一切。
无论如何,克洛丽丝在不夜城大众眼中的基本形象已有定性,太阳教会的背景在疫医这里也是确凿的事实,既然无法编造谎言摆脱,倒不如加以利用,尽量降低疫医心目中太阳对她的影响。毕竟,谁也不可能信任一个教会的狂信徒。
这便是她佩戴多个教会徽章的原因。偏见者的印象是很难撼动的,克洛丽丝不需要所有人都信任自己的说辞,她只需要让愿意相信她的人相信即可。
只要这些疫医了解到她加入太阳教会的原因不是信仰神而是信仰“慈悲”和“仁善”,那她就成功了一大半。
而强势的、自信的人设,反倒不适合与这些标签挂钩。
“对不起,我、我不应该戴的吗?我只是想尊重好人的,对、对不起……”克洛丽丝小心翼翼将一串项链摘下来,抿着唇,最后还是挂在了脖子上,只是一枚一枚藏进了衣襟里,她柔柔地说,“我以为疫医是很包容的职业,对不起……”
克洛丽丝的话扎中了一些疫医的心。
疫医们或许有一个共同的理想,但见解却属于各自。传统的疫医并不喜欢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的整合方式,也讨厌抛头露面。真正的疫医,应该严格恪守祛除邪恶的信条,用面具掩去个人特征,而拥有一个统一的名字,师死徒承,唯有天资纵横者,才会经圣仪式赐予新的面具。
这两百多年来,圣仪式明显被滥用——尽管如此,传统的疫医们也不得不承认,他们游历深界的时候,也因疫医势力的扩张得到了许多便利。
一些远道而来的疫医本着吃瓜看戏的心思,了解协会把这个组织管理成了什么模样,一些则是秉承中立、好奇一个亚里恩特的学生究竟有何天分,还有一些则纯粹和卡洛森在神降方面持有相同立场、看看克洛丽丝是否值得招募。
起先克洛丽丝形象引起一片嘘声,毕竟,这般软弱的人怎么能直面那些诡谲可怖的恶咒呢?但听了少女的话,又看了她泫然欲泣的模样,众人莫名觉得有些可爱,以及善良。
哪怕时代再古老,疫医总归会有自己的后勤基地,为旅途中的鸟嘴怪人们提供补给。柔软不适合挑战灾难,但也不应该被抨击,拯救苦难之人需要一些东西来抚慰心灵的疲惫,假若看到别人幸福,便说明他们的贡献起到了成效。
但不管别人怎么看,刁难克洛丽丝的红勋疫医断不会因为惺惺作态而改变自己的看法。他冷笑道:“疫医当然很包容,但医生无法治愈绝症,只能将它亲手埋葬!”这般措辞已经相当严厉,他又问,“你身为太阳教会的人员,此次随太阳教会来古灵庭寻找传教,为什么会孤身一人前往幕夜高原?”
他轻易看透了克洛丽丝——你不是要打造人设么?那么,这么柔弱的女子去幕夜高原做什么!
“厄雷斯,我需要强调一下,福音教养所来古灵庭的目的不是传教,而是与哈克家族进行生意往来。”另一位红勋疫医温和开口,很好地转移了话题,“【路恩提亚】型抑制剂一但问世,每年将额外带来数百万星元的利润,而且,黄昏特性的适用范围极广,其中更含有上界太阳神的一缕神性,这是我们从未研究到的新世界,而这一切都来自于克洛丽丝小姐的赠予,以及你心心念念要用作神降容器的珊娜,也是克洛丽丝小姐拜托协会治疗她的疾病!”
“珊娜!?什么神降容器?”克洛丽丝惊讶地叫起来,她看向台上的卡洛森,难以置信地说道,“你们不是说会治好她的吗?”
席位上的疫医们再度交流起来,这件事他们不大清楚,只大约知晓个轮廓,但没想到,厄雷斯这些人竟然会将求医的无辜女孩当作工具!
“她?”被称作厄雷斯的红勋疫医也吃惊地看向另一位红勋疫医,“你们不是说病人来自慈恩教会么?”
近两百年来,慈恩圣教崛起于失落之国,与疫医的接触不多,大部分疫医对其缺乏了解,也没想到,神降的容器会来自一个遥远之地的教会。
这倒是克洛丽丝没预想的变故,但她本就擅长随机应变,因而此刻也不疾不徐地从衣襟下取出一枚有着眼与羽翼的倒三角银色挂饰。
慈恩圣父的化身为梦境国度中千变万化的缠愿天使,呈现出无数种姿态,也因此,祂没有具体的雕塑,眼与青色羽翼是常用的徽章之一。
克洛丽丝怯怯说道:“慈恩院虽然是圣教的敌人,但他们也有好人的,无辜的人不应该受到权力争斗的波及,所以我收留的珊娜,可为什么……”少女快哭出来,“卡洛森先生,你们说的容器究竟是什么意思?”
卡洛森一个头两个大。你又不是没去看望过珊娜,什么什么意思?
而且瞅克洛丽丝这德性,她十句话中九句都是真话,唯独掺了一句假话。
卡洛森记得克洛丽丝在慈恩院的身份是莎琪玛,地位似乎还不低,有时候他真想不明白少女究竟属于哪一派,就连传奇疫医也和她关系匪浅。老实说,将这样一个多面派引入疫医,卡洛森不知道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既然少女能被亚里恩特认可,他也就尽可能忽略克洛丽丝的多重身份。
起码她所做的事,都实实在在。
不过要陪克洛丽丝演戏,卡洛森还没到那个段位,因而他只能戴上面具,平静地发着呆,心底早就窘迫不安了。
“不用担心,克洛丽丝,珊娜的事我们会解决的,正义的疫医决不会做出丧尽天良的恶事!”另一位红勋疫医振振有声。
厄雷斯有些招架不住,他陡然意识到隔壁这老东西在转移话题,于是立刻有样学样:“我现在的问题是,你为什么会前往幕夜高原,又凭什么在迷雾潮汐中救出薇曼·利萨拉本,而据我手下调查,你似乎还使用了什么法阵,轻易解决了两只凶祸级的变异千足魔人!不要说什么因为学术论文的生态考察,如果是,那就交出你的成果来!”
厄雷斯一股脑倒出来,全力压迫少女,要揭开她那层虚伪的面纱。
“厄雷斯,这里究竟是招募新人的圣仪式现场,还是你个人假公济私、裁判他者的法庭!!”一个紫勋疫医站起来,他看上去风尘仆仆,袍子十分陈旧,但整体干净,像黑夜里阴沉在枝头的乌鸦。
厄雷斯的问题克洛丽丝并非无法回答,法阵完全是莎莎拂照,至于从迷雾中逃出来的手段,也可以推给亚里恩特。
什么,你不信?那就去找亚里恩特吧!
可克洛丽丝什么也没说,她看上去像是被吓傻了,将遮阳伞抱得紧紧的,这更是引起许多疫医的愤慨。
疫医的晋升依靠贡献,传统上并非阶级分明,低位疫医尊重高位疫医,尊重的是他们的作为与成就,而非等级,因此哪怕是一名绿勋疫医,也会因为不公对厄雷斯怒目而视。
“厄雷斯,你的确该解释解释你们的所作所为,”又一名紫勋疫医站起来,从座位上看,他明显站在卡洛森这边,“无论是为了多么正义的借口,都不是你们行恶事的理由!”
厄雷斯四面受敌,就连与他持相同立场的人,此刻也开始审视起自己来——
一个因慈悲心肠而保持多神信仰的少女,值得他们因为个人立场而加以伤害么?
厄雷斯握紧了拳头。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找不出任何可靠的、有关克洛丽丝的恶行来。相反,明面上能查到的事,都是再伟光正不过的圣人作为。
这很正常,因为克洛丽丝深受平民尊重的缘故,代管醉乡教会事宜的米内斯延续了马克西的政策,同样在有意包装少女的形象,增强太阳教会的亲和力,以让传教活动更加方便。
“如果、如果是因为信仰的问题,”克洛丽丝哽咽道,“我可以离开的,但是,请将珊娜还给我,好吗?我会带她去别的地方治病……”
另一名红勋疫医摆了摆手,说道:“孩子,不要因为少部分缺德之人而丧失了对疫医整体的认同和信任,珊娜的情况特殊,即便我们也感到棘手,因此,就算你带她去其它地方,也找不到比这里更好的医生来。”
克洛丽丝立刻闭了嘴。她知道自己演过头了。
哪怕这位红勋疫医不希望将无辜少女作为容器,却也是不想将其送走的。
厄雷斯怒不可遏,他发现打出所有的拳头都打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使不出任何劲来,自己反倒在这过程中成了十恶不赦的家伙。
厄雷斯突然明白过来,布莱茨·哈克这老东西根本不是被他抓住了把柄。这个女孩,是他翁婿俩刻意埋下的陷阱!
先给这女孩办理一系列模棱两可的证件,让薇曼·利萨拉本的感谢来引起他们对这件事的调查,从而主动进行出击。
正如他之前所问,克洛丽丝真的是去幕夜高原做考察么?因为卡洛森办理的身份,她才能混迹探险队进入遗迹,也因为卡洛森办理的身份,她才有机会救助探险家。但这些都是幌子。
她背后很可能还更随着一支庞大的团队,之前来协会进行感谢的探险家大概率是雇佣的托,薇曼·利萨拉本应该是意外,但无疑增加了这场陷阱的可信程度!
当他与他背后的黑勋疫医想就此时做文章时,殊不知早已进入布莱茨·哈克这老狐狸的彀中!
克洛丽丝不仅没有回避他的主要质问,反倒大大方方承认,这些承认非但没成为自身的黑点,竟还收获其他疫医的同情与认可!
厄雷斯不怀疑亚里恩特的真实性,往深处想一想,亚里恩特是否早已与布莱茨·哈克有所合作,准备了这场陷阱呢?那么,那位传奇疫医至今未现身,之后又要刺出怎样的雷霆一击?
思及此处,厄雷斯的面具下已经盈满汗水,他的掌心也浸着汗珠,感受着同僚们抨击的视线,他深吸一口气,不再打算刁难少女。
然而还未说话,一名正义的蓝勋站起来发表意见:“我看厄雷斯根本不想给这女孩举行圣仪式,他只是想用这件事攻击自己的敌人,实现自己的目的,厄雷斯,你难道不感觉羞耻吗!”
厄雷斯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他本来是打算进行仪式的,但出现这句话后,他接下来的所有行为都像是因舆论不得已而为之,失去了正当性!
“没关系的,我想这只是一场误会,厄雷斯先生有他自己的考量,我相信一位高尚的疫医是没有任何私心在的,”克洛丽丝擦了擦眼,说道,“我还没有成为疫医的资格,所以不举行仪式也没关系的,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习,亚里恩特先生说的对,我离疫医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克洛丽丝顿了顿,沙哑着嗓子说,“我承认,我想加入疫医的目的是不纯的,对不起,我其实……”
厄雷斯神色阴晴不定,他知道克洛丽丝又要作妖了。但是,他必须扭转局面,哪怕手段并不光彩,哪怕要被同僚唾弃——
在他身后,浮现出一个巨大的对称金属光环,光环纵向转动,继而分化出又一个横向转动的环来,而后是三个、四个,直至七个,光环最终合一,中间投射出如水的光幕。
【真相法环】。
作为疫医,厄雷斯不可能真的对克洛丽丝出手伤害,故而他仅仅使用最基础的神秘特性,在法环的投影下,克洛丽丝将无法对他撒谎。
少女可以选择缄默,但既然她提及“不纯”的目的,厄雷斯立刻选择施加影响。而他使用技能的时间极短,就算是布莱茨·哈克也来不及阻止,何况布莱茨·哈克并未神赋,想阻止也需要更多时间。
“我其实想邀请菲普林斯医学院毕业生入驻不夜城。我们最近正处在发展期,医院需要更多经验丰富的医生,”无论有没有技能影响,克洛丽丝都打算如此坦诚,“但普通人出不起治疗费,医院一直要靠福音教养所补贴,薪水不高,所以很少有医生愿意来这里……”
厄雷斯浑身僵硬,他收起光环,连退数步,险些没有站稳。
“你太过分了,厄雷斯!”又一名紫勋疫医站起来谴责,“你究竟在担心什么,一个只想济施苦难者的女孩能给你什么威胁!?”
厄雷斯站立的高台连接着桥梁,桥梁后连接着扇形的观众席。
坐在边缘的路人疫医瞥了一眼身旁的同僚,嫌弃地挪了挪屁股,坐到另一面扇形的席位上。
与厄雷斯一派的疫医也很无辜,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我们和他只是效命同一个黑勋疫医,不代表我们认可他现在的作为啊!
他妈的,做出这样愚蠢的行为也能升到红勋疫医?不是走后门了吧?
有那么一刻,与厄雷斯一派的紫勋疫医们突然生出我上我也行的念头,至少不会比厄雷斯整出的局面更糟糕了。
但无论如何,他们还是得保持表面的尊重。在协会里,红勋疫医就意味着更高的权力。
“好了,我想,大家会原谅你这些源自善念的想法,”另一位红勋疫医布莱茨·哈克安慰少女道,“那么,如果在座诸位认可的话,我来为新面具的诞生主持圣仪式吧。”
没有异议。
厄雷斯此刻呆若木鸡,他是靠祛除恶咒而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和财阀出身的布莱茨·哈克所见是两个世界,因而面对如此多的指责,他放弃思考,却又心有不甘——
布莱茨·哈克这老东西果然好算计!
厄雷斯并不相信克洛丽丝是纯良无害的小白兔,但他没有任何证据,只能落败。
“万物或有终结,道路却无止尽,克洛丽丝,”布莱茨·哈克说,“你是否愿意接受疫医的传承,为人类的存续与永恒开辟新路,至死方休?”
克洛丽丝弱弱地张望四周,可惜看不到其它疫医的眼神。她暗中思量,感觉这话不存在太大的问题,即便誓言存在约束,但它实在过于宽泛,反倒不存在具体的约束力。
就好像有人把她关在牢笼里,以不到十平米的房间为牢,和以整个星河为牢,概念是完全不同的。
“我、我愿意……”克洛丽丝说。
与此同时,台下的深渊湖水翻腾,绽放出炫目的光彩,一个光环升了上来,浮至穹顶。
布莱茨·哈克又问:“你是否愿意扶助堕于黑暗中的人,消弭他们的疾苦和罪恶根源,不虐生、不滥杀?”
克洛丽丝思索着搓了搓拇指。合着你们还真保护生命不成?
想了想,这与其说是誓言,倒不如说是某种期愿更为合适。布莱茨·哈克的询问,也仅仅是“你愿”而非“你将”。倒不是说愿望不具备效力,许多魔鬼总会蛊惑人类进行各种各样的许愿,然后收割代价,只是那需要诱骗人类签署阴阳合同,用古老的文字隐瞒深层次的条约。
但克洛丽丝没感觉到任何契约,非要说的话,那便是光环正在与她的灵魂产生隐约的联系,很像信仰上的连接,只是十分微弱。
比慈恩圣父留在她灵魂中的印记还要微弱。
信仰印记就像盖房子,霸道的神明会反客为主,将信徒变成佃奴,修豪华的宫殿,让光辉普照信徒身心。但温和的客人仅仅是住着,你帮助祂们做一些事情之余,甚至可以通过祈祷向祂们收取“房租”。
克洛丽丝知道这种比喻形容人与神的联系不大合适,但也能反映出部分神明的态度来。
光环留下的印记不仅温和,还很虚弱。
感觉不到危险的克洛丽丝点头道:“我愿意。”
但是,少女还是将印记放在灵魂的边角,和慈恩圣父的印记挨在一起,随时可以通过【梦境行者】的能力切割掉这部分灵魂,扔进幻梦境涡流里。
如果其中一位神祇的印记真要对她做不好的事情,那么在其表现出强大的神性之前,首先要危及的反而不是少女本人,而是邻居。
晋升【梦境行者】后,克洛丽丝能更为娴熟地安排这些灵魂上的联系。
“你是否愿意……”
布莱茨·哈克的接连发问和克洛丽丝的逐一回答,愈来愈多的光环升起,一团无比巨大的暗色不定型胶状物将光环衔连,环间浮现出一只只眼瞳晃动的巨眼,摄人心魄。
“我愿意。”克洛丽丝注视着那些并不好看的眼珠,仍旧点头。
此事之后,她打算去星辰教会受洗。反正深空贤者允许多重教籍,给祂老人家安排一块地皮也不费什么劲。
但是,倘若克洛丽丝无法掩藏好这些印记,直接去太阳教会受洗,多半会被暴怒的神明烧成焦炭。
布莱茨·哈克又说:“留下你第二个名字,它将作为你虚假的真名,代你承受一切诅咒。”
真名?
克洛丽丝有些狐疑。
但她依旧温柔而和善地说:“苍生。”她微微点头,“我希望能拯救更多更多的生命,所以叫苍生。”
少女哪敢用自己和身边人的名字呀!
真名不仅仅是口述笔写的文字,它更是某种刻在未知之地的痕迹,来自于万物客观或主观的反映与再造。克洛丽丝说出这个名字时,真名的涵义更多来自于她内心的变化和映射。
至于会不会撞“真名”,概率很小,但也可能出现权柄上的重叠。
随着克洛丽丝脱口而出,穹顶的巨物渐渐吐出一面释放光彩的鸟嘴面具,而随着光华的消散,面具渐渐呈现出光洁的白玉色泽。
这说明该名字得到了光环巨物的认可。
“苍生”是她的名字,也是面具的名字,它代表着面具的持有者。若克洛丽丝死亡,或者直接选择传承者,那么继任她的疫医,便是新的“苍生”。
克洛丽丝小心翼翼地握住那逐渐飘到手中的面具,上面似乎萦绕着无形的力量与特性。
“每一个面具都代表着不同的能力,它属于灵器,但不会给你任何负面效应。”布莱茨·哈克说道,“当你佩戴它时,任何指向你的诅咒,都会由它承担。”
克洛丽丝犹犹豫豫,但都走到这一步了,她不戴上去也说不过去。
心一横,少女干干脆脆地将面具覆在脸上,随着念头的涌动,与灵魂印记联系的面具边缘生出一根根触手般的线头,一根根线勾在颊侧,倏地一展,女士的小礼帽和丝绸般光洁的斗篷霍然生长。
克洛丽丝的视野变得格外诡异,仿佛自己长了无数只复眼,将观众席的诸人都拉近面前,每个人都浮动着奇特的光雾,似乎代表着生命与灵脉的强度。但是,当她看向厄雷斯时,红勋疫医却是空虚一片,与普通人几乎没有区别。
这说明个人特征也是能被掩藏的。
少女伸出手来,雪白的皮质手套似乎长在肉上,当她握成拳时,虚空之触仿佛也能随着每一丝衣褶蔓延。
斗篷、或者说长披肩下,是翩然的白百合长裙。
“疫医……穿这样的?”克洛丽丝嘟囔。
“那是面具的灵装,对源力有不低的消耗,你平常只佩戴‘苍生’即可,”布莱茨·哈克说,“出色的延展性,面具是你部分心灵与天赋的映射,我记得你有【裁缝】的特性,这或许与之有关。”
克洛丽丝敲了敲面具,裙装和礼帽收回,就连面具也渐渐淡化,成为右侧脸颊的一支细腻花藤。
“让我们迎接,两百年来第一位接受万灵救主仪式赐福的成员,”布莱茨·哈克面朝众人,张开双臂宣呼,“疫医,苍生!”
457.校园霸凌
好吧,苍生。
克洛丽丝看着现场三百来个疫医站起身来,斗篷束紧,鸟嘴朝向穹顶,用热情的声音高颂奇异的音节,那音节似乎象征着虚假的真名,“苍生”。
与厄雷斯一道的几十个疫医呆愣在那里,气氛有些尴尬。
说好的对那些神降反对者全面围剿呢?为什么连他们自己都对苍生小姐生出好感?
但碍于厄雷斯的面子,他们终究没有献上祝礼。
今天过后,厄雷斯动用能力威逼一名少女的事很快就将传出去,最要命的是,苍生小姐就在他【真相法环】的作用下向所有人宣告了自己纯粹且无私的心愿,这样一来,厄雷斯作为红勋疫医不仅颜面扫地,威信也将一落千丈,甚至于被一些疫医钉在耻辱柱上。
今后人们谈及时厄雷斯时,都将说起他曾在圣仪式上打压异己的新人疫医,但险恶的灵魂最终没能战胜人间的真善美。
做疫医还能收一件装备,这是克洛丽丝万万没想到的。而且仅从方才展露的部分功能来看,她的苍生面具价值绝对不菲,市面上几万星元恐怕都难拿下。
离开大厅后,卡洛森和布莱茨·哈克领着克洛丽丝参观水下建筑。和女婿比起来,蓄着长须、一脸和蔼的布莱茨·哈克才是真正老奸巨猾,在克洛丽丝演戏的刹那,他便立刻做出了应对。
至于谋局坑厄雷斯这种事,布莱茨·哈克也没那个本事。这意味着他要算准迷雾潮汐、提前两个月进行布局、还要有把握教克洛丽丝从迷雾中救出一众探险家才行。
上一个十步一算的家伙已经进了牢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水下建筑主要作为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的研究所和收容室,生命树的根须扎于此地,能镇压所有被收容的神秘。
“如果你加入,我可以直接引你进入协会核心,但我觉得,你应该更喜欢做一名自由的疫医。”
正午,布莱茨·哈克与克洛丽丝在水下餐厅用餐,施法的毛绒妖精忙前忙后,少女看到妖精大厨在用法术颠勺,炒菜乱飞。
这位菲普林斯学院院长兼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副会长的老人说道:“事实上,你的身份要进入协会本身也很困难,倒不如就做一名无拘无束的疫医,依旧能享受到协会据点带来的后勤便利。”
疫医入驻古灵庭后,大部分核心事务都集中于协会,闲散的疫医依旧为数众多,但正如布莱茨·哈克所言,他们讨厌拘束,便不进入权力核心。协会平常不会对这些人行使命令,只会发布恶咒信息,并在他们祓除时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掌握疫医组织九成以上的财政,但他们还没有真正动员过所有疫医,因而就算黑勋疫医也不清楚疫医拥有多少实力。
克洛丽丝吃了一勺生命树青叶炒豆,点了点头:“也好,可我需要做什么?”
妖精的炒菜和她认知中完全不是一回事,也不需要用锅,少女只看见他们挥舞起勺子,漫天的蔬菜便随火候乱滚,味道竟还出奇不错。
“依照你的本心,遵循圣仪式的期愿即可,”布莱茨·哈克吃饭时将长须卷起来,用夹子固定在颈处,样子颇为滑稽,“但如果你完成疫医的恶咒委托,我们会给你计入贡献。”
“我不需要其它额外付出吗?”克洛丽丝大为好奇,这样运营,协会岂不是没有任何收入?
不对,也不是没有收入。
菲普林斯财团就是背靠协会的组织,哈克医药只是这个财团的一员。
“不需要。”布莱茨·哈克和蔼地说。
克洛丽丝不再多问,只是小口吃着蔬菜。现在她还是那个柔柔弱弱的淑女,小软帽、缀花长裙,在公共餐厅得继续装模作样。
老人继续说:“你的面具能接受协会发布的资料,向万灵救主祈祷也能连接你想要联系的疫医,但很可惜,我们的幻梦境领地遭受了污染,普通疫医一但进入就会伤害心智。”
克洛丽丝诧异道:“不是梦境行者也能进入幻梦境?”
“当然可以,一切能做梦的生命都可以进入幻梦境,只是需要布置材料与仪式,”布莱茨·哈克倒是直接将一叠一叠的爆炒玉米往嘴里倒,哪怕胡须卷起来,依旧沾满油光,他用口袋里的手绢擦了擦嘴,说道,“不过灵魂强度一般的人的确不适合长期伫留在幻梦境里,否则容易被吸进去,再也无法回归肉体。”
布莱茨·哈克所说的那一步,就是克洛丽丝理解当中的幻梦境迷失。
这时,餐厅似乎忽然安静下来,炒菜的声音也在妖精的嘀嘀咕咕中渐渐停歇。
克洛丽丝抬起头,发现用餐的疫医们都在往外面走,布莱茨·哈克与卡洛森站起身,他们盯着另一边走来的漆黑疫医及其身后的十几名跟随者,神情凝重。
克洛丽丝手中的勺子停下。
这画面怎么那么像校霸到场,其他学生纷纷畏避三舍?她这个“新学生”不会被霸凌吧?
漆黑疫医从面具到斗篷皆像是深暗的阴影,他没有任何脚步声,整个人如同飘忽在空中,不见丝毫重量。其面具金属材质,边缘嵌着铆钉,弯折的黑色钢筋深入斗篷覆盖的后颈,半透明的颅内转动着阴影齿轮,全无嘀嗒的响动。
他“飘”至餐桌边,然后坐下。
克洛丽丝发现自己正被注视着,但她依旧没站起来,而是瑟瑟地发着抖:“请、请问……”
“亚里恩特多少还算个正直的人,”黑色面具下发出沙哑的老迈嗓音,“我很难想象他拥有你这样狡猾的学生。”
“我不明白。”克洛丽丝脆生生地说,她看到斗篷佩戴的黑色胸章,上面刻着蠕动的白色骨头,那是黑勋疫医的标志,“活骨”。
活骨周边有一圈圈暗色的幽影,似乎是属于眼前之人的个人印记。
少女记得,疫医的第一阶段是青色的新叶,也称作绿勋疫医。从绿勋到黑勋,大约象征了生命的萌芽与死亡。
“亚里恩特是血裔,他不至于脆弱到被太阳烧死,但也没到喜欢上太阳的程度,”黑勋疫医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墨菲先生,”布莱茨·哈克开口了,“这样的开场,似乎不适合作为新人的欢迎礼。”
“那么,让我们祝贺一下,”黑勋疫医从斗篷下伸出一只枯萎的黑色手骨,“亚里恩特的学生,对吧?”
“墨菲,”布莱茨·哈克的语气变冷了,“连我都不敢同你握手。”
“你觉得我会伤害她吗?”墨菲沙哑地笑起来,又看向克洛丽丝,“温柔的小姑娘,你觉得我像坏人吗?”
“我……”克洛丽丝在心中破口大骂。
这混蛋是想逼她打破人设吗?
但是,疫医应该不至于伤害她吧?在她进行仪式的宣告中,疫医应该互帮互助……
好吧,光神降问题就让两拨人争出了狗脑子,互帮互助可能也仅仅是美好的愿景。
不待少女分说,她坐下的椅子陡然爬上黑色的腐蚀性阴影。
而旁边,无形的黑暗也将卡洛森与布莱茨·哈克禁锢,两人两声音也未能发出,只有卡洛森的【回音秘蔓】伸出来,通过复制对方的能力挣脱一瞬,但也仅仅是一瞬。
“你!”克洛丽丝依旧未动。
按照她一路的经历和对疫医的了解,实在不相信真有同僚会因为私怨伤害自己。
“如果您一定要问候的话……”克洛丽丝神情严肃,在对方的胁迫下没有回避的可能,索性大大方方握住那只手骨。
冰冷、干燥。
仅仅触摸就让人生出极端压抑的情绪。
克洛丽丝看到自己的手正在变黑、溶解,诅咒的力量如海潮般涌入虚空之触,使她来不及过滤。
这时,她脸上的花藤骤然延展撑开雪白的小礼帽和披肩,黑暗迅速将裙袍染色,神秘在“苍生”的法装下流转,而后化作滚滚的黑色浓烟覆盖整座餐厅,朝墨菲席卷而去!
那些腐蚀性的浓烟在触及漆黑疫医的刹那,便像是滚入漩涡,被即刻吞没。
克洛丽丝收回依旧发黑的胳膊,尽量让虚空之触和苍生法装消弭诅咒。
似乎是因为虚空之触的影响,苍生法装同样能包容其它神秘,但刚才那一幕并非她或者法装的力量,仅仅是将溢出的诅咒转移到外界。
饶是如此,法装仍旧被染黑,而她的胳膊依旧像沥青一样溶解。
布莱茨·哈克这老头,不是说面具能帮她承受诅咒的嘛!
尽管被诡异的力量诅咒,克洛丽丝依旧没有惊慌。眼前这个墨菲没立场伤害她,无论神降的立场、还是与亚里恩特存有私怨,都不是他违背疫医宗旨的理由!
疫医不应阋墙于内。
克洛丽丝不想自己刚成为疫医第一天就打破认知。
“你似乎用了灵脉,但我并未感觉到它,”墨菲沙哑地笑起来,“面具也很优秀。”
克洛丽丝因面具而扭曲的视线将墨菲拉近,令她惊奇的是,眼前这个家伙散发着令她惊惧的力量,生命却无限趋近于零。
“不错,但是,”墨菲摇了摇头,“你不适合疫医。”他飘起来,居高临下地说道,“亚林恩特没教过你如何治疗诅咒么?”
治疗诅咒?
她学了一整年的灵脉解剖,每天还要管理福音教养所,进行各种修炼,哪有时间学什么治疗诅咒?
一般的诅咒,虚空之触已经能够应付。
克洛丽丝柔和的声音逐渐转冷:“你想说什么?”
“他想看看,哪个才是自家老师的乖宝宝。”
动人的成熟女声从厨房传来,一个身着黑色裸背晚礼服的盘发女人叼着烟斗,优雅、慵懒而忧郁。
她丰腴而健壮,尽管身段的比例依旧纤细,但克洛丽丝能看到其每一条精悍的肌肉曲线。
“闭嘴,龙王,”墨菲收回手骨,沙哑说道,“吸血鬼不配做我的老师。”
“哎呀哎呀,我懂的呀,小宝宝闹情绪也是很正常的……青春期嘛。”黑发女人托着烟斗,她支起身,款款走来,步态婀娜。
等靠到近前时,还想伸手去摸一摸墨菲的脑袋,抓住的,却是一团空虚的影子。
“啧,当初你穿开裆裤时差点被鼻涕泡淹死,还哭嚷着要摸我的牙齿呢。”女人深深嘬了一口烟,那烟斗里的烟草像永远吸不尽似的,一如她的忧郁。
“你并不擅长开玩笑,那么就闭嘴。”
女人坐下来,看到克洛丽丝吃剩的豆子,用素手捻了两粒喂到嘴里,撇了撇嘴:“蔬菜,恶心。”
阴影松开卡洛森和布莱茨·哈克,墨菲带着一众疫医转身就走:“如果你们想让亚里恩特来干扰我的决策,那就让他尽管来!”
卡洛森一屁股瘫坐在地,没有顾忌形象,而是喘着气笑道:“这力量,未免太犯规了吧,他究竟是什么境界?”
“反正比厄雷斯那老小子高。”布莱茨·哈克没好气的说。
他和卡洛森都是六个技能,灵容深厚一些,医术高超,但一辈子也没打过几次架,和贫民窟出身的卡洛森更没得比,此刻没坐在地上,全因要维持长者尊严。
“老小子,”女人莞尔一笑,“你也老了,布莱茨。”
布莱茨·哈克擦了擦汗,尴尬地点头应是。
克洛丽丝好奇问道:“我这手怎么办?”
少女发现诅咒并未进一步蔓延,也没带来任何痛楚。
“柠檬水可以中和毒素,”女人用长烟嘴点了点少女的胳膊,说道,“如果存在烫伤,就再随便抹点治疗药水。”
“这么简单?”克洛丽丝感到不可思议。
“墨菲小宝宝虽然讨厌你,但基本的操守还在,不可能对你用真正危险的诅咒。”女人笑了笑,忧郁地看着远方,“人类真是短暂……”
“小宝宝……”克洛丽丝嘟囔着女人的用词。
一般来说,这个用词怎么想怎么尴尬。
但是,当它用来形容那个阴暗的、可怕的、颅内塞齿轮的、说话都散发着邪恶气息的疫医时,显露的就不是尴尬,而是惊悚了。
“就连我也有衰老的一天,”女人忽然道,“但你们说,有没有什么诅咒能让人永远存续下去?”
“应该……没有吧?”布莱茨·哈克不确定地说。
永远这个词太宽泛。对于夏虫而言,所未见识的四季就称得上永远,至若凡人,恐怕连千年广度的生命如何度过都很难想像,而神灵,要到哪一步才能算做时间尽头?
疫医的宗旨是为人类寻找存续的、永恒的路,但那太久太久,久到不是布莱茨·哈克所能想象之事,作为凡人,他要做的是将自己的愿景随面具一代一代、一代一代传承下去,让无数人为同一个名实现永恒。
“是吗,”女人闭上眼,继续吞云吐雾,她拍了拍布莱茨·哈克肩膀,说道,“让亚里恩特来古灵庭,如果你们想要珊娜存在下去,就需要额外一名红勋疫医的投票。”
说罢,她又瞥了褪下面具的克洛丽丝一眼,笑道:“可爱的小姑娘,我今天看到你在仪式上的表演,我很高兴见到一潭死水、干巴巴的疫医里还有你这样活泼的小宝宝,如果你愿意,可以到生命树背后的山谷拜访我,我请你喝茶。”
“好的,”克洛丽丝依旧柔柔的,“谢谢姐姐!”
“姐姐……”女人的眉梢始终向下,她勾起忧郁的微笑,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只是懒懒地向外走去。
直到她离开了,克洛丽丝才犹豫地问:“她是?”
“这一百年的协会掌权者之一,”布莱茨·哈克沉声说,“在我出生之前,她便睡在生命树后的山谷,没人知道她的名字,但你可以称呼她为……龙王。”
458.猫咖和通信
按照黑发女人的话,克洛丽丝找餐厅的妖精要了柠檬水滴在胳膊上,那些粘稠沥青般的阴影果然化开,白皙的胳膊泛着红光,像才从桑拿房中蒸过一遍。
两个黑勋疫医离开后,餐厅再度恢复了热闹的景象,还有疫医向少女打听亚里恩特的踪迹。哪怕同为红勋疫医,活了几百年的亚里恩特的含金量绝对远胜协会中的另外八人,只论成就,恐怕比当下的三位黑勋疫医都不遑多让。
克洛丽丝微笑着敷衍过去,寻思是不是要用亚里恩特做噱头,吸引一些经验丰富的医生去不夜城。如果能建设个菲普利斯医学院分院那就再好不过了。
回到酒店,艾格莎修女正在大厅与太阳教会的修士接洽,听说是传教工作遇到诸多不顺,想向福音教养所寻求一些资金上的支持。
风水轮流转,在不夜城时,克洛丽丝从未见过太阳教会还能有这么落魄的模样,好些修士被地方混混打得鼻青脸肿,摊子被掀了好几轮。由此可见,古灵庭对太阳教会是不怎么待见的。真想信教,星辰教会的三座大岛就悬浮在古灵庭的头上,何必舍近求远,找你个名不见经传的神棍?保护费都交不起,啊呸!
帝国在古灵都建有领事馆,但这遥远之地没有丝毫战略利益可言,因而领事馆里也是大猫小猫两三只,想维持开支还得工作人员兼职零工。
在不夜城的成果原本让诸多神职者人心振奋、摩拳擦掌,以为播撒圣光的道路就此打开,他们将在蒙昧的土地上无往不利,但来到古灵庭后才发现大错特错。
克洛丽丝才懒得管太阳教会的传教,让佩姬打发他们一两万神盾完事,至于能呆在福音教养所的修女修士,虽然隶属于太阳教会,但更多是忠心于她的。越是心怀善念的神职者,越能看清一年前的不夜城究竟是怎样的烂摊子。
回到客房,一身女仆装的帕亚带着潮红的脸色跪在门口,五体投地:“牧主慈恩,奴、奴……”她仰起脸,兴奋地说,“奴今天也在为牧主祷告着,恳求牧主的鞭责!”
辛西娅的人格很不稳定,伴随着一阵睡眠,帕亚还是回来了。
克洛丽丝瞥了侍立旁侧的佩姬一眼:“你教她的?”
“我、我没有,”佩姬诚惶诚恐,“只是她总说着羊啊主啊什么的,我就问她是不是做过奴隶……她好像很喜欢这样。”
“娜娜呢?”少女问。
“柯娜小姐在湖边散步。”佩姬答道。
克洛丽丝估计精灵是见不得帕亚这副模样。奈娜有过改变帕亚的尝试,但两人三观天生不合,她便只好有意无意地避开这个疯女人。也是这一天,精灵头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无药可救”。
“你下去吧。”克洛丽丝示意佩姬回避。
她在套房客厅的沙发坐下,帕亚雀跃地扭着身子,匍匐到少女脚边:“牧主,奴赎罪来了……”
克洛丽丝苦恼地揉着眉心,不知道自己究竟走错了哪一步。
效忠于奇法时,帕亚是这般模样么?
答案是否定的。
在慈恩院时,帕亚的确唯唯诺诺,但还没自我轻贱到这般地步。
“帕亚,奇法当初是用梦魇在威慑你么?”克洛丽丝问,“你又是为何对我这般服从?”
“帕亚挣脱了邪徒的魔道,有牧者的注视,奴便无所畏惧!”
克洛丽丝微微眯起黑玛瑙般的光洁的眸子——这真的是帕亚么?
牧师的口齿何曾如此清晰过?
帕亚又说:“我只记得牧主曾言,从今往后,奴只看见牧主、只跪拜牧主。”
克洛丽丝记得自己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她也曾摧毁了帕亚梦境中有关奇法的恐怖印象。
但是,帕亚的模样,像是春天里摇尾乞怜的牝猫。
是一次次责罚使她愈发耽溺那样的情景?
少女很难想像,真的有人能从痛苦中得到快乐。
通过轻贱自己,从而减少自身的负罪感么?
克洛丽丝愈发清楚帕亚的思路,但是,她无力扭转。而且,眼前的女人,并不一定是帕亚。
“辛西娅,你已经主导了身体,对么?”
克洛丽丝的话让女仆装的牧师娇躯一僵,后者展着娇人的笑意,眼神陶醉:“辛西娅?那丑恶的杀人鬼不是已经被牧主驱逐了吗?”她身手按住克洛丽丝的脚掌,纤指往上攀援,藤蔓般柔软、曼丽,同时檀口轻启,“请惩戒帕亚吧,牧主——”
“轰!”
六根虚空之触自少女右肩霍然爆发,将帕亚按在了地上。
克洛丽丝斜靠在沙发上,俯瞰这兴奋到颤栗的女人:“我不喜欢撒谎的羊,对牧者撒谎是羊的大忌,这证明你想要偏离我的指导。”
“不是的!”帕亚挣扎着抬起头,“奴生愿匍匐于牧主的足迹,死了也要回归牧主怀抱!”
“那么,”克洛丽丝问,“你是谁?”
“是……”帕亚低下头,脸色绯红,“是帕亚的,牧主……”
“我会把撒谎的人剪掉舌头,扔进垃圾箱。”
克洛丽丝站起来,撂下冷冰冰的话语后,起身就走。
“不要!”帕亚抱住克洛丽丝的小腿,“是辛西娅、是辛西娅的!是辛西娅不知廉耻,想要牧主的恩宠!牧主不要离开,是辛西娅谎话连篇,该剪掉舌头!”
果然,可是……
克洛丽丝回过头,困惑地问:“可你为什么要扮作帕亚?”
帕亚避开少女的眼神,脸颊斜向一边,讷讷地应道:“会……羞的。”
虚空之触从手至脚,将帕亚高高地提起来,克洛丽丝问她:“也就是说,你根本不需要什么惩戒?”
“我们想要!”帕亚迫不及待地反驳,随即将羞红的脸扭到一旁,“否则她会苏醒……我、我也……”
也就是说,惩戒的确能起到安抚帕亚的效果。
“辛西娅喜欢牧主,辛西娅想留下,”帕亚正视少女,眸中盈泪,“辛西娅不想再杀人了……”
克洛丽丝头疼起来。
她要的是敢打敢杀的干将,不是什么享受责罚的宠物啊!
少女问:“你能正常使用能力吗?”
帕亚别过头,喃喃道:“辛西娅……不想杀人的。”似乎发现自己在撒谎了,她的泪水终于滑落,哭泣道,“辛西娅只是辛西娅,那样做,还会让帕亚和魔鬼们醒来的!”
克洛丽丝有些遗憾。
旋即,帕亚急忙说:“如果牧主需要,辛西娅、辛西娅愿意沉睡,”她哀求道,“但在此之前,请牧主……”她细若蚊喃,“责罚辛西娅吧……”
克洛丽丝叹息道:“这样的责罚,还能是责罚么?”
话虽如此,一根根线将帕亚悬起来,在渐渐迷醉的呢喃中,虚空之触潺潺春潮般浪拂而去。
“奴是……牧主的。”
在一系列的心理康复治疗后,克洛丽丝用虚空之触敛去空气中的潮湿,她将帕亚托到沙发上,为苍白的壳子盖上单薄的浴巾。
“真是疯了,”克洛丽丝嘀咕,“回头给薇薇安安排上。”
少女虽然对帕亚没有丝毫兴趣,但她有时难免感慨,乖巧伶俐的羊再如何发疯,也比蛮横桀骜的小雪豹趁手得多。
这感觉比较微妙,克洛丽丝再次回望了酣眠的帕亚一眼,总觉得在对方一次一次自我轻贱的崇拜中,她也渐渐模糊了对方为人的姿态。
“这样好么?”
克洛丽丝不清楚。少女收回虚空之触,没有太大的心绪,像是才从猫咖消费后的客人,去盥洗室擦去了一手的毛发。
某种意义上,帕亚、或者辛西娅,比莎莎更像一只猫。
回到自己的卧室,少女翻读起报纸和信件来。
最近古灵庭没什么大事,无非是选举年的预热,再有一个月,三位候选人就要开始自己的巡回演讲。克洛丽丝并不关心此事,就算薇薇安说天枢有什么灾兆之戒的线索,但她有秘藏之戒在手,也没有多多益善的必要。
其次便是杰拉德尔从不夜城带回的亚里恩特信件。
当初少女在信中提了苍生和棺毒的事,亚里恩特便在以魔法加密的信中向克洛丽丝介绍了苍生的背景、以及灾兆纪图的六位首座及副座。至于棺毒,亚里恩特表示自己也不认识,或许是个小人物。
克洛丽丝又打开了沃尔茜和莎莎的电报。地精说得比较隐晦,大致是将要派人到某某地执行工程作业,讲的其实是慈恩院的事;莎莎则是说她即将进入乌布诺尔空域和雪岭间的巨大风涡,在不规则的风流中寻找出捷径,如果顺利,三到五个月内就会返回古灵庭。
后面还有一沓小白猫的嘘寒问暖,大致在说古灵庭有太多险恶的东西,像莉莉那种恶虎其实并没有将你当朋友,克洛丽丝你得小心这样的坏女人巴拉巴拉。
克洛丽丝看了两页发现没什么营养的东西,干脆丢到了一边。
将信息整理一番后,克洛丽丝左颊靠近耳根的花藤朝面部蔓延,纯白的鸟嘴面具缓缓展现。
她能看到苍生面具连接着一个稳定、但“狭窄”的幻梦境通道,通道尽头似有无穷的光环频频闪烁,浩大力量仿佛能刺透人的灵魂。
克洛丽丝记得布莱茨·哈克的话,疫医的幻梦境领域遭受污染,一般人不能进入。那么,她要如何联系其他疫医呢?
摸索一番后,少女将注意力放在灵魂里那个崭新的微弱印记上,并用朴素的念头祈祷:亚里恩特、亚里恩特、亚里恩特……
正在她以为没用之际,脑海里,一个模糊的名字正在成型,翻译为她所能理解的大致含义是:血疗。
深红的鸟嘴面具出现在意识里。
“苍生?”亚里恩特皱起眉头,试探性地问候一声。
“真的有用!”克洛丽丝兴奋地拍着手。
如果自己能在幻梦境拥有一小块土地,再搭建起稳固的通道,以魔法和精神加密,她是不是就能随时和夏夏联系了?
“克洛丽丝!?”亚里恩特的声音格外惊讶,“怎么回事?你继承了谁的面具?”
“我新获得的!”克洛丽丝得意起来,倒也没有什么维持矜持的必要,白鸦脑袋点来点去,“我成疫医了!”
“两个面具的联系需要具想出对方的面具的完整真名,你是如何知道的?”亚里恩特不得其解。
无论苍生、亦或血疗,都是简化后的产物,面具的真名本质上是一串超越语言、也超越文字的秘令。
“我向信仰印记诵念你的名字,它自然而然就帮我沟通了。”
“万灵救主么……”亚里恩特依旧想不通关节,他问道,“你太阳教会的背景,协会的人允许你成为疫医?”
“因为卡洛森说我是你的学生呀,”克洛丽丝说道,“似乎有相当一部分人很尊重你,当然,也有你曾经的学生,小宝宝墨菲。”
“……”亚里恩特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见过墨菲和龙王了?”
“见过了,你知道么,亚里恩特先生,墨菲那个家伙差点杀死我!”克洛丽丝当面告状,“他竟然诽谤你,说亚里恩特算什么东西,连他一根手指头都够不着,不配做他老师!还有啊,卡洛森为了维护你的尊严和他据理力争,竟然反被他的一群跟班揍到不能自理,在床上躺了足足三天!”
“他还是越发激进了。”亚里恩特长叹道。
克洛丽丝见亚里恩特没反驳,立刻喜上眉梢:“您会来古灵庭吗,给那坏宝宝一个教训!而且,我的小小公爵被棺毒诅咒了,我很担心被苍生盯上!另外啊,我最近逮了一个叫薇薇安的家伙,我前女友把她关在幻梦里,就是你去年见到的魅魔……那薇薇安也是门徒,但不知道隶属哪派,她说天枢里有灾兆之戒的线索,你得帮我问问沃伊蒂,我需要帮手!”
克洛丽丝爆料的信息太多,就连亚里恩特一时间也来不及理清关系。他不是石匠会成员,也没有漫游幻梦境的能力,更多是被乌鸦单向联系,因而许多交流存有滞后性。
这一年多来,沃伊蒂只联系过他两次,都是询问克洛丽丝的生活状况,第一次是请他去不夜城照看克洛丽丝,第二次是询问少女的生活境况,然后得知不夜城易主的事情。
“先说说你成为疫医的事。”亚里恩特分得清轻重缓急,既然万灵救主搭建起血疗与苍生沟通的桥梁,就说明有需要他的地方。
“和门徒的事比起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说罢,克洛丽丝将从珊娜以来的情况详尽叙述一通。
亚里恩特若有所思:“所以,你们需要我参与决策,让珊娜避免成为神降容器?”
“嗯,”克洛丽丝点头道,“还有墨菲那个家伙,他说有本事你就过去找他,否则就拿我开刀……”
“你没事吧?”亚里恩特关切地问。
“我还好,多亏了龙王姐姐,否则早就被他的诅咒折磨得生不如死了!”
“墨菲不是那样的人。”亚里恩特说,“还是要注意火候的,克洛丽丝。”
发现亚里恩特没有相信,少女腼腆地笑了笑,转移话题道:“万灵救主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墨菲他们需要珊娜做容器?”
“祂的意识正在死去……”亚里恩特轻叹道,“好了,不要与墨菲产生矛盾,你不是他的对手,珊娜的事,我会与龙王联系,等时机合适的时候,我就来古灵庭。”
459.力量测试
随着亚里恩特切断联系,克洛丽丝逐渐觉出心灵上的疲惫。这样看来,哪怕仅仅是沟通幻梦境,也会对精神产生大量损耗。
因此,克洛丽丝晋升【梦境行者后】一直没有真正进入过幻梦境,如果没有一个锚来指定安全坐标,她大概率会被幻梦境涡流冲散思绪,最终迷失在乱流当中。
来到盥洗室,少女操控苍生面具舒展为灵装,她扶正插着白色羽毛的女士小礼帽,撑开披肩,注视与肉体几乎严丝合缝的纯色裙袍,感受虚空之触随着灵装一并延展,最终染上虚无的空洞,若隐若现。
目前为止,她已经知道面具能够视察他者的生命和源力强度,理论上也能分辨出神秘特性的类型,但是,面具有关神秘的视界、或者说感知域,太过庞杂混乱,克洛丽丝很难理解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么,难以分辨。
这与她本人的感知域存在偏差。就像人与鲸所能听到的声音频率不同,哪怕人类依靠工具,侦测到鲸鱼所听见的声波,但依旧是从“人类”的视角出发,在转换的过程中,存在大量的信息失真,让少女无法真正理解那些东西。
因此,为了让自己能正常观测世界,少女基本上会屏蔽掉那些太过冗杂的画面。
除此之外,苍生面具与虚空之触有着极强的相容性和相似性,之前不仅将墨菲的诅咒包容,甚至化为己用,转而拿来进行反击。同时,灵装同样能使用“线”的能力。
这与她的能力似乎是重叠的,但又在细节上有所差异。
“它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让我的能力有了更多延展性,更为可塑。”克洛丽丝暗自揣摩,“而且,被损坏时,只会消耗源力,加剧精神的疲劳,没有实质损伤。”
心念一动,披肩的纹理长进瓷砖,沿着地板和墙壁蔓延出肌肉的线条和白色血管。
“真奇特,就像是在抚摸自己长在外面的皮肤一样,”克洛丽丝伸手触摸着镜面上蔓延的白色根系,时不时皱起眉头,“不对,是苍生面具将属于自己的感受传递给我,从而被我感知到,面具,是活的吗?”
“唰”的一下,玻璃镜面上猛然砸出一只巨大的触腕,给克洛丽丝来了一记。
克洛丽丝捂住脸,揉着流血的鼻子,却没有感到恼火,而是轻声发笑。
她刚才尝试着召唤虚空之触,谁知道触手直接从镜面上的白色根系出现——
这意味着,苍生面具蔓延出的线的确相当于她肢体的一部分,能让虚空之触、甚至其它超凡力量延展到更远的地方、更刁钻的角度。
这时,克洛丽丝感觉到力量正在迅速衰退,她看了一眼表,大约是三分钟。少女没有收回灵装,而是双手撑着玻璃,凝视镜面中的自己。
白色的根系渐渐染红,生长的虚空之触开花发芽,血肉之柱的幻影从地狱浮现,柱上哀呼和祷告的人脸吐出挥之不去的黑色迷雾。
她力量继续撑大、继续撑大,脊椎部位的灵脉象征似乎取代了大脑的思考,又似乎,自己正变得恍惚而混沌,源源不断的力量榨取出来,精神的弦和肌肉的弦悉数绷紧,血管仿佛沸腾。
“刺啦!”
克洛丽丝的十指按碎了镜子,玻璃割得她满手渗血,她咳出一些红色的黑色的结晶碎片,承载盥洗台上几近虚脱。
“呼……”感觉到喉中地狱般的硝烟和血腥,少女深深吸了一口气。
神秘特性从何而来,这是一个问题。
克洛丽丝曾以为那是源力流动下的自然反应,宏观上也的确如此,法师们根据类似的原理刻写秘文、模拟灵脉后,注入源晶提炼物来引发超凡现象。
但方才她榨尽了源力,灵脉象征依旧能支撑起神秘特性发散、力量反而越来越强。
克洛丽丝知道,再往前一步,可能就是书中记载的灵脉失控、或者灵容超载。
但是,她连失控的机会都没有。就像人类不可能主动憋气将自己憋死一样,当他们晕厥时,生理本能会帮助其呼吸,而克洛丽丝的灵脉象征也限制了她的更进一步。
“灵脉本身就具有力量,”克洛丽丝思索道,“也许不是源力的规律性运动产生灵脉,继而引发神秘特性,而是灵脉释放了源力?”
尽管没有明显感觉到源力的存在,但克洛丽丝隐约察觉出一些端倪,随着虚空之触尽情释放神秘特性的辐射,有着类似于源力的能量出现。
“源质?”克洛丽丝不大确定,也懒得再想,她又不是搞这门研究的。
方才的所作所为,仅仅是想试试自己力量的极限。只有这样,才能在遇敌时做出正确的决策。
面具收为左颊的花藤,墙上和地缝里依旧有着残余的、类似植物纤维的线丝,零星的地狱火在燃烧,随着神秘特性的收缩,空气中又渐渐聚出源力的气息。
只是和日常混杂在空气中、相对纯净的源力相比,盥洗室的气息更暴烈、辐射更浓郁,普通人走进来不至于致命,但必然会得一场大病。
当然,以盥洗室内的辐射浓度,到外界后很快就会被稀释到能被抗辐宁抵御的安全水平。
克洛丽丝用虚空之触包容盥洗室中的源力杂质,刚到客厅,午后散步的奈娜便推门走了进来。
精灵瞥了一眼沙发上的帕亚,脸红红的,随即向少女打招呼:“中午好呀,克洛丽丝,你从疫医那边回来了吗,有吃过午饭吗?”
“吃的是青菜炒豆,生命树妖精掌勺,虽然简单但味道不错,等有机会我带你混进去尝尝,”克洛丽丝牵住精灵的手,“帕亚在午休,和我出去走走吧。”
“欸?我才刚回来哎。”话虽如此,奈娜还是任克洛丽丝挽着胳膊走了出去。
两人走近电梯里,奈娜指了指少女的唇角:“我看到你嘴上和手上有血。”
克洛丽丝已经缝合好手指上的割伤,在没注入源力、改变硬度的情况下,苍生灵装的防御力比纸强不了多少,对诅咒和火焰的抗性倒是不错。
少女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刚才试着榨干源力,然后继续催动灵脉象征的力量。”
“那确实会比较累,但也不至于弄伤自己呀!”
“呃,你试过吗?”
“经常的事呀。”奈娜茫然地说,“不就是使出浑身解数的意思吗?”
“可那样不是很容易弄伤自己吗?”
“怎么会呢?”
克洛丽丝不理解,奈娜更不理解。
“你做给我看。”
离开酒店,少女租了一条船,与奈娜泛舟到湖中央。
奈娜犹犹豫豫的:“维璐梅卡说不能在城市里用太强大的力量。”
“这里是郊区,”克洛丽丝说,“如果有巡警过来,我会向他说明的。”
古灵庭对超凡者也是有管制条例的,比如不能用控制普通人精神、不能用电炸鱼、不能在水里投毒、森林里禁止明火……
但总的来说,这些管制同样对普通人有效。只是超凡者有神秘特性在,作案更加容易罢了。
只要不对社会造成危害,当局也管不了那么多。
守望之湖周边四区是实打实的疫医地盘,尽管克洛丽丝的绿勋勋章还没下来,但只要戴上鸟嘴面具,到哪儿都是受人尊敬的存在。
“好吧……”
奈娜点了点头,在克洛丽丝屏息凝神的注视中,木船的边缘开始扭曲、变形,粗壮的木茎纠缠着舞弄起来,随着湖中愈来愈大的漩涡盘绕。
“这是……”
在木茎的托举下,克洛丽丝缓缓坠下两百多米深的湖底。
“啊呀呀,人类,你在做什么!”正在游泳的毛绒妖精一脚划空,她与鱼群掉进空旷的深坑里,好不容易才操纵灌进来的风压漂浮起来。
克洛丽丝戴上面具,妖精怔了怔,更怒了:“你们这些家伙,不是说好了吗,在这里偷鱼是禁止行为,我的朋友们都在这片水域!”
偷鱼?
还有缺德疫医干这种事?
克洛丽丝连忙解释:“我们只是在这里进行能力测验,不会伤害到你的朋友们。”
“那就事先发出通告呀!”妖精捏紧爪子挥了挥,气鼓鼓地尖叫,“讨厌的肉食动物!”
话音刚落,水潮的瀑布升上天空,乌云垂了下来,噼啪电闪划破半边云端,暴雨倾盆而至,将妖精淋成落汤鸡。
“啊啊啊,白色鸟嘴的家伙,我记住你了!”妖精体量很小,来不及控制那般猛烈的暴雨,只能急急忙忙躲进漩涡里,但漩涡也非她所能操控,在晕头晃脑的盘旋中,克洛丽丝只能听见她的余音。
克洛丽丝看着周围愈来愈小的漩涡,和两百来米高的深坑,忽然生出隐忧——如果奈娜存在一丁点儿失误,没能控制好这力量,她可要被这水压挤成肉泥了!
奈娜降了下来,她擦了擦汗,牵住克洛丽丝的手:“呼,雨还会下好一阵,我们先出去,把这个漩涡给闭上。”
克洛丽丝感觉自己被风流托举起来,最后浮到岸边的草坪上——
“轰!”
水潮霍然合拢,浪花升了足足一栋楼,又化作雨幕拍打在少女颊上。
这个过程持续了约莫两分钟,但克洛丽丝发现奈娜并未出她那种吐血的症状。
奈娜坐在克洛丽丝身侧,任由雨水淋遍全身:“这里的环境与【风暴妖灵】相性很高,所以力量会强一些。”
“这就是你的极限?”克洛丽丝笑着喘气。
她之前本就脱力,现在又骤然升了两百多米,胸腔闷得难受。
“还没有,如果是浑身解数的话,我还能让雨多下几个钟头。”奈娜只是按照克洛丽丝的要求使出全力,但对敌时肯定不会傻乎乎地人工降雨,那样连一条鱼都淹不死,更别说是超凡者。
饶是如此,克洛丽丝依旧感到震撼,抿着笑。
听沃伊蒂说自己的灵容极高,克洛丽丝以为她的天赋也是绝佳的,但没想到令她摸不着任何门道的“灵容过载”,对奈娜而言就像吃饭喝水一般容易。
“就是她!”这时,气鼓鼓的妖精朝这边咆哮,她身后跟着两个前来查看情况的疫医,“她差点儿淹死我的鱼!”
之前的水幕和漩涡那般巨大,普通的巡警肯定没资格插手调查。
若非奈娜同时制造了几个互相抵斥的大小漩涡,否则几公里外的船只也可能随着水流被卷过来。
“你们在这里……”蓝勋疫医走过来,看到一张精巧的白色面具后,诧异问道,“苍生小姐?”
克洛丽丝抬起头来:“你见过我?”
“我与卡洛森是朋友,在同一个研究所工作,”他温和地说,“对了,你们在这做什么?”
“我让我朋友找个没人的地方试试灵容过载……”克洛丽丝无奈地说,“不算违规吧,只是一场人工降雨。”
“理论上不违规,但你事后可能会遭到妖精的起诉,”他瞥了妖精一眼,低声说,“不过没关系,她本来就很孤僻,在妖精里缺少朋友,就算把你告上法庭也付不起诉讼费。”
“我都听到了!你们这些道德败坏的鸟人!”毛绒妖精胀得像个气球,“一丘之貉、一丘之貉!!”
“话不能这么说,雪莉,”蓝勋疫医摊手道,“如果苍生小姐没伤害到你和你的朋友,就算你起诉她,大概率也只是赔出去一笔诉讼费。”
“明明是你们徇私枉法!”妖精的爪子伸进自己空间口袋一般的绒毛当初,取出一枚初生婴儿拳头大小的灿金硬币来,“哪怕倾家荡产,我也要讨一个公道!”
“贝兰多废墟刨出来的古董硬币,一枚价值一百到六百星元不等。”蓝勋疫医低语道,“她是鱼类生态学家,大部分收入都买了饲料,攒不下什么钱,但也不要招惹她,因为她真的做得出来。”
“听到了吗,你!”低语对妖精来说显然没什么用。
“雪莉是吧?”克洛丽丝走过去,戳了戳妖精举起来的硬币,人类的力量将漂浮的小家伙戳得颠颠倒倒,少女露出反派般的险恶笑容,背对着疫医和奈娜,用只有她与妖精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雪莉女士,你也不想你的鱼朋友们某天被大厨端上餐桌吧?”
“这、这里是禁渔区!”
“那么我就花一千星元、一万星元,研制出能让鱼儿欲罢不能的饲料来,让你的朋友隔着几公里都能闻着味儿咬上我的钩!”
“你卑鄙!”
“雪莉女士,我很真诚地在向你道歉,”克洛丽丝退回来,柔柔弱弱地问,“你可以原谅我了吗?”
“我想苍生小姐应该不是故意的,雪莉,就算了吧。”蓝勋疫医也帮着少女说话。
妖精时而蜷得紧紧的,又时而胀得鼓鼓的,她想要掉眼泪,和这该死的鸟人鱼死网破,但一想到朋友们,她又不得不委曲求全。
“我原谅你了!”她不情不愿地挤出这几个字来,“是我太咄咄逼人了!”
“没有的事,我也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克洛丽丝腼腆一笑,微微欠身。
“都是一场误会,没事就好,”蓝勋疫医见矛盾得到解决,又对妖精说,“但是雪莉,你养的一些食肉藻鱼已经威胁到其它水域的生态,甚至连专门屏蔽它们的结界都被啃出蛀洞来,我建议你还是将研究方向回归污染水的净化,否则一但有酿成灾祸的迹象,巨额索赔可能真的会让你倾家荡产。”
460.乐园
克洛丽丝通过蓝勋疫医的警告了解到,别的生命树妖精仅仅是喜欢玩水,而眼前这只妖精的梦想却变成一条遨游大海的游鱼。
用人类的术语来说,她是一名想要成为福瑞的福瑞控。只不过,雪莉控的是鱼,控的是流线型的修长身躯、绮丽鱼鳍和轻盈鱼尾。
为此,某天突然“开窍”的雪莉开始寻找自己的进化方向,她将早年创造用来吸收辐射的水藻拿来实验改造,反复钻研,只为某天能够变异成鱼妖精。
妖精的确可以根据环境变异,但是,这是针对整个族群而言的。非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没有妖精愿意背井离乡,同时,每次因环境而对自我的改造,都伴随着大量同胞的死亡。
“好了,该说的都说了,我也原谅你的冒失,”雪莉依旧气鼓鼓的撵人,“现在离开协会给我规划的水域,怎么做研究是我自己的事!”
克洛丽丝问:“你说你的研究方向是治理污染水,哪种污染?”
“只要是对水质不好的,都在我的研究范围,哪怕是烧红的铁水,也不能阻碍一条鱼寻求她的自由!”雪莉既骄傲、又不耐烦,“快走快走,和你没有关系!”
这让少女联想到飓风岛。
风暴层的活跃总是会带来各种各样的放射性尘埃,几条汇聚在河道里的雾河要么淤塞、要么比恒河水还养人,沉风湖虽然修筑了水坝正在缓慢治理,但成本和成效始终是不易逾越的大山。
眼前这妖精怪虽怪了些,但能让协会专门为她规划一片区域做研究,足以见其本事。
这样有本事的家伙,通常也看不上穷乡僻壤。
“可你在做违规实验,”克洛丽丝正色道,“你的实验品已经破坏了结界,这还只是表现出来的部分,而没表现出来的,你是否有所隐瞒?”她严肃地看向蓝勋疫医,问道,“先生,咱们有调查过她的实验室,进行过具体的危害评估么?”
“两年前做过一次,倒也不至于……”
“可两年前没有食人藻鱼破坏结界!”柔柔弱弱的克洛丽丝正气凛然,仿佛真要为谁伸张伸张公道,“这说明雪莉的实验需要重新评估!”
“你有完没完!”妖精慌了,“我的实验绝对没有任何威胁,这是协会认证的!”
“我理解你的严谨,苍生小姐,”蓝勋疫医依旧是和稀泥,“但这种事有专业部门来做,我们不用去管。”
“你说得对,那就这样吧,雪莉小姐,”克洛丽丝微笑着说,“今天的误会是我们考虑不周全,过一段时间我亲自会登门向你道歉的。”
少女知道这样做很不公道,但她仍旧难以遏制地去想——抓住这只妖精的把柄,让协会关停她的实验。
这样一来,自己就可以将沉风湖的水域划给她继续践行理想,反正不夜城没有古灵庭的条条框框。
退一步讲,如果把柄不足以把雪莉拐到自己的地盘,她也可以借此索取一些净化污水的先进技术。
一切为了民生嘛!
用蓝勋疫医的话来说,雪莉在这方面也算出色的研究者了。净化污染的技术从来不缺,克洛丽丝的虚空之触也能处理掉一些污染,但想要大规模、低成本地建立污染处理厂,就算是上界人也很难做到,否则他们不至于将大量污染性废料填埋到下界。
如果直接从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购买技术,价格绝对不便宜。疫医虽然在做慈善,但首先得赚钱才能维持运营,克洛丽丝不指望凭借一个疫医的身份就能白捡好处。
觉察到克洛丽丝笑里藏刀,雪莉紧张地缩成小球,退避道:“你、你道歉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登门造访什么就不必再麻烦……”
“那怎么成呢?”克洛丽丝郑重说道,“下一次,我会带着礼物来的!”
望着克洛丽丝愈行愈远的背影,妖精禁不住打了个哆嗦,一团团蒲公英似的毛絮飘到远方。
雪莉回想起少女之前那声低语——这鸟人竟想将她的鱼朋友们端上餐桌!
而且现在看上去,事情还没有结束!
妖精打定主意,这段时间先缓一缓实验室的作业,每天早、中、晚巡游水域边界一次,每次三圈,不能让那鸟人的鱼饲料有可趁之机!
克洛丽丝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某位妖精的眼中钉,她的思绪沉浸在奈娜展现出来的实力中。
仅仅是未尽全力的灵容过载就让周边几公里的范围降下暴雨,漩涡更使湖泊出现两百多米的深坑,这固然有占了地利的因素,但也足以说明灵容过载带来的提升。
可惜自己学不会。
尤其是,奈娜还有能多提升空间,几个月的相处下,精灵对少女已经信任到就算卖掉自己也能帮忙数钱的地步,故而克洛丽丝知晓她的全部特性。
随着技能的晋升和嵌合,神秘特性还会进一步产生聚合效应,虽然会承担额外的失控风险,但在灵容充裕的情况下,这反倒不是坏事,超凡者的神秘特性会表现出更强大的威能。
“更多的技能是否意味着能榨取更多力量呢,毕竟,超凡者失控时表现出来的灾害要比正常情况下强无数倍……”
当然,技能多不意味着绝对的统治力,克洛丽丝犹记得自矜有着两个神赋技能的伊洛娜在阿莉丝塔手中相当不体面。
材料还没备齐的情况下,克洛丽丝想要摸索其它提升实力的路径。灵容过载便是其一。
她现在面临的直接威胁不少,能察觉到棺毒诅咒的苍生、随时可能逃狱的薇薇安、一冥想就可能赶过来强暴她的魅魔……
奈娜兴致盎然地说:“咱们接下来去哪儿,还是探险么?最近我读了许多科普类书籍,一定能很好地帮到忙!”
“乐园怎么样?”克洛丽丝说,“我知道你很想家。”
“呃?”奈娜先是难以置信的一愣,立刻,她欢喜地扑向克洛丽丝,与之摔在河畔的草坪上,“克洛丽丝,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但很快,精灵犯了难,“可我们这样过去很容易引起关注的,维璐梅卡接触的每一个人都有暴露在坏人眼中的风险,正常情况下倒没什么,可我……”
“这不成问题,”克洛丽丝帮奈娜挽起垂在脸上的淡橘、偏红的长发,在面具的影响下,狐耳的奈娜能改变几种暖色调的发色,如漫射晚霞的黄昏般令人留恋,“办法总比困难多,不是么?”
“嗯!”奈娜眉眼都带着笑,她从克洛丽丝身上爬起来,拉住纤纤素手稍一运力,惯性便将少女带进怀中。
两人鼻尖对鼻尖贴着,氛围蓦然变得尴尬。
“咳咳,”奈娜颊上掠过粉霞,她松开少女,说道,“我们多久出发?”
克洛丽丝面不改色地说:“现在就可以。”
……
列车穿过重峦叠嶂的裂空山脉,一丛一丛的群山飞快掠至身后,山沟像苍老的褶子画在城市脸上,浓烟下的人蝼蚁般微小,在崎岖的山地寻不到出路。
乐园地处里恩山地,四面环山,大大小小的谷底里铺着廉价而高危的铁皮建筑,形如不夜城蚁巢。其北面是位于平原的里恩三市,全古灵庭、甚至全浮星海的工业重镇,再北则是莎莉庄园所在的西恩市。山地有一条纵横南北的铁路,其下直通黑市云集的比埃尔大区。
吞吐黄色掩埋的作坊像癌,一身麻衣与汗臭的工人遮掩口鼻,在彼此相伴的咳嗽中匆匆路过。此刻未临傍晚,要夜间才能在昏晦的路灯下看到回归的人浪,流浪的孩童打开井盖、从下水道爬出来,他们眼巴巴地望着街道,几乎不做无用的乞讨,只盯紧路人的口袋与垃圾箱。职业拖尸人驼着快要弯在地上的背,手指曲得像枝杈、膝盖肿得像皮球,人人避着他发光的身体,直至其用箱子装走污秽,才在商贩的叫卖中来一碗抗辐宁浓汤。
和不夜城平均两神盾的周薪比起来,一个月领十二至十五星元的乐园工人无疑是高薪职业,下了车站后,克洛丽丝看向车站顶上散发着霓虹灯光广告牌——
“健康的身体是您与家人的最大财富,‘嘭嘭’空气滤机,贴心为您规避辐疗陷阱,还您完好呼吸系统!”
“还在为辐射病的苦痛发愁么?还在担忧晚年被重症掏空、拖累家人么?辐疗保险,乐园福音,让您活到三十五岁还能继续赚钱养家!”
“警惕掏心掏肺黑工厂,求职认准阿菲卡中介!”
“你可知乐园平均寿命不到二十三岁,摆脱穷人思维,来‘蔚蓝’俱乐部,导师手把手带你进入财富之路!”
光彩令人眼花缭乱,但等克洛丽丝走近了,才发现那并非什么清洁的魔法灯,而是高污染的发光源晶废液!
“这都是些什么废土蒸汽赛博……”克洛丽丝注视广告牌上那台笨重、粗犷的钢铁过滤机,正了正礼帽。
她此番戴了苍生面具,但并未使用灵装,而是穿上午参加圣仪式时的素美长裙。和这身常服比起来,苍生灵装更像是去宫廷赴宴的晚礼服,华贵雅致。
低调含蓄是相对而言的,至少此刻,哪怕克洛丽丝身着自认为的常服,与乐园的画风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但克洛丽丝并不打算改变,因为她早已确定好了自己前往乐园的身份——慈善家!
奈娜担心自己贸然归家会被有心人觉察出端倪,那么,以疫医慈善家和慈善家助理的身份,就能完美规避这一风险。
这和克洛丽丝在圣仪式上说的话完美契合。就算有人查到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也只能得出确有这样一位“圣母”的结论。
而且,如果自己的慈善行为真的传出去,反会成为疫医团体中的美誉,这将向疫医们证明,她克洛丽丝在圣仪式上说的话绝无半句虚言!
同时,狐耳奈娜就可以以新的身份同她的家人们接触。
不过一出车站,克洛丽丝还是吓了一跳。她没想到乐园的画面比不夜城还要不堪。想一想也很合理——除了远离城市的矿区外,不夜城几乎没有工业,就算风暴会时不时带来污染,但也没有黑作坊这么密集。
好几条河流都被染了颜色,它们最终将汇入浮星海,在天枢本能的运转下净化大半。
“这里的环境要糟糕一些,但我们要去的地方还是很好的,”奈娜说道,“乐园有许许多多城镇,各自的条件也不尽相同。”
克洛丽丝淡然行走在路面崎岖的街道上,路人投来异样的目光也不以为意。
所有人都在好奇这个戴鸟嘴面具的女人是什么来头,偶尔有觊觎的目光,小扒手们寻找着口袋,但就算是最嚣张的地痞流氓也没有任何举动。
大部分混混这辈子都没出过乐园,有些见多识广的“老人”看了,对身边的小弟说“告诉头儿,车站那边下来个疫医”后,便看着两个女人离开自己的地盘,越来越远。
乐园最初是工人的聚居区,他们在里恩三市进行工作,夜间便乘坐短途列车,回到廉价的出租屋,一家人挤在不到十平米的房间里,在汗臭和排泄物的臭味中呼呼大睡。
但随着聚居者越来越多,乐园的面积也逐渐往南拓展,加之山脉中水网发达,不少小型工厂与作坊便开在此处,逐渐形成今天的模样。超过五十万人在此“繁衍生息”,不断有外来人口涌入务工,完成乐园的新陈代谢,能在这里住上几代的家庭,往往都是市集里的店主。
也因此,乐园同样能分出个“富人区”和“贫民窟”来。
这里起码还有车站,越往山旮旯钻,人便只能靠两条腿和驮兽前行。
走过两个村镇,浓烟渐少,环境的确改善许多,但改善相当有限。
在奈娜的带领下,克洛丽丝路过热闹拥挤的广场集市。路边有流浪儿好奇地打量她。
“不要给他们钱,这些流浪的孩子你越是给,他们便越向你讨要,”奈娜耳语道,“这些孩子有自己的帮会,好多星辰教会的济施所在这里吃过亏。”精灵从手提袋里取出面包,递过去,“这个给你,我们没有零钱。”
流浪儿接过面包,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骂着难听的话离开了。
“就是这样,”奈娜叹了口气,“但你也不要因此对他们观感太差……还是有很坚强乖巧的孩子。”
克洛丽丝其实并没有关注这些流浪儿。
更悲惨的遭遇,她已经在不夜城看过无数例,无论自己对奈娜规划要怎么做慈善,其实也仅仅是让精灵开心,并维持疫医那边的人设而已。真想让这些人摆脱窘境,可不是给钱就能办到的。
克洛丽丝的目光放在不远处正在张贴寻人启示的修女身上。
“请问您看到过这个女孩吗?”
她面带焦灼,拿着传单逐一询问,身边还有几个小孩子帮衬着分发张贴。
克洛丽丝拾起地上一张被揉皱的纸团,打开来看,上面印着年轻修女的劣质照片,头纱上的星环仿佛闪着光。
“请问您看到过这个女孩吗?她是与我一起的,她……”
“走开走开!”
星辰修女被路人粗暴地推开,一脚踩滑地上的油汤与苔藓,她啊呀一声,却发现自己没有跌倒。
一个戴鸟嘴面具的女人扶住了她。
“您是……”星辰修女的眼睛立刻亮起来,像抓到救命稻草般,用带着哭腔的声音求助,“疫医阁下,我的伙伴今天中午走失了,占卜说这里有寻找到她的线索,但没有,没有……”她握住克洛丽丝的胳膊,发现对方比自己还要纤细,修女来不及思索,只是哽咽地恳求着,“有好些场所我无法进去调查,帮帮我好吗,她一定还在附近的!”
461.三年又三年
在古灵庭,有困难找疫医并不是什么常识。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不缺人力,但疫医的数量并不算多,便是这两百年来放宽了招募条件,总数也不过超过两万。
听起来为数不少,但若将这个团体散布到整个深界,其实仅是沧海一粟。
因此,疫医很少方方面面关注人间疾苦,而将更多精力放在诅咒的清理上。
纵使如此,星辰修女依旧在第一眼后便向克洛丽丝寻求帮助——无论如何,疫医的品格都广负盛誉,哪怕看上去再凶残的疫医,也有自己的底线与操守。
“怎么回事?”克洛丽丝温和地询问面前的修女。
和阿莉丝塔那样的浊流比起来,年轻的修女褐发披肩,声容甜美,她虽然比克洛丽丝高上两寸,但看上去就像涉世未深的大女孩。
星辰修女憋着眼泪,几乎要哭哭啼啼,她强忍着一口气,尽可能稳重地解释:“我们是附近济施院的修女,艾弥尔中午去诊所为济施院的病人购药,但她一直没有回来,诊所医生也没见到她……”
星辰教会有专门济施贫民的拨款,与其他教会以传教为目的的济贫院不同,星辰教会很少表现出强烈的传教意愿。
法尔亚尔的贫民教养所就是星辰教会建立,院里上百个小孩,每年大概能带来一百多镑(1星元≈2.5神盾≈0.8镑)的收入,加上阿莉丝塔带大的孩子偶尔的捐款,贫民教养所才勉强养活了那么多人。即便如此,若有小孩生了重病,或存在先天缺陷,阿莉丝塔也没办法将他们救活。
由于星辰教会很少在当地建立起有效的统治,这样的慈善组织便总显得入不敷出,倘若非要说能带来什么好处,那便是他们的声誉总是格外良好,势力范围与探险家公会一样,几乎涵盖了已知世界的各个角落。
而有时,还会出现这样荒唐的一幕——同为深空贤者建立的组织,探险家公会前脚烧毁了土著的家园,星辰教会后脚便跟过去谴责抗议,早年间,也的确对探险家起到一部分监督的作用。
只是,善良在黑暗世界里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由于星辰教会的各个据点太多太散,在偏远地带,每年都会出现轻信他人的教会人员被抢掠、贩卖、残杀的恶性事件。此外,借济施之名上吃拨款、下敛民财的事情同样不少,星辰教会的调查团和暴力机构便总是在这些问题上疲于奔命。但若撇开那些不断发生的局部事件,整体上,星辰教会的力量与探险家公会是保持着同步扩张的。
让克洛丽丝疑惑的是,就算有恶性事件的发生,往往也是只有一两座教堂、缺少执事的偏僻地带,在古灵庭,星辰教会的眼皮子地下,难道真有敢绑架星辰修女的家伙不成?
在视线开阔的地方,只要抬头往远方一看,就能瞧见围绕浮星海盘旋的三座巨岛,那里是星辰教会的三大奇观所在。
下界多亡命徒,但也不是这么个亡命法。乐园的黑帮再作恶多端,也应该知道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
克洛丽丝问:“你认为你的伙伴有可能被恶人绑架了,所以他们不让你进去调查?”
星辰修女点头:“嗯!”
“这里的黑帮没道理绑架星辰修女的,”奈娜小声提醒,“济施院并不触动黑帮的利益,相反,星辰教会的拨款和慈善募捐最后还是要购买商品流进那些人的口袋,不让修女进去调查,多半是因为别的见不得光的生意。”
克洛丽丝问星辰修女:“你伙伴失踪多久了?”
“她如果只去诊所,本来一个钟头就能回来,”修女焦急地说,“但到现在为止已经过了五个钟头!我们是午后两点开始寻找她的……已经有人去通知教会,但是,真等星都派调查团进行搜索,至少要等到明天,我很担心……”
克洛丽丝沉吟片刻后,答应下来:“我可以帮你,但我不保证能找到她。”
少女之所以这样决定,一来是她与星辰教会有缘,对教会的好感使她愿意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二来,既然要玩慈善家扮演,那么作戏就作全套,算是为新生的“苍生”疫医增加一些善名。同时,若失踪的修女真的遭遇了危险,拖的时间越长,救助她的几率便越小。
“谢谢、谢谢阁下!”星辰修女握紧克洛丽丝的真丝手套,终于梨花带雨。
“我们该怎么做?”克洛丽丝将奈娜拉到一边询问,在乐园,精灵才是地头蛇。
别的不说,奈娜与地方黑帮打了那么多次交道,没准还亲手覆灭过一两个团体,对当地的社会生态绝对烂熟于胸。
而且里恩山地七拐八绕,坑坑洼洼的地势里藏着无数个村落,就算是本地人也不一定能靠自己走出去。
“最好先打通地方黑帮的关系,”克洛丽丝没想到奈娜最先提出的竟然是这样的建议,精灵说道,“他们往往掌握着一个地区的绝对控制权,店主和工人对其俯首贴耳,所有人都可以他们的眼线。”
“我以为你很讨厌他们。”
“当然讨厌!”奈娜攥了攥拳头,无奈地说,“但维璐梅卡说,一些人暂时也可以作为合作的对象,比起贩卖违禁药品、逼良为娼、放高利贷、把人切成碎肉倒进下水道的混蛋来说,收保护费的家伙反倒不是那么坏了。”说罢,奈娜又强调,“我不是在为他们说话,可是……我曾经将一个黑帮头目打进医院,那些混混不但没有收敛,反倒因为群龙无首更加混乱了,死了好多人……克洛丽丝,是我做错了吗?”
“一件事的对错应该由你自己衡量,不是吗?变革总是需要付出代价,如果你会因为普通人而被恶棍裹挟,那么最终什么都无法改变。”克洛丽丝安慰完精灵后,转而问道,“这片地区有什么可以合作的地头蛇吗?”
奈娜说:“怪眼穆罗和曲奇人阿尔珀斯,穆罗作恶较少,但他是混血土著,对亚人和白色人种十分不友好,至于阿尔珀斯……那只放高利贷的地精是乐园最奸诈的恶霸之一,控制着西边的柏叶城,这片集市的所有人要向他缴税。”
克洛丽丝点了点头。奸诈无妨,奸诈的地精总比二愣子土著容易打交道。
从集市往西的街道行一公里,跨过漂浮着白色泡沫的河流便是奈娜所说的柏叶城,一万余在册人口,加上外来务工者和下水道里流浪的黑户,总人口能有三四万,人人都得仰着山中那座高耸建筑的鼻息而活。
这里的建筑被油漆刷得雪白,看上去乱中有序,比其它地方要整洁些。靠近山脚的地方,三十三层楼的阿尔珀斯大厦显得格外突兀,在整个乐园都算得上地标建筑。
奈娜问道:“阿尔珀斯平常居住在大厦顶层统筹全局,我们直接闯进去吗?”
听精灵的话,她似乎没少做这样的事情。
对于能穿梭裂隙的奈娜而言的确轻而易举,但现在,克洛丽丝不能让她暴露身份。
“一楼是赌场吗?”克洛丽丝指着前方的广告牌。
“赌场、餐厅、室内运动场、枪支俱乐部……主要客人是附近做生意的店主和其他黑帮成员,”奈娜逐一说着,“为了防止被暗杀,阿尔珀斯从早到晚都住在里面。”
三人和几个跟随在后的小孩子来到大厦门前,奈娜指着安在门框上的机器:“那个可以检测神秘物品和灵脉象征,但对我没什么用。”
精灵的灵脉象征【朔月】是有一定隐秘特性在的。
克洛丽丝将视线移到星辰修女身上:“你带修女……”
后者连忙说:“朵露拉,叫我朵露拉就好。”
“你带朵露拉和孩子们再去周边看看,打听打听情况,”克洛丽丝用灵质在奈娜身上做了标记,她说道,“不要离开五公里以外,等我出来时会直接通知你。”
少女独自进入大厦,五大三粗的义体人保安将其拦住:“检查!”
在仪器的扫描下,克洛丽丝感觉到源力的辐射正在接触自己,但当其渗入虚空之触后,便被牢牢包容住、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反馈。
克洛丽丝指了指没有任何反应的仪器:“你确定这玩意儿有用么?”
保安质问道:“你是来做什么的?”
少女反问:“怎么,你们还有拒绝客人的习惯吗?”
保安队长瞪着眼前的鸟嘴怪人,义眼看不出端倪,他闷闷地努了努嘴,示意少女进去,同时有嘱托属下道:“盯紧那个家伙,如果是来闹事的,就打断腿扔出去!另外,别见血扫了客人的雅兴!”
赌场内烟雾缭绕,暴发户般的装潢让大厅透着拜金的庸俗气息,这里几乎没有女客,所见的女人不是抛媚眼的荷官,就是端茶送水的服务生。
克洛丽丝进入盥洗室,她倚在墙边,将一部分意识沉入幻梦之中。
从洪夜回来后的大半个月里少女没有来过一次。上回薇薇安说她在梦境世界里度过了一百多天,如果她的情绪依旧那么活跃,这段时间恐怕又是上百日的孤寂。
缔造幻梦的权柄本质来自于幻梦境,克洛丽丝也不敢说自己有着绝对的造物主权限,假若维罗妮卡进入这个地方,分分钟就能篡权夺位。放在策划身上也是同理,不杀杀这女人的暴脾气,克洛丽丝是不敢继续捋她虎须的,天知道她会不会突然爆种,通过鱼死网破来翻盘。
“杀了小贱人…杀了小贱人…杀了小贱人……”
一站在水牢门口,克洛丽丝便听到里面传来呢喃般的咒骂。
墙上的火把越发昏暗,少女只能隐约看到几个与她有些相似、被撕扯得破破烂烂布偶溃散成再不具备任何特性的梦境泡泡。
“杀了小贱人…杀了小贱人…”策划冷得哆哆嗦嗦,不时抽噎,“小贱人…贱人…我不会输的…我不会认输的…”
克洛丽丝挠了挠头,怎么大半个月不见,她过得比上次还凄凉了?
“吱呀!”生锈的铁门被推开。
“哟,这不是薇薇安吗?大半个月不见,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克洛丽丝趾高气扬地走进去,她扁了扁嘴,发现囚室里太黑了,打了个响指,重新将火把点亮,“怎么灯都不打?”
策划没有理她,依旧蜷在角落呢喃。
“喂,”克洛丽丝发现策划的状态有些古怪,她小心翼翼凑到近前,又刻意露出险恶的笑容,“这段时间有没有想主人我呀——”
“我跟你拼了!!”不料策划蓦地转身,她扑到克洛丽丝身上,用灿若银河的牙齿咬在少女肩头,用指甲抓、用脚踹。
“哼。”
虚空之触猛的一震,策划在难以抵抗的巨力下砸进砖缝湿滑的墙面,她爬起来还要再扑,克洛丽丝却退后了几步,被锁链拴住脖颈和四肢的策划只能疯狂龇着牙,像狼狈的野狗,她的鼻尖几乎要顶到少女脸上,但始终差那么毫厘。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这是策划心中唯一的念头,但是,她太虚弱了,哪怕蕴含银河力量的牙齿咬在克洛丽丝身上,也没对少女造成什么伤害。
怎么这么拉了?
克洛丽丝拍了拍肩膀,修复牙痕。
“我的乖奴隶是不是又需要教训啦?”克洛丽丝眯着眼发笑。
“教训?这三年来你对我的折磨还不够吗?你知道这三年我是怎么过的吗?我不停在读秒、不停在读秒,如果最开始一百天我还对你抱有期待,那么现在,我只想要你死,要你死!”策划睚眦欲裂,克洛丽丝给她的黑白条纹囚裙也凌乱不整。
“三年?”克洛丽丝咂舌道,“你有这么恨我吗?”
“恨你!为什么不恨!”策划尖叫道,“你供给梦境碎片的幻梦境通道你自己心里没数么!”
幻梦境通道?
克洛丽丝急忙去检查,发现裂隙确实比她之前搭建的要大一些,而且梦境力量隐约在往外流出。
幻梦依托于幻梦境,之间隔着不稳定的乱流,梦境行者可以搭建通道,从乱流中攫取微不足道的梦境碎片和愿力。
因此,克洛丽丝按照上次的约定,“赏”策划稳定的愿力供给,让她可以制造食物,补充一些自己的消耗。
少女以为这段时间下来策划会比之前更强一些,但没想到,她更加虚弱了!而且几乎疯掉!
“怎么回事?”
“呵呵,你还想装傻充愣,继续折辱我么?”策划冷笑,眼中尽是仇恨和憎恶。
“你不说明白的话,我就先离开了。”克洛丽丝威胁。
“什么都要我自己说,主人、主人、主人!”她疯狂地呐喊,但没有任何驯从的意味,“你满意了,嗯?用幻梦境通道带来的漫长时间羁押我,掠夺囚房里本就所剩无几的愿力,我连火把都不敢点得太亮!”她又试着咬了一口,可惜牙齿堪堪蹭过少女的鼻头,她挣扎着,用沙哑的尾音怒泣,“贱人,我要和你同归于你!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啊——”
克洛丽丝沉默了,她发现幻梦境通道确实会带来时间流速的改变,但是梦境力量溢出绝不是她的问题。而且,幻梦境通道的时间流速也非她能掌控,带来的效果可能是度日如年,也可能度年如日,若是后者,这女人岂不是爽大发了?
少女沉声说:“你想逃狱,但撕大裂缝后,反而造成了力量的外溢。”
“三年!三年!三年!我怎么可能不想着逃跑!”策划眼睛都瞪红了,“我与你不死不休了!”
克洛丽丝叹了一口气:“我本来以为大半个月的关押会让你更加驯从,这次还想着放你出去透透气,但既然是不死不休的话,我便不再来了……”她转身离开,幽幽地说,“下次再见面时,我会收拾你枯萎的残骸。”
出去?透气?
策划失控的理智登时回来一些,眼睛也不似刚才那般红。她拜师变革家后一路顺风顺水,二十几年的短暂人生不比那种活了几百上千年的老怪物,她实在无法想像再一个三年会带来怎样的折磨。
要妥协的。
她悲愤地想。
妥协才能寻找复仇的机会。
若白白死在这里,让这小贱人从此逍遥人间,她不甘心!
于是,见少女欲走,策划立刻叫住对方:“小贱人你站住!”
“嗯?”克洛丽丝冷冷斜睨。
“主…人。”策划咬着牙、低下头去,“要怎样才能让我……再看到外面的世界?”
462.积分!积分!
策划从出道之日就没与任何人正面交锋过,就算存在失利,天大的灾难也落不到自己头上,三年的孤寂对于还未磨练出心性的她来说不亚于千刀万剐。
尤其是,她企图逃狱撕开的幻梦境通道不仅没能带来更多的力量,反而将囚牢中已有的梦境缓缓卷走。
而囚室里的火把到她补充精神的食物,都需要梦境来维持。
说来可笑,漫长的时间里,唯一支撑她保持意识的信念竟然是对克洛丽丝的仇恨。第一个百天里,策划在脑海构思了无数种精妙的、与少女虚与委蛇的计划;第二个百天里,烦躁的她开始思忖自己是否该多做出一些让步,一直闷在监狱中也不是办法;第三个百天里,按捺不住的她尝试着“凿”开供应梦境之力的幻梦境通道;第四个百天里,感受到力量流逝愈发迅速的策划开始精打细算,控制自己的不必要消耗,连房间内的火把都调低了亮度。
但在第五个百天,策划的所有委屈和愤怒都爆发了,她以为自己被遗忘,以为终生要枯死在这该死的幻梦里,于是,她用所剩不多的梦境之力制造了几个克洛丽丝的人偶,在无休无止的憎恶与发泄中,迎接了这一时刻。
什么大计、什么志愿都已经不重要,她要与小贱人同归于尽!
可临到头了,策划发现,自己最渴望的竟不是杀死这个少女,而是看到外面的世界。
为此,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只有活下去才拥有希望。可惜这无休无止的地狱之火灼烧着她,让自己与幻梦境始终隔着一层壁障,否则仅凭这一腔的仇怨,策划就能许下宏大的愿望,哪怕亲自向幻梦境提供自己的愿力将付出极大的代价——
瞪。
策划狠狠瞪着克洛丽丝。
现如今,对少女的憎恨是她最大的力量来源,她必须保持这样的恨意,才不会被击垮。
“主人,我希望能看到外面的世界。”
策划带着恨意,但又不得不放下姿态,这种心理与现实的矛盾带给她极大的委屈,连带声音都变得哽咽。
克洛丽丝修复了梦境裂痕,寻找一条与她思维流速差不太多的通道,恢复对囚室的梦境供给。
她和策划是有契约在的,必须要满足这基本的供应。
做完这一切后,克洛丽丝才打量着白发像海藻一般粘结的策划:“你瞧,这不是我对你的教训,如果你不想着越狱,怎会落得如此境地呢?”
策划忍住爆发的冲动,她浑身都绷紧了,拳头硬得像钢铁,声音却如棉花:“是薇薇安不好,主人。”
“要放你出去透透气也不是不可以,但一个不乖巧的奴隶,出去后翅膀硬了该怎么办呢?”克洛丽丝走过去,伸手挠着策划的下巴,见对方并未反应,严厉地一挑眉毛,“嗯?”
策划的牙根都快咬断,她挣扎着伸了伸下巴,顺应克洛丽丝的动作,不料,少女犹不满意:“好狗狗应该怎么做?”
策划一怔,她张了张嘴,嗓子在发抖:“你、你不要太……”
“好狗狗,”克洛丽丝脸上蒙上一层阴影,低头看她,“该怎么做?”
策划像一台生锈的机器,每个关节都在咔吱咔吱转响,她僵硬地跪伏在地上,屈辱地伏下身子,将嘴唇埋在少女的脚趾上:“呜……呜汪!”
克洛丽丝拽着策划颈上的链子,将她提起来抱在怀里,揉抚着那头湿漉漉的白发,意外地笑道:“哎呀,我只是想让你汪一汪就完事了,薇薇安,你已经有了做好狗狗的自觉呢!”
策划盯着克洛丽丝光滑的喉咙,暗暗龇牙,但比划数次后,终究没敢下口。
夫大毅力者,必要忍常人所不能忍。
“主人……”策划低声说,“薇薇安想要出去。”
“出去?可你翅膀硬了想飞走怎么办?”
“您可以将您的感知投射进梦境,哪怕不离开,薇薇安也想……”感受着克洛丽丝爱抚宠物般的动作,她痛苦地闭上眼睛,“看一看外面……”
“如果我需要你帮我做事呢?”克洛丽丝问。
“魔契,您可以用魔契增加条约,约定权利和义务,”薇薇安咬牙道,“只要是合理的,薇薇安会考虑接受……”
“哦?薇薇安的意思是,主人也会有不合理的地方吗?”
“薇薇安不是那个意思!”策划低沉地说,“我相信……英明的主人总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克洛丽丝听出来,策划又开始向她做出威胁了。
怎样才算英明,怎样才叫正确?
把握好度量、不做逼反奴隶的暴行,这是策划言外之意所表达的底线。薇薇安提及的权利和义务在强调她们主仆的关系并不是无条件顺从,而是约定下的利益互换。
“这样吧,”克洛丽丝想了想,她伸手列出一项尚不完全的清单,“我们采用积分制度,但凡你为我做了事,都可以获得约定的积分,而你,可以通过积分兑换上面的物品,”少女笑吟吟地说,“由我亲自用梦境之力制造。”
她将光屏贴在墙上。
策划抬眼看去,上面赫然滚动着消费清单:
“食品店”、“服装店”、“玩具店”、“电影院”、“监狱改造”……
她尝试着点开食品店,排在最首位的“吮指原味鸡”赫然在列,什么汉堡圣代炸薯条,全是高热量的垃圾食品。
梦境造物是意识的反馈,因此,若造物是克洛丽丝认知中的“高热量”,梦里吃下时,也会带来相应的效果。
但这对于策划来说,已经是整整三年没尝过的美味了!
克洛丽丝对梦境的控制还不熟稔,否则她可以构建出独立运转的幻梦,只需雇佣一两个幻梦境生物打工,便能创造出自动化的炸鸡生产线。
当然,每个梦境行者能控制的幻梦十分有限,通常也不会有人愚蠢到去开炸鸡店。
“吮指原味鸡,积分一百点,这是什么菜?”策划也不哽咽了,她现在确实很“饿”。
“把监狱当成自己的家,”克洛丽丝的胳膊绕过策划腋下,摩挲她的下巴,“努力工作,你也能吃得饱穿得暖。”
策划下意识问:“你不会用拟真度不到百分之一的垃圾搪塞我吧?”
“嗯?”
“谢谢主人,主人……最好了。”心如刀绞的策划流下一行清泪,她问,“我该怎么获得积分?”
“喏。”克洛丽丝制造出一沓宣纸和一根毛笔,“每写上一千句‘薇薇安是克洛丽丝主人的好狗勾’,当你投入扫描机器后,如果字迹工整合规,就能赚到一点积分。”
“这种纸,这种笔?”策划满腔不忿,“这里是水牢,纸受潮溶解怎么办!”
“那就写快一点咯,”克洛丽丝说,“还有,每一百张纸要一点积分,除了这一摞外,其它的都要收费!如果你没意见的话,这一项条约就先生效。”
策划握紧笔杆,又看了一眼放在木板上的宣纸。
这起码能“自力更生”,不需要伤害尊严向小贱人摇尾乞怜。
反复权衡后,策划点头说:“我同意!”
两人的思想形成共鸣,魔契的无形之力在二者间达成条例。
“如果我毁约会怎么样?”克洛丽丝突然问。
“契约会松动。”契约生效后,策划感觉自己又有了写底气,这样一来,就算被克洛丽丝长期关下去,她也能支撑更长时间,故而声音又变得冷冷的,“我还有其它赚取积分的方法吗?”
克洛丽丝指了指光屏上的一个选项卡:“我会不定期在里面发布委托,如果你接受并完成,就能获得里面的规定积分。”
策划点开一看,发现里面暂时只有一项委托:帮助主人在赌场赢满五至十万星元,奖励,每星元一积分。
图穷匕见!
绝对是图穷匕见!
策划总算明白克洛丽丝此番的来意。
克洛丽丝狡猾地靠近策划,小恶魔般在她耳边低语:“当然啦,为了调动你赚积分的积极性,你再看看权利兑换如何?”
“权力兑换……?”
策划疑惑地点开选项卡——
“呼叫主人,每次十万积分。”
“在封印全部力量的情况下,每个现实月拥有一天随主人外出的机会,一亿积分。”
“拥有保护隐私的独立房间,每平米一千万积分。”
“全部商品九折优惠卡,一亿积分。”
“百万影片专享会员,每个现实月一百万积分(正在施工)”
“……”
最让薇薇安激动的,是已有权利的最后一项:“解除魔契,成为自由人,一亿亿亿亿亿……积分。”
不对,后面的数字似乎有点儿多。
好家伙,这小贱人在给她画饼!
但是,这无疑让生活有了更多盼头,不至于像先前那么绝望了。
而且,每一次出去透气,都可以让她积攒到更多反抗的力量!
“每一个条约都可以写入契约,永久的喔。”克洛丽丝循循善诱,“怎么样,有没有心动了?”
“……”
策划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如果还是自由之身,这些虚妄的东西她随手都能制造,充其量是多消耗一些梦境之力罢了。
可现在,这已经是她能为自己争取到的“最公平”的跳跃。
如果要恢复力量,就必须努力赚取积分。
策划问道:“主人,解除地狱之火灼烧的话,我需要多少积分?”
“哎呀,这个我还没想过呢,不要太好高骛远哦,笨、狗、狗。”
得到这样的答复,策划抿着唇,最终点开唯一的委托,选择接受,她胸口委屈得发闷,闭上眼以防落泪:“很荣幸为你服务,主人。”
克洛丽丝歪头:“汪?”
含着泪,咬着牙,策划仿佛将喉咙中的火悉数宣泄出来:“汪!!!”
当克洛丽丝的意识回归现实时,她发现手表的指针只过去五分钟。而少女的瞳孔里忽然出现一双拴着镣铐的手印,银河般闪耀的白发女人出现在她的眼中。
不过,由于策划依旧是以身化梦的姿态,她又擅长隐匿,一般的超凡者也很难察觉其存在。
策划好奇的声音通过意识交流:“乐园?柏叶城?”
“你来过这里?”
“哼。”
策划不回答,她也没义务回答。
克洛丽丝不客气地说:“切换到好狗狗模式,一百积分。”
“……”策划深吸一口气,“回禀主人,薇薇安的确来过这里。”
“以后每句话都要以汪做结尾,知道吗?”
“呜、呜汪!”
“好的,乖狗狗,”苍生面具下,克洛丽丝露出开怀的笑意,没人会想到,这身素美裙装的主人,在方才做了怎样邪恶的事来,“用你【命运齿轮】的能力,让我们大杀四方吧!”
尽管虚弱,但让策划帮自己玩个牌还是很轻松的,不管对手是不是老千,只要没有命运相关的神秘特性,想要战胜策划纯粹是痴人说梦。
很简单的逻辑,若真是能赢过策划的高手,就不会在这种地方给帮会头子做小弟。
三十六号牌桌上,赌客们正屏息凝神,死死注视着荷官挥手的动作,骰子摇动的声音像世间最美妙的天籁,又像是来自深渊的魔音。
当骰盅落下,一切尘埃落定前,最后一波筹码纷纷加注。
“一二三,小!”
随着荷官揭开骰盅,哭声、唏嘘声、欢笑声此起彼伏。
策划说道:“看起来是运气的东西,但实际上,每一个经验丰富的荷官都能轻易摇出自己的点数,几乎不需要任何老千,纯凭技巧。”
“普通人也能做到吗?”
“呵呵,哪怕不使用神秘特性,灵脉象征的移植或药剂改造也会让这些荷官的感知提升到远胜普通人的境地,”策划不屑一顾,“但垃圾就是垃圾,他们的技术和真正的力量比起来不值一提!”
一批赌客悻悻离开,荷官问道:“还有客人想要发财吗?机会难得——”
“我来试试。”
这时,荷官看到一个身着长裙、头戴礼帽、面覆鸟嘴面具的女士坐下来,她将筹码放在牌桌上:“二十星元,压小。”
463.曲奇人
柏叶大厦顶层,偌大的办公室内,落地窗将低矮的景色收纳眼底,烘焙的芳香捕诱味蕾,在只有星闪星灭的古灵庭,椅子上一览众山小的男人就是柏叶城的太阳,他的喜与忧决定着绝大部分欠债人的晨昏。
曲奇人阿尔珀斯,早年间他曾有过许多别称,从奶油小甜心到索命荷官、从柏叶城副手到全城人的债主,到最后,他还是回归了朴素而雅致的外号,返璞归真。
“叮铃。”门铃拉响。
毛肤雪白,模样俊俏,三十余岁依旧能俘获少女芳心的阿尔珀斯按动桌上的按钮,缓缓打开的门外走入西装革履的黑衣属下。
属下禀告道:“老板,有人砸场子。”
舒适的转椅依旧朝着落地窗,一只小巧的爪子从扶手的饼干盘里抓起一片饼干,又在边上的牛奶中轻轻一蘸,奶香、糖香与麦香缓缓化入口中。
办公桌旁边就是开放式厨房,五大三粗的壮妇正准备着精致的点心。
虔诚地吃下一片饼干,阿尔珀斯转动转移,尖细的嗓音悠悠问道:“怎么个砸法?”
“一个戴鸟嘴面具的女人在赌场,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她已经用二十星元赢了两万,我想让保安将她请出去,但她的实力似乎……”属下谨小慎微地说道,“不一般。”
阿尔珀斯正带着仪式感品尝着下一片饼干,带随着属下的禀报,他忽然感觉自己失去了味觉,咀嚼不出任何甜来。
“蛋糕来罗!”壮妇适时短处新的甜点,用叉子夹起一块缀有樱桃和奶油的千层蛋糕,亲手给阿尔珀斯喂下。
这让阿尔珀斯的哀与怒瞬间被甜味盖住了。
“噢,我的小可爱,你整天为了这些麻烦事操心,你看你都瘦了!”壮妇温柔地抚摸着阿尔珀斯的毛发,又拍了拍他把燕尾服撑得圆滚滚的肚皮。
黑衣人属下早已习以为常,在整个柏叶城,恐怕也只有眼前的甜点师,才能安抚住座椅上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吸血虫”。
从大众的、非人的审美来看,阿尔珀斯依旧是美丽的小可爱,只是他曾经要比现在瘦削得多。
乐园活得久一些的大佬应该会有依稀印象,这只叱咤风云的地精,曾经仅仅是连奴隶都算不上的、美妇人的宠物。
年幼的阿尔珀斯早早绝育,彼时他仅仅是已故大佬的情妇的几十只宠物之一,饱受其他“宠物”的刁难和欺凌,是法萝尔大厨母亲般的关爱和无微不至的教导,才让阿尔珀斯赢得宠幸,没有过早地夭折。
“没错,法萝尔妈妈,”阿尔珀斯紧了紧裤腰带,“我还能吃更多。”但是,等他的椅子缓缓转过去,面对属下时,地精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可爱来,眼神像一把冰刀割在对方的脸上,令其坐立不安,“发现她出千了?”
“没有,老板,要不要我们……”属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阿尔珀斯没有立刻回答,他控制着座椅缓缓移至属下面前,随即拽住对方的领结,拉到自己面前来。地精的力气不大,但没人敢反抗他的举动。
阿尔珀斯冷冷地说:“我养你们到今天,就是为了供你们吃白饭?瓦巴哈呢?”
“瓦巴哈、瓦巴哈经理他……”属下擦了擦汗,为难地说,“那两万有一半是瓦巴哈经理输出去的……”
“嚓!”
地精一巴掌扇在属下脸上,但他用上了爪子,因而属下脸上留下四道深深的血痕。
“很好,”阿尔珀斯冷冷地说,“那个女人还做了什么?”
“没有……只是赢钱。”
“闭上你的嘴!”
和其他乐园大佬不同,阿尔珀斯可能是唯一不沾女色或男色的一位,他这辈子最大的娱乐只有两样——
法萝尔妈妈的甜点,以及账本上增加的流水。
“你说她戴了鸟嘴面具?”
属下连连点头。
“是维璐梅卡那头牛要来找茬?不、不、不,疫医不会为了她做这么掉份的事情。”阿尔珀斯边思索边摇头。
“老板,她继续赢钱的话,我们是不是先把她赶出去?”
“嚓!”又是一巴掌。
“我让你说话了么!!”阿尔珀斯的极怒宛若熔浆,与他白色的毛发格格不入。
“哎呀呀,我的宝宝可爱小乖乖,你怎么又生气了,少操一些心呀!”法萝尔大厨走过来,温声安慰。
阿尔珀斯的气立刻顺了不少:“都怪这些该死的家伙,好了,法萝尔妈妈,我不生气了。”
“叮铃!”门铃再响。
又一个黑衣属下走进来,火急火燎地说:“老板,瓦巴哈经理刚刚和那个鸟人梭哈又输了两万,而且出千换牌的事不小心被其他客人看到了……”
这一次,阿尔珀斯甚至没叫属下过来,他拔出座位上的枪支,指向刚进来的那人,后者吓得立马跪倒:“老板——”
“嘭!”
失禁的骚味和硝烟弥漫,阿尔珀斯开枪打碎了头上的吊灯,一颗颗地精的头骨坠了下来,四分五裂。
“让瓦巴哈那个女人上来见我!”
属下腿脚发软地出去,爬得比跑得还快,五分钟后,他膝盖软到了地上,几乎是跪着进来:“老板,那个女人请你下去,瓦巴哈、瓦巴哈经理他……”
“说!”
“瓦巴哈经理他又梭哈了,他加起来一共输了七万,已经吞枪自尽了!!!”
“!”地精的眼睛通红,他骂道,“没用的东西,扶我起来,我去会会那个女人!”
赌桌上,那袭白裙已经成了全场的焦点,瞩目程度甚至更要胜过地上那具缺了头盖骨的死尸。
作为全场焦点的克洛丽丝同样有些愣怔,她没和这经理赌命,谁知道这输不起的家伙连最后的筹码都没给,直接给自己开了瓢!
“他刚刚只说了跟,但是连筹码都没摆上来,我说,他的话真的代表你们赌场吗?”克洛丽丝满腔狐疑地把现有四万星元的筹码保护在怀里。
在金钱面前,她也不在乎这些保安对自己有多么敌视。
“这、这个……”身材矮小的老管事擦着汗,“瓦巴哈这混账从出千开始就已经自绝于赌场,他……他出千的局,自然是不能算的……”
“什么出千?我怎么不知道?”克洛丽丝严厉质问,“你们这赌场到底还想不想开下去了!”
管事瞅了牌桌一眼:“这手皇家同花顺不就是他出老千的……证据?之前客人也看到了……哎,那位客人去哪儿了?”
“哈?”克洛丽丝气得摔牌道,“这是我的牌!”
这是你的牌没错。管事在心里嘀咕。但是,刚刚服务生端水跌跤的空档,不止一位客人看到瓦巴哈出千切牌,只是他被摔倒的服务生恍惚了一下,把牌发错对象而已。
尽管想搪塞过去,但管事也知道,他给出的理由是多么荒唐。今天开始,他们赌场的声誉要就此败坏了。
而且,管事百分之百确定,出千只是瓦巴哈自作主张——并非赌场不会出千,而是掌控规矩的阿尔珀斯,根本不需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赚钱!
出千的往往是客人,而这样的人,十个人中有十一个被揪出来砍断双手,多出的那个是帮凶。
就在场面愈来愈僵的时候,一只模样俊俏、身材圆滚的燕尾服地精被属下抬着落座,他屁股下的尖锐凳脚直接扎透了经理的尸体,地精宽厚地笑起来,他伸出一双爪子,可爱得像一只粘人的猫:“哎呀呀,是疫医女士,稀客稀客!”
克洛丽丝没有理睬地精的示好,她冷冷地说:“你就是这里的老板?”
“在下阿尔珀斯,地方选举时有幸被大伙拥戴,忝列柏叶城大镇长。”地精不动声色地收回手,依旧满脸含笑。
策划的声音在少女脑海中响起来:“曲奇人阿尔珀斯,早年给黑帮头子的情妇当宠物,后来那黑帮头子死于火并,情妇也被赤身灌进了水泥柱子,这家伙倒是因为一手赌牌的技术被新老大提拔重用。”
“那他怎么成了老大?”
“这小老鼠从荷官做起,被提拔为经理,因为人畜无害的模样深得信任,最后掌管帮会的大部分财政,通过挑拨离间和收买人心上位,”策划淡然道,“偷鸡摸狗的小伎俩,不值一提。”
“比你如何?”
“我说了,不值一提!”
“可是,你现在成了我的狗狗,他却是跺一跺脚就能让乐园小地震的大佬。”
“哼!”
策划想骂小贱人,但胳膊拧不过大腿,想想又作罢了,只能用冷哼来表达不悦。
她本来打算提醒少女这只地精笑里藏刀,在他得势后,甚至把以前一起做宠物的同胞剥皮剔骨,脑袋拿来装饰吊灯。但既然克洛丽丝不仁不义,策划打定主意,永不做那种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来。
若非魔契使策划的灵魂与克洛丽丝生死攸关,否则这小贱人砍了头做酒器才能消策划的心头之恨!
可惜没有如果,现在她必须不情不愿地帮助自己的仇人。
克洛丽丝盯着阿尔珀斯,尽管戴着面具,但后者依旧感到如芒在背,少女温柔的声音透着若有若无的轻蔑:“你就是这里的头?怎么是只地精?”
“嗨,高贵如您当然不会来乐园这种乌烟瘴气之地,不过,在下多多少少还算有些名气,”阿尔珀斯微笑着问,“您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地方吗?”
“你的工作人员,”克洛丽丝指了指地上的尸体,“他输了四万星元,但是不给筹码,我想知道你们赌场还会不会兑现?”
“工作人员?”阿尔珀斯诧异道,“天呐,我发誓我从来没见过他!艾博,这个人是谁?”
“他、他……”属下战战兢兢地说,“我听别人叫他瓦巴哈……”
“你一定是听错了!”阿尔珀斯斩钉截铁,“瓦巴哈他正在度假,怎么可能是这人?要不就是有人冒充伪装!把人事给我叫过来!”
“在呢,老板……”管事颤巍巍走过来。
阿尔珀斯一巴掌呼在脸上:“让陌生人来咱们赌场坐庄,哪怕他扮演成瓦巴哈也不是你看走眼的理由!”
“你怎么知道他是假扮的?”克洛丽丝皱眉问。
“您……有证明他是瓦巴哈的证据吗?”阿尔珀斯笑着,声音渐冷,“但我这人向来讲究一个公平,已经是阁下到手的筹码,我就当吃个亏,悉数兑现,你看如何?”
他拍了拍手,属下拿来一个手提箱,里面装着绿油油的现金。
“不错,”克洛丽丝噙着按捺不住的微笑,她接过钱箱,手指抚在上面,用虚空之触确认没有什么诅咒和剧毒后,坦然手下,但是,她又从里面取出一沓钱来点了点,扔到桌上,“这是一千星元,刚刚我二十星元赢了四万,比三千五百万还差一些,这回怎么也得赢够本才行。”
阿尔珀斯的脸彻底阴沉了。
他问:“你究竟想要什么?疫医?我没见你佩戴勋章。”
“我只是来消费,找点儿乐子,”克洛丽丝看了一眼表,说道,“能不能快点安排庄家,我也吃个亏,就当是输了四万,但我这人的性格恰巧就是不服输,怎么着都得赢回来。”
“你想赢回来?”地精冷笑,“好,那我就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本事。”
他伸了伸手,属下立刻送来一副厚厚的牌。
克洛丽丝道:“你不会也出千吧?”
“呵呵,到底是谁出在出千,自己心里有数。”地精一双小小的手挽出无数个花,纸牌在他手中整齐划一的起舞落座。
“砰!”他将牌拍在桌上,“就赌你手中的四万,一方先输完四万为止,你,要赌么?”
策划欲言又止。
克洛丽丝拍板道:“为什么不呢?”
牌桌忽然升起银白色的亮光,随着言语生效,一个契约正在缓缓成型。
“矮子,这是什么?”克洛丽丝在意识里警惕地问。
策划气哼哼地回答道:“阿尔珀斯的灵脉象征,【公平之秤】的变种,【公平牌桌】,契约生效的一刻,你不能再寻求任何外力的帮助,且要严格遵守里面的条约。”
“你之前怎么不早说!”克洛丽丝大惊。
“你又没问!哼,总之,这契约的约束力不算太强,你违规了他不一定能把你怎么样,”策划满腔愤懑,感受到克洛丽丝吃惊的心绪,她生出大仇得报的快慰来,“但你此刻再让我操纵命运轨迹,一定会被他的力量给屏蔽,同时,你也休想用梦境力量看牌,强行违规的人,将被牌桌汲取生命!”
464.顶尖占卜师
大部分“契约”是通过各类神秘途径缔造规则,从而对结约对象形成束缚。束缚并不意味着绝对控制,否则策划早已对克洛丽丝摇着尾巴俯首帖耳。
同时,“契约”的条约、规则往往是既定的,在效果形成后,即便能再做补充,一般也只是按照既定框架下的些微调整,某种意义上,对神灵的信仰也能视作契约的一类。
策划的魔契相对例外。魔契的力量据传来自虚空中遨游的神灵,本质上是通过仪式来限定灵性,沟通其它世界,召唤自己需要的使魔,继而与异世的存在搭建起最基本的灵魂联系。
这门契约的特点便是将动态博弈贯彻到一方彻底臣服为止,作为主人也仅仅是占据先期的优势。策划奴役的所有魔怪都曾不止一次被她折磨,逼迫其签署更沉沦的不平等条约。
这也是克洛丽丝每次对策划做出承诺时都有契约生效的原因。因为它需要一方进行要求的同时,另一方完全心悦诚服。本质上,是少女用让步换来了策划“一些”真心实意的妥协。
策划当然不会将事实告诉少女——若非她被魅魔重创、地狱之火又时刻禁锢着自己的力量,没弄懂魔契本质的克洛丽丝实际上并没有真正对她刻下不可挽回的烙印!真正限制住策划的,还是由地狱之火带来的持续性虚弱,以及囚牢中无法得到力量上的补充。
阿尔珀斯则不然,【公平牌桌】的力量来自于他再塑象征时写下的规则,无可更改,只需递上既定的合同诱骗对手签署即可。
当地精源力耗尽、牌桌消散,他的契约自然会立刻失效,这也是策划不屑一顾的原因。
大多数契约都有时效性,否则奴隶主早已一劳永逸地用控制住所有奴隶。
牌桌上剑拔弩张,克洛丽丝没有再向策划请求帮助,她神情凝重,在不知道对手规则的情况下,冒然行事的确会带来一些危险。
少女问道:“让我来选择赌法如何?”
“牌桌有牌桌的规矩,”阿尔珀斯冷笑道,“就玩二十一点。”
地精的灵脉象征将心血都倾注在扑克和骰子上,这是他的局限性,但正是局限性带来的牺牲,使其能用有限的力量在局部做出更多约束。即便是比他还强大的人,牌桌也能产生一定的影响力。
克洛丽丝说:“喔,比大小对吗,这可是十分公平的运气游戏了。”
阿尔珀斯将一摞牌按在手下,说道:“这副牌由业内顶尖的占卜师制作,能屏蔽命运的追索,无论你是有最出众的直觉,还是真有幸运女神眷顾,在我的牌桌上,都只能老老实实当一个普通人!”
克洛丽丝的确感觉到有什么力量锁定了她,此外,那副牌看上去普普通通,但越是这样,就越说明地精所言不虚。
策划像死了一样,半句话都不说。
阿尔珀斯将牌放进发牌机,继续说:“每一局牌会自动发到我们的手里,咱们轮流坐庄,谁也不亏待谁!”
“这玩法倒是新奇,但这牌桌是你的主场,你确定自己不会作弊?”克洛丽丝依旧狐疑。
“我阿尔珀斯十六年间使用过一百七十八次【公平牌桌】,有三十六人死在牌桌上,七十二人因违反规则被剥夺寿命,他们中不乏远胜于我的超凡者,”地精沉声道,“但是,他们依然死了,正因为我的牌桌绝对公平,才能形成强大的约束!”
克洛丽丝皱起眉头,她虽然已经是疫医,但连对方规则的原理、诅咒具体如何生效都没弄懂,更不用说寻找破解的办法了。
现在看来,她只能老老实实进行对赌,赢满或输满四万星元为止。
克洛丽丝急着赢钱,但她也没忘自己来这里的初衷,如果拖上太久,失踪的星辰修女将面临更大的危险。可若为了赶速度梭哈出去,输钱事小,丢面子事大,她先前想给对方一个下马威的打算也将泡汤。
「薇薇安?」克洛丽丝试探性地在脑海中交流。
没有回应。
但这牌桌似乎也没对她发起任何攻击或诅咒。
「我不要你帮忙作弊,但外人介绍介绍情况总还是允许的吧!」克洛丽丝怒了,「我要是输光,你一点积分都拿不到,今后更别想承接什么委托了!一千句话一积分,你靠手写要多少年才能赚到这八万积分?!梦里也是会疲劳的!」
羊毛逮着一只羊薅,克洛丽丝相信规矩总有漏洞钻。输光四万她无所谓,但薇薇安这臭矮子一定得吃吃苦头!
「你无耻!」策划的声音虽然让克洛丽丝的意识吵吵闹闹,但骂声却让少女禁不住喜悦,「你也知道自己做的很过分吗!」
「过分的是你!」克洛丽丝反而指责,她威胁道,「我甚至没给你规定该用什么文字书写,魔契条约已经生效了……真可恶,但我可以给超市涨价!条约只限定你能用积分兑换物品!」
规则总是有漏洞钻的,这就是漏洞!
少女本来想找个机会阴策划一把,但八万星元就在面前,还是眼前的利益更重要。旁的不说,只要自己尽快提升实力,就算这矮子恢复全盛时期又如何?还不是得任她拿捏!
策划再一次低估了克洛丽丝的卑鄙程度。
「还有,我不喜欢听坏狗狗吠主人!」
克洛丽丝严厉思罢,感觉意识中又沉寂下来,她接着鼓励道,「你告诉我在不违反规则下取胜的办法,唔,这算作弊吗?如果成了,我给食品店所有商品进行为期一个现实月的八折优惠!」
策划果然开口:「这不够!我要你对既定商品的价格不再进行涨价,且所有用梦境之力缔造的商品必须标注愿力含量!」
「成交。」
也正是这时,阿尔珀斯忽然感觉桌对面的鸟人气场陡升,地精神情肃穆,他慎重地说:“该你下注了。”
「这局给他一千,让了。」策划怒意未消的指示传来。
「呃,这不算作弊吗?」克洛丽丝不确定地问。
「哼,我在你的梦境里,只要我不使用能力,就不会激起规则的反噬,【公平牌桌】的特性是检测神秘特性的干涉,只有出现干涉,它才会追溯源头诅咒干扰者。」
既然策划都这么说,克洛丽丝不再犹豫,她轻飘飘抛出筹码,随着发牌机自动发牌,两张明牌的扑克落到少女面前,一张十一张八,地精则是一明一暗,明牌为4。
克洛丽丝自信地说:“停牌。”
阿尔珀斯笑道:“运气不错。”
“你知道么,对于真正的强者而言,”克洛丽丝玩弄着自己手套上的蕾丝结,甚至懒得看对方一眼,“你这垃圾一样的能力,起不到任何作用。”
“大言不惭!”
阿尔珀斯连要两张牌,当揭开暗牌时,他的总点数达到二十,获得胜利。
这游戏的规则相当简单,赌客们可以任意选要牌的数量,只要所有牌的点数不超过二十一,那么点数大者即获胜。
但是,在【公平牌桌】上的阿尔珀斯选择这个游戏,并非看中它的公平或运气,而是在荷官生涯中,他对这个游戏总结出了计算概率的方式,可以在相对公平的环境里,最大限度地提升自己的胜率。
由于是轮流坐庄,第二轮,主动权到了阿尔珀斯手上。
地精表现谨慎,他压了五百筹码上去,随后发牌机发牌,克洛丽丝拿到K和暗牌,地精则是5和6。
阿尔珀斯敲了敲桌,一张十点发到桌上,他便又加了一倍的筹码。
「要三张,爆牌。」策划又传达指示。
「这么确定?」克洛丽丝问。
「哼。爱信不信。」
克洛丽丝老老实实照做,“K”、“4”、“5”、“1”
“7”,果然爆牌,但……
少女不满道:「如果我只要两张,这局岂不是赢了?」
「我不和白痴解释。」
接下来的十五分钟,克洛丽丝与阿尔珀斯走过二十几轮,少女全盘遵照策划的指示,她依旧在揣摩这矮子为什么要这样安排。
不是说不能使用神秘特性么?薇薇安是如何做到的?
「你能算牌?」克洛丽丝问。
策划没有回答,她仅仅说道:「四万二千全部梭哈。」
克洛丽丝心中惊诧,现实中则勾起令阿尔珀斯不安的冷笑:“我说过,垃圾始终是垃圾,罢了,这场闹剧我玩够了。”
说罢,她将筹码全部推出。
全场哗然。
阿尔珀斯死死瞪着她:“你这么有把握?”
克洛丽丝依旧玩着手套:“要不开牌看呢?”
阿尔珀斯按下按钮,牌到克洛丽丝桌上,一张“A”,一张“K”。
当看到少女这两张牌和摆满的筹码时,阿尔珀斯手都在发抖。八万星元差不多是他账面上一个月的利润,不是输不起这些钱,而是看着那鸟人赚钱比他自己亏钱要难受一万倍!况且,爱财如命是地精的天性。
尤其是,他依旧没有发现少女是如何作弊的!
胜负已分,契约消失。
克洛丽丝用线平静地揽过筹码,心中问道:「你能看穿牌?」
策划依旧轻蔑,但这次的轻蔑却是对着克洛丽丝:「我就是他口中顶尖的占卜师,蠢货……」本能脱口后,毛骨悚然的惧意登时爬上灵魂,她的气势顿弱了,「蠢货薇薇安没有第一时间向主人说明原委,实在是太失职了……」
克洛丽丝气势顿缓,笑逐颜开。她站起身来,从披肩下取出已经重新保养过的【玩具枪】,指向地精。
“把枪发下!”阿尔珀斯的几个超凡者保镖立刻站出来,将地精护在身后。
地精吓了一跳,悻悻道:“我好像没有和你赌命吧?”
“垃圾,”克洛丽丝的声音娇柔、严厉、充满嫌恶,“你依然不愿反省自己犯了什么罪么?你以为我二十几轮牌局是不能赢你么?我给你时间认罪,然而你却辜负了我的善意!”
“认罪?”所有人面面相觑,场上立刻被窃窃私语填满。
“认罪?”阿尔珀斯神情呆滞,“认什么罪?”
克洛丽丝冷笑:“呵呵,你胆大包天,敢绑架星辰教会修女,难道你不知道,她是我的朋友么!”
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对方才来找茬?可为什么她笃定是自己!
阿尔珀斯从椅子上爬起来,急忙说:“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绑架星辰修女的罪名,他可担待不起。
那些流窜的空匪或偏远之地的刁民可能敢以身试法,但他阿尔珀斯身家全在柏叶城,怎么敢在星辰教会的眼皮子底下绑架修女?
这在整个浮星海都没发生过!
而且……
“我并不认得阁下,星辰修女失踪怎么轮到疫医调查?您可以通告星辰教会,这件事我阿尔珀斯绝对清白!”
“我的朋友今天中午在你的地盘上走丢!有确凿的占卜告诉我,这件事与你脱不了干系!”克洛丽丝怒斥道,“通禀教会?从这里到星都一来一去得到明天,那时候我朋友还在古灵庭么!”
“误会……一定是误会!”之前的梭哈已经让阿尔珀斯意识到这个女人深不可测,如果是一场误会而非真的找茬,他自然不打算得罪,当务之急是洗清自己的嫌疑,他连忙告歉,“有什么事,我们到上面说可好?我一定会给阁下一个满意的答复!这占卜……这占卜有时候也是会出问题的……”
克洛丽丝冷冷道:“你在质疑我?”
原来如此!地精立刻明白自己究竟如何输牌了。
眼前这个疫医,她在占卜上的能力非同小可,甚至能规避【公平牌桌】,直接预测所有底牌!
“不敢不敢,那么阁下还请移步……?”阿尔珀斯能屈能伸,一但打定了主意,他便不会为了面子多生事端。
“最好是误会!”克洛丽丝戴好手套,起升走向升降梯,“这么多人做见证,谅你也不敢跟我使诈。”
她回头对阿尔珀斯说道:“七万星元给我换成现金,剩下一万……”少女看向众人,将一沓寻人启事抛飞,“有我朋友消息者,酬劳五百星元,将她安全带到我面前的人,这一万就归他!”
465.大慈善家与教养所
阿尔珀斯的办公室敞亮开阔,装潢温馨可怖,洛可可般的甜点风格和苍白森冷的骨雕相融合,颇有些突兀诡异。
但是,真真正正的地狱克洛丽丝都接触过,这些场面便不值一提。即便是和慈恩院地下的血肉回廊相比,阿尔珀斯的偏好依旧是小巫见大巫。
克洛丽丝跨越门口的碎骨和玻璃渣,踩过缀着肉松的海苔地毯,顾自坐到了老板的座位上。
“客人,您要吃些什么吗?”右手边,一个虎背熊腰的厨娘挂着慈祥的微笑。
“不用了,谢谢,我对糖过敏。”克洛丽丝敬谢不敏。
尽管虚空之触能帮她过滤出毒素和诅咒,但在非必要的情况下,少女也没有吃陌生人食物的习惯。
尤其是这办公室,一桌一椅仿佛尽可吃得,克洛丽丝怀疑这是超凡之力带来的效果。
阿尔珀斯这次没被人抬着,他喝退属下,拖着圆滚滚的身子走进来,气喘咻咻。见克洛丽丝坐在他的座位上,地精没多说什么,自己找了沙发跳上去。
“哎呀呀,我的宝宝可爱小乖乖,怎么把自己累成这副模样?”法萝尔厨娘步伐匆忙地走过去,她粗大的嗓音关怀备至,递上一杯插着吸管的草莓雪顶奶昔,“喝点儿凉快的吧,孩子,你这得吃多少才能补回消耗呀!”
阿尔珀斯嘬了一口,说道:“法萝尔妈妈,你先去忙吧,我和客人还有事情交流。”
法萝尔厨娘看向坐在办公桌前的克洛丽丝,憨笑着点了点头:“那妈妈再去隔壁厨房给你准备些今晚的蛋糕来。”
厨娘走后,克洛丽丝望着阿尔珀斯,玩味说道:“你倒是妈妈的好宝宝。”
地精摆了摆手:“阁下还是说正事吧……星辰修女的事,与我本人绝对没有半分关系。”
“那么,你是在说我的占卜出错了?”克洛丽丝冷笑,“就凭你输的四万星元?”
阿尔珀斯默不作声,在感受到克洛丽丝的“实力”后,他并不怀疑一个能绕开【公平牌桌】、赢自己好几万的女人拥有出色的占卜天赋,少女的话肯定有一定的道理。
况且,他手底下伺候着几百号人的吃喝拉撒,乐园更有近十分之一的人口指着自己生活,很难说手底下会钻出什么蛀虫。
“这怎么会?”阿尔珀斯摆手道,“星辰修女的事能否请阁下说得再详细些?如果她还在乐园,今天晚上我就算掘地三尺,也帮阁下办好这桩事!”
“今天中午,甲虫街济施院的艾弥尔修女去菲曼诊所购药,然后便不知所踪!”
“甲虫街,这么近?”阿尔珀斯愕然。
“人是在你地盘上丢的,怎么,”克洛丽丝的声音像阵阵阴风在地精的颈上吹,“开始和我装傻充愣了?”
阿尔珀斯走到办公桌前,为了不在属下面前显得低矮,他用的桌椅并未等比例缩小。
地精垫着几本书攀到桌上,打开话筒:“西纳恩,把所有人都派出去搜寻那位失踪的修女,另外,你带人去问候刀疤、辐射鬼和苹果醋,如果是他们在作案,就把修女带出来,将那几个蠢货切碎卖到罐头厂!”说罢,他小心翼翼地关掉话筒,朝克洛丽丝露出示好的笑容,“阁下您看?”
克洛丽丝质问:“我怎么知道不是你把人绑了后又跟我演一处自证清白的戏码呢?”
阿尔珀斯大呼冤枉:“疫医阁下,我真的没有任何动机对星辰教会的人员下手,在古灵庭做这种事,那不是嫌命长么!”
克洛丽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人是在你这里丢的,如果不是你,究竟是什么人会绑架一位星辰修女?”
阿尔珀斯谨慎地问:“您确定是绑架吗?”
“还有其它原因会让一个大活人不明不白失踪在闹市么?”
“您知道的,古灵庭虽然禁止奴隶,但依然有人做着买卖人口的勾当,”汗腺不发达的阿尔珀斯捧着冰饮给自己凉快,他说道,“我也实在不知道,怎样丧心病狂的疯子会对星辰教会的修女下手……”
“丧心病狂的疯子?”
“只有疯子才会在古灵庭做这种事!”阿尔珀斯信誓旦旦,他露出谄媚的笑,“如您所见,我绝对是遵纪守法的良好市民。”
克洛丽丝若有所思:“姑且当你没有撒谎。”
这时,地精主动地跑到柜子前,取出上好的咖啡豆研磨,冲奶煮沸,放入糖块。
冲好以后,他端起杯子,踮着脚,圆乎乎的脸蛋洋溢着纯真的笑容:“您喝咖啡!”
阿尔珀斯虽然圆滚滚的,但若从宠物审美的角度,他这番模样确实可爱到发腻。
克洛丽丝望了一眼天花板上的地精头骨吊灯,一想到做出这番可爱模样的家伙是杀人不眨眼黑帮大佬,她心中立刻生出嫌恶的情绪。
她若无其事地接过咖啡杯,并未摘下面具品尝。
“您在甲壳街?”阿尔珀斯不在意克洛丽丝是否注意到吊灯和墙壁的人雕,也不在意少女是否喝下咖啡,更不在意对方是否因为自己的“可爱”反差出现心理上的恶心,他佝着腰奴颜婢膝,试探道,“我猜您一定才来不久!”
“为什么?”
“我对乐园有些名气的角色都聊熟于胸,像您这样厉害的人物若来这里有一段时日,我不可能没有印象,”阿尔珀斯拍着胸脯说,“所以,您找我可算是找对人了,在乐园,我阿尔珀斯的情报绝对数一数二。”
“最好如此。”
伸手不打笑脸人,虽说这地精是个笑面虎,可她克洛丽丝又何尝不是多面派呢,少女不再对地精施压后,声音又柔和下来,“实际上,我是一名慈善家。”
“天呐,我就知道,”阿尔珀斯用原来如此的惊诧语调赞美道,“一位高尚的疫医出现在乐园这样的贫瘠之地,除了关心天下人的疾苦,还能有什么其他的事呢?”他端了饼干板凳坐下,腼腆地说,“我与阁下一样,也是每日坚持行善的。”
“你?”
“是呀,”阿尔珀斯进入状态,仿佛又回到当年伺候人类的时候,他用活泼的腔调说,“您不知道,为了让这里的人能有口饭吃,我可是自费建了好几座工厂,给那些快饿死的人一条活路呢!我和阁下一样,也见不得可怜人在疾苦中死掉呢……”
说罢,他眼眶红红的,竟流出两行清泪来,这更让一双眸子显得闪闪发亮。
“唉,看来你还是有一副慈悲心肠的。”克洛丽丝感叹道。
“是啊是啊,”阿尔珀斯说着说着,又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我至今还没给济施院捐过多少财货……”
“别这么想,我的朋友,”既然已经逼迫这家伙出人出力进行搜索,克洛丽丝的称呼自然而然地进行了转变,“商业就是最大的慈善,要不是你给他们提供就业岗位,还不知道多少人要饿死街头呢!”
“对呀!您可真是一位智者!”
阿尔珀斯没想到慈善竟然还有这般说法,他转念一想,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可不正是自己开厂子养活了那帮不做事还尽提要求的懒骨头么?
地精如同遇见了知音,激动地说:“今天阁下在这里,既然咱们都是慈善家,那八万星元就当是……”
“嗯?”克洛丽丝扭头看他,“你愿意为我的基金会再捐八万星元么?”不容地精反抗,少女温和地握住他的手,重重拍了拍,“好样的,阿尔珀斯,我一定会向乐园的穷苦人宣扬你的功德!”
“我、我是说……”
“对了,如果你的人找到艾弥尔,你只用给我七万星元现金就好了,剩下一万就当是我感谢你的酬劳,你这样心软,怎么可能是绑架犯呢?”克洛丽丝微笑道,“另外,你说的八万捐款……是支票还是?”
地精的心都在滴血。
他权衡着利弊。
是装傻,还是翻脸?
如果星辰修女真是被绑架,鸟女人和星辰教会是否会将锅扣在自己头上?在乐园,若真的有意栽赃,往往并不需要多么严格的证据和程序。
现在是多事之秋,三位总统候选人已开始为选举进行预热,随着菲普林斯财团支持维璐梅卡那个女人组建政党,社会党、开拓党和革新党已成鼎立之势,乐园将是三方竞争最激烈的票仓之一。
他阿尔珀斯背靠革新党的多勒家族,身在漩涡当中,菲普林斯财团代表的本来就是疫医的利益,如果这时他再得罪面前的鸟女人,说不定就莫名其妙丢了脑袋。
地精考虑过维璐梅卡借疫医之手找茬的可能性,虽然两方最大的敌人是开拓党,现在对彼此下手的几率不高,但还是得万分谨慎。
最好是一场误会。
不是误会也要让它变成误会。
于是,阿尔珀斯陪着笑:“阁下喜欢现金那就现金,喜欢支票便是支票,知音难得一遇……”地精端起咖啡杯,敬道,“敬我们心中的慈善!”
这时,克洛丽丝脸上的面具渐渐褪为颊上的花藤,她也笑着举杯:“敬慈善!”
同时,少女也满腔狐疑——她随口说说而已,这地精真同意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克洛丽丝举着咖啡杯问道:“我看乐园有太多贫弱的可怜人,许多流浪的小孩甚至生活在下水道,如果我想在乐园建立教养所,阁下认为选址在哪里最合适?”
阿尔珀斯盯着水波荡漾的咖啡,不咸不淡地答道:“阁下是疫医,这种事不应该问你们当中更专业的人士么?”
少女抿嘴浅笑:“专业人士建议我在治安稍微好一些的地区做事,比如阁下的地盘,这也是星辰教会的济施院开在这里的原因,不是么?”
地精猛然抬头,凝视道:“这不合规矩吧?”
“怎么不合规矩?”
“按照约定,我们应在中期选举前划河而治、互不干涉,集中起来防备开拓党的进攻。”
克洛丽丝手上顿了顿,很快再度活动起来,她终于将咖啡抿在唇边,微笑道:“阁下,我虽然是疫医,但我的慈善是不带任何政治倾向的。作为慈善家,我认为我们是相互理解的,倘若你需要我避嫌,我的教养所也可以你们无私的付出进行宣传,当然,得捐钱。”
阿尔珀斯皱起眉头:“真是慈善?”
“嗯?”
“啊,我是说,阁下能这样做可真是太慈悲、太伟大了!”地精忙称赞,“我能再多嘴一句,阁下对于慈善还有什么要求么?”
“当然有。”克洛丽丝笑着递上一张名片。
阿尔珀斯接过来看,低声念道:“乌布诺尔空域……飓风岛不夜城……太阳教会福音教养所大院长克洛丽丝……呃,太阳教会?”
“这是向我捐款的大慈善家之一。我的愿望是能让所有人的善良都能惠及彼此,因此,除了要宣传你的善行外,我也希望让教养所的可怜人们知道,这世界还有那么多人愿意帮助他们。”
不就是想要传教么。阿尔珀斯腹诽。
但是,地精也不免困惑——
太阳教会这种东西真的存在?
他是没见过太阳的,浮星海也不存在一个所谓的太阳教会,只是在书上看过简略的记载。
“所以,”克洛丽丝摘下一串项链来,真诚道,“我希望能让天下人都明白博爱与包容。”
“这是……”阿尔珀斯接过项链来看。
星辰教会的徽章,黑夜教会的徽章,不知名的徽章,各种徽章。
“真诚帮助可怜人的慈善家们。”克洛丽丝面不改色地说,“你将与他们一样,记入教养所不朽的丰碑里……冒昧一问,你有信仰什么宗教吗?你这样善良的人,信仰的教会一定也是人民的福祉。”
“呃,绿油油的星元算吗?”
“朋友,你真是对商业的慈善一以贯之!”
阿尔珀斯放下项链,已经搞不清这鸟女人的思路了。
她难道是那些傻白甜的星辰修女吗?可若真是那样,对方就不会带着如山的魄力赢走八万星元,更不会有那般自傲的气势,也不会以一己之力震慑赌场上下!
阿尔珀斯想不清楚对方的目的,最终,他只能回归少女原先的诉求——
也许她真的是慈善家,也许她同伴真的走失。
因此,先把这该死的瘟神送走,不要让她把星辰修女的事赖在自己头上,其他的事之后禀报多勒先生再说!
“如果阁下真要建所谓的教养所……”阿尔珀斯皱眉道,“我可以批准在柏叶城郊外建立一座,当然,仅限一座,毕竟乐园的土地也是很金贵的。”
反正星辰教会的济施院在乐园有好几家,再多一个什么稀奇古怪的教养所应该没问题……吧?
466.艾弥尔的线索
克洛丽丝保守估计,星辰修女艾弥尔已经失踪了接近四个钟头,朵露拉的反应十分迅速,在三个钟头前就发动济施院的人们帮助寻人。
但是,路人中没有一个见到修女的踪影。
这不一定是坏消息,也可能说明她本身并未经过太多地方,搜寻范围将限定在更狭窄的区域。
果不其然,半个小时后,阿尔珀斯的黑衣属下拖着三个鲜血淋漓、只剩半条命人进入办公室。
克洛丽丝戴好面具,问阿尔珀斯:“这些是?”
圆滚滚的地精正了正领结,他摘下挂在桌上的文明杖,从容地走到三人面前,用杖尾挨个挑起下巴——
“刀疤,专做丧良心的中介生意,把无辜的外地人骗到黑工厂打工。”
第一个人满脸鲜血,几乎看不到什么疤痕来,他的牙齿碎光,说着漏风的话:“阿、阿尔珀斯老板,我真的没有绑架什么星辰修女……”
“砰!”
地精一杖砸在刀疤的脑门上,微笑道:“这不重要。”
接着,阿尔珀斯挑起第二个衣衫褴褛的男人,他骨头的荧光穿透皮肤,散发出放射性的光辉:“辐射鬼,喜欢把绝症的工人切成碎肉装进光头厂,或者卖给一些做邪恶实验的黑魔法师。”
辐射鬼奄奄一息,他含糊地说着:“曲奇人,咱们半斤八两,你这个没卵子的老鼠、蚯蚓、草履虫!老子出道的时候你还在女人的怀里做宠物——”
“拖出去,给他露个脑袋灌进水泥里。”阿尔珀斯平淡地指了指门外。
“小老鼠,你知道老子在给谁做生意吗,松开老子,你出门的时候给老子当心点,你——”
奄奄一息的辐射鬼竟还有余力叫嚣,他随后被地精的保镖敲掉下颚,在办公室拖出一条长长的荧光轨迹。
“最后,”阿尔珀斯指了指女人,“苹果醋,隔壁大佬骨渣养的母狗,专门经营皮肉生意,在她手下遭难的无辜女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曲、曲奇老板……”苹果醋颤颤抬头,她不像辐射鬼那样没脑子,既然阿尔珀斯点出骨渣的名号,就说明没有一丝忌惮在里边,女人苦苦哀求,“我哪有什么本事绑架星辰修女,我真敢那么做,不用你动手,骨渣老大也会扒了我的皮!”
“当然,我知道你大概率不敢那样做,”阿尔珀斯微笑道,“但我是个公平的人,怎么好对你们仨区别对待呢?何况……”
阿尔珀斯没有继续说下去。
何况,不管他们有没有绑架星辰修女,先拷打一顿,说出的话才足够老实。
克洛丽丝坐在沙发上,在阿尔珀斯属下面前,她还是得给笑脸人留几分面子。少女问道:“我只想知道有没有艾弥尔的线索?”
阿尔珀斯也目光凶戾地看向还剩下的两人:“有没有呢?”
一位黑衣属下说:“老板,有人看到星辰修女与刀疤的属下有所接触,他们似乎消失在苹果醋的地盘。”
“这样啊,既然你们已经全拷问出来,那么他们就没用了……”
“有的有的有的!!阿尔珀斯老板!星辰修女的事与我真的没有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如果他们真的消失在我的地盘,那我知道他们有可能去了什么地方!”女人声泪俱下地抢答,生怕说慢了半拍。
“哪儿?”
“下水道!我的地盘里有隐秘的下水道坑口,那里直通比埃尔区,在我之前的人都用它来进行走私生意!”女人哀求道,“饶命啊,阿尔珀斯老板,我真的不知道星辰修女的事!我是无辜的!而且那密道刀疤和辐射鬼也知道!”
旁听的克洛丽丝越听越疑惑。
真的有人绑架了星辰修女,而且,这件事貌似和当地的三个人贩子都有牵扯。
但仅听他们的一面之词,又似乎都有推脱的理由。
阿尔珀斯与克洛丽丝对视一眼,他旋即打开柏叶城的广播,说道:“全体市民注意,三个小时前,星辰修女艾弥尔在荫柳巷区域的下水道入口失踪,找到她、确保其安全、带回来,慈善家女士将赏谢一万星元的奖酬。”
地精的声音平淡冷静,随着他广播辖区,整个柏叶城没工作的、还在工作的皆手中一停,鸦雀无声,死一般寂静。
突然间,喧闹的嘈杂沸腾起来。满街的流浪汉从垃圾堆里爬出,街头混混抄起枪棍吆喝,刚从井盖探头的孤儿缩了回去,店主们一家一家锁好门窗。
乐园的中位数薪水是每年一百五十星元,这其中有一大部分都用来购买强效的辐射抑制剂和其它药品,真正的可支配收入几乎为零。
一万星元,就算发动一百人组团也还有得分成。
尘埃翻滚着,烟霾在天上卷,人潮涌动,就连赌场的赌怪也突然觉得手中的筹码索然无味。
“啊,这样一天下来,我究竟得损失多少利润?”阿尔珀斯感慨着,对属下说,“半个小时,半个小时我要让全乐园都知道这次的悬赏,我再加码一万星元……我如果亏本,那大家都别想着盈利!”
两万星元,仅仅是寻找失踪者,这已经能让绝大多数秘银级的探险队亲自出手。
“你是好样的,”克洛丽丝竖起拇指,她忽略了地精的后半句话,夸耀道,“咱们慈善家就应该这样,大气!”
话虽如此,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离开工作岗位,要是阿尔珀斯工厂里的工人敢溜出去,轻则挨一顿揍,重则在乐园找不到任何工作、失去收入。
“那么阁下现在是去寻找修女,还是……”阿尔珀斯委婉地下逐客令。
克洛丽丝打理了软帽,说道:“希望你们的线索正确,如果她真的被人带进了下水道,我应该能占卜出目标。”
阿尔珀斯凛然,他目送克洛丽丝出去,摘下圆顶礼帽,彬彬有礼地鞠了个躬,勒起肚子上的肥肉:“那我在这里祝阁下一路顺风。”
待克洛丽丝走后,地精终于沉着脸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颐指气使:“特瓦,把这两个自家生意都管不好的蠢货拖出去宰了,重新换个人顶替刀疤!以后都把眼睛给我擦亮,那些修女再蠢再傻,也不是你们绑架的理由!在我的地盘上做生意,就绝不容许任何不确定的意外发生!”说罢,他有补充,“另外,给我试探试探维璐梅卡那个女人,就说我对骨渣的地盘很感兴趣!”
绝望的哀鸿被属下拖出去,阿尔珀斯冷静下来,他反复思量,最终用魔法通信器接通了古灵庭北部海滨的某座城堡。
“小曲奇,又有什么事要像我汇报呀?”
“多勒夫人,今天发生的一些古怪的事情,小曲奇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是这样的……”
……
在柏叶大厦呆了大约九十分钟,比克洛丽丝预期的时间要长一些,但如果星辰修女真是被人从下水道绑走,转移的速度肯定不会比列车快。
克洛丽丝先是潜入自己的梦境世界,之前薇薇安履行约定后,她便再次被关进了牢狱,没机会看外边的世界。
进入水牢,少女看到银发女人正坐搭建的石桌边进餐,桌台上摆满汉堡、薯条、可乐和吮指原味鸡。
克洛丽丝笑眯眯地问:“这么快就吃上啦?”
“干什么!我被你关了三年,期间没得到任何补充!”策划用怒火掩饰尴尬,“不能吃吗?不能吗!”
“能呀,怎么不能?”
“还有,为什么我兑换三个汉堡后就提示我没有存货?”策划眼神轻蔑,“你难道连一个能自主循环的梦境世界都无法打造么?”
策划所说的自主循环,是指梦境能依据既定的设计,本能地创造出某些东西来。简单如食品生产线,复杂如幻梦生态圈。
梦境世界越复杂,在面临敌人的入侵时,就能爆发出远超精神阈值的实力。
“不能又怎么样?”克洛丽丝不生气,“我亲自制造的东西,不是更能体现出主人对你的关怀吗?”
“哼。”策划不坑声,她闷闷地啃着汉堡,嚼碎的食物渣滓变成浮动的银河星埃,渗入光滑的口腔壁、融进灵魂。
吞咽的过程也是有的,这同样会加快对食物的“消化”作用。
克洛丽丝直接问道:“赌场怎么会有你的牌?”
“这重要么?”策划也学会了装傻,她的食物还包在腮里,含糊道,“薇薇安没有义务回答主人的每个问题哦。”
“你不说我也知道,”克洛丽丝走过去戳她的脸,“因为选举的事,对吧,那副牌是你用来算计阿尔珀斯的手段。”
“呵。”策划对克洛丽丝模棱两可的猜测不屑一顾。这种似是而非的话她又没少见,不可能就这样被少女套出话来。
情报,将会成为她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的立身之本,没准会成为积分的重要来源。
克洛丽丝戳戳又捏捏,没有进一步羞辱对方。一方面,几番尝试无果证明了无休止的羞辱成效不大、反而有逼急对方的可能,另一方面,每一次羞辱都需要个缓冲期,倘然让这女人习惯了自己的手段,今后的驯化将越发困难。
而策划为了避免被更恶劣的手段玷污,对少女不礼貌的小动作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气吞声下去。
克洛丽丝诱之以利:“告诉我你那副牌究竟有哪些谋划,我给你一千积分如何?”
策划:“薇薇安不知道的哦,主人。”
“星辰修女呢,她失踪了,现在的消息是有人将她从下水道绑走,你能占卜出来吗?”
“被关在梦境里的话,薇薇安的实力不足以占卜太复杂的东西哦,主人。”
克洛丽丝瞪眼。
非暴力不合作是吧!
在她修补梦境通道后,梦境世界的流速比现实慢不了多少,为了不耽搁时间,少女只能先行放下对策划的教训,收回意识。
少女找到奈娜,广播的事情已经引起轰动,所以精灵和修女就先在门口等她。
“有艾弥尔具体的消息了吗?”奈娜问,“我报了警……是在下水道?”
克洛丽丝点了点头:“娜娜,你先送朵露拉会济施院,之后走荫柳巷的下水道入口找我。”
她指着探险家手表的指针。
这里没有幕夜高原的迷雾,哪怕隔着数百里,指针也会对彼此产生感应。
同时,少女又问朵露拉:“你有艾弥尔用过的随身物品吗?”
修女愣道:“呃?您是要用来占卜吗?”
克洛丽丝点头:“差不太多,或者是她时常接触的物品也行,我需要物品上残余的灵质进行锁定。”
朵露拉了然,她弯腰摘下脚上的银镯,说道:“这个原本属于艾弥尔……可以吗?”
“给我。”克洛丽丝说,“等我到达现场后就可以根据灵质进行匹配,找到一部分与她相关的残余印象。”
“印象……?”朵露拉修女捂着嘴,“您是说您能回溯记忆?”
“没错。”克洛丽丝转身离开。
“等一等——”朵露拉回过神来,急忙呼喊,可惜少女已经渐行渐远。
克洛丽丝步入荫柳巷,乐园最污秽的地方之一。如阿尔珀斯所言,在苹果醋手中落难的女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还是直接,底下究竟存在着多少见不得人的生意,看看满街衣冠不整的女郎便能窥探冰山一隅。
欢愉、苦痛、疾病、死亡,从未离开过这里一分一秒。
由于广播的通告,至少有几千人涌进了这里寻找密道,这也让荫柳巷的环境一片混乱。
“啊呀,谁来救救我!”
克洛丽丝看到一个赤胳膊的妓女逃出来,几个壮汉按着她,用鞭子抽得皮开肉绽。
“想趁乱逃跑?嗯?谁给你的胆子?”壮汉一边抽一边啐骂,“没有那个该死的闪电小妞,你以为你们还有机会逃出去么,嗯?”
“……”克洛丽丝抬手勾起一根线,这时,警哨声和砰砰枪鸣响起来。
二十几个身着制服的警察冲过来,迅速把壮汉扣下。
为首的壮汉挣扎着:“你们做什么!知不知道荫柳巷的生意是苹果醋大姐头的生意!得罪了骨渣老大,你们这些吹哨子的一个都活不了!”
“那你就等着他们给你保释吧。”警察中走出一个近三十岁的青年人,他拉起地上的女人,用大衣为其披上,又靠近壮汉,挑衅地拍打着他的脸,“你因涉险奴隶贸易、非法拘禁、人身虐待等多项罪名被逮捕,你有权保持沉默……”
“喝忒!”壮汉将一口浓痰吐到青年人脸上。
后者笑着用手摸去,而后猛的一脚踹向壮汉胯下,他没去看对方虾米一样佝偻的模样,而是对部下命令:“都加快动作,把这里全部查抄,玛丽,那些妓女先不要去管,她们愿意自己就会去济施院,别给骨渣反应的时间!”
克洛丽丝默默收回线,她没想到,乐园这种地方居然还有警察存在。
她索性不再理会,于阴影中掩藏行迹,在拥挤的人群中找到荫柳巷深处的下水道入口。
人烟汇聚之地有许多残余灵质,但如果想要在浩如烟海的灵质里找到特定的信息,就需要相关的物品来锚定才行。
克洛丽丝取出朵露拉给她的银镯,她提取一缕灵质出来,意识窥入回忆……
467.腐化之徒
樱红柔软、雪白修长,模糊而混乱的拼接图像涌入克洛丽丝的脑海当中。
灵质并不是独一的,它们总会产生各样的交织与融合,导致记忆残余的画面变得抽象。这也是克洛丽丝很难在没有任何“锚”的情况下,随便在街上找到艾弥尔痕迹的原因。
仅仅被朵露拉和艾弥尔佩戴的银镯尚且如此,人云荟萃的闹市更是不用多说。
克洛丽丝遵循梦境行者地本能对灵质进行解析,让有关艾弥尔的一部分逐渐清晰。
凌波泛漪、罗袜生津,檀红呷着莲趾缱绻舐弄,山腹弓起波折,浸透的青蛇颤颤游跳。
“哈哈哈,好痒的,别,脏啊——”视野里,短衣薄衫朵露儿从躺姿仰起了腰,刚伸手触及踝上银器的纹理,另一只手便相对将其夺过。
没有脸,也没人能看到自己的脸。
这是艾弥尔被克洛丽丝解析后的记忆,虽然依旧存在一些荒诞的拼接画面,将不同时空连续在一个点上,但基本能还原出一部分情感最激烈的片段。
指如蛇游,克洛丽丝只从艾弥尔的视角垂下脸,逆悬的笋岭渐近,檀香互换。
“漱口啊,笨蛋——”
“唰。”
克洛丽丝提取走与艾弥尔直接相关的灵质,没有再看。
有这么个东西就行了,没必要逮着别人的隐私窥探。
通过艾弥尔的灵质进行匹配,少女果然在下水道入口附近发现端倪。
克洛丽丝提取相关灵质,发现阴沉奸诈的汉子曾抱着挣扎的麻袋路过此地,附近的打手还与他打趣——
“鹿脸,又带新货过来呢?”打手想伸手揭开麻袋去看。
“哈哈,新货、新货!”他与同行的帮手使了个眼色,几人立刻上前拦住,同时,他歉然笑道,“抱歉,客户说过了,这次的货不看、不碰、不卖,否则我可担待不起。”
打手悻悻收回手,画面戛然而止,随即涌来的是其它人无关紧要的记忆。
克洛丽丝沉着脸,隐匿着进入下水道区域。
地下还从未这么拥挤过,乐园的下水道系统原本并不发达,但随着越来越多的流浪者住进地下、加之比埃尔区的各类走私品通过这条途径进入古灵庭腹地,浩浩荡荡的私人工程渐渐将这里改造得似迷宫一般。
常在地下流浪的人都不一定能搞清每一条路。
克洛丽丝用幻影给自己上了保护色,她裁短快要拖在地上的裙摆,换上雨靴,行走在泥泞的污水上。
乐园的选民近五十万,但还有不少没有户籍的外地人与流浪者,因而每每拐一个弯,克洛丽丝总能看到三五成群的人点着提灯走来。
“轰——”
极远处传来剧烈的爆炸声。
“怎么回事?”
“他妈的,待会儿你们要是看到在下水道点明火的傻逼,记住躲得越远越好!”
窃窃私语中,克洛丽丝继续在飘荡的灵质中搜寻比较强烈的印象,越深入,艾弥尔的意识便越微弱,但她方才重新提取了绑架者的灵质,可以保证线索不会中断。
不一会儿,克洛丽丝忽然感觉到身边有人,她提线指去,来者朝后方轻盈一躲——
晦暗的轮廓模糊不清,出现时,竟然是奈娜。
“克洛丽丝!”奈娜同样惊喜,她也没看到少女,只是根据探险家怀表的指针隐隐有所察觉。
“嘘,”克洛丽丝说,“跟我来。”
她们跨越堆积着高温辐射物的渠道,通过残余的记忆,克洛丽丝发现绑匪到一面墙前便戛然而止,周围的灵质也稀薄不少。
隐约间,少女看到墙面刻着模糊的门形纹路,那些纹路混沌、错乱、令人眩晕又容易忽视。
“门……”
不是克洛丽丝熟悉的奥伯兰门启,不得已,少女先记下图案,又一次潜入梦境中。
策划已经吃饱喝足了,她从克洛丽丝提前制造的存货当中兑换了几本古灵庭当地出版的骑士小说打发时间,姿势很懒。注意到克洛丽丝走进来,她敌视地看着少女,不露声色地将蹭到臀上的裙摆重新盖好,又将写到一半的宣纸藏在肚子下,质问道:这才几个小时,怎么又来了!
“频繁探望乖狗狗不好么?”克洛丽丝走过去摸着满头柔顺银发,“难道你希望主人我再关你个三年五载么?”
“有什么事你尽管发布委托!”策划咬着牙,“主人,我想要一些私人空间!”
“你可以自己在界面兑换呀!”
“一千万一平方米,这太贵了!”
“嗯哼。”克洛丽丝不置一词,顺手将委托发布。
“破解‘门’上的秘文,奖励:1000积分。”
策划看清上面的数字,她忿然扬起一沓宣纸:“你打发叫花子呢!光这几个小时我就抄了八千多句,1000积分只够十杯五百毫升的快乐水!”
克洛丽丝接过宣纸来看,上面用法兰语短句写着“薇薇安是克洛丽丝主人的好狗勾”,由于是毛笔,并不熟练的策划字迹粗糙,每一页大纸只挤得下六七十行,每行能写上两句。
不过……
克洛丽丝问:“怎么每一页都长得一样?”
“有就行了,你在乎那么多干嘛!”
“你要对我撒谎的话,这一沓纸我就泡水里了!”克洛丽丝高高举起手。
“别!”策划忙说,“我只是……只是用梦境力量将它复制到其它纸上罢了!”
克洛丽丝皱起眉头,意识到策划依旧能使用一些梦境能力。之前那些被撕烂的“克洛丽丝布偶”就是策划用来发泄的例证。
“你不会得不偿失么?”克洛丽丝问。
“文字需要消耗的梦境力量极少,按照一百积分的汉堡蕴含的愿力来算,我消耗十积分就能复制一百积分的文字,复制效率比手写快几百倍。”策划心不甘情不愿地回答。
“所以你在这里给我大吃特吃!”克洛丽丝还以为这家伙是真的沉浸在吃吃喝喝里了!
少女将手一扬,宣纸立刻浸在地上的水里,字迹也渐渐化开。
“小贱人你做什么!”策划冲过去,但被铁链拴着,又跌到了水里。
“不老实,该被惩罚!”克洛丽丝掐住策划的腮帮子,揪出舌头,瞪道,“星辰修女被绑架了,你应该很清楚那些龌龊的人贩子能做出什么事来,如果别人因为你的耽搁遇难,我就把所有遭遇原原本本还到你的身上,知道了么!”
策划被少女的气势吓了一跳,知道少女是认真的,既心悸、又不服地回答道:“寄到了……”
克洛丽丝也懒得现在纠正策划的称呼,她松开策划的同时点击委托,问道:“这个‘门’,你能解开么?”
策划睁眼一看,问:“你与腐化修道院接触过了?”
“腐化修道院?”
“等等,你的意思是他们绑架的星辰修女?”策划喃喃道,“我明白了,这就是那个密室的意义……”
克洛丽丝忙追问:“什么意义?”
“哼,你不需要知道,”策划接下委托,写了一套简单的仪式与口令,“与大多数最终会与异质特性融合的‘门’不同,你的虚空之触容而不染,有最纯净的虚空力量,你按照仪式,用它打开腐化修道院的秘门,可以省去很多步骤。”
“不错嘛薇薇安,”克洛丽丝满意地说,“给你个小福利,在我回来之前,你大可以努力复制这句话。但是,等我回来的时候要和你重新修改契约,补上这个漏洞!”
“我消化食物也是需要时间的!喂!”
策划刚表达自己的不满,克洛丽丝却听都懒得听,快速离开了。
“小贱人!”策划捏紧拳头,气得砸桌,她赶紧兑换了存货颇多的炸鸡和快乐水,又兑换了一沓沓宣纸,一刻不停地吃喝起来。
拿了开门的方法,克洛丽丝确认周围空气良好后,在墙壁粘上三根特质蜡烛,点燃冷火,虚空之触渗入门板中,纹路漩涡般转动,如一只扭曲的眼。
克洛丽丝闭眼念诵:“你行于万物,亦在门中,天下通畅,无所阻滞……”
墙壁逐渐扭曲,宛如泥沼的漩涡越来越大,最后霍然洞开、缓缓转动。
一条密道。不仅如此,它还屏蔽了灵质的发散,也许还能遮挡一些命运占卜。
克洛丽丝想了想,从戒指中取出小小邪徒,奥尼克斯·塔尔博登死后,少女寻思这邪教徒的灵脉象征不能浪费,于是便做成了影偶。由于帕亚的寄生,它的灵脉象征同时融入了【寄生邪须】相关特性和伴生技能,小小奴隶主亦是如此,只是实用性比小小邪徒要差上一些。
做成影偶实力要大衰特衰,一只脚跨进半神的路恩提亚在变成小小公爵后尚且逊于大部分资深的超凡者,和棺毒作战时还要处于劣势,小小邪徒自然不必多说。
但用来探路踩陷阱,还是一顶一的好用。
果然,跨越门后,灵质再度出现,克洛丽丝沿着密道摸索过去,大约行了十几分钟,突然在前面发现源晶的余烬。
她将记忆解析后播放出来,让奈娜也能看到——
几个去而复返的男人坐在提灯边,身旁放着等人大小的麻袋,半昏迷的艾弥尔只露出个脑袋,在缺氧的状态下艰难呼吸。
“怎么办,突然多了那么多人找这修女,就算我们带着刀,那帮子不要命的流浪汉也敢堵上来盘问。”
“是你们动作太慢了,要我说直接绑走就没那么多事,你们非得骗她有便宜药买,绕来绕去耽误了太多时间!”
“不用计谋难道还当街绑架星辰修女?我听说那些星辰的占卜师只要晓得你是谁就能找到你的位置,如果暴露了身份,就算卷款逃到人烟稀少的边境也没用!”
“说起来,巴莫,你作为刀疤的手下最为显眼,没准就是因为你才给那些神棍泄露了踪迹,导致三个小时不到就有这么多人来找!”
“你、你什么意思……”
几个绑匪对视一眼,突然间,其中一人骤然暴起,一钉锤砸碎了巴莫的头盖骨。
“对不起了,兄弟,”拿钉锤的家伙问其他人,“现在呢,我们该怎么走?”
记忆在这里告终。
克洛丽丝看着地上的一滩腐败黑色黏液,总感觉缺少了关键信息。
这些绑匪去而复返的时间点距离现在应该不远,可在这么多搜寻队伍的包围下,他们究竟能去哪里?
“克洛丽丝,这里!”奈娜搜索一番,在墙壁的石缝中找到几点血迹。
克洛丽丝走过去,手套沾上还未干涸的猩红,皱眉道:“这上面有艾弥尔的气息。”
少女立刻释放出里面的记忆来——
在艾弥尔模糊的视线中,绑匪们一筹莫展之际,石窟深处传来清脆的脚步声,鞋跟踏在粗糙的砂石上,越逼越近,像催命的铃铛。
“谁!”绑匪拔出腰间的左轮指去,看清来者后,立刻转忧为喜,“是卡洛普希大人!您来接我们了!”
由于艾弥尔的记忆并不清晰,隐约间,那似乎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妖异、美艳,仅勾肩收腰的一举一动便足以摄人心魄。
“怎么把事情办的毛手毛脚,这样可拿不到多少报酬呢。”那声音格外阴柔,又似乎是个男人,卡洛普希挑起挑起近前绑匪的下巴,深红的妩媚唇色像吸魂的妖精,让绑匪难以自拔地迎了上去。
“唔……”
“卡洛普希大人……”绑匪眼神迷离,“我好想进入你……”
“这就是你想要的赏酬吗?”卡洛普希看向其他人,撩下似教袍、又似舞娘盛装的衣襟,诱惑而迷人地问道,“你们……也是这么想?”
绑匪们跪下来,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又臭又腥的热气:“卡洛普希大人、卡洛普希大人、卡洛普希大人——”
他们跪爬着扑上去。
那裙袍似血肉一般织出诡异而炫目的深红之网,动人的无肤女体生长出来,在淋漓的猩红中勾吻渗透。
人开始发黑发烂,渐渐溶化。
艾弥尔被这一幕吓得清醒一半,她小心地挣扎着,蠕着身子靠近石壁。星辰修女盯着石壁上的尖锐棱角,吐出布团咬了咬牙,最终不轻不重地撞了上去!
几滴鲜血从淤肿的伤口躺了出来,她低声念诵着祈祷之语,灰蒙蒙的星云将鲜血掩住,做完这一切的修女悄然挪走身子,一点一点,这时,她终于看清卡洛普希的全貌。
妖异美艳、非男非女,那身紫红盛装宛若异种的肌肤和血肉,一尊尊男女拼接的曼丽躯壳与绑匪们缠抱。他的颚朝两边裂开,翻出一张动人的女性面容,面容侧首有昳丽的男性生长舌头,如花盛开在绑匪们的体内。
绑匪们既迷情、又惊恐,挣扎的指甲扎进卡洛普希的血肉之中,竟然呈纤维状长在了一起,一边溶化、一边下陷。
“真美……”血肉渐渐收缩,重归绰约的卡洛普希擦了擦唇上的津液,他醉声赞叹,旋即看向墙角惊恐得无以复加的艾弥尔,“多么纯洁的人儿呀,我听说你们每一位星辰修女都是星星的宠儿,对吗?”
他伸手拂在艾弥尔颊上,修女只感觉有吸血的蚂蟥贴着肌肤爬。
“呀!!”艾弥尔慌乱地尖叫着,“放开我,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嘘,”卡洛普希将扭曲的红色食指竖在唇边,“我与那些贪恋你身体和美貌的丑陋之人不同,你瞧,我并不会伤害你……”
艾弥尔哪里信这种邪徒的话,她终于掉下恐慌的泪水,啜泣着:“你……究竟想……做什么……”
卡洛普希柔媚笑着,伸手触摸在墙壁上,随着石片簌簌剥落,一道丑陋、腐败的奥伯兰门启出现在视线里:“随我去世界的尽头,我要你的灵魂心悦诚服,荣辱尽归吾主。”
468.堕落之庭
记忆消退,密道中再次只剩下提灯的光影。
奈娜用风捻起一块腐败的黏土瞧看:“这就是那些绑匪溶化后的东西吗,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
“特别的东西应该被那个邪教徒清扫了,”克洛丽丝说,“若没有艾弥尔留下的血,我们也发现不了这个家伙,艾弥尔很机灵……”
说罢,少女苦笑着摇头。
若真的机灵,也不至于被绑匪诓骗了。
克洛丽丝召唤出虚空之触穿透石墙,石片簌簌而洛,露出刻在壁上的秘文来。
门启是虚空门徒最惯用的短程传送法阵,纵使有无数人进行改良,但基本的原理和逻辑还是克洛丽丝学的那几样。
她取出沃伊蒂的虚空源晶“容器”,碾碎后释放力量,用以修改门启的指向。
邪教徒离开这里的时间肯定不长。从绑匪被搜索者堵回来就可以得知,极限时间不会超过一个钟头,甚至可能发生在十几分钟前。
门启固然便利,但短程传送决定它无法将人带到太远的地方。
“娜娜,敌人或许很强,待会儿穿越门启后,尽量以制造动静、救走艾弥尔修女为主,”克洛丽丝提醒道,“如果不能力敌,就靠近我,我随时可以带你离开。”
“好。”
门启激活。
在乐园以南、相距三十多公里的比埃尔大区,虽也是缺乏监管的无法之地,但相较于乐园,比埃尔的治安称得上和平。
黑市遍野、走私泛滥,就连控制该地的老牌家族也无法操纵局面——也不需要操纵。
在放任纵容下,各方权贵都喜欢在这里进行见不得光的生意,超凡者与黑魔法师也常在这里寻买违禁材料,因此,比埃尔区维持着微妙的均衡,丰厚的利润连带本地居民也能分一杯羹,收入水涨船高。
首领俱乐部,古灵庭源远流长的名流之所,最远可以追溯至三百二十年前,那时还没有寻到通往深界的稳定航路,一众披荆斩棘的强大探险者们在此地会盟,建立据点,而五十年后,新一批领主们也在此聚首,商榷对土地的进一步掠夺和占领。他们的后代在此地生根发芽,于首领俱乐部的觥筹交错中主宰一地命运。
当然,两百多年后的今天,首领俱乐部的客人虽也不乏各界名流,但牌面已经不足以让控制古灵庭的真正首脑们大驾光临了。
四楼化妆间,扭曲的紫色镜框卷云般流动,一个妖艳之人怀抱不省人事的艾弥尔走进来。他模样俊美,身段玲珑起伏,贴身薄纱几可透体,其外罩着轻盈单薄的暗红外袍,宛若覆盖着毛细血管网的筋肉。
将艾弥尔放在沙发上,卡洛普希坐在梳妆台前用殷红之笔细细描唇,于颊上略施粉黛,明眸皓齿,宛若出水妖莲,异香绽放。
“咚咚咚。”敲门声准时响起。
门外传来提醒:“绯玉小姐,该你演出了。”
“稍等。”卡洛普希用柔媚的声音回应。
他站起身,腹下收缩,一根根鲜红的针线爬出来,血肉般的外袍立刻在编织中粉饰,刹那如金丝玉缕,曲度勾魂夺魄,只是颜色依旧。
曼丽女体走至艾弥尔身前,卡洛普希想了想,打算先将修女扛起来扔进衣柜,正这时,他灵感突然传来预警,身后的全身镜再度漩涡徘徊。
“嗖!”
无数根殷红之线穿刺而去,与同一时刻出现的黑暗之线纠缠,卡洛普希猛的一拽,暗线绷断的刹那间,室内的空气忽然朝他压迫,玲珑玉体如狂风骤雨下的一张薄纸,顷刻出现点点浸透的凹痕。
“咳!”
卡洛普希吐出带血的内脏碎片,那些碎片迎向走出门启的克洛丽丝,砸在少女本为隐匿编织的骷髅面具上,顿时焕然新生,富集的毛细血管一针一线朝面具两边蔓延。
近乎是承前启后的瞬间,克洛丽丝撕开脸上几要被内脏碎片侵蚀的线,纯白鸟喙顺着鼻梁延长,贴身礼裙四向蔓延,她的披肩罩在身上,斗篷似的一展,植物纤维与菌丝状的白线辐射开来。
“疫医……”“骸骨缝纫师……”
两人同时沉声的一刻,一袭青色倩影飞向沙发上的艾弥尔,卡洛普希冷哼一声,沙发的皮套在这时溶解,露出里面心脏翻滚的血肉之床,坚韧的筋线刺向精灵,风却拉上窗帘、打碎灯光,奈娜在半空诡异一折,只脚踩在卡洛普希的脸上将之按倒。
“可可!”奈娜刚一开口,脚下的卡洛普希整张脸下陷,犹如虫巢蚁穴的怪异腔口滋生血肉,朝精灵足踝裹挟而去。
就在卡洛普希分神一刹,克洛丽丝已从阴影出现在艾弥尔身旁,然而少女的的线刚要勾住修女,沙发怪物突兀冒出勾断线丝的爪子,险些将克洛丽丝的胳膊齐肘而断。
少女一退再退,奈娜脚下的树藤也被卡洛普希所溶解,精灵抽身拉开距离,双掌合如枪状——
“砰!”
聚焦的空气猛的贯彻卡洛普希身下地板,风炮卷碎卡洛普希的一条腿,后者却哼也不哼一声,沙发同步溶解地板,带着艾弥尔与他一并坠落!
“哐当当当当当!”
杂物破碎的声音接连响起,仓储室的铁架接连倾倒,而后沉寂。
克洛丽丝与奈娜注视着通向一楼的漆黑洞口,少女的白线沿着尖锐的木板棱角向下渗透,精灵则再一次控制风的流动。
“绯玉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化妆间的门被打开,侍女见里面一片漆黑,她点亮门口的提灯迈出步子。
克洛丽丝看到黑黢黢的门外只有灯芯直射,光芒似被压缩一般,惊悚感爬上脊背,她高声喊:“不要进来——”
步伐落下。
“是谁?”一步。
“谁在哪里?”两步。
“怎么还是这么黑呀?”三步。
“我……”寂静无声。
提灯在这一刻亮起,衣、肤、肉、骨层层剥离的侍女定格在少女的视线里,她们被光照亮,克洛丽丝显出形来,侍女追下身去。
血崩如潮。
克洛丽丝一怔,先是对眼前一幕感到触目惊心,紧接着是无比的愤怒和憎恶。
“小心!”奈娜用胳膊勾住少女的腰肢,将她带离血崩的范围。
鲜血与大地融合,血网织如蛛巢,一枚卵飞速缔结、膨胀、孵化,妖异的无肤之躯玫瑰般舒展,她胸前发散着提灯的光,体表的囊泡收缩、迸射,血雨狂顷而至。
“噌噌噌!”
奈娜五指一抬,木质地面竖起厚实的高墙,抵挡住暴雨般的攻击。
精灵怒视道:“这个邪恶的混蛋!”
“得用火烧,”克洛丽丝说,“或者用毒,一切能破坏血肉性质的东西!”
“可是……”
可是那会伤害到艾弥尔。
她们的目的是救出修女而非与邪徒作战,目前的局面是双方都有留手,谁也无法奈何对方,但那不男不女的鬼东西明显占据上风。
“两分钟,奈娜,等我两分钟,你在最后一刻抢下艾弥尔。”
“怎么做……”奈娜正询问,却见克洛丽丝取出小小公爵来,立刻明白少女的计划。
如果暂时没有克制对方能力的手段,就只能用沉睡之血降低其活性。
但是,倘若沉睡之血火力全开,对身在其中的奈娜也会造成影响。
即便是克洛丽丝本人,更多也是依靠虚空之触的抗性才能与小小公爵在沉睡之血的笼罩范围内并肩作战。
这样一来,苍生就会将目光投向这边了。甚至奈娜也有暴露的风险。
纤维与菌丝状的白线朝仓储室蔓延。
“咿——哈——”
得到释放的小小公爵仿佛游龙入海,它欢天喜地地蹦下去,嘴上的针线绷开,扣子眼睛也带着神经垂下来,露出里面布满血丝的瞳。
白与红在黄昏的照耀下灿若晚霞。
“三分钟……可能不到三分钟。”克洛丽丝中午才极限释放出所有力量,她没有奈娜灵容过载的天分,到现在源力也只恢复了七七八八,虚空之戒也未完全充满。
两分钟是她全力以赴的极限,两分钟后,奈娜将以全盛的姿态扑来。
「从阿尔珀斯的话来看,维璐梅卡和疫医应该有合作,这笔账多半会被苍生记在协会头上……薇薇安的意思,腐化修道院也会掺和选举,只是不知道灾兆纪图和腐化修道院是否存在合作关系。」
短瞬权衡后,克洛丽丝紧跟着小小公爵一跃而下。
星辰修女被绑架,教会将怎么想?作为深界唯一的正教,三座奇观就悬在古灵庭附近,他们的力量举足轻重。
白与红线纠缠着向室外蔓延,腐败的灰烟袅袅升起,俱乐部传来阵阵惊呼,几个保安刚走过来,就被红线勾住脚踝,血肉迅速融化,为首的队长刚欲抵抗,红线却钻进体内,将灵脉与躯壳整个剥离。
小小公爵一落地,立刻带着狂躁而欢快的狰狞扑向卡洛普希。
“黄昏?”
妖艳的邪徒露出短暂的诧异,他的神情立刻慎重,尽管那具布偶表现出来的实力不算太强,但沉睡之血中似乎蕴含着超乎寻常神赋者的神性。
铺满毛细血管的蠕动肉块在晚霞普照时变得慵懒,连卡洛普希自己也生出恹恹欲睡之感。
他于身前召唤红色的无肤之躯,组合的血肉以分外诡异之态分解出根根猩红肉蔓,正要将气势汹汹的小小公爵裹住,“铛”的一声钟响,卡洛普希只觉自己灵魂和血肉都震散一般,那刚召唤的无肤之躯瞬间血崩,红色的液体淌在小小公爵身上毫无腐蚀,而是被灿金的沉睡之血镇压。
卡洛普希前脚刚退,克洛丽丝后脚便从天而落,玲珑体态顿然向下一沉。
少女蹲踞邪徒的肩上,延绵披肩如翼而展,又倏地一合,捕蝇草般将卡洛普希束缚。
“公爵大人来送钟啦!”小小公爵尖笑着,它扑到克洛丽丝垂下的披肩上,隔着白色菌丝将双手插进卡洛普希肩胛,脖颈忽的一仰、头槌猛的一砸。
“铛铛铛铛铛铛铛!”
无数声震耳欲聋的钟响贯彻卡洛普希的灵魂和肉体。
“铛!”
突然,小小公爵被弹开,它原地晕乎乎地转圈,吐出舌头颠颠倒倒:“星星,怎么满天都是星星,斯哈斯哈,阴阳人,跟公爵大人玩儿阴……”
同样被震飞的还有克洛丽丝。
少女的披肩被腐化,满地蠕动的血肉在这一个转为深黑,卡洛普希已不成人形的躯壳从每一个伤痕处长出新的半身,男男女女无肤无眼无耳无鼻无舌无牙,它们张着口,发出的却是与钟声对峙的刺耳魔音。
这一瞬,就连灿金的黄昏也渐渐黯淡。
“腐化……”克洛丽丝攀爬在天花板的白色菌毯上,瞪大眼睛。
“影偶不错,路恩提亚?”卡洛普希缓缓用血肉修补自我,问道,“你是谁的门徒,竟然披着疫医的身份……奇法是败在你们的手里?”
克洛丽丝心中一惊,沉声问:“怎么,他是你老相好么?”
“看来是了,”卡洛普希笑道,“我得谢谢你除掉这个大患,否则我们涉足古灵庭的难度要增加不少,不过看上去,你这位不速之客也会相当棘手。”
他在拖延恢复体力的时间,克洛丽丝也知道这一点,但是,卡洛普希主动放出的信息让她不由自主地听下去。
两人皆在互相揣摩对方。
卡洛普希不知道克洛丽丝的状态只能维持两分钟,缠人的白色菌丝和影偶让他放弃了力敌的想法,转而寻找退路,同时推敲少女的背景。
轻易破解他门启的门徒,在古灵庭绝无仅有。
“你是谁的门徒?”卡洛普希又问。
“苍生。”克洛丽丝淡然回答。
不料,卡洛普希摇了摇头:“不,你不是,苍生不可能与疫医在一个阵……”
他陡然停住。
妖艳的邪徒笑道:“你试探我?”
克洛丽丝反问:“那你认为,能行走在深界的,究竟是谁的门徒?”
“戒律所更没你这号人物。”
“嘿,我居然也算人物了,”克洛丽丝眯起眼,对这个评价不知是否满意,她笑着说,“想知道我是谁么?”
“愿闻其详。”卡洛普希的血肉渐渐弥合,大地的猩红开始沸腾。
“我是……”
克洛丽丝嘴唇翕张,她猝然扑向卡洛普希,后者淡然一笑,伸手抬起一面黑色血墙,这一刻,少女的披肩忽如幕布切开光线,她钻进阴影,白线覆盖而去。
“你所见所触所思所感,”腐败的氛围随着卡洛普希的话语蔓延,深渊的气息扩散,“将在此而堕。”
尽管,慈恩圣教试图驾驭的原罪来自深渊,但真正的腐化力量,却远不止原罪那般简单。
便是没有感情的顽石,也会在深渊下堕落腐朽。
“砰!”
白色菌线蓦地染上猩红,却非卡洛普希的血腥,而是激烈的、苦痛的火。
燃烧的虚空之触从菌线中突兀长出,更纯粹的地狱淹向卡洛普希,白色的虚空之触则展向血肉沙发,要将艾弥尔夺走。
同时而来的,还有克洛丽丝躲在安全区的未说完的叱骂:
“……蠢货克星啊,邪徒!”
469.山雨未来
古灵都东岸,湛蓝如天的海潮拍岸,点点星光弥漫在沙滩上,透明水母散发着萤火般的微光,在温暖的深秋惬意漂浮。
从海岸树林往山中深入,群青掩映下隐约得见一座绿藤交缠的城堡庄园。
庄园办公室内,身宽体胖、面相和蔼的老者正伏案读写,他是卡里翁托·格莱曼奇,古灵庭最有权势的领袖之一,连半神也得礼让三分的大财阀。
这时,门“吱呀”拉开,窗户在风声中咣咣铛铛,壁炉燃起白色的火,所有缝隙皆蠕进苍白物事,它们翩若白羽,聚出一张张空空如也、仅有狭长嘴缝的惨白面庞。
老者放下笔,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惧,而是抬头笑道:“晚好,苍生阁下。”
一进来,苍生交叠的声音便响起:“疫医下场了。”
“这不是显而易见?”格莱曼奇平静地说,“维璐梅卡能在上个月成为三位候选人之一,菲普利斯财团功不可没。”
苍生说:“我从棺毒的标记看到,他们的人与腐化修道院产生了冲突。”
格莱曼奇皱眉问:“你再次感知到目标了?在古灵庭?”
“准确说是比埃尔区,杀死棺毒的疫医在首领俱乐部与腐邪眷属发生了战斗。”
“为什么是腐化修道院,那些邪教徒也在古灵庭?”
“无法知道,黄昏和暴雷模糊了我的视界,”苍生的嘴角几乎咧了整张脸,他的声音却十足冷漠,“但我早就说过,皮德弗利亚的蓄奴之地有深渊气息。”
格莱曼奇解释道:“拥有深渊特性的不一定都是邪教徒,我与你讲过,慈恩教会的奇法与我们有不浅的合作关系,他几乎串联了周边全部的奴隶贸易,领主们需要这一样个代行脏活的白手套。”
他又坦诚:“若这次选举顺利,我们将用天枢职权给予慈恩院公开传教权,我了解过慈恩教会的教义,它可以作为我们进一步均衡星辰教会和探险家公会实力的筹码、同时安抚那些贱民的情绪。”
开拓党代表着领主们的利益,在这个松散的联盟中,领主们最底线的共同诉求是保持各自地位上的独立,在探险家公会原有制度下开疆拓土、代代传承。这也是他们排斥将辖下子民纳入天枢印记的原因之一。若贱民们拥有了主宰自身的权力,领地人口必将迎来断崖式的下跌。
浮星海的奴隶制度绝于天枢降临,但在此之前,每一个领主同样是大奴隶主,所有领地子民都为其财产,哪是那么容易割舍的呢?
因此,领主们对子民的移民限制、债务控制和人身买卖一直存在,尽管星辰教会的宣道让他们有所收敛,但也让奇法这样的角色应运而生。
似格莱曼奇这样的财阀其实已经不再将目光拘泥于狭隘的土地,但作为开拓党党魁,他需要代表领主们的诉求满足自身利益——
渡星桥。
这算得上是格外特殊的一届,掌控渡星桥的半神会在近年走向生命的终结,到时,虽然还要经过一系列复杂的继任者选择程序,但天枢对奇观归属将有着最终的决定权。
“慈恩教会是一回事,腐化修道院又是另一回事,况且,你口中的奇法,他现在不还是杳无音信?”苍生嘶嘶笑起来,“我听说是死在了飓风岛,这就是你委以信赖的合作者?”
“我同样信任你,不是么?”格莱曼奇并未因苍生的讥讽而动容。
“奇法已经出局,那么谁才是顶替他的入局者?”苍生反问,“你不是如此不智之人,你帮皮德弗利亚顶了一局,莫不仅仅是大发慈悲?”
“此事我会调查,包括你说的疫医……”格莱曼奇沉默一会儿,缓缓道,“但维系联盟的团结离不开皮德弗利亚家族,退一步讲,若他们真的暴露出状况,对我们候选人的声誉也将造成毁灭性打击。”
“你果然最清楚,”苍生沙哑地笑着,“你帮他们开脱时可不要引火烧身了,”他从缝隙中卷来,又从缝隙中退走,“我比你活得要久,有一点你应知晓,腐邪堕落、天枢降临、第一位慈恩的圣徒出现在失落之国全都发生在同一年,你以为值得信任的皮德弗利亚,内里到底是怎样的千疮百孔?”
在格莱曼奇的静默中,苍生逐渐消失,不留一丝痕迹,只有残响还在他的耳畔回荡:
“当一叶障目时,再崇高的理想与光明希望都将成为腐化的催化剂,何况你这样只为苟活更久的凡人?”
格莱曼奇一张平静的胖脸,唇上胡须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盯着桌上的一张报纸——
“‘游侠实录’:谎言与奴役。”
……
首领俱乐部,卡洛普希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的敌人还有这样不合常理的力量。
他并非没有接触过恶魔,然而无论哪一族恶魔,都未曾如眼前烈焰般使他每一个细胞都发生颤栗,仅仅直视那团并不炽烈的红光,灵魂便若承受极刑。
而且,那火焰随着不知哪里冒出的虚空之触烧向方方面面,稍一接触,满地的血肉便扭曲着枯萎,仿佛不愿再多活一秒。
这一招令自恃“不朽”的卡洛普希完全没能料想,剧痛中,他的衣袍再难保持正常模样,浑身血肉枯萎的同时,疯一般无序生长,男男女女或人或兽的脸孔浮现出来,嘶吼咆哮。
尽管如此,卡洛普希依旧有意识地抑制混乱的灵魂,腐败领域驱退靠近的白色触手。
他正要进一步愈合血肉沙发、让红黑色的丝粘黏住艾弥尔的肌肤时,迅猛的闪电陡然劈裂整栋建筑,强光烧穿因剧痛反应不及的卡洛普希。
邪徒立刻聚合满场的血肉进行覆盖,但空间仿佛在这一瞬凝滞,无数肉眼难以分辨的裂隙乍然出现在最刁钻的缝隙间,一道道残影往来其中。霹雳刮过艾弥尔的胳膊,修女在这一刻猝然消失,短短半秒钟的时间里,克洛丽丝被柔软又暴烈的身子撞飞无数米,力竭的少女在恍惚的眩晕感中看不到方向与尽头,等星光照在脸上时,她已经躺在公园的草坪上。
“怎么样?”奈娜身穿浴袍,烧坏的衣料碎片还挂在身上,气喘咻咻地说,“很、很快吧!”
“我……呕……”克洛丽丝刚想回答,胃里突然一阵翻滚,趴在一边干呕起来。
妖精烹饪的青菜炒豆消化得没有一点儿渣滓,克洛丽丝吐了一阵,除了眼冒金星外就只想找张床晕倒。
她忍受着地狱之火带来的痛楚余韵,强撑着站起来,问道:“艾弥尔怎么样?”
“修女很安全,哦,她醒了……慢一点。”奈娜走过去将艾弥尔扶起来。
虽然奈娜用自身源力保护修女穿梭,但裂隙带来的摩擦依旧让艾弥尔衣衫破败,克洛丽丝拿仅剩的一丝力气为她修补外袍后,脚跟忽的软倒。
“克洛丽丝!”奈娜急忙用肩膀抵住少女。
“我没事,只是有些乏力……”克洛丽丝有气无力地说。
何止是一点儿乏力,若没有奈娜在,她要么躺在原地等死,要么只能寻找失控的契机拼死一搏。当然,如果没有奈娜,少女也不会把自己逼到这种程度。
“谢谢你救了我,呃……”艾弥尔已经从迷迷糊糊的状态清醒过来,朝两人感谢。
“绿勋疫医克洛丽丝,你可以叫我的名号苍生,”少女虚弱地说,随后将两手搭在奈娜肩上,“我的助理,柯娜小姐。”
“谢谢您,克洛丽丝小姐!”艾弥尔千恩万谢,“如果没有你们,我可能……”
她不敢再想下去,直觉告诉她,落在邪教徒手上的结局要比被卖成奴隶凄惨无数倍。
“不必多说,有什么治愈神术吗,我快虚脱了。”克洛丽丝已经没心思听修女道谢了。
“呃……我、我……”艾弥尔惭愧地低下头,“我只学过缓解疲劳的按摩,这样可以吗?”
按摩……
克洛丽丝又想起之前窥探的记忆来。
她看着这个矜持秀丽的修女,怎么也无法将其与记忆中那亲吻脚趾的形象联系起来,口味不是一般的重。
“免了,”克洛丽丝没好气地说,她问道,“我们现在在哪儿?”
“比埃尔北部的自然林地公园,”奈娜说,“从这里徒步二十公里就可以回到柏叶城了。”
“二十公里……”克洛丽丝微弱的声音里透着哀怨,“我们还是找个安全点露营吧,我实在是动不了了。”
奈娜摇头,双手向后勾起少女的膝弯,向上轻轻一抬:“我背你就行了呀。”
克洛丽丝犹豫道:“可我感觉你的消耗也很大。”
方才的无数次穿梭只是一瞬,但是,要在那么短程的距离规划方向、片叶不染地带出两人,奈娜于那一瞬所耗费的心力要远远超过她午间在守望之湖展示力量的消耗。
比较幸运的是,虽然卡洛普希是堕落的门徒,但不知是没有充足准备亦或不擅此道,他未能布置出棺毒那样阻挡奈娜穿梭的结界。
这样的情况下,想要拦住全力以赴的奈娜几乎是天方夜谭。
下巴搭在精灵肩上,克洛丽丝感受着身下这具充满韧性又不失柔软的胴体,她不断思索对方究竟是怎么承受住那般雄厚的力量,但渐渐的,少女放弃了胡思乱想,只是嗅着浅淡的植物芬芳,用唇轻贴了贴白皙颈背上滑落的汗珠。
克洛丽丝想吻一吻发梢浸湿的甘甜味道,但矜持劝退了杂欲,最终她只是安安心心趴着,发觉奈娜同样可靠。
她还未被人背过。
幼时的安乐让她未曾感受到山雨欲来的紧迫感,但对于两百多年来日薄西山的垂危帝国而言,廷臣脸上时不时的忧愁和窃窃私语已经预示着灾难。尽管还是过着没心没肺的太平日子,大人也不会陪她有太多宠闹。
至于第一次见阿莉丝塔时,克洛丽丝是被凶神恶煞的修女扛在肩上。任谁由青面獠牙的野兽那般对待,也会以为将要面临比妓女还不如的非人日子,幼女好一阵挣扎,结果被提着后襟拎了一路。
奈娜注意到少女的动作,好奇道:“怎么了,克洛丽丝?”
“没什么,只是想要放松一会儿,但又不能太放松……”克洛丽丝叹了一口气。
他人终究无法一直依靠,何况,克洛丽丝希望用自己的力量守护至亲与伙伴。只是,少女也清楚,个人的力量十分有限,最终就算成了神又如何呢?如亚里恩特所言,万灵救主也正面临死亡,还得一群凡人来想办法。
“在想什么?不要心事重重啦。”奈娜安慰。
“我在想能不能骗几个有安全感的人过来。”
虽说不愿靠别人,但事到临头,助力还是越多越好。克洛丽丝一面希求安定,但另一方面,她心中始终潜藏着跃跃欲试的探索精神。
思来想去,克洛丽丝发现薇薇安可能是最关键的那个人物,这臭矮子藏着不知多少心思,也就她现在心神俱疲十分虚弱,否则非得进梦里拷问三百个回合。
奈娜并未徒步二十公里,行了大约四五公里后,她便找到货运列车将克洛丽丝与艾弥尔带上车厢,沿着铁轨直驱乐园,片刻后便抵达了目的地。
朵露拉站在济施院的大门前焦急守候,当艾弥尔的模样出现在她视野中时,修女的眼眶泉水般湿润,她接住扑上来的模糊不清的人儿,在“太好了”的感激声中擦拭流不尽的泪水。
“扶我起来……”
接近济施院的克洛丽丝挣扎着从奈娜背上站起身。
少女强撑着打起精神,深吸一口气。她端正软帽和长裙,面具重新戴在脸上,拄一把女士花伞,优雅、娇柔地挺立在不远处,像一朵亭亭玉立的素莲。
“疫医女士!”朵露拉再次擦了擦眼睛,激动地看向少女,她扑上去紧紧地搂住,“太好了,艾弥尔真的没事!”
“当然了,我可爱的修女,”在艾弥尔古怪的脸色中,克洛丽丝老气横秋地托起朵露拉的下巴,淡然道,“作为一名立志济贫的慈善家,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470.你才是异端!
无论先前多么狼狈,克洛丽丝依然要保持从容。既然要凹出无可挑剔的疫医女士,就不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还趴在别人的背上。
少女最近还在发育,一百六十公分的身材已经与部分成年女性持平,在营养不算特别充裕的地区当得起高挑,虽然没有刻意锻炼、称不上玲珑有致,但也体态娉婷、在一袭纯白的打扮下素雅大方。
成熟体态带来的问题是,她今后不能再扮演童真活泼又可怜的小女孩,诸如当初在伊洛娜或者摩修面前的形象都要舍去。
但这也不算坏事,整体而言,克洛丽丝觉得自己的戏路是越发宽广的,同时也给了她嘲讽薇薇安的底气。
一年多以前,少女最多也就在地精面前逞逞能。
在圣仪式上时,为了博得更多疫医的同情心,克洛丽丝采用了以退为进的娇柔姿态,但行走在无法之地时没那种必要,过分的柔弱和善良会成为掣肘,因而她此刻成熟强势一些,在与软绵绵的星辰修女进行对话时能保持主导地位。
一如她之前与阿尔珀斯那般,倘若自己带着求人的姿态去找那位曲奇人,多半少不了一阵扯皮和条件,反倒是兴师问罪的态度,让地精的第一反应是息事宁人。
不过,克洛丽丝肯定不会与修女用那种凶巴巴的傲慢态度,她用戴着真丝手套的食指擦去朵露儿眼角的泪花,说道:“我们进去再谈吧。”
济施院和法尔亚尔的教养所的差别不大,围墙圈起一个宽敞的院落,有仓库、地窖、石磨和水井,由于乐园的地下水污染超标,因而水井旁边还有一台长宽各四米、高三米的净水器。
庭中是一栋混凝土建筑的四层小楼,里面收容着儿童、失去工作能力的人或暂时失业者。
“教会在乐园的济施院仅开设了九座,其中八家都在靠近南里恩市的北面,咱们挨着柏叶城的这座也是一年前才落址的。”朵露拉与艾弥尔相视一眼,紧紧牵起手,向克洛丽丝介绍。
“为什么都在北边?”
“有时候,帮助穷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朵露拉摇了摇头,低落地说,“听说三十年前的乐园有二十几家济施院,但后来渐渐做不下去……过量的救助让济施院人满为患,源源不断的物资并未使这里更好,反而制造了更多不应该的摩擦和矛盾,这与我们想的不大一样。”
“我都不知道这个哎……”艾弥尔茫然地说。
“我该与你说的,这样你以后出门会更小心一点!”
其实朵露拉也没想到,真的有人敢绑架星辰修女,而且还几乎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这明显有所预谋、而非某个流浪汉见色起意。
朵露拉又问:“疫医女士为什么会出现在乐园?”
“我不是说了吗,”克洛丽丝微笑道,“我是一名慈善家,希望将阳光普照在黑暗的土壤上。”
“哎?这是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的意思吗?”朵露儿懂得明显比满眼迷茫的艾弥尔要多。
“只代表我个人,”克洛丽丝说,“我计划在这里开几家贫民教养所,以收养孤儿为主。”
“这样吗?我可以引荐您去见院长,他可以给你提供很多有用的建议,说不一定以后我们还能互相扶持呢!”
济施院的工作也很忙碌,全院就一个院长、四个修女、两个修士和十来个合同护工,一共得负责百来个儿童的教养,还有若干残疾人和病患以及领救济的流浪汉,加之被绑架的艾弥尔惊魂未定,朵露拉还得处理很多事情。
朵露拉将克洛丽丝和奈娜带到四楼的院长办公室门前,她敲了敲门,引两人进入。
“布鲁尼院长,艾弥尔找到了,是疫医女士救了她,”朵露拉浅笑道,“请进吧,疫医女士。”
院长办公室不算宽敞,书架、书桌摆放局促,待客的沙发边铺着地毯,边上整齐堆放着枕头与薄被。
伏案的是个褐色鬈发、唇腮蓄须的中年人,一身轻便朴素的衬衣长裤,他站起身来迎接,克洛丽丝能看到他腰间别着枪袋。
中年人忙问:“艾弥尔找到了?发生了什么事?”
“她被人绑架了,是……”朵露拉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少女。
“是来自腐化修道院的邪教徒。”克洛丽丝说道。
中年人神情一怔,这时朵露拉说:“疫医女士想在乐园建立贫民教养所,我觉得院长您能给她提供一些帮助。”
“知道了,”中年人说,“朵露拉你先下去吧。”
待修女离开后,中年人坐回座位,与克洛丽丝说道:“请坐吧,疫医女士,请问如何称呼?”
“克洛丽丝。”出于礼貌,克洛丽丝褪下了面具,露出真容来。
“你比我想象中年轻太多,或者我该称呼小姐?”中年人伸出手去,自我介绍道,“弗朗索瓦·雷诺·布鲁尼,你可以按喜好随意称呼。”礼貌性握手后,他收起桌上占卜用的星盘,问道,“腐化修道院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些虫子出现在浮星海了?”
克洛丽丝摇头道:“我不知道,布鲁尼院长,但我可以确定的是,他们正在以星辰修女为目标。”
“这个信息很重要,我会通禀教会的,”布鲁尼说道,“我刚刚听朵露拉说,阁下想在乐园建立教养所?能为我仔细说说您的来意吗?”
“我希望将慈悲和光明惠及那些可怜人,”克洛丽丝悲天悯人地说,“他们也应该吃饱穿暖,免除饥贫的困顿。”
“您能保持这样朴素的怜悯心实在难能可贵。”布鲁尼说着场面话。
“当然,其实我也是一名虔诚的星辰信徒,虽然还未受洗,但星辰教会的温善一直名我新生向往!”克洛丽丝由衷赞美。
“我相信您是一位慈悲的人,”布鲁尼频频点头,一副“对对对”的模样,他问道,“请问您还有其它需要我们能帮到的地方吗?”
克洛丽丝的话明显未能说服布鲁尼。
无利不起早,这位中年人也不相信少女有着天然、朴素的慈悲。
这并非说天然朴素的慈悲就不存在,教会里那些质朴的可爱修女就是例证,但是,这样天真的善良需要代价,布鲁尼不相信一位能从堕落邪徒手中救出修女的强者是那样的人。
倒不是说布鲁尼否定善良的必要性,而是这种人得从血火中淬炼,而非来自慈悲的温床。
“是这样的,”克洛丽丝腼腆地笑起来,“我认为善良是不分信仰的,因此我也希望这当中能提及太阳教会的功劳,将光明普照在深界。”
不料,布鲁尼的神态立刻变得肃杀,他口吻平淡地问:“阁下是太阳教会的信徒?”
克洛丽丝注意到布鲁尼的变化,但她还是说:“难道善良会因为信仰而区别吗?我为太阳教会工作,但也不妨碍我保持对星辰的向往,我相信,”她照例取出一串项链,将徽章挨个摊开,“无论我们秉持何种信仰,我们的善良始终是一致的,它会成为团结我们的最大共性。”
布鲁尼拾过项链,翻看上面一个个他知道的或不知道的徽章,最后取出太阳十字架,玩味地问:“我明白了,但克洛丽丝小姐,我还是想问,你是如何明悟的太阳真信?”
“啊,那真是一个寒冷又温暖的故事,”克洛丽丝回忆道,“我是来自迷雾层的一位孤儿,每天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饱受收养者的虐待,只要稍微表现出格一些,就要被扒光吊在昏黑潮湿的地窖里受罚……你能明白那样的生活吗?”
布鲁尼想露出同情的神色,但他最终示意:“我理解的,请继续。”
“但是太阳教会改变了那样的生活,他们用明亮的光辉拂照的我,让我从此不再困顿于那样窘迫的生活,”克洛丽丝用神往的表情说,“太阳重塑了我,使我更加强大,所以,我也希望能将善良普照更多人,让他们免受我童年的苦难。”
“哧……”布鲁尼终于禁不住扭头发笑。
“布鲁尼先生,你笑什么?”克洛丽丝不高兴地质问,“我知道你是星辰信徒,但我不也一样是吗?就连深空贤者也允许多重教籍,我们不应该更加包容才对?”
“抱歉,因为你的故事实在打破了我对太阳教会的常识,”布鲁尼最终摆了摆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所以你代表的是晨曦教会?为什么要用太阳的背景?”
“我是很认真地在同你讲话,布鲁尼先生,”克洛丽丝皱起眉头,“我的福音教养是隶属于太阳教会名下的正规慈善组织!”
布鲁尼无奈地说:“我也很认真地在同你讲,克洛丽丝小姐,我来自弗罗伦撒共和国,在我的家乡,你这样的发言是要被当作异端净化的。”
“你是上界人?”克洛丽丝皱眉。
“我并不喜欢用上界、下界这样的称谓来区分人类,”布鲁尼说,“我是星辰信者、探险家以及弗罗伦撒人,与古灵庭人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
少女恍然大悟。
原来是上界人,由于弗罗伦撒也是神圣曼罗帝国的一方诸侯,故而布鲁尼对太阳教会的德性最清楚不过。
不过,克洛丽丝依旧说:“不是所有的太阳信徒都如你想象的那般极端,在深界,我们照样可以团结友爱。”
反正,要说她是异端,克洛丽丝是绝不承认的——她是最纯正的太阳信徒、星辰信者、慈恩教众。
布鲁尼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但是,他最终没有提出反驳的话,因为他确定,能说出这种话的人,百分之百与太阳教会尿不到一个壶里,加之少女拯救了自家教会的修女,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也就没必要刨根问底了。
“我会请示教会的,但阁下需要知道,尽管我们允许浮星海保持多样化的信仰,但有威胁的强势教会,我们不一定真的会允诺些什么,但是……”布鲁尼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这疫医少女没准是晨曦教会的内鬼。
再公正的人也有自己的好恶,在太阳教会大净化高压下离开家乡的布鲁尼,虽然没有见过晨曦教会的人员,但对他们依旧抱有一定程度上的好感或美好幻想。
只不过布鲁尼最终没有选择移民到法兰王国,而是成为一个周游四海的探险家,也使得他与晨曦的信仰失之交臂。
“我们不会阻止你在乐园建立教养所,即便是要传播一些太阳教会的东西,只要是正面的,应该也无伤大雅,”布鲁尼说道,“不过我还是得请示星都,若有什么合作或限制,我会与你详谈的。”
“也好。”克洛丽丝点头。
布鲁尼的认可,一定程度上也能代表大部分星辰信者的态度,若教会的内部声音强烈反对,布鲁尼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好说话。
不过,克洛丽丝也怀疑是“异端”的标签改变了布鲁尼的想法。
时间已晚,既然已经在柏叶城这里留下脚印,克洛丽丝便打算先稍作几天的教养所建设事物,把戏演全,然后再借慈善的名义顺水推舟,送奈娜回家。
少女和精灵在柏叶城济施院过了一夜,次日天稍稍放晴,克洛丽丝便换了身偏中性的常服,独自前往比埃尔大区。
这里治安好过乐园,但管理更加混乱,也因此,太阳教会在古灵庭唯一的教堂便坐落此地。
虽然说对太阳教会的传教不感兴趣,但想想罗伯特大概率是个异端,也不妨给老人一个机会,让他在残生继续发光发热。
要说晨曦,克洛丽丝记得普莉丝娜的小情人哈伯德就塑造了晨曦一脉的象征,这肯定不是自学成材,得有人教导才能做到。
不是所有人都似她有着天生的灵脉象征,大部分超凡者还得沿着典籍上的指导来按部就班完成,难度更甚于嵌合伴生技能。
尤其是,许多灵脉象征与超凡者的性格、思想、精神状态存在双向选择,想要塑造正教的象征,还得学习他们的教典与学说,修习先修心,以达到更完美的契合度。
穿过贩卖神秘材料的黑市,来到教堂地址,克洛丽丝终于在一家妓院和赌场中间看到一扇窄窄的门,门上挂着歪歪扭扭的金属字和太阳徽记,显得落魄又可怜——
“神圣太阳教堂,愿烈阳净化世间一切污秽。”
471.天无二日,人有三四
艾格莎修女向克洛丽丝传递教会的求助消息时,少女已经预料到罗伯特这边会相当窘困,但她实在没想到,上界作威作福的太阳教会也能沦落到如此境地。
左边的赌场热闹喧哗,右边的妓院群芳揽客,按照太阳教会的脾气,这种大大的污秽和罪孽就该当场净化,可惜现实是,教会人员不仅要忍气吞声,还得时时被这里的流氓混混欺侮。
克洛丽丝有先见之明,早就将修女全部调进了自己的秘书团,罗伯特手底下留着的是四十来个意见不一的修士、军士以及打杂的合同工。
这支力量理论上也能在热血街区当上一方豪杰,但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财政吃紧的传教团并不能够上强龙的门槛。
克洛丽丝推门而入,铜锈的摩擦声吱呀拉响,仿佛尘封的腐坏秘境突兀洞开。但是,这已经是罗伯特命人翻新过一次的情况,在传教团刚到这地方时,扑面而来的是呛鼻灰尘,眼中瞧的,是左手搂着妓女右手握着酒瓶的地方司祭。
早年间,太阳教会每年通过探险家银行给这里的浮星海唯一的教堂拨款一万神盾用以传教,打算从浮星海和醉乡两个方向打开信仰之路。
但近年太阳教会因为上界的变故收缩力量,加之浮星海的确没有传来有关于进展的消息,这一万神盾渐渐被压缩至两千,主要的人员也相继召回。
而今,教堂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在罗伯特来之前,这里只有一个司祭和四个兼职修女。给教堂的两千神盾拨款被挥霍一空,大部分值钱的器皿和雕塑都被变卖,二楼的花窗频频被窃贼砸碎,直到传教团来后才钉上。
罗伯特盛情接待了少女,据他所说,左边的赌场和右边的妓院原本都是教堂的产业,用来收济信徒或作为公开活动的场所,可惜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前两任司祭一个卖了左边、一个卖了右边,皆上界过起了富庶的日子,后来的司祭又赶逢拨款骤减,就只能靠变卖家当。
“古灵庭有着远胜于醉乡和乌布诺尔任一地区的文明,”罗伯特依旧敦厚温和、说话不疾不徐,只是额角还要未消的淤青,“但也正是这份文明阻碍了教会的传教,这里有着更健全、稳定的秩序,太阳教会无法再凭暴力强行介入、也没能力拉拢地方权贵。”
不夜城原本便是太阳教会势力范围的极限,而且在不夜城,教会也不得不拉拢路恩提亚来稳定局势,何况是古灵庭这种地方呢?
在古灵庭,太阳教会能诱之以利的没资格帮他们传教,而有资格推行传教的,又根本看不上这点儿“小恩小惠”。
“但你们也不至于混得这么惨,”克洛丽丝端着杯热茶,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教会给你们的命令本就是拍脑门子的异想天开,‘征服’了不夜城就想把信仰传播到古灵庭?他们以为自己是谁?”
在福音教养所工作的修女和修士有着相对高尚的品格,克洛丽丝并无歧视,但对于太阳教会本身,少女是深恶痛绝的。
这里是忏悔室,四下无人,罗伯特无视了少女轻慢的措辞,说道:“传教团里激进的极端主义者已经在和地方黑帮的冲突中被羁押,如果我们交不出足额的赎金,他们有可能没命。”
“我哪有钱去赎一群蠢货!”克洛丽丝故意气哼哼地说,但她灵光一闪,凝视苍颜白发的老人,“你撺掇的?”
少女还记得这老家伙也不是什么本分人,早在不夜城主事时,他便悄然拉拢了阿巴姆家族,分化路恩提亚的力量。于大势而言,罗伯特的动作其实很难扭转当初的局面,但能不声不响做到这种地步,对于一个八十岁、没有多少背景的老人而言,已经超过他应做到的极限。
罗伯特并未回答,依旧温厚平静:“现在更主要的问题是,这里的黑帮已经习惯向教堂榨取资金,非常不利于展开传教,我们就连采购生活物资也会遭受刁难、百般不便。”
克洛丽丝揉着眉心,这老家伙的意思她已经明白了——危险的激进分子已经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现在已经可以放心大胆地篡改太阳真义,问题就在于缺少一个更适合传播的环境!
可更大的问题是,她和晨曦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啊!
如果罗伯特知道她还是慈恩院大主教的学生,不知道是否还能保持这副平静的温厚模样。
克洛丽丝面不改色地放下茶杯,同样平静地问:“你究竟想要我们做什么?”
罗伯特浑浊的老眼一亮,他的胡子微微翘起来,声音有些激动:“两百五十八年前,虚空之灾后,晨曦与黄昏相继分裂,太阳教会发动第一次大净化,三位牧首前往法兰,一位牧首在曼罗帝国寻求庇护,还有两脉在大净化的追杀下远走下界……”
克洛丽丝静静听着,罗伯特见少女默不作声,心绪也逐渐放缓,他深深呼吸,沉声道:“我的老师查阅了大净化一百多年来的所有卷宗,发现其中一位牧首在太阳教会的追杀下于下迷雾层的诺尔河殉道,剩下的信众们在大牧首玛涅娅的带领下继续辗转深界。”
少女摊手道:“为什么找上我们?”
“晨曦领袖的玛涅娅失联后,晨曦教会陷入了各自为营的状态,在法兰王国建立教区的牧首依靠铁腕成为新的大牧首,但缺乏法理性使他难以服众,”罗伯特指着自己,缓缓说道,“至于我们,并不代表哪一家单一的晨曦、黄昏和烈阳,烈阳抛弃了祂的初衷,信徒自然要改换门庭,我们的信仰从未更易。”说罢,他审视着克洛丽丝,沉默良久,最终说道,“我们自然倾向于晨曦,但而今的大牧首并不能联合所有人。”
克洛丽丝了然。感情是找正统来了。
少女玩味地问:“你这样暴露自己,不怕竹篮打水一场空么?”
罗伯特温和地说:“我只代表我自己,我甚至也不清楚‘我们’的存在,我遵循恩师的教诲,在我老师逝世后,我只能联系到一地址,四十年里我从未联络过一次。”
克洛丽丝立刻兴趣缺缺了。原来还是头独狼。四十年过去了,那破联络地址还有没有用都不清楚,这老头干了一辈子连为谁效力都不知道。
但也可能,他仅仅是为了他自己,或者他的老师。
克洛丽丝思索着用食指敲了敲桌子:“有一个历史,我想你的认知存在出入。”
“愿闻其详。”
“我们从来不是被谁追杀到深界,这是我们主动的选择,”克洛丽丝悲天悯人地说,“烈阳已经堕落,我们所做的,是一场自下而上的疗愈,要让深渊不再、让天下人都普照真正的光,而非一时的权力纷争。”
听到这番话,罗伯特越发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深界存在晨曦教会,这一点克洛丽丝从维罗妮卡的话中得到过确认。既然罗伯特误会了她,少女也不介意将错就错。倘若哪天真遇到深界的晨曦,她大可以套一张上界的皮,利用信息差做个左右逢源的中介。能不能捞到好处先不谈,只要不亏,对克洛丽丝而言,那便是赚。
罗伯特还是很小心的,小心到他从未了解过自己服务的势力,归根结底,他服务的一直是自己的本心。
也难怪听到克洛丽丝的话时罗伯特会如此激动。他已年逾八十,谁知道还有几年好活呢?能在将行就木的一刻看到毕生所求的冰山一角,即便是一团火,他也会义无反顾地扑上去。
“那么……”罗伯特欲言又止。
“你没必要周全地了解我们,时间会让一切水到渠成,正如你几十年来所坚持的那样,不是么?”克洛丽丝说道,“新教堂的事,我会帮你安排,但你务必谨记,在这里,太阳教会的酷烈手段是行不通的。”
“无妨,我本身也熟读晨曦的经典。”罗伯特悬着的心放下。
晨曦、烈阳、黄昏,这本就同属于太阳教会,虽然晨曦和黄昏的东西已经被打为禁忌和异端,但不妨碍罗伯特每样都学。
“与我来吧。”克洛丽丝说道。
她离开忏悔室,与罗伯特走出教堂,带了几名骑士团的军士。
刚一出门,阴沉沉的兜帽人便握着匕首走了过来,他散发着淡淡的死亡气息,像坟堆里腐朽了几十年的棺材。
兜帽人将一个染血的布袋扔过去,被军士一把手接住,他说道:“老东西,明天是最后宽限的日子,如果你再不把赎金备齐,收到的可就不是一两双手脚了!”
袋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人类的四肢!
“能否再宽限宽限,”罗伯特从袖袍中取出一张银行卡,为难地说,“我们已经筹到了两千星元,剩下的……”
未等他说完,手脚灵活的兜帽人便将银行卡一把夺过。
“需要身份认证么?”兜帽人问。
“没有,这张卡没有记名,可以随时存取……”
“那就再宽限你三天!这张卡归老子了!剩下四千星元三天后送过来!”
“那卡里有两千星元,先生,我们应该还欠三千……”罗伯特面露苦色。
“多出来的是宽限三天的利息!蠢货!”兜帽人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见人走远,罗伯特面不改色地对军士下令:“这里到探险家银行来回有两个钟头的脚程,十点钟前,让传教团的人从一半从前门分批撤离,一半从后门撤离,将随身行李带走,这里的教堂我已经抵押给银行,下个星期就不属于我们了。”
军士纷纷点头。
正如醉乡的司祭看克洛丽丝不顺眼一样,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对于那些被地头蛇羁押的激进分子,他们没有什么同情心,被抓纯纯因为自己主动挑衅。
“两千星元不是便宜了他?”克洛丽丝皱眉。
“那张卡没钱。”罗伯特淡淡地说。
四个小时后,在探险家银行和工作人员扯皮半天的兜帽人去而复返,他愤怒地踹开教堂大门,里面干干净净,连蜘蛛网都没有。
而这时,传教团已经随克洛丽丝进入柏叶城了。
少女单独带罗伯特进入柏叶大厦,颊上的花藤蔓延,织成一张鸟嘴面具。
“这是……疫医?”在比埃尔区呆了一段时间,罗伯特也逐渐通过各种渠道了解了这个在古灵庭的实权势力之一。
而且,克洛丽丝有个疫医亲戚他也是知道的。
“我们宽容、温和,尽可能联合足够多的人,”克洛丽丝淡定地说,“只有真正的敌人,才会施以雷霆手段。”
罗伯特终于将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一年前,亚里恩特造访福音教养所并留在不夜城并非什么秘密,当时罗伯特还未在意,不清楚疫医在深界有着怎样的能量,直到来到古灵庭,才了解渐多。
这样一来,克洛丽丝带商人们入住守望之海,与菲普林斯财团的哈克家族进行生意往来也完全说得通了——
克洛丽丝也是疫医,他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这样想着,罗伯特心中宽慰不少。
少女的身份起码说明,深界的晨曦混得不算太差。
再一次走进阿尔珀斯的办公室,笑面猫地精依旧谄媚地迎上来,请克洛丽丝和罗伯特落座。
地精看着老人,噙着笑问:“这位是?”
“德高望重的慈善家,”克洛丽丝一本正经地说,“与我一样,是一位虔诚的信徒。”
阿尔珀斯眉开眼笑,心里则腹诽了无数遍。
他就没见过挂一串教会徽章还能保持虔诚的人!
不过昨天的事已经传开,阿尔珀斯已经坐实了克洛丽丝疫医的身份,和那种庞然大物比起来,他这种小杂鱼没理由抬杠。何况从少女当初的表现来看,一定是顶尖的占卜大师,在疫医里面也肯定是干部级别,实力不俗!
阿尔珀斯也不了解疫医,他大半生都生活在乐园,只能从道听途说中窥见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的庞大。那可是他背后的大人物都要忌惮的存在!
克洛丽丝开门见山道:“我需要阁下履行约定,在柏叶城划一片地出来,完成我们共同的慈善事业!”
472.发挥特长
星辰修女找了回来,事实证明,这件事与他阿尔珀斯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但地精也知道,是与不是全凭对方一张嘴,若真被这麻烦的女人污蔑,事关星辰教会的重案,他最后就算能洗脱也得被扒掉一层皮,一来二去的折腾下,权力真空的柏叶城会在谁的手里就不好说了。
故而依照事先约定,阿尔珀斯以除恶务尽的名义拔光了荫柳巷的妓寨,专门将这片是非之地划给还在计划当中的教养所。
克洛丽丝哪能不明白阿尔珀斯给自己埋坑的伎俩呢?且不说几百名妓女的安置会是一笔大大的开销,当中所触动的其他人的利益,也可能令教养所成为众矢之的。届时他阿尔珀斯大可将除掉荫柳巷的理由推诿给少女和疫医,自己则摘得一干二净。
但少女不担心这些麻烦,只要教养所的事业能够推行下去,乐园也能有腾笼换鸟的一天。
克洛丽丝深知凭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在这里扎根,唯有水足够浑浊,她才能从中摸出一两条鱼来。
离开柏叶大厦,克洛丽丝与罗伯特来到所谓的烟花之地,因乐园本身就是混乱的贫民窟,故而在这里的妓女九成九都是受人控制和胁迫,虐待与殴打屡见不鲜,最好的归宿是早早暴卒,否则就要在一身脏病中被扔进下水道,给蛇虫鼠蚁分而蚕食。
克洛丽丝与罗伯特坐在堆满食物、水和干净灰衣裳的空地边,看着面前排起的长龙,用法兰语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包括最基本的医疗保障,养一个成年男性每周需要两星元开支,成年女性需要一个半,儿童是半个或一个,但幼童身体脆弱,恶劣的环境里需要更多保障,如果想竖立正统性,这里的妓女与孩童都需要收下。”这是罗伯特为难的地方,仅此一项,每个月就要多出一千星元的开支。
而且,这里不比不夜城,太阳教会和福音教养所都没有盈利的产业,克洛丽丝也没办法沿袭不夜城的做法,将这里的大佬们挨个抄家。想在这种地方开厂,不仅要比阿尔珀斯这样的工厂主更没下限,还得面对地头蛇们制造的壁垒。
“我会给你五万星元,作为年末到明年末的支出,”克洛丽丝说道,“想要回家的人我们可以提供船票,或者安排到不夜城做工……”说罢,克洛丽丝又叹了口气,“不夜城的财政很好,但可容纳的岗位有限,周边能开发的岛屿本来就少,还被城市议会的吸血鬼舔了大半,呵。”
罗伯特点了点头,说道:
“失业者暂时可以在教养所做义工,顺便按期接受教育,像你在不夜城安排的夜校那样。我需要你将修女们调遣过来,祝福和祈祷能为底层居民提供切实的精神改善和健康恢复,这将是我们的根基,‘福音’也是我们对星辰修女的优势。
“同时,我们要有限度地吸纳信徒,避免因为激进者而与地方工厂主产生摩擦,这一点暂时需要妥协,倘若我们想面面俱到,则必然会因为太多做不到的事背负骂名。”
克洛丽丝摇了摇头:“人员安置和教养所的管理都不是问题,说更重点一些,以及我能看到的前景。”
“我们将会与地方黑帮为敌,克洛丽丝小姐,那位地精先生不怀好意,所以我还想确认一下,星辰教会真的将支持我们么?”
“不支持又会怎样?”
“那么我们就要主动寻求支持,我这几个月粗略了解了古灵庭的历史与格局,目前看来,我们有三个选择。”
两人交谈时,炎日骑士团的军士正在将藏在一座座屋子里的地痞往外撵。
昨日一帮警察将这里查抄过一次,大多是针对苹果醋及其手下的产业,至少上百名妓女逃亡北区,但地方盘根错节的势力依旧没有根除,警察离开的第二天,野心变促使下层力量顶替上来,在一群小头目的组织下重新开始营业。
不过,现在这里依旧算是无主之地。
这片地本身归属于柏叶城镇政府,但这归属只是一个名义,阿尔珀斯就算将此地划给克洛丽丝,真要拿下来还得动拳头。
克洛丽丝看着一个个惶惶不安的妓女和被养起来做仆役的童工被带出来领取连夜织好的简朴外袍,平静地说:“讲。”
罗伯特则为孩子们分发食物和水,施加赐福:“最次一等的,是学习星辰教会在这里的作为,保持绝对的中立,只进行济施,与多方势力都保持和睦。”
一个衣衫褴褛、褐发遮脸的小孩子从罗伯特手中接过面包,他四下瞧了瞧正在清理屋舍的军士,瞥了一眼旁边戴面具的白裙女人,又仰头看着老者。
“还有什么想要的吗?”罗伯特笑眯眯的问。
“我……”小孩子伸了伸手,忽然间,他撞翻桌子,满地的食物袋子倾倒,他将一把快速搂紧怀里,以比兔子还迅捷的反应朝人流最稀疏的方向跑去。
然而,他没跑出几步,突然被不知什么东西绊倒:“啊呀!”
“兔崽子,想造反么!”克洛丽丝插着腰质问。
“好了……”罗伯特想说一些温良的规劝之语。
克洛丽丝一只手将估摸着有一百三十公分、看不出年纪的瘦削小孩,少女纤细的骨架在虚空之触的覆盖下蕴含着远胜成年人的力量,她做出生气的样子,众人喊道:“因为这个家伙,你们今天的食物和水都要减半!当然,你们也可以领了食物以后离开,我们不会强留所有人!”
“你会给他们带去仇恨。”罗伯特依旧温和,不喜不怒。
“这才哪到哪,我这是立规矩!”克洛丽丝说道。
“我没见过他!”忽然又有小孩子说道,“他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女士,我没有撒谎!”
“一起挨罚!”克洛丽丝佯怒道。
少女倒不是不能理解抢东西的小孩子,她小时候同样没少做我行我素的“坏事”,只是被阿莉丝塔抽过几顿后,才越学越“乖”。
在这种环境下生存,多多少少都要学会狡猾。但是,站在福音教养所院长的角度,这样的刺头是该吃教训的。
“放开我!放开!”被克洛丽丝拎在手中的家伙挣扎着,还试图动口去咬。
少女将他拎到自己面前,瞪了半天,苍白诡异的鸟嘴面具让后者毛骨悚然,但眼中仍然倔强。
“女孩?”克洛丽丝眯起眼,问,“叫什么名字?”
“你才是女孩!”他又隔空咬了一口,“我是你爸爸!”
“沃尔什综合征患者,”克洛丽丝将他扔给军士,毫不留情地说,“关一天禁闭让她自愈一下,等老实了再放出来。”拍了拍手,她又向罗伯特问道,“还有两个选择呢?”
罗伯特微笑着说:“明年是古灵庭的选举年,我仔细了解了其中一名候选人,她控制着乐园北区,许多理念我们可以融合进教义中,与她合作。”
“维璐梅卡?”克洛丽丝问。
“你比我周到得多。”罗伯特赞美。
克洛丽丝对此不做评价。少女本身对什么选举就不感兴趣,她哪有那么多周到?之所以对维璐梅卡这个名字脱口而出,还是因为奈娜天天在枕头边念叨。
当然,虽然时时与精灵睡在一起,但那不过是纯洁的闺蜜关系。
罗伯特又讲:“社会党有澄清乐园的意思,如果维璐梅卡女士能做成,我们的事业会更加顺畅,何况社会党背后的支持者是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我相信你肯定早有布局。”
克洛丽丝汗颜,她哪来什么布局?成为疫医也不过是昨天上午的事情!但少女只是微微颔首,说道:“我的是另一码事,这不代表你的意见就不重要。”
尽管面前是做自己重孙女都有余的少女,但罗伯特依然有种被上位者尊重的知遇之感,眼前的女孩肯定接受过晨曦牧首教导才能如此出众,在宗教地位上肯定远超于他,何况还有那般凌厉的手段!
“即便我们不站队,我们选址荫柳巷,肯定也要得罪一些帮派,我翻遍这二十年来的主要报纸,从维璐梅卡可查阅的履历看,她一直在稳步拓展,乐园有四分之一的地区已经实控于公会,假设她的施政理念能实施一小半,仅将浮星海所有公民都纳入天枢印记这一条,浮星海的平民都将成为她的总是拥趸。”
正说着,罗伯特又将面包于水发下去,克洛丽丝则将连夜织好的灰裙子交给排到的女人。
一个米黄长发的女人结果干净的衣裳连连感谢,她看着勉强两个叽里咕噜说鸟语的人,觉得克洛丽丝更诡异一些,便问那慈祥和蔼的老者:“请问大人……我们留在这里究竟会被怎样安排呢?”
罗伯特和蔼地说:“我们是一家教养所,会为无家可归者提供教育和救济,当然,你们也需在教养所做义工作为补偿,前六个月不会有任何薪水,从第七个月开始,你们每周能拿到一星元的酬劳,当然,食宿和医疗保障我们依旧免费提供。”
“你们是……星辰教会的大人吗?”女人畏畏缩缩地问。
她早就听说过济施院,最近几年也有一个大盗时常流窜于乐园,偶尔会在荫柳巷盗窃时顺便制造破坏,让一些可怜的女人有机会逃到附近的济施院。一但到了那里,就算再胆大包天的黑帮也不敢硬闯。何况她们这些被拐卖的人本就该有主宰自己人身自由的权利。
“哦,当然不是,”克洛丽丝狡黠地笑起来,可惜在面具的遮掩下,只有甜美的声音像魔女在诱惑,让女人心里毛毛的,“星辰教会会为了你们拆掉这个污秽之地吗?”
女人默默摇了摇头。
“星辰教会都是一些顶善良的人,但是他们只是爱人,”克洛丽丝指着自己的心,说道,“而我们会教你们去爱自己,也爱别人。”
米黄长发的女人听不大明白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区别,但莫名觉得克洛丽丝的话更有道理一些,又觉得鸟嘴女士这帮人对自己更好一些。
女人在修士的带领下离开后,罗伯特沉默片刻,最终幽幽地说:“但最好的选择,还是星辰教会。”
“我知道,我又没诋毁他们,”克洛丽丝无奈地摊开手,指着脖子上的项链说,“我对深空贤者也是崇拜已久的……你知道啦,我们在深界必须要更加宽容,才能找到立足之地,似烈阳的那种不得人心的做法肯定走不远的。”
罗伯特深以为然,点头道:“但两百多年来,星辰教会一直固守裂空山脉以西的教区,几乎不插手世俗,如果能以星辰修女为契机让星辰教会支持我们,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等晨曦的信仰传播之后,你的贡献足以封圣,你又是梦境行者,更容易通过祈祷加封大牧首、成为真正的圣徒……如果你有这个意思。”
实在是少女过于年轻,罗伯特才说出这样的话。寻常人成为一地主教就是毕生所愿,但从克洛丽丝的事迹和天赋来看,显然有加封牧首的潜力。
克洛丽丝不露声色,点点头,似是默认了老人的话,她转而说:“可取得星辰教会的支持难于登天。”
“腐化修道院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我曾以为他们只存在于上界,但下界后我发现,这些邪教徒无处不在,他们无时无刻不想着散播深渊、腐化这个世界的人与物。”
“……”
“你可以发挥你的特长,像在马克西面前那样。”
罗伯特似怕克洛丽丝没听懂,又委婉的补充。
那样是哪样?
克洛丽丝想了想,似乎她当初取得马克西的信任,是添油加醋地狂踩慈恩院,又顺带向太阳教会展示了自己的虔诚,显示出她可以被利用的价值。
发挥特长?克洛丽丝薄有愠怒。
这该拔舌头的老狐狸不是变相在说她是一个撒谎精么!
但是,狂踩腐化修道院似乎也是个主意。
目前星辰教会并不知道腐化修道院的渗透到了哪一步,她克洛丽丝也不知道,但是,作为唯一和邪教徒交战并成功救出修女的人……她可以编啊!
尤其是布鲁尼那里多半看出自己是个“异端”,那不妨顺水推舟,从虚空中搬出晨曦的身份招摇撞……呸,惩奸除恶!
不错。克洛丽丝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虽然罗伯特说话难听,但他还是有点儿东西的。
做好事要趁早,克洛丽丝不再耽搁,在与罗伯特简单讨论教养所接下来的建设事宜后便奔赴柏叶城的济施院。
还没进门就看到正在创造绿植的奈娜被一众小孩子欢快地围着,旁边的朵露拉注意少女,小跑着迎了上来:“疫医女士!对啦,教养所的事安排的怎么样,需要我们帮忙吗?”
“教养所还好,”克洛丽丝绕开话题,用沉重的声音说,“朵露拉,有件事我需要与你们教会的高层进行联络,与艾弥尔有关……”
“是……什么事?”朵露拉的心一下子揪起来。
“不仅仅是艾弥尔,这应该也干系这星辰教会的命运!”克洛丽丝郑重地危言耸听,“是腐化修道院,经过我们内部人员的调查,他们正在策划某件足以毁灭古灵庭的恐怖献祭仪式!”
473.理性分析
克洛丽丝的话让朵露拉跟着忧心忡忡,她急忙带少女前往院长办公室,敲响了门。
“请进。”
“院长,疫医女士有十分要紧的事情……”
朵露拉进入办公室时,发现里面还坐了身着幽蓝色制服、头戴军帽的一男一女,她不记得有见过这两位陌生人,便好奇地多打量两眼。
没见过的制服,但胸章上赫然是星辰教会的星环象征。
“是调查团和执法局的教友,”布鲁尼向朵露拉介绍,“莱曼、苏妮。”
修女恍然。
不过,对于这两个部门她也仅仅有所耳闻,今天才第一次见到其中成员。
朵露拉在布鲁尼的眼神下离开办公室,不做逗留。
莱曼站起身来,脱帽行礼道:“这位一定就是从邪教徒手里救出修女的疫医了。”
“应尽之务罢了。”克洛丽丝微微摇头。
“请坐吧。”布鲁尼亲自将角落的凳子搬过来,邀请少女落座后,问道,“朵露拉刚刚说,阁下有十分要紧的事情?”
克洛丽丝平静的脸蛋没有额外的温度,她煞有介事地说:“不仅十分要紧,而且还关乎着古灵庭和星辰教会的命运走向,可能会影响到贵教在古灵庭的根基。”
莱曼微微蹙眉,问道:“何出此言?”
少女并膝坐着,十指交错放于腹前,两根拇指轻轻地摩挲似在思索,但面具遮蔽了容颜,让人看不出她的神情。
良久之后,克洛丽丝缓缓道:“想必诸位对腐化修道院并不陌生。”
莱曼点头道:“阁下同布鲁尼院长说起过此事,这一点我们已经知晓,但阁下为什么会认为腐化修道院能威胁到教会在古灵庭的根基?”
“邪教徒并非突然出现在古灵庭,这几年来,我一直在追查一个邪教徒的踪迹,从迷雾层到失落之国,”克洛丽丝沉声说,“直到最近,我们才确定他的图谋是古灵庭,以及星辰教会,但具体是什么,暂时不得而知,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蓄谋已久,潜藏的力量足以对古灵庭的格局进行一场彻底的颠覆,而非昨天才临时起意。”
莱曼和苏妮若有所思,布鲁尼波澜不惊地坐着,少女之前的故事他已经拆穿过一次,尽管这回没有发现破绽,但他依然保持审慎的态度,不会立刻被带入节奏。
苏妮问:“‘你们’?疫医一直在关注腐化修道院的活动么?”
克洛丽丝苍白的鸟嘴左右摆了摆:“这不重要。”
不是疫医……
莱曼立刻想到布鲁尼之前提到的“异端”揣测,他旁敲侧击地问:“那么阁下代表了谁?”
克洛丽丝反问:“这重要么?我想向阁下提供的,是有关于邪教徒的情报,而非我自己。事故既然发生在古灵庭,星辰教会应该很容易通过占卜来找到恶人。”
“占卜并非万能,邪教徒用腐化干扰了自己的痕迹,让占卜都指向无关紧要的帮凶,”莱曼摇了摇头,郑重地询问,“阁下来自晨曦教会,对么?”
相较于布鲁尼,这位年轻的调查员明显沉不住气,克洛丽丝模棱两可地说:“你们应该很容易查到我的背景,我只信仰一个太阳,当然,我同样是虔诚的星辰信者,”少女祝福道,“愿星光为你指明前路,免除迷失。”
“那么,阁下是如何追查那名邪教徒数年之久?”
“相较于此,我认为真正的重点是,”克洛丽丝说,“贵教应该尽快追查邪教徒,这里是古灵庭,贵教的辖地我们不便插手。”
“但是……”
莱曼还想追问,布鲁尼在这时插话:“我想疫医女士只想保持有限度的合作,以我们目前对彼此的信任,还不足以坦诚相待,对么?”
“并非我不愿意袒露心扉,”克洛丽丝叹息道,“而是我并不指望能够取信贵教,那便更谈不上精诚合作。况且,我相信星辰教会在古灵庭有着举足轻重的力量,只要预先保持足够的警惕,就能够应付可能的危机,用不着我这么个小人物。”
布鲁尼说:“星辰教会并非古灵庭的主宰,我们当然需要合作伙伴,”他看向两名调查员,问道,“两位教友想必也是这个意思。”
莱曼立即点头:“我们会诚心守护阁下的所有隐秘,同时,若阁下有合理的要求也可以提出来,星辰教会将尽量满足。”
“卡洛普希本就是我的追查对象,”克洛丽丝说,“贵教能将他缉拿归案便是我全部所求,”少女的声音染上些许怒色,“莫非,阁下以为我是什么逐利小人么!”
“当然不是!”莱曼急忙补救,“一名疫医的品德,我们绝对是信得过的。”
说罢,四人彼此相顾,寂静良久。
终于,克洛丽丝叹息道:“如你所言,我来自晨曦教会,但也不尽然。”
布鲁尼面色无波,莱曼和苏妮则正襟危坐,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由此更加好奇克洛丽丝口中的“不尽然”是个什么意思。
“我之前与布鲁尼院长撒了谎,其实我并不来自下迷雾层,”克洛丽丝朝布鲁尼歉然点了点头,又说道,“我是安格纳人,瓦瑞亚公国出身,父母身为晨曦信徒在大净化中罹难,六岁时被法兰王国的星辰修女抚育,因此,我对星辰的信仰同样发自肺腑。”
莱曼追问:“那么阁下又是如何加入晨曦教会?”
“上界出身的布鲁尼院长应该知道,晨曦教会并非统一的。”
克洛丽丝看向布鲁尼,后者微微一怔。
他带着审慎的心态吸收克洛丽丝提供的信息,然而,少女此刻的这番话,除非真的从上界而来,否则绝对编不出这么巧合的事来。
瓦瑞亚公国,神圣曼罗帝国的选侯之一,太阳教会信仰最狂热、也是大净化最频繁的地区,两百年来被审判的异端不下二十万,其中超过一半被直接处决。
而少女接下来的话,更让布鲁尼陷入怀疑的迷茫状态:“我的父母,是来自太阳教会中的变革者,‘我们’是一个很宽泛的概念,所求不过是再寻求太阳的统一,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们’究竟是谁,也不知道‘我们’拥有哪些成员,我所能联系的教友仅仅一位,从我下界十年以来,只与他进行过寥寥数次的联络。”
布鲁尼皱眉问道:“因为变革的需求,你加入了法兰王国的晨曦教会?”
“这是我们内部的合作,我无法透露太多。我只能告诉你,我所执行的任务,是普照光明的伟大理想——”克洛丽丝娇嫩的声音多出几分狂热,“实现晨曦的联合,进而完成太阳的统一,我们要让世人知晓,真正的太阳并不酷烈!”
“布鲁尼院长?”莱曼用询问的眼光看向中年人。
“太阳内部的变革我有所耳闻,但也仅仅是耳闻,每个组织都有它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的传言。”布鲁尼如此强调,他不愿意相信,但克洛丽丝所言,与他前半身在上界的隐秘传闻都能对上号。
“我不孚众望,五年前成功联系到深界的晨曦,也在志同道合的伙伴的引荐下成为疫医,”克洛丽丝终于提起正事,“可惜两百多年的时光已经让晨曦们的分布与疫医一样松散,他们在最危险、最黑暗的地方传播光辉,与腐化做斗争。这也是其中一支晨曦之所以给我委托——追查卡洛普希,那个神秘的邪教干部。”
考虑到晨曦逃入深界是个渐进的过程,天枢却是在两百多年前由深空贤者直接空降,因而星辰教会在深界的足迹肯定要更早,说不定就有高层与一些晨曦信徒进行过交流。
克洛丽丝说“晨曦”分布松散,就是为了防止可能露馅的情况。
不过深界太过广袤,之间的空域又存在无法通行的绝地,两个教会是否有过交集也不好说。
西部深界就几乎没有抵达中部深界的直线路径,得先至荒原层或失落之国,再从有限的航路下潜上升。
这样的情况下,深界各空域的交流显得更为匮乏。
十年前克洛丽丝才五岁,但她现在是疫医“女士”,真实年龄也就由得三人乱猜。
莱曼和苏妮听克洛丽丝讲了半天故事,似乎能想象出少女辗转各地那波澜壮阔的人生,由衷钦佩之余,丝毫没意识到这一大段故事根本没有一句话提及今天的重点。
布鲁尼将信将疑,他叹了口气,说道:“疫医女士,你还是为我们说一说,你追查的邪教徒到底在进行着怎样的谋划吧。”
克洛丽丝翘起唇角,拉星辰教会下水的机会来了!
“不,请听我说完,我的经历对当前的局势十分重要!”少女强调着,又继续说,“在追查卡洛普希的过程中,我们发生过多场恶斗,其中一次,我窥见他的又一个合作者!”
“合作者?”
克洛丽丝恶狠狠地说:“慈恩圣教叛徒,紫衣主教,奇法!”
这下连布鲁尼也蒙了,这是他从未听说过的全新版本。
慈恩圣教是什么?
“慈恩院?”倒是苏妮不确定地说,“我在颠倒山脉遇见过这支宗教,他们应该是很温和的人。”
“凡事都有两面,”克洛丽丝压了压手,示意听众稍安勿躁,“我深入挖掘,发现奇法这邪徒是只手遮天的大奴隶商人,从乌布诺尔空域到浮星海再到幕夜高原,到处都是他插手的奴隶贸易!”
莱曼和苏妮默默听着,他们身兼调查团和执法局二职,处理过的肮脏案件不下十指之数,便没说浮星海禁奴这种反驳的话。
就连布鲁尼也渐渐对这故事动心了——他的济施院院长职位并不高,以探险家的身份退休,本身也有在济施院养老并发挥余热的打算,但克洛丽丝讲到的各种“八卦”,又燃起他熊熊探索之心。
“奇法在不夜城布置了一场献祭数十万人的仪式,如果让他做成,恐怕会酿成波及整个乌布诺尔空域的灾难!”
莱曼说:“不夜城的卷宗我看过,前些年有在醉乡失踪的星辰修女,这两年来状况好上不少。”
“是你阻止了他,对么?疫医女士?”苏妮用尊敬的、期待的声音询问。
“我哪有那么大的力量呢?”克洛丽丝苦笑。
“可慈恩教会败走不夜城,不是么?”莱曼想到什么,惊道,“这就是你潜入太阳教会的原因!好一招驱虎吞狼之计!”
“莱曼,疫医女士愿意告诉我们这样的辛秘,代表着她对我们的信任。”布鲁尼的言辞中带着提醒。
什么事都一惊一乍,这样的人怎么做好调查员呢?
“太阳教会并不足以根除奇法的危害,他背后站着一位强大的神赋者,司掌贪婪的大主教观陀,同时还与掌握辉光塔的神赋者路恩提亚合作密切,”克洛丽丝淡然说道,“当时局面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我搜罗了奇法的所有罪证,在被污染的绝地里亲自造访慈恩圣教的另一位大主教,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后才说动那位强者,请他清理门户。”
莱曼是看过不夜城卷宗的,里面没有克洛丽丝说的这么多的细节,但能帮他厘清太阳教会、不夜城城主、慈恩院之间的基本关系,此刻再经少女这么一说,惊醒动魄的一幕幕便立刻在脑海勾勒出来。
又一想到克洛丽丝兼有疫医和晨曦的身份,崇敬之余又心生寒意——这是一个极为奸诈的间谍。当然,用奸诈形容合作对象不大合适,“机敏过人”勉强符合莱曼心中的判断。
“可这与腐化修道院有什么关系?”布鲁尼问道,“奇法与腐化修道院是一伙的么?”
克洛丽丝想起卡洛普希有关奇法的言辞,说道:“不完全,你不能指望两个疯子结成铁盟,但他们的确存在合作关系——我曾经清楚过一个横行醉乡的空盗头子萨摩,他的【骸骨缝纫师】技能便来自腐化修道院,而据我了解,萨摩是路恩提亚的狗……”
“而路恩提亚又于奇法合作……”莱曼若有所思,心中重新完善卷宗没有的关系网。将这些补充进去,安乐港-不夜城这条航路的发生的情况便基本明朗了。
苏妮想到克洛丽丝提及的奴隶贸易,灵光一闪,问道:“你的意思是,腐化修道院与奇法的奴隶贸易有所合作,艾弥尔被绑架决非个例,对么?”
“说对了!”克洛丽丝打了个响指,从袖中变出一张报纸放在桌上。
众人一齐看去——
“‘游侠实录’,奴役与谎言。”
是一篇论述浮星海公民遭受欺诈和拐卖的报道,文中指出,浮星海可能暗藏着一条更大的、不为人知的贸易网,让人口买卖在暗地里流通。
“我与太阳教会拆了荫柳巷建立教养所,”克洛丽丝说,“我知道你们顾及大局,很难下场做激进的决策,但我希望你们知道,荫柳巷九成九的妓女都是被拐卖的,乐园黑工厂的劳工,大多也因为各种各样的欺诈才沦落到这里。”
少女的话令布鲁尼感到汗颜,有很多事不是他不想做,而是不能做。星辰教会毕竟没有成功主宰古灵庭,只要插手过深,就会面临反对者们的攻击,届时济施将更加艰难。
“这些罪行都是对人的腐化,”苏妮说,“疫医女士是想说这个么?这是腐化修道院的谋划?可是再堕落的人腐化也需要一个过程,腐化修道院若明目张胆,我们很容易找到线索。”
克洛丽丝摇了摇头,说道:“不全是。”
三人齐声询问:“那是……?”
少女卖了关子,她没有开口,而是发出神秘莫测的冷笑,让人无法猜透她的想法。
皮德弗利亚的恋童癖想绑她,这虽然是主谋策划为了拿到名片的布局,但不意味着那帮所谓的大人物就不付出代价。
只要星辰教会开始深入调查,教会与财阀必然会产生矛盾。尤其有星辰修女受害在前,先入为主的情况下,就算皮德弗利亚家族与此事无关,教会也该尽全力揪出这帮杂碎的破烂事。
想通以后,克洛丽丝长长舒了一口气,沉声编道:“古灵庭的财团们,已经在潜移默化中腐化了,只要他们赢得天枢职权,比不夜城还要惨烈的献祭将在古灵庭上演!”
474.小贱人安敢毒我!
克洛丽丝的骇人听闻让两个调查员倒吸一口凉气,少女提供的信息太过重要,已经不属于他两人能够独自处理的“绑架案”。
而且,克洛丽丝的情报有很多可以考究的具体之处,是真是假一查便知,这方面很难进行伪造。
莱曼知道,尽管一些论断来自猜测和推演,但若前置条件没有作假,这些“有理有据”的推论便与真相相差不远。
“我会禀告教会方面,”莱曼说道,“教会一定不会忘记疫医……”
“我在协会的代号是苍生。”
“苍生女士的帮助。”他重重点头,显然对克洛丽丝“真诚”深信不疑。
两个调查员已经在这次造访中收获诸多,当务之急是尽快向上级汇报,然后成立层次更高的调查组隐秘地探寻真相。
就在他们起身欲走之际,旁观的布鲁尼忽然开口道:“我听说女士同样信仰星辰教会,但是并未受洗。”
克洛丽丝温婉道:“是这样的,我对银河包容与博大仰慕已久,可惜一路艰险、磕磕绊绊,还没正经拜访过星辰教堂。”
“星都是最接近银河的圣地之一,你既然是这件事的关键人物,我想高层也会诚心邀请你参与这次的调查,何不借此机会前往一观呢?”布鲁尼循循善诱道,“伟大的银河不会拒绝洗礼一位虔诚的善者。”
布鲁尼的想法很简单。洗礼是一层保险,这代表着信徒与神建立起或强或弱的灵魂上的联系,深空贤者虽不会因此奴役操纵信徒,但真正的坏种一但与掌握部分幻梦权柄的神灵沟通,一肚子坏水绝对无影遁形。
克洛丽丝也听出布鲁尼的意思。如果她真是好人,宽容的银河不会在意她究竟信仰晨曦亦或烈阳,而若是恶贯满盈的奸邪之辈,多多少少也会暴露出问题来。
“真的吗?”克洛丽丝喜悦地说,“这简直是我最大的荣幸!”
阿莉丝塔被地狱和腐邪双重加持都能做星辰修女,她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克洛丽丝还能被深空贤者针对不成?
少女的果断让布鲁尼再次一愣,中年人点了点头,最终没再多言。
事情暂时就这么定下,只要星辰教会不排斥,那么福音教养所的发展就不成问题。倘若星辰教会真的与财团产生不可挽回的矛盾,那更是浑水摸鱼的极大利好。
除了准备晋升的材料外,克洛丽丝也在有意无意地让福音教养所扩张,尽管现在她并未看到什么远景,但多拓展一些生存空间,来日能攫取的资源便越多一些。
就目前而言,如果自己没有疫医这层背景,绝无从阿尔珀斯那里“赚钱”的可能性,从这一点看,疫医对组织成员的福利还是相当不错的。
既然福音教养所已经在乐园扎根、又触动了地方黑帮的利益,那么克洛丽丝拜访乐园最有权势的工会也就显得理所当然。
不过克洛丽丝问了布鲁尼才知道,目前社会党的候选人正在西恩市参加会议,想要见到她还得等一段时间。
选举会在次年年中进行为期两个月的候选人巡回演讲,但在此之前要进行繁冗的预热活动。眼下还在各党候选人的提名阶段,相较于只有维璐梅卡的新生社会党,开拓党与革新党的提名候选人不止一位,直到年中才会真正确定。同时,各选区也会在这段时间里选出各党参与大会的代表,对于根基薄弱的维璐梅卡而言,她有许多事要亲力亲为。
更重要的一点是——确保自己的生命安全。
天枢降临的早年间只存在领主们建立的开拓党,所有候选人皆由领主提名,几乎只代表领主们的利益,这一现象在一百九十二年前由第十二届大总统尤利森·索伯图斯改变。
彼时古灵庭已经走出筚路蓝缕的阶段,航行技术和工商业的发展让浮星海涌入更多探险家与移民,同时也加深了浮星海与周边空域的贸易往来,新兴领主和商人在这一刻出现了实力与权力的不对等,为尤利森·索伯图斯分化开拓党创造了机会。
尤利森·索伯图斯在当选总统之事立刻让暗地里组建的叛党浮出水面,他厉行改革、颁布新法、邀请疫医入驻守望之湖,对部分罪恶滔天的旧领主进行清算。那是属于革新党攫取权力的狂欢,但也导致古灵庭接下来十几届总统选举无一不伴随着血腥,直到星辰教会表现出收权的试探,两党才逐渐缓和、抱团取暖。
领主们本就是刀口舔血的探险家出身,哪怕再强大、又哪怕而今再注意体面,也不会改变嗜血而暴虐的本性。
因此维璐梅卡方方面面都需要去调和、寻求支持,尤其是同样独立,但又受各方势力共同影响的探险家公会。接下来一整年里,她将游走于古灵庭各个城市与乡村,留在乐园的时间不会太多。
克洛丽丝请工会的工作者发送电报,寻找一个见面的机会,便暂时离开了这个地方。奈娜并未逗留,她有过回家的想法,但现在并非最好的时机,若与家人们表现出过于激烈的情感,有可能暴露端倪。
即便因为小小公爵的情况有可能被苍生知晓,但将背景安排在疫医这里,总比让维璐梅卡直面政敌责问要好得多。
何况接下来,克洛丽丝要带她去星辰教会。
“我、我也要去星都吗?”才回乐园没两天的奈娜有些诧异。
这里的环境十分糟糕、社会治安混乱、有太多不平事,但她在这里生长,惩恶扬善,对这里的土地和可怜人有太多情感。
“当然啦,”克洛丽丝肯定地点了点头,“我带你去叠个甲,不管能起到多少帮助,有总比没有要好。”
“叠甲?”奈娜不明所以。
两天后,会星都述职的莱曼二人又来到乐园,在福音教养所拜访了克洛丽丝。
两天不见,原本乌七八糟的荫柳巷已经焕然一新。女人和儿童穿着朴素的新衣穿梭于院落和楼巷、进行简单的劳作,实在没有事做的,教养所的修女会给她们针线和布匹并教导简单的生活技能,或定时定点普及教育。
但这些女人大都来自浮星海各地,识字率较不夜城高出不止一截,甚至一些还掌握两到三门语言。由于她们原本多从事农业或渔业,所会的生存技能其实还要超过一些教导者。
主要的问题是,从事这些领域并不赚钱,这也是许多人离开家乡前往古灵庭逐梦的原因。
眼下,福音教养所看上去其乐融融,脱离魔窟得到片刻喘息的人们露出久违的笑容,但她们的无法为没有产业的教养所带来任何利润,每天的开支高达上百星元,长期下来也将成为棘手的麻烦。
克洛丽丝盛情邀请两人进院,苏妮指着五层“高楼”上挂起的一条条横幅,问道:“阿尔珀斯是谁?为什么要把对他的谢词排在最前面?”
“啊,那是捐助我们教养所的大慈善家,没有他,就没有我们这家教养所的存在。”克洛丽丝望着头上醒目的标语,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少女此前答应阿尔珀斯,她不会用教养所从事任何政治活动,只会宣扬爱与仁善,作为福音教养所乐园分所的最大赞助者,他的名字当然该排在最上头。
至于什么神职者啦、普通商人啦、辛勤贡献者啦,则没有那么大的脸面,只能做成公告板展示在教养所里面,不显于外。
“能得到苍生女士这样的评价,他一定是格外善良的人吧。”苏妮发出感慨。感慨之余,她由好奇地打量摘下面具的少女,发现对方比自己想象中年轻稚嫩得多。
不过对方是疫医,驻颜有术很正常,按捺下询问保养秘方的欲望,她和莱曼随克洛丽丝进院参观一阵后,说道:“我们这次来是诚心邀请您前往星都,关于邪教徒卡洛普希的调查,我们认为您有权参加。”
苏妮又取出一份文件,继续说道:“这是教会与福音教养所的合同,如果阁下愿意合作,教会承诺济施院会对福音教养所提供一定限度的人力支持和物资帮助,还有……”
克洛丽丝接过文件,微笑着放到一边:“只要是星辰的善举我都一百个赞同,之后我会让罗伯特司祭来洽谈,希望贵教知晓,我不是那种因为自己能尽绵薄之力就向他人索利的小人。”
“愿银河祝佑你之前路。”苏妮发出祝福和赞美的感叹。
莱曼说道:“那么星都一事……”
克洛丽丝平静地问:“我们多久离开?”
莱曼和苏妮一喜。少女愿意前往星都代表心中坦荡,对星辰教会有着无条件的信任。若真的心里有鬼,即便最终答应,肯定也要推脱一二。
不需要什么准备,带上狐耳奈娜后,克洛丽丝再度踏上旅程。
星都位于古灵庭西陲,传闻中是古老的英灵沉眠之地,与乐园的直线距离近五百公里。克洛丽丝需要先乘列车至灯港市,再从灯港转乘前往星辰教会总部所在。
小半天的车程里也无事可做,闲来无聊,少女再一次潜入梦境世界,打开牢狱的大门。
这一次进来,牢狱的光线要明亮许多,水牢渗水的裂缝被硬泥给堵上,湿气少了七八成,空地里多出石桌、石床和暖暖的被巾,桌上摆满垃圾食品和饮料,床上趴着一个不负清瘦的银发女人,她穿着黑白囚裙,塞满炸鸡的口中含糊地念念有词:
“薇薇安是克洛丽丝主人的好狗勾……”
“薇薇安是克洛丽丝主人的好狗勾……”
“薇薇安是克洛丽丝主人的好狗勾……”
随着她声音的扩散,一张张白纸浮现出复制的文字来,每做完一沓,她就将其投进克洛丽丝安排好的扫描器,兑换几十到一百不等的积分。
复制的过程赶不上印刷的速度,这与策划消化食物中的愿力效率有关,在梦境的几个星期里,策划只攒下三万多积分,吃喝暂时不愁,但距离自由遥遥无期。
垃圾食品是基于愿力和克洛丽丝的思想生产,本身会因为少女的主观意识呈现出对应效果,反馈在原味鸡和快乐水上时,呈现出的就是愿力转化效率减慢、堆积为“脂肪”等等。
由于克洛丽丝也没完全搞明白意识对梦境的影响,因而见到策划的第一时间时吓了一大跳——
如果说薇薇安之前的虚拟形象是清瘦的飞燕,现在则有圆润玉环几分饱满了。依旧具有美感,但这才过去几天?
以身化梦是能影响到现实的,如果策划对自己的认知在梦境中受到影响,虽然不至于让她变成肥修女那般模样,但肯定会让爱美的矮子抓狂老长时间。
“薇薇安?”克洛丽丝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薇薇安是克洛丽丝主人的好狗勾……”策划不闻不顾,只一个劲地复制。
“薇薇安?”
“薇薇安是克洛丽丝主人的好……”策划终于感知到旁人的存在,她抬头看去,本想开犟,却因惯性退口而出,“狗勾……呀!小贱……主人你来做什么!”
“你愿意当好狗的心意我领了,”克洛丽丝无奈地叹气,“但你不至于这么魔怔吧?”
“你才是狗!”策划龇牙叫起来,她朝克洛丽丝爪去,被少女操纵铁链轻易拉回,她怒道,“又想折腾我了是么?嗯?你以为我会认输么?”
“你疯了,薇薇安。”克洛丽丝怜悯地说。
“你才疯了!”策划暴怒。
这小贱人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一进来骂她是狗就算了,还说她发疯!
素以谋略自傲的策划怎么可能发疯?
“喏。”克洛丽丝竖起一面镜子,照出策划而今的模样。
“扭曲别人的形象有意思么?”策划翻了个白眼,“快让这妖怪镜子正常一点,就算我在梦境里改变了自己的形象,但也不是你用这副猪样侮辱我的理由!”
“可这就是你现在的梦境形象啊,”克洛丽丝感慨道,“你被快乐水污染了,薇薇安。”
策划心中一悸,她急忙将自己摸摸看看,拍了拍脸,发现囚裙突然变得那般紧。银发女人张了张嘴,发现大量梦境愿力堆积在自己的灵体之中,暗藏着某些恶毒的、使人发福的诅咒,她的眼眶瞬间红了,眼泪唰唰的掉,之前被克洛丽丝羞辱时都未如此当面落泪——
“你这个阴险的小贱人,竟然在美味的食物里下咒!!!!!”
475.百世奴婢,犹可复仇
策划怒得能胀成气球。她本以为都签出不平等条约这种东西,小贱人多少也该有个下限,但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在可兑换的食物里下咒!
穿梭梦境时,个人的“形象”十分重要,这是进行自我认知的锚,无论与现实中的客体存在多少外貌差异,都一定有着固定的特征,这是穿梭梦境者意识和精神状态的映射。
策划的梦境形象颀长昳丽,这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她的骄傲与期望。
反过来,梦境形象的扭曲也会干扰到梦境行者的意识,对于深潜幻梦境的生物来说,这种现象通常称为污染。尽管策划的精神韧性不俗,克洛丽丝这点儿垃圾食品绝无可能改变策划本真的意志,但这才过了多久,小贱人就悄然用无法消化的愿力将她腐化到这种地步,要是一年呢、十年呢?
尤其这阴险的小贱人深谙温水煮青蛙的道理,若小贱人用激烈的手段对付她策划倒也不怕,但这种潜移默化的方式太过可怕!
策划盛怒中银牙紧咬,她发现这小贱人的成长速度太快了!再给对方几年时间,不说实力达到恶魔婊子的地步,只要梦境上的天分能有个三四成,就足以将她永远禁锢在幻梦里!
“下咒?”克洛丽丝不悦地皱了皱鼻子,“我哪是那种卑鄙的人?”
“你究竟是谁的门徒!”策划揣着脚,拉扯着铁链,抄起桌上的快乐水泼向克洛丽丝,却迎面撞上一堵无形的壁障,她吼道,“我看你才是腐邪高徒!”
“哼,我如果是腐邪高徒,早就把你腐化成皮肤溶化、牙齿脱落的异怪!”克洛丽丝冷哼道,“坏狗狗,这段时间你积分也赚了个爽,现在来跟我把条约改了,我给你普通的纸和钢笔,你必须老老实实抄写才能过关!”
见策划恨恨瞪着自己,少女走过去,掐起策划脸上饱满的软肉,将其唇角咧开,能看到星星般光洁的银牙正死死龇着:“说起来,你这魔契怎么这么垃圾呀?我都没感觉到什么好处,还要随时被坏狗狗龇牙……你驭使的几个怪物也没多强,我三两下就解决了,哼哼。”
“去…死!”策划从牙缝中挤出音节来。
魔契的效果和使用方法还有很多,她怎么可能告诉克洛丽丝呢?
而且少女不算真正掌握魔契,本质上,这是策划拿出的合同被维罗妮卡以非常手段改变了甲乙方的指向,只此一张,占的还是策划自己【唤魔使】技能的位置,从今往后,策划能契约的邪魔将会永久减一,除非哪一天挣脱了束缚。
这小贱人白嫖一个强大的超凡者还嫌不够,脸呢?!
“答应不答应?我这已经做出让步了,小心我直接给条约加额外的限定!”
“你以为契约是那么容易变动的吗?留下漏洞是你自己白痴!”策划的倔脾气又上头了,死不松口。
“我是一个公正的人,不屑于钻营所谓的漏洞,”克洛丽丝的声音变得冷淡,“但是,如果有狗狗不识好歹,那么我也不介意破例一回,将所有商品调个调!”
“你敢,你已经约定不会对商品进行涨价,每份食物所含的愿力也都固定,只要我不同意,你拿什么改!”
“哼。”克洛丽丝冷哼,少女那蛇一般阴冷的目光爬在策划唇上、喉上、心坎上、深入胃里。
要是平常被人这样盯着,睚眦必报的策划只会冷笑着走开,随后用手段让那人万劫不复,可现在屈居人下,又被地狱之火与幻梦双重禁锢,无法反抗的她对于这样的眼神只会遍体生寒。
“把你的眼睛拿开,我不喜欢女人!”策划有些畏惧那样的目光,但是,她不会屈从。
这是策划所一以贯之的决意。即便被克洛丽丝凌侮,也只会让她更加憎恶这小贱人,抵抗的意志越发坚决。
“薇薇安,”“蛇少女”忽然笑眯眯地说道,“你也不希望以后只能吃大便味的吮指原味鸡吧。”
策划知道自己会错了意,赧颜之际又打了个寒噤,她知道这意味着怎样的折磨,那并不致命,却是对人格尊严的强烈践踏,短时间看或许不及粗暴的凌侮,但长期下来,“饥饿”的她要么为了尊严拒绝一切食物,要么丢下脸面,屈从于克洛丽丝的安排。
软刀子割肉永远比一时的摧折更可怖。
何况那带来的并非肉体或灵魂遭受鞭笞的痛苦,而是精神上的摧残。
策划有着坚韧的精神,但她的年龄和出道后的际遇决定了她尚没有抵抗“时间”的勇气。煎熬很可能让她舍却一切武装。
“我签!”策划含泪道,“但这个漏洞……”
“懂啦懂啦,我会修改的。”克洛丽丝蛇般的态度顿时温婉如水,使人如沐春风。
策划深知自己时间紧迫,她必须在自己崩溃之前积蓄反击的力量,给这小贱人来一场始料未及的奴隶起义!
在此之前,不能再给自己找麻烦了。
如果真是大便味的原味鸡……谁知道这小贱人会不会下更加恶毒的咒?
策划检查了自己的状态,发现目前只是愿力堆积,远没有到无可逆转的地步,只要接下来节食一段时间、固化自我认知,要不了两三个月就能减下来,还剩下一笔伙食费。
“乖狗狗,mua!”克洛丽丝轻笑着在肉乎乎的脸蛋上咬了一口。
“恶心,不要碰我!”
策划本能地踢了过去,却不敢用力,她知道即便全力以赴,这个幻梦的主人也能轻而易举地化解。
“怎么,狗狗也会嫌弃主人么?”克洛丽丝微微抬起下巴,檀口轻启、吐气如兰,一双如狐似凤的媚眼水波流转,映着策划瞳孔里的银河,美态生媚态。
“我没……”策划扭过头,根本不敢看那双侵略如火、格外傲慢的眸子。
即便是女人,也不得不承认克洛丽丝有一张清艳绝伦的脸。那张脸像碧水青山中开满桃花,纯澈中显出使人惊心动魄的暧昧。
策划站得要高些,克洛丽丝便捏着对方的腮帮子强迫其向下凝视:“坏狗狗不喜欢主人么?”
“不要那样叫我……”策划依旧咬着牙,她想转动脖颈,克洛丽丝的手却强硬爬来,将其捏在壁上。
“哪样?”克洛丽丝眯眼笑道,“你的脸上又多出些温度,虽然银河看上去很冷,但我知道,星空中的每一点光亮都比太阳炽烈……不过嘛,好狗狗的脸蛋吻起来倒是不烫。”
“变态……”策划忍着一口怨气,强迫自己冷静,“主人,我叫你主人,你可以不要再那样称呼……”
“你配和我谈条件吗?”克洛丽丝凑过鼻翼,自秀颈向上嗅策划于梦境中的气息,最后,她踮起脚,鼻翼贴在策划的耳廓,“嗯?”
“……”策划咬着牙齿,防止克洛丽丝突然顶开自己薄唇。
“快说薇薇安是主人的好狗,”克洛丽丝笑道,“多说几句,我说不定就答应了。”
“薇薇安、薇薇安是……”策划每一声都要喘息、都要抽噎,她的喉咙中像是含着烈火,却只能自己咽下、不得宣泄,“是主人的好狗……”
“再让主人开心些,我不教你,要你自己说。”
“薇薇安喜欢、喜欢主人……”策划注视克洛丽丝的神色,后者却扬着嘴角,不置可否,策划只能再说,“薇薇安是主人的好狗……薇薇安不知廉耻……薇薇安、薇薇安……”
策划心中想着反叛、思着忍耐,现实的折磨却又挤压着本就濒临底线的心弦,她不断逢迎克洛丽丝、又贬低自己,反复无果后,委屈感终于爆发了,哇的一声,再也难以遏制地当场哭出。
连苍生都想算计的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嘻哈哈哈哈哈——”
克洛丽丝银铃般的娇笑格外开心,也就面对尊严被按在地上摩擦的“奴隶”,她才会露出这番姿态来。
少女的笑容收敛了些,倨傲道:“不错,薇薇安,这次你让主人开心,我答应你了。”
策划又羞又怒,羞的是克洛丽丝的轻慢,怒的是……这小贱人眼中从始至终都只有戏弄,而非情欲。
小贱人似乎真的把她当一只宠物、一条狗在赏玩,把她当作现实压力的泄压阀!许多现实里囿于道德而无法实施的卑劣行径用在她的身上!
这令策划难以接受。
自讨苦吃?
不!
策划不认为这是自己的错,也不后悔当初的抉择,恨只恨自己留了一线余地,没有当场宰了她!
小贱人就是天生坏种!
策划垂下头去,不去看那张开怀当中的清艳俏脸,她谢道:“薇薇安感谢主人恩赐……”
“好了,玩也玩够了,和我谈正事。”克洛丽丝抽了张沙发,云淡风轻地斜躺而下。
玩!
克洛丽丝的话让本来要止住眼泪的策划再次气结,星光簌簌地掉,策划咬着唇,好一阵忍耐才没抽噎出声。
少女也懒得嘲讽策划的姿态,反正这些存于她记忆的东西都会完完全全保存于地牢上的皇宫图书馆,来日方长。
克洛丽丝简单叙述了自己遭遇腐化修道院的情况,又顺带将她在布鲁尼办公室的那套说辞原原本本地交代。
这些都是编造,不算什么大秘密,策划又被她拘禁,泄密风险甚至还不如布鲁尼三人。
策划一边忍着眼泪,一边对克洛丽丝的话感到心悸。
太阳教会、慈恩院、疫医、晨曦教会,这种“流窜”于各种势力的家伙,为什么她一直没有发觉?
策划知道克洛丽丝说的东西都是编造,但真亦假时假亦真,如果要取信星辰教会,这小贱人说的东西就不可能全部是谎言。
这可怕的间谍比她还能隐藏,究竟是谁的门徒?
如果她真的来自上界……
策划忍不住问:“主人有嵌有黑夜教会的技能,是藏夜者一脉吗?”
她曾听变革家讲过虚空教会的内部构架,但由于她的活动范围基本在荒原层到深界,因而变革家也未深入讲述上界的格局。
真要教个七七八八,变革家也不用上界了,干脆留在下边带徒弟。
克洛丽丝用红酒杯装着快乐水,优雅品味着,没有回答。梦境世界能享受各种已知之物,只可惜她无法以身化梦,做不到用愿力补充肉体的消耗,因而只能尝尝味道。
不过,由于这些印象已经十分模糊,克洛丽丝的实力也做不到百分之百的拟真,味道上始终存在一些出入。
“薇薇安可以告诉主人皮德弗利亚家族所做的勾当,主人可以用这个作为筹码帮助社会党攻击政敌,也可以给星辰教会提供线索,激化教会和开拓党的矛盾,”策划表面恭顺,却柔中带刚,她坚定地说,“但薇薇安想要积分。”
哭也哭了、脸也丢尽了,被小贱人欺负这么多次,策划终于放下了一些桀骜。她学乖了些,在这一刻将所有棘刺都藏在柔顺的外表下。
看上去听话乖巧,但克洛丽丝若真的伸手抚摸,还是会被扎出一个个血窟窿。
克洛丽丝竖起食指:“一万积分。”
策划讨价还价:“薇薇安想要十万。”
“你认为这可能吗?”克洛丽丝冷哼。
“一万积分有一万积分的价,十万也有十万的道理……”策划点了点头,“那便一万吧。”
“三万,我要你知无不言。”
“涉及皮德弗利亚的事,薇薇安自然不会隐瞒。”策划不软不硬地顶回去。
这女人学精了啊!
克洛丽丝也意识到策划的蜕变,她走过去,捏住对方修长的脖颈,轻笑道:“坏狗狗还想被教训吗?”
策划俏脸微红,她拧过脸,薄唇紧紧抿着:“如果要责罚,请主人怜惜薇薇安……”
“很好,这就是你作为好狗的觉悟么,”克洛丽丝点了点头,“那就十万。”
“皮德弗利亚家族一直信奉邪神,他们从趣味到技能都需要献祭纯洁的妙龄少女,凯桑曾与他们进行过多达白次的合作,但奇法失踪后,这些合作也暂时没了消息,”策划立刻说道,“至于他们与腐化修道院的合作,我很确定是奇法失踪后才出现的,在此之前,腐化修道院没有插手的力量,相较于慈恩院,他们才是人人喊打的邪教,奇法随随便便透露一些他们的踪迹,星辰教会和探险家公会的悬赏就能将其逼向绝路。”
“那星辰修女的事?”
“薇薇安不知道这是否与皮德弗利亚家族有关。”
“你之前说知道那间密室的目的?什么密室,什么目的?”
“除了庄园产权属于皮德弗利亚家族外,薇薇安没有看到他们参与其中,所以……”策划咬牙道,“这是腐化修道院的事,不在薇薇安的许诺中。”
“二十万积分。”克洛丽丝不咸不淡地说。
“薇薇安不知道的,主人。”
“油盐不进的家伙!”克洛丽丝手中用力,让烧灼策划地狱之火更烈。
“薇薇安真的……”策划倔强地说,“不知道!”
“不错,”克洛丽丝拍了拍策划的脸,没有动怒,“这积分你不要也好,反正我自己也能调查出来,无非是多费时间而已,把皮德弗利亚家族的涉案告诉我,你就可以暂时享受没有主人责罚的私人空间了。”
策划不甘地将一些情报告知,在克洛丽丝走前,她突然问:“听说主人要去星辰教堂受洗?是在什么时候?”
“怎么,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没什么……”薇薇安低下头。
“最好没什么,”克洛丽丝离开牢狱,说道,“好好反思反思做奴仆的责任,你真的效忠于我,被我用到的次数就更多,也更有机会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
薇薇安的脸藏在垂下的发丝里,神情阴翳,待克洛丽丝走后,她体内逐渐弥漫出银河的星埃,计算着大致的时间和路程,口中喃喃道:“洗礼……伟大的银河,请救救薇薇安吧……”
476.银河,我的银河……
进入自己的梦境世界时,现实中的克洛丽丝并非睡眠状态,她一心二用,只要不是进行需要集中注意力的事务,基本能在教训薇薇安的同时对外界保持感知。
但除了感知外,她很难处理现实中的复杂工作,否则梦境和现实同时进行,会出现明显的不协调感,难度比一手画圆一手画方难上无数倍。
“走神”的意识回归现实后,窗外的景色刚刚驶出裂空山脉,一望无际的肥沃平原豁然开朗,正午的群星挥洒着灿烂的光影,忙碌的农人播撒着春种。
浮星海的繁星同样能哺育大地,由于四季如春,这里的大多作物每年能达到三至四熟,每年末都要为来年进行第一次耕种。
“在看什么?”克洛丽丝问旁边专心致志的奈娜。
“哦,一本游侠小说,里面的游侠优秀、强大、抱得美人归,嗨,有些老套没错。”奈娜自说自话,“可我们见过那些游侠,他们和书里写得很不一样,倒不是说是坏人,只是……”奈娜想了想,说道 ,“很平凡吧。”
的确很平凡,平凡到救人将整只队伍栽进去。有理想是好事,但有些抱负实则超出了个人能力的极限。
克洛丽丝看着桌面的报纸,上面刊载着“英雄的诞生:游侠塞可访谈”,著者正是她当初在船上遇到的那名记者,锋芒隐约指向不为人知的大角色。
少女就怀疑这游侠是不是被骑士小说烧坏了脑子,全队覆灭还不够,竟然要成为什么解放奴隶的使者。
“这种游侠小说消遣还可以,但不要代入进去了,毕竟个人的能力总是与幻想中存在天壤之别,”克洛丽丝说道,“如果要我来写……”
“咦,克洛丽丝也想写小说吗?”奈娜来了兴致,问道,“你会怎么写?”
“堂吉诃德。”
克洛丽丝在报纸上写下一个让奈娜不明所以的名字,接着说:“我可没工夫做这种浪费时间的事情。”
“堂……吉诃德?”
“一位深爱游侠小说的老人,”克洛丽丝说,“已经过世了,你不认识。”
奈娜“哦”了一声,也没有多说,而是继续津津有味地看起游侠小说来。虽然很套路,且结合她自己的经历来看充满了不切实际 的成分,但精灵就是吃行侠仗义这套。
黯淡的“暮色”降临,天上漂浮的陆地愈来愈近,隆隆列车前方的地平线终于能见到一座座清冷、素净、澄净的高塔与尖碑,荧荧灯烛亮在天上地下,行人如织,男女老幼安和地漫步于街巷广场,烟火气息与某种神秘的星空氛围浑然一体。
星都人口将将过百万,与守望之湖相似之处是,作为星辰教会的总部,这里有着浓郁的学术氛围,天文地理、机械化工无所不包,教会超过一半的重装设计图在这里诞生。
列车在站台停靠,克洛丽丝、奈娜与两位调查员走出广阔的车站,少女仰头便能看见一座风格杂糅的恢弘神殿——
回绕的飞檐翘角、岩柱交叠、尖碑耸立,中央一座雄伟的高塔仿若插入云霄,星埃上下沉浮,有如光雾。
星辰教会的教堂称之为神殿更为合适,但在两百多年前,这里也不曾叫神殿,而称先灵殿。
先灵的存在广见于奇观,许多自知濒临失控的半神会舍弃身体与灵脉象征,只保留渗入灵魂的原始力量、依附奇观存续,而世界各地也有因各种神秘力量得以保存的强大灵魂。
星辰教会里卓有贡献的迟暮者会长眠深空贤者于幻梦境中缔造的先灵之地,接受后来者的参拜。无穷无尽的幻梦境不乏诡秘难测的存在,但即便在这些存在之中,深空贤者也是公认的幻梦权柄执者之一。
莱曼问道:“现在时间将过傍晚,苍生女士是先落塌休息,还是去先灵殿参拜?”
“我受到了银河的感召,”克洛丽丝虔诚地闭上眼,“我迫不及待想要回归贤者的怀抱,聆听银河的神诏!”
客观来说,将深空贤者称之为神并不符合教义。与虚空使徒将诸神打落只奉虚空不同,深空贤者从始至终都只认为自己是先灵的一员。但随着虚空之灾后诸使徒相继称神,星辰教会也就没有免俗,想必包容的贤者不会因此怪罪。
莱曼为克洛丽丝的虔诚而感动,但一想到眼前的女士颈上那串不那么虔诚的项链,他又感到有些违合。
“我们事先与天枢大祭司进行过沟通,今天到明天他都可以为你进行洗礼……明天或后天总局才会遣人与我们接洽。”
“我已经迫不及待了!”克洛丽丝表现得十分尊敬。
“请随我来吧。”
见克洛丽丝这么热情,莱曼便将少女领入天枢神殿。
中央的高塔被偏堂环绕,正面的偏堂进去,主要是信徒们进行参拜和祷告的地方,恢弘大厅的格局与其他教会的教堂大同小异,只是高台上是一幅梦幻般的银河图景,两侧花窗矗立着庄严的先灵雕塑。一排排座椅上稀疏坐着信徒。
克洛丽丝作为疫医要员、晨曦骨干、太阳精英,肯定不会在这种比较大众的场合洗礼,她随莱曼穿过回廊,乘升降梯来到高塔中层的正殿。
这里往来的皆是星辰教会的修士与修女,也有教会中的行政者、其他部门来此交流工作的干员。
正殿之中寥寥坐着闭目祈祷的教士,台上发须皆白的矍铄老人则根据星盘上显示的浩大星象进行演算,当克洛丽丝踏入拱形石门时,老人缓缓抬起头,露出微笑。
莱曼带克洛丽丝走过去,恭敬道:“大祭司,苍生女士来了。”
“你好,孩子。”老人放下手中的事务,点头致意。
“你好,祭司阁下,”克洛丽丝热忱、激动地说,“我与我的朋友倾慕星辰已久,如今终于来到圣地,实在是……”
“是个好孩子。”老人手指一点,殿堂中瞬间弥漫起光雾来,“你是要洗礼,对么?”
“是的!”克洛丽丝虔诚道,“我做梦都想成为银河最忠实的信徒!”
老人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洗礼一个疫医成为信徒而已,老人没有太在意,在这位九十多岁的老人看来,此事的政治意味大于宗教意味,让他一介大祭司来洗礼只是为了体现出教会对疫医的尊重。
见天枢大祭司如此直接,没有丝毫预先准备,克洛丽丝有些意外——她还以为是多么庄严的事呢,结果连圣仪式一半的规格都没有。
但想想也正常,以少女这点儿糊弄人的背景,能让一位大祭司出面洗礼就已算得上殊荣,总不能强迫星辰教会的高层都来观礼——她还没这么大的脸面。
“愿银河为你指引前路。”
老人口中说着,食指在少女眉心轻轻一点,无穷无尽的银河星埃汇聚而来,似梦非梦的温和气息正渐渐凝为印记,渗入克洛丽丝的灵魂当中。
梦境世界,牢狱之中,默默读秒、身披银河的策划一边抄写“忠言”,一边啃着汉堡的生菜。
对所有食物观察过后,策划发现这些食物的效果竟然与现实有着高度的同步,她之所以发胖,正是因为油炸食物吃得太多。但这不合常理,除非刻意为之,很少有梦境行者能让梦境创造物真实到如此地步,甚至能直接影响到她策划的灵体!
总而言之,节食一段时间是必须的,好在梦境世界终究是梦境世界,食物并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腐烂。
就在这时,缠绕策划的银河忽然有所触动!
“洗礼!”策划立刻明白外面正发生着什么。
在听到克洛丽丝要去星辰教会洗礼后,策划就萌生了反意。
她虽然不是深空贤者的信徒,但她的老师变革家曾任天枢大总统尤利森·索伯图斯,即便过去近两百年,变革家利用天枢的部分职权为其赋予银河的眷顾——
厄难级技能,【银河侍仆】。
能嵌合星辰教会的神性技能,无论策划信深空贤者与否,都代表着贤者对她的认同。
否则,若让其它教会的人来嵌合,轻则灵脉重创,重则濒临失控。
相较于星辰教会九成九的信徒和神职者,她薇薇安才是更加接近银河之人!
“银河大人救我!”
在这一刻,薇薇安不顾一切地释放出所有力量,将所剩无几的愿力统统用以沟通银河。
接受洗礼的克洛丽丝感受到深空贤者的印记正在进入灵魂,少女用梦境力量将印记包容,随手扔到可以被切割的灵质角落里,与慈恩圣父和万灵救主作伴。
但就在这时,银河忽然活跃起来,浩瀚的力量让克洛丽丝差一点匍匐在地、顶礼膜拜!难以言喻的心悸感沿着神经爬进大脑,来自生物本能的恐惧和崇敬几乎塞满她的全部念头!
银河逐渐汇聚,先是有一点橙光自遥不可见的深邃中燃烧,紧接着,一点点、一簇簇,璀璨华彩在一尊若隐若现的斗篷下绽放出炫目的、朦胧的、生机勃勃又自我毁灭的色泽,那闪闪光点仿佛不再是一个个模糊的星埃,而是实实在在的、如梦似幻的星辰!
星涡中,一只吞噬所有光彩的眼睛俯瞰下来,仿佛也能吞没所有人的灵魂。
神殿里,所有闭目祈祷的教士们骇然睁眼,天枢大祭司也因猝然变故双目圆睁,密布的血丝逐渐湿润,崇拜的目光盈满光泽,他的灵魂仿佛要飞出,随那只漆黑的眼睛而去。
但最终,所有人的灵体都在微妙的均衡中留在体内,银河的注入似让他们进入顿悟的状态,莫测的伟力让他们的神秘与躯壳更加和谐、安宁。
天枢大祭司撑着高台,口中呢喃地赞颂:“银河啊……”
这已经不是他的洗礼,而是两百多年未降下神谕的深空贤者亲自降下眷顾!
意识中,克洛丽丝站在光泡起伏的海洋上,水面是蜃影般的黑暗宫殿,天上则盘绕着更甚于缠愿天使浩大的银河。
银河距她仿佛极远,又似乎极近。
“……”银河默默浮动着。
突然间,另一道微弱的银河力量穿破海面,从水下涌出——
“银河大人救我!”
是薇薇安!
克洛丽丝霍然想起这臭矮子也有银河的力量!
大意了!她是想趁这个机会造反么!
少女心中一冷,她触及慈恩圣父和万灵救主的印记,一遇到不对劲就全心向这两位神灵祷告。
再怎么说,传闻中的深空贤者也是格外温和的,应该不至于要她小命。但如果救走薇薇安可就另说了。
就算是神,也休想抢走她的狗!
虽然有拿枪指着深空贤者的意思,但祂毕竟是好人嘛!
两手准备的克洛丽丝搜肠刮肚,将自己从星辰教典中学到的祷告悉数念诵。
“银河大人救我——”
“……”
天幕的星涡只是默默浮动着,那只深邃的、没有光彩的黑色核心似旁观一切的眼瞳。
片刻之后,银河忽然落下一颗燃烧的星辰,克洛丽丝大惊失色,但星辰在进入她的世界时却突然碎成无穷无尽的星埃,柔和光彩朝她涌来。
少女的力量在无可抗拒的引力之下悉数涌出,着满银河华彩的虚空之触如一张幕布撑起天际四维。
“不——”
策划绝望地感受着牢狱外发生的一切,她歇斯底里地哭喊:
“银河洗礼,我的银河洗礼……”
“我的!都是我的!”
“骗子、小偷、强盗、贱人,那是我的!我的!!昏聩、愚蠢、伪神,那本来全是我的!!!”
力量都散尽了,策划的声音越来越弱,直至克洛丽丝也听不见的程度。
银河消散,少女缓缓睁开眼,场面鸦雀无声,奈娜茫然地看着,最后由衷感叹一句:“好漂亮的银河呀。”
但精灵的赞美显然没有引起信众们的共鸣。
“备船!”天枢大祭司忽然激动地喊道,“快让人备船,此事我要上报星罗神殿!”
然而,无需他立刻上报,浮星海天上的黯淡的星辰亮如白昼,早有倒悬的华光汇入高塔,经久未散。
477.信息差
毗邻星都西海岸的高空上,珠帘般的石壤在引力的作用下串联聚合,撑起周长近五百公里的岛屿。
五万余来自天南海北的教会人员及其家属居于岛上的村镇,在岛屿核心,一座充满银色金属质感的宏大机械建筑无声的运作着,无数拼接咬合的零件于岛屿外沿接为一个个转动的星环,环上隐约可见行走的人群和建筑。
星罗神殿,附庸于天枢的三座古老奇观之首。
中央核心内,一位头戴高冠的雍容女人盘坐于虚无之中,她身着宛若星空的法袍、背负星环,随无垠的各色星辰擦身而过。
忽然间,所有星辰泡影般消散,温暖的烛光在壁龛上层层点亮,她从中央的高台上睁眼,四周依旧辽阔,却不复之前虚无的那般无限。
烛光映在她黑白交融的法袍上,照出一张形容柔婉、风韵成熟、不见岁月年轮的美貌。
白发女人面朝一向的银色巨门缓缓洞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行色匆匆地走进来,朝高台上的女人躬身行礼:“老师。”
女人步履典雅地走下台阶,她走至老人面前,问道:“宫主寻回祂了?”
“是银河,祂亲自降下了神眷。”
星辰教会中,深空贤者和银河皆是那位神灵的称谓,后者出现于虚空之灾后,尽管文书中依旧惯用贤者,但近年来,银河更常用于各种祷词和尊称。
“这怎么可能?”女人从容的脸上露出罕见的讶异,“那个蛮子最近有什么动作?”
老人无视了蛮子的称谓,说道:“尊主似乎在与格莱曼奇家族进行交易,但与银河应该无关。”
“守监狱的蛮子,也配称尊主!与探险者合作的是她,被变革家利用的是她,逐走洛斐家族让均衡彻底打破的还是她!能力平庸、权力成瘾,天枢迟早被她弄成一团乱麻!”雍容的女人出现薄怒,她又问,“宫主从幻梦境回来了?”
“没有,”老人苦涩地摇了摇头,“银河祂只是突然降临,之后没有留下任何信息。”
“那为什么祂能回来?”女人百思不得其解,“宫主在幻梦境留下了无数信标都未能成功,除了天枢外,还有什么锚能唤回祂的片缕化身?”思索片刻,她说道,“被银河眷顾的人应该就是祂为我们留下的信息……是圣殿的修女?”
“不是,是一位外人,女性,有疫医、太阳教会、晨曦教会的多方背景,”老人说道,“本来由我为她洗礼,谁知银河突然降临了。”
“间谍?”
“天底下哪有光明正大的间谍?”老人无奈。
“她叫什么名字?”
“我查了她的身份星徽,登记名字为克洛丽丝,”老人说道,“在疫医的代号里,她似乎被称作苍生。”
“苍生???”
“是的,老师,这个代号有什么渊源吗?”老人迷惑。
“有,但与疫医无关……”女人转过身,负手而立,“让她来见我,另外,给在场所有人下封口令,我不想让那蛮子知道这件事,更不想让居心叵测的人知晓,两百多年来祂只降下这一次眷顾,受洗之人很可能关系着祂的回归。”
“我已经提前下令,在场没有任何消息泄露,即便是万秘囚笼的……”老人顿了顿,说道,“那位,也无法占卜出任何情报来,另外,老师,那名女孩有些古怪。”
“古怪?”
“当我试着占卜她的浅层信息时,得出的是波澜不惊的过去和平庸未来,可在我为她进行溯源时,所有因素都陷入混沌,就连之前占卜的结果也彻底搅乱,未知的力量庇佑着她。”
女人沉默地立在原地,良久,她袖袍一挥,说道:“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学生遵命。”
待殿内重新只剩女人一人时,所有烛火阵阵晃动,似乎有难以察觉的灵体在诉说。
“先祖们,我究竟要如何做才能使她回归?”女人呢喃着苦涩一笑,“切勿迷失,呵呵……”
天枢神殿,异象发生后,天枢大祭司封锁了高塔,戒备程度堪比面临战争。
克洛丽丝有些茫然地坐在椅子上,原本就待在正殿的人们纷纷走过来。这些人来自世界各地,文化风貌迥异,他们以各自的方式向少女行礼、嘘寒问暖。
那老头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把她这个客人晾在这里,明明奈娜还没洗礼呢!说好的buff一个都不能少!
“教友是圣堂的修女吗?为何不见教徽?”
“阁下修的是哪门经典,能否教我与银河进行沟通?”
“您能聆听贤者的神谕吗,为何祂这两百余年都未下诏,让天枢被那些利欲熏心的财阀利用?”
由于银河眷顾时溢散的力量同样促进了这些人的灵脉与感悟,因而他们对克洛丽丝有着更深的敬意。
“无所不能的银河当然不是放纵那些财阀,”克洛丽丝温婉笑着,声音柔软矜持、优雅从容、落落大方,“神爱世人,但祂希望世人能更主动地热爱彼此,因而这是祂的考验,要我们主动征服艰难。”
最后那个询问的明显是古灵庭土著,如果是外地的教众,通常不会在意天枢的总统究竟是谁,是谁都影响不到星辰教会的超然地位。由于是外地人,自然更不会在意教会是否统治着古灵庭世俗。
“可教会只要求我们修身养性,不插手世俗……”
教友的话让克洛丽丝笑容一滞。
少女意识到不能在星辰教会托大。这里不是太阳教会天高皇帝远,也不是慈恩院有摩修放任她“胡作非为”,教义该怎么解读是人家高层说了算,就算有着银河莫名其妙的眷顾,克洛丽丝也不敢明目张胆跟人家对着干。
不过,看样子这些教友都大有施展抱负的想法嘛!
这些人可是促进星辰教会下场的力量呀!
在想好对策之前,克洛丽丝暂时选择了闭嘴,只是顺着话头留下一句:“插手世俗前,我们真的做好了自己的修养,又对世俗有着足够了解吗?阁下真的知道普通人怎样生活,经济如何运转,财阀凭何掌权,贸然取代他们的后果么?”
教友挠了挠头,他一个观星台的测算人员,哪需要想这些?不过克洛丽丝说的又似乎很有道理——
在决定一件事前,的确该进行全面的调查和了解。
“确实得好生琢磨。”他朝克洛丽丝颔首,躲到角落里顾自玩起了占卜。
克洛丽丝现在也算星辰教会的信徒了,和一帮教友敷衍一阵后,终于,精神矍铄的天枢大祭司阔步走了进来,他面露笑意,身后跟着两队骑士。
行至克洛丽丝面前时,天枢大祭司说道:“孩子,殿主想召见你。”
“殿主?”克洛丽丝面露困惑。
“在古灵庭,我们称殿主时一般特指星罗神殿殿主。”有好心的教友小声提醒。
那不就是半神?
克洛丽丝神情凛然。
半神也是分档次的。
奇观本身是部分权柄的具现,在位越长的半神与权柄的融合便越深,且权柄在不同领域各有优劣,因此奇观往往是地位的象征,很少以纯粹的武力去衡量。
似那种酒池肉林式、只为延寿和享乐的奇观半神,就算马克西也敢跟其过过招,于国力而言更有害无益;至若辉光塔这类年轻的、功能化的奇观,实用性上会高出数倍不止,再契约路恩提亚或马克西这类本就擅长战斗的神赋者,便能在一地取得重要的战略地位;以上是来自工业化力量集成的结果,需要极高的维养费用,似星罗神殿这类古老奇观,本质上已经与远古半神选择的自然奇观无异,能自成体系、独立存续,融为天地万象的一部分。
只是,当克洛丽丝透过窗户看向天空那座巨大的建筑时,怎么瞧也不像古代的造物。
不考虑在法尔亚尔重创帝国一支主力舰队的阿莉丝塔、以及协会见到的那两名黑勋疫医,除了路恩提亚这倒在临门一脚的水货外,克洛丽丝还未见过真正的半神。
“可我朋友也是虔诚的星辰信者,她还没有洗礼呢。”克洛丽丝声音中带了些埋怨,柔和的口吻并不会引起旁人反感。
“之后我会为这位小姐亲自洗礼,如何?”天枢大祭司保持着和蔼。
“那好吧……”克洛丽丝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她同样很好奇,一位正经的半神该是什么模样。
少女随天枢大祭司直接登上高塔,在悬空的平台上直接登船,引擎的轰鸣扬起滚滚光雾,随着舰艇加速,远在百余公里外的那座与岛身相嵌的建筑愈来愈近,恢弘气势近在眼前,带来海啸般的压迫力。
“这座奇观真的是人为建造的么?”克洛丽丝注视着人来人往、将核心建筑笼罩的巨型光环,也不禁被其震慑。
“凡人当然无法达到这般伟力,”天枢大祭司用崇拜的目光赞叹,“星罗神殿由银河筑造,储藏着千百年来的辛秘,一道道跨越空间的裂隙联系世界各地的神殿,维系我们的统一。”说罢,他又和蔼地补充道,“但我们这些凡人也保持着对奇观的完善与改造,扩充星罗神殿的规模,和普通的奇观相比,古老奇观更具可塑性……我们的灵脉会在晋升半神时因奇观时飞升至更高的境界,此外,我曾听闻,古老奇观的领域在抵达某个临界点时也能化身世界,但这只是传闻。”
“浮星海不是么?”克洛丽丝指着下方那一个个广袤的海洋旋臂,又看着天上。
“天枢是神的造物,天生便具有伟力,不能一概而论。”天枢大祭司微微摇头。
舰艇停靠在奇观前的广场,天枢大祭司走在前面,将少女领进那座充满银色金属质感的奇观之中,仅仅走在敞亮的廊道上,克洛丽丝便觉得有星光涤净自己的灵魂,让地狱之火带来的痛苦跟着减弱。
这里干干净净,没有丝毫灵质弥散。
随着升降梯无限攀升,克洛丽丝渐渐感受不到空间的距离,四面墙壁渐渐消失,她伸出手去,摸到的只是无垠黑暗,看到的只是远方无数明亮的晨星。
“叮。”
升降梯陡然停下,克洛丽丝的身子也仿佛变得轻盈,未受急停的影响。
“去吧,”天枢大祭司在一旁说,“殿主在等你。”
克洛丽丝谨慎地跨过那道漆黑的门,进入伸手不见五指的世界中。
“轰!”
背后的门突然关上,少女一下子失去所有方向感,【影偶医生】的感知没有丝毫作用,延伸的线触不到头,一切空空荡荡,毫无灵质的痕迹。
这世界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灵质,只是会随时间推移而淡化到不可捉摸,但存在就是存在。
克洛丽丝还是头一次进入这种绝对干净的虚无之地。
忽然间,一轮蓝色的大日浮起来,照亮前方盘坐在高台上的人影。
那似乎是个女人,而对方威严的声音也证实了克洛丽丝的猜测:“听说你叫苍生?”
猝不及防的质问让克洛丽丝一愣,但是,少女纵使警惕,也知道自己在一位半神面前翻不起任何风浪来,她坦然笑道:“这是我作为疫医的称呼,我希望能帮助更多天下人脱离疾苦。”
“好一个脱离疾苦,”蓝色的太阳散开,化为火苗点燃一盏盏烛火,映出殿主那张风韵成熟的脸,她噙着不冷不热的笑,态度分外怪异,“你是哪一年出生?”
这是要给她算命?
克洛丽丝面露狐疑,说道:“圣历1448年,六月。”
她的灵魂信息会被记录在身份星徽里,在星辰教会的半神面前,这东西想藏也藏不住。
“籍贯?真实的。”
“瓦瑞亚公国……”克洛丽丝嘟囔半天,发现她根本不知道瓦瑞亚公国的确切地名。
当初跟布鲁尼编这故事时,主要还是欧斯加尔那蠢货属于瓦瑞亚公国继承人,那个宗教狂热的国家很适合作为背景。
“哼,撒谎。”殿主的冷哼让克洛丽丝心中一吓,但前者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问,“你的命运里有强烈的星辰痕迹,除了银河外,你还接触过谁?”
克洛丽丝立即说:“我是被星辰修女收养的孤儿,”但她又糯糯地补充,“可当时年纪太小,好多事都不记得了。”
“可我怎么听说,”殿主站起身来,隔空一推,一扇门开在克洛丽丝身后,她从门中走出,一手按在少女肩上,“你十年前奉晨曦的旨意下界,又追查腐化修道院有五六年之久?”
殿主轻蔑的质问让克洛丽丝的呼吸都快停住了。
她又说:“我姑且当你先天早熟、神威盖世,五岁独当一面,十岁就能追查腐化修道院的邪徒,可深界的晨曦牧首我也认得,为什么从未听她说起过你这样的少年英杰?!”
纸终究包不住火,克洛丽丝能通过信息差欺负欺负不对等的老人,但像这种活了至少几百岁、掌握着各种信息的妖婆,她还没有瞒天过海的本事。
就在殿主厉声质问时,克洛丽丝的身体忽然飘起来,体内迸发出仿佛要将她撕成碎片的力量,每一寸皮肤都在拉扯。
“我不喜欢教训年轻人,”殿主轻声道,“但我也不喜欢别人跟我撒谎……”她指着克洛丽丝的鼻子,道,“你是门徒,能偷窃银河眷顾之人,还要我继续说下去么?”
偷窃银河眷顾?薇薇安?
这是克洛丽丝第一时间想到的人,但少女肯定,薇薇安绝对没有那个本事。
薇薇安是门徒,能偷窃银河眷顾的,很可能是她的老师。
不过这家伙究竟隶属于谁,对克洛丽丝而言仍旧成谜。
忽然间,少女意识到她最初拷问薇薇安的三个问题,矮子的回答是——
防止灾兆纪图的其他副座得到天枢中的虚空之戒线索!
那么薇薇安的老师很可能是灾兆纪图的副座之一!
亚里恩特回信时向克洛丽丝提到过苍生的背景,以及灾兆纪图的六位座席。
领袖、变革家、界外魔、天候祷歌、苍生以及混沌行者。
考虑到薇薇安能驾驭使魔,她的老师有可能是界外魔,但是,仅从代号上看,“界外魔”似乎又和阴谋诡计不那么沾边。
克洛丽丝咬着唇,眼中盈泪,委屈地说:“您神机妙算,为什么非要逼我承认呢?我不想撒谎的……”
“呵,哭鼻子也没……”
“没错,我是变革家的学生,”克洛丽丝忍受着并不强烈的撕扯力,擦了擦泪花,动情哭泣道,“但我没有偷窃银河的眷顾,我真诚信仰着仁善而伟大的贤者!古灵庭正在面临灾难,我想要弥补老师曾经犯下的过错——苍生和腐化修道院都盯着天枢的权柄,我想帮你们,殿主姐姐!”
克洛丽丝只能赌,赌这位半神并不能算到一切。殿主所使用的诈唬伎俩少女已经在阿莉丝塔那里感受过无数次,区别在于,这位女士没有修女那般残忍,从威胁的话语和不痛不痒的教训就可见一斑!
她克洛丽丝什么鞭子没吃过?
半神依旧是人,活得再久也是有感情的!何况面对自己这个半大点儿的孩子呢?
于是,克洛丽丝哭得更真诚了:“我知道我经常骗人,但失去老师庇护的我,只有这样才能在这个世界活下去!我是真心想帮助星辰教会的,殿主姐姐!”
478.没一句真话
从不夜城一路骗过来,扮可怜掉眼泪实在是下策中的下策,上一次这么中招的还是某只傲慢精灵。
但伊洛娜和殿主的年纪差了绝对十倍不止,阿莉丝塔在殿主面前也不过是新生没多久的后辈,故而克洛丽丝也是心中发憷,对博取半神的同情没有丝毫把握。
“变革家的学生,”殿主冷笑,“这么说,银河的眷顾还真是你偷来的了?”
“!”克洛丽丝大骇。
这家伙在诈她!
殿主并不确定银河降临眷顾的由来,她所提出的,仅仅是模棱两可的试探,只是没想到眼前的女孩竟然是变革家的学生。
但是,她克洛丽丝也不知道银河为何降下眷顾呀!只因为策划嚎那么两嗓子?
可惜覆水难收,克洛丽丝现在只能硬头皮披上“变革家学生”的身份。
克洛丽丝迅速在脑海复盘,思索殿主所带来的信息。
对方没有否认她的话,说明薇薇安真有可能是变革家的门徒,而且这一大一小以某种手段“窃取”了天枢的力量,这才有薇薇安那操纵银河虚影的能力。
现在的局面虽然险峻,但殿主并未对她表现出杀意,最惨不过被扔进牢狱里,或者卷铺盖被赶出古灵庭。
克洛丽丝最能指望的,是她的“真诚”能够打动对方。少女知道,一万句话也不及一个利益相关的分量,她所带来的苍生和腐化修道院的信息,至少能部分表明自己的立场。
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殿主带给她极大的压迫感,但并未让少女产生面对阿莉丝塔时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
这也给克洛丽丝更多蹬鼻子上脸、扮演可怜的底气。
“殿主姐姐……”克洛丽丝糯糯地恳求,没有不卑不亢,而是十足可怜地,“我知道错了,我真的没有偷窃眷顾,我也不知道银河为什么突然降临……”
殿主冷眼看着少女。令克洛丽丝庆幸的是,这位半神没有阿莉丝塔的残暴、没有维罗妮卡的放浪、更没有她克洛丽丝那么多欺瞒和愚弄的恶作剧,加之少女毫不犹豫地摆出卑微态度,堂堂半神不至于和她一介虚岁十五的少女一般见识。
果然,束缚克洛丽丝身体的力量消退,少女渐渐落于地面。
殿主有自己的考量,不管这个少女是用腌臜手段窃来的眷顾还是真的被神灵宠爱,她都切切实实引发了银河的降临。
这也是时隔两百余年,银河第一次出现在世人眼中。
所以,除非克洛丽丝真的到了天诛地灭的地步,殿主都不会对她有什么严厉的惩戒。
见殿主沉默的脸色缓和了些,感觉到安全指数提升的克洛丽丝补充道:“我一直都是银河的虔诚信徒,侍奉银河大人是我毕生所愿,我断不会做出任何有害于教会的事情来……求求你相信我嘛,殿主姐姐……”
殿主瞪了她一眼:“你倒是会给自己抬辈分。”
这一任天枢大祭司都不知道是她多少代学生,真要是认了这小丫头片子的叫唤,她还不得和一群老头子老太太平起平坐?
“苍生那个家伙坏得透透的,我一直在阻止他,甚至还把他制造恐怖活动的门徒亲手制裁……”克洛丽丝委屈地说,“我救了好多市民,那次我差点死掉,在病床上躺了好几个月!”
“恐怖活动?”
“小半年前,晚星歌剧院的那场事故,”克洛丽丝自夸道,“我是出了大力的!”
“作乱分子不是被法琉琴斯解决的?那位演唱家倒是沉得住气,没有把你这个不实诚的小家伙交代出来。”殿主淡然道,“你说那恐怖分子是苍生门徒,又你解决的,证据呢?”
“……”克洛丽丝权衡着利弊。
“又在构思隐瞒秘密的谎言么?”殿主清冷的声音透着居高临下的不屑。
“我现在什么都没带,证据没办法给到殿主姐姐,”克洛丽丝无奈地说,“等我回守望之湖的酒店后立刻将殿主姐姐想要的东西送过来!”
“什么都没带?”殿主玩味笑道,“是要我把你的拇指割下来么?”
克洛丽丝再次受到惊吓,这一次,她心中的从容终于有所动摇,少女捋着鬓发,实则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她“哈、哈哈”地干笑着,将手伸进虚空之戒召唤的漩涡中,取出阴冷美人棺毒来。
这给克洛丽丝敲响警钟——
虚空之戒的确没有任何气息,伊洛娜和阿莉丝塔都看走了眼,但它表面的特征无法瞒过博闻强识的沃伊蒂,也能让薇薇安一眼认出,眼前这个活了不知多少岁的殿主,她的见闻决非克洛丽丝所能揣摩。
“原来殿主姐姐知道的呀……哈、哈哈……”
殿主不理她,而是问:“有些阴影的气息,但血肉依旧鲜活,你是如何保持影偶原本躯壳的活性?”
“是我的疫医朋友帮了忙。”克洛丽丝小声地说,“我本来想留棺毒一命的,但朋友下手太重,将犯人一下子打死、又炼制成这个状态了……虽然有些暴力,但他是好人的。”
“呵呵。”
“……”克洛丽丝底气不足地别过头去。
被拆穿的谎言实在太多,她不知道该怎样维持住自己的人设。
总不能前脚扮完可怜,后脚就说“人是我亲手宰的、影偶是我要求炼的”这样的话来。
想要和这几乎掌握星辰教会所有情报的长生种玩虚虚实实,简直班门弄斧!
有那么瞬间,克洛丽丝觉得自己是打碎玻璃的小孩子,当大人问责时,恬不知耻地将过错推给自家没法说话的猫咪。
少女自然不会惭愧,但也许……她应该惭愧?没准能让殿主的态度稍微柔和些。
“哦,对啦,殿主姐姐,”克洛丽丝乖巧地取出小小公爵来,伸手递过去,“棺毒死前诅咒了我的影偶,苍生好像能感知到它。”
殿主没有皆,而是操纵布偶悬浮在自己面前。
小小公爵嘴巴上的针线一根根松解,它直面殿主,打了声招呼:“嗨,美丽的女士。”随后沙哑笑道,“克洛丽丝是个好孩子,您大人有大量,没必要与她一般见识,嘶嘶嘶……”
殿主看向克洛丽丝,少女小声说:“这只代表它的意思。”
殿主背后的星环随即飞出一颗飘忽不定的白色(气)态天体,它渗入小小公爵的眉心,就在这瞬间,白色(气)流被蓦地染黑,里面突然蠕出一张扭曲巨大、充满肌肉质感的苍白脸孔的虚影,没有五官,只有一张獠牙密布的大口,呼吸着万千生灵的性命——
“找、到、你、了!”
“北里恩市,是么?”殿主瞬间确认了苍生的位置。
“你?”苍白虚影一愣,他先是惊诧,随后嘶嘶哈哈地尖笑,比小小公爵还要阴冷可怖,“星辰教会是要与疫医合作了?真是失敬,尊贵的殿主,希望我并没有给你们带来什么麻烦,毕竟和腐化修道院的邪教徒比起来,明里暗里我都没给星辰教会造成什么破坏,不是么?”
殿主背后的星象开始拼合苍生的倒影,而虚影另一端,无数诡谲的虫豸与植物生长又枯萎,眨眼间变幻了无数形态。
“孽徒之死请全当它没有发生,期待我们没有下一次见面,苍生先行告辞——”虫吟叶颤响起模糊刺耳的声音,苍生的虚影渐渐变得不可捉摸,所有花鸟虫鱼、飞禽走兽拼接成一尊畸形的人体,它彬彬有礼地躬身致意,随后缓缓消散。
原本拼接着苍生的星象也再难定位,逐渐回归殿主背后悬浮的星环。
殿主长袖一挥,将小小公爵扔回克洛丽丝:“只要你还在古灵庭,他就不敢再找你麻烦。”
这就解决了?
克洛丽丝有些吃惊地拎着小小公爵的西装后领,收回虚空之戒当中。
少女不甘心地问:“殿主姐姐不把那个恶棍逮捕吗?”
“抓一名不逊于寻常半神的神赋者,”殿主走过去,俯瞰克洛丽丝,一字一句说道,“我看你才是想挑起古灵庭灾难的那个。”
克洛丽丝急道:“哪有呢……可、可他和格莱曼奇家族有着密切合作……如果他们的人当选总统,肯定会对我们星辰教会不利的!”
“你的老师当初已经坐上了天枢大总统的主座,那又如何了?”殿主反问道,“或者,你认为苍生要比你那位篡杀领袖的老师还有能耐么?”
克洛丽丝不说话了,她哪知道那些东西?等得空了,回头就“拷问”薇薇安!
“银河降下的天枢的旨意只有一个,防止腐邪利用深渊掀起又一场黑暗纪元!”殿主负手道,“我就当你是奉晨曦之命,既然选择追查腐化修道院,那就老老实实给我追查下去,你想挑拨古灵庭乱局、干涉天枢选举,你伸哪只手……”
克洛丽丝想起阿莉丝塔曾经剪舌头的威胁,急忙将手藏进怀里,哀求道:“殿主姐姐不要砍我手呀!”
殿主美眸一凝,道:“我就给你关进监狱里,铐起来!”
少女立刻松了一口气。
不愧是正儿八经的星辰教会,和阿莉丝塔那个残暴的半吊子就是不一样!
虽然事后想来,阿莉丝塔应该不会真的让她落下残疾,但是剪掉舌头再缝上去,那位修女没准做得出来!
殿主说道:“明天你去圣殿报道,那里的人事会给你进行安排,过段时间调查局会找上你,你就以教会的身份参与腐化修道院的调查。”
克洛丽丝嘟囔道:“您就不能直接占卜那些邪教徒的老巢吗?”
“要不我用你来做腐化的挡箭牌?”
“我说笑的!”
“我带的学生没一个像你这样不老实,从头到尾没有一句完整的真话!”殿主厉声道,“把象征召唤出来!”
反正马甲掉了一层又一层,身份又指向好狗狗薇薇安,克洛丽丝也不大在意了,在训声下忙不迭地蔓延出虚空之触来。
为了增加对方的好感,少女让触腕延展而成的幕布上弥漫星辰——这是随眷顾带来的效果,除了让自己的灵感更加敏锐,克洛丽丝暂时没发现有多么独特的地方。
“虚空之触?”殿主皱起眉头,“你确定不是嵌合的技能?怎么塑造的?”
这种无形无质无意义、能被任何特性渲染的东西,也有塑造的方式?
“天生的……”克洛丽丝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老实话来。
殿主点了点头,没有表现出任何想法:“下去吧,如果你不想成为腐化修道院和其他敌人的眼中钉,银河眷顾的事,你就老老实实缝上自己的嘴!”
“哦。”克洛丽丝如蒙大赦,她实在不想待在这个女人身边哪怕一秒的时间,赶紧往巨门处走去。
“站住!”殿主喊道。
克洛丽丝脚步立刻僵硬,藏着手,缓缓回过头去。
殿主说道:“见过秘藏之戒的人不多,但也称不上寥寥无几,它本没有气息,你伪装起来并不困难,如果哪天你要去上界……”她顿了顿,说道,“小心知识教会。”
克洛丽丝没想到对方在知道虚空之戒的情况下不仅没有觊觎,反倒提醒危险,她虽然有些畏惧对方,但心中依旧涌起暖流,当下感谢道:“谢谢殿主姐姐提醒!”
“叫我殿主即可。”
“好的殿主姐姐,殿主姐姐我先下去了!”克洛丽丝左耳进右耳出,她决定,只要殿主不进行严厉的禁止,她就把这张虎皮……不,这个称呼,贯彻到底!
面前的大门缓缓洞开,克洛丽丝如释重负地一步踏出。
少女离开后不久,天枢大祭司再度走了进来,拜道:“老师。”
“那个孩子很可能是指引银河回归的锚,”殿主说道,“让她去圣殿挂个名,按修女的方式修行,也许能再度召唤祂的注视……对了,那丫头比狐狸还狡猾,没一句完整的真话,你让圣殿的长老们盯紧她,别污染了那些纯良的孩子们。”
相较于修士,星辰教会的修女更多承担着宗教职能。女性的灵魂更适合与深空贤者搭建沟通,祈祷神力的降临。因而星辰教会对修女设有专门的部门——圣殿。
“狡猾……难道她不是晨曦或疫医吗?”
天枢大祭司有些好奇,他对克洛丽丝的印象比较好,感觉那是个知书达理的孩子,鉴于少女开办救济贫民的教养所,其一腔善心也值得肯定。
殿主张开手,背后的星环渐渐缩小,化为一枚指环悬浮在掌心里,繁星绕其漂浮:“她说她是尤利森·索伯图斯的学生。”
“尤利森·索伯图斯?!”天枢大祭司惊诧不已。
尤利森·索伯图斯挑拨两党的动乱绵延数十年,老人正好出生在动乱时代的后期,他犹记得每次选举时,都有那么几个总统候选人大开脑洞,十足的高危职业。
那段时间也是古灵庭黑手党最猖獗的时候,每个家族都需要白手套来处理不干净的事务。
殿主又玩味笑道:“但她有秉钥人的戒指。”
“她是秉钥人的继承人?要不我们扶植她……”
“观星台已经归附,银河迷失的当下,我们不要对虚空教会的内务多管闲事。”殿主缓缓道,“而且,她也不像是愿意屈尊的人,如果她有本事成为秉钥人的首脑,那就让她自己去做。”
“她的背景似乎极为复杂。”
“或许这就是银河注视她的原因,虚空之触……”
殿主回想着少女的灵脉象征,莫非她是虚空的眷者?但很快她又摇头。
即便虚空使徒,祂的灵脉也依旧是“门”,这正是绝大多数门徒塑造象征的来源。
况且,她暂时没有从那个少女身上感受到太过不寻常的地方。
殿主转过身来,对天枢大祭司说道:
“多关注有潜力的年轻人,接下来一百年是剧变的时代,迷雾天灾仅仅宣告着新时代的开始,如两千年前的黄昏之纪,新的天命会踩在旧神的肩膀上开辟新路,我们不要使祂来自天上,更不要使祂诞生于……地下。”
479.圣殿
乘船离开令人压抑的奇观,呼吸星都西岸拂面而来的温暖海风,克洛丽丝再度感到自由回归了身体,不再受那名雍容女子的拘束。
不久之后,天枢大祭司返回神殿为奈娜进行了洗礼,这一次没再出现银河降临的浩大景象,但也更加显示出克洛丽丝的迥异之处来。
少女和精灵在天枢神殿外的酒店用了晚餐,第二天清晨,另外两个意料之外的熟人敲响了酒店房门。
克洛丽丝睁开眼,动作轻柔地拿开放在奈娜身上的胳膊,她穿戴齐整后,拨弄食指散开门框边缘的线,把手拧动,两张活力四射的青春面庞映入眼帘。
一高一低的两位修女并肩站着,棕色鬈发的朵露拉露出和善的笑意,显出伙伴所未有的知性与成熟。艾弥尔相对高挑,虽然劫后余生,但身处星都的安全感让她早已经走出并没有受到实质性伤害的阴影,表面上娴静娇弱,一双海蓝色的眸子却时不时往屋里瞄,表现得活泼好动。好动修女的目光最终落在克洛丽丝桃花般的笑靥上。
少女问:“你们怎么来了?”
朵露拉说:“因为邪教徒的事,艾弥尔需要回星都接受检查,防止潜在的诅咒存在。不过我们昨晚收到消息,要我们带苍生女士……去圣殿举行仪式。”
乐园时,克洛丽丝因为礼貌仅在布鲁尼办公室摘下过面具,除此之外就只有艾弥尔一睹芳容,尽管这段时间总听艾弥尔说苍生女士是多么年轻的漂亮女孩,第一次“见”到克洛丽丝时,朵露拉还是露出了诧异的目光。再想到艾弥尔这几天时不时的提及,知性修女心中的滋味就显得格外微妙。
“叫我克洛丽丝就好,苍生是我身为疫医的代号。”
“是朵露拉和艾弥尔吗?”奈娜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听闻动静,精灵已经更换一身纯白的衬衣、及膝短裤和女士凉鞋。
“是,”克洛丽丝拉开门,向两位修女邀请道,“先进来坐坐吧。”
最近的意外收入不少。将高品质千足魔人脑髓卖给哈克医药的二十万星元已经能满足绝大部分凶祸级技能的材料支出,甚至还能有不少余钱购买相应的奇观或仪式服务,减少嵌合或晋升时的危险和诅咒,这也差不多是一台时代前沿的重装造价。除此之外,在探险家公会交售的材料和古物还在计算当中,价值或许不及给疫医的脑髓,但也是能让绝大部分超凡者颐养天年的横财。
不过这种机会不易复制,若非有虚空之戒和莎莎的帮助,克洛丽丝很难带出多少珍贵的宝物。
阿莉丝塔存了六十年的银行卡还剩下四千多镑,少女当初一千星元的奇观股就是从这里支的钱,大涨出手后已经消费得七七八八。给布里托的支票以及购买驮兽的确花了不少钱,不过这部分支出用的是福音教养所的预算,从幕夜高原回来后,克洛丽丝基本用不着教养所的财政支持,因而少女让佩姬将预算重新投资在飓风岛和醉乡的产业上。
有大慈大悲曲奇人的倾情赞助,虽然克洛丽丝给乐园的教养所五万星元的拨款,又给了阿尔珀斯一万星元作为寻找修女的赏酬,但还剩下两万现金,这也就成了少女铺张的底气,一晚上的酒店套房就要五十星元。
尽管克洛丽丝爱钱,但她并未滋生炫耀金钱的暴发富心态,也没有对消费表现出锱铢必较的态度,少女仅仅在意着个人感受,能享有更好的待遇,就没必要去刻意苦修。
“好大的房间。”艾弥尔兴致勃勃地打量室内的装潢,她一下子扑到软绵绵的大床上,压皱奈娜刚铺折齐整的被单,洗沐后的余香悠悠吸进肺里。
“艾弥尔!”朵露拉有些无奈地提醒。她并不喜欢这样奢侈的环境,由奢入俭难,习惯安乐之地的星辰修女可能不再适合救济那些可怜人,哪怕她们依旧是善良的、仁慈的,也会失去对底层贫民的共情。
“我有分寸的。”艾弥尔坐起来,对挚友笑道,“只是,我也想给咱们买一张这样的床呀!”
“你、你说什么呢……”作为旨在与银河沟通、传达神谕的修女,朵露拉并没有做好宣布恋情的心理准备,以及——
她无法知道基于友谊与欲望的嬉闹是否是所谓的恋情。
朵露拉不明白,但对于艾弥尔的感情时她更多包容了对方的怪癖和欲望,只是,每次回想起连情侣都不会进行的一幕幕来,知性修女就总觉得彼此的关系是否有那么些不正常,这常常使她羞于启齿。
倒不是耻于宣告自己真的喜欢另一名自幼为伴的修女,而是——
正常的挚友和情侣会吮舐她的脚趾吗?这太奇怪了!
所以,无法确定艾弥尔本质思想的朵露拉更倾向于隐瞒,将那些怪癖作为小秘密分享在两人之间。
“坐吧,”克洛丽丝没有在意,她煮了套房内自带的咖啡,为朵露拉抽了把椅子,笑道,“圣殿仪式?”
“你可以理解成为修女仪式,与太阳教会不同,星辰教会的修女是可以担任包括祭司等各类神职的,”朵露拉说道,“圣殿是修女进修之所,包括浮星海的三位半神在内,许多女性神官都是修女出身。”
克洛丽丝平静地抿着咖啡。
这听上去像是什么宗教政治学校,从里面出来就能拥有更大的前程。而且,朵露拉和艾弥尔似乎也是圣殿的一员。
少女本以为殿主让她做的修女只是太阳教会那种最基层的职务,没想到竟然是核心权力的入门砖。
克洛丽丝读过星辰教典没错,但半桶水的她对星辰教会的内部架构一知半解,谈不上熟悉。
这比慈恩圣教要更加专业。在帕亚的记忆里,这位牧师当初也曾是慈恩院修女,但她可没有一个专门的圣殿用来进修,修女也大多隶属于各个主教,没有职权统一部门。
“殿主姐姐曾经也是修女吗?”克洛丽丝懵懵懂懂地问。
“殿主……姐姐?”
“星罗神殿殿主呀,”克洛丽丝说,“她对我可好了,让我去圣殿进修就是她的意思!”
“咦?”朵露拉没想到少女还有这层背景,她有些吃惊,讷讷答道,“是的吧……你可以在教会的人物志里读到殿主大人的传记……”
原来克洛丽丝是关系户呀。朵露拉想。
但她很快又释怀了。
真正白手起家的人寥若晨星,这么优秀的人怎么可能没有一个深厚的背景呢?
因而朵露拉对克洛丽丝谈不上嫉妒,为艾弥尔的事,她还得多多感谢对方。唯一让知性修女吃味的是,艾弥尔的视线总是有意无意往少女的笑靥看。
是克洛丽丝救了她的缘故吗?
这让朵露拉心情低落,为没能保护到艾弥尔而自责。
“噢,那我可以带娜娜一起去吗?”克洛丽丝说,“她也是一位虔诚的信徒,一定能成为最优秀的圣殿修女!”
克洛丽丝从朵露拉的描述中推测,圣殿在整个星辰教会恐怕都有着超然的地位——天枢作为深空贤者的无上奇观,其三大附属奇观的半神肯定皆是祂的嫡系,而这三位都曾在圣殿进修。
换句话说,圣殿的修女恐怕是除了天枢和三大附属奇观外最接近深空贤者的存在。
这应该就是殿主让她成为修女的原因。
“接触银河么……为什么是我?”克洛丽丝喃喃自语,“其她人做不到么?”
殿主的态度也十分诡异。
她指责自己“偷窃了银河的眷顾”,可这种事情,她作为深空贤者的嫡系不能亲自去询问原由么?
克洛丽丝思索着敲了敲桌子,霍然产生这样的揣测——深空贤者出了问题。
这个世界的神似乎都有那么点儿毛病,虚空使徒在两百多年前的灾变中陨落,太阳神分裂出晨曦与黄昏,慈恩圣教的教义致力于天国降临,恩牧与威罚的分歧恐怕也意味着慈恩圣父的权柄没有真正成型,更不说亚里恩特口中那位正在步向死亡的万灵救主。
当然,万灵救主更加古老,克洛丽丝暂时没有将其与以上的神灵比较。
克洛丽丝知道这仅仅是猜测,她不敢对那种层级的存在进行断论,因而少女很快将心思压在心底。
“什么?”朵露拉没有听清克洛丽丝的呢喃。
“没什么。”少女浅笑着摇了摇头。
“柯娜小姐可以随我们去圣殿的,”朵露拉说道,“但我不确定她能否成为修女,更不能确定圣殿是否允许她的加入……这需要对背景进行十分严格的审查。”
“我没关系啦。”奈娜在一边说,“虽然我也很喜欢星辰修女,但不一定非要成为她们,只要我们都做着善良的事,那么我们便是一样的人。”
精灵并不希望克洛丽丝付出太多关照,为她欠下不必要的人情。在奈娜看来,成为修女不是那么必须的事情。
收拾唯一的行李箱后,四人前往空港乘船。
圣殿名义上的主人是星罗神殿那位殿主,但本部实际上位于异象梦宫所在的岛屿,登岛之后,克洛丽丝立刻看见位于远方的纯白建筑群的一角,好奇道:“那就是异象梦宫吗?”
朵露拉解释道:“那是圣殿,异象梦宫并不位于现实,它应该在……艾弥尔,你说异象梦宫在哪里来着?”
“幻梦境。”艾弥尔说道,“我做梦时不小心进去过一次。”
“你是超凡者?”修女当初在密道留下自己的血液信息证明她会一些神术,但克洛丽丝并没有发现艾弥尔使用过灵脉。
“也不算啦,只是有一些做梦的天赋,这在圣殿修女里比较常见的。”艾弥尔微微摇头。
她无法操纵梦境,最多也就是利用梦境留下一些痕迹、或是进入不设防的枕边人的意识世界。
克洛丽丝放眼望去,一丛一丛花圃热烈盛放,霓虹的透明水母凭空遨游,空气中浮动着水波,云舒浪卷、如梦似幻。
岛上只有一座依托纯白宫殿群建立的小型城市,朗朗颂唱从圣洁的庙宇传出,拱形廊柱撑起的路径一直攀上山丘,直指雕刻繁星、神秘浩大的银白色石门。
“除了主殿外,还有十二座以星象命名的分殿,由各殿圣女主事,邻着的建筑都是修女们生活和修习的地方。”朵露拉介绍着,带克洛丽丝进入恢弘石门之后。
莺歌燕舞、清泉流响的林苑中,身着银白或浅蓝外袍的修女怀抱着书籍相伴而行,头戴星环高帽的神官肃穆严厉,她用老师般地目光扫过调笑打闹的年轻修女们,后者立马板着脸尊敬问候,让场面死气沉沉。
有那么瞬间,克洛丽丝一位自己来到的不是什么神圣的殿堂,而是一所隔绝世外、法规严苛的女子学校。
“主殿通常是举行仪式和节庆的重大场所,修女跨越基层神官的门槛时会在这里进行培训,”朵露拉边走边说,“这里有岛上最大的图书馆,各分殿的修女们喜欢来这里借。”
突然间,前方的神官似有所觉,她回过头去,正好迎上朵露拉的目光。
知性修女行教礼问候道:“早安,玛尔娜神官。”
对方是一名中年女性,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殿主那样的高位超凡者常驻青春,大部分修女即便保养充分,岁月的年轮依旧会不期而至。
和雍容华贵的妇人们比起来,玛尔娜神官的肌肤有着与年龄和地位不相称的粗砺,斑纹和色素积累在颊上,若换一身装束,很容易令人想到田野间劳作的农妇。
这样的肤质克洛丽丝时常在不夜城的平民中见到,每个风季来临,飓风都会带来污染性的粉尘,刮在人们的脸上手上。只是玛尔娜神官要更严重些,像是饱经风霜的水手,克洛丽丝觉得,若普莉丝娜再在航路上操劳一二十年,恐怕就是这般模样。
“是朵露拉啊,”严肃的神官露出久违的笑容来,“你不是去古灵庭进行实践了吗?虽然你方方面面都很优秀,但基层的实习是不能走捷径的,还记得我与你说的吗,当你深切了解到普通人的苦难,才能站在他们的角度进行考量,不能仗着有些天赋就可以目空一切……”说罢,她又突然瞪向左顾右盼、想找个地方躲藏的艾弥尔,“你觉得呢,艾弥尔修女!?”
480.小妖精克洛丽丝
“你觉得呢,艾弥尔修女!?”
被神官如此质问,外在娴雅的艾弥尔不敢反驳,她总觉得玛尔娜神官在针对自己,只好自证道:“我有在努力做事情的,玛尔娜神官!”
“艾弥尔在乐园的济施院很受欢迎,”朵露拉帮衬道,“为了给伤患买药,她差点被腐化修道院的邪教徒伤害!”
玛尔娜皱起眉头:“腐化修道院,怎么回事?”
朵露拉便将事情大致讲述一遍,说罢,原本辞色严厉的玛尔娜神官态度柔和了不少,她点了点头:“有进步,但是愚不可及!你们在想要帮助别人之前,首先得保证自己不受伤害!”
“你又没教这个……”艾弥尔小声嘟囔。
“所以我才说你目空一切!”玛尔娜冷冷哼出声,她的确没有教这批修女如何保护自己,在她想来,古灵庭哪有敢伤害星辰修女的恶徒?
即便朵露拉和艾弥尔成长到做外派神官的地步,对世间的险恶也会在这一过程中渐渐了解并熟悉。
生长环境不同决定着修女们驻扎的地点,十二分殿的总部散于世界各地,会根据自身地域的条件和需求招募本地女孩,这样在其独当一面后能更容易地处理当地事况。
朵露拉是古灵庭孤儿,艾弥尔父母是浮星海的小商人,根据籍贯,两人基本不会被外派到距离浮星海太过遥远的地方。
“这么说,这位就是救回艾弥尔的苍生疫医了,真是少年英雄……”玛尔娜点了点头,虽然板着脸,但是不吝赞美。
同时,她也与克洛丽丝保持着一层疏远。
无论少女通过怎样的渠道进入圣殿,她的第一履历都是“疫医”。当然,假使玛尔娜深入了解克洛丽丝,就会知道她的履历远不止疫医这么简单。
“这是一位星辰信者的应尽之务,在银河的感召下,我早已……”
“既然是殿主要你进行圣修女仪式,那么我就不耽搁时间,祝你们好运。”
克洛丽丝还想往自己脸上贴金,熟料玛尔娜修女也是雷厉风行,若非看到朵露拉和艾弥尔,她根本不想在外人面前多浪费一秒钟的时间——管你是殿主还是谁的人,都与她潜心教学的玛尔娜神官无关。
待玛尔娜神官走后,艾弥尔长长舒了一口气,委屈道:“我明明有在努力,但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针对我!”
“好啦,玛尔娜神官也是为了你好。”
简单安慰一下伙伴后,朵露拉将克洛丽丝带到银砖白石砌成的主殿,云汽沉浮、大地流动,更移建筑的方位。
克洛丽丝眼下所呆之处既是圣殿枢纽,同样也是异象梦宫的幻梦境入口,被称作圣岛亦或梦屿。和星罗神殿所在的岛屿相比,圣岛的陆块散碎凌乱,殿堂的部分结构也悬于半空,需要称作升流带动的浮梯。
一种似真非真的幻梦感笼罩着一切。
朵露拉介绍道:“岛上的分殿并非各殿总部,而是各殿修女来古灵庭进修之所,安排在一个地方也方便世界各地的修女交流心得。”
“世界各地?”克洛丽丝好奇地问,“咱们星辰教会有远距离的传送门么?”
“当然啦,这也是教会能够开枝散叶的主要原因,”朵露拉说道,“但是使用成本高昂,我从来没有使用过,艾弥尔游历过幻梦境,那里能看到更多其它地方的教友呢,艾弥尔好厉害。”
“也没有,”艾弥尔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只是误闯过两次,第二次还被记了处分……”
“还不是你故意的。”
两个修女讲了一路,克洛丽丝终于来到主殿的宗务所的人务处。
圣修女并非官方称呼,而是教会内部约定俗成的一个观念。优秀的修女会拥有前往各圣殿进修的机会,作为神官队伍的预备人才,占比大约十分之一,因而用圣修女的称号与普通修女作为区别,但大部分工作中,其实很少会刻意这样称呼。
此外各圣殿每年都会选拔部分更有潜力的修女,通过传送的形式来到古灵庭深造。
“姓名,克洛丽丝……籍贯,乌布诺尔飓风岛不夜城……出生日期,1448年六月……”人务处的基层神官核对着克洛丽丝身份星徽中的信息,忽然一愣,“人务处是不是给你们弄错了,圣殿什么时候开始招收未成年人,你这个年纪应该还在做见习修女吧?”
星辰教会视十六岁为成年,表现良好的见习修女通常在这一年拥有正式的基础神职。来圣殿进修的修女大多在十六到二十岁,如朵露拉三年进修,今年二十一岁,艾弥尔两年进修,十九岁。
“克洛丽丝,你今年才十四岁?”朵露拉、艾弥尔、包括奈娜,都露出了诧异的目光。
精灵双十年华,她没想到这个相处快半年的女孩才那么……
“十五,”克洛丽丝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递上星罗神殿方面的介绍信,“过几天就是1463年了。”
已是老妪的神官扶了扶镜框,仔细阅读信件后,用颤巍巍的声音说:“竟然是殿主的印戳……那好吧,我会为你进行登记,今天午间候刚好是秋季圣修女仪式,你去祭礼处领取凭证后,等正午的通知吧。”
“谢谢,”克洛丽丝接过一张证明,等了一会儿,忽然问,“您好,我朋友的证明还没有开呢。”
老婆婆神官温和地问:“朋友?”
“对呀,这是她的身份星徽。”克洛丽丝指着桌上没收下的徽章说道。
“我已经看过了,孩子,星罗神殿的介绍信没有提到奈娜小姐。”
“这不对呀,”克洛丽丝困惑地挠了挠头,“殿主姐姐应该有说的,要不您再仔细看看,怎么没有啊……”少女将介绍信来回翻看,急的快哭出来,“殿主姐姐有说的,再过两个小时就要举行仪式,现在赶回星罗神殿怎么来得及呢?她有说的,您发电报问一问吧!”
“孩子别着急,是不是还有别的信件落下了?”知道克洛丽丝只是一个半大点儿的未成年少女,老婆婆神官更为耐心宽容,眼中多出几分慈蔼。
“没有的,殿主姐姐亲口承诺我的,您可以问她的,但是怎么来得及呢?”克洛丽丝急的团团转,“就算发电报,他们核实也需要很多时间吧!”少女抹了把眼泪,她捧起老人家的手,泣声道,“奶奶,能帮帮我吗,求求你了!”
老婆婆神官今年七十有二,从她进入圣殿的一天起,殿主就是殿主,几十年过后,殿主依然是殿主,但这孩子竟然称殿主为姐姐!
人物传中有记载,殿主没有成婚,就别谈留有什么后嗣,唯一血缘是同胞的宫主,克洛丽丝勉强够着十五岁,肯定也不是宫主返老还童。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殿主对这位少女青睐有加,甚至愿意破例让其提前进入圣殿。
老婆婆神官与玛尔娜神官又不一样,作为土生土长的古灵庭人,她没有外地人那么多心眼,也不会怀疑一个可爱的孩子会对她撒谎。
何况还有殿主背书不是?
于是她递上一张手帕,安慰道:“好了孩子,把眼泪擦一擦,我会帮奈娜小姐办理证明的,下次你得仔细一些,这么重要的事不能再粗心了!”
“谢谢,谢谢您!”克洛丽丝连声道谢,接过奈娜的那张证明。
一语不发的精灵已经面红耳赤了。
四人穿过宗务所的长廊,原本梨花带雨的克洛丽丝立马抹干净眼泪。艾弥尔用难以置信的声音低声问:“您刚刚是在……撒谎?”
“我说的是真的,”克洛丽丝正色道,“你不相信我吗,艾弥尔?”
“我……”艾弥尔露出愧疚的神色。
她怎么能够怀疑自己的救命恩人呢?
见艾弥尔左右为难,克洛丽丝露出笑容:“好啦,我骗你的。”
艾弥尔本来聪慧,但她有着纯真的心地,这一点要比朵露拉更朴素,听克洛丽丝说得那般平淡,修女心中升起不知是忧是悲的复杂情绪:“克洛丽丝小姐,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为了你的安全,”克洛丽丝突然严肃地握住艾弥尔的手,正色道,“对世界保持一颗怀疑之心,不要太轻信旁人了,如果再被人贩子骗走……”说罢,少女换上打趣的口吻,“你可能就只好帮人家数钱了。”
艾弥尔蓦地脸红,她的嘴唇尴尬翕张,最后轻轻说了声:“谢谢。”
“应该的啦!”克洛丽丝俏皮地吐了吐舌,轻而易举化解了信任危机。
“……”朵露拉挽着艾弥尔的胳膊更紧了些。
她知道克洛丽丝的话真真假假,也知道艾弥尔的芳心有意无意被少女勾走,但朵露拉不得不承认,和大部分纯良无害的小白兔修女比起来,克洛丽丝小姐有一种迥异的别样魅力。
自信、果敢、手腕不俗,迫使曲奇人割让荫柳巷、并且直面地方黑帮便足以展现其她修女所没有的魄力。她似乎是十分强势的人,但强势的态度总是藏在那副清媚、柔婉的外表下,并不会带来多少压迫感。
然而,这位强人又时而表现出格外市井的一面,通过欺诈来实现目的、或用可怜的形象博取同情和宠爱。
如果没有艾弥尔,朵露拉觉得自己也会钟情这位狐狸一样狡猾、欲拒还迎的小小姐。
可惜朵露拉没见识过克洛丽丝残忍酷烈的一面,否则更会产生坐过山车一样的惊心动魄。饶是如此,她依旧无法对少女产生妒意——对方实在太优秀,疫医、太阳教会主事、殿主恩宠有加的圣修女、以及年纪轻轻,任何一样都非她与艾弥尔能够比拟。
所以,朵露拉只期望克洛丽丝不要表现得那么体贴,她足够高不可攀,艾弥尔才不会对其脚趾头产生非分的想法。
如果克洛丽丝小姐对艾弥尔有意思呢?
朵露拉看了一眼奈娜,对不明所以的精灵轻轻点头。
去祭礼处取了参加仪式的凭证,四人在周围闲逛一个钟头后,便跟着自远空敲响的钟鸣来到礼殿,空旷的站席立着两千多人,岛上大半进修修女翘首以盼。
克洛丽丝和奈娜在殿后领取了修女的衣袍,少女虽然年轻,但身材在一众大姐姐中已算得上中等,加之修女服本就宽松,套在身上时显得衬身得体。
礼殿内响着吵闹的喳喳声,虽然每个人都是窃窃私语,但当所有人的声音都汇聚在一个点时,必然会造成满堂的回响。
修女们朝气蓬勃,部分不假辞色的神官纵使严厉,也未能打压得了她们与生俱来的活力。
“哎呀哎呀,仪式什么时候才会开始呀,我这次申请了学长证,已经准备带崭新新的小可爱钻研占星术了!”
“学长证?那不是要两年进修才能申请么?”
“我已经用一年的时间通过第二次考核,真期待呀,最好和我是一个殿的,这样以后我就能带她一起工作了!”
“为什么?你之前的学长不也是一个殿的,她不行吗?”
“你不懂啦,蜜丽学长每天就是清修清修清修,干巴巴的又无聊又不爱开玩笑,每天逼着我修行,在我们老家那苦寒之地,传教靠的又不是文化!”
“你对我比拳头干嘛,知道你胳膊粗了,快拿开拿开!”
“伊芙,你呢,你不是也申请了学长证吗?我听说你家乡也很缺人手对吧,如果拐到学妹,是不是要把她拉到你们教堂做苦役,嗯?”
“咦、咦?我没有想过啦……我、我只是想和不同人的交流而已,不、不可以吗?”
“嘁,无聊。”
“咚——”
宣告仪式开始的钟声响起。
虽是仪式,但对于司空见惯的修女前辈们而言,这就与学校的入学仪式没多大区别。
主持的神官是一名威严的年轻人,但她身居主座、看上去地位不俗,很难仅根据外貌便判断出具体的年龄。也许青年的外表下,居住着一个七老八十的灵魂。
主持神官坐定,场面一下子安静起来、落针可闻,她肃穆庄重地宣告道:“圣殿第一千四百二十一次进修典礼,开始!”
481.尾巴上的霉运
圣殿每年会在春秋两季迎来新的进修修女,每季大约有数十到两百名新人,包括实践在内,她们将在浮星海及周边进行四到八年的修行,完成进修后会回到各自家乡的神殿担任各级神官。
圣殿进修有别于普通修行的重点在于,除了学识和神术外,“圣修女”们还会培养对幻梦的感知天赋、以聆听深空贤者的谕令和指引。这也将决定她们在星辰教会内部无可取代的神职特性。
随着主持神官宣告仪式开始,悠远、寥廓、浩荡的琴鸣钟音铺满殿堂,轻盈流淌的液态妖精洒落星光,空灵的唱声和着《天佑先灵》的奏乐,待曲终声寂后,主持神官着手隔空一按,殿中银毯上顿时升起一盏高大的雕花银杯,缭绕的繁复纹络仿佛气态天体绕着轨迹飘散。
主持神官说道:“星引者依次留下你们的印记!”
星引者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申请了学长证的修女们。
这是圣殿的传统。由于圣殿所有公开的课程全凭自愿,没有进行特地安排,每一位修女在进修初期的两年里都会有一位学长进行辅助指导。除此之外,每十个修女也会安排一位神官导师负责释疑解惑,但神官们有自己的事务,绝大部分进修修女都得靠学长领进门槛。
印记即灵质,学长们会将自己的一缕意识留在圣杯里,这代表她们部分的人格特质,也蕴含着修女们理想与追求,当新人接触圣杯时,会在星辰的指引下选择相性较为合适的学长。
由于每年进修的修女名额并不固定,因此在新人多的时候,一些前辈也会为了各种各样的诉求多次申请学长证。
九十多名修女站出来,排成长长两列。
“费洛娃,这是你第四次带新人了耶,你打算在圣殿呆到死吗?”
“我们搭建的彩虹小镇还需要一个驯养梦境小马的帮手,相较于苦难的现实,我认为应许之地应该在幻梦境!”
“哎?你们小镇的规模如何了,我老掉以后可不可以不去先灵之乡,直接住在你们那里?”
“哼,让你搭把手都嫌费劲,你老死后我只会把你的灵魂渡往幽冥!”
修女们逐一留下自己的印记,大咧咧的修女拍了拍前方发色樱红、腮生淡粉碎鳞的同伴,问道:“伊芙,你想要什么样的新人?”
伊芙期待地说:“我希望她很勤恳、吃苦耐劳、宽容博爱、不畏艰险、能忍受湿气……最好是缺少安定的流浪修女,和我在一个教区,我们神殿可以提供稳定的居住区……”
大咧咧的修女忙说:“慢着,你确定你是想教导新人而不是拐带苦役?还流浪人,这年头很少有神殿会将名额给那种修女的好吗!你家乡的环境比我老家还恶劣,我看你不如直接去梦里进修,那里想要什么有什么!”
伊芙委屈地说:“是你要问我的……”
待所有修女都留下印记、退回人群后,主持神官说道:“那么,欢迎这一季的第一位进修修女,特洛兰教区暮光神殿……玛丽莎·修可!”
神殿在星辰教会有多重含义,从最低一级的层面,神殿职能等于其它教会的教堂,而圣殿由星象命名的十二座神殿则代表着不同的执教理念,没有真正的统辖权,更类似于教会内部的不同学派。
一位娇小紧张的修女在一双双清澈眼眸的注视下缓缓走至台前,由于修女们来自世界各地,她们的性格与文化风气也天差地别,因而那些目光中既有温柔的、慈爱的,也有欣赏的、审视的,还有好奇的、窥探的,更有觊觎的、如狼似虎的。
大咧咧修女用胳膊肘顶了顶同伴,说道:“费洛娃,那个孩子比较对我口味,软软的,我老家都没有这样的小家伙!”
费洛娃拍了拍肩膀,嫌弃地瞥了她一眼:“离我远一点,谢谢!”
殿后的候厅,这里是举行活动时的后台,一群年龄在十六到二十岁不等的修女们正叽叽喳喳地相互讨论。
若非教会传送,她们彼此的家乡可能一百年都没有专门的航路,因而见到形象各异的人种和亚人种,好奇成为了年轻修女们的第一印象,讨论家乡也成了彼此间的热门话题。
奈娜与克洛丽丝并排坐在角落,精灵有些焦虑地问:“克洛丽丝,这真的没有问题吗,毕竟我……”
“没关系,只要把仪式坐实了,星辰教会也得捏着鼻子认下,何况殿主不像那么小气的人,大不了等我有钱了,给她神殿捐十万八万格罗申。”
“格罗申?”
“不夜城的货币。”克洛丽丝含糊其辞。
尽管坐在角落里,但在一众哪怕是同性的修女中,克洛丽丝和奈娜都是极有吸引力的那一类。肌肤细嫩得仿佛时时在牛奶中沐浴,教袍也遮掩不住的体态宛若娇花玉立,她们素净出尘,含蓄成熟,似天然与一众客乡而来的外地人格格不入,好像两人仅仅沉着地坐在那里,就已经将一切掌握。
这种姿态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贵族,但就算真正出身于贵族的修女,也无法做到那样的恬淡典雅。
而且,她们教袍的面料更为丝滑,衣褶像水波在微风中轻轻荡漾。
“你好,”一位短发齐耳的精灵走出伙伴扎堆的小团体,在克洛丽丝身边坐下,她伸出手来,“我叫梦莲,梦莲·赫拉图斯。”
“你好。”克洛丽丝平淡地与她握手,不亲不疏。
见克洛丽丝没有自报家门的意思,精灵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又问道:“我来自上迷雾层的密苏尔区,当然,那里只是我出生和目前居住的地方,并非我的家乡。”
克洛丽丝的眼神突然凝住了,她直视梦莲,盯着那双尖尖的耳朵看,笑道:“那可真是遥远的地方。”
“你呢?”梦莲微笑着问,“你从哪里来?”
克洛丽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轻声反问:“法兰人没将密苏尔区占领吗?”
密苏尔区这个地名克洛丽丝再熟悉不过。
作为殖民者命名的空域,法尔亚尔只是这一殖民领中面积不超过一千五百平方公里的小岛。
而泰瑞比的精灵老爷……以及小姐们,就是密苏尔区当之无愧的王。
当然,泰瑞比的国教是灵魂与机械两大教会,信仰星辰的精灵占比只在百分之十一二,而选择成为星辰修女的精灵也并不多见。
另一方面,令克洛丽丝惊诧的是,星辰教会竟能实现如此远距离的传送。
少女的反问让梦莲心中一讶,精灵直爽答道:“法兰王国军力有限,即便占领航道,也只是给我们增加压力,三五年内都很难取得绝对优势,更别说全盘吃下……你叫什么名字,也来自上界么?”
克洛丽丝对绝大部分精灵都是憎恶的,唯一的例外是奈娜,糗态频出的伊洛娜也只能算半个,这还是伊洛娜向她表达善意的功劳。假使少女不那么可爱、角色扮演也不那么乖巧的话,她也不过是伊洛娜眼中最低劣的贱民而已。
纵使对方是星辰修女,克洛丽丝也对梦莲持有怀疑的态度,她微笑着说:“我只是一个流浪的旅人。”
“流浪?”梦莲心里更讶异了,“从上界来到深界应该不容易吧?如果路途耽搁,恐怕得花上两三年。”
这还仅仅是时间较短的估计。
并非所有下潜的旅途都能向洪夜之柱一样直降数十公里,迷雾和奇异的气候一层层分割着世界,下潜就像爬楼梯,需要平行航行至特定的航道才有稳定下潜的路径。
而且,越是深入这个世界,航路便越是昏暗危险。
一个从上界旅行来的少女,考虑到进修的最低年龄是十六岁,这将意味着她在十四岁甚至更早以前就开始了旅程。
众星拱月的梦莲之所以对克洛丽丝打招呼,主要在于少女和狐耳奈娜的形象很有“人上人”的风范,让梦莲觉得自己遇上了更有共同话语的“同类”,但现在,梦莲的主要念头不再仅仅是交朋友,而是打探少女的背景。
奈何克洛丽丝看似平和,回答得却很敷衍,这让梦莲隐约产生一丝不悦。
这时,外面传来主持神官嘹亮悦耳的声音:“天枢神殿,克洛丽丝!”
“!”
礼殿内一片哗然。
天枢神殿很少有来此进修的修女,不是不想派,而是真的没有。
天枢神殿并非奇观,它落址的方位意味着天枢超然于现实世界的入口,与天枢进行沟通的枢纽,每一任古灵庭总统都需要在天枢神殿完成“加冕”。
因此,天枢神殿是一个充满象征意义地标,它千年间数次改变坐标,但无论改变多少次,它在哪里,哪里就是无上奇观所处的圣地。
这种地位的神殿,有资格在里面就职的修女基本都已经在圣殿走过一遭。当然,也不是没有挂名天枢神殿的修女进修过,那通常意味着星辰教会核心成员中的核心成员,板上钉钉的接班人。
比如前几任皆为修女出身的天枢大祭司,现任圣殿圣女,现任调查局局长和好几位总教区主教,都有在天枢神殿培养过的履历。由于能坐到这个位置的都不是普通人,所以这些人物最年轻的也有八十岁,对于小修女们来说每一位都称得上传奇。
同时,在明白星辰教会权力结构的一些神官眼中,这个身份意味着星罗神殿殿主的亲信。
门口探头探脑的修女们秉着呼吸,齐齐看向候厅还剩下的四十多位同僚,却见那位素净、淡雅的少女缓缓站起身来。
“你是克洛丽丝?”梦莲惊讶的目光已经不加掩饰。
“我有许多名字,”克洛丽丝温和一笑,在特殊身份的感召下,在座的修女们瞬间生出如浴春风之感,少女说道,“你可以那么称呼我。”
梦莲终于知道这位少女凭何能游历世界,那种身份的人,肯定要自幼栽培、踏遍千山万水去熟悉各地神殿的境况,将来才能成为一名优秀的执权者!
因此,对方的冷淡并非来自于傲慢,而是身处那般地位,自幼养成的云淡风轻的性格!
看着泰然自若的克洛丽丝,道德感极强的奈娜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呆会儿念她的时候,难不成也是“天枢神殿”?
可她明明是冒牌货呀!
“克洛丽丝……”奈娜牵了牵少女的袖子。
“没关系,”克洛丽丝拍了拍精灵的肩膀,附耳低声道,“这个身份也许会成为你的保护伞,这样一来,你就不会给维璐梅卡添麻烦。”
的确不会给维璐梅卡添麻烦,等过了这个仪式,大(麻)烦就属于星辰教会。
奈娜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克洛丽丝说的似乎有道理,她相信少女是在帮助自己,最终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会成为一个优秀的修女的!”
哪怕她连一本星辰教会的经典都还没看过。
当克洛丽丝款款走入礼殿的一刻,原本喧哗的氛围立刻寂静,但仍有一丝窃窃私语在流传。
“她就是克洛丽丝?看着真年轻,好漂亮的孩子呀!”
“我没听说天枢神殿有栽培新的修女,”有古灵庭本地的修女好奇道,“但的确很漂亮……奇怪,这么漂亮的修女之前怎么没听说过呢?”
“费洛娃,伊芙,你看那个孩子,我好想要她!”
“省省吧,你这荒野之地的蛮子,如果你不想被革除教籍的话,最好别对她表现得太过粗鲁,不……你的话,最好这辈子都别和她说话!”
克洛丽丝走到圣杯前,主持神官对她点了点头,微笑道:“选择你的学长吧……”
但是,主持神官也禁不住暗想,天枢神殿栽培的修女,真的需要前辈的指引么?
仅仅是这个出身,就意味着学识和能力肯定超越了大部分修女,更别说一部分来自荒僻之地、先天条件恶劣的修女了。
克洛丽丝点头致意,她走上台阶,周围的景色蓦地变幻,原本礼殿的画面变得难以捉摸,无数琉璃般梦幻的灵质记忆纷乱陈杂,随着克洛丽丝愈发靠近,大部分灵质都沉入水底,只有几十份属于这一季学长们留下的意识。
其中一份最活跃、最激烈的在圣杯的适配下主动飘来,克洛丽丝捻在手里——
“想要可爱的孩子想要可爱的孩子想要可爱的孩子!学长会好好教导你的!”
“我感觉到了!她选择了我!”大咧咧的修女激动地跳起脚。
但是,殿中央的克洛丽丝嫌弃地撇了撇嘴,一边摇头,一边挥手斥开灵质的靠近。
“不——”大咧咧的修女快要晕厥了,“她怎么能、她怎么能主动操纵灵质!”
“天枢神殿出身的修女怎么可能没点儿梦境天赋?”费洛娃在一旁奚落,“别人说不定比你优秀一万倍。”
“那好吧,天呐,她这么年轻就能抵斥圣杯的匹配,岂不是想选谁做学长就选谁了?哪来这样的道理嘛!”
在瞩目中,克洛丽丝逐一窥探了学长们的念想和希望的后辈,老实说,只要不是之前那个痴女一样的家伙,选谁少女都能接受。
但眼下还剩四十几份灵质,真要选一个还是让克洛丽丝犯难。
天枢神殿的背景意味着克洛丽丝很难以后辈身份与学长相处,而她又兼有比间谍还复杂的多重马甲,不可能真的和大部分修女一样在圣殿进修个两三年。
而且她要不了多久说不定就要参与调查局有关邪教徒的调查,和学长更是离多聚少。
“性格太强的不行,否则迟早会翻脸。”
“这个彩虹小镇的幻梦境工程似乎不错,不,她要的可能是被压榨的苦役,只有性格柔软的修女才会老老实实听她安排。”
“唔……太严肃的修女也不能要,冷冰冰得好像谁欠她钱似的,虽然心地很善良也没错啦。”
克洛丽丝站在圣杯前,翻牌子一样挑选。
一般来说,这种适配都是有圣杯来做。它会将命运最和谐的两位修女安排在一起,以免产生性格方面的冲突,同时,和谐的命运也会在宏观的人生上形成互补效果,为彼此产生正面的促进作用。
但凡是也有例外,也存在和谁都适配不到一条裤子的学长,那就只能被晾在最后一个,或者适配一个同样相性最差的学妹。两个与所有人相性都极差的修女匹配到一起,这未尝不是一种命运的和谐。
此外,排在最后一个的新人通常被认为运气奇差,毕竟能在几十上百对匹配中还没被选择的学长,通常都是某些方面十分落魄的奇葩。也因此,最后一对学长和学妹往往会在先入为主的观念下爆发各种各样的矛盾,被圣殿戏称为“尾巴上的霉运”。
“选谁好呢……”克洛丽丝有些纠结。
等了老半天,所有“学长”们都屏住呼吸。
她们看出克洛丽丝在主动做选择,这也意味着,她们都有和未来执权者搭上关系的机会。
修女们也是有利益诉求、也是要为家乡谋福利的呀!别的不说,关系稍微近上那么一些,她们家乡定期获得的资源配额就能翻上好几倍。
何况天枢神殿的修女本身就天资卓绝,这种情况下谁还管什么学长不学长,让她们做学妹也愿意!
主持神官忍不住低声提醒:“克洛丽丝修女,你做好选择了吗?你这样查看很容易破坏掉灵质中的灵性,要不你随意选一位试试?圣殿的学长每一位都能力出众,不会让你失望的。”
“……”克洛丽丝还在思索。
忽然间,她发现角落里还藏着一个十分隐晦的灵质,若非来回检索,她差点将这一个灵质看丢。
少女好奇地触及来看,一幅巨大的流动幕墙顿时浮现在眼前,与之而来的,是一只轻盈鱼尾的游曳和祷告:
“很遗憾啦,你与我似乎都是最终被选剩下的一个……但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让你看看我的家乡吧,无论如何请不要沮丧,我将是一名优秀的学长!”
482.学长
星辰教会并非命运的附庸,但也不是绝对认可我命由己不由天的道理。
冥冥中自有定数,在圣殿不成文的说法里,仪式上的第一位修女意味着“平庸”的好运,她是唯一一个与所有学长进行匹配之人,理所应当能找到最为合适的前辈。事实上,在历代圣殿修女中,仪式中的第一对也总是保持着良好且稳固的友谊或超友谊,从未出现过什么分歧与矛盾来。
但是,之所以说“平庸”,是因为没有厄运的波折与起伏,人生也很难出现什么大起大落和飞黄腾达。
反之,作为最后一位新人和被遗弃的学长,则被冠以了差劲和倒霉蛋的代名词。
克洛丽丝从这名修女留下的灵质来看,她似乎很确保自己能被筛选到最后一位。
少女点开对方的留下的信息来看,所见到的,是一道波澜壮阔的幕墙和千里海涛——
毁灭纪的洪水倾塌了昔日的失落之国,余留的瀑布也成为世界尽头循环的浪潮,那里是人烟罕至的蛮荒之地,只有披风踏浪的探险家和土著能见识到那里的光彩。
伊芙是一位人鱼。
那是居住在世界尽头的村落,鱼类在龙族的帮助下创造了抵御深渊侵袭的栖息地液泡,湿地、沼泽与洋流横贯万里瀑布之间,形成一道环世界的聚落,太阳的亮光从液泡中漫射,穿透荒原层的所有角落。
而在这样的环境中栖居,要面临的不仅仅是深渊,还有随洪流循环游牧而生的海洋族群。
落后与贫瘠是伊芙家乡的代名词,即便星辰教育已经在其家乡建立神殿一百多年,当地也未能争取到一名圣殿进修修女的名额、直至如今。
换句话说,伊芙是承载所有家乡人期待的崽,他们需要星辰教会的帮助,需要更多资源的配给,也需要更优秀的人力资源,以促成神殿的良性循环。
“世界尽头,有点儿意思。”
克洛丽丝在晚星歌剧院看过一幅有关于世界尽头的画作,但那副画源自混沌群海的漂流,与平行于荒原层的世界完全是两幅光景。
少女还未曾见过人鱼的模样,梦境行者配方中的一味主材料就是美人鱼脑髓,话虽如此,克洛丽丝理解中的美人鱼是来自于混沌群海的海妖,人类尚且有如此多的亚种和变异体,何况人鱼呢?
由于对生物学并不了解,克洛丽丝也不知晓其中是否存在差异。但从灵质留下的信息来看,这位学长无疑温柔可爱,软绵绵的模样好似很容易欺负。
这也显示出进修修女们的厚重感来——
除了某些心怀叵测之徒,她们都主动肩负着各自的责任。
作为人鱼,伊芙对梦境应该有更加娴熟的操纵,这也使得她的灵质能隐藏在角落里很难被发现。兴许是担心被最后一位倒霉蛋孩子失魂落魄,她特地将自己留在了最后。
这样的人拥有十分宽容的性格,克洛丽丝相信,即便自己今后百十天不去上课,也能游刃有余地敷衍过去。
思罢,克洛丽丝不再耽搁所有人的时间,她伸手摄走看中的那缕灵质,随后,主持神官如释重负的宣告声即刻响起:“星引者,伊芙·洛森!”
“咦——?”樱粉的修女立刻露出惊诧的目光,在大咧咧修女的羡慕和“埋怨”中,她茫然道,“怎么会是我呢?”
“我软绵绵的小学妹!”大咧咧修女露出哀恸的目光,“笨伊芙,得了便宜还卖乖!”
费洛娃在一旁道:“从可利用性的角度讲,一位出身天枢神殿的修女同样能帮我的彩虹小镇完成许多建设。”
主持神官在高座上说道:“伊芙·洛森请出列!”
“可、可我,”颊上生有淡色鳞片的修女慌张地说,“可我没做好准备,我想的只是……”
失措归失措,伊芙·洛森并不缺乏随机应变的本事,她最终讷讷地站出来,在一片憧憬和艳羡的目光中,朝克洛丽丝点了点头,露出讪讪的、糯糯的笑来。
克洛丽丝走过去,问:“洛森学长?”
“在!”伊芙表现得像一位后辈,她的脊骨瞬间挺直了,胸膛局促地起伏,“叫我伊芙就好!”
伊芙出身贫瘠边境,并不擅长和人类贵族打交道,她原本想将自己放在最后一位,以安慰者的身份同后辈拉近关系,但没想到仪式才将一半,自己藏在角落的灵质便被优秀的“大小姐”给找了出来。
伊芙并不擅长与人类打交道,何况是人类中的佼佼者呢?反倒是西莉贝儿这样的蛮子、费洛娃这样孤僻且醉心自我世界的问题儿童更好相处。
作为人鱼,伊芙所在神殿的传教对象基本不存在两脚生物,大都是海生物种或她这般的亚人种。
哪怕栖居危险的世界尽头,伊芙也有族人被人类捕获,卖成水缸里的观赏物。她或许不讨厌人类,但肯定是害怕这一可怖、仿佛与深渊同行的物种。
在种种忐忑不安的情绪里,伊芙听人类“大小姐”谦逊说道:“还要麻烦学长带我多了解圣殿的环境,在这里先提前谢过了。”
“不麻烦的!”伊芙忙说,“叫我伊芙就好。”
“好的伊芙。”克洛丽丝笑靥如花,驱散了伊芙大部分紧张不安。
伊芙糯糯应道:“嗯……”
克洛丽丝顺势随伊芙站进人群里,周边的修女们为她让开空阔的区域以示尊敬,少女好奇道:“伊芙,你真的能变出尾巴么?”
少女还是第一次见人鱼,更是第一次见两条腿的人鱼。从某些方面来说,克洛丽丝对伊芙而言是绝对的危险分子,如果早些念头,这位软软的人鱼绝对能上少女的材料名单。
但是,伊芙丝毫没有察觉出克洛丽丝的危险性,反倒觉得和蔼可亲,她点了点头:“可以的,为了能上岸,我在巫女的帮助下接纳了魔法的改造,可以随时在人鱼和人类间变形。”
伊芙没说的是,以人类之腿行走的她,总是会产生尾巴撕裂一般的幻痛,但她早已习惯,因此这些痛楚也就不值一提。
克洛丽丝点了点头,打算改日安排个沙滩派对,看看人鱼本尊究竟是什么模样。
接下来的一个钟头里,是剩下的修女逐次匹配学长,奈娜拍在克洛丽丝后边,她的学长是伊芙旁边名为费洛娃的地精,虽是地精,但身材足有一百五十公分,在这个族群中已经称得上“巨人种”。
而一旁大咧咧的修女西莉贝儿,则在焦灼的等待中迎来最后一位修女——梦莲·赫尔图斯。
克洛丽丝看到梦莲走入礼殿时整张脸都是死亡一般的铁青色,而当她接触到西莉贝儿的灵质后,那铁青的脸色突如海底的火山蠢蠢欲动。
少女预感这两位相处起来恐怕异常困难,尤其是星引者与学分之类的成绩挂钩,双方还真难做到老死不相往来。
西莉贝儿懵懂无知,她还兴冲冲地打招呼:“哎呀呀,可爱爱的小修女,以后要认真称呼我学长哦!”
殊不知,梦莲看她的目光已经和择人而噬的猛虎无异了。
至于费洛娃,克洛丽丝估计她的算盘也是要落空的——少女明明白白知道,奈娜并不具备任何梦境相关的天赋,更别说去彩虹小镇当牛做马了。
考虑到自己之后可能也要辜负伊芙的期待,克洛丽丝觉得这三位密友恐怕才是真真正正的倒霉蛋。
但礼殿当前,氛围依旧是一派其乐融融。在仪式宣告终末后,克洛丽丝在伊芙的带领下来到这一届修女们的宿舍,双生神殿英涯宫。
神殿的归属依旧有圣杯进行分配,在此之前,没人能真正确保自己最终会住在哪个神殿中,即便遵循该派教义的修女,也可能被安排在其它殿中。
整座英涯宫将容纳九名来自世界各地的进修修女,有二十一个房间,独立的花园庭院、休息厅、图书室和露天温泉。令克洛丽丝比较遗憾的是,奈娜并未与她分配在一个神殿,而是相隔十几公里外的一座隶属素灵神殿的悬浮宫宇,倒是少女并不怎么待见的梦莲·赫尔图斯住在了她的隔壁。
“这段时间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中午我来找你,咱们一起确定之后要进行的课程,当然啦,如果不忙的话可以先在岛上走走看看,我可以少上几节课……”
偌大的房间内,伊芙坐在克洛丽丝的床上絮絮叨叨说着,她不时瞥一眼打量陈设的克洛丽丝,关注着少女的态度,但克洛丽丝往往是柔媚一笑,模棱两可地点着头。
伊芙本来想拿出点儿学长风度来,但她性格本就软糯,对一名天枢神殿重点栽培的修女更拿不出丝毫底气,之所以还能絮絮叨叨说这么多话,全凭满腔学长的“责任感”在强撑。
“伊芙学长。”克洛丽丝将一盏不灭的银灯放下,突然看向人鱼修女。
“在!”伊芙像被老师点到的学生一样,从床榻上弹起来。
对于伊芙紧张不安的举动,克洛丽丝有些好笑。但是,这位学长能在灵质中蕴藏庞大的信息,让她看到广袤的世界尽头,说明其柔糯的外表下,实则具有格外优异的天赋与潜能。
对方的梦境造诣或许不在她之下。
尽管在策划眼中,克洛丽丝仅仅是一位半吊子的梦境行者,但是,对于绝大部分梦境修炼者而言,她这种直接嵌合【梦境行者】技能的超凡者,本身就具有堪比绝大部分人终点的起(点)。
这也是灵脉超凡者优于其他修炼者的地方——他们能直接将特性提炼,强行嵌合于灵脉当中。
承担额外的风险之余,提升实力的效率也会指数级增加。
看着心事重重的修女,克洛丽丝问道:“伊芙学长,你有离开圣殿过吗?”
“哎?教会每年会给我们开启传送阵,可以返乡一个月的……”
“我不是说那个,”克洛丽丝强调道,“而是你在浮星海这么久了,有去过圣殿以外的区域吗?”
“社会实践的时候我去过一次星都,在占星台进行校正工作……”
闻言,少女有些同情起这只人鱼来了。
作为水生的亚人,来浮星海几年没真正见识都市的繁华不说,估计连这片空域的特色洋流都未曾接触过。
即便腐化修道院有所动作,但大选会持续整整一年,现在即便调查,估计也无法挖掘出那些邪教徒的巢穴。
要不在此之前……先好好成为一名修女吧?
克洛丽丝想着。
虽然伊芙比她年长几岁,但是,克洛丽丝总不喜欢辜负小孩子的期待。而在少女看来,伊芙的一些心思与小孩子是无异的,纯洁、温柔、天真无邪,她想要成为一名负责人的学长,克洛丽丝有什么理由不满足她呢?
正如她对奈娜的包容一样。
克洛丽丝相信奈娜能成为出色的侠客,她也相信伊芙是优秀的学长。
从灵质中的信息少女得知,伊芙所在的国家处在深渊和游牧侵袭的包围中,原始、蛮荒、资源匮乏,能从那样的环境里成长起来还保留赤子之心,令克洛丽丝也为之羡慕。
起码,处在类似环境下的她,正变得狡诈、阴险、卑鄙、残忍。克洛丽丝不讨厌这样的自己,只是因为自身的际遇,而对伊芙这样的人由衷喜欢罢了。
思罢,克洛丽丝忽然问:“伊芙学长,想去古灵庭玩一玩吗?”
“哎?不用啦,圣殿已经足够大,够我们几年的生活学习了……”
“但是,如果在圣殿进修这么长的时间而没去世俗走走看看,也一定会相当遗憾吧?”
“倒也没有啦……”伊芙明显言不由衷。
人鱼未说的是,她囊中羞涩,根本支撑不起人类世界的高消费。
这其实也适用于绝大多数进修修女,她们或许是各自神殿的优秀传承者,但不代表能够支配维持“体面”的资金。
克洛丽丝观察着伊芙害羞的不安神情,发现对方眼中有着隐约的憧憬与好奇。少女觉得,这或许是许多进修修女的真实写照——
别看对外宣传修女们是多么清贫苦修,但实际上,在十几岁的年纪里,谁不想体验一番新奇而丰富的青春呢?
“明天,咱们坐船去古灵庭看海怎么样?”克洛丽丝直视伊芙水润的眸子,不待对方拒绝,接着说道,“学长不拒绝就好,就这么说定了。”
“我……”伊芙欲言又止,却在克洛丽丝不容置疑的语气下,弱势地低下头,“嗯……”但是,她又接着张口道,“可修习的事……”她抬起头,看克洛丽丝噙着平淡而自信的笑,想及对方天枢神殿的背景,最终轻轻颔首,“好吧,放一放也没关系的……”
事情就这么定下,但这肯定还不算完。
克洛丽丝送走伊芙后,她首先拜访了隔壁宿舍的梦莲·赫尔图斯,现在,少女要趁着天枢神殿声势的余热,把所有英涯宫所有修女都号召在一起——
把全部功课都放下,带上你们的学长,一起去团建!
483.被遗弃的人
进修修女们不说每个人都是完美无瑕的苦修者,起码自律能力是经过上千年的历史检验的。
圣殿并不会为修女分年级,而是在她们进修期间安排四次大考,具体考题会根据修女所学而进行调整。完成全部大考后,就能返回家乡、升任神官。
同样,基于每一位修女都有着自觉自律的精神,圣殿虽有丰富的课程,但不会为她们规划好每一样学习内容,最多由指导神官和学长们出谋划策。
也就是说,理论上,在八年的时间里,哪怕七年全去浮星海潇洒都无妨,只要能凭本事在最后一年完成四次大考,那么圣殿便会承认该修女的履历。有学长引导,加之进修修女们本身就是各自神殿的佼佼者,历史上整整八年都没有通过全部大考的修女屈指可数。
当然,理论终归理论,实际上,修女们的自律,也和监督圣殿风气的严厉神官们密不可分。
“什么,去西海岸度假?”听到克洛丽丝的提议,梦莲·赫尔图斯的反应是惊诧的。
不是正要开学么,你跟我谈度假?
修女们去不去听课都随便,但是教师们可不会等你玩够了再开课,倘若开学就玩上十天半个月,这一季的课程基本也别想再跟上了。
何况,真以为督教的神官是摆设么?
“大家远道而来,难道不更应该趁此时机相互熟悉吗?”
“话虽如此……”梦莲觉得克洛丽丝应该是想要笼络人心的,贵族出身的她对如何打造自己的小团体也很在行,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想过开学就浪。
该说不愧是天枢神殿的人杰么?
梦莲揣测,眼前这位少女或许在天枢神殿时就进修完大部分课程才会如此游刃有余。
“如果你不想的话也没关系啦。”克洛丽丝补充道。
少女的话让梦莲顿时凛然。
贵族出身的精灵或许会纨绔,但很少存在真正的废物,因此,在少女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一瞬间,梦莲便明白对方的言外之意——
克洛丽丝修女是在逼迫她站队,强迫她顺从!
这口吻表面上温和体贴,但实际上,假使大家都随克洛丽丝去西海岸游玩,只有她一个人闷在神殿准备课程,整个英涯宫还有她梦莲的容身之地吗?
她自己就是权贵出身,深知拒绝一名权贵的橄榄枝意味着什么。
梦莲可以预想,假使她真的信了克洛丽丝的那句话,那么接下来至少四年的时光里,她这个“不合群”的“书呆子”将忍受其她八个人的孤立与冷暴力,甚至更糟。梦莲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他人,她并不认为每一位星辰修女都是纯洁无瑕的小白花。
如果是在密苏尔区或者上界,梦莲还有把握和克洛丽丝掰掰手腕,但她面对的是一名天枢神殿的精英,而这里是圣殿,整个古灵庭都是对方的主场!
圣殿的第三次大考是位于浮星海及周边的社会实践,如果得罪一名天枢神殿的修女,天知道人家会给自己找什么麻烦。
课程可以在后面补,克洛丽丝修女断不能得罪!
梦莲几乎是一瞬间将利弊权衡,她微微低下头去,眼神比克洛丽丝矮了几寸,露出主动亲近的笑容来:“怎么会不想呢?我一直都想和克洛丽丝修女做朋友,我还怕你看不上我这个外乡人呢……去西海岸的话,我可以出一千星元的旅行经费,要我现在去联络大家吗,克洛丽丝修女?”
“叫我克洛丽丝,梦莲,那样太生分了。”克洛丽丝温和地拍了拍精灵的手背,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热切主动地揽下忙活,心中甚是满意,“那就拜托你了……你去通知大家,我先去见一见朋友,半个小时后就回来。”
克洛丽丝在简单嘱托后离开了英涯宫,乘悬轨前往奈娜所在的宫殿。待少女的背影小时候,梦莲长长松了一口气,掌心还攥着些微汗珠。
她任何忤逆克洛丽丝的想法。和一名天枢神殿的进修修女对着干,任何背景在圣殿都不好使。克洛丽丝修女的身份意味着她将来至少也是一地总主教(即大祭司),而在上界,正教的官方背景总要比世俗权贵的地位高上一分,这也是梦莲会来到圣殿,而不是在殖民领做高高在上的贵小姐的原因。
“不愧是天枢神殿的修女,”梦莲暗叹,“年纪轻轻权术便达到如此境地……”
自己主动示弱,至少能确保在接下来的小团体中能坐上二把手的位置。而且,假若真的与克洛丽丝结成友谊,二十年后,这份情谊的种子将带来千百倍的收获。
若将天枢神殿比作宫廷,星罗殿主是那位真正执权的帝王,而拥有一位天枢神殿出身的好友,几乎等同于“朝中有人”。这对梦莲·赫尔图斯今后的神官生涯也大有帮助。
“不对,是我太心急了……”
梦莲冷静下来后,立刻意识到自己莽撞的地方。
她太急于表现了。
父亲每年会通过探险家银行给她的银行卡转入三千泰镑,合约三千七百五十星元,这现金放在任何地方都是一笔巨款。表面看上去,她主动拿出一千星元是诚意满满的示好,但是换一个角度,这是不是也意味着自己在克洛丽丝修女还没开始收买人心之际主动邀功了?
若让克洛丽丝修女说这笔资金是梦莲资助的吧,她将夺取少女大部分风头;可若是不说吧,又会显得克洛丽丝修女小气计较、抢占她人功劳。对于一位追求完美的领袖来说,梦莲等于是给对方出了一个两难的局面。
功高震主是要被记恨的!
所以克洛丽丝修女才会给她半个小时的窗口期,因为有些话不能让领袖来说!
梦莲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这是克洛丽丝修女在试探她如此“热切”的目的,倘若她想借着一千星元在克洛丽丝修女之前收买大伙,那同样意味着四年的黑暗生涯将在此刻开始。
“我不该一来就这么热切的,”梦莲在反思中露出苦笑,“除非克洛丽丝修女在英涯宫彻底稳固根基,否则我的热切都会被视作竞争……”
梦莲从床上坐起来,眼神清明——她知道接下来该怎样扮演一位成功的左膀右臂了。
由于梦莲颇具城府,对梦境也有一定造诣,克洛丽丝并不知道她还有那样复杂的心理活动。
少女更不在乎别人将她视作竞争对手,从头到脚针对——
她堂堂福音教养所院长、传奇疫医亚里恩特高徒、实际掌控乌布诺尔慈恩院事务的纯白教座学生、银河眷顾的圣修女……和圣殿的修女们根本不在一个赛道上,没有任何竞争的必要性。
一想到梦莲愿意主动帮她包揽一些麻烦的琐事,克洛丽丝高兴还来不及呢。她哪有那么多时间处理杂务呢?
悬轨到奈娜所在的素灵殿空中花园只要十分钟,速度比古灵庭的普通列车还要快上些许。但去过之后,少女并没有发现奈娜的踪迹,一打听才知道,奈娜和她的新学长费洛娃去了依附于异象梦宫的幻梦境领域,私人建造的彩虹小镇。
克洛丽丝暂时没有进入异象梦宫的权限,索性就先不邀请奈娜,独自返回了英涯宫。
梦莲效率很高,她仅用半个钟头便将英涯宫另外七名修女组织在一起,并让她们与各自的学长进行联系,一众修女或坐于长椅、或憩于草坪、或在花圃前嗅着芬芳,她们纷纷讨论着对浮星海旅行的期待,场面其乐融融。
“克洛丽丝!”
看到去而复返的少女,梦莲先是挥了挥手,表现得真如好友一般。
紧接着,其她修女们也扭过头去,朝克洛丽丝露出欣喜的笑容。
不到半天的时间里,非凡的背景、出众的外表已经让克洛丽丝成了圣殿的名人。另一位名人还有奈娜,但精灵没有克洛丽丝“翻牌子”的本事,在礼殿与会者的眼里本就逊色一筹,而随着奈娜并不出色的表现和一些揣测的流言传播,她渐渐被当作克洛丽丝在天枢神殿里的“伴读”。
当然,能做克洛丽丝的伴读应该也是殊荣一件了。
“克洛丽丝修女,”一位丰腴的、天真懵懂的金发修女好奇地问道,“赫尔图斯修女说我们要去海边玩是真的吗?”
“对呀,你有其它安排吗?”
“倒也不是……只是我不太会水,也没缝制过‘游泳’的衣裳,不会把衣服浸湿吗?”
大部分修女都是下界出身,哪怕不是平民、生活尚算优渥,居住的环境也多昏晦压抑,没见过阳光,也没见过浮星海这样璀璨的星空和海洋。而即便与雾河相伴的岛屿,也不是每个人都有下水的经验,更别说准备“防水”的衣裳了,那种东西在不少修女们的印象里应该属于炼金造物。
“这个不用担心,我会为大家准备好必需品的,”克洛丽丝噙着温暖的笑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艾帕莎。”
“艾帕莎,叫我克洛丽丝就好,”少女看向众修女,“浮星海是天枢的造物,它本身有着使人轻盈的升力,普通人也能在海洋中遨游,这一点不必担心……还有其它问题吗?”
“克洛丽丝,”一个身材娇小的银色短发修女走出来,她手中捧着一条纯白色围巾,边上用金线新绣着“克洛丽丝”一名,她说道,“我为大家准备了围巾,名字是我来到英涯宫后才缝上去的,听梦莲说你为组织大家十分破费……我没有别的东西,这个送给你,虽然浮星海好像用不着围巾,但旅行应该能用上……对了,我叫露西娅。”
克洛丽丝疑惑地看了一眼梦莲,后者回以“心领神会”的笑容。
她这不还什么都没做么,怎么就破费了?
“我也准备了礼物,”一个身材干练、样貌平凡的褐发修女走过来,她将一包干果塞进克洛丽丝怀中,别过脸、不自然地说,“虽然值不了一千星元,但……”
“谢谢你。”克洛丽丝笑如春风拂面。
“呃……”原本不大好意思的修女忽然被温柔的声音感染,以为自己礼物会受到鄙弃的诺芭正眼看向克洛丽丝,似被那副笑容惊艳了,旋即说道,“诺芭,叫我诺芭就好。”
克洛丽丝修女在大伙的讨论中似乎高高在上,但现在看来,也是十分温柔的人呀!
“金钱是虚浮的身外之物,怎么比得上你们精心准备的赠礼呢?”克洛丽丝严肃地说,“何况,一千星元是梦莲为大家的心意,与我是没什么关系的,我之所以组织起大家,是为了促进彼此之前的友谊,在我心中,你们的情谊比一万星元、十万星元都来得珍重!”
少女的肺腑之言几乎感动了所有人,一些修女受宠若惊地掩着嘴、遮住惊讶之声。
在教会辖地里,星辰修女总是备受信徒们的喜爱和尊重,哪怕穷凶极恶的探险家,出航前也会恭恭敬敬地在修女身前虔诚宣告“星辰不朽”,向修女祈求星光的指引。
即便环境艰苦,年轻修女们并未经历过人心的责难和险恶,天真质朴的她们很快便被克洛丽丝一番话触动。
“今天大家好好休息,明天清晨我们就去古灵庭熟悉熟悉世俗的环境!”
“好耶!”娇小的露西娅举起双手,但见到其她人都矜持地闭着嘴,她惴惴不安地问,“我、我不该这样的吗……”
“当然可以,我的露西娅。”克洛丽丝很快代入了长者的角色。
不过,露西娅虽然看上去娇小,但年纪肯定是要大过少女的。
事情就这么定下,修女们趁下午的时间联络了自己的学长,虽然惊诧于后辈开局就敢翘课的大胆,但一想到是圣殿名人克洛丽丝修女的组织,她们的心思也躁动起来——
明明只差一点儿,克洛丽丝的学长就该是自己!
唯一没通知自己学长的是梦莲,这位精灵贵小姐实在不想和那个宛若痴女的蛮子多说一句话。
逐星神殿,湖心树屋。
正如奈娜居于空中花园,不是所有修女的住宿都是克洛丽丝那般朴实无华的宫宇。
树屋是只有伊芙、费洛娃、西莉贝儿的三人宿舍,只有一座桥与外界相连,桥外便是悬轨的站台。
纤长的银白鱼尾在湖面轻轻晃荡,身覆粉鳞的伊芙静静飘在湖面上,她望着澄净的星空遐想,是不是在水中滚上两圈,藏起笑意。
“伊——芙——”正在刷牙的西莉贝儿只穿着一件背心走出来,她站在树屋的窗户边朝水面大喊,“你怎么就把行礼都收拾好了,要回家吗?”
“不是——”伊芙用尖尖的又糯糯的声音会喊,“是克洛丽丝,她邀请我去西海岸玩——”
“当我没问!”西莉贝儿气鼓鼓地把窗户一摔。
克洛丽丝差点儿就是她的后辈了!
这位被戏称为蛮子的修女也有一颗不安分的心,可惜没有金主愿意出钱带她在古灵庭游玩。
带着小小的嫉妒情绪入睡,次日九点,西莉贝儿打着呵欠从床上爬起来。
她今天没课,费洛娃在幻梦境建造小镇,便本能地喊道:“伊芙,今天怎么安排,伊芙——”
突然,西莉贝儿蓦地想起来,今天伊芙要去和她的后辈约会!
该死的!
“我也有学妹,哼,”西莉贝儿闷闷地想,“我可以带她去玩儿。”
她行动能力极强,一想到学妹,西莉贝儿浑身就充满了干劲。
乘坐悬轨来到英涯宫,西莉贝儿敲了敲大门:“梦莲在吗,喂,梦莲~”
没有回应。
“这才第一天,新人应该还没有决定选课吧?”西莉贝儿疑惑地翻进墙,却发现庭院干干净净、房门紧锁,一个修女都没有!
她到处呼喊:“喂,梦莲在吗?”
“咚咚咚。”片刻后,外面传来敲门声。
西莉贝儿前去开门,发现是一名神官打扮的年轻女人,神官一见西莉贝儿便笑容满面地说道:“你好修女,我是你们这一届的指导神官莫奈,其实我比你们大不了几岁,叫我莫奈姐姐或者莫奈修女都没关系……”
“很抱歉神官姐姐,”西莉贝儿苦着脸说,“我是英涯宫一位修女的学长,我正在找她,但是……”她让开一条路径,说道,“这里是空的,一个人都没有,等等,伊芙!”
西莉贝儿忽然想起,克洛丽丝似乎也住在这个地方。
约会……
伊芙只说克洛丽丝带她去西海岸玩耍,但并没说具体带多少人,西莉贝儿只是在先入为主的小小嫉妒心中,以为伊芙重色轻友罢了。
但现在看上去,这似乎是一场大型的聚会活动,克洛丽丝带上了伊芙,其它修女的学长既然没来英涯宫找人,大概率也被拉上了贼船,可为什么……
能来圣殿的修女智力基本是过关的,西莉贝儿的苦涩立刻变成愤愤不已的哭丧:“这根本不是约会,梦莲那个家伙,出去玩竟然敢不通知我!!”
484.伊芙眼中的世界
昨天傍晚,克洛丽丝便通过岛上的电报局向全天候待命的佩姬发送要求,夜间十点,邮递员妖精便将勤恳秘书的三份方案送至英涯宫。
每一份方案都有着周全考虑,最大区别是预算的高低。这代表着佩姬对古灵庭已经足够熟悉,能在最快的时间做出方案,也有把握根据克洛丽丝的选择在一夜之间联络到相关人员。
最贵的一份方案预算为四万七千星元,可以在古灵庭北郊的豪华城堡狂欢七天七夜,同时能邀请欢愉之乡最出名的歌手献唱,更能请到星爵海堡的半神出席宴会。
佩姬基本知道克洛丽丝的大致行迹,成为疫医和星辰教会圣修女算不上什么秘密。按秘书的想法,人中之龙的克洛丽丝带上这么多出身非凡修女不一定只是为了贪玩享乐,大院长在不夜城甚至以太阳修女教会的名义给各大商铺打广告,星辰修女怎么可能不薅点儿羊毛出来?
什么慈善义卖、什么星灵祈福,出钱邀请著名的歌手打开场面,若以星辰教会的名义邀请喜欢宴会的亲民半神出席,更能让古灵庭的上流人士齐聚一堂,考虑到沃尔茜·卡勒发来电报,说是不日便要启程来浮星海进行市场调研,寻机会把需要的人脉结交起来,看似预算四万七,到最后说不定还有得赚。
听说那只地精刚按死这一年来的宿敌,不仅将手伸到了醉乡,还收购了几家太阳教会背景、拥有上界技术炼金工坊,想将其运用于建筑领域。
佩姬不知道沃尔茜哪来的那么多钱,但她似乎真的很有钱,最近还叫嚣要来浮星海投资。
在佩姬印象里,那位吸血鬼地精也是大院长的一条狗,她赚钱可不就是克洛丽丝的丰收么?
对于这一方案,克洛丽丝觉得自己良心还在,就算慕财也没到利用纯良修女的地步,何况佩姬不了解星辰教会的内部情况,真要这么利用星辰教会的明天,她说不定第二天就要被革除教籍。
因此,少女选了最后一个方案,这也是唯一一个佩姬以游玩为目的而做的预案。
观星市,古灵庭西南一隅的半岛,地势平坦,只有一道狭长的山脉在尽头升起高峭的山崖居高临下。
裂空山脉以西的大平原占据古灵庭五分之三的面积,总人口却不足五分之一。
而观星市位于山脚下的平原,市区人口更不到三十万。
但这里的游人倒是络绎不绝,外地商旅,本土游客,浮星海及周边来此度假的贵族……一望无际的金色沙滩与银色海流相照。
十几位若白雪若麦浪的修女扑倒在沙滩上,前方是一眼无际的洋流,可以遥遥见到上空的星罗神殿俯瞰陆地,身后则是建筑面积两千多平米的庄园宅邸,十几名侍女正忙前忙后。
这一片私人沙滩的海岸线六百多米,不需要担心旅客或商贩的打扰,每周的租金是四百星元。侍女是佩姬在福音教养所时从靛鸥社家属中挑选的佣人,还有一些则是当地招募的临时工。
海滩边的更衣间内,克洛丽丝正在根据伊芙的舒适感调整泳装的尺寸。
只谈论生活质量的话,古灵庭已经趋近于克洛丽丝认知中近现代交汇的节点,但极其不均衡的地域发展和闭塞性并未让先进技术进入大众娱乐当中。泳衣这东西的确存在,但通常用于水手或需要潜航的探险家,使用的炼金与附魔技术也非普通人能承受,因而哪怕游人众多,也见不到多少真正的下水者。
加之迷雾世界的气候本就普遍寒冷,男女衣着历来厚实,除非是烟柳之地,很少有人会在大庭广众中大面积坦露身体。
因此当克洛丽丝“设计”出第一款泳装款式,羞赧的修女们皆在嗔怪,以为克洛丽丝修女是在捉弄人取乐。
了解到修女们的意愿后,克洛丽丝也没有固执己见的必要,干脆给大伙都换上了潜水员的风格,最多在缝合时增加一些别具特色的刺绣。
【裁缝】的线能拟出其它物质的特性,这一点因【影偶医生】抽取特性的能力而得到了强化。而在这个过程中,虽然拟态的效果不如原本,但少女的线因此拥有更多的变化性,这次她缝纫泳装使用的便是一种生活于雾河中蜘蛛的蛛丝。
“没想到克洛丽丝你已经是这么厉害的超凡者了呀。”
更衣间内,伊芙任由少女的手指曳过她锁骨上色泽宛若水晶的薄鳞,看着镜中的自己被一层绒毯似的线所覆盖,禁不住感叹。
“你还没有嵌合技能吗?”克洛丽丝反问。
“哪有那么多拥有灵脉的人呢?”伊芙微微摇头,“不过在信仰深空贤者的同时,我也是部族中的海洋祭司,拥有一些操纵水流的力量,同时我们人鱼本身也与幻梦境有一定的亲和能力,对梦境的掌控要稍微娴熟一些。”
克洛丽丝忽然问:“一般来说,超凡者会在多久开始嵌合第一个技能?”
“如果是圣殿拥有的修女们,应该也就是十六到二十岁的年纪吧?”伊芙思索道,“当人类摆脱幼年的束缚,灵容才能负担得起塑造灵脉象征的压力。”
“那塑造象征之前会做些什么呢?”
“当然是学习经书呀,象征中充满了自然的野性,你们塑造的教会象征都来自于神灵的驯化,蕴含着祂们的神性,这让超凡者更容易驾驭灵脉,但是,如果没有学习和明辨的过程,与神性分歧巨大的超凡者容易失控,对神性过于崇拜的超凡者则会失去自我……你应该多看书的,克洛丽丝,天枢神殿没教你这些吗?”
伊芙认真说道,“虽然大部分修女接触不到那一步,但你来自天枢神殿,迟早会接受神性成为神赋者,要驾驭住自己才行……哎,不要怪我多嘴哦……嘶嘶,好痒……”
克洛丽丝伸手按了按伊芙柔软的腹部,调整线丝的弹性,她抬头笑道:“伊芙学长的身体很有自然的美感,说起来,人鱼都能够像半兽人那样化作人形吗?”
“不是的,我是通过巫女的药剂剪开了尾巴,这样才能来到岸上的……”伊芙糯糯地叹了一声,“如果我是超凡者,就能通过灵脉改造身体了,不用像现在这样痛。”
“会很痛吗?”克洛丽丝将伊芙放在椅子上,轻柔地抬起她的小腿。
“习惯了就没事了,”伊芙说道,“就是不太好看。”
“好看?”
“唔,你瞧。”
伊芙将双足并在一起,撕裂的皮肤生出粉红的肉芽,剧痛的电流让她足背本能地绷直,一根根肉芽撕扯着聚合,随着鳞片的生长,她的脚渐渐化作轻盈的鱼尾。
她随后解开足部的变化,观察克洛丽丝的脸色,微笑道:“有点恶心,对吧?”
克洛丽丝将它们捧起来,用药水轻轻揉着足踝的伤处,她怜惜地说:“你为了自己的家乡而承受痛苦,值得所有人尊敬。”
“那里距离古灵庭很遥远,仅仅水平距离便超过万里,一些说着泰瑞比语言的精灵探险家利用我们的信任绑架了我的族人,他们敲开我族人的脑、割下他们的鳞,强迫他们交配,像牲畜一样豢养,我们本来就要面对深海族群的劫掠,但是……”
伊芙的眼泪打在克洛丽丝手背上,像斑斓的泡沫一样飘散,她擦了擦脸,微笑着说:“我不讨厌人类啦,星辰教会的庇护让我们比以前稍微好受了些,我想像星星一样帮助更多人……因为大家都是互相帮助的,对吗?我大概是第一位成为圣修女的人鱼,但我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族人能来古灵庭学习,如果不努力与外面接触,我们应该也会像泡沫一样消失,对吧?”
伊芙注视着克洛丽丝,心中有些愧疚、也有些期待。她知道自己的话像是在卖弄可怜,但她由衷希望人鱼也能得到来自外界的帮助,可星辰教会的力量也有极限,若不努力争取,也很难在一众需要栽培的神殿内脱颖而出。
星辰教会不是做慈善,就算是,教会的慈善也有自己的战略意义。但是,伊芙的族群并不符合战略需要。
“你的努力至关重要。”克洛丽丝模棱两可地说,没有因为伊芙的眼泪而在同情心的促使下给出承诺。
这让伊芙稍稍有些失望,但她也理解,毕竟两人认识不到一天,克洛丽丝修女明显不是那种愿意舍弃自己利益而无条件帮助她的烂好人。
不过,她需要在少女心中强化自己的遭遇,至少,若克洛丽丝真有成为掌权者的一天,起码能看在昔日的情缘上多一些关照。
这也是伊芙愧疚的原因,她承认自己目的不纯,在知道少女的“天枢”背景后,自己心中的功利性更深了。
为什么会把自己的灵质留在角落呢?
她想要打动对方。
如西莉贝儿的玩笑之语,伊芙实实在在想吸引其她修女去生存条件严峻的家乡做“苦役”。
克洛丽丝也不知道如何帮助伊芙,世界边境的瀑布同样不在她的战略考量中,她的确同情人鱼的遭遇,便又说道:“有机会的话,我可以去你家乡参观吗,我对世界尽头外的星空十分好奇。”
虽然不是什么承诺,但伊芙脸上流露出欣喜的笑容,她重重点头,道:“真实的星空虽然不像浮星海这样炫目,但同样很美丽,对了,还能看到好高好高的大树呢……”
囿于自身的词汇量,伊芙也很难向克洛丽丝描绘好高好高是多高,她干脆提取出自己的记忆,将灵质递给克洛丽丝:“你瞧。”
一般而言,接陌生人的灵质存在危险,没人能确定一位老练的梦境行者是否会在里面增加精神污染。
不过克洛丽丝不担心伊芙对自己不利,同时自己的脑子始终存在安全阀,哪怕是被苍生那种级别的存在入侵,也最多不过摇某位红发的魅魔救场而已。
这只是克洛丽丝最后的手段,她现在可没任何反制维罗妮卡的办法,真沦落到了那种境地,也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伊芙的记忆里,初升的朝阳穿透上浮的灰色海雾,照亮那数百里也望不到头的根蔓,薄薄的雾色中,一座座陆岛环之漂浮,奇异的生物绕之翱翔,身为人鱼的伊芙只能呆在流动比时间还迟缓的液泡之中,憧憬地眺望外面的世界。
同样望不到头的,还有根蔓之下的群海。
“这就是世界尽头的轮廓么……”克洛丽丝被那副光景摄住心魄。
围绕液泡的瀑布与迷雾相融合,靠近世界的内侧下坠,但紧挨巨树的外侧却上升,而在巨树的更外侧,悬于虚空的海洋向天空蒸腾着无穷无尽的浩荡灰雾。
“所以深界在这么幽暗啊!”
越往下,不仅仅是雾气越厚,瀑布也遮蔽了阳光的照射。而荒原层的明亮,则归功于伊芙家乡对阳光的漫射,某种神秘的伟力扭曲了光线,让它们以朦胧的景观弥漫世界,很显然,这样的液泡世界绝不止伊芙的家乡一个。
克洛丽丝激动地搂住伊芙,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思绪也没来由开阔起来——
她想深入这个世界的本质,站在世界之外,世界之上。
伊芙的脸蛋微微泛红,只是在粉色鳞片的遮掩下看不真切,她抿着唇,忍住喜悦的心情,说道:“很好看,对吧?”
“我很喜欢。”如果有机会,克洛丽丝更想去那敞亮的巨树上漫步,她说道,“但现在,我们已经耽搁太多时间了,我想大家都想看你遨游大海的模样。”
少女体表的皮肤陡然翻腾变色,连衣裳也为之易形,将人鱼吓了一跳。当伊芙细细瞧看才发现,克洛丽丝翻腾的并非肌肤,而是贴于体表,拟态成皮肤颜色的丝线,而现在,她利用这层丝线变了装束,上面还覆盖着浅浅的幻梦力量,让色泽更丰富,虚实难辨。这其实已经算是微弱的“梦境干涉”,【幻影】的力量随着愈发娴熟的梦境掌握得到强化,能让色泽成为物质的固有属性,而非仅仅是幻象。
“嗯……”伊芙轻轻点头,说道,“你能转过去一下吗,克洛丽丝?”
485.下沉
“你能转过去一下吗,克洛丽丝?”
克洛丽丝对伊芙春水般带着羞意的口吻表示理解,哪怕是同性,少女也不愿向陌生人暴露自己的身体,凤尾蝶的公共大浴场她就向来不去。
但是,大家毕竟都是女孩,如果没能回避,只要不是维罗妮卡那样的蠢货,克洛丽丝并不至于因此害羞。
令克洛丽丝有些好笑的是,伊芙都已经让她缝制了贴身的衣物,肌肤上的每一寸鳞片都带上纤纤玉指的余香,这时还要人回避,多少有些欲盖弥彰了。
“你要做什么?”克洛丽丝背过身去。
伊芙没有吭声,她抬起一双凝脂般的长腿,轻缓地褪下短裤,胫间的骨骼带出一蓬鲜血,刺啦的尖片往膝盖上长,一条条粘粘着血丝的骨刺并拢双腿、缓缓愈合,肌肤表面渐生出光滑的鳞片。
人鱼紧咬的牙关松开,她如释重负地擦去额上汗珠,说道:“克洛丽丝,可以帮帮我吗?”
“嗯?”少女带着困惑转回身去,却见一条柔韧的银白鱼尾灵活地屈着,伊芙的樱色长发散在腰间,末梢缀着白雪般的绒花。
她上半身穿着克洛丽丝缝制的、形如芭蕾舞裙的泳装,勾勒出紧致的轮廓。
人鱼伸出一双细嫩的胳膊:“请送我去水里。”
“就不怕我搬不动你吗?”克洛丽丝露出无奈的笑容。
伊芙的身材本就修长,生出鱼尾后估计能到一百八十公分,这么长一条“鱼”,对成年人来说都会十分吃力。
“不能吗?”伊芙苦恼地歪了歪脑袋,“或者你可以用木头拼一座木筏,将我从沙滩上面拉过去,呀……”
正说着,克洛丽丝一手揽住她的后脊,一手伸出原本是膝弯的屈折,不怎么费力便将人鱼抱在了怀中。
伊芙惊奇地看了一眼克洛丽丝,环住她的脖颈,笑了笑:“谢谢。”她触摸着少女光滑的肌肤,问道,“克洛丽丝,你始终会在体表织一层线吗?”
“它是我力量的延展,可以让我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及时做出反应,”克洛丽丝说道,“如果凭空制造影线,会浪费一到三秒的关键时间。”
“危险……?”克洛丽丝的话让伊芙想到那些游历于险境中的探险者,他们当中不乏恶人,但伊芙也与好人打过交道,知道一些这些人的习惯,“你会与人进行战斗吗?”
“偶尔。”
“那你……杀过人吗?”
“不算太多,”克洛丽丝眯起眼,朝伊芙露出一排皓齿,“伊芙学长难道有想要杀的人吗?”
人鱼一惊,忽然觉得克洛丽丝有些可怕,赶紧摇了摇头。
她发现少女这般谨慎,那自己这般装腔作势的“不良居心”是不是早就被看透?伊芙放在克洛丽丝颈后、拇指与中指粉贝似的指甲忸怩地摩挲着。
克洛丽丝推门而出,星光蓦地洒在人鱼晶莹细密的鳞片上。
修女们在沙滩上塑造城堡、在银色漩涡里轻盈游曳、在烧烤架前对着烧焦的熟食嘻嘻哈哈,几个从庄园宅邸返回的,怀里还抱着两桶与侍女一并制作的冰淇淋,此刻临近正午,佩姬在远处监督侍女将餐车一路推送。
一年半载还无法让这个与策划一般年纪的商港女人栽培出值得信赖的可靠亲信,因此涉及克洛丽丝的一切工序,她必须亲自确保万无一失。
佩姬最近在练习冥想,可惜没什么效果,私底下去灵脉诊所做过检查,被告知没有移植灵脉象征的潜能,她想要信仰神灵像修女一样学习神术,可看了一些太阳圣经的女人知道,连她的老板克洛丽丝都是一个缺乏虔诚的伪信徒,她要是能学成神术变成太阳的形状,肯定第一个将少女净化。
因为无法得到,佩姬只想成为克洛丽丝——或者,猫面具女人——的形状,这种背德的想法从克洛丽丝明意警告后她便再不透露,只默默做着本分的工作。
她不厌恶丈夫与女儿,也有想过做一位好妻子与好母亲,可到头来,只有为克洛丽丝做事,才能让佩姬感觉真正地活过。
克洛丽丝注意到佩姬渐渐凸显的管理方面的才能,虽然称不上优秀,但经过培养肯定能到良好以上,和一些栓条狗没准能更好的官僚相比,遭逢变故“大彻大悟”、又有克洛丽丝提供平台的佩姬具备成为一地主事的能力。
餐点被侍女们推着餐车送来,玩累的修女们开始朝这里聚集,也有一些丢掉矜持的家伙还在沙堆里打滚,大笑着释放天性。
不少学长注意到克洛丽丝怀抱伊芙的举动,新人们或许不大在意,但有些经验的老人更加敏锐,尤其当伊芙被少女抱着,这在一定程度上被视为某种顺从的表现——而这种顺从,本该出现在新人身上。
人的际遇和思想本就存在极大差异,因而不是所有进修修女都会与学长发展出那样的关系,她们所占的比例大约在一成,还有两成保持着终生的暧昧友谊,剩下的一半通常会成为亲密无间的挚友,当然也存在指导完毕互为陌路的情况。
学长们都在猜测伊芙进展到了哪一步。认识伊芙的修女也不免好奇——印象中人鱼修女不是那样的人呀,难不成是被克洛丽丝修女……?
克洛丽丝上前问道:“黛兰和她的学长呢?”
一晚上的时间足够克洛丽丝认识英涯宫的所有同期修女,何况她还亲自为每一个人缝制了贴身泳装,称得上了若指掌。
“黛兰和梅兰莎去了树林里,她们……呃,我不建议现在去叫她们。”一名红着脸的腼腆学长结结巴巴地说。
克洛丽丝立刻看懂那名学长的脸色。
少女忽然想起朵露拉那枚脚镯上附着的灵质——两位圣修女虽然都有着超越凡人的精神力、也能对灵质做到些许控制,但长期携带的贴身之物,难免染上一些强烈的印象。
克洛丽丝也算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不会因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就怦然心动,她只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
这样的修女在圣殿到底还有多少?
该不会你也是吧!
同时,少女又恰好与怀中的伊芙对视一眼,她忽然觉得自己怀抱佳人的举动似乎充满着暧昧,哪怕自己并无此意。
克洛丽丝不免犯愁:「我来的真的是教会,而不是地狱的魅魔学院?但就是魅魔,认识刚一天的学长和新人也不会直接滚小树林啊!」
何况从维罗妮卡被挂在柱子上的审判来看,莱斯沃斯对小魅魔的教育还是很严格的!
这时,大约是想为两人开脱,腼腆的学长又补充:“黛兰和梅兰莎是一个神殿的姐妹,她们认识的很早,所以挺正常的……”
“……”克洛丽丝有些无语。
照你的意思,只要认识的早,而非初次见面就胡来,就不算不检点了是吗?
这位学长,你和你学妹到底是什么成分啊?
朵露拉和艾弥尔好歹还是私底下,只因为贴身信物的关系不小心被她克洛丽丝窥见,可那两个呢,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克洛丽丝倒不是想管上别人的私生活,但她自觉洁身自好,打心眼儿里不喜欢那些被欲望掌控、不知节制的关系。
而且,这打破了她对星辰修女纯良质朴的惯有认知!
克洛丽丝以为礼殿里看到的西莉贝儿只是个例,但想在看来,自己似乎踏入了不得了的圈子。
“那就别管她们。”克洛丽丝叹了口气,说道,“你们先休息,我带伊芙学长去海边。”
她此刻正抱着人鱼,不希望因为黛兰与梅兰莎的事而被一众学长误会。
如果流出某些奇奇怪怪的谣言,对她和伊芙都将成为负担。
少女将伊芙放入水中,问道:“伊芙学长,这里的海水如何?”
浮星海的洋流轻柔得像是丝绸在翻滚,就算是扔下去一块石头,下沉的势头也极轻极缓。
克洛丽丝正要从蹲踞中起身,却忽然被伊芙抓紧一只手:“克洛丽丝不和我一起潜水吗?”
少女摇头道:“我只是想让学长也能在古灵庭体验大海,而且我不是人鱼,没法在水下呼……”
就在这时,伊芙的胳膊稍一用力,将不设防的克洛丽丝带入水中,糯糯的声音传进少女脑海:“骗人。”
克洛丽丝当然能在水下保持一定时间的活动,虚空之触能将氧直接送进血液。她只是没想到伊芙竟然会拉她下水,但少女相信人鱼没有恶意,因而也未抵触,否则就不是她被拉下水,而是人鱼被提上岸了。
伊芙操纵水流,为克洛丽丝制作出一道水分稀薄的隔离带,让少女既保持着升力,又能呼吸到空气,她说道:“浮星海的水好暖和。”
人鱼牵着克洛丽丝的手,灵活地穿梭于鱼群和发光水藻之间。
这也是克洛丽丝第一次看到浮星海的水下世界。
在陆地时,水面由于倒映出星空的模样显得迷离炫目,而水下的能见度反而在剥离了浮华的外表后更加清晰。
古灵庭陆块位于水下的部分是生长着珊瑚的细沙,往下是坚硬的岩层,伊芙带着少女往远离陆块的区域潜游许久,发现岩层更下方在涌动银河的渗透下重新松散,一股不可抗拒的斥力让她们在下潜数百米后再难深入,一但强行卷进去,就要在狂流的冲击中粉身碎骨。
克洛丽丝在地理图志上读到过这一浮星海的特色,银河大旋流。
迷雾世界的大部分岛屿在地质构成上都存在一定的引力与斥力,地质学家们通常认为这来自于风源晶在岩层中发挥作用。“风”代表着灵魂与排斥,而所谓的“排斥”,也被解释为“流动”或“交互”。同时,雾河向血管一样引导着迷雾天候的流向,与地层结构产生不可知的作用,最终导致陆岛的上升或下坠。
但古灵庭不同,天枢的降临直接扭曲这片空域的全面生态,再造了浮星海。这片海域所有稳定的陆地结构都来源于天枢的承载。
这也造就了浮星海几乎不受迷雾影响的、温暖的、稳定的环境。
而迷雾世界牵一发动全身,新生的浮星海同样影响着周边空域的气候与生态,幕夜高原的迷雾退散、探险家成功建立勇敢者前线便是气候变化的佐证。
“那是什么?”伊芙突然停下游动,用手指向远处模糊的虚影。
克洛丽丝看不清水下遥远的事物,人鱼的感知却格外灵敏,她自己回答道:“人!他在下坠!”
不待少女思索,伊芙赶紧牵着她加速游了过去。
越来越多的人影在下坠。
理论上,浮星海的升力几乎淹不死人,不同海底的深度压强也大同小异。银河大旋流有的在数百米的深度,有的则出现在数千米,一般人只要不强行往流层里钻、或出现在旋臂的交接缝隙,基本上会被大旋流的洋流弹开。
前方恰好是旋臂的裂隙,水汽稀薄,那些人的手脚都被捆着,还拴着一个个沉重的矿石。
“救人!”伊芙立刻行动起来,就在其中一个呛入大口海水的人即将坠入银河大旋流最外面的流层时,她即时出现,暂缓了对方下坠的速度,然而人鱼没有切割绳索的手段,捆绑的绳结又意外的紧。
克洛丽丝即使出现,少女的线在水下受到不小的阻力,只能近距离进行切割。
“嚓。”
绳索绷断,上升的洋流迅速将溺水之人托举到高出。
这时,无数货物也跟着从海面下沉。
克洛丽丝知道,海面上一定出现了什么人为的变故,她在水下不便救人,也很难与相识一天的伊芙进行合作,少女将一把匕首递给人鱼,咕噜噜的声音说道:“那些人下坠的速度不快,我上去看看,你来救他们,记得不要露出水面,上边儿可能正发生着危险的事情!”
“我送你上去!”
伊芙召唤出一道向上的剧烈升流,让克洛丽丝能够更快地浮出海面。
随后,黑暗的阴影爬上正在下沉的商船,升空的引擎早已熄火,驱动的涡轮也被损坏,倾斜的桥头上,一群空盗正狂笑着,将一个个被拴上沉重矿石的船客推向深渊。
克洛丽丝瞬间呆滞了。
浮星海,空盗!?
486.黑吃黑
若非是在飞鸟也难以翱翔的混沌群海,大型船只无一例外配推动升力的引擎,船底用材为可悬浮木材或合金。
为了节约燃料成本,许多航船会选择雾河浓郁的航路关掉部分引擎,这是浮星海的大多航船飘在海面的原因。
两百余年来也有失事船只,但那都是航船本身就存在安全隐患,被空盗造沉还是头一遭。
浮星海是幅员最辽阔的空域之一,最长直径接近两千公里,但也正因为地势开阔,加之星辰教会与探险家公会的总部皆落于此地,这里根本不存在空盗的生存空间。
扭曲密林绵延数百里,主体垂直落差十七公里,但其部分根蔓还要往下再长二三十十公里,那种黑压压的环境有大把树港供空盗藏匿,可浮星海有什么?一眼过去就能望见星海尽头的丛林一隅,空盗来这里不是找死?
盗匪们哈哈大笑,将满船一百多名船员聚在甲板上,在货船将沉未沉之际,玩兴一般地将船员困住手脚、拴着石头,逼迫他们跳下。
克洛丽丝曾通过普莉丝娜进行过一些了解,知道这是很传统的空盗游戏——
将船升至高出,用恐惧逼迫船员们逐一跳下,然后在高空看他们分解、畸变的惨状。
在肉眼看不见的地方,世界同样是分层的,一如迷雾世界的气压并不随地势逐级升高或递减,每一段“界层”,都具备着独立又互相影响的生态与神秘。
在看不见的不同界层间高速坠落,运气好能遇到升流的托举,但大部分人,哪怕是超凡者,也只是灵脉失控一条路。眼下逼人跳水的做法与那所谓的丑陋“传统”如出一辙。
而这里位于旋臂的裂隙,当所有人接触到银河大旋流的流层时,会渐渐被卷向深处,最终变成一蓬稀释掉的血花。
“求求你饶了我,钱,我有钱,这张卡里有我的积蓄,我卧病在床的妈妈还在等我回家,不要杀我——”
一个年轻的空员嘴皮子哆嗦着,强忍着没哽咽出声,但眼泪不受遏制地滴落,他并在一起的双腿抖得几乎无法直立,想要跪下,却被一名空盗用钉锤敲直了膝盖。
他哀嚎着挺直了身体,在欢声笑语中僵尸般蹦蹦跳跳,燃烧烟头塞进喉咙,空员瞬间哑下去,只有眼泪还在流。
“是个汉子,这样都能忍住,”空盗头子赞美一声,道,“把手伸过来,我给你将绳子解开,以后你就跟我混,听到了吗?”
如蒙大赦的空员喜极而泣,他疯狂地点头,将被捆住的双手伸过去——
“唰。”
锋利的寒芒刺痛了他的眼睛,一双齐肘而断的胳膊高高飞出去,鲜血飚在他茫然的脸上,旋即剧痛撕扯起沙哑的嚎叫。
“哈哈哈,这条狗一样的废物还真的信啊——”
欢活的笑声让空员的大脑被恐惧淹没,他几乎无法思考,连惨叫声都像是不属于自己,空盗头子揪起他垂颈的长发,狞笑道:“他妈的差点给你们上岸,知不知道跑到近海来,老子要担多大的风险啊??”
空员想求饶,但他看到自己在升高,空盗在变矮,一道完美的抛物线跃入海中,无头尸体汩汩飚着血,打湿了空盗的皮靴。
空盗头子命令道:“把货都留在船上,船底的浮空板条给我卸下来,三十分钟,三十分钟后巡空卫队就会出现在这片海域,哪个小狼崽子要是因为玩乐耽搁了时间,他就是大伙明年的开心果——”
闻言,所有空盗都不寒而栗。在他们这里,开心果可不是什么好词,眼下这些苦苦哀求的船员们,就是他们的开心果。
克洛丽丝顺着阴影进入操控室,她透过挡风窗俯瞰甲板上的残忍一幕,在控制台上摆弄一阵,发现电报机早已被破坏。
这是一场蓄谋的劫掠,而且发生在近海,克洛丽丝想不通这群空盗是怎么做到的,而且对方一群盗匪打扮得人模狗样,穿着体面,若非那毫不掩饰的残忍嗜血,少女很可能将这群人当作保镖或正规雇佣兵。
电报机被破坏,警报也无法发出声音,求救的信号灯同样无济于事,哪怕这里距离最近的海岸不超过四十公里,愈发沉沦的航船也宛若灾难下的孤岛,得不到任何救援。
从这里能望到天空上若星辰悬浮的奇观,但遥远的距离就像站在陆地观赏月亮,人比蚂蚁还渺小,可望而不可及。
“光甲板上就有二十六个空盗,不确定有哪些超凡者,唔……先让他们将船员踢下海,伊芙学长能操纵海流,割断拴着矿石的绳索后应该能救下大部分人。”
克洛丽丝思忖着,望向货船旁边悬浮的飞艇,默默走进船舱。
她不打算和空盗硬碰硬。
倘若萨摩、查普曼等食尸蛇骨干再生,正面迎战、全力以赴之下,收获苍生面具的克洛丽丝也只有三四成完胜的把握。
没有靠谱的队友在,克洛丽丝不可能像面对卡洛普希那样竭尽全力。
她这类超凡者真想逃跑,就算是高自己几个台阶的薇薇安都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拦住。
克洛丽丝将棺毒取出虚空之戒堵在舱门处,又取出小小奴隶贩准备仪式。
小小奴隶贩源自奥尼克斯·塔尔博登,他的灵脉象征是出自邪神的图腾,需要生灵来激活,克洛丽丝将其命名为【人祭】。
炼制成影偶后,小小奴隶贩仅保留了【众魔柱】这个伴生技能,这同样是需要仪式配合的技能,可惜帕亚寄生奥尼克斯·塔尔博登时,少女没来得及拷问相关的邪教辛秘,因此小小奴隶贩只能发挥最浅显的本源力量——以生灵召唤邪物——而没有对应法术的配合。
这一点和棺毒相仿,在本体死亡后,克洛丽丝很难通过影偶操纵其内沟通的虫巢。
小小公爵倒是极为好用,一来路恩提亚已经跨进了半神的门槛,只是缺乏灵脉飞升和长期的权柄融合,二来,佣兵出身路恩提亚本就是莽夫,靠的是绝对的勇武之力,生前也不需要学习什么法术,一切实力都凝炼在灵脉之中。
“锅炉房”,两个空盗正在将浓缩源液堆积泄露在船底。这些源液性质稳定,若仅仅是卷进大旋流,几乎不可能发生爆炸,而且,坚固的船体即便被旋流卷走也能保持较为完整的残骸,因而他们需要增加一些人为的操作,让其更像一场事故、粉身碎骨。
一个空盗甩了甩胳膊,在一旁歇息:“嗨,你说这样做真的没问题吗,我做梦都没想过能在距离古灵庭不到四十公里的地方烧船……咱们真的不会被逮捕?”
“好好做你的事,否则用不了古灵庭逮捕,赫莫斯老大会先一步让你变成怪物!”
“你快别说了,我们还是干活吧……”那空盗一个激灵,立马又动了起来。
一道狭长的暗影钻进他们的影子,在摇摆不定的油灯下,一根根线生长出来,勾住他们的手脚和脖颈。
“什么东西……救……!”
不待叫喊,一个发光的布偶踩在他的肩膀上,将厕所里的抹布塞进其口中。
克洛丽丝戴着鸟嘴面具从阴影中走出来,对着两个被倒吊的空盗说:“我问,你们答。”
他们惊恐挣扎着,小小公爵陡一嘶声,尖嚷道:“问你话呢,听懂没有!”
“唔唔唔!”
空盗连连点头。
小小公爵便将他们口中的抹布取出。
“你们在说什么?”锅炉房门口,一个空盗对着昏暗呛鼻的室内探头询问。
其中一个被悬挂起来的空盗忙嚷:“救——”
叉子忽然扎进他的喉咙,小小公爵的沉睡之血渗入其中,让他再也发不出丝毫声音。
“说你妈的头!”锅炉房传出已死之人的声音,“你要不要一起来闻这该死的源液味道?”
“呵呵,留着你们自己享用吧,老子不奉陪了。”门口的空盗忙捏着鼻子离开了。
说到底,这些浓缩源液的性质哪怕因为高超的工艺显得再稳定,它依旧是高危易爆强辐射的物品,做五分钟这样的工作,若不来上一剂高品质的抗辐宁,至少得折寿五年。
麻烦暂时解除,克洛丽丝又看向另一个空盗,后者已经被吓得失禁,同伴的鲜血的温度还残余在他的脸上。
少女开门见山:“你们劫掠这艘商船的目的是什么?”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们仅仅是听从赫莫斯老大的命令而已!”空盗忙压着声音低吼,求饶道,“我虽然是空盗,但从来都只做这种苦力活,没杀过人的,我是被逼着做贼的,我是被逼的……”他灵光一闪,哀声道,“你是来救我们的对吧,求你救救我们,我本来不想做空盗的,都是被赫莫斯那畜生胁迫……”
小小公爵忽然跳到他的头上,敲碎牙齿,捏着他的嘴巴尖笑着重复:“你们劫掠这艘商船的目的是什么?”
“呜呜呜!”空盗将碎牙咽进肚子里,拼死才忍着没发出嚎叫,小小公爵松开手时,他急急说道,“我说、我……”
克洛丽丝打了个响指,一手按在空盗的头上。
她从来就没打算拷问,当然,少女也不是什么恶趣味的人,没有折磨对方的想法,更没有时间。
人的念头和记忆本就是纷乱复杂的,它并不如文档一样整齐地躺在柜子里,而是像无数行乱码。只有当其思考时,一部分乱码才会清晰起来。
哪怕克洛丽丝是梦境行者,强行搜寻对方的记忆,能得到的也只是支离破碎的残片,因而她用恐惧和痛楚向对方施加心理暗示,强迫其往对应方向思考和追忆,这样一来,她能更容易提取出有关的灵质信息。
对方的确是一名空盗,曾经也确实是良民。他被赫莫斯手下的船队俘虏,然后靠折磨同伴和强暴女人保了命、入了行。
这显然不是克洛丽丝需要的答案,少女凝声质问:“你们、劫掠、这艘、商船的目的、是什么!”
“我、我……”
克洛丽丝再度抽取灵质,粗暴的手法令空盗双目涣散,宛若冰锥疗法的患者。最终,少女确认对方什么都不知道。
他仅仅是接到命令、服从指挥,那个叫赫莫斯的男人没有对手下透露出任何信息,这些亡命的空盗所知道的概念只有一条——
杀人、作乐。
对方方才的迟钝,应该是想编造一些让她信服的谎言。
克洛丽丝割开了他的喉咙,血液无声流下。
而这十几分钟里,棺毒的瘴气已经快弥漫到全部舱室。这花费了一些时间,因为克洛丽丝首先得确保瘴气堵住所有通风的窗口,才能由外至内绞杀全部盗匪。
当然,她还得给自己留一条出去的路。
克洛丽丝与棺毒汇合后收走女偶和小小公爵,而眼下,小小奴隶贩灵脉溢出的图腾也逐渐成型,船舱里响起空盗们的惊呼和求救,一道横跨虚无的裂隙缓缓打开,冰冷的、灰白的气息弥漫出来。
克洛丽丝收回小小奴隶贩,从窗户翻出,随后用线堵上这最后一个出口。
甲板上,空盗头子赫莫斯已经将所有船员逼踢下水,就在这时,他忽然感知到船舱里发出的求救,他神情阴鸷地走到舱门前一脚踹开,红黑瘴气立刻如雾气一般往外扩散。
“他妈的,有老鼠!”赫莫斯西装革履,他粗暴地扯开领带、撕开衬衣的衣襟,坦露出野蛮人般的肌肉和毛发,走到船舷边踹了光屁股的空盗一脚,“狗东西,要么快点给我上飞艇,要么去和尸体过日子!”
“轰!”
就在这时,刚堵上的舱室忽然又被破开。
一具具空盗的尸骸飘出,他们头颅开裂,如蝠翼般朝两侧打开,湿冷的真菌寄生在上边,往外扩散孢子。
克洛丽丝皱起眉头,奥尼克斯·塔尔博登当初召唤的可是邪神的注视,现在轮到小小奴隶贩子时,就只能弄来这些弱小但恶心人的东西。
她是疫医,又不是什么瘟疫使者!
但赫莫斯比她更吃惊,空盗头子破口大骂道:“他妈的邪教徒祭祀现场,碰到黑吃黑了!”
487.大丈夫当如是
赫莫斯收到的命令是将这条商船上上下下毁尸灭迹,不给这艘船进入古灵庭的机会,但他万万没想到同样盯上这艘船的,还有将之作为祭品的邪教徒。
一瞬间,赫莫斯脑海中蹦出了“杀人灭口”这一阴谋。邪教徒通过献祭仪式带来的邪恶力量恰好能干扰线索,只要他死在这里,那么星辰教会就算能够占卜出结果,最后也得以他为终,成为无头的悬案。
赫莫斯咬牙道:“巴利安,你们好狠的手段!”
藏在角落里的克洛丽丝本想趁邪物吸引空盗注意力之际从暗中偷袭,但她听闻赫莫斯的低声自语,藏在血泊中的暗红之线就此化成血水。
“砰砰砰!”
空盗们朝飘荡的邪物纷纷射击,无数尸体在暴烈的附魔弹丸中爆开,血泥如一蓬盛放的喷泉,与肉块纷纷扬扬洒在甲板上。
但紧接着,地上的肉块冒出伞状的真菌绒毯,它们互相滋生链接,迅速吞噬起血肉,又将尸体重新组合,衔连成更加丑恶、散发恶臭与寒潮的巨物。
“汤姆森,燃烧弹!”
随着赫莫斯下令,一簇烈焰跃向真菌侵蚀的死物,仿佛不会熄灭的火焰与寒潮针锋相对,暂时拖延住邪物的步伐。
“沙沙沙。”
燃烧的菌丝开始加速生长蔓延,它们疯狂异变,在短短十几秒的时间里完成寻常生物百万年的演化,最终化为一道幽灵般漂浮的巨大絮状球体,朝四周无序挥舞着叶脉似的触腕。
那球体半径超过六米,挥舞的根须更是将范围延伸五倍不止,克洛丽丝藏在飞艇的底仓仰望,发现那触腕与当初奥尼克斯·塔尔博登的召唤之物有几分相似,区别仅在于体格和带来的压迫感存在着天壤之别。
灰败的寒气从叶脉中狂涌而出,就在将要将烈火扑灭之时,赫莫斯竟然直接按住身旁一名空盗的脑袋,直接将他扔进叶丛般的触腕当中。
那空盗惨叫一声,浑身骤然蔓延出腐败的胶状结晶体,他被邪物的一根触腕缠绕着眨眼吸成干尸,但就在同一时刻,一根根腐化的紫黑色茎须竟然从触腕的叶肉中生长而出,剧毒般朝絮状球体侵蚀而去。
无数触腕飞快收缩,试图阻拦腐化的侵蚀,某种足以令邪物也感到惊惶的力量正感染着它,凡腐化过处,叶脉均如秋风下的落叶一般凋零成烂泥般的剧毒残渣,连球体本身也滚落在甲板上,让本就快要沉陷的商船船艄高高翘起。
“埃尔雷,上飞艇!”
赫莫斯招呼几个最值得信赖的副手跳至飞艇,看着那挣扎的邪物将每一根触腕都插进船舱,在痉挛中用其它物质稀释腐蚀。
“老大,那邪物……”
“它死不掉,埃尔雷,你把飞艇开远,汤姆森,瞄准翘起来的传递,把锅炉房给我炸穿!”
“收到!”
浮星海海下,伊芙已经将所有落水者的绳子割开,她力量不强,只能将这些几十号人送到稍远一些的海面,若空盗能站在甲板的另一头眺望,就能看到他们每逼下去一个人,就有另一个人在远处浮起来。
就在伊芙以为救走所有人的时候,海水的温度忽然开始抬升,倾斜的甲板在这一瞬间膨胀,一团剧烈的火光升起,船身的一些残片如铁刀般贴着海面飞出数千米,几个飘在海面上的人就这样分为两断!
电光火石间,伊芙竭力引动海流膨胀的力量顺势而为,抵挡爆炸冲击的同时与数十人一并被猛烈的巨浪掀飞。体质摆在那里,人鱼能确保自己的基本生命安全,但那样猛烈的海浪是否会将人拍死,就只能看他们的造化了。
“希望爆炸能掩去我们的大部分痕迹,那邪物倒也不算坏事,至少能够覆盖掉我们的一些线索,杀人灭口,呵呵……”
赫莫斯望着远方的爆炸,目中流露阴鸷。
“老大,什么杀人灭口?”
“当然是我们的金主,”赫莫斯冷笑道,“你觉得我为什么不告诉你们行动的目的?知道的人越少,对所有人才越安全,但没想到这样,那帮黑心肠的畜生也敢这样阴我……”
“那老大,我们现在去哪儿?”
“纳尔岛,我要亲手宰了巴利安那头猪!”
汤姆森忙问:“老大,如果真的是巴利安阴我们,我们现在回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巴利安也配阴我?他也不过是别人的棋子罢了,但是……”赫莫斯沉声道,“古灵庭的巡卫队很快就会到达现场,就算爆炸掩盖了大部分痕迹,邪物又会指向别的邪教徒,但那能拖延多长时间?三天,五天?没有合适的身份我们根本过不了浮星海的检查。”
“所以我们还是得与巴利安和好……?”
“啪!”
赫莫斯一巴掌扣在驾驶员的脑袋上,骂道:“老子不仅要他的通关证件,老子还要把他一身的猪皮做成水袋!听懂了么!”
克洛丽丝躲在船底,没有露出丝毫气息,她思索着空盗头子口中的巴利安究竟是谁时,飞艇沿着海面的低空疾驰而去,一个钟头后便抵达第二道海洋旋臂上岸线约有百来公里的岛屿。
浮星海号称千岛之地,类似的大小岛屿数不胜数,几乎每一座岛屿都代表着一位贵族领主。
由于浮星海气候温暖宜人,几乎适合所有作物的种植,因此哪怕是面积一千平方公里的小岛也能拥有丰饶的产出。
巴利安,纳尔岛上的领主,祖上曾是名震一地的探险家。在天枢尚未降临、浮星海还未成型、只是一片混沌雾海的时代末期征服有功,占领了当下这座岛屿,传承至今两百余年。
到巴利安手中时,他已经不再有任何探险家的野性,手底下的葡萄酒庄足够其做一辈子的富家翁。
只是,作为“老牌贵族”,巴利安无时无刻不渴望跻身上流,因而每隔一段时间他都要参加古灵都名流举办的宴会,每次都需要置办昂贵的行头、出手阔绰方能彰显身份,这就导致哪怕酒庄效益不错,但对于大手大脚的巴利安来说依旧入不敷出,让其负债累累。
但好在时来运转,在一次探险家公会的领主集会中,他有幸得到一位大领主的帮助,并在大领主的带领下结识了整个浮星海都极具名望的皮德弗利亚二少,之后又在二少的帮助下从探险家银行得到了五万星元的贷款,缓解了资金周转不足的燃眉之急。
但承人恩惠,总有需要回报的时候,不巧就在近日,那个大领主遣家仆联系上了巴利安,要他安排一群凶匪在纳尔岛落脚。
听说是有人得罪了探险家公会的大人物,所以要派凶匪劫他商船、杀他全家,这一度听得巴利安胆战心惊,但也让他热血沸腾!
大丈夫当如是也!
谁敢得罪我,睚眦必报之!
做惯富家翁的巴利安很憧憬大人物那样动动嘴皮子就能扼杀一个家族的意气风发,这也让他笃定要抱紧大腿。
至于杀人……
大人物杀点儿人算得了什么呢?纳尔岛两万多人口,他欺男霸女埋掉的不识时务的家伙没有五十、起码也超过双手双脚之数了。
大丈夫当如是、大丈夫当如是呀!
由于这里是私人领地,地盘太小也没星辰教会的教堂,因而只要他不说出去、同时防止泥腿子偷渡报警,基本上做什么、不做什么都由他这个土皇帝说了算。而且就算把篓子捅到天上,作为领主之一,同气连枝的领主们也是会帮他出头的。
只是最近探险家公会在搞什么革新,要拿回属于他们这些领主的权利,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缴税、缴纳会费,探险家公会这一届的委员会简直吃奶忘了娘,要巴利安说,就得皮德弗利亚公子那样风度儒雅的俊杰才应该做公会的掌舵人、维护领主们的利益周全。
开拓党党魁格莱曼奇?废物一个!看看他在位期间探险家公会都烂成什么样啦?简直烂到骨子里,把他们这些大功臣都忘掉啦!
又是星光明媚的午后,大腹便便的巴利安在儿媳陪伴下沿着海岸散步,就在这时,天上隐约传来轻型引擎的低鸣,巴利安抬头一望,竟然是自己之前给那帮盗匪准备的飞艇!
大丈夫虽然当如是,但巴利安对那些亡命之徒还是有着本能的惊恐。他们来纳尔岛不到三天,打砸抢掠一样不落地通通做尽,也不知多少他都没来得及糟蹋的良家妇女惨遭毒手。
不过他巴利安老爷也不是什么软柿子,命人偷偷往葡萄酒里兑了马尿以作报复。
带着敬畏和不屑,心情矛盾的巴利安堆着满脸笑容迎接从飞艇上跳下来的人:“哎呀呀,是赫莫斯大人,怎么才你们六个人,其他兄弟呢?任务都完成啦?怎么不提前通知我,我也好开席设宴……”
“我宴你个狗娘养的宴、宴、宴!”赫莫斯一脚将巴利安踹翻,抄起飞艇上带下来的鞭子狠狠鞭挞。
“啊呀呀疼死我啦,赫莫斯大人,别打啦,求求你别打啦!乌尔帕妮,你快来帮帮我!”
巴利安年轻漂亮的儿媳早在一旁吓傻,愣愣的不知所措。
赫莫斯喘了口气,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巴利安连忙爬起来,抱紧赫莫斯的大腿说:“赫莫斯大人,饶了我、饶了我、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他没想到这帮人竟然这么穷凶极恶,对泥腿子暴虐也就罢了,居然为了马尿的事抽一名领主鞭子!
巴利安发誓,等熬过这一段,他一定要向大人物举报,这鞭子哪是在打他,分明是在抽全浮星海领主的脸面!
“果然是你!”赫莫斯一脚踩断巴利安的指骨,在杀猪似的哀嚎声中,他问道,“是罗德安·坎普斯让你这么做的?”
“都是我自己的意思,和坎普斯先生没什么关系啊!”巴利安擦着眼泪嚎叫。
“不敢承认也没关系,但我会让你知道,我比他罗德安·坎普斯更难得罪!”赫莫斯时间紧迫,但他并不是专程回来杀人泄愤的。
空盗头子暂时需要留巴利安一命,利用他酒庄的运输船载自己逃离险境。
“你,跟上!”赫莫斯提起肥头大耳的巴利安,朝一旁的小媳妇狠声命令,“如果让我看到你有一点儿逃跑的、通风报信的意思,我一片一片肉活剐了你!”
小媳妇嘴皮子哆哆嗦嗦不敢说话,赫莫斯三名空盗走在前边,她在原地愣了半晌,等空盗的距离渐远了,她才霍然反应过来,连滚带爬的跟过去,完全不敢想逃跑之事。
临行前,赫莫斯左右观望一阵,确认没有其他人后这才往巴利安酒庄走去。
酒庄上下仆人八十余人,除了一名老管家和几个管事的、上了年纪的嬷嬷,二十几个狗腿子护卫外,剩下的都是颇有姿色的年轻村姑,家里也都在巴利安名下的葡萄园或酿酒厂工作。
见老爷满脸是血的进来,居然是和少夫人一起,身旁还跟着那胡作非为的恶徒,所有人都惊骇万分,几个护卫跑过来嘘寒问暖道:“老爷,你怎么回事呀老爷,我帮你去请医生,这么重的伤,一定得好生治疗!”
巴利安的伤真的不重,虽然皮开肉绽,但赫莫斯暂时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便控制了力道,没把他弄得奄奄一息。
明眼人都看得出巴利安的伤与赫莫斯有关,所以这些护卫也是想找个远离是非的机会,万一恶徒暴起杀人,他们这些护卫难道真去送死不成?
“嘶,把你的手拿开,蠢货!”巴利安的额头被护卫触痛,他一边骂道,一边说,“还愣着干什么,去请医生!”
几个护卫如释重负,飞也似地逃了出去,忽然,一个女仆“啊呀”叫了一声,说道:“诊所今天关门,老爷治病只能去药房买药膏,我去把他们那些憨子叫回来,老爷,我去给你买药膏!”
这回也不轮到巴利安说快去快回,主动请缨的女仆提着裙子朝庄园外奔去。
赫莫斯朝汤姆森使了个眼色,副手心领神会,立刻随那几人跟了过去。
赫莫斯搂住巴利安的脖颈,对另一个副手说:“埃尔雷,你带人守住几个出口,我和巴利安老爷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聊一阵……”
488.解决
几乎是爆炸发生的第一时间,一艘巡航的战舰循声而来,船首的中年军官望着海面上如油脂一样漂浮的絮状真菌,几条晕死的海鱼正在被真菌疯狂寄生,长出叶脉般的触腕来。
再然后,他看到远处还飘着幸存者,一只人鱼操纵着水流将其送往安全海域。
军官令舰船降至海上,一艘艘救生艇被放下,他走过去,向那名人鱼礼貌询问:“这位小姐,我们是灯港市国民警卫军,请问发生了什么事?”
“我是星辰教会的圣殿修女,”伊芙先是自报家门,而后急切道,“对了,一群匪徒劫持了船只!我的朋友,她说要上船调查,但是那艘船发生了爆炸……请你们帮帮她,她也是和我一样的修女!”
听到对方的身份,军官的表情严肃起来,他问道:“那艘船将空盗都炸死了吗?”
“空盗……?”伊芙茫然地摇了摇头,指道,“我看到一艘飞艇往那个方向去了,我的朋友很可能也在那上面!”
伊芙推测克洛丽丝是一位谨慎、强大的超凡者,应该能在爆炸中保证自己的安危,但毕竟是十六七岁的少女,怎么真的敢跑上贼船呢?
可现在又不见克洛丽丝的踪影,她如果没被炸死,就只有上飞艇一种可能性了。
军官的眉头越蹙越紧,就在这时,他的部下传来消息:“上校,海面上存在寄生邪物,可能存在凶祸级隐患,我们是否要通知守望之湖?”
“你们将幸存者都送回岸上,”军官命令道,又问伊芙,“这位修女,请你待会儿上岸后去灯港市的警厅做笔录,这里暂时就交给我们吧!”
说罢,军官的脸色阴沉,他乘风漂浮起来,走到商船的部分残骸边,注视上面苦苦蠕动着的真菌群,它们贪婪地吸食着鱼类的养分,随后分化出鳍一般的器官,猛一扇动,竟直直朝军官扑面而去。
但那邪物仿佛撞上一道无形的水幕,一层霹雳绕着水幕炸开,邪物瞬间只剩灰烬。
“留一队人烧灭海上的邪物,至于可能在水中的,给守望之湖发电报,让他们来处理这里的潜在灾难,”军官面沉如水,与副官说道,“命令舰船朝纳尔岛的方向前进,给每一个人下令,如果遇到肇事的邪教徒,优先用重火力进行地毯式扫灭,如果遇到星辰修女……先确保修女安全。”
“是!”
……
纳尔岛,巴利安酒庄。
此刻的赫莫斯正将巴利安带至宅邸三楼的办公室。这里位于纳尔岛海岸的丘陵,可以登高望远,两面开有窗户,翻出去便是树林,能让他在遇到危险时迅速逃跑。
此间曾是巴利安祖先审视时局的会议厅,但故往的沙盘早已被收进地下,这也曾是巴利安高祖父博览群书、研习酿酒制法的图书室,但一切也都作古,巴利安留下这间房的书香气息并非因为热爱学习,仅仅是满足花花肠子的欲望时,增加一些情趣。
“咚!”
巴利安老爷被赫莫斯推到桌边,磕得满脸是血,空盗头子顺手拾来架子上的手铐,锁扣不仅恰到好处地与桌角的嵌孔吻合,还完美地贴住了巴利安手腕的轮廓。三百多斤的领主老爷就这样张开双臂拉成“大”字,想扭转脖子都格外费劲。
“赫、赫莫斯大人,”五十多岁的巴利安将自己养的白白胖胖,他眼一闭心一横,打开双腿,艰难道,“您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求您能绕过我——”
“咚!”又是猛的一砸,脑震荡的巴利安恍惚听到自己下巴碎裂的声音,松动的牙床掉出剩下的几颗牙齿。
被误解的赫莫斯恶心得能吐出隔夜饭。
他不是没玩过男人,实际上,航路上往来最多的是货船,而货船的空员大多是男性,其中不乏十五六岁初出茅庐的见习生。只是,再饥不择食的空盗也会看品相,他赫莫斯脑袋被门夹了才会选巴利安这肥肠。
“你有胆色,现在还有心思开玩笑,但别以为这样就能给老子转移话题,”赫莫斯扯着巴利安的头发,贴在他的侧首低吼道,“除了杀人灭口,罗德安·坎普斯还交代了你什么,邪教徒是不是也在你这里呆过,他还给你下达了哪些命令?”
“什、什、什么杀人灭口!?”饶是巴利安再蠢,他也察觉出了不对劲,“赫莫斯大人,什么杀人灭口与、与我无关啊!”他急忙说,“是马尿,我只是往你们的酒里兑了马尿,什么杀人灭口我不知道啊!!!”
赫莫斯的脸色像吃了苍蝇般愈发恶心,他问道:“你在酒里下毒?!”
“马尿、真的只是马尿,那、那个……”巴利安以为自己解除了误会,他还心存侥幸,“赫莫斯大人,您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能不能先把我放了,您要什么我给什么,绝对不说出去!”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赫莫斯直接用小刀切掉巴利安的一根手指。
“啊啊啊啊啊!”巴利安发出杀猪似的嚎叫,他哭嚷道,“我错了,赫莫斯大人,我不该存心报复,不该往你们的酒里兑马尿,啊啊啊……”
赫莫斯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思索着眼前这个胖子是在装傻演戏,还是真的不知内情。
毕竟这胖子充其量是大人物的又一枚棋子,真不一定能知道所有关键环节。
但无论如何,赫莫斯肯定自己是被算计了,而他现在也需要巴利安领主的身份逃过此劫。
按照原本计划,制造出事故后他们会立刻乘飞艇离开浮星海逃之夭夭,但邪教徒的献祭仪式将在第一时间证明这不是一场“空难事故”,那么,当局很可能在发现现场的立刻封锁空域,对往来船只进行最严厉的排查。
从这里到浮星海边界最快也要一天一夜,大吨位的商船或小型飞艇则要两三天,这么长的时间里,赫莫斯根本没把握逃出边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邪物没有对他造成威胁,而邪教徒的行动也会让星辰教会的占卜首先指向他。
可这又让赫莫斯疑惑起来——如果真的要杀人灭口,邪教徒的手段未免太稚嫩了?
仅仅弄死二十多个手下算什么事,召唤出来的邪物虽然难缠,但行动迟缓、容易针对,想杀他赫莫斯还差了两条街。
“我要你命令那艘准备前往雪岭的商船立刻出航,”赫莫斯威胁道,“你必须亲自和我走一趟,所以不要给我耍什么花样!”
巴利安的酒厂除了葡萄酒外,也会酿造高烈度的麦酒,这些酒销到雪岭去,价格能翻上十几倍之多。
从浮星海去雪岭,需要绕过扭曲丛林的下层,途径两片空域,最后通过一片荒芜的真空地带上升,不需要经过乌布诺尔——有飓风阻隔的乌布诺尔大致也走这条航路。
“我做,我马上就去安排!”巴利安这下子也没羡慕权势和武力的心气了,他狼狈得像条肥狗,只求这凶神恶煞能饶他一命。
在听到巴利安那荒唐的“马尿”道歉后,赫莫斯对这种软弱的垃圾失去了严加拷问的想法。
没有得到想要情报的他将巴利安的手铐解开,命令道:“另外,把这座宅邸的所有人都聚到客厅里来,我有事情要宣布。”
生死威胁下,巴利安办事效率还是极快的不到二十分钟,宅邸上下八十口人就全部聚在了客厅里。
赫莫斯挑起巴利安儿媳的下巴,对一旁的领主问道:“你儿子呢?”
巴利安战战兢兢地说:“他在秘温湿地做一些小本生意,很少回来……”
“这样啊,那他运气真是不错。”
赫莫斯感慨一声,朝女人的眉心轻轻一按,后者的肌肤陡然长出紫红色的结晶,往外渗出黑色油脂。她张着嘴融化,口中吐出发臭的腐败物,伸着手似乎想要求饶,可手指却不断往下滴落沥青般的溶液。
他瞥了一眼惊骇得说不出话的巴利安,对属下命令道:“留下这头肥猪,其他人杀了,给炼油尸鬼做成饲料。”
赫莫斯问巴利安:“还有其他人知道我来这里么?”
巴利安急道:“没有、没有的事,赫莫斯大人,您杀了他们不就什么都暴露了吗!”
赫莫斯反问:“我留他们一命,他们就会给我好好守密?哼,动手!”
“唰”的一声,黑暗弥漫大厅,无数根线从地毯上、阶梯间、墙纸里生出,几名空盗来不及反应便瞬间枭首。
赫莫斯反应迅速,他十指互错,眉心浮现出一枚腐败的种子,那种子随其动作生根发芽,一种难以言喻的恶毒气息弥漫开来,克洛丽丝的线一经接触便迅速腐烂成泥。
腐化的形式千奇百怪,眼前赫莫斯所使用的力量显然是最直接的那一类。
黑线消退,克洛丽丝打量灯光,背对惊慌失措的仆人们吼道:“都出去!”
“出得去么!”
赫莫斯操纵已经腐化为炼油尸鬼的女人朝人群溅射出滚烫、恶臭的黑色油脂,如果让他得手,那么这里的所有人都可能成为提升他实力的养料。
“我就知道,罗德安·坎普斯想杀我灭口,怎么能不准备专业的杀手,哈……”
赫莫斯的笑声戛然而止。
克洛丽丝的白色裙袍翻展,一层银雪般的帷幕拉开,遮挡所有的黑色油脂之时,天花板上的虚空之触扣响扳机,一枪崩向赫莫斯——
颅如瓜碎,但那枚紫黑色的腐败之种完好无损。
“灵脉?”
克洛丽丝皱起眉头,隐隐中,她觉得对方拥有的灵脉象征并不完整,很像移植而成的超凡者。
如果那枚种子是移植的……
少女问道:“你们腐化修道院的人都这么恶心么?”
“腐化修道院……是谁?”那枚种子开出丑恶的大王花,嘤嘤颤动的花芯发出拟人的声音,“感觉怎么这么奇怪,我的头……”
赫莫斯对着自己抚摸一阵,终于发现自己被一枪崩掉了脑袋的事实。
他无法像骸骨缝纫师那样弥合自己的血肉,但是某种异样的神秘保留了他的意识。
花芯怒颤道:“我杀了你——”
见仆人们包括巴利安那个胖子都逃出去了,克洛丽丝接住落下的【玩具枪】,不疾不徐装填“烈阳”,说道:“虽然很想抓你这个活口,但我还真没活捉你的手段。”
她的身体融入白色的帷幕,从另一端的灰白“地毯”浮现,拉开距离、扣动扳机。
烈阳的光辉盖过整座大厅,所有腐败之物都在炙烤之中化为最纯净的尘埃。
灵活的袭击下,赫莫斯尚未全力以赴便落下了帷幕。
这一路上克洛丽丝有无数次机会袭杀赫莫斯,之所以没那样做,只因她好奇究竟是谁给了这群空盗底气,敢让他们在近海劫掠、杀死所有人。
罗德安·坎普斯。
克洛丽丝默默记下这个名字。
当发现赫莫斯的力量与腐化相关时,少女便知道这件事恐怕不仅仅是空盗抢船那么简单。
克洛丽丝收回【玩具枪】,鸟嘴面具也重新化为侧颊的花藤,她走向瘫坐在庄园草坪上的巴利安,尽管赫莫斯为他包扎了伤口,但这位领主老爷依旧因为失血过多而头昏眼花。
克洛丽丝瞥了一眼他的伤势,用线大致缝合,又给其扎了一针治愈剂吊命。这种药剂仅仅是激发生命的自愈能力,也可以说是透支,对濒死之人也能起到回光返照的效果。巴利安只是轻度失血,一针下去很快就能安抚好状态。
“隆隆隆——”
这时,天上响起涡轮轰鸣,克洛丽丝抬头看去,竟然是一艘漆有灯港市和探险家公会标志的军舰!
舰船上飞下来一个中年军官,这里的状况和他预料中存在差别,当注意到草坪中央那个气质非凡的少女时,军官缓缓在对方跟前落下,温声询问道:“请问阁下是圣殿修女?”
克洛丽丝点了点头:“你们遇见我朋友了?她怎么样?”
“人鱼修女很安全,”军官说着,取出自己的证件来,“我是灯港市国民警卫队上校,守护者号舰长查尔斯·诺森,请问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听人鱼修女说一群匪徒劫船逃往这个方向,你有遇见他们吗?”
489.畏罪自杀
克洛丽丝没什么隐瞒便交代了赫莫斯的情况,她将查尔斯·诺森带至宅邸的大厅,指着地上一枚烧焦的种子说道:“这是你说的那些匪徒的头目,”随后又指着旁边还蠕动的、烂泥般的焦炭说,“这貌似是巴利安的女儿,被那个腐化教徒改造成了这副模样。”
少女隐去了小小奴隶贩子带来的真菌污染,倒不是担心被抓去坐牢,仅仅是为了规避不必要的麻烦。
这种事很容易解释清楚,何况她有圣殿修女的身份在。
但克洛丽丝事先也没想到仪式召唤物与当初遇到的完全是两幅光景,那些进入浮星海的邪物竟然还有繁殖能力。哪怕潜在灾难可能都比不过妖精雪莉养的食肉藻鱼,对一名疫医而言,主动制造隐患终究不那么体面。
查尔斯·诺森走到烧焦的种子前,他先是疑惑地呢喃着“腐化教徒”这个称谓,但很快将疑惑抛诸脑后,嘴角噙起微笑:“你做的很棒,修女阁下,你铲除这些恶匪,直接或间接拯救了至少上千人,我会代表守护者号全体军士向星辰教会书一封感谢信,并表彰你的功绩。”
“还是算了吧,这个家伙毕竟使用着深渊的腐化之力,肯定还有其它帮手。”克洛丽丝谢绝了军官的提议。
查尔斯·诺森点点头,又问:“阁下一直跟踪匪徒进行调查,请问还有什么发现吗?”
克洛丽丝思索道:“巴利安似乎和这个匪徒存在着某些合作,但他们内部出了矛盾,并且那个匪徒反复提到过‘罗德安·坎普斯’这个名字……这可能是在幕后指使的邪教徒。”
“我们会进行调查的,”查尔斯·诺森朝克洛丽丝行了军礼,“感谢阁下配合,请问要我用军舰送你回古灵庭吗?”
“不必了,谢谢,我需要安抚一些这里的可怜人。”克洛丽丝委婉谢绝了军官的帮助。
军舰可不是空盗的那种东拼西凑的老爷船,虽然古灵庭的造舰技术略逊上界,但一艘正儿八经的现代战舰和弱化版的法师塔相差无几,每一支舰队的旗舰更相当于小型的战争要塞,想想不夜城的慈恩院,克洛丽丝打消了搭顺风船的想法。
除非必要,对陌生且危险的战争造物避而远之是一个良好习惯。
“那好吧,”军官点了点头,说道,“人鱼修女应该在灯港市的警厅做笔录,最多三个小时就能返回,在下还需带罪犯巴利安回古灵庭接受审讯,先行告辞了。”
他展现出儒雅的绅士风度,对克洛丽丝的婉拒点了点头,再次行礼后便离开现场。
在战舰开走后,克洛丽丝以星辰修女的名义对庄园惊魂未定的仆人们进行了精神上的安抚,严重受创的一些女仆则模糊其相关记忆,淡化对恐怖画面的印象。
少夫人在他们面前活生生变成炼油尸鬼、且现在依然活着,不是每个普通人都能承受住那样的心理恐惧。
两个小时后,克洛丽丝在纳尔岛本地租了一条快艇,直接返回观星市的西南海岸。
在她抵达海滩的时候,发现沙滩上烧烤架的炭火只剩些余温,修女们都不知道去了哪里,佩姬迎接的她,一问才知道,原来是不放心伊芙一个人去灯港市做笔录,大伙们自告奋勇地跟了过去。
二十分钟后,树林里的黛兰和梅兰莎终于返回沙滩,两个修女好奇问道:“大家呢?”
克洛丽丝简单说了一下近海的遭遇,旋即问道:“你们幽会了这么长时间,连 外面发生什么都不知道吗?”
“什、什么幽会……”两人纷纷将眼神别到一边。
又过了半个钟头,一艘涂有疫医喷漆的航船越过观星市,往近海的方向而去。
十分钟后,做完笔录的修女们终于返回。
见到克洛丽丝正坐在烧烤架边烤鱼,伊芙兴奋地奔跑过去,一把将自己的后辈搂住:“克洛丽丝,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发生那样的爆炸,就算克洛丽丝是铜皮铁骨,伊芙依旧会感到担心。
克洛丽丝为伊芙扶正额上的星环状头饰,又将她教袍的褶皱梳理齐整,柔声说道:“不要跑那么快。”
伊芙知道少女是在说她双腿的事,对于走路都是痛楚的人鱼而言,奔跑不亚于凌迟般的折磨,但她轻轻摇了摇头:“不影响的啦!”
这似乎只是个小插曲,就在克洛丽丝要吩咐佩姬准备晚宴,要在傍晚开一场星光派对时,星罗神殿的飞艇忽然悬停在海岸边。
“不会是抓我们回去上课的吧!”梅兰莎叫苦不迭,“没理由呀!”
飞艇上走下来身着调查团制服的调查员,为首的居然是勉强算得上熟人的莱曼。
克洛丽丝迎上去,与莱曼握手致意,问道:“怎么回事?”
莱曼环顾周围的烧烤架、篝火、沙堡和几桌才准备好的麻将,又扫了一眼“度假”当中的圣殿修女们,苦笑道:“你们是怎么回事,我还头一次见到修女们开沙滩派对。”
克洛丽丝摊手道:“那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圣殿系统的,总不能真是抓我们回去上课的吧?”
“那不是调查团的业务,”莱曼摇头道,“两小时前我们收到电报,一群匪徒在近海劫船杀人,匪徒被一位修女悉数格杀,是这么回事吗?”
“我杀的,而且那个空盗头子拥有腐化的特性,百分百与腐化修道院相关,”克洛丽丝没有否认,她说道,“国民警卫队的查尔斯·诺森上校收拾了残局……”
“查尔斯·诺森。”莱曼的神情骤然严肃。
“怎么,是个假身份?”克洛丽丝有些诧异。
近海边上,还有人能搞一艘军舰伪装军官身份不成?
“不,他是真的,”莱曼叹息道,“你不知道古灵庭的情况,苍生女士……查尔斯·诺森是领主集团的鹰犬。”
“可他那艘船不是探险家公会……?”克洛丽丝抿着唇,她依旧困惑,但隐隐间意识到自己被欺诈和利用,这让少女的眼神多出几分阴沉。
“这就是探险家公会的问题,”莱曼望向天上的繁星的幻影,汇聚的云层往下滴着小雨,“中部深界的探险家公会深受领主们的影响,这些领主不仅仅来自于浮星海,还有乌布诺尔空域、扭曲密林、幕夜高原、雪岭……甚至荒原层的一些地区,我调查你时,记得你有参加过探险家公会的考试,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克洛丽丝严肃地点了点头。
领主们尾大不掉。他们在探险家公会中只能算十分松散的集团,不敢明着忤逆公会、以及与公会息息相关的星辰教会,平时也乐于在有利益的领域进行合作,但如果,探险家公会想收权,把刀子动在他们头上,那这些领主就会变成铁板一块。
而在古灵庭代表领主权利的组织,是称霸古灵都两百多年的开拓党。
克洛丽丝疑惑道:“你的意思是,空盗劫船都是他们指示的?为什么?”
“所有支持委员会立场的商人和领主在这几个月里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报复,在浮星海外,血腥的战争每天都在发生,”莱曼长叹一声,他听说苍生女士已经向殿主效忠,进入圣殿就是明显的例证,因而对这些机密也不避讳,“但即便有证据,我们也只能慢慢对领主内部进行瓦解。”
“我可以理解为,教会与探险家公会如今的掌权者们是站在同一立场的吗?”
克洛丽丝豁然开朗。
之前她一直以为星辰教会高高在上,不插手世俗,但实际上,这仅仅是展示在外界的表象。教会从来都想要真正掌控这片土地,只是领主如寄生虫般长满了下界的每一寸毛孔,而浮星海的财阀更是有半神传承、势力范围包罗周边大小空域,这股力量即使是星辰教会也无法忽视。
一但发生冲突,就是两败俱伤的局面。更不用说深界还有慈恩圣教、腐化修道院等诸多本土势力。
与殿主对话的那天,克洛丽丝猜测深空贤者也多少存在点儿毛病,这就导致祂两百多年再未降下神谕,令教会呈现出龟缩的姿态。
但是,豁然开朗之后,克洛丽丝发现新的问题又出现在揭开的帷幕之后。
空盗头子又为什么拥有腐化的力量,难道真如她对莱曼等人编造的那样,财阀高层已经遭受腐化?
“苍生女士?”见克洛丽丝有些出神,莱曼小声呼唤。
“你认为……”克洛丽丝思索道,“开拓党真的与腐化修道院存在合作吗?”
“我只是一名高级调查员,这不是我能回答的问题,”莱曼苦笑道,“但就我个人意见,即便腐化修道院真的影响古灵都,那也不可能是整个开拓党……我遇到过被利欲腐化之人,也见到过因腐化被拿捏把柄者,但是,从攻心的角度,腐化修道院应该拿不出海量的物资去腐蚀所有本就富甲一方的领主,而从武力的角度,大领主们也并不畏惧外来挑战……深渊之所以是全世界的公敌,是因为他们并非是满足欲望,而是剥夺一切满足后带去的绝望,只有走投无路的疯子,才会全身心对它们顶礼膜拜。”
克洛丽丝强调:“可满足欲望的过程会让许多人自甘堕落。”
“因为存在欲望,人人都面临堕落,只是程度不一,”莱曼叹息道,“这的确会给腐化趁虚而入的机会,也许我们要做的不是抵斥欲望,而是驾驭它、为它拴上缰绳。”
克洛丽丝笑道:“你倒是能说会道,有一番理解。”
“调查员守则第一条,看清自己将行的道路,切勿迷失。”莱曼指了指自己,“我去过不少危险的地方,比起环境的恶劣,它带来的精神上的折磨往往更加酷烈。”
克洛丽丝已经知道星辰教会一直在局中,但现在她已经不打算添油加醋推动星都与古灵都的决裂和全面对抗。那样的后果没有人愿意面对,也没有人想承担,最终获利的,只有躲在暗处真正的疯子。
而她们要做的,就是揪出这些疯子。
克洛丽丝问:“现在怎么办?巴利安已经被他们抓走了。”
“查尔斯·诺森是领主集团的鹰犬,舰上的军士可不都是,他必须要严格遵守表面上的程序,巴利安一定会被他带到警厅审讯,”莱曼一拍脑门,说道,“我们快点上船,希望时间上来得及!”
克洛丽丝吩咐佩姬照顾好修女们的起居后,用线跃上驶向东面的飞艇。
这里到灯港市有近两百公里路,两个钟头后,莱曼火急火燎地踏出灯港市警厅,他换了身大衣,在一沓证件中取出“探险家委员会特别搜查员”的徽章和文件,对前台的警员说道 :“我是委员会的专员莱曼,这是委员会的签署令,我需要立刻见到罪犯巴洛达·巴利安。”
灯港市上上下下都受探险家公会控制,他们的薪水来自公会而非古灵都,因而无论是国民警卫队还是警厅都有着公会标识。
警员受理了莱曼的要求,她查阅档案,带三人往毗邻警厅而建的监狱走去。
“这不合常理……”克洛丽丝忽然呢喃。
“什么不合常理?”
“劫船的事谁做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赫莫斯那个腐化信徒?”
莱曼想了想,低声说:“根据军舰出现的时机,假设没有你的出现,查尔斯·诺森就会剿灭那伙空盗,那么他就没机会逃到纳尔岛揪出巴利安,也就不存在暴露的风险……事故依旧是事故,只是没人知道死难者中还多出一批空盗。”
克洛丽丝点点头,认可了莱曼的说法。
就在这时,一张担架抬着蒙上白布的尸体走出来,克洛丽丝朝那边看去时,赫然发现旁边就跟着查尔斯·诺森!
见少女找上门来,儒雅的中年军官温和一笑:“阁下怎么来了?”
莱曼走过去,说道:“巴利安呢,委员会要亲自审讯巴利安!”
“很遗憾,”查尔斯·诺森无奈地说,“巴利安参与邪教徒劫持商船的献祭仪式,他已经……”军官煞有介事地长叹一声,“畏罪自杀了!”
490.梅开二度
巴利安畏罪自杀!
看着查尔斯·诺森煞有介事的神情,克洛丽丝心中浮现出一缕被当作傻子欺诈的愤慨。
几缕无色之线绕过墙沿,刹那指向那被抬在担架上的尸体,然而,一道无形的风墙拦在所经之处,在极为局促的范围内,凄厉的气流摩擦绽出一缕电芒,“滋”的一声,稍纵即逝的闪电将其烧灭。
克洛丽丝抬足踢向查尔斯·诺森下阴,后者稍稍一退,徒手握住少女脚踝,一团属于幻象的泡影碎开,视线错位间,她已绕过军官身侧,直扑担架。
这里是警厅,两人都克制着自身力量,这对克洛丽丝反而是有利的。在仅仅嵌合两个技能的情况下,她短期爆发出的力量和持续作战能力始终要逊于那些精英超凡者,由于交手极为仓促,查尔斯·诺森也无法发挥出自身的综合优势。
军官缠绕雷蛇的一拳扑空,克洛丽丝遁如墙壁的铺开的白线,她不断闪烁腾挪,大片大片的菌毯被焚为灰烬,无数缕残余电光压缩着她的活动空间,使之显形。
就在查尔斯·诺森扩张双臂,要用风墙彻底隔绝这条走廊时,莱曼霍然往墙壁一拍,墙上立即爆发出极强的引力,扯动军官的衣袖,将其猛地吸至墙上。
“唰!”
克洛丽丝用线勾起白布,露出巴利安肿胀发紫的面孔,眼中密布血丝。
战斗在这一刻停下,莱曼收回手,他快速绕过查尔斯·诺森,问道:“是巴利安吗?”
“是他……”克洛丽丝点点头,直接检查起巴利安的身体,“没有空盗殴打之外的外伤,残余的记忆很混乱,大多停留在与赫莫斯的交谈上,看上去像是死于窒息。”
绝大部分普通人的灵与肉是密不可分的,一者受损,另一者也会跟着虚弱,假若肉体死亡,灵魂将在很短的时间内分解、化为灵质。
大部分灵质将彻底融入灵界,再经灵界扩散至其它世界,仅有小部分会留存在现实与灵界交叠之处,被梦境行者利用。
查尔斯·诺森没有趁此机会偷袭,他走过去,重新盖上白布。
克洛丽丝质问:“这就是你说的,畏罪自杀?”
查尔斯·诺森说道:“是畏罪自杀。”
克洛丽丝伸手握住担架边缘,正要抬起,查尔斯·诺森却按在巴利安尸体的胸口上,压了回去。
“你带不走他。”查尔斯·诺森说,“巴利安将要被送去火化,我只是在秉公执法。”
“好一个秉公执法!”克洛丽丝神情冷漠。
“我们离开吧,苍生女士,”莱曼同样冷漠,他说道,“我们没必要为了一具尸体大动干戈,”他盯着查尔斯·诺森,说道,“希望在我们之后寻找把柄时,你们也能及时灭掉那些证人的口。”
“灭口?”查尔斯·诺森迷惑道,“阁下在说什么灭口?”
“你所效忠的人正在与腐化修道院合作,”克洛丽丝隔着白布拍了拍巴利安圆滚滚的肚子,冷声道,“你知道此事也好,不知道也罢,他们既然冒天下之大不韪,迟早要遭到所有人的清算,等我们掌握证据的一刻,作为邪徒帮凶的你还有其它活路么?”
“这顶帽子太大,我想没人受得起,”查尔斯·诺森只微微皱眉,面不改色地说,“如果没有其它事情的话,在下要先行离开了。”
他吩咐亲信抬走巴利安的尸体,同时注意着克洛丽丝和莱曼的动作,防止两人猝然袭击。
但最终,少女和调查员仅仅注视着他们的离开。
“多谢理解,修女小姐,”查尔斯·诺森点点头,“希望下次见面时,我们能像第一次那样保持友好的距离。”
他并未料到一名修女会有如此猛烈的战斗方式,尽管少女方才一直在闪避,但查尔斯·诺森有预感,假使他任由那些白线铺展,他将迎来毫无间歇的攻击浪潮。
成年人面对持枪的小孩尚且不能大意,何况从先前的交手中,查尔斯·诺森发现对方是一名极其成熟的战士。
这就显得匪夷所思了。并非所以超凡者都擅长战斗,许多没有生存威胁的超凡者会更多地将伴生技能用于工作领域,譬如【裁缝】只用于外科手术或缝纫,而非杀人。
一名看上去十六七岁的修女竟然有如此强悍果决的战斗素养,纵使其长相柔媚清艳,查尔斯·诺森也很难将其与圣殿修女划上等号,那更像是一些势力培养出来的专职刺客。
“最好如此。”克洛丽丝看着查尔斯·诺森消失在走廊尽头。
“现在怎么办?”躲在拐角的苏妮走出来。
她虽然隶属于执法局,在调查团也有挂职,但是不会战斗,若真的爆发冲突,保全自己防止队友分心才是上策。
事实上,莱曼也不是战斗专员,倘若没有克洛丽丝吸引火力,他与查尔斯·诺森正面冲突也过不了一招,只能跑路。
“向上面汇报,等消息吧。”莱曼无奈地说,“至少我们还有一些线索,苍生女士,之前在飞艇上,你说巴利安提到的名字是‘罗德安·坎普斯’对吧?”
“没错,你知道这个名字么?”
“坎普斯岛的领主,就在浮星海北面的第四旋臂上,”莱曼说道,“同时他也是开拓党背后坎普斯财团的话事人,浮星海最大的粮食供应商,也是一个银行家。”
“抓不得么?”克洛丽丝明知故问。
“领主和财团们控制着浮星海的经济和资源,若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师出无名……”
这一点克洛丽丝相当理解。
在不夜城,她本人也不得不与多方合作,凤尾蝶金丝雀这些相对亲近的商行也就罢了,一些控制着其它经贸往来的势力,克洛丽丝若死硬到底,光粮食断供这一项就能让不夜城哀鸿遍野。
得知道,城市议会还有着一个觊觎飓风岛几十年的大敌——乌布诺尔真正的君王,半神乌俄诺斯。
如果将那些墙头草推到对立的方向,不夜城会发生什么简直不能想象。
因此,在掌握压倒性的力量前,克洛丽丝除了通过瓦林特家族、太阳教会展示实力以压制不臣之心外,还得向各方妥协安抚、达成利益互换,但这不代表她就一直这样持续下去,培养沃尔茜和奴隶主展开“商业竞争”、扶持凤尾蝶金丝雀这些外来户,都是少女在有意地削弱那些妨碍行政的本土力量。
这显然是需要时间的。
以己度人,克洛丽丝觉得星辰教会也面临着同样的困境。
回到飞艇上,莱曼将消息以电报的形式传至星罗神殿,半个钟头后,他看着手中的文件对克洛丽丝说:“苍生女士,殿主召见你。”
“召见我?”
克洛丽丝错愕。
不是才见完没两天嘛?
老实说,对于殿主那种层次的半神,少女心中始终存在着挥之不去的惧意。
没辙,她只能跟着莱曼返回星罗神殿,在走出令人压抑升降梯后,步入那座更加令人窒息的旷寂大殿。
殿主这次没有盘坐于虚无之中,她面前是银河汇聚的信息,所有情报在进入星罗神殿后,最终都会汇总于此。
克洛丽丝望着那一袭黑白色调、仿佛分开白昼与黑夜的法袍,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她正思索着汇报些什么,殿主清朗的声音陡然响起:“你这时候应该在圣殿。”
“莱曼调查员说您召见我……”
“是我召见你,”殿主转过身来,俊美的容颜上显出威严和不悦的神情,“但你这时候应该在圣殿。”
克洛丽丝已经听出殿主口中的诘问了。不用多说,她拐带修女到海滨翘课的事情肯定都汇报到了星罗神殿。
当然,这消息不一定出自圣殿,空盗在近海劫船不是小事,调查员们会将与之有关的一切情报事无巨细地展开调查,对于每一个涉事人员更是会查遍一家三代,连家里养了几只猫、几条狗都不放过。
自然,她这位圣殿修女会成为最显眼的情报送至殿主面前,继而被发现拐带修女的“恶行”。
克洛丽丝可怜巴巴地仰起一张泪眼,说道:“对了,殿主姐姐,我救了好多无辜群众,差点儿被空盗给杀死,我……”
“你这时候应该在圣殿。”殿主再说。
没完没了了是吧!
“是这样的,因为初来乍到,所以大家提议找个地方聚一聚,增进彼此的友谊,”克洛丽丝说道,“您知道的,民主式的投票,我也不好辜负大家的一番美意嘛……”
“呵,美意。”殿主冷笑,“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去圣殿?”
“因为我虔诚的星辰信仰!”克洛丽丝骄傲而振奋地说,“我一直以沐浴银河的光辉为荣!”
“虔诚,为荣?”
殿主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千年的人生阅历也无法盖住她心头的火气。
她见识过无数卑劣的、暴虐的、邪恶的、肮脏的家伙,但那些粪坑中的蛆虫不值得她产生任何一丝情绪上的波澜。
可眼前的少女,这柔媚动人、可爱伶俐,有着优秀的天赋和潜力的少女,实际上却是如此厚颜无耻的小混蛋,竟然敢在做了那些不规矩的事后,还堂而皇之地宣告信仰的虔诚!
尤其当对方还是一名由她安排的圣殿修女时,殿主的情绪已经不仅仅是恨铁不成钢了,她简直想抄起教尺给这小丫头的手心打得皮开肉绽、屁股开花!
说到底,殿主是体面人,她眼中的疫医、修女也该是体面人,因而很难做出什么不人道的教训。可惜,如果殿主与教会某位已故的大修女深入交流经验,一定会对她裸吊和剪舌头的惩罚产生深刻认同。
克洛丽丝一脸正气:“我以对星辰的虔诚为荣!”
殿主冷冷瞥了她一眼:“知错不认,你是想挑战我的耐性吗?”
克洛丽丝有些为难。
这么虔诚的表情,无论马克西还是摩修都很受用,疫医的圣仪式上更是博得一众疫医认同,到殿主这里却不大奏效了。
“殿主姐姐能不能再说明白些,我不太懂……”克洛丽丝无辜地低下头,絮絮叨叨地说,“我知道我应该量力而行,不能为了救人就把自己置身危险的,这很可能为教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可我哪里放得下那些遭受苦难的可怜人呢?何况对方还是我追查了十几年的腐化修道院,我有责任去战斗,这是我的使命,哪怕我死掉,我红色的血也会化开黑色的污秽,让寒冷的世界感受到心的温度……”
情报上的确提到危险的邪教徒和仪式,如果不是那个“十几年”的量词,殿主差点儿就信了这家伙虚虚实实的鬼话。
你这小丫头总共活了几岁?打娘胎里就开始追查腐化修道院是吧?
真不愧是变革家的门徒,从头到尾都是谎话连篇。
殿主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走近克洛丽丝,在鞋跟清亮的逼迫声下,少女的心脏也咯噔咯噔颤起来,连故事都忘了编。
女人细长的五指按在少女的肩膀上,握紧,克洛丽丝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碎掉,只听殿主说道:“除非你能沟通银河,否则去圣殿给我养三个月的心性,期间你敢离开圣殿一步,我扬了你的教养所。”
“殿、殿主姐姐,我有那么多太阳教会的事务要处理,”克洛丽丝有些慌了,“一步都不能离开未免有些……”
“你用天枢神殿的名义,将你朋友送进圣殿的账我还没与你计较,”殿主清冷说道,“飓风岛四方之地,倒也是传教的好地方,可惜也混乱,乌俄诺斯抵斥上界教会,两百年来有十几位教徒失踪在那条航道。反正你是我教会的修女,你的产业即我教会产业,太阳教会现在自顾不暇,干脆就以你的名义,将福音教养所收归星辰教会如何?也算彰显你的‘虔诚’。”
最后一词,殿主咬字极重。
“我、我不也是疫医的嘛……”
“你是说前几天的新人疫医苍生?哼!”殿主抬起右臂,就在少女以为自己要挨巴掌时,那袖袍只重重一甩,“从你出现在飓风岛的一刻,加入太阳教会尚不到一年,成为疫医方才几天,做着吸血鬼的侄孙女,酒店里还养着被太阳教会通缉的慈恩院牧师,你这灵活的信仰的确比食古不化的老东西新上不少,倒是你门徒的身份,又有几成新几成旧?”她目光如炬,质问道,“你究竟来自什么地方?”
食古不化的老东西?这世界上比你还老的人恐怕不多吧!
克洛丽丝正腹诽着,殿主忽然说:“你若心中再想不敬的事,我就将你关进虚无的牢狱里,禁闭三天三夜。”
“您能窥探我的意识!?”
“你真的想了?”殿主的音调陡然拔高。
“没有呢,殿主姐、姐~”克洛丽丝挽住那条胳膊,用连她自己都肉麻的声音撒娇,“你都说我是门徒,我当然来自虚空呀。”
殿主无奈的甩袖和威胁给了克洛丽丝有恃无恐的底气,某种意义上,她与莎莎有些相似。
莎莎在口中讨厌了莉莉一万遍,也没真把自己亲妹妹怎么样。
当然,克洛丽丝知道自己与殿主不是亲姐妹,老女人做她曾曾曾曾曾曾曾祖母都有余,靠情谊也靠不住,因此少女稍微把握了分寸,没有太蹬鼻子上脸。倘若殿主是她亲姐姐,薅起来绝对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殿主看着贴在自己袖袍上清纯无辜的少女,冷色道:“我给你两天时间,两天后,你回圣殿静修。”
“谢谢殿主姐姐!”克洛丽丝兴奋地将柔弱无骨的身子贴得更紧。
殿主嘴上不说,少女却知道她心软了。
不然干嘛还给她留两天时间?简直就差明摆着说“带你的小姐妹们吃好喝好,这次给你留点儿面子”。
“听明白了?”
“嗯!”
“听明白了就……”殿主的眉头终于蹙起来,她胸中郁结的气息阴沉吐露,“滚!”
491.我有一个梦想
能让雍容尊贵的殿主说出一个“滚”字,克洛丽丝显然是真的令她动怒了。殿主的尊贵不仅仅出自她的身份和地位,更出自她行至这一步所驾驭的一切风波与是非。
简而言之,并非是她尊贵才走到这一步,正因为能成为星罗神殿的殿主,才彰显出尊贵。而这样尊贵的人,何时会对一介凡人显露情绪呢?世界上绝大部分英才豪杰,最终的归宿都不过一抔黄土,哪怕殿主依旧视自己为人,但生命的长度足以在半神与凡人间拉开难以弥合的距离。这距离足以令她平淡地看待世上一切风云变幻、一切卑鄙的或高尚的人。
之所以如此,主要还是殿主实在没见过克洛丽丝这样“无耻”之人。若这份“无耻”发生在邪恶的教徒、残忍的空盗、卑劣的地痞流氓身上,殿主倒不会有任何愠怒,但一名风姿绰约的少女、传承不俗的门徒、太阳教会编制外的“官僚”、悬壶济世的疫医、堂堂圣殿修女……竟然在一次次被戳破谎言后还能继续面不改色,这就让她恨不得亲手铲除这忝列门墙的败类了。
当然,要说克洛丽丝做了多么穷凶极恶的事倒也没有,加之少女正儿八经的疫医勋章、传奇疫医学生的身份,也让殿主无法将她当作寻常的星辰信者来规训。克洛丽丝或许会成为星辰教会与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进一步沟通的桥梁,而对殿主更重要的是——
克洛丽丝被银河所眷顾。
这才是殿主真正动怒的根源所在。星辰修女需要平和、真挚的内心才能与深空贤者产生共鸣,不会在偌大的星云前迷失自我,但你这丫头分明是被银河洗礼的信徒,怎么还敢在贤者脚下、神殿当中如此不矜持、不诚恳呢?
可惜她是殿主,不会真的抄起擀面杖将克洛丽丝痛殴一顿,而仅仅凭几句没有造成实质性危害的谎话就关起禁闭也实在有违公平,因此,将她扔进圣殿、由督学的神官来管理这种问题儿童,应该是最好的主意了。
一个不到十五岁的小家伙,应该还有强制扭转三观的可能,不说把她培养成内在真正温文尔雅的修女,起码要让她明白尊卑戒律和星辰教会的真善美。
一口一个殿主姐姐,分明居心不良,想落实裙带关系谋求便宜之利!
另一半,克洛丽丝则麻利地溜出星罗神殿,毫不拖泥带水。
生长环境毕竟不同,她倒不觉得自己真犯了什么天怒人怨的罪过,根据遥远岁月所受到的教育,称呼年长的阿姨为姐姐不失一种取近关系的手段,同长辈撒娇索利更是小孩子的天性——她克洛丽丝只哭不闹,已经相当懂事了!当然,这种手段通常适用于可爱的孩子,这一点克洛丽丝很有自知之明。
不过,正因为有自知之明,少女也明白,她在殿主面前最大倚仗还是银河的眷顾,没有这一倚仗,殿主早就命人用粪叉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抬进垃圾箱,所以,克洛丽丝从未在实质上向没有任何裙带关系的殿主面前提出要求,除了宣称自身的虔诚和劳苦外,就只是默默接受殿主的安排。
一回生二回熟,多在殿主跟前表现几次,克洛丽丝相信那位容颜不改的“姐姐”一定会明白自己好孩子的实质。
三个月的禁足,调查腐化修道院的事肯定是别想了,克洛丽丝乘船回到海滩时已至夜间十点,幽蓝天幕愈发暗沉、原本的繁星却更加闪耀,修女们或在沙滩上散步、或于篝火边夜谈、一些疲倦的则早早回到宅邸休息,带头的“坏种”不在,修女们的矜持度渐渐回复过来,恬静惯了的人,很难在相识只有一天的朋友们跟前撒欢。
原本贵族出生的高质量精灵梦莲·赫尔图斯有一定领导者的才能,但她见识过克洛丽丝那瘆人的“城府”和“手腕”,打心眼里不敢做出任何有“篡权夺位”含义的举动。
第一个感知到克洛丽丝回来的修女是伊芙,但第一个过去嘘寒问暖的却是提着教袍衣摆小步快趋的梦莲,精灵神色担忧,她关怀地问道:“克洛丽丝,你没事吧,怎么离开那么久?之前的那艘飞艇有调查团的标志,你……”
“我们去警厅审问之前在海上作案的罪犯,然后和殿主姐姐说了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耽搁了些时间。”克洛丽丝语气轻松地说道,“只是我们的行程要压缩一下。”
“圣殿要我们回去么?”这是梦莲首先想到的事情,虽然圣殿的修女都是自行安排课业,但自行安排到第一天就出去游玩,怎么看都是离经叛道。
此时其她修女也走了过来,听到梦莲的话,学长们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一些新人修女则略感遗憾。
“倒不是立刻,殿主要我们两天内回去静修。”
有学长诧异地说:“真的?我听说圣殿殿主是督学神官出身,是个相当严格的老嬷嬷呢!”
“圣殿殿主?啊,我是说,星罗神殿殿主,一位亲切和蔼的人,她允许我称呼殿主姐姐。”克洛丽丝佯作一愣,旋即云淡风轻地解释。
“!”
因为匪徒和海难的事,修女们已经听了一天的震撼消息,但一切震撼都不及当下听闻来得惊心动魄。
你以为天枢神殿就是克洛丽丝修女最铁的靠山?
那你就太年轻、太简单了!
星辰修女们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纯良不等于弱智,趋利避害的本能是有的,即便大多数修女都不是功利主义者,也很乐意以一位优秀的、背景深厚的修女为首,更乐意成为这样的人的朋友。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与这样一位很可能是殿主亲传的修女在一起,修女们觉得自己的人格也跟着升华、与银河的距离更近了。
克洛丽丝不喜欢什么都藏着掖着,哪怕去探险时需要做一些身份掩饰,该表现出的才能也要表现,站在一个合适的高度,机会来时才能把握得住,在星辰教会是一样的。
适度的高调更容易使局面走向有利于自己的方向。
哪怕这高调所展示的东西与真实差了千里万里,但只要所有人都相信它是真的,那么它就是真的。
至于殿主是否会出来辟谣?她克洛丽丝何时造谣过!
不仅没有造谣,反而夸殿主姐姐和蔼可亲呢,至于别人怎么想那是别人的是,克洛丽丝又不可能堵住悠悠众口。
就连梦莲·赫尔图斯都变得结结巴巴:“殿主?克洛丽丝,你真的见到了那、那那那、那位殿主?”
克洛丽丝眯着眸子,眉眼像月牙般灵动地弯起来:“是殿主姐姐让我来圣殿的呀。”
“!!!”
话说到这个地步,克洛丽丝修女即便不是殿主亲传恐怕也相差不远了。
殿主代表什么?星辰教会最具权力的几人之一,更是名义上的教会统治者。尽管教会的力量相对松散,各神殿只听命深空贤者的神谕,但殿主作为深空贤者在凡间的代言,她的权力本就是神谕的一部分,实际地位与太阳教会的教皇无异。
考虑到这一代天枢大祭司年事已高,难道克洛丽丝修女是殿主栽培的下一位天枢大祭司?
“克洛丽丝,克洛丽丝,”雪绒花般的露西娅挤进人堆里,她与薇薇安身材相仿,好不容易才凑来一张小脸,炯炯有神,“殿主她是什么样子呀,半神真的都长生不老吗?”
“嗯……”克洛丽丝回想殿主清冷俊美的容颜,成熟风韵和典雅气质颇有几分仙气,少女一张笑颜渐渐变得正经严肃,她说道,“殿主姐姐有晨曦的光华、月夜的恬静,她笑起来像素雅的白百合,你能感觉到所有星光的精华都汇聚在她的身上,是极温柔极善良的好人!”
轻轻咳嗽一声,克洛丽丝用甜美的嗓音模仿道,“殿主姐姐对我说,‘克洛丽丝,你这次去圣殿好好静修,我们星辰信者不仅是指引人类前路的明灯,也要为天下人谋福祉的,你切不要因为自己卓越的才能就忘记脚下的重量……’”
“你们能想象吗,殿主姐姐就像是我失散已久的家人,而且,她神圣、完美、比烈阳还耀眼、比晨曦更温柔,她比宣扬慈悲的人更关怀普罗大众、比悬壶济世的医生更懂民间疾苦,所以我也会成为她那样的人,那样优秀的人!”少女的神情就像经过圣贤的熏陶,虔诚、肃穆的光彩展现在那张灵动的脸上,她对众修女说,“殿主姐姐还与我说,半神本质上依旧是人,我们从普通人里来,最终要回到普通人中去!”
这境界太高啦!
修女们兴奋地两手一拍,不愧是星辰教会的半神,真的如此平易近人呢!
世界是讲究尊卑的,修女们也知道殿主表现得那么温柔,可能是因为克洛丽丝修女个人魅力和才能的缘故,但这不妨碍她们在脑海中塑造出智慧、温柔又严格的姐姐形象,同时将自己代入克洛丽丝的处境幻想——
殿主姐姐!
而回过头来看,以殿主为远大志向的克洛丽丝修女,同样是一位温柔、优秀、值得尊重和追随的修女领袖。
“克洛丽丝,你平常是怎么学习的呢,教教我吧,怎么才能成为一位优秀的修女,就像你这样!”诺芭认真求教,她样貌普通、肤质厚而粗糙,将身材养的干练强健,看上去就是相当刻苦的人。
怎么学习?
就正常学习呗!
克洛丽丝一直保持着一定的学习强度,算得上博览群书,也时常研习与伴生技能相关的魔法。但她在未成年的年纪承担着成年人的工作,时间一向紧促,真要论学识,在场随便挑一个修女恐怕都能胜她好几条街。
少女从来不否认自己有逊色于人的地方,因而她诚恳说道:“我们都是很优秀的人,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因此很多地方,你们其实是比我还厉害的,只论学习,恐怕我懂得的东西还没有你们多……我们应该互相学习、博采众长,不是吗?”
但是,她的这套说辞被诺芭认作是谦逊的表现,少女的形象和境界在修女们心目中再次拔高。
克洛丽丝最怕这些修女询问她教会经典,她对这些东西从来浅尝辄止,没时间钻研,引经据典样样生疏,所有说辞全靠现编,这种东西糊弄糊弄别人还行,对这样诚恳的修女,少女实在于心不忍。
于是克洛丽丝又说道:“我在外科医学、人际交往、社会救助方面略懂一些,过两天回到圣殿后我们可以多多交流,如果大家有什么情感上的困难呢,也可以找我倾诉,我希望和每个人都成为最要好的朋友!”
克洛丽丝的诚恳打动了在场所有人,“殿主亲传”这层光环将她在别人心中的形象无限放大,说出的每一句话只要没有逻辑上的硬伤,基本上都能成为金科玉律,趁气氛火热,她说道:
“知道么,这世上充满着混乱与不公,在未来和现在,我们将遭遇种种挫折和磨难,但我仍有一个梦想,这个梦想是深深扎根在伟大银河的梦想中的……
“我梦想有一天,我们的星空将屹立起来,真正实现其信条中的真谛:我们认为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
“我梦想有一天,在地上天国的云层上,昔日下界人的儿女能和昔日上界人的儿女坐在船舷,共叙手足情谊。
“我梦想有一天,甚至连殖民领这个正义匿迹、压迫成风的地方,也将变成自由与正义的绿洲。
“我梦想有一天……
“我梦想……
“……”
克洛丽丝掷地有声,她最后顿了顿,直到再不能回忆起什么来,便伸出手掌,在伊芙亮闪闪的、欢喜的、憧憬的目光中总结道:“我们个人的力量十分渺小,所以,你们愿意与我共勉,为了联合亚人在内的全人类、联合天上与天下心向真与善的种群而燃烧自己的余生么?”
这种话若由无名鼠辈来说,换来的估计只有怀疑和逼视,最好也不过被人视作异想天开的典型,但是,若由克洛丽丝这位似乎能代表殿主的修女来说呢?
克洛丽丝修女所传达的,是否也是殿主的真意?
这一刻,修女们感觉体内有热血在沸腾。
“我愿意!”
修女们无一例外地附和,她们将手掌一层一层相叠,做出能影响一生的宣告。直到很多年后,年迈的她们依旧会为那一刻的决定感到无比崇高的骄傲,那骄傲并不仅仅来自对神皇的追随,而是此时此间的自己,真的将心悬挂在了世界的未来。
不过,修女们直到回归先灵殿无数年后也无法想到,克洛丽丝此时的念头并不是她们一贯以为的那么崇高——
“很好,以后教养所缺人的话,就从星辰教会撬墙角吧。”
492.是的吧
午夜,当修女们都回房休息时,克洛丽丝依旧坐在宅邸主卧的伏案办公。
现在是十二月,飓风岛雷季最猛烈的时候。风暴层的雷云将汇聚到与岛屿极近的水平面,自雪岭而来、越过山脉的狂风带来寒潮的同时,与云层的摩擦将加剧雷电的狂暴,对于扩张期的不夜城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
二十多年来,这种时期往往是居民轮番破产、卖儿鬻女的热潮阶段,辉光塔的损毁是不夜城的遗憾,但值得庆幸的是,迷雾天灾下全世界天候与岛屿板块的流动同样影响到了雪岭的狂风,将乌布诺尔与雪岭分隔的大风暴因此而衰弱,能缓解飓风岛至少一半的负担。
年前克洛丽丝便让福音教养所联合几家亲近的商行囤积大批粮食用以赈济和平抑粮价,民生不至于乱套,普莉丝娜慑于她的威信,办事一向妥帖,令少女担心的反而是沃尔茜·卡勒。
倒不是怀疑这地精投靠其它商帮,当了叛徒走狗,而是根据佩姬的消息,这货在城市议会推动了“灾难预防建设”的议案,对不夜城许多原有房屋进行强制性的加固,这笔钱是由不夜城市政府来进行财政支出,实际上还是要居民来负担,税额大部分都涌进人力中介和材料商的口袋——也就是沃尔茜和她新的商业合作伙伴。
克洛丽丝不希望城市议会的蟊虫还没清出去,自己先要给脚边清理门户。
因为大风暴衰弱的缘故,沟通雪岭的飓风岛地理位置将更加重要,克洛丽丝有必要进行集权,但她同样得依赖普莉丝娜和沃尔茜这样的副手。但仅凭她一人,就算成了半神,也不一定能凭武力征服飓风岛,否则不夜城的主人早就是乌俄诺斯了。
克洛丽丝一边骂着沃尔茜恨铁不成钢的话,一面思索着慈恩院方面的人事安排,不能老让这只地精控制慈恩院的所有人事。正好贪婪的地精这段时间要来古灵庭,少女打定主意,等从圣殿出来,她一定要把这该死的家伙揍到漏尿!
亚里恩特来浮星海的事情也要准备好日程安排,珊娜的问题疫医至今还在讨论,目前正处在争议搁置阶段,各执己见的两派都在积蓄力量嘴炮,顺便从外地寻找有威望的闲散疫医做援军。
其次便是向乐园教养所的罗伯特提出一些建议,并吩咐佩姬控制资金方面的预算、注意月底的古灵都拍卖会情况。
如果没有买到她需要的材料,那么次年四月还有一场由探险家公会举办的灯港拍卖会,这才是属于超凡者们的狂欢。
放下纸笔,克洛丽丝的视线越过山坡,望着海岸拍打的泡沫浪花,发光水母悠然浮出水面凌空游荡,引来啄食它们体表黏液的海鸥。
她手下的报纸刊载着时下热度火爆的新闻:浮星海贩奴案以及游侠奇闻录。人们惊讶于这么和平的时代竟然还有非法歹徒将公民拐卖,也惊讶于“游侠”这个只曾耳闻、存在于游侠小说的职业当真存在。矛头指向一些嫌疑领主的同时,将那些游侠们打造成高风亮节的英雄,每天都有报社对他们进行采访,更是大摆宴席欢庆,邀请英雄们进行演讲之余,一些游侠更是成为妇女之友,收获了一众喜爱。
既然知道探险家公会内部存在的矛盾,那么这次的案件肯定将有多方进行博弈,很可能会成为影响选票的重要一环。
但是,克洛丽丝知道游侠并不总是高风亮节,他们与凯瑞恩一样都有些本事,游历各地的真正所求,还是功成名就、衣锦还乡。
而已经尝到名欲美味的游侠若无更大志向,则很容易光速腐化。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来,克洛丽丝拨动手指,书架上的棺毒布偶拉动丝线,将屋门打开。
这种布偶不涉及棺毒的灵脉象征,只是单纯的玩具和消耗品,面料考究、有微弱的神秘特性、还能作为【影偶医生】力量的衍生,遇到敌人也可以扔出去阻拦一瞬。
进来不是佩姬,伊芙端着糖分大于酒精的果酒和烘焙的饼干放在桌边,她坐在两只女仆布偶推来的椅子上,拘谨而腼腆地说:“晚上出来走走,刚好遇到佩姬女士,我就顺便帮她将甜点端过来了。”
克洛丽丝微微颔首,没有戳破,而是问道:“睡不着吗?”
“呃,稍微有一点,我睡眠一直不大好的,”伊芙的掌心手背来回抚过自己的腿根,语气轻柔地说,“我比较喜欢潮湿的环境,暖和一点寒冷一点都没关系。”
“如果人类睡在那样的地方,”克洛丽丝转过身来,严肃地说,“肯定会得风湿病的。”
看到少女认真的神情,伊芙以为说错了话,拇指紧张地与食指紧扣,脚掌也几乎勾在地板上,险些从座位弹起来,她忙解释道:“这里的环境也很好,我没有不满的意思,呃,我……”
看到克洛丽丝略感困惑的表情,伊芙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她矜持地坐正后,说道:“我只是到处走走看看,甜点在这里,我、我先不打扰了……”
就在她狼狈地想要逃离这尴尬的处境时,小臂忽然被克洛丽丝拉住,伊芙讶然回首,见少女严肃的脸上重新挂起微笑:“我开玩笑的,伊芙学长,要我陪你去海边吗?”
伊芙颤动的睫毛像她的表情一般僵硬,浅桃色的眸子呆板地眨了眨,心脏仿佛卡住了嗓子眼,她张了张嘴,从堵住的喉咙中好不容易挤出干涩的音节,木讷地点头:“可以……吧?”
她以为自己本来该激动,可事到临头,又显得加倍不安了。
“要我抱你吗?”
终于,在关切的问询中,伊芙从椅子上弹起来,熟着一张脸,像染了色的梨花:“我可以自己走的!”
浮星海的夜空没有明月,朦胧星色映在沙滩边升起的泡沫上,克洛丽丝赤足踩过细小的沙粒,她脚板依旧覆着单薄而柔韧的无色织线。
克洛丽丝的一身修女服在分解中重新织造,贴身的、似鳞片又似菌落般的白色织物覆盖过来,依稀可见丝丝缕缕的花藤纹理,她问伊芙:“要换衣吗?”
“去、去更衣室吧……”哪怕四下旷寂无人,伊芙还是想寻求私密一些的空间。
更衣室里,克洛丽丝为伊芙褪下修女服时,指肚在雪腻的肌肤上划出嘤咛的颤音,像黄鹂短暂唱了一瞬。
对于肌肤白皙的女人,克洛丽丝遇到的要么是苍白如纸的病态美,要么是奈娜那般白里透红的紧致和健康,或是她自己牛奶般细腻如绸的光滑。当然,由于少女本人人类的属性、加之在下界缺乏光照,即便有虚空之触强化身体,她依旧略显出苍白,这往往会给她带来一些与本性和实质不符的柔弱媚态。
至于伊芙,克洛丽丝感觉手中的人鱼像一朵精心雕琢的梨花。细嫩、单薄,淡色的鳞片与肤质一般柔软,有鳞的地方晶莹透亮,每一瓣都有如花的脉络。
“我帮你把衣服收起来。”克洛丽丝为伊芙换上贴身的、芭蕾上裙般的泳衣后转身朝更衣室外走去。
“等一下……”伊芙大多时候是端庄俊俏的,但有时也会像含羞的花苞,在撑开束缚的挣扎中露出一抹倔强。
“?”克洛丽丝好奇地停下脚步。
视线里,伊芙抬起白玉般修长的双腿,手指勾在腰间的系带下褪。那像是霞光外苍云过境,一阵舒缓的风后,露出晚空本真的模样。
“克洛丽丝,”伊芙抬起一只胳膊,轻抿薄唇、羞赧且郑重地说,“请看着我。”
“??”克洛丽丝的思维也停摆了。
学长你这是要闹哪出?
克洛丽丝本身没有什么浮想,她唯一思欲过的也只有奈娜,虽然因为维罗妮卡的纠缠证实自己对同性拥有着不足言道的想法,但不代表她会像莉莉那样对满大街的女人勾三搭四,本质上,她仅仅欣赏美丽的女人,如她欣赏自己。
反复思量的克洛丽丝发觉自己并没有对伊芙做出什么不合理的暗示,对人鱼的举动便感到更加荒谬惊诧了。
“请看着我。”伊芙只是这样说。
随后,克洛丽丝见她大腿内侧唰的带出一蓬鲜血,骨刺霍然长出,令人触目惊心的剧痛让伊芙浑身的鳞片瞬间一紧,肉芽密生的血管沿着骨刺弥合生长,怪诞而畸形的血肉逐渐塑造成纤长窈窕的鱼尾。
伊芙额上渗出汗珠,她咬着唇微笑道:“克洛丽丝也觉得很丑陋吗,会不会像个怪物?”
“伊芙学长……”克洛丽丝有些明悟。
尽管嘴上不说,伊芙实质上是排斥双腿带来的诅咒的。这使她像一个有别于人鱼和人类的异类,因而这番邀请,是伊芙在直面她自己的内心,同时也是渴求认同。
克洛丽丝为自己方才那一瞬的误会感到惭愧,她眼中多出惭愧的柔软,走过去将伊芙抱起:“伊芙学长无论外表还是内在,都是全世界最美丽的人,怎么会丑陋呢?”她带人鱼走出更衣室,迈向海滩,“不同的形象只是我们存在于世的状态,再美的人只要蜕掉皮肤皆难入目,如果伊芙学长不喜欢,我会想办法帮你治好它,我在疫医当中很有声望,所以请相信我。”
有没有声望克洛丽丝不清楚,但为了安抚伊芙的情绪,她不在意些许大言不惭的话,少女又补充道:“而且,伊芙学长的腿和尾巴都很美,我很喜欢,我说真的。”
伊芙怔然盯着克洛丽丝的侧脸,视线随着那双笑靥打转,她忽然听少女说:“伊芙学长……”
“嗯?”
“我的脖子被勒到了。”
“啊?啊……抱歉、对不起……”
伊芙环抱的胳膊稍稍下放,绕到少女挺拔柔韧的腰腹间,埋着头不敢说话。
“伊芙学长。”
“嗯……?”
“我们到海上了。”
克洛丽丝的小腿已经没入银色的泡沫当中,浪潮冲刷着泡沫升腾,伊芙后知后觉,她忙松开少女,鱼尾一扫便进了海中,让凉爽的海水冷却脸上发热的余温。
克洛丽丝紧随着下潜,她追着伊芙游曳的水流,渐渐的,人鱼慢下身来,秀肩贴着少女与之齐平。
少女灵魂中陡然传来异样的触觉,细细察知时,发现是伊芙在试着触碰,人鱼通过灵质的讯息搭建起一条沟通的桥梁,如果选择接受,连接双方的契合度会直线上升,意识的交流将更加顺畅。倘若连接到极致,大约便是维罗妮卡口中的圣洗,灵魂在一瞬彼此相融,二者在这一刻心灵相通、再无秘密可言。
当然,伊芙的能力远达不到那种程度,即便两人都接受那样的状态,对梦境和灵魂的运用也无法支撑其深度。
克洛丽丝沟通起伊芙的心灵之桥,人鱼的部分思绪立刻涌入脑海,少女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的局促、不安、以及欣喜。
同时,她也心有灵犀般能跟上伊芙在海中灵活的盘旋。
“浮星海的洋流比我的家乡要温暖,”伊芙的思绪传递过来,这比她单方面进行连接更加顺畅,“液泡里的海水并不稠密,也没有雾河那么疏松,我们住在石头和贝壳建造的房子里,养殖海藻、湿地苔藓和鱼群……听上去很破落,但有阳光,水中的阳光是很美的风景。”
“听上去有朝一天我得去亲自观摩。”克洛丽丝调侃道。
“热情的人鱼欢迎所有善良的客人!”伊芙在小漩涡中打了个旋,仰泳着透过海面看朦胧的星空,她轻声说,“你今天很厉害,克洛丽丝,或许你一直都那么厉害。”
“我有什么好厉害的?”克洛丽丝感到好笑,“你对我有太多滤镜啦,很多方面我不如你们的。知道么,我与大家说我懂外科医学,但我最擅长的只有截肢,如果让我来治疗你的诅咒,可能只能将一双漂亮的长腿锯光光了……喔,在幕夜高原时,我还惹出了一场医疗事故,一个和我有仇的探险家的器官受了轻度污染,当时是一个营地,没有人认识我,他们只知道我是队伍里唯一的医生,你能想到吧,呼呼呼呼呼。”
克洛丽丝“邪恶”地欢笑起来。
这是一个血腥的玩笑,有时候并不那么好笑。
“哧……”伊芙别过脸去。
她只是为克洛丽丝表现出如此天真的一面而开心。
两人浮上水面。
“所以说,”克洛丽丝拍了拍伊芙的尾巴,开口道,“没有完美的人,哪怕殿主姐姐也会有自己的情绪,何况我们呢?”
“殿主的情绪……?”
“喔,是邪教徒,作恶多端的邪教徒惹殿主姐姐生气了。”克洛丽丝连忙改口。
“殿主她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呢。”伊芙赞美道。
“你也很善良,伊芙学长。”克洛丽丝进一步安慰道。
但是,伊芙早已经不沮丧了,她说道:“谢谢你,克洛丽丝。”
“我没什么好谢的,我是你的后辈,而且修女应该互帮互助,不是吗?”
“没错……”伊芙呢喃着,又说道,“还有,请叫我伊芙,叫我伊芙就好。”
“当然,如果你更喜欢这样,唔……”
就在这时,人鱼忽然转向少女,她侧着身子吻在克洛丽丝的颊上,让后者一脸错愕,伊芙说道:“谢谢你,克洛丽丝,我感觉好多了。”
伊芙感觉良好,但克洛丽丝的情绪却茫然起来。
她知道自己喜欢女人,但是,并不是天底下所有女人都会喜欢女人,世界各地都有吻面礼的习俗,少女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思去揣摩伊芙的举动。
相较于小白猫的吱吱唔唔一眼就能识破的心思,伊芙的吻太过率直,率直到这并不像是什么暧昧之举。克洛丽丝印象中的伊芙十分矜持,如果她将表示闺蜜情谊的亲近当作示爱,可能会闹得两方尴尬。
少女没傲慢到可以让女人无一例外的爱上自己,也没这番心思,如果伊芙的吻只代表友谊,那么她用自己的爱慕女人的思路去揣摩,只会将结论带歪。
何况,她更想与伊芙交朋友而非互换香吻,只认识两天就进展到爱慕之情,还是两个女人、以纯良著称的星辰修女,连克洛丽丝都觉得这荒谬可笑。
“我是有些功利的人,”伊芙重新躺在水面,平和地仿佛无事发生,她感慨道,“我总想在做出一个决定后收获些什么,因为我、我的族群,承受不起太多失败的代价,我想变得厉害,但很多时候,不得不依赖外界的帮助,我总是得谨小慎微,对每一个选择慎之又慎,如果被情绪掩盖了理智,很容易葬送族群的未来,可有时候,我感觉情绪与理智本就是暧昧不清的……”
人鱼说得有些乱七八糟,克洛丽丝又在用逻辑推论排除脑海的浮想,因而没有太关注伊芙在说些什么,只是讷讷地“嗯啊”符合。
伊芙扭过脸蛋,桃色眸子玻璃珠似的闪闪发亮:“我喜欢住在海里,但是,生活在岸上也没什么不好,你觉得呢?”
“嗯……啊?”克洛丽丝回过神来,思绪茫然地应道,“是的……吧?”
493.小小身材,大大优雅【+1】
星光雾蒙蒙亮起时,睡眼惺忪的伊芙发现自己半身浸浴在海水中,双手环抱着少女,将侧颊枕在克洛丽丝的颈下。
这是一艘木筏,克洛丽丝用线缝合而成,两人昨夜映着海风烤鱼观星,玩了会儿半宿扑克与麻将、稍微饮酒之后,才在木筏上昏昏睡去。
伊芙记得自己说了好多话,但很多话又似乎在印象中变得模糊,逐渐清晰起来时,她沉默地看着身下那张微微蹙眉的俏脸。
克洛丽丝指头上勾着丝线,白色的、繁殖的网如海草一样下渗,连海鱼都不敢经过此地。
伊芙不确定自己的心思,她的确憧憬、羡慕克洛丽丝,向往优秀的人,但她无法分辨那随之而来的对少女的悸动。她没喜欢过雄性、也没喜欢过雌性,这只人鱼原本觉得,自己应该保持纯净的内心,将生命与灵魂都用于侍奉银河及银河的教诲。
但是,仅仅依靠祈祷,并不能为家乡祷来教会的资助扶持,部落正在衰败,迁徙之路是天方夜谭,没有教会那样的传送门,不知有多少族人会死在途中,而且最终也不一定能找到安居之地。
伊芙与克洛丽丝所言不虚,她的心思从来不是那么纯粹。她想将自己打造得足够优秀,吸引更多圣修女去往瀑布尽头的神殿,培养更多的、能在教会拥有一席之地的后辈。在遇见克洛丽丝成为后辈后,她欣喜得快要在湖泊中起舞,但抱有不纯的初衷,内心又始终是忐忑和愧疚的。
此外,在短暂又漫长的一天当中,克洛丽丝的接连表现、以及那有关于“我有一个梦想”的宣告,让伊芙在憧憬的基础上又滋生出难以言述的向往与崇拜。
这使她觉得,即便自己真的爱上克洛丽丝,似乎也是极为正常的事情。但伊芙终究难以说透自己的心思和举止,或许,她更希望克洛丽丝爱自己。
圣殿有不少那样的修女,但伊芙并不能保证,克洛丽丝就是那样的人,更不保证少女会对自己产生兴趣。那是极为杂乱的思绪,让伊芙不明白怎样是对、怎样是错,如果说克洛丽丝的念头仅仅是浮想,那么伊芙的脑海中已经进行过一个生态圈级别的演算了。
伊芙会让克洛丽丝看自己的腿,看骨刺生长的丑陋面貌,希望被接受。无论如何,她确认自己对克洛丽丝是存在好感的,在不由分说亲吻对方时,伊芙会感到喜悦,仿佛有什么物什要从胸口跳出喉咙。
人鱼端详许久,凑近朱唇,轻轻在克洛丽丝颊上蹭了一下,也就是这时,少女突然睁开了眼睛。
伊芙差点从木筏上翻倒,她慌里慌张地说:“你、你醒啦,我正帮你拨开脸上的虫子呢……”
她没想到自己也能如此流利地撒谎了。
“我的睡眠一向很浅。”克洛丽丝打了个呵欠,从木筏上坐起来,她从戒指中取出伊芙的修女服以及昨日带有系带的贴身衣物,问道,“要上岸吃早点吗,伊芙?”
如克洛丽丝对伊芙的一些举止迷惑一样,人鱼也对少女的真实态度而百般思虑,见贴身衣物就那样被对方拿在手中,任谁都会在脸上升起一抹绯红。
“好、好的。”
伊芙爬上木筏,用毛巾擦净盐分极低的近海海水——她虽然能操纵水流,但很难精密地将每一滴水珠都恰到好处地剥离——随即尽量自然地在少女身前更衣。
回到宅邸,诺芭已经早早起来,在远离宿间的宽阔庭院朗诵经典,就像沃伊蒂能从许多典籍中找出暗藏的技能一样,这些书中同样还隐含着修炼、祈祷、冥想的方式,同时,一个人的思想也影响到相关神秘的契合度,阅读即修行。
“早啊,诺芭。”克洛丽丝打了声招呼。
“早啊……”诺芭诧异地看着从外面回来的两人,“你们这么早就出去晨练了吗?”
“我们……”伊芙当然不好意思说她与克洛丽丝在外边的海上过夜,尽管并没有发生什么,两人清清白白,但人鱼依旧难以启齿,生怕误会。
“对啊对啊,我们沿着海岸跑了半个钟,生命在于运动嘛,读书之余也要有健康的体魄。”克洛丽丝顺着诺芭的话回答。
“没错,”诺芭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她将书本放在石桌上,说道,“我也要去海边锻炼了。”
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从诺芭干练的身材来看,克洛丽丝就知道她没少训练自己,那番话当然能引起共鸣。
随着星光越来越晴,修女们也渐渐从床上爬起来,在女仆的侍奉下到餐厅进行用餐。和克洛丽丝坦然受人服侍不同,大部分修女们习惯了自己劳动,因此有人在侧服侍时总是诸多的不适应,故而一整个上午,她们自发地清洗餐具、打扫房间、在通力协作下准备了午餐,并邀请女仆们一起举办了午间宴会,这才放下心中的芥蒂。
午后,克洛丽丝将修女们聚在庭院里,摆上五桌麻将,悉心教导她们这套牌戏的规则与玩法。这个世界已经拥有电影工业,但大众娱乐业依旧不够完善,大部分穷苦人也没有太多用以娱乐的时间和金钱。撇去灰色产业,公开表演、市间集会、到小电影院就着糖精爆米花看一场别开生面的影像,就只剩酒馆这些喝酒吹牛听故事的传统场所。
克洛丽丝觉得,自己有必要以丰富民间大众的精神生活为己任,首先就从普及麻将开始,这一点凤尾蝶商行一直在做,而且小有成效。
考虑到游侠小说盛行,她为什么不找人写两个剧本,做成跑团游戏呢?甚至还可以做成系列故事。这个世界不乏神秘志怪,许多探险家的经历可以现成来用,开拓普通人的眼界,同时满足个人的英雄梦——
英雄梦。
嗯……这个思路先搁置,等以后有钱了,说不定能成立自己的影业公司。
在空盗肆虐、犯罪率居高不下的世界,这样的电影应该能大受好评,但如果市民连收入都不稳定,还在温饱线苦苦挣扎,也就没多少人去消费那样的爆米花产品。
所以,相较而言,成本更加低廉、每个人都能玩到的麻将和扑克更适合先期的普及。而且,如此“勾心斗角”的新鲜游戏,比纯粹的赌博更受修女青睐。
下棋当然是可以的,可两个人的棋局怎么有四个人的牌戏其乐融融呢?还丰富了社交场合。
“嗯……”
克洛丽丝一边在阵阵麻将声中指导修女们,一边思索着是不是把大富翁之类的桌游也加入进来。
娱乐公司倒是可以让福音教养所与凤尾蝶商行进行合作,这些虫人四处行商,是传播廉价娱乐、调研市场的最好帮手,但是,这最好等福音教养所发展到一定体量再说。
“唉。”克洛丽丝忽然叹了口气。
“克洛丽丝?”伊芙关切地看着她。
“没什么……”克洛丽丝微微摇头,“要是这个世界和平一些就好了。”
现在这个时代,就连上界也是满地火药桶,随时准备着爆发战争。
“所以我们才要一起努力呀,我们会一直追随克洛丽丝的!”露西娅啪的一声胡了牌,捏紧拳头给少女鼓劲。
“没错!”各桌的修女们都挥起袖子。
她们以为克洛丽丝在感慨救世不易,但少女只是觉得钱不好赚。
看着同伴们兴致盎然的模样,克洛丽丝觉得这样也好。
等回圣殿后起码有人打牌,当然,上空岛前得多准备几十副麻将和扑克,防止督学神官没收。
伊芙希望克洛丽丝能多帮帮她的家乡,克洛丽丝何尝不想这些修女们加入自己的教养所大业呢?
人才到哪里都是紧缺的。
教导完修女们后,克洛丽丝走到边上吃下午茶。佩姬侍立在一旁,浮星海不愧是养人的宝地,这些日子里她的气度雍容不少,很难再与酒馆当初那个以色侍人的庸俗美妇联系在一起,只是,她的笑容之外,眼中总是有着挥之不去的忧郁。
佩姬微笑着说:“两年前我从未幻想过这样的天空,如果是更年幼的我,这样的世界恐怕就是天国。”
“你首先得有钱,然后才是天国,还要防止被人贩子拐卖,”克洛丽丝说道,“探险家日报你应该看过吧,那件新闻最近很有热度。”
“看过,佩姬能有今天全赖大院长栽培。”佩姬恭谨地低下头。
“明年的局面会十分危险,你回不夜城,将事情交给沃尔茜来做。”
“真的要……回去吗?”
“要不然呢,我给你聘个保镖?”
克洛丽丝只能无奈地摊手。如果她要继续淌这趟浑水,福音教养所也有可能被人针对,佩姬的位置已经称得上关键,但女人偏偏没有自保之力。
“……”佩姬咬了咬牙,说道,“沃尔茜女士在福音教养所借贷十万神盾的窟窿还没填上,在其它地方欠的钱可能更多,我粗略计算过,暗地里,她以个人名义累积的负债有两百万神盾,公司负债超过八百万,我不建议那样贪婪的人物接手院长在浮星海的秘书工作……”
“?”克洛丽丝突然茫然地扭过头去,“一千万神盾?”
换算下来这可是四百万星元啊!
在经济并不发达的不夜城,一千万神盾的意义甚至还要大于四百万星元之余古灵庭。
克洛丽丝以为自己从幕夜高原回来一趟已经足够富有,那只地精何德何能!
她抄商港帮社的家也才抄出几十万神盾,该死的臭矮子竟然能欠那么多?
佩姬狠了狠心,终于将沃尔茜这段时间的操作吐露出来。
沃尔茜在飓风岛周边大肆买地克洛丽丝是知道的,而地精与奴隶主等一众对手进行商业竞争时对手下人的补贴也支出颇巨,即便最近通过不规则的商战手段“打”赢了敌人,公司经营上也只能说勉强得到改善。但沃尔茜并不想改善,战胜对手的收益也没用来填补亏空,反而乘势变本加厉地通过各种渠道进行借贷。
表面上,沃尔茜的公司一直欣欣向荣、风生水起。有福音教养所拂照,近来又彻底“打”赢了奴隶商人,出手更是豪绰、接连买下大风暴周边的几座岛屿。但是,她命人将岛屿封锁,禁止外人勘探,报纸上都揣测这位年纪轻轻的地精商人发现了了不得的富矿。
此外沃尔茜大摆宴席,与城市议会多方关系融洽。即便是曾经的敌人,在取得对奴隶商人的胜利后,沃尔茜对之也表现得宽容大度,一切冰释前嫌。
“当然,那只是沃尔茜女士个人及其公司的负债,考虑到她本质上听命于您,福音教养所的持股比例很低,与她在表面上也只存在商业往来,因而风险不会波及到我们……”
佩姬补充道,“同时,这是因为您的缘故我才能稍微深入了解沃尔茜女士的举动。明面上,她公司的经营状况依旧良好,在下迷雾层成立空壳公司对岛屿进行投资建设,并且只雇佣“大慈善人力资源管理公司”的工人,通过左手倒右手,“利润”用突飞猛进形容也不为过,但我很怀疑她开发的岛屿是否真的存在产出。另外最近,她从城市议会的一些商人手中拿到了不菲的投资——那些曾与我们作对的商人。”
“你认为她要背叛我吗?”
“没有……”佩姬苦笑道,“沃尔茜女士与金丝雀商行联合不夜城的探险家公会成立了证券公司,我听说她此番来古灵庭,是要谋求上市。”
骗子!
这是克洛丽丝脑海中立刻冒出的反应。
他妈的市民要是真信了她的邪第二天就得上天台!
但转眼间,克洛丽丝又冷静下来,不知道沃尔茜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
要在古灵都证券交易所上市并不容易,上市后炒作市值也有很多可能暴露的风险。在此期间,倘若资金链断裂,她伪造的欣欣向荣的假象随时会被戳穿。而且,这地精竟然能在那些骑墙的商人手中拿到投资,难道这样做就能坑到冤大头了吗?
无论沃尔茜有没有周全的计划,这都是一场豪赌,地精贪婪的本性已经暴露无遗。
值得庆幸的是,正如佩姬所说,福音教养所与沃尔茜的公司没有太多利益牵扯。只是这庆幸多少有些苦中作乐,倘若沃尔茜真的倒台,绝对会影响到不夜城的方方面面。
“这个没大局观的矮子!还有你,佩姬,过去收了矮子不少好处吧?”克洛丽丝对低头不语的佩姬冷哼道,“这是最后一次了,下不为例……给我关注她的动向,只要她一来古灵庭就立刻写加密信件到圣殿,三个月后,我要亲手把她里里外外都扒干净,看这家伙究竟藏了多少私!”
494.航线
为了继续留在古灵庭当秘书,佩姬可谓下了血本。理论上她不需要事无巨细汇报给克洛丽丝,佩姬所掌握的也仅仅是福音教养所的情报和部分财政,而非真正统领克洛丽丝麾下诸方的大管家,所以沃尔茜搞出来的名堂只要不危害福音教养所的利益,佩姬的确可以选择性不作汇报。
克洛丽丝能大致猜测出佩姬忽略沃尔茜举动的原因——无论以何种形式,她定然吃了地精的某些好处。
这很正常,就连福音教养所的艾格莎修女,也未因为内心的偏向,而将预算更多剥给教会事业和修女们的生活改善及形象建设。
除了太阳教会的修女还相对纯粹外,克洛丽丝起家的左膀右臂们没有一个是善类,要么狡诈、要么圆滑、要么贪婪,三教九流出身,即便野心勃勃,少女也不指望一帮黑暗世界生长的人能多么大公无私。
而且这些追随者们大多呈现出多面性,像沃尔茜·卡勒,无论她的所作所为多么贪婪,但克洛丽丝知道,这家伙在慈恩院内部有口皆碑、备受推崇,很懂得用财富收买人心,同时把被指责的黑锅甩在别人头上。
要纠正这样的风气,福音教养所的能力暂时鞭长莫及——克洛丽丝与醉乡太阳教会的关系就像封王与君主,即便她缺乏人手,也不可能真的向太阳教会寻求支持、让渡权力。
罗伯特才在比埃尔区左邻赌场右挨妓院的教堂坑死一帮激进的烈阳崇拜者,少女怎么可能再招来一批恶鬼呢?
若论贪婪可憎,太阳教会许多只吃不吐的教士还要更甚沃尔茜。
回圣殿前,克洛丽丝同意了佩姬想要留在古灵庭帮忙的想法,但她要求女人常驻守望之湖遥控指挥,将大部分需要实地考察的工作交给靛鸥社社员去做。
圣岛。
作为圣殿的所在地,主岛的面积比不夜城略大一些,东西六十公里、南北三十二公里,中央一座比拟洪夜之柱的光梯贯通上下。梦幻般的奇花异草遍野生长,周边升浮着巨型绿萝缠绕的小型岛屿,诸如生机盎然的群星,又如炫美的陨石带簇拥着主岛,轮廓多尖耸陡峭。
岛上最多的居民不是人类,而是水母般透明、虚实交接的梦境生物以及形形色(色)的妖精。
不得不说,无论是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亦或星辰教会,都喜欢与妖精这类和谐于自然的生命共存。
在最下层人工岛上的检查站进行检查后,克洛丽丝与修女们舍弃从航空公司租赁的飞艇,转而乘光梯爬上六千多米的高度。
通过光幕,克洛丽丝得以远望圣岛蜂巢般的内部结构,乘坐丝毯的猫群操纵着巨大的起重机和传送履带,这些物种时而为兽、时而化作一道灵活的梦幻之风,光梯近处的格子酒馆里有橘猫正抱着酒桶在幻梦境裂隙进进出出。
上次来圣岛时克洛丽丝乘坐星罗神殿的船只直接登上光梯顶端圣殿所在的浮岛,根本没机会见识主岛内部的光景。
“苍灵之魄。”
克洛丽丝翻超凡材料时读到过这类族群。
幻梦境是无数意志与愿力汇聚之地,与一切已知及未知世界皆存在沟通,若说星河是世界横向的广度,幻梦境则代表着纵向的深邃。
其中梦境生物大多也由意识汇聚,从最初呆板、空洞的灵质聚合物演化出形形色(色)的生命体和智慧种族。
“苍灵之魄”,本身是一种带给幻梦境生物灵性的梦境精华,在绝大多数友善的、正常的、具有智慧的梦境生物中,皆拥有苍灵之魄的成分,因而迷雾世界的学者们也以这个名称概括了拥有苍灵之魄的所有梦境种群。
但如果仅以此来称呼眼前的物种其实并不合适,用苍灵之魄称呼他们,就像是用“野兽”称呼于亚人,甚至更糟。
“这是一些书中的谬误,”伊芙提醒道,“其实你仅仅称呼为猫,他们反而会更加认同,这些骄傲的艾璐拉人并不排斥为猫的身份。”
浮星海这片空域基本不存在什么负荷,又有光梯的庇护,修女们很快便升上缭绕的云层,进入圣殿所在。
与学长们分别后,一众修女叽叽喳喳地乘坐悬轨返回英涯宫,让这座寥落的殿堂重新莺歌燕舞。
“哎,今天要做什么呢,我们还没开始选课哎。”兔子耳朵、内向谨慎的洛妲说道,“要不大家一起去图书馆……”
“看我带了什么——”克洛丽丝从戒指中取出两箱麻将。
“是空间魔法耶!麻将!”露西娅活泼地高举双臂欢呼。
“好啦好啦,”梦莲亲切地挽起洛妲的胳膊,笑眯眯地说道,“明天再和学长确定课程也不迟,我们刚住进英涯宫,也需要好好聚一聚呢……”
克洛丽丝是谁,殿主亲传、未来的天枢神殿大祭司啊!这个位置几乎等同于教皇副手,梦莲当然得与如此英杰绑在一条绳上,因此,既然克洛丽丝要打麻将,她怎能不帮助其团结诸位伙伴呢?
“那好吧……”洛妲拗不过梦莲的“殷切”邀请,看着克洛丽丝在庭院中架起了石桌,半推半就地坐了过去。
……
雪风呼啸、烈如刀割,一艘主体为空心巨木的中型帆船正在一座光秃秃的雪山山洞躲避强风。
普通航船的时速大约在三十到五十公里,但在飓风不断的漩涡当中逆风行驶,即便莎莎催动引擎的最大功率最多也只能勉强不被狂风推翻,若遇上半个月一次的暴动期,强风甚至能将铁片撕裂。
因而莎莎需要等风向回旋,然后扬起船帆驾风而行。她的灵脉象征【万物之枝】将魔法刻入船体的每一个角落,使得这艘普通的运输船拥有不逊于军舰的强度,否则别说驾风而行,船帆不被撕成碎片都是幸运女神保佑。
“笨蛋,别躲在一边喝酒,把山崖下边给我冰封,这些该死的东西……”
莎莎挥舞法杖,被【万物之枝】依附的运输船像是她身体的延伸,船体生长在洞窟下的冻土之中。
“唰啦!”
无数根尖刺从土壤中挑起奇形怪状的石壳,这些石壳被枝条戳穿,腐蚀性的溶液滴落下来,壳中立刻蠕动出海葵般的须,须的尖端生长着布满抓钩的吸盘,它们深深扣进尖刺当中,试图从木刺里吸取养分。
莎莎法杖一挥,木刺瞬间开出更加腐毒的花,一声声毒液融合的爆炸声响起,碎裂的石壳带着灰绿色的血液嵌在船体表面。
“喝酒取暖嘛,这里又没有漂亮小妞,烦死了!”莉莉一个劲埋怨,“你怎么自己不冻!”
“蚀骨虫壶耐寒!”莎莎一法杖敲在虎头上,“你的力量不一样!”
说话间,洞外的峭壁上有一只只长着畸形石壳的物种破冰而出,它们蠕动着丑陋的足须,似乎察觉到充沛的能量,沿着悬崖攀爬上来。
莉莉也顾不得犟嘴了,她跳下甲板,一层迥异的、仿佛连时间也能冰封的寒霜弥漫而出,周遭一切事物的活动都变得极致缓慢,那些小则巴掌大,大则胳膊小的虫壶突然比蜗牛还迟钝。
一层层寒霜凝成冰镜,烈阳的光辉骤然闪耀,于冰镜间折射汇聚,眨眼就将虫壶攀爬之处化作炙烤的炼狱,石壳下的肌肉瞬间碳化,但它们依旧牢牢黏在峭壁上,死亡的躯壳中释放出保护性的寒流,让后来的同胞盯着高温继续攀爬。
“没完没了了还,现在能开船吗?!”
“外面飓风那么大,这里的星位感应紊乱,还不知有多远才能出去,如果把力量都耗在对抗飓风上,你倒是皮厚肉糙摔不坏,我怎么办!?”
“这样还不是一样的嘛!”莉莉虎吼一声,一巴掌把跃至面前的虫壶拍碎,她体表环绕着紫色的魔气,看上去如深渊般邪异、却又与深渊的腐化之感大相径庭。
“轰隆隆隆——”
就在这时,山头忽然发出剧烈的颤动,山下的地穴陡然喷出数百米的高温蒸汽和熔浆,洞穴当中有巨大的肉须探出,朝二人的船只绞来。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密密麻麻的拍打声从四面八方冒出来,那是蚀骨虫壶用触须蠕动的声音。
“快上来,我开船了!”
莎莎将法杖插在甲板上,一道如舵的环形法阵在身前形成光幕,随着对秘文的调整与激活,原本延展而出的尖刺向船尾汇聚成树,狂暴的能量在树芯蓄势待发。
“慢着!”
“轰!”
船尾的爆炸将洞穴深处探来的肉须焚为焦炭,船体在推进的途中凌空解体,但在冰封的缓慢时间中,新生的倔强嫩芽正飞速成长,重新衔连起崩坏的船身。
白虎只来得及避开航船冲锋的势头,她一只爪子牢牢勾在伸来的藤蔓上,壮硕的虎躯如纸片般被船带飞。
“莎莎,我讨厌你,我的胳膊都脱臼了!!!”粗鲁的嘶吼声在狂风的呜咽中咆哮。
“嘭咚!”
藤蔓将白虎抛飞上百米,又在高空的抛物线里坠落,于甲板砸出深不见底的大坑。
她好不容易用一条胳膊爬出来,舌头因为灌入寒风而打结:“你你你、我我我、我说了不来的!我说了不来的!!”
“那我对不起嘛!”莎莎叉着腰道歉,又愤懑又委屈又愧疚。
“铃——”
就在这时,一声刺耳的巨鸣忽然穿透两人的脑海,姐妹俩不约而同的捂住耳朵,然而那声音像是一根细长的针刺,深深扎进她们的灵魂中。
“都怪你!”莉莉还有心思埋怨。她现在无比想念凤尾蝶浴场的女奴们。
“怪我怪我怪我!等等,那是什么……”
莎莎站在船舷边上,忽然发现下方的整座岛屿都在移动、摇晃、喷发火山。
密密麻麻的蚀骨虫壶翻滚着死去,然而,莎莎看到那座岛屿无论如何摇晃,其中几座数百米高的山峰都不为所动。
随着船只被飓风刮远,莎莎终于在模糊的雪雾中勉强看清远方的局势——
那山是早该绝迹、雪岭只存在化石的蚀骨虫壶,那岛……
莎莎依稀辨认出两只缓慢挪动的巨钳,而那岛,似是某种轮廓似蟹的生物!
在它沉睡时,周围的飓风似乎都以之为核心,但当其苏醒,附近一切活动的事物都停滞了那么一瞬。
包括莎莎的心脏。
“哈——”
小白猫猛地喘息,汇于起心房、奇物灵质化的第二颗心脏重新唤醒她的生理机能。她连忙查看自己的妹妹,爬出坑洞的莉莉只是咳出一口血,摆了摆手。
远方,风暴层的云流朝岛屿卷下,惊天的电雨洗礼着亘古不化的冰雪,寒风从巨物的口中吸入,自背上涌出的却是狂暴的地热和熔浆。
莎莎感觉自己的大脑正在和冰块一样沉重,她精神愈发恍惚,莉莉见状,忙用冰封之力斥开外来神秘的影响。
小白猫稍微缓和一些,但由于技能带来的诅咒,她的思维依旧浑噩,于是用力地甩了甩脑袋。
不……
如果那真的是活着的存在,那就不能以生物去形容。在古老的岁月前,这些存在是人类崇拜并获得力量的图腾,即便逊于复苏纪以来的古神,至少也有着与奇观媲美的伟力。
仅仅存在便影响着一域的天候。
“就那玩意儿导致的飓风么?”莉莉瞠目结舌地问,“神或许也不过如此了吧?”
“笨蛋,它正是最虚弱的时候,”莎莎又敲了姐妹的脑袋,“无论表现出多么强大的力量,它依旧清除不掉身上的寄生者……”小白猫思索道,“那样的生命你可以视作自然的一环,飓风本就存在,它需要这股力量维持自身损失的养分,同时借用风暴层的雷电清理掉相对脆弱的虫壶!”
当然,莎莎推测,飓风的周期性暴动与巨蟹应该存在关联,此外,若谈及自然的力量,迷雾天灾才是独一无二的伟力。
根据星象侦测,迷雾世界循环带走了雪岭的一部分寒潮,小白猫推断,这会让力量原本维持在均衡中的巨蟹更加处于劣势,几百年、甚至上千年内它可能都不会因寄生枯竭而亡,但情况必然会更加糟糕。
稳定者航船的平衡,在风流的回旋中,莎莎已经看不清巨蟹岛发生的一切了,但天上倒卷的雷云和刺耳巨鸣依旧断断续续。
“既然如此,它为什么不干脆去风暴层洗个澡?”
“咚!”
“你想得出来,它又不是神,没有真正成为权柄的主宰者,让它去风暴层洗澡……你是嫌它死得不够快么!而且,那种生物活动起来将会是一场巨大的天灾,它看上去是通过冰封将自己冻结在那个空间坐标上,这需要稳定的自然力量去维持,如果靠自己移动……”
莎莎摇了摇头。
巨蟹动不了的。虫壶不断吸食着它的力量,若解除现在的状态、不依靠自然,它就真的只能拼了老命自主活动,加速死亡的步伐。
这是它的不幸,也是周边空域的幸运。
“回雪岭后我要像老师请教它的来历,飓风带几千年前就已经存在,弱风期应该会有古籍记录它的踪影才对……”
带着这样的思索,在风暴中极速飘摇数个钟头的莎莎忽然察觉到飓风明显的减弱。
远空清晰起来,世界在滚动的雷光中忽闪忽灭,一望无际的冰雪于天下静默——
雪岭!
495.雪岭秘闻
雪岭并不是什么人烟绝迹之地,越远离那座仿佛将一切凝固、耸入风暴层中的雪峰,环境的气温便愈发温暖,大地也由冻土转为积雪,耐寒的花与树傲然银背,嗜血的虫与兽奔袭苍莽,古老的部族在这里代代相承,考古的探险家不断挖掘冻土,在遗迹的诅咒下死难或发财。
可能在更早的年岁里,此地也曾有过葱茏的景象,在一些“考古学家”的挖掘当中,发现了不少不应生长在风雪之地的植物。
作为被天帷之柱托举的台地,雪岭的主流信仰除却土著们顶礼膜拜的冰峰外,便是传说当中天帷之柱的主人,大地母神。
这里算得上西部深界边境,与中部深界隔着难以跨越的飓风带。
在一座远离冰峰的山谷中,温热的湖泊冒着暖烘烘的雾汽,周围郁郁葱葱,群山间挂满沟通地热的壁灯,繁花锦簇、香料遍野。
若有人误入此地,除了山端的冰盖还证实着气候之外,几乎会以为来到绿野仙踪的春日盛境。
娇小的莎莎坐在蘑菇椅子上,接过悬浮茶壶参倒的茶水,藤桌另一端坐着雪莲般出尘的银发美人。美人仅身着一件浴袍般的单薄缎裙,丰臀下压着的并非板凳,而是一颗满不服气的白虎脑袋。
她被山谷外的部落称作冰霜魔女,但这样的称呼并不代表她只擅长冰霜的力量,每一位魔女都是出色的学者和顶尖魔法师,生命层次已超脱凡人。
“我还以为你们不打算回来了,虽然我喜欢清静,但有人陪着说说话倒也不坏,我的朋友们缺乏时间观念,往往几十年才会看我一次,”冰霜魔女惬意散漫,并不在意宽松缎裙没能拦住的半抹雪村,她优雅地坐在虎头上,语调慵懒,“飓风带衰弱了么,这我倒是不知道,我很少去了解外面的信息,至于你说的生物我并不了解,黄昏纪晚期我才成为魔女,当我来此地朝拜冰峰时,飓风带就早已存在于更古老的时代……不过你可以去藏书间找一找,我喜欢在安宁的地方养花种草,对冰峰之外的历史兴趣不大。”
“嗬嗬嗬……”
冰霜魔女座下的白虎发出威胁似的低吼声。
“唰啦啦。”
温热的茶水淋在白虎的鼻子上,就在白虎要暴起伤人时,她浑身缠绕的魔气和冰霜忽然如万钧重担压在身上,浑身在无可承受的重量下五体投地。
“你有什么要说的么,嗯?”
“嗬呜呜呜……喵……”
“如果不是莎莎需要到外面历练,你以为你这只拆家的坏种有机会出去么?”茶杯重新参满,冰霜魔女抿着清香,轻蔑说道,“本来还算有点天赋,到头来居然接受异神的眷顾,那你还来雪岭寻找什么神性?”
“又不是我想来的,还不是莎莎……”
“犟嘴。”
大地忽然长出冰晶似的根蔓,一条条勾起白虎的上下颚、揪出并冻住了她的舌头。
“呜呜呜——”
“我不懂占卜,你倒是在探险家公会学了些新东西,”冰霜魔女对莎莎笑道,“冰峰的确会在最近这段时间迎来解冻期,但可能是今天,也可能在一两年后,这不好说,届时你可以陪这头憨货去解封的遗迹寻求机遇,如果遗迹中有什么古代种子,记得帮我带回来些。”
莉莉一贯喜欢小妞,但被冰霜魔女坐在屁股底下决非什么享受。她对这个香喷喷的女人没有好感,但抵抗时,即便发了狠也难以占得什么优势,更在自幼接受的“规训”中形成了天然的畏惧。
大白虎无时无刻不想报复这可恶的魔女,拆了她的房子,把山上的壁灯挨个敲碎,给藏书室防水的羊皮纸点上一把大火,再喝光温泉湖泊里所有的水,然后撒上虎尿。
哦——
莉莉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是成年母虎,而冰霜魔女多少算个女人。
于是,大白虎开始在脑海中恶狠狠报复这糟透了的家伙,她对女孩们从来温柔,但这一次却残暴得无以复加——在幻想中。
她要在雪盖留下爪痕、她要给玉庭留下牙印,她要用绳子把恶棍捆起来,用舌头上的倒刺让对方在求而不得的折磨中痛哭流涕!
莉莉一双凶狠的眸子里露出解恨的光彩。
“来,啊——”
这时,冰霜魔女解开莉莉冻结的舌头,将一枚鲜美多汁的果肉喂了过去。
“啊——”莉莉下意识张开嘴,甜美的味道在味蕾上舞蹈。
冰霜魔女又操使冰刀将另一枚果肉切成小瓣,分予盯着大白虎眼睛看的小白猫。
“谢谢,老师,我可能过两天就要离开,不会留在雪岭,莉莉这边还请您多多照看,她本性是很好的,尽管……”莎莎吸了一口气,瞪着白虎说道,“您要防止她接触漂亮的雌兽,这家伙这些年来没少拈花惹草。”
“哦?”冰霜魔女玩味地把玩起莉莉的耳朵。
幻想中的白虎忽然打了个寒噤,似乎回忆起那段被冰霜魔女当作魔法玩具试验的惨痛时光。
在这该死的秘境里她莉莉就是人下人,连人都算不上!
如果说莎莎是冰霜魔女的学生,那她就只是一只随时可以玩弄的宠物,什么当作球来抛,什么拴个萝卜当驴来骑,又或者喂她吃各种变形的草药将好端端的大老虎变出猪鼻子!
在听到莎莎要离开的时候,莉莉心中立刻哇凉一片。
她们可是二十几年都未曾分别的亲姐妹啊!莎莎竟然狠心让她堕入魔手!
莉莉一直渴望摆脱莎莎的管束,但如果要在冰霜魔女的戏弄和莎莎的管束中选一样,白虎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姐姐。
冰霜魔女瞥了身下的白虎一眼,随后看着莎莎问道:“你为什么急着回去,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莎莎脸上露出一抹少见的羞赧,她微微摇头,说道:“古灵庭明年会爆发比较激烈的权力斗争,您知道的,我是探险家公会的核心骨干,所以……”
“放屁!重色轻妹的混蛋!你就是馋人家克洛丽丝的身子!”莉莉暴怒道,“你当初怎么跟我说的,古灵庭接下来会相当混乱,我们去雪岭正好远离是非,你呜呜呜呜呜——”
白虎的舌头又被冻上了。
冰霜魔女玩味笑道:“女人?”
小白猫支支吾吾地说:“不、不是,我们只是一面之缘的朋友,她,呃,她是个不错的人。”
冰霜魔女不以为意:“你倒是适合成为魔女。你记住,给灵脉嵌合技能时尽量遵循大地母神的权柄,等你神赋后我带你去魔女教团觉醒,有灵脉象征这等奇物,你在魔女里边也绝对是最优秀的一档。”
“我也能成为魔女?”莎莎还是头一次听冰霜魔女说此秘闻,她讷讷地点了点头,“好、好的……”
“感情方面的事我没办法指导你什么,我不喜欢和凡人接触,虽然满足过一些朋友几次,但我还是不理解她们对情爱的狂热贪恋,”冰霜魔女用漫不经心的平淡语气说道,“哪怕活了这么久,我依旧更喜欢养花种草、试验魔药,你说对么,莉莉猫咪?”
她的手指滑过莉莉的舌头,随着冻结解除,莉莉又愤恨又屈辱地“喵”了一声,以防再遭毒手。
混蛋魔女也喜欢女人?哼,她一定没体验过猫科动物的倒刺,才会表现得那么平淡!
一但落在我莉莉手里……
另一旁,莎莎的脸越听越红,活了一千多岁的冰霜魔女可以泰然处之,但她小白猫只是二十多岁的宝宝,哪受得了那样刺激的幻想?
“我、我只是想帮朋友一把,她是虚空教会的门徒,在古灵庭有一些危险的敌人,您知道的,朋友。”
“我将朋友视若珍宝,但她们只想睡我,你也要小心,莎莎,”冰霜魔女微笑着提醒,“朋友和爱情终究不同,如果你不做好吃定对方的打算,那么她很可能像我的朋友们一样,只在偶尔的时间里串串门,不会陪你长相厮守。”
莎莎听得晕乎乎的。
小白猫只是对那类事情害羞,不代表她天真的一无所知啊!
「您的友情观绝对存在毛病!」
她想这样讲,但最终只是把话憋在肚子里。
莎莎不觉得自己对浅短人生的理解有资格去说服冰霜魔女。当然,她也不觉得冰霜魔女正确。
至少,她无法接受自己与多位朋友进行物理上的情感交流。
莉莉或许可以,但妹妹的生活作风一向是她所鄙夷的。
“在这里你想待多久待多久,无聊的话,山谷外行一百多里路就有人类聚落,以你现在的实力可以很轻松地过去,不过……”冰霜魔女摇头轻笑道,“像你这样的书痴,恐怕更喜欢呆在藏书室里吧?很难想像你会对别人那么动情。”
“没、没有的事……”莎莎低下头辩解,但是,心中又充满被认同的暖意。
“不,你不能走,要走也带我一起!”莉莉突然尖吼起来,“别把我交给这个恶毒的女人,求你了,我是你的亲妹妹!你不在的话,我迟早会死在她手上的!”
“这你可以放心,”冰霜魔女安抚有些忧虑和愧疚的莎莎,“我不会把莉莉玩死的。”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她的体魄被魔魁赐福,想玩死也很难。”
“那就拜托老师了。”莎莎点了点头,“我现在想先去藏书室查阅古籍。”
“去吧。”
“不!莎莎,不要丢下我!”冰霜魔女座下的白虎惊恐地刨动着草坪,莉莉天不怕地不怕,只对冰霜魔女惧到了骨子里。
长久以来,莉莉无数次想要逃脱莎莎的束缚,甚至将克洛丽丝介绍给小白猫,就是希望姐姐把心思用在别的女人身上。
但现在莎莎真的做了甩手掌柜,莉莉才发现结果并不如她设想的那么美好。
这些年里她已经成长为炽金级冒险家,是格外强大的超凡者,大白虎以为自己肯定能给冰霜魔女点颜色瞧瞧,却不曾想自己败得轻而易举!
这实属是欠缺考虑。
在莎莉庄园时莎莎就能轻易将她束缚住,哪怕这是莉莉没有全力抵抗的结果,也足以展现出这一类法师对她的克制。
就像冰霜魔女说的那样,要玩死莉莉还真不容易。但这秘境是她的主场,不说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大白虎放在手心拿捏,起码有把握做到绝对的压制。
“没想到你长得这么大了。”冰霜魔女终于站起来,还未等白虎如释重负,魔女将她翻过身子,抚摸着软嫩的肚皮说道,“我在后山养了一些母雪羚,正在尝试仅依靠母体的繁殖实验,虽然没什么进展,但我发掘出几副辅助母兽泌奶的魔药,这样产出来的羚羊奶倒是比平时好喝一些。”
白虎一个激灵翻起身来,她缩到墙角,惊魂未定地盯着冰霜魔女,颤着嗓子说:“魔、魔、魔女大人,咱们不用一来就玩这么大吧?”
“玩?”冰霜魔女欢愉地笑道,“我是认真的。”
她觉醒为魔女时融合的是冰峰的权柄,这会成为她作为魔女的力量主体,但是,冰霜魔女最喜欢的还是养花种草、开发魔药。
这也是莎莎塑造灵脉为【万物之枝】的主要因素,这才是冰霜魔女最擅长的领域。
冰霜魔女说:“我在雪岭里抓过不少雪豹、山兔、冰原暴熊,也化作探险家与聚落里的人类少女进行过几次交易,我提取了的她们的母乳,用来培育一种能够产奶的真菌,你想尝尝看么?”
“不可能,你休想!”白虎浑身炸毛,她弓起脊背严阵以待,“那种魔药我不可能尝试,大不了我们真刀真枪打一场,你以为我真的还像以前那么弱小么!”
“你要造反?”冰霜魔女眼中露出不悦。
她倒不怕莉莉造反,但离开雪岭的时间里这头白虎的实力的确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真打起来说不定要把这个山谷都拆迁一通,才能将其完全制服。
“吼——”莉莉用怒吼表达自己的战意。
她心怀畏惧,但也不惜一战。
冰霜魔女微笑道:“这些年你胆子更肥了,尾巴也是硬了,但是……你觉得育种实验和这个比起来哪个更适合自己?”
恶毒!
莉莉心中再度一怯。她相信这个没有节操观念的魔女绝对能说到做到。
冰霜魔女的所作所为在她幼年时期留下了深刻的思想钢印。
“只要不是这两个,”白虎最终紧咬虎牙,不得不屈辱地低下她骄傲的头颅,“我可以配合你其它稍微正常一些的魔药试验。”
496.神官的陷落
莫奈神官今年二十四岁,生于星都。得益于优渥的家庭环境,莫奈自幼修行于花园之庭的一座神殿,十七岁时前往圣殿进修,三年便完成四次大考顺利毕业。
毕业后的莫奈先后在北海和观星市的神殿担任星灵神官,磨砺一番后就在其导师的提拔下重返圣殿,成为一名教书育人的指导神官,负责一门有关星云祝福的课程。
年轻的莫奈比修女们长不了几岁,青春的体魄中蕴满熊熊燃烧的事业心,由于英涯宫修女是她成为指导神官来的第一批学生,因此莫奈对英涯宫的生活格外上心,原本开学一周后指导神官才会召集学生们例行小会,但莫奈第一天就赶到英涯宫,想为可爱的后辈们进行一些课程选择方面的指导。
这将关乎修女们今后的就职方向,除了遍地开花的神殿及宗教事务所外,调查团、执法局、观星台等诸多隶属于星辰教会的部门同样需要修女团体的支援。
莫奈原本是很开心的,据说她带的这届修女临时加入了来自天枢神殿的高材生,有天枢大祭司坐镇的神殿可不是她出身的那种小神殿,圣殿能将天枢修女交到她这么一个新人神官的手上,这说明什么?说明圣殿对她的信任呀!
可是第一天里,除了一个同样来找后辈的学长外,英涯宫连一根鸟毛都见不着!
莫奈以为修女们集体遭逢意外,急了整整一天,先后跑遍入住登记处、宗务所、就近的餐厅和公园,由于占卜得知修女们去了“下面”,她还乘光梯前往主岛,在猫们的城市里四处打听。
当然是一无所获。
直到午夜里莫奈泪眼婆娑地敲响了导师的门,经验丰富的监督神官玛尔娜立刻带莫奈前往港口,查询乘客记录才得知修女们是度假去了。
圣殿共有十二位监督神官,职能大约相当于教导主任,但由于一些神官还兼有分殿殿首等要职,因此地位还要堪比一系之长。
莫奈悬着的心好不容易才放下,于是,她在结束授课之后,每天都要来英涯宫三次,看修女们是否回返。
直到今天,英涯宫里可算传出生动活泼的欢声笑语了。
莫奈走入庭院一看,发现里面摆着两张木桌,修女们四方而坐,手底下白玉般的小方块搓出骨碌碌的声音,然后一张张码出两层。
“自摸,胡啦!”
一个身材娇小的银发修女一惊一乍地大呼小叫,将莫奈下了一跳,神官疑惑地看着被她推倒的小方块上清一色绿油油的符号,不明所以。
“三次了,露西娅,你每次都摸牌就胡,你肯定作弊了!”一个雅致高挑的金发修女出声抗议。
“你胡说,前面几次就没有的!”
“之前是你还没弄懂规则,现在也一样你这笨蛋!你怎么解释你桌子上的五张一条!”
“什么怎么解释,这不是胡了吗,这是一对,这是一碰!乔安娜笨死了真是!”知道作弊被发现的银发修女不敢露怯,她撸起袖子露出白生生的纤细胳膊,攥紧拳头,气势汹汹地说,“你站起来做什么,想打架吗!”
她性格本就活泼,经过这两天的磨合,露西娅不再那么压抑自己。
“有、有话好好说嘛……”性格内敛的小兔子洛妲埋着脸,用眼睛的余光去瞥。
“反正都是玩嘛,我觉得怎样都好。”曲度丰腴的艾帕莎一副天然呆的神色。
见了鬼了。
莫奈难以置信地看着英涯宫的修女们,虽然修女们来自世界各地,有人类的也有亚人的、有文明世界的也有荒芜蛮族的,但很少会大庭广众地展现真我,即便是嬉笑怒骂,修女们往往也是十分矜持的。
莫奈做了十几年的修女,还没见过这样……率性的孩子。
“你们……”莫奈在一旁低声开口。
“咦,没见过的样子,梦莲,这是你那位的学长吗!”露西娅扭过头,疑惑地嘟囔一声,随后对着另一桌喊去。
“学长?”梦莲抬头往不远处一看,发现是一名神官打扮的女人,她的汗毛立刻竖起来,将手中的麻将往桌面一扣,说道,“我、我去一趟盥洗室。”
“我也去盥洗室,”棕发棕肤、身上绘着紫色油彩的修女不露声色地说,“正好玩累了,休息一下吧。”
“我也……”黛兰站起身来。
诺芭的神经比较粗大,且由于莫奈是星灵神官出身,着装服色与圣殿的神官们本就存在差别,因而不觉得有什么需要藏躲的地方:“黛兰,你也要去盥洗室?”
“我?呃……”黛兰想了想,说道,“我去盥洗室催一催她们,让她们早点儿回来。”
另一边,正在喝茶的克洛丽丝看到莫奈的造访,少女脸上挂起天真又柔媚的笑,上前问道:“您好神官阁下,请问您是……”
莫奈见一个姣美可爱的修女正用好奇的眼神打量自己,她顾不得询问露西娅和乔安娜的争执,首先笑道:“我是你们英涯宫的指导神官,莫奈·莫乌斯,你可以称呼我莫奈神官。”
“指导神官?!”克洛丽丝惊诧地说,“可您明明这么年轻、这么美丽,我以为指导神官必须上了一定年纪才能担任呢!”
莫奈骄傲地挺了挺胸脯,秀颈昂得更长,露出光洁白皙的喉咙,很是享受小修女这番“恰到好处”的惊讶,她解释道:“我是四年前完成进修,比你们大不了多少岁……”想了想,莫奈觉得自己可以与小修女们拉近距离、以便展开今后的指导工作,她露出浅浅的微笑,说道,“你们喜欢的话,也可以叫我莫奈学长,我只用三年就完成了进修喔。”
修女们普遍要用四到六年完成进修的四次大考,莫奈说出这番话,一方面是证明自己的“能耐”,另一方面,也侧面回应了克洛丽丝关于自己“年轻”的说法。
简而言之就俩字儿,“优”、“秀”!
“好厉害呀,”克洛丽丝感觉到莫奈小小的得意,于是她赞美更盛,“您一定是圣殿这一百年里最优秀的修女之一吧,我决定向您学习,也在三年内完成进修!”
“那可不容易,越到后面的考核,需要完成的课业是前面的两倍不止呢,”莫奈说道,“不过也不要因此而止步不前,学长我也会帮助你提升自己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莫奈怎么看这个小修女怎么顺眼。
“叫我克洛丽丝就好,莫奈学长。”克洛丽丝甜甜地称呼道。
“克洛丽丝……你是天枢神殿临时派来进修的那名修女?!”
“是的呐,学长。”
原来如此,莫奈找到自己欣赏克洛丽丝的原因了——这就是优秀者的惺惺相惜啊!
而且,天枢神殿的背景在所有修女里都算得上独一档,这不能单纯当作“后台”来看待,天枢修女的身份也意味着出众的学识、卓越的天赋、丰富的经历和崇高的地位。
也就是说,克洛丽丝修女说要三年完成进修绝不是什么夸下海口,而是某种意义上的谦虚。
这一届天枢大祭司是修士出身暂且不论,前几届天枢大祭司在圣殿进修时,最长也不过两年就完成了全部考核。
“那……好吧,克洛丽丝修女。”
若非身份差距摆在这里,莫奈很可能在克洛丽丝面前感到自惭形秽,要是自己早出生四年,说不定也会以成为克洛丽丝的朋友为荣。
神官凝重起来,在意识到自己的学识很可能还不如克洛丽丝修女后,她将话题重新放在麻将上:“说起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这是某种特殊的仪式吗?”
“这是一种近年新流行的牌戏啦,”克洛丽丝拨开露西娅,她踮起脚,两手扶着莫奈的肩膀将指导神官轻轻按在椅子上,“很好奇对吧,来,我教你玩。”
克洛丽丝没问莫奈喜不喜欢,而是直接将“好奇”的印象通过语言植入在暗示中,同时也不问莫奈想不想玩,而是直接基于“好奇”的前置条件做出安排。
莫奈的确对牌戏感到好奇,这样一来,在克洛丽丝言语的促使下,她就稀里糊涂地上了牌桌,好像这真的是出于自我意志似的,也就没有抗拒少女的邀请。
嗯……要和修女们保持良好的关系,就首先得明白她们喜欢什么,这样才能方便指导工作的开展。
莫奈的学习能力绝对没话说,仅仅第一局,她就在克洛丽丝的讲解中熟悉了基本的规则和玩法,她想起正事来:“对了,克洛丽丝,课程安排的事……”
“学会了吗,莫奈学长?”少女挽着莫奈的胳膊,柔声细语地问。
“学、学会了。”
“学会了就实战演练吧,露西娅你先下去,我知道你能复制牌,”克洛丽丝将莫奈的手搭在麻将上,说道,“这次由学长自己操作吧。”
第二局,莫奈在一轮操作后将牌一推,说道:
“胡、胡了。”
“好厉害啊莫奈学长,赢得这么顺利,我觉得这牌戏简直是为你而生的!”
“谢谢……”莫奈有些不好意思,少女洗沐后的芬芳还在她面前打转,她略有尴尬地说,“对了,克洛丽丝……”
“我来帮你码牌,莫奈学长,”克洛丽丝打断莫奈的施法,边码边说,“我很久没遇到像学长这样的牌技高手了,保持这样的节奏,等学长习惯以后我们再加入新的规则。”
第三局,莫奈渐入佳境。
第四局,莫奈频频获捷,盥洗室的三人也去而复返,好奇地聚到了牌桌边。
梦莲一副难以置信地表情,看着甜言蜜语的克洛丽丝修女正挽着神官的胳膊带其打牌,但是,由于少女与神官贴得太近,神官并未发现克洛丽丝牌桌下勾动丝线的手指。
克洛丽丝修女通过这种方式微操牌局,并对其她三个修女下指挥!
这进一步加重了梦莲对克洛丽丝老谋深算的印象,同时也好奇少女究竟想做什么。
“克洛丽丝,我们还是……”
“可以加规则了是么?虽然莫奈学长还需要进一步熟悉技巧,但……好吧,”克洛丽丝从袖中取出一叠筹码 ,说道,“那我们就正式开始吧!”
莫奈自小养尊处优,做修女后也全都在经济发达、治安和平的地区工作,没经历过人间险恶,但“筹码”这东西她还是认得出的,她挣了挣胳膊想站起来,却发现被克洛丽丝锢得很紧,是不是用甜言蜜语吹捧她的少女似乎并未察觉到这一举动,反而贴得更近。
能被这样克洛丽丝优秀的修女崇拜和亲近,莫奈虽有些不自然,但心中是十分高兴的,她用仅剩的理智说道:“身、身位你们的指导神官,我必须严令禁止你们的赌博行为……”
“赌博?我们不玩钱呀!”克洛丽丝恍然大悟,解释道,“是这样的,筹码多少决定了一场完整牌局最后的输家,前两名的玩家可以要求后两名玩家说一件关于自己的秘密、或者做一件并不过分的事情,玩游戏嘛,总要有些胜负心才有趣,你说是吧,莫~奈~学~长~”
别说莫奈没见过,英涯宫修女们都没见过克洛丽丝这么软糯的一面,一些修女看到的是可爱和温柔,梦莲眼中的克洛丽丝则是藏而不露的“城府”,至于和自家学长滚了又滚的黛兰,她一面在心中做着艰难的挣扎、一面脸蛋冒着热气,把自己想象成莫奈。
“是、是的吧?”莫奈不确定地说。
可以要求别人做事的吗?
经过几场牌局的练习,莫奈觉得麻将这游戏应该不算太难,熟练运用自己出色的记忆力和推理能力应该能落于不败之地。
作为毕业四年的优秀神官,莫奈的本事肯定是碾压修女们不止一条街的。
这似乎也是一个机会——
她可以寓教于乐,在取得这场牌戏的胜利后敦促修女们学习!一举两得!
“那好,”克洛丽丝松开莫奈的胳膊,坐在还有些恋恋不舍的神官的对面,她说道,“梦莲,黛兰,你们坐过来,咱们和莫奈学长好好玩上一把!”
497.圣殿败类
莫奈自恃是麻将的个中高手,从出道之日起就未尝一败,但不知为何,自从克洛丽丝坐上牌桌后,她的筹码就一直在减少。
“唔……再来一张二饼,再来张二饼就胡了……”
莫奈精心计算着每一张牌,但当克洛丽丝胡掉她一张九万之后,却发现四张二饼都在梦莲的手里!
精灵手中那副牌五花八门,根本看不到任何赢的希望,但她偏偏没输。
“梦莲修女,”莫奈温声问道,“你为什么把四张二饼都攥在手里……?”
“嗯……啊?”梦莲后知后觉地说,“原来不可以这样的吗?”
“可以是可以,”莫奈是一局就熟透规则的,她解释道,“但你可以直接杠牌然后再摸牌呀!”
“喔喔,我不知道耶,我只是觉得四张牌都攥在手上肯定比你们三张更厉害……”
莫奈心中委屈,早知道这样,她还等什么二饼嘛。
千算万算没算到梦莲手里一副烂牌,根本就没有胡的意思,她出牌自然也就毫无规律!
梦莲无辜地说:“我不知道啊,我要赔筹码嘛,对不起啊,莫奈神官,我不太懂规则的……”
“咦,我记得梦莲的牌技不是……”一脸懵懂的艾帕莎刚要开口,露西娅立刻踮起脚,用一双小手捂住她的嘴。
露西娅说道:“艾帕莎,帮我个忙吧,我有箱子落在寝室里了,好重的我一个人搬不动!”
“唔……好吧。”艾帕莎又困惑地瞥了牌桌一眼,被露西娅带离现场。
克洛丽丝咂了咂嘴,遗憾道,“莫奈学长这几局的运气不太好呀!”
“好像是这么回事,”莫奈觉得这是自己的问题,她温良无害,从未想过会被三位可爱的新人修女联手坑陷,真觉得是梦莲和黛兰不懂规则,因此还悉心讲解一番,说道,“克洛丽丝……我能给自己用一次转运仪式吗?”
“不可以哦,学长,主动使用超凡力量的话就是作弊了,”克洛丽丝浅笑着说,“我们这桌不是超凡比赛,如果是超凡比拼,我们这些新人肯定不是你的对手的!”
奈娜一想的确是这么回事,真要换成超凡麻将,那就会丢失许多原汁原味的乐趣。
知道隔壁坐了俩菜鸟后,莫奈接下来稳扎稳打,有输有赢,可每次赢的时候都只能靠一番两番艰难挣扎,输牌时却是一泻千里,筹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减少。
“这是最后一局了。”莫奈看着手中代表东南西北的四方符号,她知道自己时来运转,必须要在这一局完成彻底的翻身。
不料……
“砰!”
“断幺!”
“胡啦!”
克洛丽丝将莫奈打出的牌往手中一拍,宣告这场竞赛彻底的结束。
“我……输了?”莫奈的眼中依旧余留着茫然。
她赌上所有运气的大牌还没胡呢,怎么就输了呢!
“好了,根据最终筹码,我和黛兰获胜了,”克洛丽丝的眉眼弯起来,像一双皎洁的月牙,“莫奈学长,该我对你提要求了耶。”
莫奈愿赌服输,她郑重点头:“要求吗,只要我能做到……”
少女想了想,又苦恼地问:“但我现在还没想好,我可以留着以后再提吗?”
莫奈严肃道:“当然可以,这是我输掉牌局的承诺。”
“那么梦莲,该我……”黛兰看向精灵。
“干、干嘛?”梦莲娇嫩的肌肤忽然一紧,黛兰的目光就像电流一般刮过她。
“我来古灵庭后订购了新的相机,如果可以的话,”黛兰腼腆地说,“我想以你为模特拍一套写真作为典藏。”
“只是拍照?”
“只是拍照。”
“那好吧……”梦莲不大喜欢这个和学长滚小树林的修女,但这场牌局由克洛丽丝组织,她也不好违背规矩,只能轻声应下。
“对了,大家,课程的事,”终于,莫奈有机会说出自己一直想说的话了,“我觉得还是劳逸结合比较好,如果错过了前面的课程,对大考将十分不利的,起码几门必修课程不能落下……”
克洛丽丝深以为然,她虽然带修女们到处玩,但也没有耽搁她们课业的意思。
当然,即便没通过大考也没关系,福音教养所的大门永远为星辰修女敞开!
只是,以福音教养所蚂蚁般的体量,估计也没有哪个修女会去选择,她们中大多数最终要回到家乡,为各自的神殿效力。
“如果大家没意见的话,现在我就可以提供择课的指导,我会根据每个人擅长的领域做出建议的!”莫奈恢复昂然的教学兴致。
“我在海滩的时候和学长做过一些规划,”诺芭主动地举起手来,“莫奈神官能帮我再参考参考吗?”
“我、我也……”小兔子洛妲将耳朵耷拉着,小心翼翼地瞥克洛丽丝。
她早就想学习啦,只是不想得罪克洛丽丝才勉为其难地加入阵营。洛妲不像诺芭那样开朗,在海滩时,她每天晚上都要偷偷爬起来点灯夜读。
克洛丽丝若有所思,她不是什么正经修女,或许旁人以为她是天赋卓绝的天枢修女,但少女对圣殿课程有哪些类型、需要做哪些准备皆一无所知,这些基本是修女们进修前就会被普及到的知识。
听了莫奈与修女们的指导,克洛丽丝发现仅仅“数学”这一门必修课就令她感到头大。
对星位的观测、计算、解读是基础,更离谱的是,由于神秘特性的存在,许多定律在不同环境下有各自的适用范围,现实世界与幻梦境、堕域等异空间便不可等而视之。
且不说更深奥的领域,仅仅观星这一门综合学科,就不是克洛丽丝一两年能入门的学科。
什么迷雾世界对空间的扭曲、什么幻梦境溢出效应对星位的偏转……
学不了,溜了溜了。
“咦,克洛丽丝呢?”正与修女们交流的莫奈忽然抬起头,发现早已不见少女的踪影。
“克洛丽丝修女在天枢神殿的时候一定已经做好安排了吧,说不定早就学完了大部分课程,”梦莲用敬畏的口吻说道,“听说历来的天枢大祭司在第一年进修时就能完成所有大考,她们来圣殿只是为了寻找志同道合的伙伴。”
梦莲说得比较含蓄,若把克洛丽丝比作镀金的一国皇女,她读书的主要目的就只是休闲娱乐外加寻找未来的跟班而已。而且,克洛丽丝修女可不是什么镀金,她超人的天赋、卓越的学识、崇高的地位……本就价比万金!
乔安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所以克洛丽丝修女第一天就带我们去海滩,一定是大考在她眼中太简单了,完全不需要认真对待!”
“这样啊……”莫奈有些遗憾,她知道肯定是自己的指导水平太低了,入不了克洛丽丝修女的法眼,她决心下次认真准备教案,一定抱着平等的态度与克洛丽丝进行学术交流!
“话说,克洛丽丝修女以后真的会成为天枢大祭司吗?”诺芭好奇地问,“天枢神殿每一百年还是会有五六位修女来圣殿进修的。”
“能称呼殿主为姐姐的人,”梦莲不悦地哼了哼,“你觉得不是未来的天枢大祭司还是谁?这一代大祭司已逾百岁,可能二三十年后就要魂归先灵殿,那时候克洛丽丝修女的年纪正好达到接管天枢神殿的门槛!”
同伴们都笨死了!
果然,只有她梦莲这样的聪明人才能做好克洛丽丝修女的左膀右臂。
质疑克洛丽丝?在听到“殿主姐姐”那般体贴亲昵的称呼后,脑瓜子正常的人怎么还会质疑?
“这样啊……”诺芭点了点头。
“殿主姐姐?”莫奈难掩惊诧。
“是这样的,莫奈神官,我跟你说啊……”
克洛丽丝不晓得英涯宫的话题已经从选课移到了她的身上,知道了也不在乎。
说真的,假如圣殿的课程与她在法尔亚尔教养所研读的东西是一个水平,克洛丽丝还有把握周旋一二,但是……
如果说法尔亚尔的图书室里边都是小学的入门级读物,那么圣殿的课程估摸着能到研究生水平。
别看圣殿修女的平均年龄十八九岁,她们都是从世界各地挑选而来的精英。成为修女本身就会在各教区的女孩当中进行一轮筛选,而拥有进修的名额,更是要经过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考核,不是所有神殿都能拥有固定名额,在激烈的竞争中,每年才从数万年轻修女中挑选出一两百名进修修女。
绝大部分教区女孩成为修女都是为了那一名额,若没能竞争成功,大部分年轻修女则会脱离修女的身份,在星辰教会的其它部门进行任职。
因此,无论进修修女们的性格如何,她们每一个都有着能令人仰望的天赋和刻苦,而克洛丽丝,进修修女食物链中顶端的猎食者,怎可能是泛泛之辈!?
只有克洛丽丝自己知道什么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想当初她还嘲讽维罗妮卡不学无术,现在也轮到她品尝恶果了。
不是不想学,是真的学不动。
有钻研数学和星象的时间,她还不如多看几本魔法书、试验一些仪式。
喔,现代魔法也需要用到数学这门课程,克洛丽丝只能凭借【梦境行者】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去寻求一些门槛较低的知识。
“那只地精应该更适合这里,”克洛丽丝嘟囔道,“她的【副脑】和【超算】已经比得上古早的计算机了。”
充分了解到圣殿课程的难度后,没什么好学的克洛丽丝干脆放弃了治疗。
有三年的时间完成毕业大考,她还不如多提升自己超凡方面的水准。
虽然不害怕被圣殿开除——开除后正好可以直接会古灵庭处理福音教养所、疫医、腐化修道院等一堆事务——但是,圣殿修女的身份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克洛丽丝的潜意识告诉她,在榨干一个身份的价值之前不能轻易舍弃。
因此,如何度过大考是一个需要认真考虑的问题。
技艺方面的选修课程她可以报草药学、医学这类只靠记忆和操作的东西,她本身就要游历世界各地,这对将来的探险也有很多帮助。
而且圣殿也有专门的战斗培训,只是选报修女极少,估计只有西莉贝儿、小玛瑙那样的“蛮子”会涉及这些领域,对克洛丽丝而言也相对轻松,至少能蒙混过关。
至于必修课……
克洛丽丝坐在悬轨车厢上皱着眉头,座椅对面的修女们好奇地打量这位美貌又出色的天枢传人,她们本想上前打招呼,却见少女眉头紧锁的模样,便不敢打扰其思绪。
修女们叽叽喳喳地低声讨论:
“是克洛丽丝修女耶!”
“是礼殿上的那位吗?”
“我好想和她合个影,只是没有带相机……唔,灵质也不如相片那么容易保存。”
“她好像在思考什么重要问题的样子,不愧是天枢来的修女呀,做什么都那么认真。”
“克洛丽丝修女脸蛋红红的样子真可爱。”
克洛丽丝听到了修女们的嘀咕,但她没有搭理。
考题的都是人出的,是人就会存在弱点。
圣殿上百门课程,数百名各类神官,就是不知道哪些会成为出题人。
大考的意义不在于竞争,每一位修女完成进修后都能在各自神殿担任神官,如果十分优秀者,还会受到其它条件优渥的神殿的邀请。
圣殿的大考目的很纯粹——第一,实实在在地对修女们的学习进度进行检验;第二,将少部分不学无术的败类进一步筛选。
当然,第二点用到的情况很少,即便成绩再糟糕的进修修女,通常也有着自己擅长的领域,她们热爱学习,只是因为出身环境导致偏科眼中,这种情况下,即便六年的时间也没能通过大考,圣殿也会酌情予以毕业。
前提是没有违纪。
违纪的“败类”倒也不是没有,一千多年来还是出过一百多位,什么在圣殿期间违规实验炸掉整座寝室啦、什么在主岛抓猫咪拔胡子研究魔法啦、什么教唆精灵偷窃殿首的印章啦……
综上说来也是人才辈出,不算真正的废柴。
有史以来被开除圣殿的进修修女只有可怜巴巴的七位,理由不外乎调戏学妹、勾引学长、与七位指导神官和一位监督神官保持同时交往、窃取考题等等。
出了车厢,克洛丽丝专门去看了铭刻违纪记录的耻辱柱,发现里面作奸犯科作为严重的竟然还是一名从幻梦境迷路到圣殿的魅魔。
她表现出虔诚的星辰信仰、被好心的星辰教会收留,结果人家看上的只有教会的修女,那位魅魔进修期间,也是圣殿风纪最败坏的时候,看得克洛丽丝义愤填膺,禁不住唾弃:
“魅魔果然是败类!”
498.出手阔绰的梦境行者
圣殿已位于浮星海的高空,但仰面望去,浩瀚星河依旧远在天端,仿佛隔着无穷的距离。
在这里土生土长的人恐怕很难想象浮星海的天空只是天枢带来的倒影,而在世界上方还存在着更加广袤的世界。
克洛丽丝先后造访了奈娜居住的空中花园和伊芙所在的湖心树屋,可惜奈娜依旧在幻梦境至今未回,伊芙则还在上课。
圣殿面积不大,称作悬轨两个钟头基本就能环绕一周,大致摸清圣殿的布局后,克洛丽丝前往中央的悬梯站,数十座垂直的光梯贯通圣殿和主岛,梦妖精的光点来来回回。
克洛丽丝尝试着进入站台,却发现一层薄薄的光幕阻碍了她的前进。
“你好。”少女拦下一只梦妖精员工。
“嘟咪?”胶状的光点抖了一下,它先是变化成一只窈窕的尖耳朵美艳精灵,随后浑身颤了颤,改成一副清艳的黑发少女模样。
发觉这副模样与自己有几番相似,克洛丽丝神情一僵。
妖精的生命之源来自于它们体内的自然之核,自然之核会随妖精生长的环境为其演化出不同体态。与生长着羽翼和短小绒羽的生命树妖精不同,梦妖精主体为自然之核与灵质的聚合物,外表为不定型的透明发光胶质,同时会根据观察着的偏好改变为不同模样,或通常以光团的形式漂浮,它们力量弱小,对现实影响微弱,但掌握着梦境魔法,是不错的愿力收集者和间谍。
演化到这个程度,除了自然之核以外,生命树妖精与梦妖精已经成为两个迥异的物种,即便理论上二者还能蜕变为彼此的模样,但那种程度的演化对任何妖精而言都是九死一生。
克洛丽丝尚不了解梦妖精的特性,只以为这是对方为了方便交流,因此细声请教:“请问我要怎么才能乘坐光梯呢,我好像被一层光幕挡住了。”
“嘟……”梦妖精的声音传入少女意识中,“你有佩戴身份星徽吗,一般来说,站台扫描到你们修女的身份星徽后会直接放行的。”
“有呀。”克洛丽丝指了指佩戴在修女服左心房的徽章。
“请给我看一看。”
“喏。”
克洛丽丝将星徽递过去,梦妖精来不及拒绝,直接被星徽压到了地下。
“你作什么!”梦妖精黑发少女的形象散开,她化作一团团光泡,重新聚合在天上。
克洛丽丝感觉到气急败坏的梦妖精力量少了约莫一成,这说明它受到了切实的伤害!
“对不起,我……”克洛丽丝没想到梦妖精这么弱。
和守望之湖的生命树妖精比起来,那些毛绒绒的小家伙掌握着不少操纵植物、风流、水汽、变幻形体的魔法,举起一枚身份星徽轻而易举。
“我只需要提取你星徽里面记录的个人信息!”梦妖精生气道,“你是新人吗,怎么连这都不知道,简直笨死了!”
克洛丽丝自知理亏,捡起身份星徽没有说话。
梦妖精生气归生气,它还是十分敬业地抽取身份星徽中的个人信息,随后返回站台,在梦境记录仪上进行查阅:“克洛丽丝……对吗?”
“是我。”
“噢,你的身份星徽在前天被屏蔽了,三个月内无法启用,这看上去像是某种禁足,我在这里工作了一百多年,你还是第一位被这样对待的修女!”梦妖精十足惊诧地说。
一码归一码,它不会因为克洛丽丝不小心砸到自己而心生怨恨。再说,自己损失的愿力可以向星辰教会报销,由于是修女导致的工伤,它还能索要一笔额外赔偿。
克洛丽丝闻言,立刻在心里将殿主骂了千百万遍,什么狗屁姐姐,简直是流氓、泼妇、监狱长!
不出圣岛也就算了,居然连光梯都不让她坐,完全是想将她束缚在圣殿整整三个月!
圣殿看似光鲜亮丽,但作为学府而言,能用以娱乐的东西实在太少,来圣殿进修难道就只是为了读书的吗!
原本还想去主岛撸猫的克洛丽丝闷声哼了哼,直接打道去了图书馆。
英涯宫的修女们都在选课,伊芙和奈娜也有自己的事情,克洛丽丝无意在这个节骨眼打搅她们,但少女也不是那种真的挥霍光阴的人,正好银河的眷顾她还没弄明白具体效果,去圣殿的图书馆看看是否能找到一些过去的案例。
这或许就是殿主让她来圣殿的原因,研究眷顾,与银河进行更深入的沟通。
若是如此,克洛丽丝断定深空贤者必然出现了一些变故,导致殿主这个级别的人物都无法接收深空贤者的神谕。
可克洛丽丝也知道,银河的眷顾大概率是巧合,真正的原因还要来自于她梦境牢狱当中的薇薇安。
不过目前为止,少女并不打算交代薇薇安的事,如果知道真正的变革家另有其人,这里还有比她克洛丽丝还要趁手的银河联络器,那么自己的地位将岌岌可危,修狗勾反客为主也不再是梦。
圣殿的图书馆是一座六边形的高塔,内部结构环环相错,悬椅漂浮,书籍飞舞,幻梦的力量笼罩此地。一只老迈的艾璐拉人坐在导书台前打盹,梦妖精则翱翔书香之间,将其分册归类。
图书馆的修女们个个顶着黑眼圈忘我于书海,一些学到天昏地暗的干脆在沙发上睡倒,梦妖精贴心地为其盖上薄毯,在书页中插入标签,然后悠悠飞走。
克洛丽丝在四层的角落找了藤椅舒服坐下,不用她招呼,一只由娇小福瑞变成黑发少女模样的梦妖精轻盈飞来,问道:“嘟啦啦,请问你需要我帮你找书吗?”
“我需要银河眷顾方面的书籍,谢谢。”
不一会儿,挥动小小木条的梦妖精便摄来二十几本书堆在克洛丽丝的桌边,说道:“请问你还需要喝点儿饮料吗?”
“你们这里还提供餐饮?”
“嘟啦,当然的啦,”梦妖精意识到克洛丽丝是新人修女,因而解释道,“不过是梦境之力幻化的餐饮,因此只对提神醒脑有用,不能果腹,但我可以帮你向餐厅订要正餐,当然的啦,我们会收取一些微不足道的费用。”
“还有费用?”克洛丽丝警惕道,“多少?”
“一艾璐的梦境愿力,”梦妖精挨近了些,“能让我接触你的梦境吗?”
“不需要。”克洛丽丝直接从自己的梦境世界中取出一部分平时“喂”给薇薇安的梦境愿力,含量不多。
她虽然初步接触幻梦的操纵,但想像维罗妮卡或摩修那样,直接用愿力将幻梦直接化为真实还隔着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
因而目前为止,少女并没有刻意积攒什么愿力,大部分都来自于幻梦境涡流当中的梦境碎片提纯,或是自己每天生成的一些力量。
“嘟哇,你是一位出色的梦境行者,已经比一些神官都厉害了!”梦妖精赞美着拿走“五十积分”的用量,“一部分就好,这已经够我消化三天了!”
克洛丽丝舒了一口气。
这样看来,梦妖精的体量连万分之一个修勾都不如。
紧接着,梦妖精为她端上一杯甘甜的芦荟汁、一盘蔬菜沙拉和一叠炒豌豆,它说道:“这是梦境餐点,如果您需要正餐,我可以去餐厅帮您订要,圣殿的餐厅不会收取修女费用,至于我的跑腿费,已经算在之前的愿力当中了!”
克洛丽丝惊诧的说不出话。
五十积分就能制作出这么多好东西?
少女意识到,自己对愿力的利用效率可能还不如一只小小的梦妖精。
难怪梦妖精会与星辰教会合作,它们个体弱小、又不易提炼愿力,仅在幻梦境中生存,还要面对其它凶猛的掠食者,与友善的人类形成互补关系最为合适。
毕竟,人类产生的愿力天然强过大部分生命。
“对了,”克洛丽丝忽然问道,“你们一直在这里工作,岂不是能搜集到很多修女和神官的私密信息?”
梦妖精严肃地说:“嘟啦啦,我们有严格的保密条令,在非重大犯罪的情况下,我们不会透露任何雇主的私密信息!”
克洛丽丝遗憾地摇了摇头。
雇佣梦妖精的修女和神官应该不少,如果能买通这些小家伙,一定是最好的内应。
可惜,梦妖精们看上去有严格的职业操守。
克洛丽丝又问出那个萦绕在脑海的困惑:“另外,你为什么要变成和我相似的模样?”
“你的样子?”梦妖精疑惑地转了个圈,说道,“抱歉,我们通常以灵魂信息分辨人类,你们长得太相似啦,仅从外表很难区分,至于变成什么模样……嘟咪啦,我们会变成别人最喜欢的模样以寻求亲近。”
“……”克洛丽丝沉默了。
这岂不是变着法子说她是一个自恋狂么?
“你不适应的话我能变成别的模样,”梦妖精说道,“我们能感知其它生物喜欢的事物,从而趋吉避凶。”
“不、不必了……”克洛丽丝想起这只梦妖精来时的福瑞模样,她可不想来一次性癖放出。
不过这也是克洛丽丝多虑了,人类所喜欢的事物,并不完全是性癖。梦妖精们有时候也会变成一朵花、一株草、一个茶杯或者珠圆玉润的脚趾头。
梦妖精侍候在旁边,随时等待克洛丽丝的召唤,这是它们种族内的潜规则——只要它还呆在这里,其它梦妖精就不能来抢客户,否则就要在族内被唾弃。
克洛丽丝拉上角落的门帘,虚空之触如丝毯般朝平面延展,铺在桌上、地上、藤椅上,复又卷起尖尖的一角,似乎包罗万象、又似乎充满攻击性。
“奇怪的空无。”梦妖精好奇地在心中评价。
虽然在这里工作了一百多年,但它们这个族群安于现状,并不会因为重复的工作而感到无聊,因此对外界的了解很少。除了偶尔陪修女们看看书外,它们大部分时间为搜集愿力而工作、或仅是安安静静地发呆,什么都不做。
克洛丽丝首先查阅的,是深空贤者有史以来的神谕。
深空贤者在黄昏纪中后期出现,与追求权柄吞并、吸纳信徒的众神不同,祂并不参与神战,而是游历于迷雾世界各地,传说中,深空贤者曾得到由极愿所孕育的无相之果,那使祂拥有在世界任何地点锚定坐标的力量、并通过幻梦境联系遥远的彼方,这成为其权柄的一部分,也间接奠定后来探险家公会存在的根基。
星辰教典的记录中,深空贤者来自星空之上,也因此被视作幻梦境与星空的执权者之一,祂在幻梦境中建立起漫长的封锁线,杜绝天外和界外的邪神借道入侵人间。
至于偶有偷渡而来的邪神,克洛丽丝也不是没遇见——月之虫,月壤下躲避烈阳灼烧的恐怖之物,猴岛的封印之物仅仅是其微不足道的化身。
这也是迷雾世界面临的两个主要对手,天外的邪神,以及天下的深渊。
黄昏纪尾声、创世纪初期,深空贤者正式加入虚空使徒建立的阵营,新兴的圣源教会将古神们驱逐下界,让祂们开辟下界被腐化的土壤,将深渊位于迷雾中的领域进一步压缩。由于下界本身还存在着更古老的、沉睡的神灵,这场血腥的驱逐和争夺一度进行了数百年之久,腐败得到净化的同时,许多原本虚弱的古神就此陨落。
创世纪以来,深空贤者一共降下神谕一千五百二十七道,六十九道有关于神眷,其中就包括圣历五百年对彼时还是修女的殿主、宫主的神眷,以及圣历1046年,对还是十八岁少女的万秘囚笼尊主海伦的神眷。
尊主的姓名、来历可考,其家族延绵至今,在其庇护下控制着一方领地。但殿主和宫主的年纪、姓名、来历已成谜点,早年间的画像里,她们黑发黑瞳、五官柔婉,一度被视作曼罗子民,在一些典藏的深空贤者塑像中,依稀能辨认出殿主、宫主和贤者有着相似的轮廓,这也使得部分学者推测两位几乎贯通星辰教会历史的半神与深空贤者同样来自天外。
不过,克洛丽丝已经无从得知深空贤者的形象,在虚空之灾后,深空贤者多出“银河”的尊名,从此祂的所有象皆为繁星、一袭斗篷下的浩瀚光影。
克洛丽丝当作故事读的津津有味,在阿莉丝塔那半吊子的藏书室里,可不会记载这么详细的事迹。
也就是说,深空贤者在两百多年前,应该是以女性的形象存于现世的,将尊容模糊为银河,是与权柄方面有关吗?在这个过程中,深空贤者遇到了某些棘手的难题?
克洛丽丝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神究竟存在怎样的问题,目前为止,她遇到的神灵非病即残——
虚空破灭、太阳分裂、慈恩圣父的天国尚未降临、万灵救主正在步入死亡。
这是否是某种代价、亦或诅咒?
克洛丽丝不得而知,如果真的是,看上去成神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可既然如此,深空贤者为何依旧会选择成为银河?
深空贤者最后一道神谕来自两百多年前,天枢降临深界的时刻。从此之后,银河的力量只在几天前现世过唯一一次。
【银河】代表着星位投射、空间传导、命运的演算和推理及诸多尚未被探明的更多神秘,与命运教会、知识教会在部分领域重合却又不尽相同。
但目前,星辰教会还没有真正出现以银河为灵脉象征或者技能的超凡者,这代表深空贤者尚未完全将其化为自己的神性,难以普及信众们。
“原来我这么特殊呀,”克洛丽丝用萦绕着银河光辉的虚空之触摩挲着下巴,“可恶的殿主不想着对我优待,竟然还想给我禁足!”想了想,她拿出两百积分的愿力,问梦妖精,“有没有其它方法让我抵达主岛呢,我好想去艾璐拉人的城市看看。”
“你可以坐光梯呀!”
“如果不坐光梯呢?我是说……我的身份星徽前段时间遗失了,所以我暂时没法通过。”
“那似乎是个问题……”
梦妖精不大明白光梯的规矩,一百多年来修女们都是随便通过光梯,没有一个人出现过克洛丽丝这样的情况。
想了想,梦妖精忽然闪了闪,它美滋滋地取走愿力,说道:“艾璐拉人在主岛的城市与幻梦境相连,你是梦境行者,可以先抵达艾璐拉在幻梦境的领地,然后再从中继站回到现实!”
499.窃不是偷
克洛丽丝一直对幻梦境充满好奇,作为梦境行者,她随时能够进入幻梦境中,但假若没有稳定的坐标,那样做的结果大概率是坠入幻梦境涡流,永久迷失在梦境的角落之中。
少女问道:“可我要怎样才能进入圣殿的幻梦境呢?”
“你可以向圣殿申请通行证,通行证会给你一个用以进入的坐标,然后你就可以通过幻梦境绕过光梯啦。”
“……”
她本来就是自由受限的“囚徒”,去圣殿申请通行证的理由是什么,这不是自投罗网么!
“如果没有通行证呢,你可以带我进去吗?”
“嘟啦,不可以的,没有权限的话,我即便带你去固定的入口你也会被排斥进入的。”
“排斥?”
“所有幻梦境领域都有独立的领土意识,你首先要有被它做过标记的通行证才行,冒然进入的话,会被视作入侵者的。”
克洛丽丝灵光一闪,追问道:“进入幻梦境的权限与光梯的权限相同吗?”
梦妖精摇着脑袋说:“应该不一样吧,否则也不需要单独的通行证了。”
少女沉思起来。
冒然进入会被视作入侵者,可她是银河眷者,倘若通行证只是一个区分敌我的工具,那附着了银河的虚空之触难道不算自己人吗?
意识进入梦境世界,牢狱中的薇薇安已经恢复了弧度旖旎的身材,可惜这里是虚拟形象,一但回到现实,该怎么矮小还是怎么矮小。
克洛丽丝的虚空之触从水牢四面延伸进去,如一张巨大的帷幕撑开星域盘旋的银河:
“哎呀呀,银河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光污染严重得过分,除了被星辰教会钦(点)为修女到圣殿进修,也没见什么别的好处。”
策划正在奋笔疾书,感受到克洛丽丝来临的气息时,银发女人尚且能沉住气,当注意到渗入水牢的“银河之触”后,屡挫屡战的她也能平静地咽下不甘,可听那小贱人出口成章后,策划感觉自己的心脏登时就要燃烧着跳出胸口,指着克洛丽丝的鼻子跳脚谩骂!
忍……
策划的食指快要将钢笔捏扁,脸蛋红一块紫一块,憋着一口恶气。
银河的眷顾本身不在计划之内,昏聩的伪神将它给别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小不忍则乱大谋,可……
克洛丽丝的一只手托起策划杏脸,青葱般白净修长的指腹从下颏往桃腮粉面摩挲,光滑的触感带着丝丝缕缕深入灵魂的瘙痒,期间还便随着连绵悠长、颇具媚态软腻嗓音:
“让我看看好狗狗这段时间成果……喔,三万七千五百六十积分,比上次又赚了两千多,可惜复制不了了呢,效率确实慢上不少,想要重获自由的话依旧遥遥无期呢。”
“主人,有什么需要薇薇安效劳的吗?”策划皮笑肉不笑,忍着已经不那么恶心、但依旧屈辱的触感,头也不回地说,“薇薇安记得主人答应过,不会再那样称呼……”
克洛丽丝的目光忽如电芒般凌厉,她掐住薇薇安的喉咙,附耳低语:“成天扰得我后院不清净,你也配?”
策划颤栗了一下,不敢吱声。
她知道克洛丽丝肯定是处理完现实中的事务,要就洗礼时的事秋后算账了。
“哎,要我说这抹银河也没什么好,像牛皮糖一样黏着,怎么甩都甩不掉,如果不是某只狗狗在背后使坏,我怎么会沾染到这样的东西呢?”克洛丽丝哀叹道,“那个又老又坏的殿主,哭着喊着求我去圣殿进修,不修完三个月还不让我离开,坏狗狗,这笔账可要算在你的头上呢。”
策划气得直咬牙。能被星辰教会的半神那样栽培,别说是三个月,就算是三年、三十年,她也呆得下去!
她薇薇安为什么要奔波劳碌、在无数势力中孤苦伶仃地周旋?还不是为了成为真正的人上人!
变革家虽然栽培了她,但老师不会栽培她一辈子,除了【银河侍仆】的技能和一些情报之外,策划并没有得到切实的帮助,凡事都得靠她自己。
可如果拥有银河眷顾、加入星辰教会、被殿主重点栽培,那就完全不同了。老老实实在体制内晋升,安全无风险,背景更是稳如泰山,以她薇薇安的本事,今后百分之百能捞个半神的位置!
就算没有奇观的空缺,集星辰教会之力,给自己修一座还不是手到擒来?
策划酸得牙痒痒,身后的小贱人不仅手握秉钥人的秘藏之戒,还莫名其妙地“偷”走银河的眷顾,这货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居然还想着翘课!
“主人现在在圣殿?”策划压抑着屈辱和怒火,从牙缝中钻出低沉的声音,“薇薇安能为主人……做到什么?”
“大概是这么一回事啦。”
克洛丽丝摩挲着策划的脸,将自己被殿主禁足、以及梦妖精提供的主意简单叙述出来后,问道,“我亲爱的薇薇安,你有什么真心为主人着想的建议么?”
“薇薇安……”
“你上次造反的事我尚没有追究,”克洛丽丝骤冷的声音打断了策划,她说道,“如果你连最起码的顺从都没有,我会考虑放下原则,给你最羞辱的体验……”说罢,她又在策划的颤栗中亲昵地贴了贴脸颊,笑道,“毕竟养了有一段时间,我已经不舍得杀掉薇薇安了呢,所以总得想一些别的手段惩戒刀剐不痛、油烫不怕的坏家伙,你说对么?”
“如果你敢那样,我……”
“你要怎么,玉石俱焚?”克洛丽丝轻笑起来,“现在我被银河眷顾,这段时间对梦境的掌握又有了些精进,”少女捏着她的鼻子,这举动为策划带来窒息的感觉,后者只能张口喘息,吐出银色的薄雾,克洛丽丝接着说,“你这只被零食养肥的坏狗真的还有勇气?即便有勇气,你确定你的‘银河’会比我更厉害吗?吃里扒外的坏狗狗,用着贤者姐姐的技能,却明里暗里都在骂人家。”
策划喉咙中几乎能喷出火,她想骂却又不敢,只能闷闷地承受着,用沉默作为抵抗。
相较于最开始的绝望和暴怒,策划现在的确没有玉石俱焚的勇气了。
这小贱人本事不大,运气却极好,但终究百密一疏,她迟早会吃下积分制度的恶果!策划相信只要时机成熟,她就能农奴翻身做主人。
“对不起,主人……”策划一想到自己的大计谋,忍辱负重起来又多了些心气,她主动示弱,面无表情地求饶道,“薇薇安要怎样才能祈求你的原谅?”
“说说圣殿的幻梦境。”克洛丽丝一手抱过策划,将她撵下石床,自己则坐在上面,一只玉足翘在薇薇安面前。
足弓精巧、贝趾分润,但策划瞪着眼前的脚,只想将那玲珑的构造咬得稀巴烂。
为了不接触那只脚的羞辱,策划只能匍匐着将脸埋下:“一般而言,进入幻梦境有两种渠道,一种是从现实里固定的入口进入,一种是通过特定的仪式锚定坐标。幻梦境领域拥有自己的规则和筛选机制,除了领域的缔造者外,旁人并没有掌控幻梦境的资格,只要主人不被界定为入侵者,应该很难被监管者发现,毕竟那些人有自己的工作,不会时时关注非入侵者的进出。”
按策划的意思,如果克洛丽丝的银河之触能通过幻梦境领域的自主侦测,那多半是不会被监管者发现的。
“如果主人不放心,可以给薇薇安一个接触外界的机会,这样薇薇安能更好为主人提供帮助。”
“帮助?”
“效、效劳……”
克洛丽丝不置可否,她说道:“银河眷顾的是我,不是你。我是根正苗银的深空贤者眷者,而你,只是在变革家帮助下窃取银河神性的小偷,你明白吗?”
策划纵使不满少女的措辞,也只能点头:“薇薇安明白。”
“接下来我会将你带在身边,但如果你想搞事,到时候面对的就不是我,而是整个星辰教会,你明白吗?”
策划银牙暗咬,倘若之前银河眷顾的是她,自己是不是就能翻身了呢?可惜没有倘若,就目前的局面来看,小贱人已经是星辰教会的核心成员,而她薇薇安只是不光彩的“小偷”。
“薇薇安明白……”
听策划这么说,克洛丽丝松了一口气。
修狗勾并不知道少女与殿主的对话,因而也不知道克洛丽丝早就“偷”变革家门徒的身份得到了殿主的承认。
克洛丽丝担心的是,既然殿主不在意虚空门徒或变革家,那么一个拥有银河神性的薇薇安,是否也能接受洗礼,看看银河会不会再降下眷顾呢?
少女觉得殿主可能真的会把策划作为备胎多洗礼几次,试试又不要钱。
可如果试成功了,那她克洛丽丝就不再是独一无二,卖方市场就变成了买方市场,到时候就真的真能任由殿主拿捏了!
所以少女得先吓策划一吓,免得这家伙生出多余的心思。
与赌场的那次一样,克洛丽丝将自己的部分感知赋予策划,同时搭建起一条沟通外界的通道,在自己允许的情况下,这能让策划拥有一部分干涉现实的力量。
克洛丽丝与策划都擅长隐匿,因而除了遇到殿主那种级别的存在,外人很难感知到她的梦境里还藏了条修狗勾。
在梦妖精的带领下,克洛丽丝来到图书馆外、位于树林中的一座石碑。
这里有不少幻梦境入口,眼下这座石碑通常用以梦妖精们进出,如果是人类穿越,会产生一种压抑的阻滞感。
梦妖精提醒道:“你真的不走中继站的裂隙吗,人类的体量可能会感到拥挤,而且没有通行证的话……”
不待它说完,银河覆盖的虚空之触已经撕开梦境裂隙,少女纵身一跃,进入对岸光怪陆离的世界。
压抑、壅塞的感受涌上心头,克洛丽丝感觉自己失去了对肉体的知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飘忽不定、充满变化的灵体。
携带肉体进入幻梦境对梦境行者而言也存在一定风险,她的灵肉会挤压融合,形成一种暂时的、被动的化梦状态。
不过策划做过评估,星辰教会的幻梦境领域足够稳定,而且大部分位于表世界的领域和现实相邻,除了能以梦境之力制造许多幻想之物外,几乎和现实没有区别,只要不进一步深潜,就不用担心迷失的风险。
拼接的视线逐渐重合,克洛丽丝的形象渐渐趋于稳固,在一种令人作呕的挤压和迁移后,她与策划一并坠入湖泊。
“咕噜噜……”
少女吸了一大口甘甜的湖水,在窒息感中挣扎着浮起来,大口喘气。
她感觉脸上又沉又湿,伸手抹去时,是一种松软细腻的触感,低头向湖面看去,水中正倒映着一只鸟首人身的怪物。
“怎么变得这么丑啊!”克洛丽丝尖叫着拍碎水中的倒影。
虽然知道进入幻梦境后自身的形象会频频扭曲,但她没想到在经过一番自我认知的稳固后,还是没能保持人形。
“自己学艺不精怪谁,你被其它力量影响得太多了!”身旁,一只瘦瘦小小、脊声银河光翼的缩水版薇薇安禁不住讽刺。
“什么!?”
“薇薇安在说自己……主人。”
克洛丽丝顾不得策划的狡辩,而是问:“你怎么出来了?”
“我依旧在主人的梦境禁锢中,除非主人能在更深的幻梦境缔造领域,否则依附于幻梦境的梦境世界会与表层平行。”
克洛丽丝似懂非懂,但她能够感受到自己与策划的紧密联系。少女推测,策划被幻梦境视作她灵魂的一部分,因而成为独立的“挂件”被呈现出来。
洗了把脸,克洛丽丝有端详水中的自己,白羽鸦喙,藤带缠身,她头顶有一圈宛若银河的桂冠,桂冠上缀着无数青色的眼状宝珠,细小的触手从宝珠中生长出来,恣意挥舞。
这不就是她扔在灵魂角落的诸神印记么?
“可鸟嘴太丑了……”克洛丽丝埋怨。
“改变自己在梦境中的形象会赋予不同的、干涉梦境的能力,但它并不像在我们自己的梦境中那么自由,幻梦境作为无穷无尽的集体梦境,我们的思想与外来思想互相约束,无法为所欲为,”策划说道,“主人可以试着缩小自己的体量,裁剪掉不必要的能力,让形象变得更容易塑造,不过,无论是人是兽,它都是我们内心的一部分映射,如果偏离内心太远,我们对自我的认知也会趋于扭曲。”
话是这么说,但人的内心本就丰富多样,不需要可以扭曲自己,就能展现出纷纭的样貌来。
克洛丽丝伸手拂过脸颊,她的身躯在缩小,羽毛在凋零,头上的桂冠也变成一头银发,她毫无面孔的脸上出现一张面具,而那面具逐渐化作薇薇安的模样。
“用面具作为区分,不仅能加强自我的认知,还能轻易改变样貌和气息,”克洛丽丝满意地拍了拍面具,对旁边的火山蓄势的策划说道,“看什么看,你主人我是出色的扮演家呀!”
500.好巧啊,你也来偷东西
幻梦境的策划有着出尘的盛世美颜,倒是克洛丽丝生得平凡普通,充其量能评上一句清秀。
讽刺的是,少女恰恰用的是策划的真实容貌,由于契约的关系,克洛丽丝可以轻易用策划的灵魂气息进行掩盖,这让她的伪装无懈可击。
若这副梦境形象在外树敌,无论是根据外表通缉、还是以灵魂气息搜索、又或者进行占卜,首先指向的都将是可怜的银发修狗勾。
“主人……”策划涨红了脸,也不知是羞赧还是愤恨。
克洛丽丝不搭理她,而是环顾四周,发现天上是宛若画卷的颠倒山河,梦境的独角兽在艾璐拉人的陪伴下奔于田野,天际衔连处是一线青与银为主体、斑斓渐变的无垠幕墙,幕墙的光辉几乎遮盖了世界原本的色彩。
克洛丽丝喃喃道:“这里就是幻梦境?那道天幕是什么?”
策划只好解释道:“这里是幻梦境的私人领域,看上去像是艾璐拉人和梦妖精共同缔造。前面的光门出去是幻梦境甬道,连通其它梦境世界以及幻梦境主体,主人说的天幕其实是深空贤者的星幕,它隔断了更遥远世界与这片星空的梦境联系,我在秘盟的幻梦境领地也能看到那道幕墙,它看起来近,但实际上距离我们极其遥远,中间隔着无尽的涡流。”
“防御邪神么……”
沃伊蒂说过,深空贤者封锁了月之虫的幻梦境领地,使祂很难将力量投射人间。
这看上去与地狱的绿洲有些相似,或者说,魅魔们本身就是依靠幻梦境的力量才建立了绿洲。
而且,幻梦境涡流与地狱的飓风也完全不同,飓风会完全撕裂灵魂、让其沉沦在无穷的痛苦,但幻梦境的每一个涡流都代表怪诞的世界,它并不直接杀人,只是增加灵魂迷失的概率。
策划竖起耳朵听,但没敢去问,而是进一步讲解道:“幻梦境分为表梦境和里梦境,但表里是相对而言的,它代表意识的深度,就像我们的表层意识和潜意识,越是幻梦境深处,它的表现便越缺乏逻辑、越怪诞、越容易使人迷失。”
克洛丽丝思索道:“一个个梦境世界就像是局域网,越深入梦境就像是越深入算法的底层逻辑?”
这只是她方便理解的类比,程序是要将逻辑的,幻梦境却不需要,它是无穷生的死的灵魂意识的沟通,假若克洛丽丝在这里迷失、死亡,少女的灵魂和记忆也会被分解,成为幻梦境的一部分养料。
眼下的梦境领地隶属于异象梦宫,是艾璐拉人放牧和养殖的区域。
克洛丽丝游出湖泊,忽然觉得脚踝被水草缠住,她用线割断,拿出水面时,发现是一条极具韧性、蕴含着欢乐情绪的海藻。
她游上岸边,由于这里是集体梦境,个体对梦境的干涉程度有限,权限不足的少女无法一念之间就蒸发身上的所有水分,因此她用梦境之力制造篝火,在岸边将自己烘干。
“主人,薇薇安建议您看看这个……”策划指了指岸边的木牌。
上面写着:艾璐拉幻梦境海藻养殖基地,世界尚不稳定,欢乐的情绪易燃易躁,请勿生火、请勿发怒,防火防盗防修女,猫猫有责。
“喔,看来修女在这边也不是什么正派人嘛。”克洛丽丝笑着调侃。
“滋滋滋。”
火星随风飘动,直接点燃克洛丽丝带到岸边的海藻,海藻瞬间燃烧起来,橙色的梦境泡沫溢散在湖面,活络的欢笑声随着破裂的泡沫响彻寰宇,紧接着,火光像是无法被水熄灭似的,一直烧到了水底,比石油还耐燃!
梦境果然是不需要逻辑的,哪怕贴近现实,每个梦境世界因为缔造者的思想情感不同,也会出现各种离奇的规则。
克洛丽丝急道:“怎么办!”
“薇薇安感觉不妙……以主人的梦境造诣想要熄灭它应该很难。”
“着火啦,着火啦!彩虹小镇那些杀千刀的修女又来偷材料啦!”
克洛丽丝头顶一百多米的颠倒山丘上,骑在独角兽背上的猫咪人立而起,她从牛仔服中掏出一杆麻醉枪尖叫,然而随着她情绪的升温,放牧的草原也突然变得干旱。
“坏人,站住别跑,你偷东西就算了,居然还放火!你们星辰教会赔得起愿力,但你们赔得起繁殖海藻的时间吗!你知道将人工养殖海藻有多难吗!你你你你你——”艾璐拉人气得连说几个你,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她一边掉眼泪一边呼朋引伴,片刻之后,漫山遍野劳作的猫咪都带着愤慨的情绪追杀过来,清冷的世界瞬间犹如酷暑。
“主人快逃!”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克洛丽丝在心中愧疚道歉,幸好有星辰教会赔偿,这免去了少女的一部分负罪感,至少不会让猫咪们白干活。
同时,她一边朝光门飞奔一边大喊道:“都是你们太小气了,我们只是想要一点点海藻装点小镇的池塘而已!”
“你你你,你放火!不是一次两次了!说了不能激动、不能激动!啊啊啊,快救火快救火!”
“对不起嘛!等小镇建设完成后我请你吃露天烧烤!”
“你还敢提烧烤!”
这里本来就火烧火燎,一听到烧烤,艾璐拉人还以为克洛丽丝是在出声嘲讽。
克洛丽丝终究是梦境行者,哪怕缩减了体量,于梦境中的力量和速度也远胜现实,根本不是几只梦境猫咪能够追上的,少女不一会儿便逃出光门,滚进幻梦境甬道中。
“一级戒备、一级戒备!请幻梦境海藻一号养殖基地附近的艾璐拉巡警注意,海藻纵火犯从六二六号通道逃脱,请迅速将其捉拿归案、请迅速将其捉拿归案!注意:窃贼是梦境天赋非凡的彩虹小镇修女或神官,请所有艾璐拉巡警三猫一组、不要落单、同时封锁通往彩虹小镇的路口,再次重申,请所有艾璐拉巡警三猫一组、不要落单,同时封锁通往彩虹小镇的路口!!!”
甬道连接的好几个梦境世界都发出红色警告,克洛丽丝吓了一跳,这里面的艾璐拉人还真不是一般的多。
她看向远方,一座生长于莲花上的宫殿悬浮在无数个梦境世界的中央,一条条幻梦境甬道将世界于宫殿相连,但大部分甬道看上去如灵魂一样飘渺,难以触摸。
“梦境深潜,主人,就像在现实中做梦那样,进入更深层的梦境!”
得到薇薇安的提醒,克洛丽丝立刻调整梦境深度,刹那间,她仿佛沉入湖底,但很快又浮出水面。
而视野里,之前能通行的甬道变得难以捉摸,而原本飘渺的一部分则清晰可触。
克洛丽丝迅速找了一个没有警报的世界钻进去。
这里是一片荒芜的沼泽地,属于异象梦宫体系的边缘地带,周围领土也是梦境泡沫在异象梦宫吸引下自行汇聚而成,尚未来得及开发,只简单清扫过危险的梦境生物和病毒。
克洛丽丝坐在树下观望光门的方向,发现暂时没有追兵后,她缓缓舒了一口气。
等警报解除、她摘下这身薇薇安的狗狗皮后依旧能自由同行于猫们的领域,抵达现实中的主岛。
至于冤有头债有主……
那克洛丽丝只能对彩虹小镇的诸位说声抱歉了,看艾璐拉人们的反应,那帮修女肯定没少做坏事,尤其还有“神官”的字眼,简直上梁不正下梁歪,背锅也是她们应该的赎罪!
换个思路,倘若这次好好把彩虹小镇的坏修女们惩戒一顿,能降低她们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的犯罪率。
“还好还好,多亏了那什么彩虹小镇。”克洛丽丝庆幸地说。
“无耻……”薇薇安躲在一旁愤懑地嘟囔,心中生出感同身受的悲哀。
是克洛丽丝把黑锅扔在彩虹小镇的头上么?不!这口黑锅是她薇薇安扔的,而且在扔锅的同时,还背着一口大大的黑锅!
就在这时,光门那头忽然闪烁,克洛丽丝看去,正好和走进这个梦境世界的修士撞上眼神。
两人皆退后半步,警惕地看向对方:“你……”
克洛丽丝立马尖叫道:“偷幻梦境海藻的小偷在这里!小偷你别想逃!”
修士闻言,脸上顿时一缓,他看着面前娇小的修女气势汹汹的走来,解释道:“这位教友,我是去异象梦宫办公的修士,和警报里的窃贼没关系。”
“每个贼都不会说自己是贼!”克洛丽丝走过去,注视着眼前的男人。
这是一个气度阴柔的修士,他眼窝深邃,夹着一枚单片眼镜,看上去谦和温润,很容易引起女性的好感。只是身上散发着一种醉人的浓郁异香,简直比宴会上的那些公子小姐还讲究,过犹不及,恰恰令克洛丽丝反感。
克洛丽丝嗅了嗅,说道:“幻梦境还喷香水,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哪个店生产的,怎么感觉有些熟悉?”
“这位教友,我的确和窃贼没关系,你之前应该也听到了,窃贼是一名彩虹小镇的修女或女性神官,要论嫌疑,你比我还大了不少。”
“你在质疑我这个异象梦宫的执法者?”克洛丽丝怒目而视,说道,“老实点,现在我要对你进行搜身!”
修士皱起眉头,他摘下胸前的身份星徽,说道:“你可以查阅我的档案,但除非你拿出搜查证,否则我……”
“你什么你!我看你就是窃贼同伙!”克洛丽丝取出一副手铐,气势汹汹道,“现在打开你的梦境世界,让我看看里面是否藏了赃物!”
这属于十分不尊重人的要求,修士神情愈发阴沉,他朝克洛丽丝伸出手,说道:“恕我不能接受这样无礼的要求,阁下要怎么证明你才不是做贼心虚的窃贼呢,要不我们去异象梦宫走一趟,让执法局来看我是不是被一个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修女冤枉!”
见修士想带自己去异象梦宫,克洛丽丝心虚地退了一步,但她的气势很快又提了上来,她手中迅速增殖出菌毯般的拘束带,一把套住了修士的手腕:“还敢抗拒执法,你以为我是在和你玩过家家么,异象梦宫我要去,人我也得查!”
“你是那个窃贼!”修士目光一凝、眉头紧皱。
“反咬一口是么,看你待会儿还是不是那么嘴硬,如果不是心虚,你抗拒执法做什么?”克洛丽丝立刻矢口否认,她加强了自己的态度,“是你自己接受搜查,还是要我采取强制措施!?”
“……”修士沉默片刻,说道,“我接受搜身,但之后我会向执法局进行起诉你,你……”
“执法局执法者苏妮,工号1203,我随时等着你的起诉,但如果你真的是窃贼……哼!”
绝大部分梦境行者的梦境世界都必须依附于幻梦境,克洛丽丝也不例外,修士打开自己的寒酸梦境,里面远不及少女的哥特式炮塔宫殿宏大奢华,充其量是个两百来平的阳光花园,透明的水晶桌上还有着温热的咖啡。
克洛丽丝嫌弃道:“唔,都是普通的梦境造物,一点儿幻梦境特色都没有。”
个人幻想的造物,复杂程度甚至比不上幻梦境的一丛海藻。
“这是什么?”搜索一番后,克洛丽丝从一个保险柜里发现一团蕴含神性气态星辰。
“你不知道么?”
“我为什么要知道?”
“星辰之脉,一种梦境奇物,对我们塑造灵脉、嵌合技能有部分帮助……”
“很贵重么?”
“拍卖行的市场价一千星元,”修士阴沉道,“你是执法者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知道……但这个东西有嫌疑,我先带回去调查。”克洛丽丝严肃道,“我的确没发现你偷窃了幻梦境海藻,但作为一名严谨的执法者,我不会放过每一个细节。”
修士怒不可遏:“你现在就可以带我去异象梦宫,我到执法局起诉你!”
“起不起诉随便你,但现在你可以走人了。”克洛丽丝说,“我记下了你身份星徽上的信息,如果真的有问题,执法局会派人对你进行传唤!”
抓他去执法局?
那蹲大牢的可就是她克洛丽丝了!
手中这玩意儿蕴含神性,这目光短浅的修士居然说才一千星元,克洛丽丝打算拿回去研究研究,如果对自己有用,大不了到时候以“赃物遗失”为由头赔他千八百就是。
可问题是,那样做漏洞太大,她早晚还是得暴露,因此少女试探道:“站住!我还没问你去异象梦宫办什么公呢!”
“我、我……”修士转过身来,嘴唇嗫嚅。
真的有鬼!
“难怪之前一直提要去异象梦宫起诉我,原来是做贼心虚!”
“我只是去宗务所询问调职的事,我……”
“不说是吧,那就跟我走一趟!”
“我只是去疏通关系,执法者小姐,请你不要声张此事,我是背着我的神殿过来的……”修士立刻认怂,用哀求的口吻说,“我的确有些心虚,但我真的没有犯罪,只是不想在现在得罪原本的神殿,请你……”
克洛丽丝把玩着手中的奇物,玩味地说:“这样啊,那你说我该不该相信你呢?”
看上去星辰教会也不能免俗嘛!
修士小心翼翼说道:“星辰之脉就当是我送给阁下的礼物,阁下的意思是……?”
“那好吧,”克洛丽丝勉为其难道,“下不为例!”
“多谢阁下!”修士如蒙大赦,急急忙忙从光门另一头溜走了。
“我觉得不太对劲,主人。”策划在旁边闷闷地说,“我在这个奇物上面感受到非比寻常的神性。”
克洛丽丝翻了个白眼:“废话,如果不是那样我扣住它干嘛?现在这是别人主动给我,也不算强抢了。”
“话虽如此,但主人,你真的觉得那个家伙说的是真话吗?”策划说道,“我在他身上闻到了不舒服的味道。”
克洛丽丝这才回过神来。
“说起来,他态度的转变的确耐人寻味,出现在荒芜的梦境世界也比较巧合,但正是这样,我后面才又诈他一下,不是吗?”克洛丽丝分析道,“一个想靠贿赂调职的修士,哼哼。”
“你认为是那样就好,主人,有强者要过来了,我必须藏进你的梦境深处,你,”策划不知该讥讽克洛丽丝的贪婪还是幸灾乐祸,在这里,她与少女休戚与共,最终重重地叹了口气,“你自求多福吧,主人,薇薇安不能被星辰教会发现,帮不了你了……”
克洛丽丝最开始的诓吓给策划留下了深刻印象,现在的策划真以为自己被星辰教会逮住就在劫难逃了。
而就在策划前脚消失的刹那,后脚就有一队气息可怖、形象各异的物种出现在这个世界当中,不是艾璐拉人,而是……
“封锁这片区域,”为首一只毛绒绒的颀长美兽一边下令,一边通过手中的符片进行通讯,“偷窃星辰之心的罪犯已经找到,现在正在准备逮捕,”她看向克洛丽丝,眼中散发着久经沙场的坚毅和凶残,“是女人我也不会留情,束手就擒吧,窃贼,否则你将面临的是窃取异象梦宫藏馆奇物的指控,以及在万秘囚笼为期至少一百八十年的劳役惩罚!”
她的幻梦倏地释放,尽管远不如维罗妮卡和摩修强大,但也已经超越寻常梦境行者的极限——
是神赋者!!!
501.先教训大的那只
奇观,星罗神殿。
最近几天殿主没再盘坐于虚无中,而是在盘旋星环内部的园林眺望天下的风景。
她不喜欢参与俗事,古灵庭的争端大多时候听之任之,维持均势的同时避免一步棋错。
对星辰教会来说,最主要的事务是寻回迷失于银河的深空贤者,只要贤者回归,别说古灵庭的纷争,就算腐邪携深渊大势入侵,对已是银河的贤者也不再构成威胁。
凡人寿命短暂,就算成为神赋者,通常百岁后也要走到尽头。星辰教会因为深空贤者的权柄,一部分虔诚的信徒可以在生命走向终结时回归先灵殿,于幻梦境中继续生活,只是那样一来,他们也将与现实绝缘。维持梦境生物的存续对愿力是一笔巨大的支出,因此回归先灵殿的人大多会选择定期沉睡,倘若幻梦境领地得到拓张,则会被唤醒担任要职。
这样的情况下,殿主总是感到孤单,尤其在孪生胞妹深入幻梦境前往寻找银河的踪迹后,这种孤单便尤其强烈。还在上界时,她便总爱站在地上天国的最高处,将视线穿过那中心被蛀空的月亮,眺望深不见底的星空。
“老师……”石径一端走来老迈的天枢大祭司,他恭谨行礼,随后说,“异象梦宫出了一件不小的案子,克洛丽丝被玉兽拘捕了。”
“异象梦宫?小家伙?小桃香?”殿主微微一怔,“她不是在圣殿么,谁允许她进入异象梦宫的,小桃香怎么把她抓了,因为擅闯幻梦境?”
“宫主藏馆的‘星辰之心’失窃,不算特别珍贵,案子不大不小,但那毕竟是宫主的藏品,玉兽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拥有神性的星辰之心可以赋予超凡者神性,造就一名神赋者出来,珍贵也珍贵,但对殿主和半只脚进先灵殿的天枢大祭司来说,倒也算不深什么稀世珍宝。
殿主感觉自己有些气血上涌,就算是对万秘囚笼的那个蛮子她也没如此生气过,她负袖而立,冷淡道:“说说怎么回事,罢了,我自己看。”
所有信息最终都会汇总到星罗神殿,殿主随时能够查阅。但半神不是零零七社畜,不会天天对着海量的信息做筛选和分析,除非十万火急直接呈现给她的情报,通常都由星罗神殿的各个部门处理。
不看还好,殿主一经查阅,整个园林的空间瞬间出现龟裂,奇花异草在卷进涡流沦为残渣,过了十几秒才稳定下来。
殿主冷笑道:“她说这星辰之心是别人偷的,你相信那个喜欢撒谎的小鬼么?”
“那个孩子心思缜密,大是大非上肯定拎得清,我查过她提供的修士信息,查普林·费恩两天前的确有进入异象梦宫的记录,但他现在失踪了,正好发生在星辰之心被发现失窃的时间点……基于我对那个孩子的判断以及老师对她活动范围的限制,我更倾向于她以某种特殊的方式规避了异象梦宫的监视,试图从幻梦境绕过光梯的封锁,而在这个过程中恰好遇上窃贼。”
作为给克洛丽丝洗礼之人,少女与他天枢大祭司是有一份香火情在的,如果克洛丽丝出问题,那他天枢大祭司肯定要背上识人不明的指责,老人不希望自己完美的一生在临终前出现这样一个糟糕的污点,因此还是得尽量说些好话。
何况,克洛丽丝是他洗礼的没错,但眷顾不还是银河降下的么!
殿主冷笑:“这么说,异象梦宫还得感谢她抢回失物了?”
“玉兽性格乖戾,藏馆失窃已经令她勃然大怒,现在没有明显的证据指向克洛丽丝提供的嫌疑人,那么玉兽……”天枢大祭司欲言又止。
玉兽只是代号,但以“兽”作称呼,论及残忍专断,执法局出身的她在整个星辰教会都称得上独一档。
她断案不爱从外界讲究实证,而是直接对嫌疑人搜魂拷问,如果罪证确凿,那罪人对半会拖着一具残缺的灵魂在监狱中等死,如果是被冤枉,几番折腾下来也会严重精神失常、浑浑噩噩。
殿主语气中溢出一丝恼火:“你快派人叫小桃香把人放了,顺便让她将案子转交给星罗神殿。”
“玉兽以教会存在内鬼为由禁止一切拜访,克洛丽丝已经被逮捕半个钟头,很难推测玉兽会怎么处置她……”天枢大祭司的长眉毛也拧起来,他说道,“玉兽对手下偏袒,但对外却极其严厉,之前也有修女误入禁区,被她生生延毕了两年。”
“克洛丽丝有银河眷顾,小桃香应该不会太刁难她,让她吃些苦头也好……”殿主思绪万千,她用占卜推演一番,并未看到克洛丽丝遭遇的苦难,她心中隐有不详的预感,神情忽然一僵,“不对!”
“克洛丽丝会遭遇危险么?”
“那个小骗子有银河眷顾,桃香固然性情乖张、行事唯我粗暴,但正是这样,如果她没在第一时间把小骗子打为罪犯,银河就是小骗子最好的脱罪手段!”
仅仅是脱罪还好,殿主怕的就是这家伙扯虎皮再编一套取信人心的故事,如果让桃香先入为主……
小骗子没准能直接溜回古灵庭!
说罢,园林间立刻出现沟通幻梦境的裂隙,殿主拂袖一展,法袍的裙裾携星辰翩飞,没入裂隙之中。
……
异象梦宫,执法局局长办公室。
在观星台、宗务所、调查团、执法局这些关键部门里,观星台和宗务所理论上归附于星罗神殿、调查团则隶属于异象梦宫、执法局该由万秘囚笼掌握,但权力的格局从来不是僵化一片。尊主出生很晚,又被殿主所歧视,宫主虽与世无争却又是殿主的亲妹妹,那么教会由谁说了算自然不言自明。
这里说是办公室,其实要远远大过一方庄园,画面割裂如两幅拼接的图景,左边鸟语花香宅邸矗立、右边听涛拍岸梦海广袤。
身材颀长、毛肤雪腻的桃香在海滩边烧烤,同时将一杯烈酒灌进巴掌长的杯子中,与克洛丽丝干满。
克洛丽丝陪着笑,脸蛋潮红,实打实地痛饮,哪怕梦境中虚空之触依旧能过滤外来影响,但为了讨好面前的白兽,少女只能装作豪迈。
该死的,这家伙应该会和莉莉十分投机。
脑袋晕乎乎的克洛丽丝保存着理智,但思绪已经渐有些飘远了。
当时被一群执法者包围着实将克洛丽丝吓了一跳,但她何等伶俐,当即将之前对那个修士的手段故技重施,宣告自己是星罗神殿前来调查邪徒的殿主钦差!
宣告中气十足,加之银河的神性随虚空之触释放,就算桃香再有猜忌也要认真思虑。
联想到前段时间于天枢神殿降临的银河,桃香的敌意很快消了一半。
这就是克洛丽丝与普通修女的不同之处,若是其她修女偷入幻梦境,就算有银河的眷顾恐怕也会吱吱唔唔,最终被扣上一个擅闯禁地的处分。但克洛丽丝直接将自己包装成殿主钦差,那么哪怕她明面上的身份是进修修女,背地里也是大为不同,不能当作一般调皮捣蛋的修女对待。
“原来姐姐就是执法局局长桃香呀,我早听殿主姐姐说过,你是最得宫主信赖的左膀右臂,而且宫主姐姐还和殿主姐姐说过,在星辰教会的新生代里,她离了谁都离不了桃香姐姐你呢!嗝!”
“真的?老师真的那样说我?”
酒后吐真言,克洛丽丝脸都快红成熟虾,说的话自然真的不能再真。
但老实说,她并不知道桃香究竟是个角色。
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推理——执法局局长在异象梦宫,那她肯定就是宫主的人。
眼下桃香满脸幸福和期待的模样,克洛丽丝心中得意,这种桃花眼她老熟悉了,对桃香的心理侧写又多了几个关键线索。
宫主虽然早就深入幻梦境,但她与殿主是姐妹,姐妹在一起时评论评论属下再正常不过,而克洛丽丝作为殿主的“亲信”、“钦差”,从殿主那里获得一些小道消息也不是难事。
基于这样的推论,桃香对克洛丽丝又信赖几分,半个小时里,态度从刚到执法局的猜疑、再到解开手铐的初步信任、直至现在把酒言欢的推心置腹。
“咦,宫主姐姐难道没和桃香姐姐说过吗?”
“没有啊,老师上次从星幕回来还是三十四年前,也只有与老师关系最亲密的殿主大人知道得更多吧,”桃香很喜欢克洛丽丝放出的“辛秘”,她想到兴处,又给少女满上一杯,说道,“原来那天银河降临是对妹妹你的眷顾吗?难怪殿主要封锁消息,这对目前的你来说是把双刃剑,很容易引来邪教徒的觊觎,是我太莽撞了,让你不得不自证清白……不过我带来的都是亲信,已经对他们下达了封口令。”
宫主去了星幕,看上去还不止一次……
与深空贤者不再下达神谕有关吗?祂消失了?
克洛丽丝试探道:“其实是殿主姐姐看我有天赋,付出极高的代价为我沟通银河,殿主姐姐说,如果我能真正沟通银河,就能让宫主姐姐不用再奔波于危险的幻梦境涡流了。”
“就是这样!”桃香激动地握住克洛丽丝的手,“你一定要沟通银河,帮老师她们寻回迷失的贤者!”
迷失!
克洛丽丝醉醺醺的神情立刻醒酒大半。
这是她有资格听到的秘密吗?
深空贤者迷失了……
说好的“切勿迷失”呢?以身试法是吧!
海滩上陡然卷起狂风,洋流涌进突兀出现的裂隙,而另一头,端庄而威仪的女人踏空而来,见少女与玉兽把酒言欢的模样,脸色难看得可怕!
“小……家伙。”殿主立在海面,语气阴沉。
“在呢!”克洛丽丝和桃香异口同声。
尽管桃香生于圣历一三九九年,但富有活力的体魄和灵魂让她在长辈面前依旧像一个娇弱的乖宝宝。
与克洛丽丝的区别在于,少女只是伪装,桃香则是真的顺从。
“哇哇哇,殿主姐姐你可算来了,我好想你……嗝!”克洛丽丝扑向半神的锦衣玉袍,哭泣着缠住殿主的胳膊,刚想撒娇,却好巧不巧打了个酒嗝。
“桃香,你让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喝酒?”殿主的声音愈发阴沉了。
桃香还奇怪殿主大人为何一脸不高兴地过来,原来是因为这个!
她的酒可以直接用作工业,如果不是克洛丽丝那么上道主动把酒言欢,桃香其实是没打算让少女饮酒的。
桃香懊恼又自责,但她不知道,克洛丽丝主动喝酒仅仅是为了套近乎,搜集更多有用信息以便临场发挥。
都说酒后吐真言,桃香抖出的辛秘已经算不上少了。
“没喝多少,只喝了,嗝,”克洛丽丝醉醺醺地说,“十杯八杯的,嗝,白水而已……”
“还十杯八杯?”
“克洛丽丝妹妹记错了,她、她喝多了,不对,桃香是说……”桃香本来想说克洛丽丝没喝到那么多,结果越描越黑,完全没想过克洛丽丝妹妹这样纯良的银河眷者会坑她堂堂执法局局长,只当少女真的喝多记错了数字。
“呜呜,殿主姐姐,你不要怪桃香姐姐,我之前受到了银河的感召,是祂带我进入这个幻梦境世界,在那里我遇到可恶的大盗,我差点被他打死,好不容易才抢下那个有银河神性的宝物,如果不是桃香姐姐及时赶到,殿主姐姐、姐姐你就看不到我了呜嘤嘤嘤……”
克洛丽丝哭得很软,在她说出“差点给人打死”时,殿主知道这小骗子多半又在说假话,但许多东西都是真真假假,这小家伙哭得那么脆弱,又处在幻梦的迷醉当中,谁知道是不是在角落里默默舔舐伤口呢?
当两个孩子都犯错的时候,显然是大孩子错得更多一点。
于是,殿主原本想教训克洛丽丝的火气顷刻间撒在了桃香身上,这里没有旁人,她妹妹的学生便等于自己的学生:
“桃香,你是不是真的以为自己老师不在就能无法无天了!?”
502.究竟多蠢才会被你栽赃啊?
要论无法无天,桃香这几十年的确是无法无天,任人唯亲、偏袒部署、虐待罪犯、酗酒成性……也就是她这个执法局局长权力欲望仅止步于异象梦宫,局内大部分人事都由殿主安排,否则真不好说会怎样。
除了缉捕重犯外,桃香很少会进入现世,她更喜欢生活在无拘无束的幻梦境,把自己变成毛绒绒的美兽,没事就去边疆折腾敌对的异族异兽,或是驾驭着幻梦境乌贼巡游涡流,将迷失的深潜者贯在旗杆上做成尸林。
桃香对外人严厉、对敌人残忍,但对自己人却是极好。
因而看到克洛丽丝酒劲上头、迷迷糊糊模样后,被殿主训斥的桃香是极具负罪感的。
这是对克洛丽丝了解不熟的悲哀,想当初在浴场时维罗妮卡都未能蛊惑初出茅庐的她,一两杯蕴含梦境之力的酒精于克洛丽丝又算得了什么呢?
被喝醉的克洛丽丝腻着胳膊,殿主一时也懒得教训酒鬼,她严厉地问桃香:“窃贼的来历有头绪吗,真的是修士所为?”
“执法局调阅了查普林·费恩身份星徽上的活动记录,他这两周在疏通关系,想调到浮星海的观星台做一名高级干事,因为这个原因,他有机会接触到藏馆窃取宝物,但一名普通的修士想要绕过异象梦宫的侦查行窃完全不可能。”桃香不敢怠慢,忙说道,“而且查普林·费恩身家清白,父母妻儿俱在,家庭美满,他的失踪很有疑点,一般而言,这样的人宁肯自己去死,也不会给家人蒙羞。”
“你认为那个人不是查普林·费恩?”
“他更可能介乎二者之间,比如克洛丽丝妹妹,她先前就变成一个银发小女孩,从外形到灵魂都挑不出毛病。”桃香走过去,爱怜地戳了戳克洛丽丝的脸蛋。
“哦?”殿主斜睨身旁的少女。
克洛丽丝立刻连灵魂都紧绷起来,她急急打了两个酒嗝,在“殿主姐姐”的呢喃中呼噜噜打起瞌睡。
然而,殿主曲指弹在少女脑门上,剧痛之余,一股莫大的、提神醒脑的愿力涌入意识之中,填满灵肉的每一处,让醉酒的克洛丽丝顷刻苏醒,充满力量。
克洛丽丝“茫然”地睁开眼:“发生了什么事?”她诧异地仰起俏脸,“殿主姐姐!?”
“你之前或许真的醉了,但如果要装失忆……”殿主冷笑一声,道,“我会让你真的失忆,从此成为只驯从于星辰教会的奴仆。”
克洛丽丝知道殿主在吓唬她,可她还是生出一丝惧意,连忙甩了甩脑袋,“清醒”过来。
殿主命令道:“把你之前变成的样子再来一次。”
少女不情不愿地易换形象,这个过程并不复杂,虽然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换回了自己的脸,但实际上的梦境形象依旧是“面具人”,因此她只用调整一下身高、胸脯和面具即刻。
当然也少不了策划的灵魂气息。
殿主思索道:“有点儿灵魂教会的意思,你掠夺了别人的灵魂?”
“我哪有那个本事,是疫医的面具啦,”克洛丽丝解释道,“这个面具传承自一位为了拯救瘟疫小镇牺牲自我的女孩,上面余留了她的一缕灵魂痕迹。”
“你难道不是那个面具的第一个主人?”殿主简直想撕了这个撒谎精的嘴,“疫医的代号便是面具的名字,除了你这喜欢搞怪的家伙,谁会起‘苍生’这么个沾染麻烦的名字?”
桃香好奇问道:“苍生是谁?”
殿主一眼瞥过去:“让你多嘴了么?”
桃香和克洛丽丝噤若寒蝉,在殿主的威仪下不敢吭声。
“我有让你闭嘴了么?”殿主忍无可忍,终于揪住了克洛丽丝的腮帮子,她没想到时隔几百年,自己还会像个老妈子一样教育人。
她收的学生哪个不是天赋卓绝、尊师重道,何曾像眼前的小女孩这样让人不省心?
但话又说回来,克洛丽丝这三姓家徒也没拜殿主为师。
这点儿痛克洛丽丝是不怕的,但该哭还得闹,少女一面求饶,一面说道:“疫医的面具破碎后是会回归万灵救主的,不信你可以问我的顶头上司,啊呀呀,殿主姐姐不要再捏我啦!”
“真的?”殿主对疫医的了解也不是事无巨细。
“千真万确!”克洛丽丝诚恳地说,“面具上沾有那个女孩的灵魂痕迹,每一张拥有传承的面具都会拥有前人留下的遗泽!”
殿主没有再纠缠此事,算是揭过了。
接下来,殿主又向克洛丽丝问起窃贼的事。
克洛丽丝思索道:“他看上去阴柔黑暗,给我的感觉很不舒服,但因为当时我在,呃,我因为急着追寻银河的感召,呃,不对,银河引导我遭遇了他,我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战斗,好不容易才夺回那个宝物。”
“星辰之心而已,值得银河对你下达神谕?”殿主的声音彻底转冷了,“你油滑也好、逃课也罢,都不要编造银河神谕这样的谎言,明白了吗!”
克洛丽丝连忙应是。
殿主应该算深空贤者嫡系中的嫡系,既然贤者迷失,那她肯定最想将其寻回。所有与贤者有直接关联的信息殿主都极其珍视,在这方面跑火车,等于在殿主的雷区跳舞。
殿主明面上的生气通常雷声大雨点小,只有这种阴寒如蛇的口吻才真正可怕。
“是这样的,”克洛丽丝知道自己彻底踩到了殿主的底线,立刻吐真话求饶,“我请梦妖精带我去幻梦境入口,银河的眷顾能让我规避异象梦宫的敌视,我本来是想去主岛和艾璐拉人玩的,但进幻梦境是掉进了湖里……”
少女终于将自己怎么落水、怎么生火、怎么烧掉艾璐拉人的养殖场通通交代。
“殿主姐姐,不是我不想说,但如果被猫们记恨上,我以后还怎么去主岛嘛!”
“咈咈咈,所以那群艾璐拉人以为是彩虹小镇的修女所为吗?你真是个可爱的捣蛋鬼,那些被你栽赃的蠢蛋肯定还不明所以呢!”殿主没发话,倒是桃香先笑起来。
如果这事换成别人来做,她肯定要秉公执法,但克洛丽丝可是殿主亲信,看殿主宠溺的态度简直比亲闺女还亲,这也意味着少女是自己人,自己人当然就得护着。
宠溺。这事桃香做出的判断。
如果是她在进修期间做了让殿主发怒的事,直接关小黑屋都是轻的。她曾经骗诱了好多只艾璐拉人,剪胡子、刮毛发,就为了给自己打造出更完美的福瑞形象,那段时间里无数梦境生物遭其毒手,宫主性格温柔,殿主便亲手把她扔进蛇坑受罚。
用殿主的话来说,若非出身星辰教会,桃香一定会成为一名邪徒。但另一方面,这样的人用好了,最适合以暴制暴。
“让你说话了么?”
“唔……”
桃香立刻老老实实地闭上嘴。
殿主对克洛丽丝说:“你的破烂事我不想去管,那个窃贼,继续说你的看法。”
“我的看法……他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香味,我总觉得在哪里遇到过,但是印象很浅,实在想不起来。”
能让梦境行者也想不起来的记忆,大多意味着产生时间过长且十分浅淡,大概相当于一个月前的早餐吃了什么的程度。
克洛丽丝思索道:“但奇怪的一点是,他真的给我搜身了,是不是还偷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桃香道:“失窃一件藏宝便已经是奇耻大辱,我怎么可能给他机会偷第二件!”
“他没攻击你?”殿主陡然发问。
“呃,要说真话的话,我的确没和他产生冲突……”克洛丽丝蹙着眉,喃喃道,“当时只有我一个人,他杀掉我这个小女孩再逃掉不是更节约时间吗。”
殿主说:“你表现出了让他忌惮的实力。”
克洛丽丝摇头:“可我能有什么实力呢,能从藏馆行窃的人,真的会顾虑我这个级别的小角色吗?”
“回想一下,你当时做了什么?”
“唔……”
克洛丽丝直接抽取自己的记忆播放出来。虽然无法百分百还原每一个细节,但基本能反映出克洛丽丝第一视角的大致情况。
“很有韧性的束带,你捆住了他,但不对,”桃香眯起一双水润的兽眸,“他想攻击你,而不是将你带去异象梦宫,在你使用束带后他收回了想法。”
“仅仅这样?”克洛丽丝狐疑道,“我并未表现出强大的实力。”
殿主问:“那束带来自于你的那一类力量?”
克洛丽丝老实答道:“是与【影偶医生】融合的苍生面具,殿主姐姐。”
“即便他不认识你,起码也认得你的神秘特性,”殿主说,“他知道如果真的与你纠缠起来一定会拖到桃香赶到,届时他将插翅难飞,所以才选择弃车保帅,你这愚蠢又贪婪的小家伙,分明感受到星辰之心的神性,为什么不多盘问几分钟!”
克洛丽丝委屈地说:“当时我也是逃犯嘛……”
殿主没好气地说:“你也知道你是逃犯!?”
桃香插话道:“克洛丽丝你再想想,对伪装成查普林·费恩的家伙真的没有一点儿印象么?”
“殿主姐姐说他认得我的力量,可我只使用过两次苍生面具。”克洛丽丝沉思道,“上次是对付空盗的时候,再上次,是在比埃尔区……比埃尔区……伪装……舞女……”她的眼中突然放出光彩,“是那个人妖?”
“这就是教会要调查的方向,”殿主肃声道,“如果真是腐化修道院,绑架修女和伪装修士已经足够表现出他们的部分预谋。”
“要不我亲自出手,抓住那只小老鼠?”桃香露出残忍的笑容。
“你想做什么,挥舞执法局的大棒将犯了罪的领主绑起来下油锅么?”殿主的声音让桃香如坠冰窟,“把邪徒放进领地还毫无察觉就是你的严重渎职!还有她,”殿主又指向克洛丽丝,“一个小小的修女能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横行无忌,你们的监察者都在办公室喝茶打牌么!”
“我回去立刻命人修补异象梦宫的漏洞!”前一秒还目露凶光的桃香此刻像猫一样乖巧,“殿主大人,我不想去现世了……”
“呵,你还怕我将你革职?”
“那个,殿主姐姐,如果真是腐化修道院,我可以去古灵庭帮忙的!”克洛丽丝自告奋勇。
“你也是,给我滚回圣殿读经,要是三个月没有一点儿效果,我亲手扒了你的灵脉做成通讯器!”
一大一小两个问题儿童都不省心,偏偏她们还有各自的本事,殿主简直一个头两个大,近千年的修养终于没有绷住。
她长袖一拂,带着愠怒离开海滩,留下回响的余音:“腐化修道院的事自有人调查,之后圣殿会全面实行临时宵禁制度,别再让我失望了,克洛丽丝。”
殿主离开后,桃香长长舒了一口气,拍着克洛丽丝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的,三个月而已,殿主大人对你那么慈蔼,要不了多久就忘掉今天的事了。”
这叫慈蔼!?克洛丽丝柳眉倒竖,对桃香的话很不满意。
桃香没注意到少女的表情,而是问:“我送你回圣殿?纵火的事你不用担心,殿主大人懒得过问这种小事,我也不会因此惩处你的。”
“好吧,”克洛丽丝有气无力地说,“但是,桃香姐姐,一想到我就要这样离开你,我好舍不得。”
桃香大为感动,她想要痛饮一杯,却发现酒壶已经空了。
梦境中的美酒也需要时间酿造,否则单凭愿力制造,根本无法和真正的佳酿媲美。
“是啊,你太年轻了,三个月的确有些漫长,”估摸着殿主不会再回来了,桃香说道,“要不我们再喝两杯?”
“好呀,可是酒已经喝光了……”
“我去拿,你稍等一下!”桃香兴冲冲地钻进宅邸里。
克洛丽丝则保持微笑,溜到隐秘的角落,从虚空之戒中取出材料——
她要在这里画一个门!
503.那就拜托你了!
圣殿,督导处。
克洛丽丝正低头盯着赤芯木地板的缝隙发呆,频频点头,聆听着玛尔娜神官的谆谆教诲。
“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私闯幻梦境,你知道殿主是怎么派人通知我的么?”玛尔娜脸上每道苍老的褶皱都像一把教尺,仿佛随时会鞭挞在少女的肩上,“临时宵禁!圣殿多久没实行这样的政策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圣殿又出了败类!”
“哒、哒、哒。”
眼泪不争气地落在了地板上。
玛尔娜口吻依旧严厉,但稍微缓和了些:“当然,知耻而后勇,既然你是殿主亲自栽培的人,她对你的要求肯定比其她修女更严格,要说败类也算不上,你犯的错还不到被钉上耻辱柱的程度。”
克洛丽丝抽噎道:“对不起,玛尔娜神官,我知道错了……我只是对圣殿充满好奇,不小心跑到幻梦境的。”
“能靠自己进入幻梦境也是本事,但本事要用在正途上,”玛尔娜神官见克洛丽丝悔改诚恳,加之她相信天枢修女本就极具天赋,因而就没有过问其学业上的事,而擅闯幻梦境的处分可大可小,老迈的神官就选择暂不追究,“按照殿主为你的规划去努力吧。我相信你很清楚自己前进的方向,但其她修女不同,她们的天赋不如你,可能你在天枢神殿就完成的学业,她们要花十倍的苦功才能攻克,所以你要将自己竖为榜样,让修女们多学学你的优点,而不是去观星市度假,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玛尔娜神官。”
“去吧。”
玛尔娜知道克洛丽丝的年纪还未到十五岁,年轻人有些天赋懈怠一下也很正常。克洛丽丝毕竟是殿主的人,哪怕殿主说但罚无妨,她依旧不好就一些“小过错”施予严厉惩戒。
她现在还要处理另一项严重违纪行为——无法无天的彩虹小镇竟然变本加厉,焚烧了艾璐拉人的整片海藻养殖场,简直不可饶恕!
和那等重罪比起来,翘课度几天假、不小心溜进幻梦境又算得了什么呢?
倒是彩虹小镇——不止一次两次了!
“玛尔娜神官再见!”克洛丽丝躬身行礼,“我要去图书馆学习了!”
见克洛丽丝离开,玛尔娜摘下眼镜擦拭,同时感慨道:“不愧是天枢神殿来的修女,多让人省心的孩子啊,殿主大人的指示是有些严格了……”
离开督导处,克洛丽丝直接去了图书馆,理由很简单,图书馆高耸、宽广、内部结构复杂,为修女们提供安宁的学习氛围之余,也是读报看小说睡大觉的悠闲场所。
困了就睡,饿了就请梦妖精通知餐厅,而图书馆每层的盥洗室还配有公共澡堂,就是旨在为潜心好学的修女进行最人性化的服务。
同样,图书馆的门也极多,除非进行三十年一度的修缮翻新,否则没人会在意上边是否多出几笔隐秘的涂料。
接下来一连三天,表面上潜心好学的克洛丽丝都在图书馆制作卡牌游戏、跑团剧本,她打算再营造一段时间假象,等所有人都习惯后就直接走【奥伯兰门启】跑路。
克洛丽丝的门启传送距离很短,但沃伊蒂给她的材料和门启秘文等级极高,不仅能覆盖和改造棺毒和卡洛普希的门启,穿梭封锁严密的幻梦境也不在话下。
虽然殿主的期望是让克洛丽丝研究经义后能真正与银河实现沟通,但少女发现让自己保持虔诚是格外为难的一件事情。她也实在不知道怎么向深空贤者祈祷,所谓把寻回深空贤者的希望放在她身上也完全是殿主的一厢情愿。
的确有可能成功,但克洛丽丝觉得这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决非一朝一夕就能做成。既然如此,做一个苦哈哈的修女就完全没有必要,她是修女,但她的身份不止修女,周旋于那么多势力,时间管理大师也会很辛苦的好吗!
【灵性执杖官】的七门材料里克洛丽丝已经拥有两样,深渊红石和恐魔的胆基本能买到,但幽冥水母的梦和泣鲸之泪多半还得去混沌群海碰碰运气。
如果卷入腐化修道院和选举这档子事,克洛丽丝原本就打算六月的时候沿着一条名为“黄金水道”的天帷之柱下界,那里环境稳定、城邦林立,最多三个月就能沿着盘曲的巨柱直下三百多公里,进入最底层那个失落的世界。
除了材料外,【灵性执杖官】的仪式需要一个强壮的灵魂。晋升者服下主药、受缚者承受作为仪式的“药引”,七门药材蕴含的情绪将撕碎作为“药引”的灵魂,当晋升者成功抵挡住灵魂的反噬后,除了踏入新的高峰外,还将拥有一具效命的幽魂奴仆。
大部分生命死亡后灵魂会随肉体的腐烂分解为灵质,灵质的记忆会映射为幻梦境的投影,想要“药引”是可以去灵界和幻梦境抓捕的。但从现世到灵界再到幻梦境,尽管灵质的总量增加,但灵魂的平均质量及密度会逐步衰弱,因而最可靠的“药引”还是现世中的强者。
寻找的灵魂越强,其分担的负面效应便越多,这也间接影响到【灵性执杖官】的实力和前景。
克洛丽丝原打算前往群海的途中找一两个恶徒为名除害,但少女的个人实力并不算强,还不如在古灵庭,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冤大头有冤大头,猎杀强大邪徒的成功率要高出几十倍不止。
昨日佩姬发来的电报说沃尔茜已经在穿越扭曲丛林,最多一个星期就能抵达古灵庭,给这地精三个月的自由发挥时间终究不美,克洛丽丝当然得狠狠拷问这个手握巨额财富的贪婪鬼,顺便从古灵庭的局势思考布局。
她虽然不在风暴核心,但基于星辰教会、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慈恩院以及太阳教会的背景,加上修狗勾、修地精、帕亚、奈娜这些恶犬坏犬忠犬好友,能间接借用的力量并不算少,达成一些目的是极具可行性的。
假如沃尔茜知道克洛丽丝将她与策划和帕亚等而视之,肯定又要大发雷霆了。
克洛丽丝一心二用,一边用线和纸片缝制卡牌,一边在脑海中构思下一步的计划,同时她给策划发布了新委托——基于她提供的模板构思跑团剧本,通过审批的剧本每万字一百积分。
这可比什么写一千句好狗勾换一积分划算得多。
但策划幼儿园都没上过,就更别提什么写书了,文笔更是糟糕得令人大跌眼镜,昨天提交上来的二十万字剧本瞬间被少女掐掉,策划好说好歹才被给予五十积分的安慰奖励。
不过虽然垃圾,但克洛丽丝梦境世界的时间流速缓慢,策划思维又不是一般地活跃,以量代质的情况下,收益反而比单纯出卖尊严抄写好狗要高上十几倍,而且自己想写什么写什么,还可以偷偷夹带私货、讽刺小贱人,这极大提高了策划的创作效率,为此她还让克洛丽丝从图书馆“印”了一千本文学类书籍进来。
当然,得用积分换。
“你在梦境里养了小动物吗?”这几天一直服侍克洛丽丝的梦妖精好奇地问。
“唔,一只小狗。”
“我也很喜欢小动物,但是驳杂的梦境总会孕育出疯狂的生物,我能看看它吗?”
“现在不行,她对主人以外的人很凶的,会伤害到你。”
梦妖精注意到克洛丽丝用的是她,便赞美道:“你真好,连一只小动物都能辣么平等地对待呢。”
“呼呼,”克洛丽丝禁不住笑起来,甜得像加了糖的蜂蜜,“当然啦,我们要对所有生命都怀有同等的尊重和宽容!”
“嗯嗯!”梦妖精很喜欢克洛丽丝。
它们的族群天生弱小,远远不如能在幻梦境打下一方帝国的艾璐拉人,因此,相较于艾璐拉族群与星辰教会的战略性合作,梦妖精更类似于依附关系,只是星辰教会并未将梦妖精当仆役使用,这才没那么明显。
午后用过餐,克洛丽丝的偏僻读书角迎来了意料之外的客人。
伊芙·洛森,颈上生着未褪的柔软粉鳞的人鱼,她身着以麻线缝制的透气修女服,窗外的明亮星光透在她的薄肤上形成淡淡的绯色,让克洛丽丝注意到人鱼里边还穿着少女上回缝制的泳装。
克洛丽丝诧异道:“伊芙学长?你怎么来了?”
伊芙汗涔涔的,鼻息像夏天闷热的风,有些沉重,她用袖袍擦了擦额头,迎着窗外的凉气坐下来,脸上挂起轻松的微笑:“我找了你好久,英涯宫的大家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后来我和你们的指导神官向上打听,才了解到你在图书馆。”她低下头,小声地说,“我以为你又出去度假了……”但旋即又仰起一张笑靥,“学习的话可以叫上我呀,有费解的知识,我会尽全力提供讲解的!”
与其她修女不同,上回克洛丽丝向她表示过自己才疏学浅,在伊芙这里,对克洛丽丝的滤镜是不带学霸光环的。故而人鱼以为,是少女担心自己做不到与地位所匹配的成绩以致于破坏在大伙心目中的光辉形象,这才藏起来偷偷学习。
“呃,学习?”
克洛丽丝早就放弃那该死的数学啦,谁能想到一个修女竟然得必修那玩意儿,还起步就是高数,还要兼修天文和量化神秘学?
凡人才学那玩意儿,超凡者就该靠天赋和本能!
克洛丽丝没有就这方面回应伊芙,而是拿出几副牌,问道:“你要玩一场万智牌或者游戏王吗?我本来还想做‘太阳传说’,但一些机制用骰子来模拟会增加娱乐成本,‘迷雾杀’也不错,就是五个人玩才有意思……我不知道能否用魔法补充机制,但那样的成本一定很高,如果使用的梦境的话,也要首先缔造一个规则完备、自主运转的微型梦境,这会将更多人排斥在门槛外。”
伊芙愣了愣,讪讪笑道:“我听不太懂……魔法的话,我倒是会一些,要不克洛丽丝你先教教我怎么玩?和麻将差不多吗?”
克洛丽丝想了想,说道:“从游戏成本和玩法机制普及难度来看,肯定要比麻将小众很多。”
说罢,少女细心为伊芙指导了几局,尽管人鱼被杀得丢盔卸甲,却越输越开心。
克洛丽丝用【幻影】模拟出动态画面来,使游戏更具有观赏性。
伊芙内疚道:“我虽然也能用幻象魔法制作一些血量上的变化,但没办法让它拥有克洛丽丝想要的智能性,也无法附魔在卡牌上呢……”
“嗨,没关系啦,我反正也是打发时间。”
克洛丽丝有与虫人合作的意思,光奇奇可亚那边就似乎掌握着许多遗迹科技和魔法,但少女暂时不指望靠这个赚钱。
有这闲功夫不如直接开疆拓土,那样收税来钱更快。此外,普通人的生活成本也限制了他们的娱乐方式,这方面来说,集换式卡牌肯定不如在家搓一把麻将,而搓麻将又不如随时随地都能打发时间的斗地主。
因此,受欢迎程度究竟如何,可以先拿衣食无忧的修女们试试水。
“但是,我可以陪克洛丽丝玩。”伊芙握住少女的手,认真说道。
“玩,学习……”克洛丽丝眼前一亮,说道,“伊芙学长,有个忙我想让你帮一下。”
伊芙喜悦道:“好啊。”
“是这样的,我现在被殿主姐姐禁足,但我有门路回到古灵庭,在此之前我会伪造一直在图书馆学习的假象,我要你帮我打掩护!”
“好……啊?”伊芙的笑容瞬间僵住了,“那、那我……”
“拜托你了,如果有人找我,你就通过圣殿的电报局发信给守望之湖复苏街121号,那是我秘书最新的办公地址,收到消息后,我最快可以在八个小时内回来!”
“你要走吗?又出去……度假?”
“我有重要的事情去筹备,时间紧迫,可能每个月会回来一两次,”克洛丽丝郑重恳请道,“所以就拜托你了,伊芙学长!”
504.民风淳朴艾璐拉
克洛丽丝在图书馆又呆了足足一个星期,伊芙在完成每天的学业后都会在少女身旁呆上两个钟头,有一次干脆在图书馆过了夜,期间梦莲探访了三次,克洛丽丝将自己制作的套牌和戒指中的麻将交给她,请她在修女当中普及。
是日,星空明媚,伊芙又一次来到图书馆,然而她看到除了满桌的书本外,就只有一个坐在书上发呆的梦妖精,少女不见踪影。
伊芙问道:“你好,你知道克洛丽丝修女去哪儿了吗?”
“基于保密协议,我什么都不能说,但克洛丽丝修女拜托我请你帮忙。”
梦妖精说罢,继续开始发呆,克洛丽丝给了它一大笔愿力,这足以让其好几个月都不用工作。
伊芙这才想起克洛丽丝前几天的恳求。
“走了……吗?”
……
幻梦境的坐标随时都在移动,需要靠特殊的仪式或者入口来锚定,但异象梦宫贴近现世,又是星辰教会的幻梦境大本营之一,为了方便人员大规模进出,位置基本是与圣殿相重叠的。
这也是克洛丽丝能够轻易用图书馆门启连接幻梦境门启的原因。
幻梦境中的克洛丽丝面具形象再度改变为银发的薇薇安,这一次她用虚空之触小心翼翼包裹住灵肉,尽可能藏匿气息。
桃香是神赋者,克洛丽丝很难说自己能百分之百在那个人的眼皮子底下漫天过海。
如果被发现,少不了得费一番口舌功夫。
但今天运气不错,克洛丽丝并没有发现桃香的踪影。
少女能明显感觉到异象梦宫无形之中多了一层压抑的氛围,估计是那位执法局局长姐姐最近忙于修补幻梦境的规则漏洞。
防止入侵者的办法是加固防盗门顺便在门口增加几个监控,但克洛丽丝等于直接在墙上打洞,有沃伊蒂的神秘性加持,就算是奇观也不一定能拦住她这只小老鼠。
而且,作为银河眷者,克洛丽丝本身就是异象梦宫的“自己人”,除非物理消灭少女这个漏洞本身,否则无论如何也是填补不上的。
克洛丽丝离开执法局所在莲瓣游入莲座生长的湖泊,她找了一个幻梦境甬道钻进去,在天旋地转的涡流吸引下从水面探出头。
少女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正是她第一次进入幻梦境时的海藻养殖场,几只划船的艾璐拉人正在清理蓝色颗粒状的幻梦境海藻余烬,那把火不仅仅少干了半座湖水,火势还一度蔓延到上方颠倒的草原,将草场化为焦土。
虽然幻梦境再造的成本比现实中低不少,但对于这里的艾璐拉农人而言,也是一笔不小的损失了。
克洛丽丝登时吓了一跳,这要是被猫们抓住,还不得扒了她的皮?
就在克洛丽丝就要重新溜回幻梦境甬道时,一只机灵的艾璐拉忽然发现水中浮起了一颗脑袋,当即举起鱼叉尖叫道:“谁!”
“是我、是我!”克洛丽丝连忙举起手高喊,她用丝线织出漂浮的泡沫筏爬了上去。
“修女!”这只艾璐拉人的应激反应又犯了。
大部分梦境生物的形象都很固定,不会偏离一个大致的基调,更没法像人类那样善变。比如眼前的艾璐拉,猫就是猫,她可以变红可以变白也可以长出尖锐的爪子,让躯干更具野性,但除非潜入更深的梦境,其猫的轮廓基本不会变化。
此刻她紧张起来,全身的毛发立刻长出防御的锐刺。
“修女?”克洛丽丝心中紧张,但口中却保持着一贯的平静,几乎本能地想出应对之策,“不,这位艾璐拉朋友,我是来这里评估损失的薇薇安神官。”
“评估损失?”艾璐拉人狐疑道,“五个星辰日前你们不是来过一次了吗?”
“那么赔偿款下发了吗?”克洛丽丝和蔼地问,“如果哪里存在缺漏,我也好汇报给上级。”
少女的灵魂充满诱人的气质,她使人感到纯洁、亲切,但隐约间又散发着醉人的媚意。
这一方面来自于虚空之触纯粹的包容感,另一方面则是晋升梦境行者后沾染上的魅魔气息。只不过这二者俱是假象,像猎手为俘获猎物而准备的饵。
艾璐拉当然不会对直立猿产生什么想法,但她从克洛丽丝谦和温润的语气里感受到亲切和被尊重的欢喜。
看看人家的服务态度!
还带回访调研的!
“教会已经将愿力以艾璐拉金币的形式偿还给我们了,”猫咪恭谨地欠身,“辛苦您多跑一趟了。”
“这本身就是我们彩虹小镇一些无良修女犯下的过错,教会的赔偿是理所当然的,”克洛丽丝温和地笑起来,“而且我此行的任务不仅于此,我这次是代表教会询问受灾民众还有哪些不便之处,如果你们中有村民存在困难,教会将酌情提供一些补偿资助。”
“这倒没有,虽然生活还是有点拮据,但异象梦宫的幻梦境资源充沛,教会给我们的补贴也比家乡优渥,我们只拿到应得的赔偿就已经足够了。”艾璐拉人急忙摆手。
“这样啊,”克洛丽丝点了点头,送上十万积分愿力,说道,“彩虹小镇的犯案修女已经得到十分严厉的惩罚,这一点就算作教会对受灾镇民的额外补偿,请务必不要推辞。”
“其实不用这么多啦……”艾璐拉表面说不,身体则很实诚地伸过手去,用特有的容器将愿力接收,“愿力的纯度好高,也没有负面杂质……”她鞠躬道,“我在这里代表养殖场的大家谢谢教会了。”
作为能够干涉现实的幻梦境构成也很复杂,虽然愿力是最通用的货币和力量,但它往往掺杂在各种各样的梦境碎片里,被复杂的情绪、诅咒、幻梦境中独特的物质所覆盖,提纯幻梦境中的愿力是门技术活,这方面以梦境行者、魅魔之类的上位梦境生物出类拔萃,绝大部分艾璐拉人是没有这个本事的。
此外,直接从现世人类处汲取愿力比提炼梦境碎片效率高上无数倍,因此总会有强大的梦境生物去满足人类微不足道的梦想,收割他们的愿望。
十万积分对克洛丽丝而言也是不小的负担,但作为自视出众的投资人,肯定不会计较一时得失。
少女笑眯眯地说:“不过,这件事还请接受补偿的大伙不要宣扬,毕竟彩虹小镇的事算教会家丑,我们也不希望影响扩大的。”
猫咪意识到这笔补偿很可能是封口费,但她从来不打算与教会作对,讨厌的也只是个别坏蛋修女,因此连连点头:“维护教会名誉也是我们异象梦宫的艾璐拉应该做的。”
“还有一件事。”
“您说。”艾璐拉已经相信亲善温柔的克洛丽丝是教会派来的神官了,因此神情十分恭谨。
“你知道,当一个族群过于庞大,就总会出那么一两个败类,哪怕是我们圣殿的修女也不例外,”克洛丽丝态度相当诚恳,推心置腹,“因此教会正在考虑增加更多的安全举措,以防止部分不大乖巧的修女再伤害到我们可爱的、忠诚的盟友。”
“您说得太对了!我认为一些修女进入艾璐拉的辖地应该拥有专门的通行令!”猫咪仿佛遇到知音一般,激动地捧起克洛丽丝的手。
她与沃尔茜身材仿佛,但薇薇安的形象相对矮小,也就比眼前的猫咪高了二十公分出头,因此握起手来并不费力。
猫咪诉苦道:“您知道的,人类天生强大,只要经过精神上的锻炼,哪怕是没有梦境天赋的普通人也比我们强壮太多——无论现世与幻梦境。所以总是有修女仗着实力高强在我们的土地上胡作为非,六年前,我的表兄就被一个修女拔掉了胡子,只为实验一个梦境魔法!他好几次相亲都失败了,至今都没从心理创伤中走出来……我的姨妈,她十年前才四岁,因为一个修女的欺骗,把那个修女带到自己的家里,结果我姨妈一家七口全部被灌了迷魂汤剔了尾巴毛!”
梦境生物也会代谢、衰老,似艾璐拉这类灵肉不分彼此、能时刻穿行两界的存在,他们的皮毛、骨骼、牙齿,都可以作为神秘材料使用。
据克洛丽丝在图书馆的了解,艾璐拉的尾巴毛可以用来制作诅咒护符,施术者可以侵入佩戴护符者的意识和梦境,在对象无知觉的情况下进行梦中犯罪。
“简直是人渣!”克洛丽丝义愤填膺地说。
“而且那个修女最后还成为了神官!”猫咪也气愤地跺脚。
“所以为了杜绝这样的事情发生,”克洛丽丝说,“圣殿需要采集更多艾璐拉的意见,我希望你能理解,大部分修女都是纯良无害的好人,因而我们更需要充分的调研来制定一个周全的方案,不能因为一些人的错就伤害到全部修女群体。”
“我理解的,”猫咪连忙说,“像您一样的修女对我们的农业生产提供了许多帮助,大部分修女都是好人的!”
“没错,还没问你的名字……”
“叫我露茜就好,神官阁下。”
“好的露茜,”克洛丽丝在心中感慨着艾璐拉的淳朴民风,同时循循善诱道,“露茜你家住在哪里,是在异象梦宫吗?”
“没呢,神官阁下,我们主要住在主岛,”露茜说道,“现世里的食物比愿力便宜不少,除了有钱人外,大部分艾璐拉都居住在各个现实世界的。”
“喔,露茜,你可以带我去你家看看吗,我也好多做一些调研,我才调到圣殿工作不久,对你们艾璐拉的了解并不多。”
“可我现在还有工作……”露茜为难道,“要不这样吧,神官阁下,我带你去我家的入口,您可以先在主岛逛一逛,等我工作完了就回家接待您!”
“那可真是太好了!”克洛丽丝激动地握住露茜的小爪子,她意识到自己有些事态,又讪讪地说,“我的意思是,我很高兴你如此通情达理,打扰到你的工作我是十分愧疚的。”
“都是为了更好地生活嘛!”露茜摆摆手道,“和我来吧,神官阁下。”
幻梦境到主岛的出口都由艾璐拉人打造,毕竟圣殿与异象梦宫直连,而如果修女要去主岛,直接做光梯就行了,何必专门绕远路呢?那不是脑子有泡嘛!
所以克洛丽丝如果想最快找到去往主岛的裂隙,还得找当地熟门熟路的土著,这能省下她许多寻找出口的时间。
少女在露茜的带领下去往猫咪位于主岛的家,那是建造在岛屿内部、蚁穴一样的城市,艾璐拉人通过“矿车”和狭小的幻梦境裂隙穿行于各个街区。从露茜家径直出去便能看到尽头开阔的天空,一座小型空港漂浮于此,艾璐拉通常在这里乘坐飞艇前往各个浮岛进行工作。
让克洛丽丝感到幸运的是,圣殿的站台虽然拉黑了她的身份星徽,但在艾璐拉这里依旧能用,而且不用身份星徽也没关系,修女的身份就是最好的护照。
时隔两个星期,克洛丽丝终于得以摆脱殿主套在她脖子上的枷锁重获自由!
“噔噔噔噔。”
哼着欢快的调子,在守望之湖空港下船的克洛丽丝乘坐列车回到复苏街121号,在她成为疫医后,很容易就凭低廉的价格在核心城区租到“职工”的福利房,安全性和隐私性要比酒店高不止一个档次。
可惜奈娜还在彩虹小镇,不然拉着精灵在小生命树的荫蔽下泡温泉肯定不错。
但她还没踏进花园别墅的前庭,就发现门前侍立着两个气质残忍、肌肉凝炼的女性门卫,两人鹰视狼顾,瞳孔与常人不同,像接受过超凡的改造。
这种气质的门卫在守望之湖不说相当罕见,只能说绝无仅有。
克洛丽丝皱眉走过去,不料两人仿佛认识一般,恭顺地低下头:“大院长好。”
“你们是?”
“我们是沃尔茜老板的护卫以及……”两人相视一眼,用虔诚的话向克洛丽丝说道,“圣父慈恩!”
看来她们深得沃尔茜信任,在慈恩院内也属于核心团体,否则不可能对克洛丽丝说这样的话。
这意味着她们知道克洛丽丝的背景,更知道谁是老大背后的老大。
“那个矮子住进来了?”克洛丽丝眉头先是一皱,旋即笑逐颜开,“听说她最近发了大财,她现在哪里,快带我去见她!大半年没见,我可想死她啦!”
505.大大优…我优雅哪儿去啦!
复苏街121号的别墅僻静祥和,树荫葱茏,从鹅卵石小径往里走,便能看到后院里由篱笆框起来的人造温泉。
氤氲热气中的沃尔茜白肤胜雪、躯干淡蓝似裳,她的毛发本就服帖,沾水后并不会显得身材缩水,反而将雌性的柔韧曲度衬得更加旖旎。她将半身逸然浮在素白泳圈上,左边娇嫩精致的小手托着红酒杯,右边则从碟盘中抓取干果,两名浸浴在水中的地精女仆为其揉肩擦耳,还有一位约莫十八九岁的高挑秘书坐在一旁的躺椅上,将报纸里的新闻事无巨细读出,一刻不停。
“真不错呀真不错,早先小混蛋就跟着亚里恩特那位疫医学习,没想到还真让她给混进去了……守望之湖的空气质量比不夜城好上一万倍,听说这套别墅的市场价怎么着也得四五十万神盾,小混蛋运气真好,两百星元的年租就拿下了。”
沃尔茜一边享受一边呢喃感叹,不夜城的生活质量本就不高,常年飓风、时不时来一次高浓度辐射预警,哪有古灵庭悠闲自在?她面上风光,但真正用到手里的与富商身份相差甚远。
“她现在还在星辰教会做修女,该死的,我怎么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一想起自己曾经被卖进邪教的事,沃尔茜立刻就为人生的参差忿忿不平,“佩姬说她要三月才回来,唔,趁小混蛋回来前,看看能不能借她这层身份捞点儿好处……”
一旁的秘书还在读报:“……时下名声大噪的游侠英雄塞可已准备进军演艺圈,罗德安·坎普斯勋爵为其注资五十万星元投拍《荒野大侠客》,这或是蒸蒸日上的影视产业又一崭新台阶……”
“把这个人记下来,芙芙,之后我们可能要将他纳为宴请对象。”
“是大明星塞可吗?”
“坎普斯、罗德安·坎普斯!用你还没胸脯大的脑袋瓜子好好想一想,我宴请一个小白脸做什么?他的价值还比不上我的一个指甲盖!”沃尔茜没好气地说。
“好的,卡勒教士。”秘书认认真真记录下来。
这位秘书原本是慈恩院的一位超凡者修女,沃尔茜看中她的实力才选择贴身栽培,但目前为止成效一般,这女孩听话归听话,就是考虑事情不爱动脑袋,只能当个应声虫和传声筒。
沃尔茜眼中闪烁着贪婪的精芒,她说道:“罗德安·坎普斯是浮星海最有名望的传统银行家,这家伙背后还站着雷蒙财团,那才是我们最大的目标,如果我们能得到皮德弗利亚家族的帮助,公司上市将事半功倍!”
御姐模样的芙芙修女懵懵懂懂地问:“可是卡勒教士,雷蒙财团的市值超过五十亿星元,皮德弗利亚家族作为雷蒙财团的掌舵人,真的会考虑与我们合作吗?”
“动动脑子!芙芙,我的笨蛋芙芙修女!”沃尔茜怨声载道,“出航前我就告诉你奇法与皮德弗利亚家族的交易,难道这两个星期你就没有思考出任何东西来吗?”
“正因为这样!”娇媚的芙芙修女一脸愤慨,“奇法主教……奇法那个叛教者做出那样罪不容诛的事情,同他合作的皮德弗利亚家族也背负着不可饶恕的原罪,我们为什么要与他们合作呢?我们是敌人啊!”
“唉。”沃尔茜从泳圈下取出一枚骰子扔到天上,构建起一道无形的幕墙后,说道,“正因为他们是强大的敌人,我们才更应该在弱小时尽可能榨取他们的价值呀!奇法是叛教者,但皮德弗利亚家族对此一无所知,所以我们大可以效仿小混蛋之举——”
“小混蛋什么举?”
“呀!”
芙芙修女背后突然出现一道影子,她吓了一大跳,容貌瞬间狰狞,慌里慌张地施放出【梦魇】技能,然而她并未侵入对方的灵魂,而是仿佛撞上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噗通一下将其“梦魇”顶了回去。
她还没从头晕目眩中看清来者,水中的沃尔茜立马蹦出游泳圈,瞬间腾空五六米之高:“你怎么突破我的结界的!”
沃尔茜嘶嚷着,随着她的腾空,水下有无穷多繁殖的菌毯如远古的高大蕨类,缠绕着将其手脚牢牢束缚。
“唰!”
沃尔茜凭空一闪,与其中一位地精女仆换了身位。
“呀啊啊!”
“不要怕,耶布妮,那个小混蛋的目标只是我!”
一面安慰着女仆,沃尔茜一面从池水面抓起自己的内衣,然而内衣刚到手,皮筋缝隙里便有细密的白线生长出来将她缠住。
沃尔茜打了个响指,身位再换,然而这短短的几秒里,白色菌毯飞速蠕动着占满庭院,她已经插翅难逃了!
沃尔茜在接连易位后再没有可腾挪之物,她撕扯着白线,手脚混乱挣扎,被高耸的白色植株缚在了高空,尖叫道:“啊呀呀呀,小混蛋你不讲武德,你早在我撑开结界前就躲进来了,你偷听、你布置陷阱、你……哎呀呀,快把这黏黏的菌藻扔开,你又嵌合了什么恶心技能!”
“大院长!”芙芙修女终于从慌乱中看清来者。
一般而言,人们会以为大院长是对克洛丽丝福音教养所院长职位的称呼,但对慈恩信徒而言,这一声大院长意味着不夜城慈恩院真正的话事人。
“芙芙救我!”前一刻还从容优雅的沃尔茜此刻花容失色,又羞又怒。
“你们先下去吧。”克洛丽丝摆了摆手。
“是、是!”地精女仆和芙芙修女连忙逃出庭院,离开前还忍不住瞥了她们的教士一眼——
这一年半来,无论是慈恩院的沃尔什·卡勒教士,还是“大慈善人力资源管理公司”的沃尔茜·卡勒女士,这位娇小的地精始终保持着上位者的威严与风度,几乎没有能与之为敌的人。
或许是为了凸显出自己的地位,沃尔茜总喜欢在亲信面前称克洛丽丝小混蛋,这让亲信们觉得卡勒教士果非常人,对大院长也敢如此狂傲。
不料真遇见了大院长,卡勒教士竟然这样柔弱可欺,这大大打破了芙芙修女对沃尔茜狡诈多谋、深不可测的印象。
大院长恐怖如斯!
芙芙修女最后又瞥了一眼胡乱挣扎的沃尔茜。雪膝在藤上踢出一线花径,陵上苜蓿迎风起伏,才从水中腾起的绒絮垂落着一丛丛雨。
“衣服,小混蛋我的衣服!”做了一年多人上人的沃尔茜好久没受过这样的罪,她被邪教拐卖时也未曾如此落魄过!
克洛丽丝坐在躺椅上,用线勾来沃尔茜的红酒杯,惬意地抿着,对着上空优哉游哉地问:“小混蛋叫谁呢?”
“小混蛋是我!沃尔茜·卡勒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混蛋,呜呜呜大院长你就看在咱们过命交情的份上,大人不记小人过吧!”
沃尔茜从泥潭里摸爬滚打走到今天,哪怕看上去端庄华贵,骨子里还是挥之不去的市井气和小人作风,在明知打不过对方的情况下,别说道歉,跪地求饶她都能坦然地做出来。
当然,心里骂不骂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被小混蛋看光也不是什么羞耻的事——
两人都是凤尾蝶浴场的常客,时不时会在浴场商谈一些政务。
克洛丽丝冷冷哼了一声,将其放下,沃尔茜不敢逃,她忙用浴巾擦拭身子,也顾不得烘干,简单披上浴袍便小跑到克洛丽丝旁边,捧着酒瓶为少女斟上,脸上露出阿谀献媚的笑:“克洛丽丝你不是还有三个月才回来吗,怎么突然就……”
“说说奇法的奴隶贸易,说说你的计划。”克洛丽丝抿着红酒,对沃尔茜的谄媚无动于衷。
她们虽是上下级的关系,还有一些主臣附庸的形式,但算是老朋友,对于沃尔茜的性格缺陷,少女不是特别在意——前提是不犯大错。
“嗨,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我这不想多给慈恩院赚点儿经费嘛,就来古灵庭谋求公司上市……”
“多赚经费,负债上千万神盾的那种吗?”克洛丽丝冷笑。
“你都知道了?”沃尔茜瞳孔一震。
“你和城市议会某些家伙的合作我一样知道,别以为你偷偷摸摸就能瞒过我,太阳教会、星辰教会、疫医……到处都是我的人,而你,你以为靠【命运齿轮】绑架数万信徒的信仰,就能把我排斥在慈恩院外边么?!”
说罢,克洛丽丝将酒杯在桌子上狠狠一砸。
沃尔茜吓了一个哆嗦,讪讪道:“哪有的事……我就算想,那我也不敢呀……”
“想?”
“我沃尔茜·卡勒对大院长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她义正辞严,随后又谄媚地笑起来,“我还不是想为大院长多栽培一些骨干嘛。”
“你接下来的处境取决于你的表现,”克洛丽丝淡然道,“开始你的表演吧。”
沃尔茜瞬间老实下来,她低着头,嘴唇嗫嚅:“我最近的确和城市议会的敌对商人往来密切,尽力营造一个谋求自立的形象,做假账、偷税漏税、谎骗福音教养所八十万神盾施工资金是我的错,”说罢,她簌簌发着抖,不敢看克洛丽丝一眼,而是强调,“但我是为了慈恩院,大院长你相信我,我打心眼儿里没有背叛你!”
克洛丽丝眯起眼,笑容亲切:“我很有肚量,你接着说。”
“我是想了一个赚钱的方法,但不知道是不是可行……”沃尔茜瑟瑟说道,“我表现得与你离心离德,然后寻求醉乡那群乡巴佬的支持,如果我成功牵上雷蒙财团的关系,将建筑公司在古灵庭上市,我会从皮德弗利亚家族骗取融资,然后借他们的名声坑一把乡巴佬。”
克洛丽丝面无表情地点头道:“继续。”
沃尔茜战战兢兢:“我再成立一个材料公司,通过高价买入原材料的形式把建筑公司掏空,然后申请退市、破产清算,反正你说不夜城周边起码要开发十年嘛,我先把项目立起来,把钱转走,那些傻逼又不知道……”
少女问道:“你要用雷蒙财团取信你口中的‘乡巴佬’,问题是,你如何取信皮德弗利亚?”
“我可以效仿你,扮成奇法的学生!”沃尔茜来了精神,“我这一年通过【命运齿轮】的力量,根据奇法残留的账本追查了他过去许多活动,其中皮德弗利亚家族是奇法的大主顾,他们似乎长期需要人类进行一些活祭仪式。”
“浮星海禁止贩奴。”克洛丽丝强调。
“谁还做贩奴那么落后的事?”沃尔茜不屑道,“我认为今后的劳动力市场是‘契约奴隶’的天下,表面上他们拥有人身自由,实际上我们可以用合同控制他们,这可比奴隶还好使!”
“沃尔茜。”克洛丽丝黛眉微蹙。
“我、我知道的,我只是用这个借口说服那群吸血鬼!”沃尔茜正色道,“我们是要为天下人谋福祉的!”她又接着说,“奴隶交易太困难,正规渠道的劳工却好弄,他们要活祭,那安排几个死亡率较高的工程即可……当然,我是骗、是骗,我会先安排一些死刑犯,等公司上市就……”
“很好,沃尔茜,你不愧是奇法的‘学生’啊。”
克洛丽丝越笑越开心,像一只择人而噬的猛虎,但当下,整个庭院里就只有地精一个。
少女又说:“薇薇安,刚才的你都听到了,该你表演的时候了。”
沃尔茜一怔:“薇薇安?”
旋即,地精看到一缕灵体从少女的“躯壳内”溢出,汇成一个银发美人的形象。
一见地精,银发美人便用与外貌不相称的娇嫩声音尖叫道:“恶毒、无耻,主人你可不要信这种将普通人的性命绑在它利益车轮上的吸血鬼,死刑犯,哼,说得好听,谁知道你到时候用的是死刑犯还是普通人!?”
妖精大小的薇薇安抬起下巴、仰起脖颈,仿佛多么高尚似的。
“你又是谁?主人?”沃尔茜隐约从对方身上感受到极高的位格,她心中涌出无限的危机感,当即贬斥,“区区膝下奴仆,怎么敢揣摩一位高贵的慈恩教士,克洛丽丝院长的左膀右臂?”她冷眼一瞥,闷闷哼道,“你、也、配!?”
506.三人行必有我师
沃尔茜与策划初一见面便剑拔弩张。
于地精而言,克洛丽丝忽然多出一个位格不俗仆人让她感到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沃尔茜深知少女当初提拔她的原因,除了其慈恩院背景外,更多在于没有合格的亲信可用,现在随着小混蛋搭上疫医和星辰教会的列车,其手底下有更多人才加入是理所当然的,但这势必会威胁到她沃尔茜的元老地位。
对修勾来说,她天生为自己赋予了一层高傲的底色,不屑以大量底层人为谋局的筹码,而更喜欢对每一个关键角色进行精细布局,沃尔茜满口卑劣的市井习气为她鄙夷。同时,这也是策划第一次知道克洛丽丝还有慈恩院的背景。
这小贱人不是帮太阳教会在不夜城镇压慈恩圣教、还灭了路恩提亚这尊门槛上的半神么,怎么又和已经被碾碎的不夜城慈恩院不清不楚,看上去还地位不凡!?
克洛丽丝在策划心中的危险程度再拔高一个档次。策划对小贱人重新进行了评估,根据秉钥人的传承来推算,小贱人极有可能来自老师口中的虚空教会最大余孽,石匠会。
但让策划一直不敢肯定的原因是,若小贱人真的来自石匠会,怎么至今未见其他门徒的存在呢?而且,若没有门徒的暗中帮助,小贱人这个可耻的“间谍”凭什么在诸多势力中游刃有余?
克洛丽丝的实力不济,否则当初策划也不会按捺不住贪婪之心,真身出镜夺取秘藏之戒。
「如果当初我不打算将小贱人变成奴仆,没有试图入侵她的灵魂,而是以伤换伤硬碰硬的话,现在的胜利者就是我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策划才更加困惑克洛丽丝的背景。若是石匠会高徒,怎么会和一群野路子探险家组队孤身犯险呢?探险家难道能比石匠会的人还可信?
克洛丽丝身上的谜团越多,策划便越是要取信于小贱人,加之那卑劣地精即将带来的计划,若自己不主动交代一些情报,这部分情报的价值很可能就要永远失去了。
「要把所有筹码都牢牢攥在手中,我的机会不多了。」
抱着诸多想法,策划才立刻对本来就看不顺眼的地精开炮。
“只有在泥潭里摸爬滚打的蛆虫才整天把配不配挂在嘴边,”策划冷哼道,“高贵的人永远都有资格做他们认为对的事!”她扭头对克洛丽丝道,“主人,这地精既然有不臣之心,那她说的话便没有任何可信度,这种人怎么能代您管理慈恩院内务,她迟早会走漏风声、背刺主人的!”
克洛丽丝笑眯眯的抿着红酒,饶有兴致地观赏两个矮子的争执。
“你以为英明神武的大院长会信你血口喷人么?”沃尔茜忽然灵光一闪,阴沉沉道,“主人……博爱众生的大院长一直高举废奴大旗,再潦倒的仆役也只会尊称院长而非主人,你这奴隶……难不成是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才被大院长拘役灵魂?”
“主人”这一称呼倒也有例外,譬如凤尾蝶浴场里,女奴便时不时称客为主,但那更多是一种情趣,而非人身附庸。沃尔茜察觉出策划称呼上的区别,立刻意识到对方的来路多半不干净。
“干你什么事!你这种贪婪的吸血虫地精到哪儿都是附骨之疽,便是巨人也会被你吸得瘦骨嶙峋,”策划知道自己身份上的天然污点,因而不打算纠缠,只是逮着对手的黑料使劲复读,她又贴近克洛丽丝一些以示得宠,劝道,“主人你千万不要信这种人,我对这些教会的运作颇有了解,交给我管理绝对比放任虫豸啃咬大厦好一万倍!”
沃尔茜也知道自己手脚不干净,她气鼓鼓地跳脚道:“你才是吸血虫,你全家都是吸血虫!你不是吸血虫怎么会被克洛丽丝打为奴隶?阶下之囚转移话题做什么,怎么不说说你都干过哪些好事儿?”
薇薇安掩嘴轻笑:“我不屑与一个卖主求荣之徒讨论,你只配被我钉在耻辱柱上受世人唾骂!”
沃尔茜越蹦越高:“我与克洛丽丝是过命交情的好友,大人说话,一只犯了罪的奴隶犬有什么资格在这里饶舌狂吠!”
“你才是狗!”策划勃然大怒。
“怎么这么急,被我说中了?”沃尔茜嘴角噙起果然如此的阴笑。
“长毛的吸血虫,地沟的蛆,你知不知道深界的地精八成都是奴隶出身?人越缺什么越爱强调什么,我看你多半就是奴隶,被人调教了不知多少回才如此肮脏下贱!”
沃尔茜跳得脚底板发疼,她是做过奴隶,但从来是她用计谋把别人耍得团团转,何曾受过这样的污蔑和羞辱?
若非自怜自爱,怯懦的她也不会一直将自己藏在兄弟的皮囊下。
地精感觉血气在往脑中的血管挤,她暴怒道:“狗东西你是在说你自己么?越缺什么越爱强调……你现在只是一缕灵魂状态,真身还在拘束当中吧?我看你早就是被玩得污秽不堪的破娃娃,在监牢里欲求不满地喵喵叫呢!”
眼见人身攻击的事态愈演愈烈,克洛丽丝也舐掉唇上最后一滴红酒,浅笑道:“要不你们打一架?沃尔茜,你的神术能直接作用于灵魂,薇薇安,我也并未完全封禁你的全部力量,所以打一架吧,胜者为王,不是么?”
此话一出,理智渐渐失控的两人突然警醒,悬崖勒马。
“我办事从来用脑子,”沃尔茜清咳一声,淡然道,“怎么可能一介奴隶动手动脚,那太掉价了!”
“呵呵,我怕我出手给你打死!”策划虽然如此说,但也没有打架的意思。
开玩笑,小贱人将她囚在没有源力和梦境之力的牢房里,哪怕她现在看上去能出现在外界,但这缕灵魂根本无法离开克洛丽丝超过五米,实力连原来的十分之一都没有,还承受着地狱之火的侵蚀、难以从虚弱中恢复。
那地精凭之前的几手腾挪就能立于不败之地,何况用上神术?
她薇薇安还没傻到吃这个亏!
尽管架不能打、口不能骂,但该表现的还是要表现,策划立刻说道:“主人,要收拾皮德弗利亚何须要这只卑劣地精?她能做的我薇薇安能做得更好!”
“就凭……”
沃尔茜刚想反驳,克洛丽丝示意其噤声,对策划道:“说说看。”
“还记得主人当初捡到的名片吗?那是由我老师制作、且经过我加密的梦境节点,它能通过梦境联络上所有接受过协约的人,虽然没有直接接触,但我随时能命令名册里庞大的诈骗团伙!”这是策划的底牌之一,但现在不得不交出,她尽可能平静地说,“我早就伪造出一支与空盗从事奴隶贸易的团队同皮德弗利亚家族接洽,原本我想借此深入调查他们的黑料,在大选之日交给开拓党的政治对手,让与格莱曼奇合作的苍生失去接触天枢的机会!”
策划狠狠瞪了地精一眼,讥讽道:“我与这个满脑子是钞票的吸血虫不同,主人,我们有着更同一的目标和伟大理想!”
“谁说我是吸血虫,我、我只是从那个慈恩院的敌人手里吸取一些利息!”沃尔茜辩驳道,“浮星海七成煤、钢、源晶的原料来自雷蒙财团,就连乌布诺尔空域都有一半矿场由雷蒙财团投资,作为雷蒙财团里的掌舵家族,皮德弗利亚家大业大,岂是说扳倒就能扳倒的?”
“哼,你以为开拓党都是铁板一块么,作为政治联盟,他们远要比革新党更松散,一群抱残守缺的‘探险家’领主,呵呵,若非觊觎【渡星桥】,格莱曼奇早就与开拓党做切割了。”
“那又如何?”地精一脸不服。
“皮德弗利亚本身就存在邪神信仰,他们与腐化修道院的合作更为星辰教会不容,一但暴露,就连格莱曼奇也不敢在这种层面为其站台。”策划对沃尔茜投以轻蔑的目光,信誓旦旦。
不料,沃尔茜莞尔一笑,她看着克洛丽丝:“既然她全都交代了,那事情就都交给我沃尔茜操办吧,克洛丽丝,相信我,这次我一定能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等搞到融资后我把七成都捐给福音教养所!”
克洛丽丝总觉得不太对劲,问策划:“腐化修道院是所有人都忌讳的深渊势力,既然格莱曼奇都不敢碰触,皮德弗利亚家族为何敢与它们合作?”
策划思索道:“皮德弗利亚家族做的天衣无缝,目前还没有明显证据证明他们与腐化修道院直接相关,但我通过一些献祭仪式捕捉到皮德弗利亚的小儿子——里尔·皮德弗利亚——的蛛丝马迹,那个存在腐化象征的庄园被发现后,格莱曼奇为了今年的大选悄然压了下去。”
“等等,”克洛丽丝忽然想起奈娜收到的密函以及事后遭遇的通缉与追杀,少女质问道,“奈娜的密函是你寄的?”
“我是为了掩盖自己的踪迹……”策划眼瞳一缩,她顿觉不安,将声音压得又弱又细,“如果我早知道侠盗和主人是一路,薇薇安就不会那么做了……”
闯入密室难免会造成些许破坏、留下痕迹,策划为了避免被察觉,便从乐园中挑选了一位有实力、正义感也爆棚的工具人做替死鬼。
克洛丽丝又问:“你上次说的那个密室也是此事?”
策划不吱声,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少女沉默良久,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终于,克洛丽丝说道:“如果你不诬陷奈娜,我就不会在灯港市的列车上遭遇被通缉的她,也不会因为棺毒的刺杀卷进风波,更不会有她在你制造的爆炸现场救出诈骗犯、从而让名片落到我手里。”
策划的灵魂仿佛僵结,在霜天的咆哮中颤栗。
少女感慨道:“命运真是奇妙,这对我而言不算坏事,如果没有我可爱的薇薇安,我不就没有那场盛大的洗礼了么?不过啊,薇薇安,奈娜她难道不无辜吗?”
策划苦涩地说:“我对主人忠心耿耿,能为主人效劳是薇薇安的荣幸。”
“咯咯咯,哈哈哈哈哈!”全程旁听的沃尔茜幸灾乐祸、捧腹大笑,“瞧呀,到底谁才是把普通人绑到自己利益车轮上的吸血虫?如果不是克洛丽丝,你这条坏种不知还要祸害多少人!”
“闭嘴,地精!”策划朝沃尔茜一斥,又对克洛丽丝说,“如果主人要将皮德弗利亚家族摧毁,不妨从探险家公会的内部斗争着手,当初我雇佣游侠劫狱,就是为了递出贩奴把柄、进一步挑唆星辰教会与开拓党的矛盾。”
“……”沃尔茜沉默了。倒不是不想反驳,而是她发现策划的手笔似乎更大,在攀比欲中生出些许自卑情绪来。
但是,哪怕地精想要玩一把更大的,她也找不到切入点。对沃尔茜来说,能借奇法这条线对皮德弗利亚家族实施诈骗就已经是惊天行动了!
“游侠的事我们要关注,针对皮德弗利亚家族的计划也得进行两手准备,”克洛丽丝安排道,“薇薇安,你整合你与沃尔茜手中的资源,制定出一个更详尽的方略来,听到了么?”
“薇薇安明白。”策划恭顺地低下头。
“还有沃尔茜,你的骗钱手段太拙劣了,”克洛丽丝教训道,“这样很难取信醉乡的乡巴佬,根本赚不到大钱,放长线才能钓大鱼,平民没有几个钱给你赚,但下界遍地是小有家訾的领主。”
地精竖起耳朵,当初还在不夜城宣道时,她就知道小混蛋的脑子里装满奇思妙想,很是剽窃一些少女的手段:“怎么个说法?”
“你在古灵庭上市后,给公司做额外的金融衍生品到其它空域贩卖,把目标客户定位贵族、豪商,并许诺他们高额回报率,一个月百分之三十百分之五十都可以,你让手下人做好计算,确保最后能取得收益。”
“百分之五十回报率,你当我是做慈善的你!”不出所料,沃尔茜再次跳脚。
“目光短浅!”克洛丽丝冷哼道,“你先砸几千万神盾进去做出口碑,到时候你就是周边贵族圈真正的财神爷!他们将源源不断地找你买入!新钱补旧息,你将立于不败之地!”
“口碑?新钱补旧息?”沃尔茜琢磨着这个词,陡然间,她的表情呆滞了一瞬,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抑制的激动颤抖,她呢喃道,“这个模式很难维持,需要更精密的布局、需要更精密的布局……”
口中说着很难,她表情的贪婪却早已将其出卖。
策划也顾不得主仆尊卑了,她在这一刻仿佛圣母上身,是三人中唯一的良心:“你疯了,那些没钱的领主会变本加厉剥削普通人的!”
“我是殿主钦定的圣修女!”克洛丽丝攥紧拳头,“如果星辰教会拿下探险家公会,我就可以与探险家银行取得合作!”
沃尔茜和策划皆是一愣:“合作?”
“我们可以与探险家银行再做一门只可用于专项投资的贷款凭证,购买者直接抵押资产从而获得超额贷款,我们将凭证发给他们,他们再用凭证投资给沃尔茜!”
“可是你们迟早要卷款跑路,领主都破产了你们从哪儿收钱,你……”策划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的思路突然无限开阔。
克洛丽丝的狠厉手段连她都感到强烈心悸——
少女冷笑道:“探险家公会如果真的改革成功,不正愁没借口拿那帮旧领主开刀么?”
策划攥着拳头,对克洛丽丝更加忌惮,她不做犹豫,立即顶礼膜拜着高呼:“主人英明!”
唯有沃尔茜还处在谵妄状态,她将克洛丽丝的话都纳入考量,【副脑】早已陷入过载,口中不停地呢喃着:
“从长计议、此事须从长计议!”
507.“大明星”
策划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重视克洛丽丝的阴险,但万没想到小贱人还能提出这样开创性的绝户计。
只要前期计划能稳步进行,有第一批资金涌入并取得收益,那么即便后来者察觉出不对劲,也依然会前仆后继,原因无他,全来自人性的贪婪与傲慢——
既然收益是实实在在的,那么只要自己提前退场,就不必在乎后来者如何哀鸿遍野。
事到如今,策划也只能感慨一句克洛丽丝不愧是慈恩院的掌权者,将人性背负的原罪琢磨得一清二楚!
为了方便策划与沃尔茜进行谋划,克洛丽丝去探险家公会取出了修狗勾存在保险柜里的其它名片,沃尔茜与其中一枚名片建立协约后,便能通过梦境的形式与策划实现联络。
“东西在这里了,”【巍城】内的金库中,公会职员萝萝露拉将其中“六二六”号保险库的箱子交给克洛丽丝,好奇问道,“这是四年前一个失踪的青铜探险家存放的保险箱,你一个新人,到底从哪儿得到的金库令牌?”
克洛丽丝耸了耸肩,不作回应。
萝萝露拉也没追问,她说道:“那好吧,还有一件事,之前你送到公会的‘千足魔人粗炼脑髓’已经经过评估,有关幕夜高原的遗迹钥匙也出了报告,一万六千四百二十贡献点数会记录在你的名下,你已经获得晋升荆铁的资格,只要成功完成三次基础的二级委托和一次公开考试,公会就会赋予你新的探险家徽章,原有徽章功能将失效、但你可以用作收藏。”
贡献点数能在探险家公会兑换物品,价值在一定区间内浮动,在一些二道贩子探险家的操作下,一贡献点数大约能兑换价值十二至十五星元的物品。
“怎么还要做三次任务,还要考试?就不能直接升级吗?”克洛丽丝不禁埋怨。
“这是为了测试你的平均水平,探险家公会得为每一个探险家的生命负责,给予符合他们能力的评价,这将决定你的探险家徽章能够执行哪类二级委托。”萝萝露拉耐心解释道,“幕夜高原一役,你的探险家身份已经多出‘精湛医师’的评价,里面记录了你擅长的‘外科医疗’、‘诅咒祓除’等技术,今后哪怕你离开中部深界,这些评价也会给你带来福泽终生的名誉。”
探险家公会重新细化了各类委托和职业需求,同时根据每一个探险家执行委托后的反馈更新评估,其队友也可以为其进行评价,这些都将记录在探险家公会于幻梦境中公开流动的文档里,可供所有探险家进行查阅,这将极大减少一些无良探险家浑水摸鱼、插队友两刀的情况发生。
“此外,公会已经将组建幕夜高原遗迹远征队的计划提上议程,那可能是六级或七级委托,之下还有许多二到四级的分支委托,”萝萝露拉补充道,“由于你是遗迹钥匙的贡献人,公会承诺与你共享关键情报,但如果你要参与进去的话至少也要晋级荆铁才行,那时候你可以与莉莉组队。”
“那好吧。”克洛丽丝不置可否。
前往公会大厅,少女再次浏览起一干任务来。
上次她加入布鲁尼的探险队,准确说来应该是依附于三级委托的一级委托,作为随行辅助医师,克洛丽丝本来该留在营地中,面临的危险系数远低于进入遗迹。因为违规带克洛丽丝深入遗迹,大抱熊探险队还受到探险家公会贡献点数扣除、半年内禁止进入高级遗迹等处分。
布鲁尼这类探险家本来就是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因而那点儿处分可有可无,不过,假若克洛丽丝因为布鲁尼的失职死在遗迹,其处分将要严厉得多,整支小队的评级也会下滑。
“一四六三年一月六日,二级调查委托,暮星岛的泣歌,推测为古代亡魂作祟,需要除灵师一类的超凡者查找哭声来源……”克洛丽丝思索着面前这份委托,口中默念道,“不管除灵还是超度,让星辰教会来做不最合适吗?”
似看出克洛丽丝对这份委托的兴趣,策划在她的脑海中说道:“暮星岛在浮星海北侧旋臂的边境,原本是土著观测渊流的前哨,天枢降临后,星墙挡住了渊流和迷雾,暮星岛也成了连接‘长蛹’的繁华要市,最近十几年又在上面建立了浮星海第二大的影视基地,同时也是贵族豪商一掷千金的娱乐城……接受这个委托的话,主人可以顺便与罗德安·坎普斯或其它贵族进行初步接触,为今后的计划建立一些人脉基础。”
渊流即深渊领域的延展,黑暗纪时,深渊侵蚀了绝大部分领域,哪怕时至如今,渊流也仍旧部分存在于下界各个空域,成为比迷雾还危险的禁区。
迷雾的神秘特性多变,有的致命有的只是使人迷失,运气好的话还能在薄雾区搏个九死一生,而一但让渊流蹭上,深渊会立刻腐化所有乘员的理智与生命。
克洛丽丝饶有兴致地说:“有意思,那个什么游侠大明星就在上边儿拍电影吗?”
“多半。”策划被少女关了快两个月,外面的发展进度早就不知道了。
“咦,克小姐!”
突然间,一阵惊喜的尖叫声盖过了公会大厅的喧嚣,引得往来探险家们侧目,出声者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不仅不害羞,反倒高傲地抬起下巴,表现得卓尔不群。
而她事实上亦是如此,其打扮火红妖冶,一身法袍犹似只存在于富丽宫廷礼裙,裙摆拖曳于地,如焰流滚动。女人年轻昳丽、充满燃烧的活力,即便不尖嚷,许多探险家仍旧会将视线黏在她的身上。
薇曼·利萨拉本,克洛丽丝早已将其抛在脑后,但她愚蠢的打扮实在令人印象深刻,因此少女立刻便将她认了出来。
女法师手里换了一根新的法杖,她身边陪同着含蓄内敛的同龄短发女性,克洛丽丝与其有过一面之缘,是薇曼·利萨拉本的同窗好友兼跟班,可露儿·奇奥拉。
克洛丽丝不喜欢这个傻乎乎的家伙,明明在幕夜高原遭了那么大的罪,居然还穿一身裙子继续当探险家,这是嫌逃命时不够慢么!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克洛丽丝记得薇曼·利萨拉本颇有背景,她的家族也来守望之湖表示过感谢,是有榨取价值的对象,故而少女笑道:“是薇曼啊,你怎么在这里?”
薇曼·利萨拉本螓首微低,罕见地露出腼腆笑容来。
按理说,薇曼在克小姐面前丑态毕现,本来该老死不相往来、最好这辈子都别见面,但她之后却多次造访守望之湖,可惜佩姬每次给出的答复都是克小姐有事外出。
这让薇曼难得思考——克小姐是卓越的探险家,她是不是正在执行一些危险的委托呢?
于是,薇曼带着自己的好姐妹在探险家公会轮流踩点,遇到假期便来探险家公会喝咖啡,俨然成了此地的常客,这也是她这身打扮没有引起过分注视的原因。
人们早就习惯这位鹤立鸡群、在幕夜高原立下赫赫功劳的年轻魔导士了。
连薇曼·利萨拉本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何种心态,她总是惴惴不安地想与克小姐见上一面,也许是想证明自己没有幕夜高原那么差,也许是想交个朋友,又也许只是想再见一见。
但无论之前怎么想,薇曼此刻的脑袋都是一片空白,紧张又羞赧,一如记忆中曾在克小姐面前失禁的一幕幕。
「薇曼·利萨拉本,利萨拉本在古灵庭分支家族的嫡长女,天赋一般却备受宠爱,虽然是分支,但古灵庭这一脉并不比濒临绝嗣的宗家弱,一两百年内必然会成为新的宗家。主人可以先利用薇曼·利萨拉本的天真涉足古灵庭上流社会,如果要在暮星岛进行深度调查,这个女人能提供不少便利,必要时也能用来分担风险。」
策划的提醒在克洛丽丝意识中响起。
不得不说,论出谋划策,修狗勾就是比小地精靠谱不少。
克洛丽丝吩咐沃尔茜接下暮星岛的委托后,殷切地牵起薇曼的手,将她往包厢拉:“你也是来接受委托的吗?怎么没和朋友们一起?”
“我、我想要像克小姐一样独当一面,”她背对大厅,用魔法压低声音,以免光辉的形象在大众认知中跌下“神坛”,“我这段时间十分努力地在修炼,路博·乔治那些菜鸟早就被我甩在身后了!”
“喔,看来你吸取了幕夜高原的教训,有了长足进步,不错嘛薇曼,我很看好你。”克洛丽丝不吝褒奖道。
薇曼·利萨拉本一怔。
那个尖酸刻薄凶起来又吓人的克小姐,在夸奖她?
这时,克洛丽丝随口一提:“对了,薇曼,我这里有一个委托你要参加吗,暮星岛的二级调查,在荆铁级探险家的带领下,朽木级探险家也能参加。”
“好啊!”薇曼·利萨拉本没来由狂喜,她激动地说,“其实我本来打算毕业后进入演艺生涯的,《荒野大游侠》克小姐知道吗,就是最近宣传火热的那个!原本剧组还想请我当女主角,可惜我爸爸以学业为重给推掉了呢!”
“噢?”克洛丽丝笑道,“那你更想做探险家还是演员呢?”
“当然是成为克小姐那样的!”薇曼·利萨拉本斩钉截铁地说,“听说克小姐是出色的疫医,我最近也打算接受一些祓除恶咒的委托呢!”
508.便宜的委托
灯港市,探险家报社。
近月来亚当·劳伦斯的风头一时无两,由他牵头的报道深刻揭示出一条邪恶、隐晦的贩奴链,部分领主和商人串谋,不仅对外来偷渡人口瞒天过海,甚至还将辖下领地的子民拐骗至魔窟,为其贴上三六九等标签分类贩卖。
亚当·劳伦斯有关于“仗义游侠”的系列采访源于一起商业公司对想要外出谋生的浮星海公民的求职诈骗。原本想要寻找工作的几位青年女性并未如合同所言那样前往比埃尔的纺织厂工作,而是在运奴船的带领下被羁押至洪夜的艾拉卡市镇,接受奴隶主惨无人道的调驯。
领主们为了有充足的廉价劳动力在土地进行产出,通常会限制领地居民的人身自由,哪怕过去两百多年,浮星海的领主们依旧保守顽固,在他们眼中,若没有星辰教会强加干涉,辖地公民哪一个不是自己的私人财产?
一个受过教育的健康奴隶普遍价格在五十到三百星元不等,奴隶被贩卖的原因和渠道则五花八门。无论是想要捞偏门的落魄贵族,还是觊觎公民家产的贪婪之徒,又或者收拾掉一些颇有抵抗之心的顽固之辈,都可以通过这个渠道让人石沉大海。
也有满足私欲或进行邪教仪式者的存在,这使得表面星光灿烂的浮星海背地里藏着烂入骨髓的腐血。
亚当·劳伦斯的报道是揪出邪恶力量的一束光,在“游侠系列”专访开篇后,星都、古灵都、灯港举行了声势浩大的纠察活动,无数有着惨痛过往的居民纷纷检举,俨然有要将所有邪恶领主都踩在脚下的势头。
因为报社的杂志销量剧增,报社名誉也跟着水涨船高,亚当·劳伦斯也荣幸升为主编,被市民誉为“英雄背后的男人”。
只有亚当·劳伦斯自己知道他承担着多大的心理压力,每一天,记者都感觉自己行走在钢丝上,稍有差池就会坠入深渊。
他的办公桌上放着四封信。
第一封来自探险家公会的圆桌议会,他们投出要亚当·劳伦斯晋升公会核心的橄榄枝,前提是揭露开拓党领主们架空公会的恶行,并针对性地揪出不法领主,从而配合圆桌议会完成内部清洗。
第二封来自有菲林普斯财团站台的社会党,党魁维璐梅卡希望亚当·劳伦斯能揭露开拓党暴行,同时与社会党旗下报社合作,为那些受害的公民发出更多声音。
第三封来自革新党总统候选人伍德罗·皮尔斯,革新党的态度同样是打压开拓党,然而他们并不希望将此案扩大化,态度暧昧不清。
第四封是卡里翁托·格莱曼奇的邀请函,希望他参加古灵都的一场慈善义卖,格莱曼奇表示亚当·劳伦斯这么关心民间疾苦之人应该将有限的舆论对准那些食人肉吸人血的黑心工厂,为普罗大众谋福祉,同时还附带了一封古灵都综合大学对他妹妹詹妮·劳伦斯的励志奖学金。
这也是亚当·劳伦斯为什么会将塞可等一众游侠推到台前的原因,然而当下的事态仍旧超乎他的预料,以至于让他每夜辗转反侧,手心时时渗着汗。
名声?利益?正义感?
亚当·劳伦斯已经不确定自己到底想要追求什么。有时他感觉自己充满力量,随便选择哪一方都会被奉为座上宾,但他知道,自己实际上只是凋落枯茎里一株长势稍好的青草,看上去鹤立鸡群、惹人夺目,风一吹仍旧会应声而倒。
这两个月里,亚当·劳伦斯光是奖金就拿了三千星元,抵得上过去七八年苦功,直至现在他依然觉得恍若隔世,竟真的凭借一篇报道从资深记者荣登主编宝座。
他还能站得更高,也能摔得更惨。
亚当·劳伦斯静默在自己的座位上,背对星光,宛若凿痕生硬雕塑。他不敢做出任何举动,他担心此刻就有超凡者正躲在窗户外、藏在烟囱里、隐匿于书架角落——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擦响雕纹繁复的镀金打火机,点燃一支产自秘温湿地的上等雪茄、叼在齿缝里,目光沉凝地将信一封封焚烧,掷进座位一侧的火盆。
虽然是主编,但他桌上陈放的杂志和报纸无一不与游侠及贩奴案相关,在此事尘埃落定前,这便是他唯一的价值。
亚当·劳伦斯犹记得监牢里的拷打,他时常保持警惕,但暂时不担心自身会遭逢意外。
一方面,此案还未动摇开拓党根基,开拓党的那些大人物要做的是与犯罪者做切割,而非要他永远闭嘴徒招嫌疑。格莱曼奇既然愿意邀请他,那便不是要在宴会上置他于死地。
另一方面,他现在是报道此案的最大主力,吸引了几乎整个浮星海的注视,若真有人刺杀他自己,难道其它几家就不派任何人盯梢么?
“咚咚咚。”
“请进。”
敲门声在得到亚当·劳伦斯的回应后,一个身材火热、棕红长发的性感尤物走了进来,那是报社给他安排的主编助理、曾经的同事,莱奥娜·塞利安。
“什么事?”亚当·劳伦斯脸色尽可能舒缓,但仍旧紧张。
对方自己相处超过三年的同事,但他现在看谁都像是间谍。
那四封信的分量究竟有多重,他这个七年资深记者再清楚不过。
“你如今名利丰收,怎么还总是一副熬个通宵的操劳模样?”莱奥娜随意地将文件拍在桌上,坐在亚当·劳伦斯的扶手边,指头勾着开襟低领,眼神暧昧地说,“不过在你这个年纪,的确还需要一样来补充成功的定义。”
“什么意思?”亚当·劳伦斯坐怀不乱。
莱奥娜身上有着清淡的香水味,是与她外表不太相称的含蓄内敛,妩媚中散发着清澈的美丽、妖娆里带着一抹纯洁。
这使他想到艾拉卡市镇的那个妓女,浓妆艳抹、刻意地挑动着男人最粗鄙的荷尔蒙。
“我二十六岁了,家里那个老头子急着给我挑个门当户对的夫婿,”莱奥娜香肩一耸,无所谓地说,“朋友一场,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是么?反正我家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你机会蛮大的,要不试一试?”
“我可没有这个想法,莱奥娜。”亚当·劳伦斯冷淡地说。
“呵呵,你们男人不都一个德性?只要敢做敢认,哪怕让你只是鱼水之欢又何妨呢?”莱奥娜试着用食指去挑亚当·劳伦斯的下巴,被后者一把攥住。
亚当·劳伦斯严肃问道:“你究竟什么意思?”
“不解风情,”莱奥娜撇了撇嘴,从扶手上下来,按着桌上的文件说道,“自己看吧,我的主编大人。”
亚当·劳伦斯低头一瞧——
“英雄还是淫徒?多名游侠遭到强暴指控,‘救赎者’塞可深陷绯闻风波!”
亚当·劳伦斯皱眉道:“这是不折不扣的污蔑!”
“谁知道那些人的真实想法?正义游侠?金钱名利?”莱奥娜呵呵笑道,“看见屁股就挪不开眼睛的乡巴佬,你说他们名利丰收后更想兼济天下还是在床上睡女人?”
亚当·劳伦斯左手攥紧拳头,右手揉着眉心思索,他蓦地站起来,往门外走去:“准备去暮星岛的船票,通知克雷斯律师事务所,先搞清楚那几个控告究竟是怎么回事。”
“亚当。”莱奥娜喊住他。
“嗯?”
“从朋友的角度提醒,你的新闻深度已经足够,趁火真正烧到塞可头上之前,你最好停止继续挖掘这桩案件背后的事情,它牵涉太广,不是我们一家小小报社能担下的。”
亚当·劳伦斯回头看她。
这场案件的深度到哪儿为止不由他说了算,作为备受关注的喉舌,在哪里停下也不由他说了算。
倘若淡出公众视线,他自己是否真的会获得安全呢?
可不那样,承担风险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名利,还是飘渺的正义感?
亚当·劳伦斯时时感觉人格处在分裂状态,灰发中早已夹杂一半银丝。
“呵呵。”
推门而出。
……
浮于海上的暮星岛,星幕洒落的尽头。
从这里向北张望,能看到旋臂一端驶入狭窄的河道,从那条水道过去,便是纵深千余公里,平均宽度堪堪一百的“长蛹”。长蛹落差四十八公里,以西是与扭曲丛林、乌布诺尔、大飓风接壤的渊流“死笼”;往东则是广袤的迷雾禁区,浩荡雾流通天彻地,中间一弯胳膊似的打了个旋,绕进幕夜高原。
“这就是星光交汇之所吗,还算不错。”
克洛丽丝登岛的第一件事便是熟悉环境,她与薇曼·利萨拉本坐在观光的公共机械马车里,手里捧着十星分一杯的蜜桃汁。
法师的小跟班可露儿被薇曼本人仍在灯港;疫医的小跟班则带着团队去了暮星岛的电影节现场,为今后的布局碰碰运气,试着用策划的资源打下一些人脉基础,再不济去贵族圈混个眼缘也是好的。
“两位小姐是来观赏电影节的嘉宾吗?”操纵机械马车的车夫热络地说。
克洛丽丝反问:“为什么不能是准备接受颁奖的大明星呢?”
“古灵庭影业起步的这二十多年来每一个有名气的演员我都知道,”车夫爽朗笑道,“您比我见到的所有大明星都典雅华贵,这样夺目的人物若不是演员,那多半就是出身名门的贵族了,您是法师吗?”
他后半句显然针对的薇曼·利萨拉本。
克洛丽丝虽也清媚诱人,但比薇曼少了一丝外表上的成熟,同时常服裙装打扮也不如法师那么妖艳,像一朵燃烧的玫瑰。
“其实都不是,我们是前来调查暮星岛泣歌的探险家。”
“呃,古代坟岗午夜哭声这事倒是有所传言,也有一些人出现过类似的幻听,但我从未去过那里,真假无从得知,”车夫神情慎重地说,“但这种东西么宁可信其有,我是万万不敢过去求证的……你们两位小姐去调查吗,如果真的遇到什么危险……”
“这位是我的朋友,名门出身的魔导士薇曼·利萨拉本,那可是享誉法师界的古老家族!”克洛丽丝拍了拍薇曼属于舞蹈家的包含弹性的大腿,脸上不无骄傲,“任何妖魔鬼怪也敌不过她的法术,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薇曼心中窘迫,但脸上却不自觉跟着露出骄傲,仿佛当真如此。
车夫也没回头看,只是用敬佩的口吻说:“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小瞧两位了!”
克洛丽丝吩咐道:“你先在城里的主干道行驶一圈,等傍晚时将车载到西边的奥卡姆城堡即刻。”
“您的意志!”
暮星岛面积比飓风岛略小一些,海岸线五百余公里,多丘陵地带,离开主城往西行驶一个钟头便是暮星岛市政府开发中的新城市。
这里原先是土著的英灵归眠之地,开发商在坟头动土前早已刨过一次,该有的诅咒或“邪秽”大致扫除,但近年来仍旧是不是出现一些灵异事故,每次请人祓除都是治标不治本,隔三岔五就来一遭,不算严重。
这也是克洛丽丝能在公会接到这项二级委托的原因。
建于丘陵上的奥卡姆城堡则是此番委托人的住所。
此刻正值晚餐时分,城堡的主人依旧在办公厅和属下们商榷事宜,克洛丽丝二人在女仆的带领下进入其中,打断了办公厅内的讨论。
“罗布森勋爵,接受委托的探险家来访。”
“好的,你们先下去吧,”布莱恩·罗布森示意办公厅清场,他的眼神在与两位来客接触时先是一愣,随即在诧异的目光中笑道,“是薇曼啊,几时不见你怎么成探险家了?你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都说你想做演员,若非仆人提醒,我还以为来的是一位电影节大明星呢!”
薇曼困惑道:“你是?”
贵族笑道:“我啊,布莱恩·罗布森,你舅舅的好友的姐夫的生意伙伴,说起来你还得叫我一声叔叔呢,咱们见过几次面的不是么?去年我还在你二十一岁的生日宴会上出现过呢,你记得吧?”
薇曼·利萨拉本:“?”
我生日宴会杂七杂八、白吃白喝的宾客少说也有五六百人,哪记得什么舅舅的好友的姐夫的生意伙伴?
“咳咳,不记得也正常,毕竟当时人那么多,”布莱恩·罗布森有些尴尬地坐下来,说道,“现在认识也不迟,还是先谈谈正事吧,薇曼,你确定调查委托只由你来执行而不带上你家族的仆人和侍卫吗?你和那些贱民的探险家不一样,哪怕是二级调查委托也是存在风险的!”
二级调查委托与二级扫荡委托不可同日而语,调查只需要发掘出事件真相即可,背后可能藏着三级四级才能解决的麻烦。
之所以发布二级委托主要还是便宜,调查出个头绪也就罢了,正说明问题并不复杂。但是,就算探险家死在调查途中也无伤大雅,他们委托方不仅可以少缴一笔委托金,还能侧面估算出事件的危险程度,算是请了个免费测试员——这也是探险家公会需要改革但暂时难以顾及之处,核心人力匮乏的情况下,不可能对所有委托都面面俱到。
但布莱恩·罗布森万万不敢让薇曼·利萨拉本死在这里,他一个不上不下的商人贵族,薇曼·利萨拉本就算在这里磕破个膝盖对他而言也是偌大风险。
“当然不只是我!”
布莱恩·罗布森松了一口气,然而气还卡在喉咙里,薇曼紧接着说:“还有我最最最最最好的朋友,克……呃,克小姐!不是么!”
509.古灵内祸,矮子阋墙
据策划在意识中透露,布莱恩·罗布森是浮星海小有名气的开发商。他本该是是外侧旋臂某座岛上的领主,因其高祖父挥霍无度、家道中落以致他不学无术的老父亲爆掉了最后几枚金币——
不仅将岛上的绝大部分领土都典卖出去,还给儿子继承下一笔丰厚的外债。
好不容易让家业稍微振兴的布莱恩·罗布森对名利有着狂热的贪婪。他有过六任婚姻,敢在最落魄的时候欺瞒诓骗;也擅长抓住机遇,借前妻的东风坐成了罗德安·坎普斯的忠臣良犬,对古灵庭上流人物如数家珍;更喜欢接受挑战,垦别人不敢垦的荒,掘别人不敢掘的坟。
他认识薇曼·利萨拉本,但可怜的“魔导士”小姐并不知道这个看上去宅心仁厚的路人甲是个什么东西。利萨拉本家族不是浮星海本土贵族,但这不妨碍她的生日宴会名流云集,布莱恩·罗布森这种腆着脸自称“叔叔”的神经病和暮星岛电影节蹭红毯的家伙没什么区别。
意识到只有这两位小小姐来执行委托的布莱恩·罗布森心中凉了一半,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位克小姐是……”
不待克洛丽丝回答,薇曼骄傲介绍道:“克小姐可是菲普林斯医学院的优秀毕业生,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的知名疫医,探险家公会的卓越探险家,就算是迷雾潮汐下的幕夜高原对克小姐而言也不过如履平地、小菜一碟!”
一想到马车上克小姐那么抬举她,薇曼觉得自己也有必要给克小姐长一长“脸面”。
脸面这玩意儿,翻译过来就是薇曼·利萨拉本的荣誉精神。身为神话法师家族的一员,不管多么败絮其中,薇曼都得金玉其外。当然,无意识的薇曼·利萨拉本并不会觉得自己内里腐朽不堪,只要被夸奖,她第一时间的印象就不是名不副实的尴尬,而是油然而生的自豪。
克洛丽丝保持矜持地微笑,对薇曼的话不置一词。
布莱恩·罗布森压下狐疑,他露出恍然的神色,赞美道:“原来您就是最近声名鹊起的疫医克小姐,早知是您接下的委托,我应该筹备更盛大的宴席为您接风洗尘!”
克洛丽丝知道这家伙说的是恭维话,毕竟疫医中没什么“克小姐”,有的只是“苍生”女士。
不过睁眼说瞎话的技能她也与生俱来,少女淡然道:“不需要,直接告诉我们更多委托相关的情报吧,我只是为了尽快晋升顺手为之。”
见少女如此自信,商人稍微相信了些,紧接着,薇曼催促道:“快点行不行,我们时间很宝贵的,等处理完这项委托我要和克小姐享受电影节呢!”
感情两位大小姐是来度假“顺便”为之啊!
布莱恩·罗布森来了精神,这可是不可多得的攀上利萨拉本家族关系的机会。
作为法师家族,利萨拉本家族与财团并不处于一个赛道上,哪怕看上去没有财阀那般膨胀的财力和权力,也不影响他们有着不逊于之的高贵。
“电影节会持续一个星期,两位有什么安排吗?如果没有的话,鄙人的城堡倒是有不少干净敞亮的空房,”布莱恩·罗布森殷切地搓着手,“《荒野大游侠》预告会后,坎普斯勋爵还有一场盛大的晚宴,许多青年俊杰将会光临,正适合您这样尊贵的小姐出席。”
“干净敞亮?”克洛丽丝在矜持的微笑中微微蹙眉,不经意间流露出嫌弃的眼神,“你一定不是在说这座比乡下地堡还潮湿阴晦的建筑吧,如果不是为了迁就工作,我想就算是下水道里的流浪汉也不会住在这样落魄的居所。”
少女的神情依旧彬彬有礼,仿佛只是陈述一件客观事实,但那陈述中隐含的,确实发自本能的傲慢和居高临下的蔑视。
换作一个正常的普通人,即便不会因此大发雷霆,多半也会将不悦或苦涩写在脸上,但布莱恩·罗布森赔着笑说:“当然不是,这样破落的地方怎么容得下两位千金之躯呢,如果二位有意,我可以订下暮星酒店的豪华套房,等委托结束后,再带两位好好参观岛上的风景。”
“最好是这样,我实在是受够这里潮湿的发霉味道了!”
克洛丽丝的态度反而令他欣喜。布莱恩·罗布森相信彬彬有礼的少女并非出于恶意,不经意间的轻蔑恰恰说明这是一位养尊处优、见惯奢靡的大贵族,值得结交一二。
立场有分歧的疫医姑且不提,如果他能将薇曼·利萨拉本邀请至坎普斯勋爵的宴会上,圈内人士都会因此高看他两眼,稍一运作,就能为生意带去便利。
不过……
原来悬壶济世的疫医也是这般德性吗?
呵,伪君子!
布莱恩·罗布森一边在心底唾骂,一边在面上笑容灿烂。
薇曼既欢快又有些不悦,能和克小姐赏游固然是好,但她不想多出一个蹭关系的神经病向导,也不想参加什么稀奇古怪乱七八糟的晚宴。可是,既然克小姐应允,她也就不再提出反对意见,换个思路讲,这岂不是意味着她能和克小姐游玩一整个星期?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路博·乔治那帮不学无术的废物只会拉低她薇曼的水准,而和克小姐的大探险家呆在一起,薇曼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熏陶得更加“优秀”了!
敲定行程后,布莱恩·罗布森介绍起委托的详情来。
暮星岛的泣歌历来存在,这里曾是土著观察渊流的前哨,但同时也是一座埋葬英灵的旧土。据说第一位偷登岛屿的探险家便因为盗窃财宝而被幽灵寄生,沦为不死不活的傀儡,而随着探险家群体对各大部落的合纵连横,暮星岛边缘也逐渐成为探险家的根据地之一,那位由幽灵残害的探险家因而有幸被同行们解救,剔削了全部有害器官,住进了古灵都的博物馆中供人参观。
再后来,土著溃败,天枢降临,新的领主集团彻底成为暮星岛的主人后,对岛上的“邪秽”进行过多次大规模祓除,于是就有了而今的繁荣局面。
理论上暮星岛早已不该存在任何邪灵作祟,但每隔一段时间依然会闹出灵异事故,严重时甚至濒临凶祸,曾有多位修为深厚的除灵大师来此勘测,却始终找不到事故的来源,只能圈定禁区、不了了之。
餐厅里,克洛丽丝端了一杯葡萄汁,给薇曼满上红酒,对布莱恩·罗布森说:“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暮星岛的泣歌本质上是你们开发商压缩禁区的结果?”
“这只是我们为公民谋福祉的正义举措,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布莱恩·罗布森腆着脸笑,他又义正言辞地说,“为了提供更宜居的环境,同时也防止潜在危险爆发,我们理当对那些邪秽除恶务尽,这是我们身为浮星海公民理应承担的责任!”
“啪、啪、啪。”克洛丽丝鼓起掌。
薇曼肃然起敬道:“原来你是一个这样正直的人!”
克洛丽丝:“……”
“呵呵呵,薇曼你过誉了,这只是我们应尽之务罢了。”布莱恩·罗布森发出宽厚的笑声,仿佛眼前的女人真的是他侄辈。
“我先去现场查看具体情况,如果真的存在邪灵,”克洛丽丝顿了顿,平淡说道,“我会视情况祓除的。”
担心潜在危险的布莱恩·罗布森连忙摆手:“这倒不必,两位只需要对这次的事故进行调查和评估即可。”
发生灵异事故的地点在奥卡姆城堡西北十几里的施工区,人工平整的道路穿过山坳,沿途时时能捡到掘后未填的坟坑。
布莱恩·罗布森在发布委托时有所隐瞒,这次的事故除了存在幽幽泣声外,还有好几位劳工失踪于一座座木桩背后的密林。
尚未被砍伐的高大木杆垂下细长的阴影,那些粗硬、扭曲的枝须在模糊的星光下在雨后泥泞的湿土投射出交错的黑暗。
四周几近悄寂,只有风中的瑟瑟叶响,和草里的悉索虫行。
来到铁丝网封禁的大门前,薇曼感觉自己的脖颈被一阵阴风拂过,那些刮过耳畔的风像婴儿,似笑似泣,就在她以为这就是所谓的哭声时,“吱呀”的开门声将她吓得两脚离地。
“呀啊——”她一惊一乍。
“在你尿裤子之前,”克洛丽丝瘪着半张脸,任薇曼八爪鱼似地缠在她身上,措辞严厉,“从我身上下去。”
薇曼这才惊觉,她重新落足尘埃,讪讪笑了笑,心有余悸地说:“克小姐,这里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危险,要不我先呼叫一些家仆过来……”
克洛丽丝戏谑:“你可是闯过迷雾潮汐的天才魔导士,幽灵就能把你吓着?”
“现、现在又没有外人,”薇曼侧首低眉,轻声说,“克小姐不要再捉弄我了……”
“你这么怕事,又为什么要做探险家?”
“正因如此我才要锤炼自己呀,”薇曼理直气壮地说,“等我像克小姐一样厉害,就能独自处理这些事故了!”
她说得好有道理,克洛丽丝懒得反驳。
少女用布莱恩·罗布森提供符文石打开铁丝网上几枚“烈阳”就能烧毁的、聊胜于无的驱灵结界,轻步踏入。
在探险家们多次大规模扫荡后,就算有灵质聚合的幽灵也早就被净化、被分解,结界内几乎没有成型的灵质,那些来自于久远年代的印记已经十分稀微,换成维罗妮卡也不一定能复现出过去的历史。
偶尔,克洛丽丝能从一两座还有石刻的坟茔上提取两百余年前的刹那过往——几个浑身长满疱疹黑斑的土著趴在先灵的坟岗前奄奄一息,两米多长的白色纽虫破开他们背后的囊肿立起,先是开成一朵妖冶、邪恶的花卉,继而每一朵花瓣跟着分化,长出苔藓、蝼蚁、毒蝎和畸形的毛绒动物,彼此黏连蠕动。
看上去,过去的土著遭受过一场可怕的瘟疫或诅咒。
克洛丽丝颊上的白色花藤在体表蔓延织锦,与虚空之触相融,部分延至薇曼的长裙,这能极大增强对外来诅咒的预兆和抗性。
不过少女并未发现任何诅咒,两百多年过去,这里的坟茔也被考古的探险家们掘得七七八八,如果真的还存在诅咒,那早该蔓延并被铲除了,疫医不会坐视灾难的发生。
两人爬上山冈,立在一座扁平、锥形的玄武岩石碑前,除了四下环绕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坟冢外,没有任何异常存在。
少女在意识中呼唤道:
「薇薇安,你给我占卜占卜情况。」
「不知道,滚!」
「?」
「啊、对、对不起主人,我是在和那个矮子通讯!」策划义愤填膺地说,「那个没进化完全的短毛杂碎,她、她竟然敢给我投影宴会的美餐!主人,她根本没想着完成您的任务,薇薇安的建议是拔掉她的牙!」
在沃尔茜与名片缔约后,策划能与地精保持意识层面的交流。修狗勾本来还想尝试着催眠修地精,奈何沃尔茜有【副脑】傍身,哪怕副脑被入侵,主意识仍旧保持绝对的清醒,不仅不给策划一点儿可趁之机,还在宴席上大快朵颐,一边直播一边问:“监狱里也能吃到这些吗?我不知道耶,薇薇安你也和我分享一下你的生活吧!”
克洛丽丝很满意两个矮子的内斗,但她也感到无奈:「先别管她,处理完我手上的问题,给你加餐!」
加餐!她薇薇安又不是狗,岂是肉骨头能打发的?
一想到名片对面的某个矮中矮享尽荣华富贵,她却只能为一顿梦幻缔造的食物而操劳,策划立刻感觉人生的不公平如一座大山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策划咬牙道:「好的主人。」
通过少女的视野,她开始视察周围的情况,通过银河固有的占算特性进行推演。
「有些奇怪,我没有将暮星岛纳入局中,但这里似乎能干扰到我安排的好几条线……」
克洛丽丝与策划意识交流,放在薇曼眼中就是少女独自立在坟岗静默如像,格外森冷恐怖。
“克小姐,”薇曼轻轻摇晃少女的胳膊,“这里什么都没有,要不我们先离开吧……”
“呜——”
就在这时,坟岗远处突兀响起幽咽、嘶哑、诡异的声音。
510.朽树
幽诡的林地里,那不似人发出的声音隐含着某种别致的韵律,像是磨成骨粉的光洁砂砾滴打在水晶沙漏的另一端,风化的时间通过嘈杂的、使人心绪不宁的声音重新出现在世人耳畔。
薇曼握紧了手中的法杖,她一度追求最华美的魔法,但经历过幕夜高原的心理阴影,在克洛丽丝“扔”掉【熔土】后,她将新法杖选为更注重防护的【新星】,清一色守护魔法。
克洛丽丝言语鄙夷:“这根法杖不会再让你平地摔了吧?”
“这是祖父从藏库中取给我的,可以抵挡一切诅咒!”薇曼既自信又不自信地说,“只是它拥有完整的灵脉象征和微弱的自我意识,只有取得认可的使用者才能发挥出更完整的力量,不过那样也存在被它同化意识的风险。”
薇曼的潜在台词是:她并不被这件灵器认可,因而也就无从谈及所谓的风险。这似是一件丢脸的事情,但隐隐的,她又为自己不会被“垃圾”法杖“拖后腿”而感到骄傲。
“喔,”克洛丽丝漫不经心地说,“比【熔土】还贵么?”
“大概?”薇曼也不确定。
去探险家公会时,克洛丽丝给【熔土】做过鉴定,价格与薇曼口口声声的“五万五千”星元天差地别,公会负责人给出的回收价格是“六千五百”星元,由此可见某位冤大头究竟被宰了多少肥肉。
考虑到【熔土】的力量或许能在某天有用,克洛丽丝就没有贱价销售,而是留在了戒指中。她不需要时刻携带那根法杖,自然不会受到其固有诅咒的影响。
薇曼·利萨拉本的祖父肯定比她本人要靠谱得多,这意味着【新星】的价值很可能名副其实。
这就是家族传承悠久的好处,利萨拉本家族的现金和产业或许远不如财阀丰厚,但真把老祖宗留的东西都揭出来,并不会差到哪去。
无形的庇护覆盖整座山头,那些幽咽的声音立刻偃旗息鼓,只有空气的风还带着些轻微的韵律。
强忍着不去打量那根法杖,克洛丽丝放置一只植入了【黑暗感知】特性的红婊子布偶行在前边,带薇曼往声音的来源走去。
森林的空地里,巨木似高大的卫兵矗立着投出阴影,阴影汇聚之处用水晶堆砌着亮紫色的“篝火”,一尊尊手舞足蹈的人影围绕着唱跳,发出幽咽的、沙沙的声音,像进行着某种神秘仪式。
薇曼小心地扯了扯克洛丽丝的袖子,想要开溜。
“嘿!”克洛丽丝慎重地喊了一声。
“克小姐,你干嘛发出声音!”薇曼吓得魂不附体,“他们很可能是邪灵!我们会暴露的!”
“从你使用那根法杖开始,我们就不存在隐藏的可能。”
白色菌毯涌出漩涡,克洛丽丝从中取出【玩具枪】,为“烈阳”上膛。
红婊子布偶咔叽咔叽地一蹦一跳,它钻到篝火中向上张望,将视野通过苍生面具传递给少女——
那是一张张四分五裂的脸孔,空洞的眼窝盛放瓣如指骨的白花,森然利齿沿腮切开,无序生长的毛绒菌褶在松弛的皮肤卷起一层层浪,田垄般,肉瘤般的果实茁壮发芽,海星似辐射状增殖。
“你们好——呀——”
红婊子布偶正要打招呼,它的声音却渐次拉长,无数蚯蚓、纽虫、蜈蚣、蚰蜒等线状生物从它的口中涌出,与之接触的白线也似受感染般,一圈圈缠绕成诡怪的环节活物。
克洛丽丝感觉自己眼睛有些干痒,本该是血丝的物什此刻正如细密的荆条爬满眼瞳!
“轰!”
烈焰在篝火中爆发,克洛丽丝瞬时切断与布偶的联系,她双目深黑,一层虚空之触覆在眼膜上,独特的感官让视线变得阴晦却清澈。
“轰轰轰!”
又是三枚烈阳点燃树林,弥漫的大火将林地焚为焦土,让环境变得酷热难耐。
少女讨厌高温,尤其是烈阳特性的高温,好在薇曼的【新星】并非全无用处,它发散的乳白色光晕在山坡上扑成草野,逐渐抵消掉弥漫的火势,只余神圣的光辉还在焦尸上闪烁。
「薇薇安,这是什么诅咒?」
「看上去风险不大,主人。我没见过这样的诅咒,它应该有些年头,但我也没见过相关史料……术业有专攻,主人,你才是疫医。」
克洛丽丝隐隐觉得策划的言辞中暗含讥讽,但对方回答得的确没什么毛病,她暂时不好鸡蛋里挑骨头。
少女走过去,盯着地上的焦尸问:“这是那些失踪的劳工吗?”
“我、我不知道,”薇曼紧紧贴着克洛丽丝,再劝道,“邪灵看上去解决了,克小姐,我们先回去报警吧。”
「从头骨的轮廓看,应该是早已迁徙出暮星岛的土著,不是其它空域的土著,而是两百多年前,浮星海土生土长的人类,作为一名出色的疫医,我想这对主人而言应该很容易分辨。」
“闭嘴,你再这样我今晚上给你灌一肚子马尿。”克洛丽丝皱眉嘟囔。
薇曼两股战战,不敢再吱声了。
克洛丽丝问道:“看上去是掩埋于此的尸体,如果是正常人的骨骼,烈阳早已将其烧得千疮百孔,你说对吗,薇曼?”
“唔……”薇曼进退维谷,她感觉克小姐在自言自语,宛如一尊让人感到害怕的谵妄幽灵。
端详一番后,克洛丽丝发现所谓篝火实则是一座土堆翻起的坟茔,坟茔内蕴含的亮紫色晶体已经黯淡,少女俯身查看,说道:“午夜型苏生石,蕴含充沛的灵性,灵魂教会和死灵法师喜欢这些东西,很适合作为沟通类仪式的通用材料。”
「这里的土著喜欢用苏生石作陪葬,将加工后的苏生石捣碎浇进骨骼中,能让一部分灵魂渗进躯骸深处,不随肉体腐烂。」
克洛丽丝说:“所以这是尸变吗?如果只是这么简单,探险家扫荡这里时早就将一座座坟茔扒光了。”
「可能是午夜型苏生石具有独特的周期性,也可能与那个诅咒有关,它看上去很像【生命礼赞】失控,但薇薇安没遭遇过厄难级灾难,因此不能确定,我建议主人查阅浮星海天枢降临以前的历史。」
少女嘟囔着埋怨:“你可是十步一算薇薇安呀,怎么连这点儿小事都不知道?”
「……」
策划不说话了,她似乎还在为沃尔茜的事生闷气。
“就这样吧,莫名的诅咒,苏生石引起的尸变,”克洛丽丝拍了拍手,说道,“回去交差了,薇曼,具体的事交给有本事的人调查。”
说罢,少女带着如释重负的薇曼离开坟岗,见到回返的两人后,布莱恩·罗布森惊诧道:“这么快就解决了?”
“只是有一些推论,”克洛丽丝简单说明了坟岗的遭遇,补充道,“并不保证根除隐患。”
听罢,布莱恩·罗布森立刻满脸愁云。
这意味着眼下不是寻常的灵异事故,可能还存有潜在的传播性诅咒风险。
克洛丽丝问:“我的任务算完成了吗?”
布莱恩如梦方醒:“当、当然,我会在委托令上印章……此外,暮星酒店要明天才有空置的套房,现在天色渐晚,要不还是先在寒舍……?”
克洛丽丝皱了皱鼻子,思量片刻后,不情不愿地说道:“那就在这里应付一晚上吧。”
入夜,除了值夜仆役外,城堡上下都已睡去,等一切都安静下去后,克洛丽丝悄无声息地遁入阴影,游出窗外。
隔壁的台灯还亮着,薇曼·利萨拉本缠着天鹅绒床被辗转,她怀里抱着法杖,将庇护笼罩房间,眉宇尽显踌躇——
“克小姐,这里的房间那么大,要不咱们一起挤一挤吧。”
“克小姐,我睡不大着,你也没睡的话,一起去花园走一走?”
“克小姐,今天晚上把我吓死了,如果独处,那些邪灵一定会找我复仇的!”
“克小姐,我的表现还行吧,至少没有扯后腿……”
“啊啊啊,简直糟透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嘛!!”
薇曼不知道自己是恐惧邪灵还是烦郁别的事情,她将棉絮滚得向沟壑纵横的浪,最终将枕头往脑袋上一盖:“不管了,睡觉!”
克洛丽丝从窗边掠过,没去管神经质的低能法师,她循着记忆中的山路,隐匿着重新进入那座坟岗。
「我并没有产生危险的预感,薇薇安,你确定当时还有其他人在么?」
「我就近做了一些预言,发现有极大的阻力扭曲了结果,一般而言,与结果偏离越远说明干扰项越复杂、越庞大。」
预言和占卜不同,是在无数可能发生的概率事件中由因及果,如同沃尔茜曾让克洛丽丝脚下的地面朽坏、奇法预言路恩提亚死亡。预言的神秘性强化了特定事件的走向,让无数“因”齿轮般蜂拥而至,推动最终的结果。
预言小贱人通过布偶联系被瘟疫感染的过程中,策划明显察觉完美无缺的因果链条出现了某些小小瑕疵。
那是苍生屠戮土著的诅咒,她薇薇安又没预言小贱人去死,没道理让这混蛋那么轻易扛过去。
诚然,古灵庭有太多策划无法抗衡的存在,她也很难影响到高位者的决策,但有一点是不变的,那就是古灵庭两百多年来的游戏规则。只要围绕游戏规则进行布局,多方势力互相掣肘下,策划有把握利用其诉求达成自身目的。
浮星海群岛无算,主要关注党派之争的策划很难对旁枝末节进行事无巨细的调查了解,因此她很好奇这座岛上还存在着什么关键信息能干扰到自己原本的计划。
为此,策划主动动用自己为数不多的力量,帮助克洛丽丝进行隐匿。
在虚空之触的双重加持下,阴影中克洛丽丝的存在感几乎达到最低。
至于【捉迷藏】,自上次使用后克洛丽丝便在胸针一旁留了便签,提醒自己在使用时已经出现比较危险的精神隐患。克洛丽丝早已多次失去对胸针的记忆,之后再看便签的提醒,就更不敢轻易使用这件异想体。
此刻,死寂坟岗已连虫豸的声音都泯灭,空气没有流动,但是,克洛丽丝抬头时却发现,天上的星象正在以超常的速度流转。
少女脑海突兀传来策划惊疑不定的声音:
「可以离开了,主人,这里存在很怪异的结界!」
克洛丽丝没有迟疑,迅速朝远离坟岗的坡下离去,少女在阴影中向前游动,然而数百米的距离仿佛被拉伸至无限远,她不知自己是在移动,亦或者整座山头都活了过来,当天空的繁星将凝聚的光辉投射在身上时,显出形的她发现自己正立在那座锥形的玄武岩石碑前。
克洛丽丝掌心渗汗,意念随白线攀上虚空之戒。
“很空无、又很丰富的力量,让我想到世界外的伟大迷雾。”
这时,少女身侧传来苍老虚弱、沙哑低微的声音,对方用的是泰瑞比语言,然而每一个音节却生硬得宛若角兽人方言,囫囵、晦涩难明。
克洛丽丝扭动僵硬地脖颈,看向身旁佝偻后与自己一般高的嶙峋瘦骨。
他应该是个老人,拄着生疣的木杖,头戴羽冠、上身坦裸,一条缀满辫花的长裙拖曳于地,他的脸也如那些辫花般拧结,偌大的鼻孔气若游丝,皮囊贴着骨骼,肋上明晰得能数出每一条刻在骨头上的疤。
若是如此,倒也只能算是一个将行就木的老人,但克洛丽丝能从对方皮囊下滋生的结晶状根蔓感受到偌大的、封印的伟力,那些结晶犹若附骨之疽,令比牛皮还坚韧的表肤龟裂,让比钢铁还坚硬的骨头破碎,脓液随着骨髓流出来,所经的土壤立刻滋生出一个又一个独立的涡,一只萤火虫自草叶跃起,又于涟漪中凝固。
老人干笑两声,木乃伊般干枯的棕褐色脸颊看不到任何筋肉的活动:“你的梦境中似乎还藏了人,如果感觉危险,可以让他们一起出来。”
袖珍的薇薇安从克洛丽丝的梦境中飘出,她藏在少女脖子后边,警惕十足:“晚好,查尔查克大人。”
查尔查克的眼皮很薄,深邃的眼眶几乎看不到肉,只有偌大的眼珠凝视着:“你认识我?”
策划头一次褪去自己于梦境中肤白貌美的形象,回归本真,带着谨慎的恭谨说道:“稍微了解些古灵之地历史的人都会知道您的鼎鼎大名,与乌俄诺斯、卡帕奇都、天帷摆渡者……这些大人物一样,是我们每一个下界人崇拜的对象。”
“下界,我讨厌这个词,类似的话我一百多年前似乎听闻过,”查尔查克阴冷地笑起来,“用你们的时间来说,是一百九十一年二百七十五天八小时四十四分钟又十八秒……啊,现在是二十秒。”
“这、这是一位游历者的撰述,因此引用的人或许会很多……”
策划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她在线上可以是疯狗,但到了线下只能认怂。
何况面对一尊半神。
查尔查克将行就木,早已虚弱不堪,策划一度是这么认为的,亲眼所见也的确如此,但将死的半神依旧不是她能正面对抗的存在。
“您好,查尔查克阁下,”克洛丽丝不知道对方是谁,但见策划的态度和周遭环境,就知道对方并不好惹,她不卑不亢地说,“我是星辰教会圣殿修女,旨在帮助天下人获得福祉,我到这里来是为了调查一些可能存在的灵异事故,以防止它们伤害到无辜的普通人……但现在看来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意外,这场误会可以解除了。”
查尔查克凝视少女,目光像一条阴冷的蛇,又或垂死的狮,仿佛每一个出现在他身边的人都会被视作仇敌,他干笑道:“多谢你们星辰教会,我的族人才有幸没死个干净。”
那笑声听得克洛丽丝不寒而栗——
这特么听上去是世仇啊!
紧接着,查尔查克又用克洛丽丝不解的语言呢喃道:“摒弃先灵之路的人还是阿兹伊卡人么?”他看向少女,说道,“你若没有神王眷顾,我会亲自将苏生石熔进你的骨头里。”
神王眷顾?
考虑到查尔查克对星辰教会的态度,克洛丽丝脑海中就只剩下三个选项——虚空、慈恩圣父以及万灵救主。
「别说错话,主人,你信仰的虚空和阿兹伊卡人崇拜的迷雾不是一回事,烈阳和晨曦的信徒能打出狗脑子!」策划在克洛丽丝的脑海中提醒,「对迷雾的信仰崇拜普遍存在于各个时代,此外他们信奉万物有灵,你最好顺着他的毛捋,以免从‘迷途者’被打为异端!」
我不信仰虚空!
克洛丽丝在心中不满地反驳,对查尔查克则满怀恭谨的微笑:“能否多为我讲一讲您口中伟大的迷雾?我心底一直都存在隐约的感召,追随星辰也是为了更方面寻找那发自内心的召唤。”
“你是异族人,不需要知道得详细,羽蛇之主视万物为子民,你们的存在与否、生生死死皆有天时,并不会因此更尊贵,”查尔查克朝面前的锥形石碑膜拜,说道,“你已经解决掉事故,为什么还要再回来?”
克洛丽丝诚恳说道:“我是疫医,那些尸体蕴藏的瘟疫总要有人解决。”
查尔查克冷笑:“英灵的肉胎我会照看,在我死之前,容不到外人置喙。”
“我很好奇,查尔查克先生,如果你真的对族人如此上心,为什么还要任由他们的坟茔被人挖掘呢?”克洛丽丝皱眉问,“这座坟岗的一些逝者生前似乎承受了疫病的折磨,若任由那些该受神罚的无良商人开发这里,把疫病带出去尚是小事,如果冒犯逝者,就是对那些英灵最大的不敬!”
“我唯一认可星辰教会的一点是,你们尊重自然与灵魂,而非将他们当作可以操弄的工具,”查尔查克干枯的手掌抚摸着石碑上的图形,森然笑道,“你很想知道么?那就坐下来,好好听一听吧……”
511.老实人
查尔查克的述说无论如何都称不上娓娓道来,他结晶腐朽的气管已发不出任何声音,两片薄似柳叶的嘴唇仿佛只依照着久远故往的惯性蠕动,干旱的龟裂令他每一块丑陋皮肤都与周围的光线产生错位,那些错位形成脂流般的涡,最终由涡间的摩擦传出那生涩难明、囫囵不清的泰瑞比话——
三百年前,浮星海还没有繁华的星幕,一种蕴含暖流的浓郁雾海笼罩着更为无垠的领地。这里几乎是中部深界所能抵达的尽头,再往前便是绝地。
由于是渊流与迷雾的交汇之所,尽管天灾不断、邪秽横行,古老雾海却奇迹般维持着一种微妙的稳定,土著们崇拜自然中存在的一切神秘,并以巫术将其储留于灵魂当中,世代捍卫后裔的疆域,也通过这样的传承避免深渊腐化。
数以百计的部落散布于古灵庭和互相牵绊于雾海中的浮岛,土著们驯化扭曲密林传播而来的蛮荒植物和猛禽异虫,从探险家们留下的游记和“功勋”推算,这里起码生活着数以百万计的人类,其中以阿兹伊卡人建立的帝国为最。
古老的灵被尊奉为神灵,又或者,本就是非凡的存在成为土著们信仰的灵。为了取悦并壮大自己的信仰,同时也避免人口过剩导致的饥荒,土著间时常爆发战争以征服土地、捕获俘虏,通过献祭敌人祈求赐福。
这被上界视作一种原始且不稳定的权柄扩张,一般来说,倘若环境稳定,随着权柄和信仰不断兼并,迟早会诞生出将神性塑为象征的真神。不过,探险家的到来打破了古灵之地的均衡。
那年头能抵达古灵之地的探险家可不是底层的朽木废铁,他们是翻越千层世界的精锐,为知识、力量、财富造访此地,随着探险家们参与古灵之地的纷争,本就频繁的天灾人祸愈发惨烈。探险家们挑拨部落矛盾,掘起远古殿堂,用英灵修炼魔法,剥下皇帝的灵脉铸入奇观。
与之而来的还有来源不明的可怕瘟疫。它使一切活物都变得可怖扭曲,人在诅咒的侵蚀下癌变繁殖,盛开成畸形的、恍若深渊的邪物。
阿兹伊卡末代皇帝因为阻止灾难而虚弱不堪,这直接加速了古灵之地的毁灭。
当一个族群危亡之时,总会出现励精图治的改革者,彼时壮年有为的查尔查克便是那样一个人——至少他如此认为。
在都城沦陷、群雄反叛、皇帝被钻了空子的强大外族人拆成零件后,查尔查克作为硕果仅存的大祭司临危受命,继承了奇观的传承。
阿兹伊卡人在查尔查克的带领下度过了二十余年艰难但相对和平的岁月,这期间他结交探险家中良心未泯的豪杰、与总部位于荒原层的探险家公会停战、派遣团队向上界来客学习深造。在查尔查克的预想中,阿兹伊卡人再如何没落,只要拥有半神级的武力,不求像泰尔恩坦那样维持独立,至少可以学迷雾层的一些殖民领让族群存续下去……
少数派领主们总是需要统治人口的。
在探险家好友的帮助下,查尔查克遏止了瘟疫在古灵庭北部的蔓延,停战期间也在局部岛屿的争夺上赶走了外乡人,因为新生代领主们开始蚕食雾海的疆土,阿兹伊卡帝国还一度收获了一批部族的效忠。
只是,古灵之地的统治本就混乱,遭受瘟疫重创的阿兹伊卡人甚至失去了埋葬先灵的祖地,这导致新生代的族人中很难培养出像样的强者,而随着探险家夺走另外两座尘封于遗迹中的奇观、愈来愈多探险家聚集雾海后,查尔查克越发感到力不从心。
这是一场文明灭绝的灾难,每一个探险家都可能成为屠戮族人的刽子手,每一场屠杀都可能成为敌人针对他发动的陷阱,查尔查克不止一次感染过席卷古灵之地的瘟疫,也不止一次遭遇厄难的伏杀。
他没有足够的时间融合奇观的权柄,反而在一次次伤势中加重权柄的侵蚀,倘若不是后来天枢降临,查尔查克觉得,自己或许会舍弃【先灵之桥】的主体,带着核心族人逃亡更深的世界苟延残喘。
古灵之地的没落打破了均衡,引来的深渊窥伺,这是领主们也不想看到的结局,在星辰教会的主持下,查尔查克最终与领主们媾和,换来古灵庭北境的生存空间。
可惜,势力急遽扩张的领主们想要占有古灵庭全部的富庶,这里本就存在数之不尽的遗迹,在天枢降临后,环境更是宜人得宛如地下天国,开拓党欺诈了查尔查克,他们许诺阿兹伊卡人生存空间,同时用纸醉金迷收买阿兹伊卡人中的出众者,至若坚持阿兹伊卡荣耀、迂腐不化的英杰,则早早亡于一场场空难事故。
“当我醒悟过来时,我最信任的学生已经帮助他们摧毁了【先灵之桥】的绝大多数枢纽,”查尔查克咧着笑,露出早已牙齿脱落、结晶又腐朽的牙床,散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气味,“我知道你们称它【渡星桥】,你们早已急不可耐地等我死去,然后占有阿兹伊卡人最后的遗产,不是么?”
克洛丽丝无言以对,虽然想说星辰教会没准也有苦衷,但这很可能刺激到眼前的老怪物。
“我能为您做什么呢?”克洛丽丝真诚得无以复加,那双清澈又娇媚的眸子天生能取人信任,“我从事着教养所事业,致力传播普世的善良与团结,每一位受欺压的苦难者都是我们的帮助对象!”
“凭你一个天上来的外乡人?”查尔查克发出沼泽般咕噜的干笑。
“我与该死的上界人同样是世仇,他们摧毁了我的家园,残害了我的至亲!”克洛丽丝义愤填膺,“正因如此,我们才与星辰教会合作,为的就是将邪恶的领主赶出属于我们的家园!”
少女本想紧握查尔查克干枯的老手以示诚意,最后又作罢了。倒不是嫌恶心,而是没有驾驭住奇观的查尔查克已经被同化得濒临崩溃,他不断外渗的神秘特性就连结晶化也无法阻止,当力量流失到最后,一代半神只能沦为奇观的养分。
策划像一只猫,简直要气得炸毛——
她以为克洛丽丝是在编排自己的故事!
查尔查克怅然道:“你们同样是这片土地的入侵者。”
天枢降临后,领主们不断从周边空域迁入居民和奴隶,就算是资源充裕的荒原层也有不少人被吸引至此。
对于查尔查克来说,根本无所谓天下土著是一家,阿兹伊卡人早就被鸠占鹊巢了。
“他们保证阿兹伊卡族人的延续,”查尔查克冷笑,“洗去阿兹伊卡的文化,让他们说外族的语言,抹掉古灵的传承,延续……呵呵。”
克洛丽丝诧异道:“您是半神,难道连族人的命运都无法主宰么?”
「俄诺斯都能和太阳教会有来有去,查尔查克未免太逊了!」
「除了矿物外,乌布诺尔空域寒冷贫瘠,即便是飓风岛,也是经过两百多年的发展才有商业港口的价值!哪怕时至今日,乌布诺尔空域的人口也不超过八百万,在粮食更加匮乏的过去,乌俄诺斯也只龟缩在比飓风岛大不了几倍的泰尔恩坦罢了!此外,三百四十年前探险家们的主要航路是长蛹!」
鄙夷的回答通过精神联系传入少女意识。
克洛丽丝你没有生气,这些历史她在《探险家图志》上也能了解,但少女仍不明白阿兹伊卡人彻彻底底的失败。
“显而易见,”查尔查克抚着石碑说道,“因为我太过信任外乡人的谎言,以至于你们能够用族人的安危限制住我的活动空间。”
“为什么?”
“因为我太过信任外乡人的谎言。”查尔查克冷笑着重复。
“瘟疫呢?”克洛丽丝问,“你不是说已经遏止了那场瘟疫么,为什么它还会出现在这座坟岗?”
“那是可怕的诅咒,没人知道它从何而来,即便再过千百年或许也难以根除,”查尔查克冷淡地答道,“它只会休眠,不会死去。”
“好吧……”克洛丽丝点头,“那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查尔查克深邃眼窝中凸出的眼珠瞪着少女,而后嘶哑地说:“外乡人永远那么失礼么?这是埋葬英灵的土地,说这句话之前,你不打算问问自己吗?”
“我是来调查劳工失踪案件的,”克洛丽丝此时绝口不提什么灵异事故,她问道,“您知道他们在哪吗?虽然那些人有可能冒犯英灵沉睡之地,但冤有头债有主,他们只是被迫服从可恶领主的命令而已。”
“……”查尔查克试图以多疑的姿态审视克洛丽丝的话,他想了想,平淡地说,“我并不知道有人在此地失踪,在你们之前,没有任何活人来过此地……啊,现在有了。”
循着查尔查克的目光,克洛丽丝霍然发现一个畏畏缩缩的红发女人正靠近此地,她身着华裙,怀抱一根杖首镶嵌银色宝石的法杖,一层一层乳白色的光晕甲壳似地罩在身上。
令少女惊疑的并非薇曼到来,而是外边的天色正迅速放亮,群星闪烁的夜幕渐渐转为深蓝,愈发璀璨。
查尔查克说:“你该离开了。”
克洛丽丝点头,径直朝山岗下走去,她发现一个个圆涡中的空间实际并未凝固,而是以一种格外缓慢的速度运动。
“迷雾并不保佑任何人,女孩,”这时,查尔查克沙哑又阴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神王只会回馈凡人切实的行动。”
克洛丽丝回头看去,发现山岗上的查尔查克依旧立在模糊的阴影中,仿佛夜色仍在。
“克小姐!”树林中的薇曼终于发现了克洛丽丝的身影,她跌跌撞撞跑过去,喜极而泣地将少女搂住,“我猜对了,呼,太好了,你果然在这里!”
克洛丽丝轻轻推开她,问道:“薇曼,现在几点了?”
“不知道……我离开城堡的时候挂钟上大约是四点半?我睡不大着……总之,发现你不在卧室后我就猜你肯定是嫌我扯后腿,又来这个地方了!”薇曼吱吱唔唔地说着,眼神有些飘忽。
“知道你还敢来?”克洛丽丝没个好气。
“我不会拖后腿的!”薇曼坚定地将法杖握在胸前,“【新星】被爷爷铭刻了自毁秘文,只要我激活,就能发挥它的全部力量,所有负面效应都由法杖承担!呀!”
掌心一震,【新星】忽然脱手落在地上。
克洛丽丝见砸在石头上的法杖抖了抖,滚到了自己脚边。
少女拾起法杖,看了一眼手表,上边的指针标注着一点一刻。
“差不多得了,薇曼,连一根棍子都握不稳,”克洛丽丝将【新星】塞回女人怀里,拍了拍她的胳膊肘,“回去了,我要先到邮局寄几封信件。”
“哦……”
来到奥卡姆城堡附近的市镇,克洛丽丝在咖啡馆将坟岗的见闻书写后,在信封留下收件地址:“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卡洛森·哈克收。”
策划已经缩回克洛丽丝的梦境里,但仍旧共享少女的视觉和听觉,她问道:「主人怎么不写给星辰教会?」
「蠢货,你想我再被抓回去吗!」
策划咬了咬牙,生生咽掉陡然冒起的火气,将血压重新降下。
能够看到外界的机会来之不易,用积分来衡量价值的话,就是白嫖了好几个亿!虽然知道克洛丽丝有求于她,需要自己所掌握的情报和资源,但策划仍旧不敢在细枝末节上忤逆少女——你已经蜕变了,薇薇安,变革家的学生就该能屈能伸!
随后,克洛丽丝颊上花藤编织为白色的鸟嘴面具,她沟通万灵救主留在面具上的微弱印记,呼唤“血疗”这一面具的名字。
这种沟通比较费神,克洛丽丝隐约能感觉到一丝怪诞的污染存在于联系之间,只是在面具的隔绝下并不明显。
亚里恩特时时戴着面具,很快便回应了少女的呼唤。
光彩斑驳的空间里,白色的克洛丽丝与猩红的亚里恩特相对而视。
“亚里恩特先生,你还没来古灵庭吗?”
“我已经在船上,发生什么事了,协会已经决定了对珊娜的处置吗?”
“呃,我不知道……”克洛丽丝有些惭愧,最近她没时间关心珊娜的事情,少女说道,“是关于诅咒的。”
她将坟岗的见闻重新叙述。
“瘟疫……听上去像是【众生礼赞】的变种,这类变种属于大地教会与腐化修道院高位权柄,死灵派系也拥有类似的能力,据我在你们戒律所查阅的文献,这类涉及灾害的力量同样被战神的权柄拥有,对应你们的‘灾兆纪图’。”亚里恩特分析道,“那位半神有与你说帮他遏止瘟疫的探险家吗?能够解决那样的灾害,应该知道瘟疫蕴含着哪些神秘特性。”
克洛丽丝苦恼地摇了摇头:“我已经写信告诉协会的朋友了,他们应该会重视这件事。”
在亚里恩特那里得不到结果后,克洛丽丝的意识重新关注于现实。
「主人,你之前在与谁进行梦境沟通么?」
「这不关你的事,」克洛丽丝冷淡地回答,忽而问,「薇薇安,关于查尔查克和那场瘟疫你知道多少?你不是很在乎大选么,怎么连那么关键的角色会出现在暮星岛都算不出来!」
面对克洛丽丝理直气壮的诘问,策划的心脏砰砰怒跳,她索性往水狱的石板上一趟,怒容柔声:「薇薇安不知道呢……」
「十万积分!」
「唉,主人,薇薇安确实没关注查尔查克,他快死了,还被星辰教会封印,本来是无足轻重的……但他既然能出现在暮星岛,就说明那里还存在着【渡星桥】的枢纽。」
克洛丽丝发誓策划一定知道些什么,她追问:「当初发生了什么事才导致查尔查克被封印的?十万积分!」
策划的欲望化为喉中香津,她秀颈在吞咽中起伏,思量片刻后,忍不住说:「一百多年前,他做了触碰星辰教会底线的东西。」
「还有呢?」
「就这些了,主人。」薇薇安恭顺地说。
坏狗!
克洛丽丝冷冷地说:「财团那么势大都未让星辰教会下决心进行全面对抗,触及教会底线,让他们不惜封印一位半神,还是在一百多年前……我只知道一件事。」
乐园教养所的布鲁尼院长告诉她,一百九十二年前的尤利森·索伯图斯分裂开拓党,让接下来几十年的大选伴随着血腥对抗。
这本来是一件极好的事,星辰教会大可坐收渔翁之利,可之后为何不选择合作,反而将尤利森·索伯图斯从大总统的宝座上驱逐?
再一联想到殿主对变革家窃取银河权柄的怒火,无论主观判断还是客观条件都让克洛丽丝将变革家与尤利森·索伯图斯联系起来。
变革家窃取银河的眷顾给策划,除了天枢还有什么地方拥有银河的神性?
加上查尔查克提到那个精确到秒的厌憎神情——
克洛丽丝的意识进入水狱,见策划在石板上躺平,她直接跃去坐上银发女人的小腹,打了个响指,石板上立刻浮出捆缚手脚的锁链。
策划又惊又怕:“主人你做什么!薇薇安已经将所有知道的都说出来了!”
克洛丽丝捏住策划的脸颊,厉声道:“你不知道疫医是尤利森·索伯图斯引入古灵庭的么?我已经将一切汇报给伟大的黑勋领袖,你这条坏狗,尤利森·索伯图斯就是变革家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主人说的事薇薇安不知道,老师他怎么会是天枢大总统呢?”策划掩盖慌乱的神色,仍旧嘴硬。
她已经能想象克洛丽丝之后要如何惩罚自己了!
“呵呵呵,查尔查克被尤利森·索伯图斯坑骗了对不对?他究竟因为什么被封印我只要查阅协会内部的档案就能知道!”克洛丽丝揪出策划的舌头,取出剪刀,啧啧笑道,“薇薇安呀薇薇安,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么?我只是希望你能对我忠诚呀!”她将剪刃抵在柔软的香舌上,一丝如梦似幻的鲜血沿着伤痕流出,“你是条不老实的坏狗,薇薇安,但我喜欢听老实话!”
“不、不要、主人……”策划艰难地挣扎着口腔,她有错在先,既想扭过头逃避,又怕因为过激的举动加剧克洛丽丝的不悦。
因过错与落败而受惩戒,这符合魔契的逻辑!
梦境的力量能够干涉现实,何况她本身就是以身化梦的状态?
如果在这里被剪掉舌头,其本体和灵魂都会受创,不仅仅回到现实会失语,想要再恢复过来将是正常人的百倍不止!
“薇薇安……叽道错了……”
在遇到克洛丽丝前,策划也就在逃亡探险家的追杀时有过大痛大伤,幼年的苦难让她格外畏惧这些创痛,而且,如果她在这里留下半永久的伤势,以后挣脱契约的束缚将难上加难!
这小贱人都舍得剪她舌头了还有什么做不出?下一次会是哪?手指?脚趾?眼睛?耳朵?
策划感觉自己真的像一条任人宰割的狗,沦丧的尊严令她愤怒、悲戚、惊恐得无以复加。
在地狱之火的灼烧中,她觉得已经没有什么痛苦能摧垮她,以为自己早就生死不惧,但现在策划发现,相较于纯粹的苦痛和羞辱,她更害怕力量的流失,被永痕的创伤变成无能的弱者。
策划很难说自己贪生怕死,也很难说自己无所畏惧。当人一无所有时自然没什么好失去,自然受不得一切欺压和羞辱,可现在她有希望,有战胜小贱人的谋略,伤痛的阴影便显得尤其可怖。
眼见锋利的剪刀刺痛舌头,策划已柔得似暴雨后的梨花,满脸泪痕:“请主人原谅薇薇安……”
克洛丽丝没想剪小狗的舌头,她只是从恐吓她人的姿态中感受到某种扬眉吐气的快意。
少女发誓,她压根就没有虐待狂的特质,就算是敌人也只求速战速决,然而这快意简直令人上瘾!
“现在知道老实了?”克洛丽丝收回剪刀,松开锁链,笑容妩媚之余,在策划眼中又似森然白骨,“变革家和查尔查克是什么关系?还有那场瘟疫,这是影响古灵之地局势的大事件,你既然来古灵庭布局,肯定知道过去的历史,就算你不知道,难道变革家也不知道么?”
策划跪坐起来,犹豫说道:“主人,十万积分的事……”
“哼,我看你才是贪婪的吸血虫!我的梦境之力迟早被你榨干!”言语虽严厉,但毕竟是立下的约定,克洛丽丝还是给策划的积分增添一笔。
策划舒了一口气。她姿态更恭顺了,甚至主动展示出一丝曲意逢迎的谄媚姿态,反弓着猫一般柔软的腰肢,用含水的目光仰视:
“这应该与灾兆纪图的补完有关,主座与副座们将以浩大的灾难炼就拼图的象征,具体的方案薇薇安并不清楚,只知道苍生将古灵之地作为灾难的温床,而灾兆纪图内部又因为某些矛盾而分裂……”
“某些矛盾?”
“老师他……老师他煽动副座们杀了领袖,携带灾兆之戒潜逃了。”
512.小小优雅,大大忠诚!
变革家究竟想做什么连策划也不清楚,她对克洛丽丝所提供的情报,仅仅是老师坐在篝火边石塔上平铺陈述的故事,而变革家也不会避讳自己的一些失败——
比如天枢。
几乎无人知晓三百年前席卷古灵之地的瘟疫来自苍生,否则查尔查克根本不会有任何与之结交的念头,这也不怪他未能带领族人迈向复兴,土著们昔日所面对可不仅仅是猥琐在幕后的苍生,还有借土著信赖窃取遗迹下奇观的财团元老们,以及此地数千年来从未停歇的战争。
“那之前你怎么不告诉他?”克洛丽丝说道,“你该挑拨查尔查克和苍生的矛盾,我恨不得他们所有人都打起来!”
“主人不好奇我的老师当初与查尔查克进行了怎样的交易吗?”
“怎么,轻信于人的土著被你老师玩弄了感情?”克洛丽丝为查尔查克打抱不平,忿忿道,“你们师徒没有一个好东西,满嘴谎言,把别人的信任当作可以利用的工具!”
策划的指甲几乎能扎进石板里,她的委屈和愤懑藏在阑干泪痕之后,带了梦境滤镜的红颜娇花照水,啼啼莺语卑微到地心,主动回答道:“【渡星桥】能沟通一切神性与灵性、穿梭虚空的裂隙、回照光阴留下的一切印记,老师许诺查尔查克浮星海北境作为封地,前提是查尔查克用【渡星桥】辅助他窃取天枢权柄。”
一位前无古人,后可能很长时间也没来者媲美的天枢大总统勾结拥有特权的半神,这不仅仅是租客给房子重新配一把钥匙那么简单,性质比篡改合同还恶劣!
克洛丽丝听得一阵后怕,如果她知道变革家以前玩儿得这么大,当初在殿主面前的口风绝对会变上一变。从结果来看变革家没折腾出多少风浪,但谁知道受害者怎么想?是宽宏大量还是睚眦必报?
反正克洛丽丝觉得,倘若自己坐在殿主的位子上,哪个小妞的敢窃天枢未遂还堂而皇之地在自己面前满口胡言,肯定在水狱中关上十年半载,再视情况剪掉舌头!
变革家多少还是做出了一些成果,银河的眷顾便是实证,某种意义上讲,策划等同于大盗的共犯!
“也就是说,如果你在查尔查克面前提及苍生和他的瘟疫,肯定免不了揭开变革家这层关系了,”克洛丽丝若有所思,“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变革家的学生又不是我,相反,我抓了查尔查克仇人的学生,他反而得感谢我见义勇为呢!”
策划娇躯一震,她从不怀疑小贱人已经跌到“深渊”的底线,恐惧感钟摆般摇晃着心脏,她临近鼻息,谨小慎微地将少女玉手捧在胸前,哀声说:“可薇薇安不是只属于主人吗?”
克洛丽丝惊奇地看着策划,愈发觉得有趣。一想到薇薇安曲意逢迎的外表背后可能憋着无尽的怨憎、屈辱和委屈,曾经在幕夜高原遭受的暗算此刻得到了加倍的偿还,少女心中的愉悦更甚。
少女没有将手停留在策划心口,她的身段先容颜一步趋于成熟,既已拥有的,克洛丽丝便只存在美的欣赏而非恋慕,银发女人因为现实缺陷而在意的身材在她这里更不存在任何情欲诱惑。
克洛丽丝戏谑道:“你不是最反感这样,寻死觅活么?”
“薇薇安、薇薇安只是……”
策划脸红心跳,一想到面前的少女是与魅魔为伍的可耻贱人,她便禁不住在心中唾弃,可唾弃归唾弃,她还有什么选择呢?
她嗫嚅道:“薇薇安只是想在最合适的机会将身心都献给主人……”
柔荑从细腻的雪色浪坡上游,克洛丽丝挑起策划的下颔,令对方脖颈保持着难受的姿势,噙笑的嘴角郁金香般矜持,又有着格外矛盾的、牡丹的盛烈:“你要是一开始就这么会摇尾巴该有多好呢,薇薇安?”
闻言,策划薄唇轻抿,两颗犬牙从唇内生长出来,她竟然主动幻化出一双雪狼般的长耳和摇晃的生绒尾巴——
“主人……”
“真乖,但是呀,薇薇安,我不是说过吗?”克洛丽丝的笑容忽如长出棘刺的玫瑰,带着伤人的锐意,她的眼神也似鹰般凌厉,“我就算喜欢女人,也还没饥不择食到那种程度吧?”
策划浑身一僵,屈辱的泪水在眼眶打转,然而她已经看到克洛丽丝越发愉快的笑意,知道就算是打碎牙她也必须咽回肚子里,护住早已支离破碎的、拼凑在内心深处的尊严。
小贱人得寸进尺!
小贱人得寸进尺!!
小贱人!!!
得寸进尺……
“薇薇安只是想……”策划哽咽道,“想让主人开心……”
克洛丽丝已经足够开心,她无法形容那样莫名的、不知源头的快意。她从不训诫孩子取乐,却在摆布薇薇安的花招里收获欢畅,她也从未折磨敌人,却在惩罚薇薇安的过程中“扬眉吐气”。她只想将策划高高捧起来又重重摔下去,只想看策划在无数次曲意逢迎无果中委屈到掉眼泪。
对于少女而言,这简直是难以启齿的变态癖好,她是决然不敢告诉至亲的。
只有帕亚与薇薇安这样的仆人才能稍微分享这样的隐私——
可享受责罚和苦痛以求赎罪的帕亚哪有逆来顺受、忍辱负重的薇薇安有趣呢?
平心而论,克洛丽丝心中是有一丝负罪感在的,所以——
“这都是你在为以前的过错赎罪,我亲爱的薇薇安呀,”少女将策划搂进怀里,“你要明白,我是为了你好的,毕竟你当初差点咬死主人我,不是么?”
“薇薇安不敢……”策划将下巴枕在少女肩上,双目紧闭,牙齿比衔住水鸟的河蚌咬得还紧,“薇薇安当时……当时得了失心疯……能呆在主人身边……是薇薇安毕生的荣幸……”
星光闪闪的泪珠打湿了克洛丽丝的肩膀。
曲意逢迎并非最大的屈辱,最让策划屈辱的是,小贱人知道她在演戏,她也知道小贱人知道她在演戏,但是哪怕彼此心知肚明,她必须要演下去。
“咔。”
项圈突兀锁在了脖子上。
策划一怔,她擦掉眼泪:“主人?”
克洛丽丝:“叫两声试试。”
“嗯?”
“叫两声试试,不用我教的,对吧?我亲爱的薇薇安。”
策划大骇,她无措地说:“主人,我们有过约定,主人不该那样称呼薇薇安的……”
“不该哪样,”克洛丽丝清澈的笑容隐含险恶,她费解道,“称呼你什么?”
“狗、狗……”
“喔,我怎么会那样称呼我亲爱的薇薇安呢?”克洛丽丝捧起策划的脸,郑重道,“那样是不对的,你说对吗?”
“嗯、嗯……”
“所以呀,薇薇安,”克洛丽丝一手紧了紧项圈的绳索,严肃道,“叫两声试试。”
“主人……”
“叫两声,试试。”
“呜、呜汪……”
“大点儿声,我没有听清呢。”
“呜汪!”策划濒临崩溃,她歇斯底里地吼着,仿佛是在用最恶毒的话谩骂仇人,“呜汪!呜汪!!呜汪!!!”
小贱人小贱人小贱人!
当心中这样“骂”出来时,压抑许久策划反而从释放中感到轻松。至少,她可以以这样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还不违反“禁止忤逆主人”的规矩。
“哎呀,我什么时候这样教过你呢?”克洛丽丝惊讶中眉眼弯如月牙,她笑道,“不过薇薇安你喜欢这样,我也不大好禁止呢,对吗?”
“呜汪!!!”策划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声,很快便疲软下去,娇柔道,“能为主人做事,得到主人几分的赏赐,就是薇薇安毕生的价值。”
“也是。”克洛丽丝点了点头,又赏赐策划一百万积分,她凑近耳根,掐着腮低语,“你很憎恶这样,对吧?”
“没有的事,薇薇安喜欢还来不及……”
“努力吧薇薇安,”克洛丽丝不在意,她继续画饼,说道,“等你赚够一千万积分,就能兑换一平米的私人空间了。”
过刚易折,克洛丽丝相信,只要策划软上那么一次,她便会软上无数次,何况眼下不是策划第一次妥协,原本少女只是想榨干这个女人的价值,但伴随着难得的快乐,克洛丽丝觉得让策划变成帕亚那样驯从的仆人倒也不无不可。
帕亚毕竟是因为各种巧合主动臣服,驯化薇薇安明显更有成就感以及……
没来由的愉悦。
不过在克洛丽丝看来,这种愉悦对拥有完成童年和健康思想的自己来说实在有些羞耻,与她对外一贯的光明、仁慈、圣母般的形象大相径庭,因此让薇薇安承受更多的耻感,将有助于私密的保守——
策划现在能通过名片与沃尔茜交流,克洛丽丝不希望修勾背着自己说出没必要令外人知晓的爱好。
当然,少女相信策划不会自寻耻辱,而且沃尔茜那个漏尿精的黑历史比策划好不到哪儿去。
“最后,薇薇安,虽然从各方面的审美角度你都相当不符合我的喜好,”克洛丽丝狡黠又邪恶地笑道,“但付出终有收获,千变万化的你,说不定哪天就踩中我的靶心呢?”
策划知道克洛丽丝的意思。这小贱人无非是想让她继续逢迎下去,在明知无果的情况下做一个不断丢脸的小丑!
她已经后悔放下尊严用“色相”谄媚小贱人,除了羞辱以外,她什么都没得到!
“好了,接下来你就陪我开开心心度几天假,查尔查克出现在暮星岛不像是巧合,一个被欺骗了无数次的濒亡半神,换作是我肯定不会安心等死,如果有什么发现你就说出来,我会给你积分和……”克洛丽丝柔嫩的唇瓣衔住策划的耳朵,唇角微微翘起,“主人的吻!”
策划的脸烫到了耳根子,她张了张嘴不敢抬头回应,克洛丽丝则扁着嘴吐了吐舌头——
哪怕有梦境的滤镜,人类的耳朵终究不如精灵柔韧。
“你可以给自己上一些植物的芬芳,”克洛丽丝建议道,“香水会让你的味道更加可口。”
变态!除了内心的震撼,策划已经说不出话来。
意识再归现实,克洛丽丝感到一阵莫名的轻松,似乎挤压多年的担子在这一刻轻松千百倍,春风得意。
“克小姐……”薇曼捧着热气腾腾的咖啡杯,疑惑地看着少女,“你想到什么开心的事吗?”
“开心的事?”克洛丽丝仰在椅子上,眯起眼,“我希望所有人都能享受和平、安逸的生活,因此坏人坏事得到惩戒,我总是很开心。”
薇曼觉得克洛丽丝高尚极了,虽然在幕夜高原时克小姐有些欺负人的味道,但事后想来,薇曼认为是自己的问题,与克小姐无关。
她说道:“是因为委托完成的事情吗?多亏了克小姐,工人们可以在更安全的环境下工作了呢。”
克洛丽丝呷着红茶,摇头不语。
这时街边有马车停下,管家打扮的中年人走了过来,恭谨道:“利萨拉本小姐、克小姐,罗布森老爷命我将坎普斯宫殿的邀请函亲自递交到两位手中,这也是《荒野大游侠》宣传会场的必要通行证。”
薇曼蛮横地夺过来,没好气地说:“哼,就算没有罗布森勋爵的这两张邀请函,我也有资格去浮星海任何一个公共会场和私人宴会!”
“自然没人敢怠慢利萨拉本小姐,罗布森老爷只是想带两位领略暮星岛的更多风光,以尽地主之谊……”
“要论地主之谊,他又不是坎普斯宫殿的主人……”
“就这样吧,薇曼,”克洛丽丝打断了薇曼试图多角度“自我炫耀”的抱怨,她对管家说道,“麻烦你转告罗布森先生,我们会准时抵达的。”
“那我就先不打扰了,告辞。”
看着管家的马车离开,克洛丽丝开始梳理起自己的身份来。
圣修女这层关系只有星辰教会部分高层和圣殿知道,对外绝缘。如果接触罗德安·坎普斯,她能被调查的身份大概率是福音教养所大院长以及疫医“苍生”,这个身份同样与探险家克小姐绑定。
克洛丽丝问道:「薇薇安,那矮子已经与罗德安·坎普斯接触了吗?」
虽然知道没有特指自己,但策划依旧对“矮子”这个称呼存有芥蒂,她压下心中的苦闷,回答道:「那条长毛的水蛭已经翻开‘慈恩院’的牌了,具体是否能取信对方还要看后面的发展。」
「他们会知道沃尔茜是我的人。」
「相反,主人,你一定知道的,作为隐藏在幕后的慈恩院教士,她与你太阳教会的背景天然对立,她未得到你的允诺私自前往浮星海,这本身就是背叛的象征,主人如果在宴会遇见她,应该用霰(弹)枪打烂它的牙!」
克洛丽丝困惑道:「这是你们讨论的计划吗?」
「这是薇薇安自己的推演,主人,」策划不敢在大事上面撒谎,但她仍旧说,「但薇薇安相信长毛水蛭一定会顾全大局的!」
克洛丽丝点了点头不再理会,她牵起薇曼的手,说道:“距离电影节开幕还有一段时间,我们去别处逛逛么,薇曼?”
坐在水牢里的策划眼睁睁看着克洛丽丝对别人是如何柔情似水,她一想到自己所遭遇的惨无人道的对待,在暗骂小贱人的同时,又禁不住顾影自怜。
等克洛丽丝与薇曼上街购物,一时间不大可能分心后,策划的意识进入更深层次的梦境——名片的联络网中。
策划叹了一口气。
数百个光点在闪烁,可惜这都是她出道后的布置,变革家远在上界,根本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
策划点亮其中一个光点,这时,戴着纪念品桃心眼镜、燕尾服打扮、众仆簇拥的沃尔茜正在高尔夫球场意气风发。
她一杆进洞,将球杆递给身旁的老人——浮星海最大的粮商,同时也是享誉上流社会的传统银行家,罗德安·坎普斯。
沃尔茜痞声痞气,毫无淑女风度:“老家伙,你们盥洗室在哪里,听着,我是来谈生意的,我需要得到对等的尊重!你在高尔夫球场的马桶最好高度合适,如果再像上个庄园那样劣质,我就告你种族歧视!”
罗德安·坎普斯用拐杖朝边上一指,一名猫人女仆立刻走出来,带沃尔茜离开球场。
他最信赖的管家上前,犹豫道:“勋爵,您真的相信她……?”
“是与不是并不重要,皮德弗利亚先生自有决断,”罗德安·坎普斯摘下手套,盯着苍白、僵直若死尸的手掌,目光坚定,“只要她能为大主提供稳定的祭品,无论她怀揣什么目的,皮德弗利亚先生都会考虑……神的力量将我们彼此连接。”
沃尔茜钻进盥洗室,经过克洛丽丝的那次亏,她首先用骰子封锁隔间,杜绝周围可能存在的任何眼线后,骂骂咧咧地跳上马桶,将一团灵质混合的胶状【副脑】换进颅内,开始与名片沟通:
“什么事,那个小混蛋有什么话说?”
策划说道:“小贱人接受了布莱恩·罗布森的邀请,今天晚上可能会出现在坎普斯宫殿,你到时候可能需要配合一场演出。”
沃尔茜点头:“扮演内鬼是吧。另外,我在不夜城放出了一些与醉乡商业联盟合作的消息,罗德安·坎普斯肯定会调查我,我已经尽量用预言引导他的探子找上我的信徒,你如果有人脉可以多掩护掩护我,让他深入发现我与小混蛋的‘裂痕’。”
“没问题,我可以帮你,但你拿到钱后呢?按照估算,你至少可以卷走修建半座奇观的豪富,那时候小贱人也没资格约束你,我怎么保证你会拿着我提供的‘异想体’为我撕毁契约?”
“哼哼,你别无选择,不是么?”沃尔茜得意地笑了笑,又安抚道,“但你大可相信我的节操,而且你这么阴险,难道真的没有反制我的后手?”
“那么……”随着通讯的中止,策划的声音渐渐只剩回响,“希望你信守承诺。”
沃尔茜将名片收进【把戏专家】制造的夹层空间里,毫不犹豫摘下副脑,以免被可能的诅咒污染,她暗自骂道:“坏狗,竟敢挑拨我与克洛丽丝的真挚友谊,等我收集足够的证据,你就等着给自己收尸吧,克洛丽丝的左膀右臂只能有我一个!”
沃尔茜跳至地面,她回头看了一眼坐便器,冷哼一声,挥舞文明杖将瓷质一把敲碎。地精优雅地正了正领口的蝴蝶结,背对着水管爆裂的隔间,信步走出盥洗室,朝外边侍立的女仆斜睨道:“盥洗室的建设我很不满意!还有你,明知马桶搭得那么高,不知道来扶我一把么!我看老家伙应该把你这样无能的女仆辞退!”
女仆惶恐鞠躬,恨不得将脸埋进地板以示歉意:“对不起,卡勒女士,是我疏忽大意,请您一定不要告诉坎普斯勋爵,我、我很需要这份工作,我、我会赔礼道歉的……”
感受到臣服的信息,沃尔茜直接将信仰植入女仆的意识中,与【命运齿轮】相连。
与策划不同,沃尔茜的晋升仪式与信仰相关,这也赋予她独有的特性。
她能回应信徒的思想,并且能将命运的力量借信徒之手延伸,几乎与小小神灵无异,当然,沃尔茜断不会用这样“晦气”的称呼指代自己。
地精的爪牙遍布各行各业,假以时日,也是不逊于策划的情报贩子。
“赔礼就免了,不过嘛……”沃尔茜摩挲着文明杖,说道,“你这样的女仆一点儿也不称职,需要教育,慈恩圣教听说过没?”
“慈恩……圣教?”
“没听说过啊,没听过也没关系,来,我们边走边说……阿嚏!”
暮星岛另一头,被关押在梦境中的策划对着名片冷笑:“小混蛋叫得多亲密呀,贪婪的吸血鬼,你信任小贱人小贱人未必信任你,别给我落下把柄,否则,呵呵……”
策划从不将希望放在一个于辱骂克洛丽丝方面稍有共同语言的地精身上,她只是将沃尔茜的贪婪作为跳板,作为离间二人、同时取信克洛丽丝的跳板!
513.慈善家与吸血鬼
尽管历史中从来不缺记录影像的魔法,但现代摄影技术的发明灵感主要来自于学者们与虫人王国的交流和部分遗迹技术。
由于一些拥有文明的虫人部落在神话中不乏人类的痕迹,因而学者们推测,部分虫人很可能接受过古代人类的帮助,一些遗迹科技得以保存下去,得到“新”的发展。
而随着时代的进步,类似【录像带】这样的伴身技能也应运而生,这或许也印证了阿兹伊卡人“万物有灵”的信仰,在上界一些学者的研究中,神秘特性的活动并不能单纯描述为融合或分裂两种变化,随着文明兴灭与时代更迭,它们总能“繁殖”或“演化”出与之相称的神秘性。
虚空之灾后泰瑞比王国对殖民地肆无忌惮的掠夺以及遗迹开发促成了机械教会的蜕变,尤其近百年来人类与虫人日趋频繁的文明交流促成了电影工业的繁荣。
电影节期间,暮星岛城市满街都张贴着斩获奖项的电影海报,克洛丽丝惊奇发现,其中近四成电影都讲述着虫人故事或干脆以虫人为主演。在晚星歌剧院时,法琉琴斯的演出尚以安息之地的古代虫人王国为原型,虫人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不过虫人毕竟是一个笼统的称谓,族群区分更甚人类与亚人。克洛丽丝在街上所见到的虫人基本属于乐于同人类交流、轮廓趋于人类形象的“文明派”,譬如奇奇可亚虫人,她们此番有三部宣传自身族群的电影获奖,故事不外乎时下流行的“游侠”题材,区别在于最终抱得美人归的是一名奇奇可亚雌性,而女主角的最终结局皆是远嫁她乡,成为幸福一生、白头偕老的孕母。
在露天大荧幕瞥到一幕幕的薇曼脸颊发烫,克洛丽丝则磕着爆米花不置一词。
少女不会因为与凤尾蝶商行的合作便对奇奇可亚虫人有多余的好感,据她所知,奇奇可亚部落至今仍对孕母施行着奴隶制——
好吧,浮星海半斤八两。
哪怕星辰教会命令禁止蓄奴,商人们私底下的买卖从来没断绝过,否则就不会给奇法这样的邪徒提供发展机会了。
傍晚,克洛丽丝如约抵达坎普斯宫殿,布莱恩·罗布森早已在门前等候。
事实上,布莱恩·罗布森对克洛丽丝并不是特别关注,他更加看中薇曼与其身后的家族。
这也是少女将薇曼带进委托的主要目的——如果不是薇薇安建议用薇曼的背景蹭一蹭上流社会的“显耀”,她才懒得带一个没有半点儿能力的拖油瓶。
布莱恩·罗布森携着一名女伴的手,与两人彬彬有礼地欠身:“薇曼,还有克小姐,我已经在这里恭候二位多时,卡洛琳,来认识一下,这位是利萨拉本家族的明珠,还有这位,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的新生代疫医……”简单介绍一番后,他接着说“《荒野大游侠》宣传会快要开始,这可是古灵庭影史的里程碑,罗德安·坎普斯先生将亲自出席,二位我来吧……”
坎普斯宫殿占地逾百万平米,其中九成是栽满奇石怪草的园林。这里由坎普斯家族筹资修建,建筑主体模仿上界安涅维的宫廷建筑,附属建筑则风格各异,除了时常举办的宴会和大型活动外,还常用作各大电影的取景之地。
往来熙攘皆是名流贵客,身处这样高贵的环境,中兴家族的布莱恩·罗布森与有荣焉,同克洛丽丝二人以及身边的女伴说道:“三十年前坎普斯宫开始建设的时候,我的团队承包了龙厩的工程,你们看上面的紫银浮雕,操手的阿尔德大师与我家族颇有些渊源,若非我亲自出马,龙厩恐怕就没有现在这般雅致啦!”
一面说着,他一面咂嘴摇头。
龙厩中养的并非龙族,而是一些据说是龙裔的亚种,阔翼长羽、尖喙利爪、如鹰似狼。
宣传会布置在宫殿前的辽阔庭落,克洛丽丝在台上见到了那个有过数面之缘的面孔——游侠塞可。
他依旧俊美英挺,但相较于洪夜基地时的和蔼谦逊,此刻的游侠染上了克洛丽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烟尘味,那张脸上仿佛用刀子凿刻出无比醒目的骄傲自得,颇有薇曼·利萨拉本昂脖子时的七分火候。
虽然在报纸上多次读到过有关于游侠的报道,但克洛丽丝仍对此感到诧异:“他行侠仗义的事也才三四个月吧,这么短的时间就把电影拍好了?”
几个月的时间发酵成明星级别的侠士克洛丽丝能够理解,但万众拥戴的塞可不仅接受各种采访、出席大小活动,还能忙里偷闲把自己的丰功伟绩改编成电影……饭还没吃完呢,就把整口锅给咽下了!
“拍了个开头,待会儿会放映预告,”还在给三人分析马桶有几种镂刻方式的布莱恩·罗布森终于因克洛丽丝的询问改变话题,“这位游侠塞可可是坎普斯勋爵看中的新星,听说开拓党有意吸纳他的加入、利用他的影响力为今年大选增添胜算,是了不得的青年俊杰!”
“但愿如此吧。”克洛丽丝暗自冷笑。
如果事态真朝着布莱恩·罗布森所言发展,那只能说明游侠塞可当初给自己表现出来的正义感在权欲面前比纸还单薄。
“坎普斯勋爵也会出席宣传会,待会儿我为你们引见,如果薇曼想要与塞可合影留念只管与我讲,”布莱恩·罗布森拍胸脯道,“这点面子你罗布森叔叔还是有的。”
“开拓党许多大领主的领地不止于浮星海,这些渴望通过探险家公会控制下界的权贵可是坚定的蓄奴主义者,要将所有挑战秩序者都踩在脚下。”
就在这时,不和谐的声音从布莱恩·罗布森身边传来,他扭头一看,是一个戴着宽檐帽、身披大衣、手持相机的青年男性。
“革新党的记者?”布莱恩·罗布森冷笑道,“我告诉你,屎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你所说的一切都是要讲证据、负责任的!”说罢,他又补充,“况且你一介喉舌,也配议论权贵的世界?我就是你口中的领主,你如果不能从我手底下捞出半个奴隶来,我就起诉你造谣诽谤!”
“布莱恩·罗布森,在一众良心匮乏的开发商兼建筑商里你是佼佼者,作为一条不顾体面的野狗替开拓党背负了众多负面舆论而被坎普斯赏识,”青年拍了拍他的肩膀,冷淡道,“不过在起诉我之前,你还是先处理好自己手中几起劳资纠纷和人命官司吧。”
布莱恩·罗布森被他说得脸色青一阵红一阵,这时,青年又看向克洛丽丝:“还记得我吗,克小姐?”
“记得什么,你对我的指控?”克洛丽丝漠不关心地耸了耸肩。
眼前的青年正是亚当·劳伦斯,克洛丽丝曾见过他两次,一次是在洪夜基地,还有一次则是艾卡拉市镇的奴隶行。
可以说若非少女解决掉奴隶行的几个超凡者,亚当·劳伦斯多半得死在狱中。
当前沸沸扬扬的贩奴风波,克洛丽丝是幕后的根本推手,彼时少女没什么特殊的目的,只是不愿卷进潜在的风波、同时又想给盯上她的变态添堵罢了。
目前结合沃尔茜的情报来看,当初盯上她的皮德弗利亚在贩奴产业链上背负着无可救赎的罪孽,救游侠和记者出去算是歪打正着。
“我打听到你是一位出色的疫医,没想到你竟然和这样的人为伍。”亚当·劳伦斯怅然地看向台上,沉沉叹息。
薇曼皱眉问:“克小姐你认识他?”
克洛丽丝当然摇头:“只是在去幕夜高原的航班上见过一面。”
“自说自话的神经病,快点有多远滚多远,我和克小姐不待见你这样的家伙!”薇曼在克洛丽丝身边龇着牙,攥着法杖狠狠挥了一挥,像为主人驱赶危险的狼犬。
待亚当·劳伦斯离开后,布莱恩·罗布森这才啐了一口:“虚伪的寄生虫!”
薇曼却毫不客气,质问道:“罗布森先生,那个家伙说的劳资纠纷和人命官司是怎么回事?”
“只是一些寻常的工伤事故罢了!这些记者就擅长抹黑造谣,没一句实话!”布莱恩·罗布森愤懑道,“薇曼,你该不会相信他吧?我可是你舅舅的好友的姐夫的生意伙伴,我参加过你生日宴会的,那种十篇文章吐不出一句真话的小报记者还能把你诓住不成?!”
布莱恩·罗布森的信誓旦旦让薇曼感到茫然,她求助的目光投向克洛丽丝。
少女依然漠不关心:“别看我,你不要听别人怎么说,要你自己看他们怎么做。”
“嗯……”薇曼用审慎的目光看着布莱恩·罗布森,退到克洛丽丝后边,“我相信克小姐。”
克洛丽丝不知道自己有怎样的魅力竟能被薇曼·利萨拉本这呆瓜无条件信任,她瞥了一眼女人手中的法杖,按捺犯罪的冲动,重新望向前方的高台。
台上的塞可在掌声簇拥下意气风发,他说着令人犯困的陈词滥调,宣传电影的同时偶尔还能蹦出几句打击犯罪的正义之言,然而明眼人都知道,大明星往后的行侠仗义将只存在于银幕,享尽荣华之人哪还有再历风霜的勇气?
宣传会结束后,克洛丽丝并未看到罗德安·坎普斯出现,吹了半天的布莱恩·罗布森有些尴尬,他讪讪笑道:“坎普斯勋爵应该在宴会上,待会儿我为你们引见……”
“我见他做什么?”薇曼柳眉紧锁,她对克洛丽丝说,“克小姐,这里好没意思,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要不我们出去看电影得了!”
她本来就对这宴会不感兴趣。
奢华?庸俗!高雅?无趣!
被一群青年众星拱月?
如果是两天前,好面子的薇曼或许还享受那样受人追捧的状态,但现在她只觉得同龄人幼稚透顶,他们再优秀,难道能像克小姐那样入迷雾潮汐如无人之境吗?
“呃,薇曼,宴会上会有很多青年俊杰,你主动结交结交不是坏事……”
“我用得着主动结交别人!?”
薇曼好恶相当直接,昨天还夸赞布莱恩·罗布森是正直的人,今天态度就因亚当·劳伦斯的一席话急转直下。她本来就已经对布莱恩·罗布森持怀疑态度,现在由于对方不恰当的措辞,更是认为之前那男人的话有几分道理。
除了路博·乔治那些从小到大的朋友外,向来都是别人攀附她,眼高于顶的薇曼·利萨拉本还真没正眼看过谁。薇曼不缺朋友和拥趸,只要她坐在那里,就有源源不断的苍蝇在她跟前嗡嗡夸耀。
在无数赞誉之中,薇曼渐渐形成这样一种认知——她真的真的十足优秀!
“看电影的事先放一放,薇曼,我想参观参观这里的宴会。”
克洛丽丝通过策划掌握着罗德安·坎普斯的动态,老东西正将地精介绍给几个开拓党的商人。少女既然同意沃尔茜的计划,自然有必要帮她查漏补缺,皮德弗利亚家族与腐化修道院存在交易,顶着慈恩院背景的沃尔茜将是进行内部调查的不二人选。
“那好吧……”薇曼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晚宴极尽奢华,除了本地的名流外,远道而来的商旅也会在此相聚,虽然罗德安·坎普斯是举办者,但这里并非开拓党的私人集会,故而受邀者涵盖各界人士。
宴会的焦点也不是罗德安·坎普斯这个糟老头子,而是大明星塞可——
无数目光和灯光聚焦在他的身上,快门齐响,哪怕宣传会结束,记者们也每时每刻跟随着他。
“哈,看看是谁来了!布莱恩!”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从不远处走来,向布莱恩·罗布森打招呼。
他是开拓党的一名众议员,与布莱恩·罗布森有过交集。
“伯罗斯,我的伙计,最近过的怎么样?”布莱恩·罗布森装作盛情的模样与之交谈。
“还行,你呢,听说你最近麻烦缠身啊,需要帮忙吗?”
“呵呵,小问题罢了,”布莱恩·罗布森云淡风轻,他说道,“对了,你看我这次邀请到了谁,利萨拉本家族的掌上明珠,呃——”
他扭过头去,忽然发现身边只有自己的女伴,原本站着克洛丽丝和薇曼的位置此刻空空如也,只有侍应推着餐车走过。
“小意思,我手上有最专业的设计师和建筑团队,从太阳教会买来的核心技术就算是修法师塔也绰绰有余,只要资金到位,奇观我也能给你搭出来一座!”
人头攒动的另一端,拄着文明杖的沃尔茜与拄着拐杖的罗德安·坎普斯并行进入宴厅,地精正在与身旁另一名男子交谈,目光闪烁着锱铢必较的贪婪和马到成功的自信。
然而就在这时,沃尔茜眼中的一切从容突然烟消云散了。她呆呆望着前方,看向那个左手提太阳十字架、右手端红酒杯与人宣道的少女,对方似有所感,回眸看去——
“大院长?”“卡勒女士?”
两人用讶异的神情异口同声:“你怎么在这里!”
514.忠义双全沃尔茜(上)
觥筹交错的宴厅内,舞池中央随琴声韵律同女伴游曳的塞可聚焦了太多目光,以至于蜿蜒厅梯一侧那位坎普斯宫地位最尊贵的主人并未得到沉浸飨宴者们的关注。
罗德安·坎普斯将比沃尔茜还长的拐棍拄在身前,苍颜的硬褶层断鲜明,像石膏上凿出的疤,沿着鼻翼将颊肉赘累,又像一只手托在下边,让凝固的脂肪不至于落下。他将银发向后梳得一丝不苟,辅以蜡油,而老人的脸孔也呈现与之相衬的肃穆和平静,只在微笑牵拉肌肉的一刻,才让干硬的脸颊出现稍纵即逝的流动,像脓液聚成的柔软团块在滚。他僵着微笑,没有半分慈蔼,也看不出任何狠戾,若非还有着为人的生气,否则很适合在广场上扮一尊雕塑。
他扫了一眼身着华袍的薇曼,径直看向克洛丽丝,问合不拢嘴的地精:“这位是?”
恍若冻结沃尔茜神情先是一凛,但她迅速如常,颊上的柔顺毛发宛若冰释,跟着笑脸长成殷切谄媚的形状:“大院长,我不知道你也接受了坎普斯先生的邀请函……”她转过身背对少女,仰起脸阴狠地瞪视老人,声音却在笑,“坎普斯先生,容我像您介绍,这位是太阳教会圣女、福音教养所大院长、不夜城真正的领袖——克洛丽丝女士,正是有克洛丽丝女士的支持,才有我沃尔茜·卡勒的今天!”
被地精没来由的怒视,罗德安·坎普斯心中纳闷,面上则古井无波:“原来是贵客……”
他与沃尔茜认识满打满算不到四十八个小时,若非地精因奇法留下的线索掌握着皮德弗利亚家族的辛秘,在抛出的种种问题前对答如流,他也不会轻易相信其慈恩院的背景。
这么短的时间还不足以罗德安·坎普斯深究沃尔茜的虚实,对于克洛丽丝自然一无所知。
不过……
罗德安·坎普斯对太阳教会是有一些了解的,太阳教会圣女是个什么玩意儿?新出现的神职么?
“烈阳教我们保持应有的骄傲而摒弃不当的傲慢,领袖从何谈起?”
克洛丽丝浅笑柔和,但罗德安·坎普斯分明能从那双清澈媚丽的眸子里看到毒蛇一般的阴冷。而且少女戴着报童帽,长发在颈后挽成团髻,她着一身干练的黑白格子衬衣与背带裤,丝毫没有赴宴者的自觉,反倒和那些按响快门的记者有几分臭味相投的意思。
少女接着说:“不过卡勒,你的生意做得着实不错,醉乡和不夜城已经拴不住你的才能,只有古灵庭才配得上了。”
“哪里的事,无论我的生意做到何地,”沃尔茜眼中闪过一抹慌乱,她立刻殷切笑道,“我永远都是大院长最忠实的合作伙伴!”
罗德安·坎普斯平和地注视着克洛丽丝,眼角的余光却放在薇曼身上。
西恩市、乃至全世界的法师集团能自成一系靠的不仅仅是悠久传承和祖上余荫,他们是研究世界规则的学者,几乎所有领域的发展都能见到他们的身影,但凡从正规大学毕业的学生,都能与某一两个家族扯上一星半点的门生关系。
通常而言,像利萨拉本这样古老的法师家族基本不会介入任何势力的斗争,他们热衷研究、从遗迹挖掘瑰奇的智慧,通过垄断这些知识来与各方势力合作,无论哪个党派上任、无论哪个王朝更迭,这些比土地贵族还尊贵的家族的利益都不会受到一丝一毫的损害,道理与星辰教会面临的情况类似——教会拔掉财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统治者们消除学阀的影响力则会更甚。
圣历以来一千多年间落成的奇观,每一座都有法师家族的参与。
布莱恩·罗布森邀请薇曼·利萨拉本是向他请示过的,否则前者也不可能拿到额外两张邀请函。平心而论,利萨拉本家族或许尊贵,但罗德安·坎普斯不会因此对一个乳臭未干、恃宠而骄的年轻女人多么重视,更不会对薇曼高看两眼——这些纨绔千金什么德性在圈内是“有口皆碑”的。
因此,与布莱恩·罗布森的热络不同,罗德安·坎普斯的平静中保持着疏离感,甚至没有第一时间给予问候,真要他平等对话,换古灵庭-利萨拉本家族的继承人来还差不多。
一个外来的太阳教会神棍或者一个利萨拉本嫡女都不值得他重视,可当两个本来八竿子打不到一边的人联袂此地时,他难免会思考太阳教会是否已经通过西恩市将势力触手伸进古灵庭。
而且,他明显看出沃尔茜的忌惮和阿谀,那个自称慈恩院教士,连奇法在她口中都不值一提的自大地精竟然对少女那般尊敬,哪怕他看出作秀的痕迹,依旧能说明少女的能量的确不小,竟然能震怖一位心肠比吸血鬼还黑的地精。
“克洛丽丝小姐,利萨拉本小姐,欢迎你们参加我的宴会。”
罗德安·坎普斯平和地说着,心中却升起浓郁的困惑。
大选年和贩奴案撞在一块已经令人焦头烂额,沃尔茜·卡勒的出现更是他们预期之外的变数,若非对“慈恩院奇法”这个角色保有足够的慎重,罗德安·坎普斯或许会选择将这只地精套麻袋扔尽浮星海的旋臂裂隙,让其被涡流绞碎。
而现在,太阳教会和利萨拉本家族又冒出来,一时间罗德安·坎普斯的思绪掠过万千,仔细思考着可能出现的影响。
薇曼没什么尊老爱幼的优良美德,作为利萨拉本家族的嫡女,只要祖父祖母老爹老妈哥哥姐姐管家叔叔家仆近臣候在身边,就算是半神站在面前她也敢翘鼻子,何况一个稍微有点儿钱的暴发户?
坎普斯家族传承已有四百余年,但对于利萨拉本这种从神话纪便存在的家族来说,的确和暴发户没什么两样。
因此,一看到罗德安·坎普斯这般不理不睬的态度,薇曼心中的郁郁的火气立刻蓄满了。
看不起我薇曼·利萨拉本情有可原,克小姐也是你这个老东西能怠慢的吗?
噢,现在是克洛丽丝小姐了。
薇曼还是第一次知道克洛丽丝的名字。
她眉梢一挑,瞪着向罗德安·坎普斯介绍:“克小姐……克洛丽丝不仅仅是探险家,她还是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百年难遇的天才疫医,她的魔法造诣更是连我的太爷爷都亲口称赞,别说将那种几十米长的千足魔人轻松拿下,就算是幕夜高原的迷雾潮汐也可以视若无物!”
说罢,薇曼得意且倨傲地勾起唇角,目中的逼视已图穷匕见——
话我已经放在这里了,接下来就等你这个老东西的美言了!
很快,她看到一贯平静的罗德安·坎普斯瞳孔一凝,这使得薇曼的下巴更抬高几分弧度。
旋即,罗德安·坎普斯颊上的肌肉生硬拉扯,他噙笑道:“没想到克洛丽丝小姐还有这等履历,唉,时代已经将我这样的老家伙遗弃,克洛丽丝小姐在如此年纪便拥有我半生都难以企及的成就了。”
“全仰仗烈阳荣光,”克洛丽丝谦虚一笑,她从侍应推来的餐车上端过一杯红酒,敬道,“愿祂用光明拂照晦暗的深界,愿祂以烈火扫掠祸乱人心的邪妄,愿祂将圣辉洗净你我秽浊的灵魂!太阳永存!”
罗德安·坎普斯嘴角抽了抽,举杯道:“那我先在这里祝福你心想事成了……”言罢,他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转移话题,“克洛丽丝小姐,你来古灵庭肯定舟船劳顿,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那倒不必,”克洛丽丝微笑道,“我们的目的只为普照主的荣光,在主的庇佑下,我们已经与星辰教会签署了初步合作的协议,烈阳感化了那些迷途但善良的星辰信者,在不久的将来,将有更多太阳教堂在古灵庭拔地而起。”
罗德安·坎普斯拄着杖的老手陡然握紧,皮质手套绷起一条条苍劲的褶痕。
太阳教会、星辰教会、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如果再加上薇曼·利萨拉本所说的探险家背景,考虑到探险家公会已经将领主集团踢出权力中枢,罗德安·坎普斯似乎察觉到一张罗网正朝领主们包来。
可是,眼前的少女似乎缺乏对古灵庭政治的敏感性。
罗德安·坎普斯问道:“能诞生克洛丽丝小姐这样虔诚的太阳眷者的土地,想必也是人杰地灵之所。”
“我仅仅是混沌群海一介流民罢了,我的父亲是上界而来的探险家,他被恶匪残害,我从此失去了回家的倚靠,”克洛丽丝微微摇头,道,“一位红勋疫医收养了我,他虽是血裔,却刚正不阿,厌恶污秽黑暗的深界,对光明充满向往,正是在他的教导下,我才辗转醉乡,在太阳教堂接受了洗礼,将毕生献于传播太阳的福音。”
“恕我直言,混沌群海恐怕很难养出克洛丽丝小姐这样的丽人。”
“烈阳的洗礼使我脱胎换骨,”克洛丽丝热忱地说,“祂使我们不再与世界同流合污。”
罗德安·坎普斯点点头不置一词。
他现在初步确认,克洛丽丝应该是不属于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核心的外来疫医,具体情报需要让仆人去核实。无论如何,太阳教会、星辰教会和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这几个词联系起来的意义太过危险,他需要尽快弄清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星辰教会和疫医真的有什么图谋。
如果再加上利萨拉本家族——
失选举事小,甚至贩奴案本身都不能让他们伤筋动骨,唯有皮德弗利亚家族的隐秘事大。
如果因为选举争斗乃至于星辰教会和财阀的争斗导致他们曝光,不仅传承三百余年的皮德弗利亚家族要毁于一旦,他罗德安·坎普斯这样的走卒也得在万秘囚笼羁押生生世世,连灵魂都无法逃脱。
“话说回来,”罗德安·坎普斯思考间,克洛丽丝甜美又肃穆的嗓音传了过来,“坎普斯先生信仰什么神灵呢?”
“我、我嘛……”罗德安·坎普斯一时间反应不及。
“不过无论信仰什么神灵,归根到底都是太阳的附庸——”克洛丽丝浅笑道,“太阳悬而万物生,哪怕邪秽,也是因为太阳尚未普照的阴暗才具有存在意义的,祂让我们看见世间丑恶,从而更能明白福音的真善美。”
沃尔茜在心中狠狠啐了几口唾沫,同时又暗暗幸灾乐祸,她恨不得小神棍和邪教徒打起来,最好打个半身不遂,这样她就好挟莎琪玛以令纯白教派。
克洛丽丝又说:“处在迷途也没关系,我们在乐园建有教堂,如果阁下有需要,我可以亲自为阁下进行洗礼,让你沐浴太阳的光辉。”
严格说来,罗德安·坎普斯不算是大主的信徒,而是因皮德弗利亚而被诅咒的附庸,因此这还是头一次遇见有人把教传到他的头上。
罗德安·坎普斯愣了足足五秒,他连声婉拒:“我对太阳教会经义的理解尚浅,冒昧受洗恐怕是对太阳神的亵渎,不过有机会的话,我会去太阳教堂参观的。”
他本人被大主阴性、湿冷的诡异力量标记,如果去太阳教会洗礼,天知道会不会当场失控。
克洛丽丝遗憾地摇了摇头,似乎出于礼节,并没有多说什么。
“先生,没有许可凭证的话我们这里是禁止拍照的……”
不远处,一名侍应正在劝亚当·劳伦斯收回便携相机,后者一言不发地穿过熙熙攘攘的宴厅,迅速离去了。
克洛丽丝问:“他似乎在拍我们这里?”
罗德安·坎普斯摆了摆手,淡然道:“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人罢了,以前是塞可的专栏记者,有些交情,可惜因为利益分道扬镳,他喜欢拍照就随他去吧,呵呵……”
克洛丽丝从罗德安·坎普斯的笑声中听到一丝莫名的冷厉,少女抿着红酒若有所思。
宴会正酣,短暂交流后克洛丽丝便带薇曼去了角落,分别时还重点对沃尔茜进行了一番皮笑肉不笑的“祝福”。
宴会过半后,地精和罗德安·坎普斯从偏门离开宴厅,来到一间隐秘的议室,壁炉幽蓝冷冽,照得两人面容阴沉。
“坐吧。”罗德安·坎普斯示意,待翘着小脚的沃尔茜慵懒地躺上沙发后,他问道,“那个克洛丽丝在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中是个什么身份?”
沃尔茜热情笑道:“老东西,你质问我?”
“当然不是,我对每一位生意伙伴都秉持着合理的坦诚,这是我作为生意人的礼节,但礼节是相互的,”罗德安·坎普斯摘下手套,露出一只苍白僵硬、干枯若骨的手掌,与此同时,壁炉的幽蓝“火”光蠢蠢欲动,发出幽咽的、宛若怨灵的未知低语,他将手套扔在桌上,说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不会有任何外来者窃听机密,没人会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你大可畅所欲言。”
沃尔茜笑得更欢快,她知道罗德安·坎普斯的言外之意,既然没人会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也代表着这老东西针对她下手,定然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地精不疾不徐地拉开手提箱拉链,从中取出一个与实际容量并不相称的容器,一罐又一罐,仿佛熔浆,在近乎凝固的流动性中闪烁着霹雳似的湛蓝。
罗德安·坎普斯皱起眉头:“这是……”
“浓缩到不能再缩的雷方石,只需要将1毫升按照1比1000的比例兑进灵性蒸馏水里,就足够在你这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写满秘文,如果它爆开——嘣!”沃尔茜的两只小手夸张的打开,笑着说,“别管你的结界有多坚挺,至少这座宫殿要当几年废墟了,当然,你可以雇佣我专业的施工队进行修缮,呵呵呵,这玩意儿可比神术好使多了,乌俄诺斯当初正想通过这玩意儿引发飓风岛的雷暴,你知道如果实现会发生些什么吗?”
罗德安·坎普斯镇定道:“辉光塔将倒塌?”
“倒塌?啧啧啧……”沃尔茜连连摇头,摆手道,“风暴层的落雷将携庞大的能量降临,以不夜城为中心,雷暴会覆盖整座不夜城,冲击波将点燃屏风山脉的背风面,连绵矿区将陷入无尽火海,而西面的飓风会带着火海飘出数十里,无人治理的情况下十年都不会熄灭。”
罗德安·坎普斯盯着那一罐罐极纯粹的爆炸物,材质不明的类玻璃外壳镌刻秘文,形成一个封闭的微小结界,但纵使如此,依旧有隐约的、压抑的辐射从外壳溢出,散发出肉眼可见的湛蓝光泽,令罗德安·坎普斯的右手不断冒出细长如须的肉芽,在噼啪声中爆竹一般裂开又愈合。
这些浓缩雷方石炸掉宫殿是没问题的,但其它的话则是沃尔茜满口胡诌。
罗德安·坎普斯说:“我不记得泰尔恩坦产出的雷方石能达到这个级别。”
“科技改变命运,你恐怕不知道虫人是站在我们慈恩院一边的!”沃尔茜嗤笑道,“一个老到连辐射都抵抗不了的邪教徒也配大言不惭?”
“我从无此意,”罗德安·坎普斯咧起笑容,然而他僵硬的肌肉猛的撕裂,增殖出朝半张脸颊覆盖的神经状阴冷菌丝,“请收起来吧,我相信阁下是携诚意而来的。”
沃尔茜舒了一口气。
她怕得要死,地精的宗旨便是好死不如赖活,与策划不同,沃尔茜拥有尊严但比较有限,别说同归于尽,为了活下去她不介意给人当狗,为了活得更好也不吝昧良心盛赞小混蛋。
这样封闭的空间,沃尔茜还没自大到在敌人的主场取胜,在墙上开一条夹缝逃生也是需要时间的。
然而越是怕,沃尔茜越没有收回那算上加工费价值十万神盾爆炸物,她继续嗤笑:“收回,不,你受得了也得给我受,受不了也得给我受,我的诚意在这里了,难道不该是你展示诚意的时候了?”
罗德安·坎普斯如芒在背,溢出的浓郁辐射已经让他的血肉之躯出现一缕缕烧焦的青烟,他仿佛能感到每一块皮肤都发出噼噼啪啪的爆响,若非不断有增殖物稀释掉辐射的影响,他感觉自己有当场炸碎的风险。
罗德安·坎普斯深深叹了一口气:“阁下的胆略我已经见识了,不愧是继承奇法主教的大人物。”
“别把我与那种废物相提并论,若非当初他不听我的谋划一意孤行,圣教在不夜城怎么会落到那种下场?”沃尔茜冷笑,“大主教已经整肃门庭,那种德不配位的废物你不用再提!”她接着说,“克洛丽丝那小混蛋是疫医的事连我也不知,我根本就不知道她在古灵庭还有这种背景,圣父在上,她一定还有着其它的邪恶计划!他妈的太阳教会!”
不待罗德安·坎普斯问询,地精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语:“都是奇法那个废物,沃尔茜大人早就向大主教献计在雷季引发雷暴,一举摧毁辉光塔,那个傲慢的、狂妄的废物,居然敢私自纠集死灵法师搜集灵魂,慈恩院的信仰只属于一个人,”她猛地看向罗德安·坎普斯,“那便是至诚至善至仁至慈的纯白教座!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第一次见面时,罗德安·坎普斯就觉得这只地精的性格有些恶劣,现在他愈发确定沃尔茜的精神存在问题。
这是异常,也很正常,罗德安·坎普斯对慈恩院是有所了解的,驾驭原罪者多少也会被原罪侵蚀理性。
“的确如此。”猫要顺着毛捋,既然奇法已经大概率是一个死人,罗德安·坎普斯自然没有反驳沃尔茜的理由。
沃尔茜嘟囔道:“你是个讲道理的人,所以你得帮我个忙。”
罗德安·坎普斯说道:“愿闻其详。”
“古灵庭是你们的主场,你雇佣杀手,”沃尔茜狰狞道,“找机会杀了那个小混蛋!”
“然后呢,我们能得到什么?”
“人口,我会给你们源源不断的奴隶用以献祭!”
罗德安·坎普斯皱眉道:“偌大一个雷蒙财团,想让一批人消失无形还是很轻松的,阁下的提议未免太不对等。”
“若真如此,你们何必每年向奇法索求越来越多的奴隶?”沃尔茜撑着桌上的罐头盖子,娇小的身子前倾,阴恻恻的低声笑道,“皮德弗利亚,他还没死对吧?”
515.忠义双全沃尔茜(下)
罗德安·坎普斯神情一僵,嘴唇蠕了蠕,说道:“家主年富力强,不用阁下操心。”
“不不不,我说的不是布里芬·皮德弗利亚,”沃尔茜淡然摆了摆食指,“皮德弗利亚就是皮德弗利亚,三百年前缔造雷蒙财团的皮德弗利亚!”
罗德安·坎普斯再无法淡然,他没想到奇法留下的情报竟然调查到这个程度,眼前的地精还知道些什么?如果她将那些秘密交给星辰教会,是否会直接对皮德弗利亚家族宣判死刑?
见罗德安·坎普斯拄着杖颤巍巍站起身来,沃尔茜的脸上再多出三分自信。
奇法没来得及销毁的东西就那么点儿,皮德弗利亚的情报不在此列,这一部分来自策划的调查,另一部分则是奥尼克斯·塔尔博登留下的记忆。
奴隶贩子只能算皮德弗利亚的家仆之一,了解不到太深的辛秘,策划通过奇法与皮德弗利亚日益增长奴隶贸易数量和象征【人祭】的仪式特性推测其背后或许存在一个需要献祭来满足的饕餮。
这不太可能是“大主”,那位邪神只会接受祭品、“回应”诉求,根据奥尼克斯·塔尔博登生前反馈,除了力量会污染信徒外,祂从来没有主动提出过要求。
当然,不排除皮德弗利亚家族想通过献祭憋一波“大招”,只是若非迫在眉睫困境,这种仪式应该可以徐徐图之。
需要人祭的不是大主,那么很可能是灵脉象征【人祭】本身,以及掌握它们的超凡者。现在还抛头露面的皮德弗利亚族人不太可能,这两年策划一直关注着几个公众大人物的动向,如果有人离开古灵庭进行仪式她有九成把握揪出个端倪。
在赋予强大的超凡力量前,【人祭】本身便带有严重的侵蚀性,通过献祭一定程度上可以得到缓解,于是策划猜测,皮德弗利亚还有掌握着【人祭】的老古董活在世上。
虽然大部分未入半神的超凡者寿命普遍只比常人多上数十年,若是诅咒严重,或许还不如衣食无忧的平民,但因为族别优势和神秘特性差异,活出几百年的超凡者也确实存在。
且不谈苍生、变革家这些几个世纪前的虚空余孽,非神赋者中,最长寿的案例是一名异化为混沌海葵的德鲁伊,他的理智一直保存到三百二十六岁才崩溃,大脑在七百九十岁才被触丝彻底同化,一千一百二十岁时失去肉体和灵魂在内的一切人类特征后转化为异想体,这才被宣告死亡。
不过客观来说,这位德鲁伊转化而成的异想体依然被收容在博物馆中。
因此策划有理由猜测皮德弗利亚仍存活于世。
看到罗德安·坎普斯的举动,沃尔茜知道策划猜对了,兴奋之余又涌出浓烈的嫉妒情绪——那条只配汪汪叫的白毛怪的确有些本事,最好在她发挥更大作用前让克洛丽丝给她做掉!
“怎么,”沃尔茜欢活地笑着,虽是毛绒绒的雌性,却依旧难掩甜美,“你是皮德弗利亚的忠犬,要杀人灭口么?”
罗德安·坎普斯放在杖上的手捏紧又松开,他爬满菌丝的脸像是烧伤愈合后的姜疤,连眼珠和鼻骨都被同化碾平,饶是如此,依旧露出一个丑陋的“温和”微笑:“我们将会是亲如手足的合作伙伴,不过更深的问题我需要请示过后才能给你答复,卡勒女士,现在的局势刺杀一名疫医、同时还是太阳教会的干部影响太大了。”
“喔,我就知道你们没那个本事,”沃尔茜咯咯笑道,“也没关系,反正我从来不指望靠被人将那小混蛋踩进泥水里。”
罗德安·坎普斯看出沃尔茜是在漫天要价了,他并不气恼,而是问:“那么阁下的意思?”
沃尔茜禁不住搓起小手:“我的公司最近在古灵庭寻找上市的机会,如果能得到雷蒙财团的背书,对圣教和皮德弗利亚家族而言无异于强强联手,届时我们的利益将更加一致,所以……”
贪婪的吸血鬼!
罗德安·坎普斯可算知道这家伙“驾驭”的是什么原罪了!
他嗤之以鼻,但还是说:“我会请示家主,之后我再给阁下答复,如果谈妥,我可以以个人的名义按照合理的溢价购入贵公司的一部分股票。”
“当然,都是可以谈的,这些都是可以谈的!”搓着小手的沃尔茜喜出望外,她小心翼翼地将雷方石熔浆收回手提箱,确认罗德安·坎普斯没做出进攻姿态后才拉上拉链。
上市只是第一步,有了良好的开头,她才方便开发其它产品。
赚钱才是真的,至于皮德弗利亚家族以后可能的衰亡会不会影响到她……
在沃尔茜看来,皮德弗利亚仅仅是她赚钱的跳板,等这个跳板倒了,她还可以借着克洛丽丝的人脉抱上星辰教会和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的大腿!
这小混蛋关系网竟然藏得那么深,不拿来赚钱实在太可惜了!
地精也在为新的魔药配方筹钱,与克洛丽丝不同,她没有什么冒险精神,钱固然重要,她暂时还不至于为了百分之四百的利润兜售自己脖子上的绞索,想要什么稀有材料用钱砸不行么?雇佣探险家去寻找,一队不行就两队,秘银不行就炽金,等自己生意越做越大,钱就不是钱啦!
初步谈妥后,沃尔茜大步流星地走出密室,她扇了扇耳朵排去热量,意气风发地拦下一个女仆,问道:“你们带更衣间的盥洗室在哪里?”
“前、前面拐角就是,是我们员工专用,”女仆被身下突然冒出小矮个吓了一跳,她局促而恭谨地说,“不过卡勒女士您是坎普斯勋爵的贵宾,这种场所可以随意使用。”
“好的,谢谢,”沃尔茜淑女一般风度翩翩,她走了两步,突然回头说,“等一下!”
女仆迷惑地回过头去:“呃?”
沃尔茜取出一张十星元的钞票,痛心疾首地说:“在这样的遍地剥削者的吸血鬼牢笼里,你们兢兢业业的服务实在太辛苦了,这是你的小费,是我对你们劳动成果的尊重和鼓励!”
女仆受宠若惊:“您过奖了,这本来就是我们仆人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我见过罗德安·坎普斯那个老东西,抠门、较劲、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在他手底下工作一定很难受吧,说不定还有职场性骚扰!”
“后、后面那个倒是没有啦……”
“这么说前面是有咯,你们的待遇是多少?月薪十五星元,二十星元?”
“这、这个是不能说的,”女仆将钞票塞进衣襟,别过头不自然地说,“不过我不是古灵庭公民……”
“外来劳工更不公平了,做着同样的工作,拿的却是不同的薪水!”沃尔茜忿忿不平。
“那个……卡勒小姐,我对您的社会党倾向保留意见,但有些话是不适合在坎普斯宫说的……”
“社会党?抱歉,我对你们人类(狭义)的政治不感兴趣,我只是,唉……算了,这就是世界的错误啊,即便想拨乱反正,也有太多深陷其中而不自知的人们怀揣着质疑与不解。”
“我不是这个意思,卡勒女士,我只是不明白您想说什么……”
“嗨,只是有感而发,随便聊聊罢了,”沃尔茜耸了耸肩,“话说回来,你有兴趣了解一下救苦救难经世济民的慈恩圣教么?”
“慈恩……圣教?”
“你不知道啊,”沃尔茜牵起女仆的手,将她往走廊尽头拉,“不知道没关系,让我来跟你好好说道说道,那可是老长老长的故事啦……”
密室内,罗德安·坎普斯面朝的壁炉中钻出一道幽影,渐渐浮出人形。
罗德安·坎普斯问道:“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情报比较散碎,但开拓党两个月前就开始搜集那个克洛丽丝的相关情报。”仆人将一沓资料恭谨地递到罗德安·坎普斯手中。
“太阳传教者,呵呵,星辰教会竟然允许传闻当中无比酷烈的太阳教会在古灵庭传教,这本来就很诡异,尤其是她疫医的身份……”罗德安·坎普斯扫了一眼,问道,“那只地精呢?”
“来历不明,不过她与太阳教会通缉的沃尔什·卡勒拥有一个姓氏,同时凤尾蝶商行在乌布诺尔的总经理西奥帕维尔·卡勒也是这个姓氏,不夜城城市议会传言沃尔茜·卡勒与西奥帕维尔·卡勒沾亲带故,这个消息比较可靠,有这一层关系才能说明克洛丽丝为什么会任用一个来路不明的地精商人……不过克洛丽丝难道不怀疑她就是通缉犯么?”
“古灵庭两万多地精姓卡勒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地精本就抱团,重名不在少数,灯下黑的道理你都不懂么?”罗德安·坎普斯教训一句后,分析道,“凤尾蝶的虫人是和地精一样的贪婪精,不过那个克洛丽丝需要这些外来商人平衡城市议会的力量,呵呵,自掘坟墓……不夜城那场灾难决定慈恩教会和太阳教会不死不休,当然,我们在太阳教会眼里也必然是铲除对象,如果那只地精能提供家主想要的奴畜,倒是可以扶持她多活几年,让慈恩教会给乱伸手的太阳教会添添麻烦。”
“不过,那个地精知道得太多……”
“她对钱有超乎想象的贪婪,”罗德安·坎普斯摆了摆手,“如果她是和奇法一样的聪明人,就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何况,奇法都没有充足的证据拿捏我们的把柄,她又凭什么?不过还是得派人监视她,你隐匿的本事不错,就由你去吧。”
“是,”仆人点头,又说,“主人,我之前回来时看见那只地精在向女仆传教……”
“……”罗德安·坎普斯沉默片刻后,说道,“该死的宗教贩子,这个暂时不管,她想传就让她传,不过你记得将那些仆人标记出来,等家主的仪式完成后便将成为慈恩信徒的人辞退。”
“是!”
说罢,仆人迅速化为一道幽影,沿着烟囱转瞬不见。
罗德安·坎普斯依旧坐在扶椅上思索。
“自封的圣女,不夜城实际上的主导者,疫医,探险者……辉光塔半毁,乌俄诺斯和慈恩院应该不算失败,但太阳教会却坐稳了不夜城,还让一个小姑娘间接统治……”
罗德安·坎普斯越来越怀疑星辰教会真的与太阳教会达成了某些合作协议。否则以上界到飓风岛的距离,根本无法提供足以维系稳固统治的援助,星辰教会却有那个本事。
“让卡洛普希去调查她,呵呵,如果慈恩院依旧可靠,腐化修道院应该提前进垃圾堆。”
虽然大主也算邪恶信仰,但与深渊比起来已经是万万年难得一遇的良民,罗德安·坎普斯和他背后的人忌惮腐化修道院甚过慈恩院,起码这么多年来奇法一直维持着良好的声誉,每一单都尽善尽美,主动找上门来的腐化修道院却是未知数。
罗德安·坎普斯心中有了决断,但在此之前,他还要先向上请示。
“咚咚咚。”门被敲响。
“进。”
“勋爵,”来的是罗德安·坎普斯又一名近仆,他脚刚一进门,就开始汇报,“塞可已经随尤瑟琳进了房间,我们现在邀请了古灵庭各界的媒体,随时可以将它办成一桩铁案!”
……
走出宴厅的亚当·劳伦斯并未离开,他利用记者身份的便利已经在坎普斯宫绕了小半圈,记下守卫的大致分部并识别了可能的魔法陷阱。作为【窃贼】的嵌合者,亚当·劳伦斯拥有灵活的身手、感知和观察能力,对机械构造和魔法痕迹皆保持一定的敏感性,他轻易偷走了侍应的工作胸章,这能帮助他出入大部分不对外开放、仆人却可以通过走廊。
在经历了泰坦奴隶行的遭遇后,亚当·劳伦斯还斥巨资购买了一条斗篷样式的灵器,这虽然会让他全身瘙痒生出风团,却能使他整个人暂时“平面化”,并融为周边的色彩。
他一直关注着塞可的动向,从万众簇拥再到微醺上楼,亚当·劳伦斯一直寻找着与塞可单独接触的机会,以便向这个沉溺声名的年轻人说明当下事态的严重性,可惜他同样受那些守卫关注,除非先彻底消失在那些的视线中,否则没人会允许塞可接触他这个曾经的亲密“伙伴”。
悄无声息地从回廊辗转至三楼的休息厅,亚当·劳伦斯远远看到厅内的塞可正被时下当红的女星,同时也是《荒野大游侠》女主演的尤瑟琳灌下一碗醒酒汤,随后跌跌撞撞地走进寝房。
亚当·劳伦斯揣测,若自己再不做些什么,明天各大报纸的头条便不愁新闻了。
然而未等他现身,陆陆续续有守卫封锁了长廊两侧,与此同时,早有手持便携相机的记者预示到什么似的,在侍应的陪同下候在了楼梯口。
这一刻,亚当·劳伦斯知道,塞可完了。
当然,他还可以赌一把,通过暴露自己吸引塞可的注意力……可他将背上私闯民宅的罪行,按照那些人不择手段的德性,他第二天与塞可一起上头条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现在,他唯一的期望是塞可还有一两丝正人君子的风范,那样即便被构陷,在超凡力量的辅助下还有辩诉的余地。
前提是被构陷——
十分钟后,一声哀婉凄美的长啼划破宴会尾声的灯红酒绿,画框上亚当·劳伦斯的正前方,衣冠不整的人儿正撞破室门,从寝房里狼狈地爬了出来,口呼救命。
516.红发代餐大聪明(上)
宴厅是生意和名欲的欢场,往来者非富即贵,再不济也是有着体面工作的精英阶层,浮星海禁止蓄奴,但世界上从来不乏为了权财而主动递出颈上缰绳的人。
“尊贵的女士,”两位英俊的年轻人走了过来,“请问我能有幸与你邀一支舞么?”
“太阳在上,”克洛丽丝正了正帽,“舞蹈应是是我们赞美光辉的庄严仪式,而非轻佻勾人的淫辞烂调,我当然可以与人伴舞,但首先我们得知道什么才是舞蹈,而要论及舞蹈,我们就必须将目光追溯到第一缕光照亮虚空的时刻,信徒们通过虔诚的肢体活动演绎出原始的仪式,得到太阳恩宠。”
不仅薇曼懵圈,两位青年也面面相觑——
这小妞是宗教信徒?
温和的星辰教会并未在浮星海塑造绝对的权威,而生活富足的人不似那些需要抓紧救命稻草的苦难者,他们本就沐浴在星幕的光辉下,对什么太阳什么古神天生缺乏敬畏。
但是,克洛丽丝和薇曼的确很美,其中一个青年甚至早早认出眼前利萨拉本小姐的身份。
舍不得机会的青年讪笑道:“呃,当、当然,跳舞应该是神圣的东西。”
“你们也这样认为?”克洛丽丝眼睛一亮,“噢,我就知道哪怕在这样蒙昧晦暗的世界,同样有着逐光的信徒,”她伸手与对方相握,温婉地说,“还未向您自我介绍,我是太阳教会布道者,福音教养所院长,同时也是一位慈善家,您可以称呼我为克洛丽丝。”
“克洛丽丝小姐,请问……”
“……愿太阳祝佑你。”未待对方说完,克洛丽丝左手从腰包中取出一枚成本一星元的太阳护符,早早念完一段经文,随着护符亮起温暖的乳白色光泽,她不由分说便将其塞进青年手中,“这是来自我主的怜佑,祂会从风雨飘摇中庇护信徒和一切善良的人。”
青年露出一抹微笑。
这小妞虽然神棍了一些,但人还是挺好的嘛,刚见面便送礼物!
“谢、谢谢,克洛丽丝小姐过誉了,我虽然乐于助人,但和真正善良的人相比,还是自愧不如的。”青年既想套近乎,又不愿和什么太阳信徒扯上干系,便折中选了“善良”作为拉近两人关系的工具。
“我一生致力奉献给慈善事业,太阳护符见证了您的信仰和善意,”克洛丽丝取出一个小本书写,“还未问您尊姓大名?”
“马蒂亚斯·劳瑞森,我的父亲是古灵都的参议员,如果克洛丽丝小姐的,呃,慈善事业,有需要帮助的地方,随时可以找我……”
“太阳护符见证,”克洛丽丝立刻写下对方的信息,仰起俏脸认真说道,“乐园贫苦劳工的美好未来正需要您这样虔诚的太阳信徒参与,我一直在为改善他们的生活条件筹措捐款,您一定也愿意为了苦难者们献出拳拳之心吧?”
“呃?捐、捐多少合适呢?”
“这位是薇曼·利萨拉本小姐,前不久刚皈依太阳的光辉,”克洛丽丝牵起薇曼的手,“夺”过【新星】法杖笑道,“薇曼接受太阳护符后捐了整整五万星元和价值连城的瑰宝!”她诚恳地说,“当然,我知道不是所有善良人都有利萨拉本家族的条件,善良也应该是无价的,所以劳瑞森先生,您稍微捐三五千星元就好,我们并不支持信徒倾尽家财去行善举的,在庇佑他人的之前,我们应先过好自己的生活!”
三五千!两位青年险些背过气去。
一个普通的古灵庭打工人不吃不喝三四十年可能才能攒下这样一笔巨款!
就算劳瑞森他老爹没日没夜收政治献金,也不敢说能轻易拿出五千星元的现金。
青年擦着汗说:“呃,我、我们当然想为慈善事业尽一份心,只是参加宴会没带上那么多钱……”
“支票也是可以的。”
“啊,支票簿,凯文,你带了吗?”他用胳膊肘捅了捅同伴。
“好像是遗忘在酒店了……”
“酒店!”青年连说,“没错,我们遗忘在酒店了,谁没事一直将那玩意儿带在身上?”
“这样啊,”克洛丽丝轻声叹息,“我知道每个人都会遇到拮据的时候,我不会强求您捐款的。”
“没钱就别装大尾巴狼,好像谁稀罕似的!”薇曼立刻露出不屑一顾的目光,她发自内心鄙视这些打肿脸装胖子的穷鬼!
青年立刻急了,他摘下手表,说道:“虽然没带支票,但这一只手表是伊丽莎白生产,原价一千三百星元,我相信多少能帮克洛丽丝小姐一些忙……”
克洛丽丝不悲不喜,她自然地接过手表装进腰包,说道:“是帮助那些穷苦人们,劳瑞森先生,太阳已经感念到您的虔诚。”
“当然,然后,克洛丽丝小姐,”青年打蛇上棍,“你愿意与我去舞池探讨善良的本质吗?”
“我今天的装束恐怕不适合跳舞,我将礼裙也落在酒店了,”克洛丽丝无奈地说,“你们住在哪个酒店,我们现在回去取还来得及吗?”
回酒店?
青年首先想到的不是什么旖旎的邀请,而是他与同伴先前所说的支票簿!
别说没有那种东西,就算真的有,兑现出来的肯定也是空头支票。
“克小姐是我的旅伴,自然也是我的舞伴,你们这些嗡嗡嗡的苍蝇难道看不懂现状吗?”薇曼从椅子上站起来,怒斥道,“骚扰别人的舞伴很有意思么?这里到处都是女人,你怎么不去找别人?”
青年被薇曼怼得说不出话,他嗫嚅道:“我、我以为两位小姐没有舞伴……”
“你眼睛瞎了是么!”薇曼气愤地骂。
她本来就不想参加这个没劲的宴会!她宁愿和克小姐在池塘边坐一晚上看星星!
“薇曼她的性格不太成熟,不过这很符合太阳刚直不阿的教诲,请你们谅解,她其实并无恶意,”感受着鼓囊囊的腰包,克洛丽丝无比诚恳地道歉,她撕下一张便签,写下守望之湖的地址,“很抱歉,劳瑞森先生,您是一个善良的人,这是我的书信地址,您可以与我保持联系,如果有机会,我也想造访一位参议员的家庭,能培养出您这样正直的人,您的父亲也是太阳的信徒,对吧?”
听到克洛丽丝不吝赞美,薇曼的脸色愈发酸涩,对两个青年的敌意更强了!
而少女的诚恳柔软的语调几乎化开青年的心,利萨拉本的身份固然尊贵,但若要真的选择白头偕老的伴侣,果然还是克小姐这样温婉可亲的女孩更合适!
劳瑞森吃了一个甜枣,对薇曼方才无礼已经抛到九霄云外,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待客之道,以及如何才能展示自己的魅力和家庭教养。
当然,太阳教会也得钻研,这样更方便和克小姐拉近关系。
他当即说:“我父亲是暂时没有明确他的信仰,但他去过荒原层,我相信,他对太阳的光辉早已心生景仰!”
“克小姐!”薇曼抓住克洛丽丝的手往舞池走,“这里太无聊了,我们去跳舞吧!”
“我并不太会……”克洛丽丝不知道薇曼又再抽什么疯,这个骄傲的女人总是谁都看不起,时刻不掩饰轻蔑的态度。
“这方面,”薇曼忽然回头,莞尔一笑,“我是专业的!”
“法杖……”
“扔在角落就好了,没人敢偷的!”
【新星】被薇曼随手一扔,克洛丽丝眼巴巴地望着价值连城的灵器,思索是不是用虚空戒指将它代为保管,但薇曼已经拉着她走远,索性作罢。
能收获一块手表,还有机会造访参议员的家庭,克洛丽丝觉得自己已经有所收获了。少女知道,如果不是那个青年不想再利萨拉本跟前有失颜面,诈骗的难度肯定还要高上小半个台阶。
薇曼这个除了颜值和身材尽数低能的家伙还是很好使的,十分适合担任红脸角色,必要时也可以扯利萨拉本家族的虎皮撑台面。
克洛丽丝不免思考这样一种可能性——让薇曼盗用利萨拉本家族的名义去筹款……
少女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暂时还是不要诋毁那些源远流长的家族为妙。
“克小姐,跟得上吗?”薇曼挽着克洛丽丝的腰肢小心翼翼。
“就算不会跳舞,我的身体还是相当灵活的,”克洛丽丝用哄小孩的方式,难得柔和地问,“你好像很讨厌那两个人?虽然频繁的搭讪者的确会惹人烦躁,但你没必要抱有太大的敌视。”
“我没有,我……”薇曼顿了顿,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她问道,“克小姐,我能直接叫你克洛丽丝吗?”
“当然可以。”
“克洛丽丝……”薇曼生涩地称呼,心中有小小的激动在颤抖,“我其实没有那个太阳护符……”
“想要?”克洛丽丝翻了个白眼,“我可以送你啊。”
“可我不是太阳信徒,也没捐过什么钱……”说罢,薇曼一步踏在琴键的余音上,接住后仰而坠的少女,她忙补充,“但我可以补捐的!”
克洛丽丝早知道薇曼的脑子不大好使,但她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对方的驽钝。这种蠢货在经历幕夜高原的事情后居然还没有被家族禁足,看上去也没携带什么侍仆,真不知道是她的心大还是她爹妈心大。
“那帮人只是有钱没处花,”克洛丽丝露出愉快的笑意,没打算隐瞒这种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激将法,“你这利萨拉本小姐尊贵华美,有你珠玉在前,那些不成熟的蠢货还好意思抠抠搜搜么?这世界上的蠢货太多,糊弄不完的,当然,慈善倒是真的。”
发觉克小姐原来是在捉弄那两个蠢货,薇曼的眼神立刻亮起来,她白皙藕臂掠过少女臀下,从腘窝一抱,克洛丽丝轻盈娇躯像是从深海中上浮的柔嫩新叶,略微诧异的少女随仿佛实质化的声浪遨游,倘若她身着长裙,绚烂的残影定能在微醺的香水中盘旋出一朵盛放的桃花。
可惜克洛丽丝的着装像一个报童,拣好的说,或许是三流报纸的小侦探,虽然很美,但被一朵更夺目烈焰玫瑰盘抱便显得相当违合。
不过薇曼并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她的动作愈发酣畅狂野,不懂舞姿的克洛丽丝只是凭借迅捷本能和身体的惯性配合,少女出生到现在也只舞过两次,她不知道红发的女人是否在这种场景中都会充满本能的侵略性,就连薇曼这种蠢货的笑容上都多出成倍的自信。
“没错,那些傻瓜太笨啦!”薇曼欢喜地说。
我们克小姐真是太厉害啦,把蠢货耍得团团转!她在心里说。
克洛丽丝很想说你也没差,不过她不像薇曼这种人什么都得写在脸上,一个下腰停在曲终时分,克洛丽丝一只手被薇曼高高握着,另一只则按住快要掉落的报童帽,红发女人接住了她下坠的惯性,恍若燃烧的鬓发扫在她的发痒的颊上,仿佛在一并坠落。
“跳得不错。”被一滴汗珠打在鼻尖的克洛丽丝微笑着说,“你的确是个舞蹈家,但我不是合格的舞伴,如果你跳独舞……唔……”
克洛丽丝忽然睁大如凤似狐的媚眼。
薇曼·利萨拉本点在她的唇上,颊上的热浪渡来余温,女人的眼睛死死闭着,似乎不敢直视身下的人。
当宾客们都脱离舞曲,有说有笑的时候,薇曼依然僵在定格的一幕。
“我说,劳瑞森。”凯文拍了拍坐在角落托腮失神、仿佛陷入幻想的同伴。
“嗯?”
“你看。”
“看什么?嗯……嗯!?”
薇曼从来不吝夸赞自己的聪明才智,她自视为一名出色的阴谋家。在克小姐竟然向外人表达好感的时候,薇曼就产生了浓浓的危机感,这一次或许是克小姐在捉弄蠢货,但下一次呢,下下次呢?克小姐总会被男人给抢走的!
薇曼从来没产生过爱情,她认为,作为必将站得比太爷爷还高的天才法师,将自己束缚于情爱和婚姻简直幼稚可笑!爱情只会阻碍她的事业,只有优秀的人才配与她并行于前进的道路!
克小姐就是这样一个人,甚至有着远胜于她的优秀,因此她不能让那些蠢货耽搁克小姐的前程!
517.红发代餐大聪明(中)
只要那些蠢货不贬低自己的天赋,阴谋家·薇曼·利萨拉本就不在意旁人讨论自己的道德,所以她要吻克小姐,向外人宣示自己的主权,然后放出谣言,这样就不会有碍事的家伙把克小姐给抢走啦!
唯一的问题在于克小姐的情绪。
她会不会突然生气呢?
薇曼觉得以自己的优秀程度,最任何坏事都应该得到别人的原谅,至少从小到大她都是这样过来的。
可克小姐不同,一想到幕夜高原时克小姐无情的一面,她心中就有毛毛的惧意。
只是另一方面,仅仅是这样搂着克洛丽丝,薇曼心底就充斥着满足感,尤其是唇香互换的一瞬,这满足感更是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升!
简而言之,她从小到大就没有这样“爽”过。
哪怕是去探险,也不如这一瞬间刺激。
薇曼·利萨拉本又惧又喜。
刹那诧异后,克洛丽丝神色如常,她摘下报童帽戴在薇曼脑袋上,仿佛触动开关似的,薇曼睁开眼立即弹开,少女依旧倾斜,然而并未倒下,而是在线的无形支撑中站起身来。
薇曼顿时后悔了,她惶恐不安:“克、克小姐……”
克洛丽丝无奈地说:“去休息厅吃些甜点吧。”
两人在众目睽睽下离开宴厅,少女吩咐侍应送些甜点并支付一星元作为消费,终于找了相对僻静的地方坐下。
薇曼见克洛丽丝神色如常,甚至可以说到了冷淡的地步,这让她像犯错的孩子一样低头不敢言语——
吻克小姐肯定没错,错的是时机!应该等关系再升温一点时间做的!
克洛丽丝仰在沙发上,用线勾回薇曼头上的帽子,将修长柔韧的双腿夹在桌面,直视道:“开诚布公地说,你在对我示爱?”
薇曼不安得像一个洒水器,她不断将浸湿的鬓发梳至耳后,又拢着长发搭在肩上,然后攥在手心揉捏,最后松开,然而刚张嘴,发现说不出声音的她立刻又将发团握住了。
克洛丽丝盯着她,和维罗妮卡相比,少女并不认为被一个姣好的傻瓜亲吻是非礼与冒犯,尤其当薇曼一副仿佛她是受害模样的时候,少女更感到哭笑不得。
许久后,薇曼才咬牙下定决心,抬起头谨慎地低语:“不、不可以吗?”
“可如果我有女友呢?”
尽管意识到眼前的蠢货爱慕上了自己,但克洛丽丝并不认为薇曼的感情需要太慎重的对待。
她不讨厌薇曼,可功利地讲,她更喜欢利用薇曼的身份而不是与之上床。
如果是莎莎那样真正出色的魔导士,克洛丽丝的确要更顾及猫咪的感情一些,倘然突兀吻上她的是星罗神殿殿主……
少女只能忍辱负重地表示星辰教会的资源再也不愁了。
可克洛丽丝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出卖色相委曲求全的事她也只做过一次,真临到头了少女依然是相当排斥的。
“有女友?”薇曼的耳朵几乎要竖起来,在她脑回路的翻译器里,这句话意味着克小姐是可以亲吻的!
道理很简单,有女友的克小姐喜欢女人,喜欢女人就不会抵斥与美丽的女人接吻!
但很快,她的思维重点坠到另一个方向:“她也在古灵庭?”
“喔,她应该在很远的地方,”克洛丽丝优哉游哉地说,“我们是异地恋。”
异地恋也配抢走克小姐?
薇曼的眸子迅速“燃烧”起来,她有了决心。
我不是要插足做第三者,我只是不想让那些欺骗感情的妖娆贱货耽误克小姐的事业!
当然,薇曼不免想到,如果克小姐真的对她产生爱意倒也无妨,毕竟她对克小姐的倾慕是比爱情还珍重的情感!
克洛丽丝忽然挠了挠头,她似乎感觉到一缕莫名的愿力出现在自己的梦境世界中。
自从成为梦境行者后,她总是能断断续续收到信仰的愿力,大部分来源不明,而且质量较次,以她的本事尚无法聆听其中寄予的心声。唯一的优点,恐怕仅仅是相较于从幻梦境攫取的梦境之力的纯度更高罢了。
而且克洛丽丝既没有沃尔茜那样用信仰施展神术的天赋,也无法学维罗妮卡或奇法那样将梦境世界带入现实,因此这些微薄的愿力,少女通常都作为投喂修勾的备用粮。
说到底,信仰和梦境皆是愿力,只是因意识层面的产生渠道分化出不同使用途径。
克洛丽丝还无法根据那些愿力的“色彩”与“外征”分辨归类,但她能从中感受到明显的“景仰”之情。
薇曼崇拜她?
克洛丽丝打量着对坐的红发女人。恍若燃烧的红发热情盛放,只是和某个霸道狂躁的婊子比起来,薇曼更像夜幕下毕毕剥剥的篝火,温暖、警觉,又在黑天的压抑下拘谨局促。
少女将灵质延展,窥探薇曼不设防的情绪。
灵性层面的“色彩”不能与物质世界等而视之,但这不妨碍“红”得爱慕,“橙”得惶恐,“紫”得紧张,“蓝”得忧郁,“绿”得懊悔,而驳杂变化的信息图彩下,又藏着隐约灿金的欢欣雀跃。
“克小姐……”薇曼的眼眶瞪着桌上的酒杯,剔透的暗红色酒液微醺,映照出她微微上移的眸子。
她确信自己与克小姐不是庸俗的爱情所能衡量的,更不存在任何肮脏的欲望,她提醒自己,克小姐是脱离低俗趣味的知己和挚友,或者将是。薇曼回忆起城堡那夜的焦虑,这朵红得滚烫的玫瑰不断试想着与克小姐相拥而眠的光景,那似乎会是比怀抱睡枕更令人安心的长夜。
归根结底,薇曼不大喜欢别人凝视克小姐的目光。
虽然好东西当该拿出来展示,薇曼也从来不吝炫耀,沉溺在虚荣和赞誉当中,但轮到克小姐时,薇曼并不希望少女同样夺目。
我不是嫉妒克小姐会抢风头,也不是想把克小姐据为己有,我只是不想克小姐被那些低级趣味的夜夜笙歌和莺啼燕舞亵渎。她再如此想着。
克小姐今天打扮得那么粗简依然有苍蝇嗡嗡乱飞,如果盛装与会那还了得!?
可是,薇曼深知合格的挚友不应事无巨细地“监控”对方的生活,她更没有权力阻止克小姐参加各种舞宴和沙龙,那么,在众人面前宣示对克小姐的“主权”,无疑是一个折中的方案。她最害怕的其实是克小姐无法原谅自己冒昧的粗鲁举动,不过,当她意识到克小姐喜欢女人的时候,薇曼确信,这将是她作为挚友而帮助对方的最佳路径!
女友?骗感情的坏女人也该滚出纯净而理想的克薇圈子!
薇曼终于抬起头来,在“为了挚友前程”的正义感促使下,她得以鼓起勇气正视少女。
克洛丽丝将思绪埋在心下,她玩味的笑容像狐狸翘着尾巴,带着醉人的、无意识的天然媚意。薇曼的爱慕并未使她愤怒,相反,红玫瑰局促的反差令少女心情愉悦,当她稍微释放这种愉悦时,含苞欲放的成熟便将蛇信般的蕊芯吐放出惹人失神的风情。
克洛丽丝晃了晃酒杯,浅笑道:“薇曼,虽然你总显得笨手笨脚、傲慢恣睢、胆小怕事……”不待薇曼的哀伤跌落谷底,少女话锋一转,“但我看得出来,你实际上是一个优秀、才华横溢的天才,只是缺少足够的历练,这才导致探险时的诸多窘境,你在很努力地成长,薇曼,在幕夜高原时对你那么严厉,只是想帮助你改掉一些不合时宜的性格,你知道的,再强大的超凡者,也可能因为性格缺陷陨落。”
我知道的,我就知道的!
薇曼·利萨拉本感动得几乎热泪盈眶。从小到大从来没人如此理解过她!空有天才之名和万众吹捧的利萨拉本小姐并不总是那样耽溺赞誉,背负的赞誉越多,她越发感到肩上的重担,为了利萨拉本家族的荣光,也为了更加名副其实,她需要做更多惊天动地之事来证明自己!
除了近年某个诞生还不到一千五百年暴发户家族靠作秀吹出一只与她同龄的尖耳朵来,历史上还没有哪个大魔导师是猫在法师塔就能随便成就盛名的!
薇曼欢喜得不能自已,但她的紧绷的臀肉仍牢牢黏在沙发上,只有金丝绣凤的长靴勾紧脚趾。
然而,克洛丽丝下一句话又让她坠入冰窟了:“如果不是因为我已经有交往的对象,你或许会成为一个很合适的伴侣,我希望你知道,薇曼,你的吻并不让我讨厌,可对于一个已经有属的女人而言,你的冒犯在玷污我的忠贞。”
克小姐用了“玷污”这个词,薇曼知道,哪怕克小姐口头上并不讨厌,但用上这么严重的措辞,她心中一定被种下了深深的芥蒂。
薇曼不安地问:“她、她和我一样优秀吗?”
“优秀?”克洛丽丝忽的嗤笑,酒杯往桌上一砸,喉咙中龙息般释放出不满的高温,“不,她比你差远了!”
说罢,她的眉头像收卷的嫩芽般轻柔蹙成,叹息道:“抱歉,我失态了,薇曼,我从来没在别人面前情绪如此失控过,这太糟糕了……”
“这太好了!”薇曼臀下的沙发韧性十足地弹起来,她起身雀跃,然后看到少女那双忧郁中略显狐疑的目光盯着自己,立刻尴尬地掩饰,“我、我的意思是,克洛丽丝你愿意在我的面前展露真情,不正是我们互相信任的表现吗?我们是好朋友,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也可以向我倾诉呀!”
这一刻,薇曼觉得自己的情商高到极点,应对行云流水般挥洒自如。
而且,她又直呼了克小姐的大名!
凭薇曼的性格,她还从未对谁这般拘谨过,克洛丽丝绝对算得上独一份。
克洛丽丝用鼻音轻笑,她眼神忧郁地抿着红酒,一语不发。
薇曼挤进少女的沙发,两人肩头依偎着,麻线针织的衬衣和丝绸质感的裙袍摩挲出别样而清晰的触感,她仿佛能感觉到克洛丽丝的体温穿透衣料的缝隙,暖到自己身上。
她试探性地扭转身体,右手搭在少女膝上,眉眼在笑,却强迫自己用担忧、哀伤的口吻小心问道:“可以同我说一说那个女人吗,克洛丽丝,她为什么不在你的身边?”
克洛丽丝脸色忽的一暗,薇曼忙说:“对不起,我不是想打听你的私事,我只是……”
少女摇了摇头,道:“我恳请她留在我身边共同进退,但是,她更喜欢无拘无束的自由,那我又怎么能将她拴在身边呢?她说过还会来找我,可是我们已经快两年没见面了。”
“那个婊子怎么能这样对你!”薇曼恨不得立刻带人杀到那个始乱终弃的坏女人面前,用金钱和名望把对方羞辱得体无完肤,再让她滚出克小姐的世界!
克洛丽丝愈发忧郁,她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别这样说她,薇曼,当你真的爱上一个人时就会明白,爱是奉献,不是索取。”
“那样的话就说明她根本不爱你,她甚至愿意为了所谓的自由抛下你,如果是我的话,无论去天涯海角都会和克洛丽丝在一起的,”薇曼义正辞严地抨击,同时郑重道,“只有共同成长、一并进退的人才称得上亲密无间!”
“你说的不无道理,但……”
“没有但是,”薇曼难得强势一回,她再度转动身体,跪坐在沙发上,视线下少女略显哀伤的俏容使她心情愈发躁动,她撑着克洛丽丝的肩膀说,“克洛丽丝,那种始乱终弃的婊子说是为了自由,实际上可能只是为了多玩几个女人,她两年都不联系你,说不定在哪里和野女人花天酒地呢!”
“她不是那种人的……”克洛丽丝闪过讶异的惊惶,连连摇头,“我知道你喜欢我,薇曼,但你不能这样诋毁她。”
“可你眼神动摇了,不是吗?”薇曼再追问,“以你的智慧应该也明白吧,那种家伙该是怎样可恶的混蛋!你只是被她诱惑深陷情网,这是不折不扣的陷阱!只要你走出来,就能看清她的险恶居心!”
“你没有证据那么说,”克洛丽丝忽然凶狠地瞪道,“不许对她那么过分,薇曼,如果你真的把我当作朋友!”
薇曼这才想起少女曾带给她的一幕幕恐惧,她胆怯地收回手,口中却仍说:“但克洛丽丝,如果她真的忠诚,怎么会和你分手两年之久没有任何联系呢?”
“我们没有分手,”克洛丽丝恍惚地否认,她轻咬薄唇,力争道,“世界那么大,一场探险就要耗费数月乃至数年之久,两年并不是多么漫长的时光……”
“可她有给你写信吗?”
“没有……”
“那么她不爱你!”薇曼信誓旦旦地说,“让我帮助你,克洛丽丝,你被她困住了,你明明那么优秀,应该有更广阔的的天地,而不是倒在一个婊子罗织的情网里!”
这一刻,连克洛丽丝都被薇曼的能说会道给惊呆了——她之前有这么机灵过么?
少女呢喃道:“即便如此——她是她,我是我,在没有证据以前,我不会背叛我们的感情,不会……”
518.红发代餐大聪明(下)
薇曼看出克洛丽丝的迟疑和犹豫,身为一名法师,她的思维实际上相当灵活,克洛丽丝不见得比她更聪明,只是智力发展的方向存在差异。
术业有专攻,玩弄权术的人和沉迷书案的学者不能一概而论。
当然,克洛丽丝从薇曼对布莱恩·罗布森的态度便知道,这是一个轻信于人、随心所欲的女人,这是薇曼的性格缺陷,少女完全可以帮她填上这个窟窿——
只要薇曼无条件信任她,那就不会被别的骗子给坑害了。
“但最起码,你得先从那个坏女人的困境里走出来,”薇曼严肃地说,“你的世界需要真正关心你的人,比如我!”
她立刻想起,在幕夜高原探险时,克小姐也是孤身一人的。即便少女有大抱熊探险队作为队友,但稍一思考便能知道,若非缺少伙伴,她怎么会加入一支陌生的探险队呢?
她不担心陌生的探险家图谋不轨吗?
由于奈娜和棺毒都没有注册在案,因而薇曼理所应当地将克洛丽丝当成了独狼。
克小姐身为疫医,偌大一个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竟然拉不出三五个专业的同伴,她一定高傲又孤单,缺少门当户对的朋友!
克洛丽丝轻叹道:“薇曼,你的心思太藏不住了,你就这么急不可耐地想取代我的枕边人吗?”
红玫瑰颜色更深,她吱吱唔唔:“我、我只是想帮你……”
“噢?对不起,是我会错意了,”克洛丽丝失望地摇了摇头,“我以为你在向我示爱,唔……但无论如何,薇曼,我是你的朋友。”
薇曼立刻道:“当然不是!”
克洛丽丝歪了歪脑袋:“你不想与我做朋友吗?”
“不是!”她又反驳,既然向克小姐解释“挚友”比“爱人”更高尚珍贵不那么容易,薇曼索性下定决心,“我是喜欢克洛丽丝的,如果你接受的话——”
挚友和爱人不一定是互斥选项。薇曼想。不过也有些区别,起码,爱情总会与性捆绑在一起。
这让她更加羞赧了,难道说自己要与克小姐上床吗?这太庸俗了!可是……
思绪纷呈的薇曼最终还是更倾向于前者,她希望与克洛丽丝摆脱世俗的约束,这也包括欲望。
可如果要与克小姐上床的话,应该怎么做呢?
克洛丽丝张了张嘴,即便看穿薇曼那矛盾的、不加掩饰的情绪,她依旧有些惊讶。
排除总是狂野蛮横的婊子、遮遮掩掩的小白猫、情愫暧昧的人鱼修女,克洛丽丝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正式的示爱,如果来一束玫瑰,或许要更有仪式感一些。
这使克洛丽丝心中产生一小撮愧疚感——她本质上是想进一步榨取薇曼价值的。
把维罗妮卡按在下水道起舞是克洛丽丝编故事的惯用模板,但如果真的想让薇曼知难而退,大可不必将话题深入到异地失恋的地步。
一步一步将薇曼勾进自己的网,以此让红玫瑰对自己更加顺服。
只是……
愧疚感不免让克洛丽丝自省:怎么感觉我才是糟糕的婊子?
自我抨击归抨击,克洛丽丝并不打算和薇曼划清界限。说起来,薇曼是第几个喜欢她的女人呢?
这令克洛丽丝感觉微妙,她实在想不通那些心理或生理早已成熟的大女孩们为什么会喜欢自己这个过了年中才十五岁的“小家伙”。
仅仅因为她长得好看?
有时候,生性多疑的克洛丽丝反而担心自己是被骗感情的那一位。没准哪天清晨刚睁开眼,枕边人早就不翼而飞,只留下一张“未来可期”的字条。
这种事她做过一次,而理论上,维罗妮卡同样做得出来。当然,克洛丽丝也不会因为些微疑虑就时常庸人自扰,只是这些疑虑使她很难全部信任一个人。
但无论如何,能被漂亮的女人喜欢,这已经足够让将要走出豆蔻年华的克洛丽丝滋生愉悦。
两年时间已经让克洛丽丝愈发从容自若,倘使现在重演浴场的一幕,她也不会再像上次那样狼狈溃败。
克洛丽丝轻笑道:“我想我明白你的心意了,但是薇曼,相爱是双向的奔赴,我不会因为你的仓促示爱就轻易背叛原来的感情。”
事有轻重缓急,薇曼已经不在乎给“挚友”和“挚爱”做出严格区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克小姐,要将克小姐拉出泥潭,要把克小姐据为己有!
“没关系,”薇曼自信满满地说道,“我会向你证明,我们在一起会比那个女人更合适!”
薇曼很想向克洛丽丝阐述自己“友情”高于“爱情”的理论,高傲如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父母之外的爱情,对嗡嗡示好的同龄人也总揣着高人一等的态度,因此,她断不会承认自己也有陷入爱河的一天。
主动爱上别人是幼稚的表现,如果像那些与她示好的舔狗一样对着别的女孩不依不饶,那就太过掉价啦!
不过,尽管友谊至上,薇曼当务之急还是救克洛丽丝于水火,先把克小姐拉到自己这边再说!克小姐爱上她薇曼·利萨拉本,总比爱上一个始乱终弃的野女人好一万倍!
“好吧。”克洛丽丝无奈地耸了耸肩。
“克洛丽丝……”自信过后,薇曼仍有些不安地问,“今天的事,你不会介意吧?”
“为什么会介意?”克洛丽丝眉眼含笑,“能被你这样眼光出群的天才喜欢,不反而衬托我的优秀吗?”笑罢,少女又无奈叹息,“如果我早一点遇见你就好了,但是她啊……”
看出克洛丽丝眼中的怅然,薇曼心中腾起一抹妒意。
为什么坏女人总是能迷得别人神魂颠倒,自己这样的好女人却无法闯进克小姐的心呢?
薇曼带着醋意问:“克洛丽丝分明如此优秀,为什么会对她那么着迷呢?”
克洛丽丝将鬓发绕在指头上,回忆下的她流露一抹在薇曼看来是幸福的愉悦,连声音都从方才忧郁中轻快起来:“有吗?唔……如果有的话,兴许是她帮了我大忙。”
薇曼好奇道:“有多大?”
“她成就了我。”
云淡风轻的回答,让薇曼陷入深深的无力感。
能让克小姐都刻骨铭心的大忙,那个坏女人做的肯定不是小事情。再回顾自己,薇曼觉得她能给克小姐的只是添麻烦。这样的她还怎么救克小姐于水火之中呢?
这一刻,薇曼下定了决心。
“我会努力成为值得克小姐依赖的对象,”薇曼信誓旦旦,她掌心翻出炫目的橙光,一朵灿烂鎏金的熔融态玫瑰出现在手中,温如人体,“我不想给克洛丽丝添麻烦,想成为对克洛丽丝有用的伙伴,我想与克洛丽丝成为一辈子的好朋友!”
薇曼是一个西贝探险家,作为法师的成就也乏善可陈,但四级法师的证书绝对没有半点水分。法师并不总是研究杀人的法术,研究炼金和魔药,研究工程与机械,研究远古的智慧,也可以用来放烟花,作起舞的伴奏。因此,倘若她下定决心,在绝大部分领域都能拥有不小的建树。
克洛丽丝接过那朵材质莫名的魔法玫瑰,用线别在左胸,深深注视薇曼,嘴角噙笑:“再说一遍刚才的话吧,薇曼。”
“呃?”薇曼一怔,旋即兴奋地重复道,“我想与克洛丽丝成为一辈子的好朋友!”
不料少女摇了摇头,说:“上一句。”
“我想成为对克洛丽丝有用的伙伴?”
“以及,上一句。”
“我……我不想给克洛丽丝添麻烦?”
“请务必连起来。”
薇曼不知晓克洛丽丝是何用意,但她仍旧郑重照做了:“我不想给克洛丽丝添麻烦,我想成为对克洛丽丝有用的伙伴……唔!”
就在这时,克洛丽丝欺身上前,捏住薇曼的下颔,指挥她低垂秀颈,瀑布般的红发罩住两人的脸,但薇曼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唇瓣被咬住,随后撬开。
像绞缠的赤链侵入花池。
和薇曼的谨小慎微不同,克洛丽丝放肆得似一条毒蛇,这令薇曼在无可抵御的麻醉中卸下一切御守,只能恭顺纳降。
“克洛丽丝你……”薇曼红得像要燃起来,她异常紧张,又十足兴奋,一只手已经探入衬衣下腹,她甚至已经对克洛丽丝接下来可能提出的要求做好回应的准备,思绪已经拢上浴池的水雾,锦棉濡褶。
“谢谢你,薇曼,这是对你方才的答谢,”克洛丽丝支起身体,她将略显凌乱的长发扎成马尾,同时愉悦地笑起来,“希望你不要误会,我暂时还没做好另寻她爱的准备,抱歉。”
“呃……”薇曼愣愣的,手足无措。
克小姐进也好退也罢,薇曼都能够接受,可现在不进不退反而令她为难了。
倘若不爱自己,为什么又要相吻呢?还有,克小姐为什么要让自己重复那样的话?
薇曼想不明白,而她更想不明白的是,自己竟然对克小姐产生了亵渎的欲望!这太低级趣味了!克小姐主动提出倒也无妨,可现在是她主动将手、将手……
克洛丽丝坦然问:“想试试我的肌肤吗,薇曼,还是要我再吻一吻你?”
闻言,薇曼一个激灵,反射性地将手缩到背后,无地自容。她想要道歉,可她张了张嘴却吐不出半个字。
薇曼不记得自己曾对谁有过这样的悸动。
一定是克小姐太优秀了……
没错!一定是克小姐太优秀了!优秀的人总是有着超乎想象的魅力!
这不是我的错……
薇曼在心底为自己开脱。这一瞬间,她感觉眼前的少女简直是从书中走出的恶魔,诱人犯罪的妖精。
可是,她喜欢。
“我有些矛盾,薇曼,”克洛丽丝支着下巴强调,她思索道,“好像有许多女孩都喜欢我,可我无法做出选择。一方面,爱情只是我们人生的一部分,我没有足够的时间熟悉每一个人,另一方面,我有自己的责任和使命,而那往往是一条危险叵测的路。”
“我明白的,克洛丽丝需要的是能一并行在荆棘道路上的挚友!”薇曼激动得快要跳起脚,这简直和她一贯的主张不谋而合!
弱小的女人,蔫坏的女人都不配与克小姐为伍!
而她……
她有强大起来的潜力!
薇曼知道诱使克小姐出轨并不道德,可她不在乎!良禽择木而栖,薇曼决意把自己打造成一株良木。
薇曼的话让克洛丽丝一愣。
真的是这样的吗?这连克洛丽丝自己都不清楚。
少女喜欢在假话中掺杂真话,而现在她不经意间说出的,是发自内心的困惑和矛盾。她或许是想利用那些女孩,又或许真的从她人的爱慕中收获欣喜。薇曼的提醒亦不无道理,克洛丽丝几乎要信以为真了。
但是……
少女再次打量跟前的红玫瑰,心中翻了个白眼。
薇曼太弱了,即便对维罗妮卡缺乏好感,但克洛丽丝不得不承认,如果真的要选一个相依的旅/侣伴,魅魔比这个水货法师靠谱千百万倍。
仅仅掺和腐化修道院的事就能让薇曼死无葬身之地。
因此克洛丽丝也有理由回避薇曼的示爱——为了蠢货的人身安危嘛!
虽然打心眼儿里看不起薇曼,但这仅仅就事论事,克洛丽丝并不讨厌她,乐于与其相交,于是道:“我很高兴有你这样的朋友。”
当好朋友试图钻进你的被子后,你还能与她正常相处吗?
克洛丽丝觉得这应该视情况分别讨论。
少女对此没有太多芥蒂,有驯服帕亚和薇薇安的先例在,即便真的将薇曼带进包厢进行鱼水之欢式的教育也不会在她心中掀起什么令人羞耻的波澜。
至于薇曼……
她现在已经在谋划怎么让克小姐出轨啦,何况,她的友情爱情观本就不大正常。
“那我们现在是回酒店?”薇曼悸动的余韵未消,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克小姐。
“也行。”克洛丽丝点了点头。
今天薇曼在舞池猝吻一事她还得好好消化,既然已经当中发生,那么便不能浪费,薇曼在古灵庭的上流社会里应该不乏知名度,克洛丽丝打算趁夜思考如何利用红玫瑰的家族影响力。
撇清干系?
她克洛丽丝又不是古灵庭居民,就算别人暂时把她俩当成情侣也没关系,反正少女不打算将人生浪费在黑漆漆的深界,她迟早要到上面去的。
“呀啊啊啊——”忽然间,一声悲凄的女声撕破夜色,带了扩音一般,克洛丽丝和薇曼皆抬起头来。
“别去管她,这种宴会总是会出现一些破事。”薇曼才懒得管别人遭遇了什么。
想起宴会上看到的亚当·劳伦斯和大明星塞可,克洛丽丝摇头向宴厅走去:“先过去凑凑热闹。”
薇曼在原地杵了几秒,最终,她朝那声音的来向幽怨地跺了跺脚,追随少女的背影而去。
519.荒野大游侠
坎普斯宫的宴会并不算一场严格意义上的私人宴会,而是社交享乐功能之余的对《荒野大游侠》开拍仪式的庆祝,到场者除了贵族领主、政府要员等所谓上流人士之外,也有报刊记者、剧本作家、新老影星等文艺界人士,此外更不乏付出身体或金钱、只为一睹盛宴的人物。
这样盛大体面的活动很少会当场闹出丑事,即便禽兽也会在典雅的弦乐中衣冠整整,将风度持续到宴会结束。可惜一声穿透性极强的嘶嚎打破了所有人的雅兴,这并不会让宾客们恼怒,相反他们的兴致越发盎然,迫不及待地想要追溯声音的来源,从乱象中收获使人惊奇的谈资。
“哒哒哒哒哒。”
蚁潮般密集的脚步窜上两侧的阶梯逆流而上,克洛丽丝见到那些散漫的警卫仿佛梦游,对喜欢一探究竟的客人们非但没有阻拦,反而帮忙扶起一些跌倒的女士,防止踩踏。
不是所有宾客都喜欢凑热闹,自矜身份或性格保守的客人依旧呆在大厅,劳瑞森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同伴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这时,一袭金红倩影匆匆掠过,那是夺目的薇曼·利萨拉本小姐,然后才是报童帽、背带裤、白衬衫的克洛丽丝,撇去主观因素,克洛丽丝在宴会上的确不如薇曼惹眼。
“嗨,利萨拉本小姐,”劳瑞森打了声招呼,他看向拾级而上的克洛丽丝,“还有,克洛丽丝小姐。”
不过少女装作陷入吵嚷环境的状态没有搭理,倒是薇曼回过头去,蛮横地瞪着他们:“如果你们再骚扰克洛丽丝,我就让人卸了你们的腿!”
薇曼的身份或许扳不动罗德安·坎普斯这样背靠雷蒙财团的大银行家,但已经足够吓退面前的参议员之子。劳瑞森偶尔听闻过一些属于真正上流人物的黑暗传闻,他们视家仆为奴隶,视众生为贱民,位高权重,决定他人的生死宛若对待走畜。
两个青年打了个寒噤,哪怕从没有做出骚扰之实,在薇曼恶狠狠的逼视下也只能咽下碎牙。
薇曼撵上克洛丽丝,数十名宾客将宽敞的长廊围得水泄不通,一个衣冠不整的女人正在警卫的保护下披上长巾,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薇曼知道那个女人,尤瑟琳。她十六岁给音乐剧做伴舞,十九岁出演了人生第一部风靡浮星海的游侠电影……的龙套,不过两年前她时来运转,拿下《阿兹伊卡公主》的最佳女配角,而今更是成为《荒野大游侠》的女主演。
“天啊、天啊、天啊,我的尤瑟琳,你到底遭遇了什么?”罗德安·坎普斯穿过人群让开的通道,走到尤瑟琳身边拥抱她温声安慰,“不要害怕,现在没事了。”
“怎么回事,大院长阁下?”克洛丽丝身边忽然钻出一只肤白毛美的地精,沃尔茜一改衣装革履,她褪下燕尾服和长裤,转而换了一身轻便宽松的泰尔恩坦式长袍,耳上的绒羽湿漉漉地耷拉着,似乎才经洗浴。
“看上去像是不小的大事。”克洛丽丝不冷不热地说出一句废话。
「我打赌,主人,」策划的声音重新在少女脑海响起来,「这条水蛭肯定是被罗德安·坎普斯吓得尿了裤子!」
包括亲吻薇曼在内,克洛丽丝一直没有屏蔽掉策划与外界的联系,真遇上什么变故,她需要从策划手中拿到第一手情报。当然,为了避免修勾阳奉阴违,少女会以积分作为报酬,签订一个稍微靠谱些的委托契约。
天知道作为观众的薇薇安在背地里暗骂了多少声狗骗子和小贱人。
然而,小贱人的那些行为策划尚且能憋住不言语,但对于沃尔茜,她不会放过每一次打击的机会!
「说不定她背地里已经屈服于罗德安·坎普斯的淫威,主人,这家伙一直暗藏反骨,你一定要当心她假戏真做!」
策划狠狠地给克洛丽丝上眼药。
在背刺一事,策划要比沃尔茜更具优势。一方面,她掌握着比沃尔茜更多的情报,先天占据主动,另一方面,她拥有对克洛丽丝的直接汇报权,而且住在与克洛丽丝距离为负的铁窗当中,地精可能会忌惮物质世界的监视不敢动作,策划却可以随时随地通过意识打小报告!
克洛丽丝淡然一笑,并未对策划做出回复。而修勾在一击过后也没追加背刺筹码,而是知趣的闭上了嘴,她要的不是一次性离间小贱人与吸血鬼,而是潜移默化!
没一会儿,几乎是一身干净的塞可被一众警卫给抬出来。
他碎发凌乱,原本俊朗的容貌被青紫色的淤肿覆盖,修长匀称的胳膊以违反生理结构的姿态扭曲脱臼,他挣扎着想要说话,漏风的牙齿却只能发出模糊的呜鸣,警卫们的钢铁义肢也似乎控制不住力道似的,几乎捏碎了塞可手脚的肌肉和骨骼。
“天啊,怎么回事塞可!”一些对大明星倾慕依旧的宾客掩嘴低呼。
嚓嚓的快门声响起,闪光灯接连成片,这样的大新闻没人会放过。
“这到底怎么回事呀,尤瑟琳!”罗德安·坎普斯关切地询问,他肃穆的脸上蕴有薄怒,长杖往大理石地面狠狠一杵,留下蛛网般的龟裂,“不要害怕,你说出来,我一定会为你做主的,即便是天枢大总统,也没有资格在坎普斯宫无法无天!”
“勋爵大人,”尤瑟琳被那一杵吓得浑身哆嗦,她惊魂未定地颤栗,低下恐惧的眼神不敢与之对视,更不敢看一旁呜鸣的大明星塞可,“是塞可先生,他、他可能喝醉了,我本来是扶他到休息厅歇息,但他忽然就按住我,忽然……”
眼泪滴滴答答落下,尤瑟琳梨花带雨,哽咽着说不出话。
“怎么会这样!”罗德安·坎普斯瞪大眼,他露出一副失态的姿容,惊诧地看向塞可,“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塞可!你应该是所有人的榜样,你应该——”
他忽然捂住心脏,狠狠喘了几口气,直到属下上前递来几颗药丸入喉后才缓过劲来。
罗德安·坎普斯喘息着摆了摆手:“你太令我失望了,塞可!”
“不可能,塞可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就在这时,一名儒雅的绅士挺身而出、义正辞严,“尤瑟琳女士,请你说清楚,酒后失德与强暴未遂完全不是一回事,一名拯救了无数奴隶的英雄怎么可能是好色淫徒?如果他真的纵欲酒色,那些女奴早就沦落另一个人间炼狱了,怎么可能逃出生天?”他严肃地看向众人,说道,“我相信塞可是一位解救奴隶、力争平等的英雄与斗士,如果你们没有直接的证据,我有理由质疑这是污蔑与诽谤!”
几名年轻的女士热血沸腾道:“没错,我相信塞可先生不是那样的人!”
局面似乎胶着起来,与此同时,几名持反奴态度的媒体人跟着大伙的声音皱眉道:“贩奴案闹得沸沸扬扬,塞可作为这次事件的中心,被污蔑的可能性的确更大,尤瑟琳女士,是有人在背后威胁你吗?我知道你是一位善良的艺人,每年都会向贫穷的人们捐款,你应该明白塞可被污蔑的后果是什么!”
此话一出,罗德安·坎普斯的眼中多出些许寒意,他的视线扫过近仆,后者惶恐地摇了摇头,不敢正视自己的领主。
尤瑟琳瑟瑟地仰起脸,她瞥了一眼肃穆的罗德安·坎普斯,随后用极度颤栗的声音说:“真的、真的是未遂吗……”痛苦的泣声几乎令在场所有女客感同身受,“我、我、我……”
她没再说下去,却胜过千言万语。罗德安·坎普斯扶起她,对侍仆说道:“带尤瑟琳下去吧,”他严肃地看向那位绅士,根本没打理提出异议的媒体人,“这位先生,揭露一名受害者的伤疤是不可原谅的罪行!”
儒雅的绅士忙说:“我很抱歉,但,勋爵阁下,我也只是就事论事,大伙都需要一个证据,不是吗?”
“证据……”
“啊啊啊,放开我,我有收到邀请函的,我不是窃贼!”
就在这时,一个手持便携相机的,宽檐帽、灰大衣、打扮鬼鬼祟祟的家伙被警卫拖了过来,带头的警卫说:“勋爵,我们抓到一个窃贼,他伪造了邀请函。”
“这种垃圾拖出去让警察处理即可。”罗德安·坎普斯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
“我不是窃贼!”鬼鬼祟祟的家伙喊道,“勋爵大人,我是粉杜鹃杂志的记者弗兰克·休斯,请听我说,我重要的事情要讲!”
罗德安·坎普斯使了个眼色,警卫这才将其松开。
“咳咳,”那记者从地上爬起来,似模似样地梳了梳发,端正衣领,他清咳两声,瞥了一眼地上的塞可,说道,“勋爵大人,我可能在无意间拍到了塞可这个伪君子犯罪的证据!”
此话一出,全场皆议论纷纷。
罗德安·坎普斯目光深沉:“你说。”
这时,记者才将自己的见闻娓娓道来。
粉杜鹃是古灵庭三流的杂志社,其刊物通常以奔放大胆充满诱惑著称,同时旗下也有几门在小范围具有影响力的报纸,报道内容通常以娱乐业的绯闻为主,再刊以使人血脉偾张的桃色小说。
简而言之,与其说休斯是记者,倒不如说是专程尾行明星们的狗仔。这可是一门技术活,休斯不仅是身手矫健灵活,还是一名法师学徒,熟练掌握跃墙开锁、隐匿侦查等技能,和十七种基础的即时魔法。
由于《荒野大游侠》的开拍,塞可和尤瑟琳一直存在绯闻,他已经跟拍二人近两周时间,今夜隔窗窥探时,原本他以为能抓到一些你侬我侬的画面,却不想是极其不堪的一幕。
“那么你偷拍的照片呢?”
“都在相机里了,等照片一洗出来我立刻上交警局!”
即时显像的相纸成本高昂,不是所有记者都有亚当·劳伦斯的工作条件。
儒雅绅士严肃道:“万一你造假呢?”
“怎么可能!”休斯梗着脖子说,“您可不能冤枉我的职业操守,我的相机是贝拉炼金公司生产,有严苛的防伪技术,如果照片有造假的痕迹,让专家一查便知!”
罗德安·坎普斯让近仆拿走相机,他说道:“就算如此,你私闯坎普斯宫的事情依然是违法行为,我会把你交给警察严肃处理!”
“不要啊,勋爵大人,我的邀请函货真价实,勋爵大人!!”
待休斯被警卫拖走,罗德安·坎普斯将目光放在奄奄一息的塞可身上,痛心疾首道:“人证物证俱在,塞可,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这下子连帮塞可撑场子的女客也一语不发了。
有什么比铁证如山更具有说服力的呢?
塞可睁着迷蒙、充血的双眼,他绝望地环顾四周,忽然看见两个熟悉的相貌。一个是数月亲密合作的亚当·劳伦斯,一个是帮奴隶打抱不平的精灵小姐的朋友,克洛丽丝。
那是看一眼就不会忘记的清艳少女。
但他还是将求助的目光投给了自己一并出生入死的合作伙伴,他颤巍巍伸出手,口中哽咽道:“亚当——”
罗德安·坎普斯朝亚当·劳伦斯看去:“劳伦斯阁下,你最近可是鼎鼎有名的正义使者,难道也与这种淫棍是一丘之貉么!”
亚当·劳伦斯眉头舒展,他渗汗的手掌咔咔按动快门,微笑着摇了摇头:“奴隶们需要的是一个真正的英雄,而不是人面兽心的伪君子,塞可,你太令人失望了,这件事我将据实报道!”
在塞可彻底昏暗的视线里,濒临晕厥的他只能听见无休无止的唾骂和快门按响,他伸出手,希望还能像泰坦奴隶行被拯救的那次握住伙伴的手,可惜除了空气,什么也没有。
“呸!恶心!”薇曼忍不住啐了一声,“什么荒野大游侠,克洛丽丝我们走吧,这种畜生我多看一眼都想吐!”
克洛丽丝盯着那一扇门,如果她能够进去,或许能及时搜集到回溯记忆的灵质,然而已经有看似超凡者的阴沉仆人走了进去。
这时,少女注意到拍完照的亚当·劳伦斯已经趁众人唾骂之际悄然溜出现场,好奇心的促使下,她将薇曼拉至一边说道:“薇曼,你一个人回酒店,可以吗,我还有些事情要做。”
“什么事情?”薇曼来了兴致,“我可以帮忙!”
“帮忙,还是碍手碍脚?”克洛丽丝的声音忽然变得冷冰冰的,她呵斥道,“听话!”
“……”
“……”
“……”
薇曼委屈地看着她。
“喔……”
小剧场
有读者说我一直装自闭,我仅仅觉得争辩和解释只会更加乏力,卖惨使人矫情,而我矫情过无数次,大约尬得能抠出三室一厅,但这并不会使人成绩转好。
有一点必须承认的错误是,我的能力的确不足,走了太多错路弯路,对读者需求和市场缺少洞悉,对爽点的营造基本为零。
我现在这本书基本不靠追读,曝光稍大的推荐和新读者加入占据了至少一半收益,五月份是一次高峰期大概有六百追读,然而到了七月份追读新增近乎腰斩,即便现在继续一泻千里,也无非是3000稿费掉到2000稿费的区别。
现在我需要在意少数订阅的升降吗?
如果需要,老作者的普遍建议是,所有影响收益的负面评论可以直接删除,即便有道理,但那只会劝退你潜在的流量,夺人钱财如那啥,精准控评不争辩才是成熟的做法。不过实际上从争议最大的维罗妮卡开始,我是任由书评去评价的,哪怕底下有许多劝退附和,我还是尽可能尊重读者的评论。
作者断更切书,流量降低,读者观望,这很正常,我也理解。读者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市场上有足够多的作品去挑选,没必要盯着一个价值缺缺的作品死守。
但我也不是蒙上眼睛的驴子,有读者总说百万必神,坚持就是胜利,然而驴子拉一万年的磨它还是在原地打转。我更大的错误是把这本书剧本弄得太长,倘若一百来万字就完结,那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结局。现在的问题是考编的再接再厉让我暂时只能写小说作为过渡的收入,然而在一本半死不活的书上继续耕耘两年、三年,除了爱我也想不出什么别的东西。
当然,这本书是有收益的,如果是我之前两本书的成绩可能不出30w字就会开润。
有读者也说,那终归是有成绩,不要眼高手低,别人成绩比你更差不依然写了几百万字。这固然有道理,那些读者的热忱和无忧虑我无法比拟,但我从来不指望大火,赚到多少个小目标,只希望交完社保后能有当地中位数的水平,这关乎生存和生活当中的外界看法。
作者不是驴也不是机器,断更个把月是我的不称职,但没人想在得不到相称反馈时还蒙着眼睛拉两三年的磨,这本书的剧本长度目前让我矛盾而煎熬。
有读者说我没有任何回应,然而496章我矫情地说过成绩的问题,也说过可能会视情况减少更新,不过这只会让别人觉得我矫揉造作,有这功夫不如快点更新。我能力有限,没有大神的手速和脑力一天构思几万字。
读者养也好追也罢,目前为止不再会对这本书的收益产生多大的浮动,我理解读者的选择,我坚决认为订阅是一部作品价值和成色的反馈,哪怕它是小众的,真正优秀的作品也会有相称的收益。无论哪一点都是我所缺乏的,总结教训,归纳爽点更加重要,问题在于我是用一百多万字去试错,还是重复性的几百万字?
至于信誉,好的作品无论何时都会有读者订阅,无论是否更换马甲、被人揪出太监烂尾,这是我比不上,也异常羡慕的才能。
所以我只能说,这本书我保证十年内完结,我心情好了就写,心情不好就歇,想全勤就全勤,不想全勤就润,有成绩就再接再厉,没成绩就原地摆烂,为什么非要给一个解释?我现在存了几万字别的题材,人总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
我当然尊重读者的评论,但也希望评论区能少加些戏。你付了钱,订阅了几百章,我不会给你点踩,至于没有粉丝值或者小白标签还一个劲催更的我反而会厌烦,信誉也好不信誉也罢,这段时间以来我深刻认识到一个作者更重要的是创作能力,写得好始终都有人阅读,次品只配被扫进垃圾堆。
共勉。
520.人证
克洛丽丝并不特别担忧薇曼的安危,暮星岛是有数的低犯罪率地区,且在经历过幕夜高原那档子事后,少女相信她家族的长辈肯定会给予足够的重视,用常人所不及的手段提供保护。
不排除薇曼实际上是牛皮大王,在家族中仅仅是生死无人问津的“弟中弟”的可能性,但若真如此,她的长辈也不会亲自造访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道谢了。
塞可的遭遇克洛丽丝早有预料,自从报纸上刊登第一例游侠恶行以后,对之前那些参与救奴事迹的游侠控诉便如雨后春笋般逐一冒出芽尖。火烧到塞可头上有识之士早有预料,此前克洛丽丝也考虑过塞可投靠开拓党的可能性,但现在看来,他成为罗德安·坎普斯投资电影的主演是彻头彻尾的陷阱。
克洛丽丝不在乎塞可的罪行是栽赃陷害亦或确有其实,眼下的结果已经呈在面前——当人们发现所谓的奴隶救星、平权英雄实际上是披着人皮的衣冠禽兽,那么先前贩奴案受害者们的控诉定也存在猫腻,对于涉案权贵的系列指控也有必要重新审查。
论古灵庭的世俗影响力,开拓党较星辰教会还要略胜一筹,倘若星辰教会提前将塞可这枚棋子攥在手里,或许将处在相对优势的位置。
可惜,克洛丽丝知道,星辰教会名义上并不干涉古灵庭的政治,即便在风波暗面探险家公会已经削除了领主的势力,但并不能顾及方方面面。
开拓党是否赢得此次选举不是克洛丽丝关心的事情,少女现在更想将皮德弗利亚和腐化修道院连根刨出来,给慈恩院和福音教养所铺路的同时,再收取那么点儿微薄的利息。
暗随亚当·劳伦斯离开宫殿,克洛丽丝很好奇这个当初被自己偷偷救出去的记者有什么打算。
毕竟他和塞可的关系匪浅,塞可若下狱,针对亚当·劳伦斯的质疑肯定会纷至沓来。
设身处地的话,少女肯定会先与塞可撇清干系,就像亚当·劳伦斯方才所做的那样,同时尽快回报社报道此事,对塞可的斑斑劣迹大肆批驳,避免惹火烧身。
亚当·劳伦斯的心思要比塞可缜密许多,只要他不陷入塞可这样的局面,独善其身还是能够做到的。
紧接着,克洛丽丝就见亚当·劳伦斯披上一个无色的斗篷,融于环境之中,要不是她在最初接触的那一瞬在对方身上留下一缕隐晦的灵质,她现在已经失去亚当·劳伦斯的一切踪迹。
斗篷隐匿了温度和气息,加上亚当·劳伦斯的灵活伸手,他在雨后的泥土里连一个轻浅的鞋印都没有留下。
出乎克洛丽丝意料,他并未乘船远离是非之地,而是径直前往暮星岛东岸的星空酒店。
「七零二号房,主人,那是亚当·劳伦斯要去的地方。」
策划的提醒响起。
克洛丽丝好奇道:「你怎么知道?」
「占卜,这种程度的预测小菜一碟!」策划得意地说,「薇薇安和那条野路子出身的水蛭不同,我接受过系统化的占卜和推演培训!」
「那么,」克洛丽丝反问道,「你有占卜出现在的局面吗?」
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话将策划噎住了,她喉咙动了动,憋着一肚子火气,闷闷哼道:「良禽择木而栖,薇薇安早就为自己占卜了最好的归宿,只是遇见主人的一刻谜题才见揭晓而已……」
克洛丽丝询问的本意是想告诉策划占卜不一定靠谱,但薇薇安不愧是神棍调教出来的狗,一番话回应的无懈可击。
占对了是修勾天资优秀,占错了则是还需解读,总会有解读正确的一天。
克洛丽丝跃入大厦的阴影,宛若游动的暗潮先一步进入七零二间。
套房的装潢清新雅致,梳妆台陈放着凌乱的化妆用品,香水的芬芳余韵未散,床上是一件件未收的礼裙,很显然,试装的主人在私生活方面并不特别细致。
“女人的房间。”克洛丽丝好奇打量。
来古灵庭后,远胜飓风岛的温暖气候让她衣橱中多了几件淡雅裙装,但她没用过化妆品,更不会麻烦到一件衣服要试好几遍。
尽管重视实用,克洛丽丝在虚空之戒中收藏着上至贵族小姐、下至不夜城平民的所有类型装束,制作不同玩偶时,更会亲手设计衣装的款式。
“那个叫尤瑟琳的演员住在这里。”克洛丽丝捻了一缕尚未淡化的灵质。
“不止有她。”策划袖珍的部分灵体飘出来,观察四周。
“你怎么知道?”
“普通人代谢灵质最清晰的印象通常会保持3至5天,这也是平庸的梦境行者侦查的极限。但如果有其他人来到这里,新的灵质就会对以往的灵质进行覆盖,理论上,只要天赋足够,一位精通梦境和灵界规则的超凡者能知晓一地数千年前的往事。”
策划明褒暗贬已经炉火纯青。
可惜意义不大。
克洛丽丝睚眦必报,却不会因为一条匍匐在脚边的修勾悄悄龇牙就小肚鸡肠。她只需要修勾见到肉骨头时本能摇尾巴就够了。
绝对的忠诚?这种克洛丽丝自己都没有的东西,她当然不指望别人。
“还有谁来过?”
“不知道,”策划解释道,“但更深的灵质明显受到干涉,这体现在一段记忆重点连续性的缺失。”
克洛丽丝皱眉:“说明白些。”
“很简单的推论……主人你看这个,”策划从浴室抽出一缕在克洛丽丝感受来淡到几乎不存在的灵质,“这是尤瑟琳大约四天前的自慰片段,对普通人来说,这种代谢的强烈记忆通常会贯穿始终,但它现在只有零碎的片段,甚至本来最强烈的部分并未出现,这代表这段灵质被其它力量干涉过。”
“……”
“一般而言,梦境行者和灵魂强大到一定程度的超凡者能自主控制灵质代谢,但对庸碌的废物而言,他们必须通过别的手段来掩盖痕迹,这就导致在掩盖主要痕迹的同时,会对现场造成另外一些破坏。”
克洛丽丝不得不承认策划在某些方面的确要比自己多一些本事,稍微透露一点儿就是她从未听闻的知识。
策划狡猾而得意的眯起眼,她坐在克洛丽丝的肩头问道:“当然啦,主人是虚空高徒,这些常识应该是知道的,对吧?”
不料,少女直接用拇指和食指拽紧她的头发拎起来,冷笑道:“要是我说不知道呢?”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难道因为只是的匮乏就是什么丢脸的事吗?她又不需要在谁面前炫耀什么!
当初查加嘲笑她还不如一只猴子聪明,克洛丽丝忍一忍也就过了,可这嘲笑不是哪只鸟都能做的。
策划灵体的“温度”从头皮凉到脚背,她连忙说:“那么这一定是虚空将薇薇安指引至主人身边的目的!薇薇安一定会竭尽所能,知不无言,言无不尽!”
“这么乖巧呀,”克洛丽丝直勾勾盯着袖珍修勾,捏着嗓子阴阳怪气,“那么我可爱的薇薇安,你是想要主人我给予奖励呢,还是惩罚?”
“薇薇安、薇薇安想……”看着克洛丽丝越凑越近的脸颊,策划恨不得将这部分灵体缩回水牢里去。
一想到小贱人用“可爱”这个词汇来描述足智多谋、残酷无情的策划,薇薇安就恨不得把隔夜的快乐水呕吐在小贱人脸上!
策划用自己的尊严打赌,无论她选择哪一个,最后都免不了掉进坑里去,被小贱人按在地上摩擦!
她急忙将承载着意识的灵体收回水牢,说道:“主人,记者快上来了!”
“哼。”策划的回答并不能令克洛丽丝满意,少女不会忘记眼下该做什么,但此事一过,是靠躲能够躲掉的么?
克洛丽丝不会记恨策划,但奴仆的地位意味着,她想如何揉捏就如何揉捏。听说罪恶的奴隶主喜欢让奴隶脑袋盯着苹果练习射击,少女尚未丧心病狂到那种程度,但也不是什么慈悲心肠。
将一只肥冥鱼布偶留在梳妆台上,克洛丽丝悄然离开套房,通过灵性沟通交互布偶的感知。
在古灵庭,克洛丽丝并没有完全隐藏自己的把握。她标注灵质印记的手段很难称得上隐秘,不说强大的神赋者,可能棺毒那个档次超凡者就能轻易察觉,同时也很难瞒住莎莎这个级别的魔导士,倘若有同样擅长此类神秘的超凡者,也有使之暴露的风险。此外,布偶本身有灵脉的成分,除非特地选择隐秘一类的神秘特性,否则比进行移植手术的二手超凡者更容易溢散气息——辐射。
因而克洛丽丝操纵影偶的线时常附有虚空之触的无形特性,只是依旧不便,无论是晋升为【灵性执杖官】亦或在【影偶医生】上更进一步,都将使她的隐匿能力产生质的蜕变。
“吱呀。”
门被推开,风将星光吹进室内,在衣橱上投出长长的影子,影子的主人走进来,没有一丝脚步声。
策划评价道:「这记者可以去演吓人的恐怖片。」
克洛丽丝冷不丁问:「薇薇安,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电影?」
策划一吓,又不敢说话了。
她现在疑神疑鬼,总觉得小贱人每个问题都藏了坑。
自己要是回答“恐怖片”,小贱人会不会弄出不人道的邪恶诅咒?而若是“游侠片”,她难道要扮演正义的警探将罪犯策划鞭铐伺候?又如果“爱情片”,这到处勾引女人的坏东西还不得把她就地正法?
总有贱人想要害朕!
亚当·劳伦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监视,他没有去合上阳台敞开的玻璃门,而是打开衣橱,悄无声息藏了进去。
半个钟头后,机械马车在星光酒店前停下,泪痕阑干的尤瑟琳在侍者的搀扶下回到套房,她点亮水晶灯净化后的源质光辉,孤零零地坐在床上发呆。
浮星海气候宜人,但岸上吹来的海风依旧让尤瑟琳感到一丝凉飕飕的寒意。
她站起身来,礼裙鱼尾般曳在身后,像一条忧郁的海浪。
“咔。”
女人轻轻合上窗户,然而就在这时,她忽然见到玻璃倒映的衣橱陡然打开,一个匀称、阴暗的男性身影显于其后。
尤瑟琳的腹部抵在了肺上,她的呼吸快要噎住,张大嘴,惊恐卡在喉咙里。
“尤瑟琳女士,冒昧打扰,我是探险家日报的主编亚当·劳伦斯,”他目光沉凝,语速极快,三步并作两步眨眼跃至女人跟前,将其抵在随玻璃门关合的天鹅绒窗帘,用右手手堵住她的恐慌,左手取出伪造的证件,“同时兼任公会专员以及灯港市警厅秘密警探,我知道你陷害塞可一事是被逼无奈,但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
他还未说完,尤瑟琳一膝顶至亚当·劳伦斯下腹,然而记者再如何不擅战斗,终究是嵌合了【窃贼】的超凡者,换句话说,哪怕他不做正职,也会是业内顶级的小偷,身手决非一个普通人能够抗衡的。
亚当·劳伦斯一脚踏在高跟鞋背,终究收了力,没有将她踩伤,他压低声音,沉得像瘦虎在吼:“如果你抗拒执法,我有合理的理由将你逮捕,可能的话,我希望咱们能静下心来好好谈一谈,你觉得呢?”
他盯着尤瑟琳,泪眼婆娑的女人点了点头,待亚当·劳伦斯松开手,她用哽咽的声音说:“你没有搜查令,你是无证执法……”
“开拓党的人不见得多守规矩。”亚当·劳伦斯阴沉地坐在单人沙发上,与坐到床边的尤瑟琳保持一步的距离,这足以让他在一秒钟内应对任何反应,“对于大人物而言,法律只是维持统治秩序的工具,前提是,这秩序还将属于他们。”
尤瑟琳没有反驳,她对强权没有半分反抗的勇气,无论罗德安·坎普斯,又或者现在的青年男子。
她没有与任何人周旋的筹码,只能努力掉着眼泪,希望博得哪怕半分的怜悯,同时泣声:“你说的东西我不明白,我真的不知道……塞可他……我没有冤枉任何人!”
亚当·劳伦斯早有预料,他说道:“今日之后,你同样处在探险家公会的注视之中,当你卷入这场风暴,革新党与社会党都会将目光集中于你,你屈从了罗德安·坎普斯,那么你也将屈从所有人,纸是保不住火的,尤瑟琳,对于心狠手辣的领主来说,只有你永远闭上嘴,才是不会被翻案的人证!”
尤瑟琳吓得一个激灵,她已经足够恐惧,亚当·劳伦斯的话无疑令脆弱的心脏雪上加霜。
就在这时,亚当·劳伦斯适时伸出手去:“告诉我真相,好吗?我以名誉保证……你将得到最严密的庇护。”
521.邪徒克星
亚当·劳伦斯煞有介事的论断令尤瑟琳心乱如麻,她不敢违逆亚当·劳伦斯,可是,她更不敢违逆近在咫尺的大人物。
尤瑟琳立身的角度决定她缺乏足够的判断力,但她早已过了轻信于人的年纪,再怎么说,攥紧自己这条小命的不是亚当·劳伦斯。
“你没见识过那些人的手段,”尤瑟琳颤栗地说,“他们是残忍的魔鬼,神出鬼没,如果你真的关心我的安危,请你尽快离开吧,我只是身不由己的小女人,帮不了你什么……”
“超凡者也只是稍胜一筹的普通人,如果你愿意相信我,他们就奈何不了你,”亚当·劳伦斯循循善诱道,“即便你不信任我,难道你不信任探险家公会吗?公会内部已经完成对开拓党虫豸的清洗,然而那些领主根本拿不出反制的手段,他们的落败是必然之事,何况区区罗德安·坎普斯?”看到尤瑟琳眼中出现动摇,他朝女人伸出手,“帮助我们揭发罗德安·坎普斯的罪证,也是在帮助你自己——解开束缚在你身上的枷锁。”
尤瑟琳听得云里雾里,但探险家公会的分量无疑相当诱人。她不想生活在受制于人的恐惧下,何况朝不保夕呢?
“开拓党并不一定要立刻将塞可拉下神坛,他们只需要无限抹黑、延长庭审的时间,冲淡贩奴案的影响力即可,”见尤瑟琳动容,亚当·劳伦斯再劝道,“等今年大选一过,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来逐一解决麻烦,但是,罗德安·坎普斯怎么保证你这位与探险家公会专员接触过的关键证人不反水呢?”
尤瑟琳一听,脸色顿时煞白:“我没答应过帮助你!”
亚当·劳伦斯反问:“可只要有一丝风声,罗德安·坎普斯会因此冒险么?”
他的话不无道理,尤瑟琳苍白的容颜布满涔涔汗珠的坠痕,她掩着心口,神情挣扎,双目无神地摇头:“你不明白的,你不知道他们有多么可怕……”
“我一直认为,每个人都该对自己的生命负责,”亚当·劳伦斯起身辞别,“如果你坚决这样认为,那我祝你好运,尤瑟琳女士。”
就在他起身的刹那,尤瑟琳忽然握紧他的手:“等一等!”
亚当·劳伦斯眉梢一挑,诧异地看向她:“女士?”
“没、没事了……”尤瑟琳又松开手,讷讷的一语不发。
“告辞了。”
亚当·劳伦斯推门而出,他翻过走廊尽头清洁间,寻避开侍应的路线离开酒店。
记者刚走不远,套房内置有暖气的壁炉忽然燃起幽蓝暗影,暗影渐次凝视,化为一个全身都掩在灰色斗篷下的人形,当他出现的一刻,整个房间都随之褪色,连构建壁炉的石砖也在失温下结出一层白霜。
尤瑟琳浑身肌肤爬满鸡皮疙瘩,她隐然产生恐怖的错觉,仿佛每一粒竖毛肌都像一朵将开欲开的肉芽,孕育着蠢蠢欲动的无名之物。
斗篷下的脸孔藏在阴影里,不可视的黑暗中隐约垂出五根粗短的,植物茎般的触手,它像是长在人的眉心、颧骨和唇角,末梢浮动的灰败色泽蝎一般收缩钳制,就连底下发出的声音也总透着剥夺温度的阴寒,低沉尖锐的声音有着并不典型的女性特征:
“尤瑟琳乖乖,你将什么东西给了他?”
“什、什么也没——”
“撒谎!”
邪徒的斗篷一掠,灰败的幽影突兀凝于尤瑟琳跟前,兜帽下的五根触手延伸,在灯光的反射下,骇人的模样展露在尤瑟琳眼前——
那是一张近乎半空的脸,颅内本该属于正常人类的半椭形大脑像下生长成层层褶褶的球状,她只有下颚还撑着裸露的牙齿和舌头,嘶嘶的尖锐声音从喉腔的器官挣出,密集的菌丝衔连成腕,如绽放的花瓣一般时而舒展时而咬合。
这一切被梳妆台的布偶看在眼里。
克洛丽丝问:「她这样还没失控吗?」
策划揣摩道:「严格说来,她并不是天生的超凡者,她应该是接受了邪神的眷顾或者诅咒,那种冰冷的生物寄生了她,形成类似于移植灵脉般的象征,使其承载了邪恶存在的部分力量……那些微小的生物啃食掉她的大部分外壳,只保留其大脑与神经主体,以及灵魂。」
「也不完全是寄生,起码她能够掌握那股力量,这比缺乏智慧的邪物更难解决。」
「主人不是有能够释放烈阳力量的武器么?烈阳天生克制这样的邪物!」
「这种寄生让我想到阿兹伊卡人遭受的瘟疫,与苍生有关吗?」
「唔……苍生应该不具备这样阴寒的力量,他虽然象征生灵引致的灾厄,一切活物皆受其桎梏,但崇拜邪神的力量风险过大,即便他间接窃取邪神眷属的活力,也不大可能大规模使用。」
「如果他是罗德安·坎普斯的属下,那么老东西或许也是大主的直属信徒?」克洛丽丝思索道,「他垂垂老矣,不可能不受邪神的侵蚀。」
虽然知道罗德安·坎普斯是皮德弗利亚家族的一条忠犬,但直属信徒和对外的白手套还是存在差别,倘若老东西确是邪教徒,那么时常对外交际的他将会留下更多邪恶信仰的线索。
套房内,邪教徒尖锐刺耳的声音依旧恫吓着尤瑟琳:“多好看的一张脸蛋啊,勋爵大人说你还有些用处,要晚些再加入我们,可你就是这么对待勋爵好意的!?”
感受着脸上那干燥、阴寒、使万物褪色的触须爬出一道道刺人的印痕,尤瑟琳于宴会酣饮的红酒险些随裙溺出,她手足无措,无力地狡辩:“我、我没有……”
“刺啦!”
触手打出一记响亮的耳光,在尤瑟琳脸上割出血痕,邪教徒的嬉笑伴随着怒意和嫉妒:“我知道,你又勋爵大人的宠幸可以无法无天,但你也要知道,这种日子可过不长久,嘻嘻嘻,你就坐在这里看吧,等我把那个小白脸抓过来,我要你亲眼看着他是怎么从饱满的血肉变成一截一截白骨!”
邪教徒斗篷下的躯壳再度分解,这次玩偶得以看清,是无数细小的、漂浮的絮状生物裹挟着一颗连接无数神经菌丝的大脑从连通壁炉的通风管道游出。
尤瑟琳如释重负,她瘫软在地上,连抽泣的力气都丧尽,只有眼泪迷花了妆。
克洛丽丝收回玩偶,马不停蹄朝亚当·劳伦斯的方向赶去。她不知道亚当·劳伦斯是低估了敌人还是高估了自己,暮星岛虽然不是古灵庭,但好歹也是浮星海地界,就连克洛丽丝自己也不知道下一秒将遇见怎样的强者。
亚当·劳伦斯有些心计,可惜他严重缺乏实力,在不夜城,这样一个角色或许能在帮社的争斗中如鱼得水,但在浮星海……
棺毒当初困杀奈娜所全力构造的结界最多不过一个钟头就会引起当局调查,饶是如此,她依旧运气不佳,不仅撞上了莉莉,连开演唱会的阉伶都是神秘莫测的神赋者。
越如此,克洛丽丝越觉得亚当·劳伦斯在没有靠山的情况下活到现在是一个奇迹。就她自己而言,且不说有自保的底牌,正常情况下就算直面棺毒这个层面的超凡者也能周旋几个回合,真在浮星海遇见必死的局面,她还能仗着银河眷顾直接CALL来殿主姐姐。
感慨归感慨,克洛丽丝自觉有必要捞亚当·劳伦斯一把,以免遂了皮德弗利亚家族的意。
亚当·劳伦斯在离开酒店后不再有任何犹豫,他握紧尤瑟琳塞进手中的粉色宝石,那原是项链上的装饰品,除了精细的雕工外看不出任何异常,但这里面肯定隐藏着女人想要告诉他的线索。
返回古灵庭的渡轮上,亚当·劳伦斯坐回船舱的一瞬间才卸下所有防备,长舒一口气。
虽然这几个月古灵庭也不安生,不仅犯罪率飙升,近海更发生过空盗劫船这样的恶性案件,但终归比暮星岛这样的边缘地带好得多。
而且他所在的报社隶属于探险家公会,处于【巍城】的庇护范围,灯港市最安全的地区之一,绝大部分可疑人物都会立刻被街灯的灯灵通报高层。
“像是纯粹的工艺品……”亚当·劳伦斯躺在床上,端详着手中折射油灯光彩的宝石。
他不是珠宝鉴定家,也无法判断这宝石的材质是否具有神秘属性,但就直观的感受来看,这宝石似乎仅仅是一个好看点儿的装饰,没有隐藏任何信息。
思索间,油灯的色泽忽然黯淡不少,一股阴冷的寒意钻进脚背,亚当·劳伦斯双目一凛,他立刻拔出腰间不离身的左轮严阵以待。
“记者小哥,你是在看什么定情信物吗?”尖锐的笑声从足底响起,亚当·劳伦斯抬头一看,一道斗篷不知何时出现在床尾,幽蓝的絮状雾团自门缝断断续续地飘入,渐凝为切实的形体。
再一看兜帽下的那张脸孔,亚当·劳伦斯的惊骇将血压急遽拉满,他毫不迟疑便是一枪,附魔子弹的特有贯穿性下,钢铁弹丸穿絮而过,深深卡入舱室内质地坚硬的合金钢板,连他本人的手腕也在不习惯用枪的反震下后折,肩膀近乎脱臼。
他射歪了。
如果第一枪能够正中那颗大脑,或许能杀死对方?
亚当·劳伦斯是这样想的,然而他没有第二次尝试的机会。
絮状物已经扑面而来,涌入鼻腔,哪怕超凡者的灵脉本身具备清除异质的功能,但亚当·劳伦斯的稀薄源力和灵脉强度根本无法深度掌握每一处器官,他的肺被堵住了,剧痛涌上大脑,鼻腔仿佛呼吸到了鲜血的腥味。
这是极为痛苦的死法,最迟半分钟,他的灵脉就会失去一切抵抗,任由那不知名的絮物啃食。
就在亚当·劳伦斯万念俱灰的瞬间,温和的橙色光明忽然亮起,那夕阳般迟暮而慵懒的色彩带着麻痹人心的倦怠,连痛楚也在这光辉的浸染下迟钝了。
“小!虫!子!”小小公爵狞笑着将沉睡之血粘粘的絮物捏成一团,“杂!兵!”
这次轮到邪教徒大骇了,沉重的疲惫和无力感涌入大脑,这让它失去了凝聚实体的力量,而那些絮状物也在恹恹的状态下失去控制,胡乱漂移。
“什么人!”
“好人,善人,漂亮的女人,”白色的菌丝从船舱的圆窗“游”进来,戴纯白鸟嘴面具的克洛丽丝从菌毯生长而起,她取出【路恩提亚】给亚当·劳伦斯来了一针,对邪教徒问道,“好了,长脑子的小乖乖,你叫什么名字?”
这一问让邪教徒惊疑不定地后移数尺。
“小乖乖”是它方才对尤瑟琳的称呼,这意味着,眼前的疫医一直在暗中监视!
“疫医也想插手这件事吗?”邪教徒的声音很冷,但它没有先前那般阴寒的气势,加之悄然后退的“步伐”,已经明显露了怯。
可在它退至门口时,却发现门缝被苍白的物质死死填满。
苍生面具菌丝织成的毯与茎与大主一样充满真菌及植物感,但二者带来的气息完全不同,纯洁素雅、不染纤尘,是邪教徒对眼前疫医的直观感受。
它完全能想象面具下有着怎样姣好的容颜,美好得令人嫉妒。
克洛丽丝轻笑道:“当然想,我代表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全体疫医宣布,我们与皮德弗利亚和腐化修道院不死不休,包括他们的狗。”
趁少女发笑的时刻,邪教徒早已积蓄力量准备反击。
可小小公爵并不只是在玩那些絮物捏成的球,它血红眼球陡然瞪向邪徒:“臭虫子!你不是小乖乖!”
沉睡之血浪涛般将斗篷拍在墙上。
小小公爵尖笑道:“知道错了么!”
邪教徒的舌头颤了颤,它艰难地吐出一口寒雾:“疯……子。”
“不对,说过多少遍了,叫我公爵大人!”
“咚、咚、咚!”
小小公爵将斗篷骑在门上,它一拳一拳的挥在邪教徒的“脑子”上,沉睡之血以不受重力控制的姿态上漫。
大脑的剧痛令邪教徒忍不住用哀求的声音尖叫:“公爵大人、公爵大人!”
“公爵大人什么!”
“公爵大人!”出乎亚当·劳伦斯意料的,邪教徒竟然提出这样一个恳求,这恳求中似乎藏着如释重负的解脱,“请公爵大人处决我……”
“啧,和橡皮一样带劲!”
说罢,小小公爵掐住邪教徒的大脑,宛如扼住咽喉。
烈阳当然是这些邪物的克星,但是,黄昏也能将一切溺亡于痛苦的噩梦,而且同样干净。
潮水淹了上来,伴随一阵阵比邪教徒更尖锐的欢笑,这让刚提起一口气的亚当·劳伦斯再度绝望,感觉是从深渊迁至地狱。
522.祸不单行
亚当·劳伦斯苏醒时,发觉自己正躺在锦绒松软的四柱大床上,窗外的星夜已从深蓝多出蒙蒙亮色,床柱上挂着盛有橙色溶液的塑料袋,水滴缓缓进入导管,从针管进入他手背的血液里。
床边,戴鸟嘴面具的白袍女子正用释放烈阳的酒精灯燃尽手术“线”上的幽蓝真菌,几只近一米长短的地精护士布偶清扫着满地秽物。
“你是……咳咳咳!”亚当·劳伦斯竭力坐起来,然而他浑身乏力不说,刚一开口,喉咙中便咳出苦涩到令人痉挛的干硬残渣。
克洛丽丝操纵小小奴隶贩吃掉烧灭的灰烟,瞥了亚当·劳伦斯一眼:“这里是观星市海滨,我帮你稍微控制了病情,至少目前为止你是安全的。”
“我记得……”亚当·劳伦斯时而捂着肚子,又时而捂着脑门,“我被攻击了……为什么?粉色的钻石?尤瑟琳?”
“这是药物使用后很正常的副作用,你会遗失掉一部分记忆片段,”一边说着,克洛丽丝一边用纸笔写下观察记录,她态度严厉地说道,“那些真菌从你的气管侵入体内,加上你的体质过于孱弱,别人都能适应的药剂导致你心跳骤停,我不得不采取点滴的形式降低你的不适感。”
“谢谢……”亚当·劳伦斯揉着肚子说,然而他感觉胸膛到腹部都有撕裂一般的痛楚,他掀开被子一看,发现皮肤上是一根根完美缝合的伤疤,如果不是幽蓝色的毒素使伤口浸色,仅从肉眼很难看出单个伤痕。
只是当这一根根线错综分布起来时,就显得尤其骇人了。
克洛丽丝淡然说道:“药剂会让真菌充满惰性,它们在休眠状态下会聚成一团,一部分会随你的咳嗽排出来,但大部分会积聚在你的体内,而且咳嗽时也可能被堵塞喉咙,因此需要一场小手术来取出那些东西。”
小手术……
亚当·劳伦斯很难理解怎样的体质才算不孱弱,他自幼健康,至今很少去过医院,但他也不敢反驳,毕竟疫医代表着深界医疗的绝对权威,就算专业的法师或者巫医恐怕都很难比拟。
“哕!”亚当·劳伦斯喉咙忽然痉挛,将一团毛絮呕在地上,肌肉的扭曲让他快要窒息。
“除了呕吐外,大部分污染物会随血液循环排出来,当然,这可能导致便秘或者结石,遇到这些问题你可以去专科诊所就医,这是污染物带来的副作用,”话虽如此,克洛丽丝纸上却写着“路恩提亚的凝血危害(首例)”,她说道,“宝石我将代为保管,古灵庭的水很深,你把握不住。”
亚当·劳伦斯默然。
他算是比较有潜力的超凡者,三十岁的年纪嵌有【录像带】、【窃贼】、【灵巧】以及【肾上腺素】而没有明显的诅咒,所掌握的固有神秘特性与克洛丽丝大约在同一水平,倘若按部就班,在四十岁时晋升出一个凶祸级技能才会达到巅峰状态。
但神秘特性并不仅仅在于多少和等级,从这个角度讲,缺乏足够实战经验的亚当·劳伦斯蒙昧的犹若一个稚子,对超凡世界缺乏深度了解,象征的塑造和技能嵌合也来自大学时的培训班,旨在做好一名记者。他这身本事在大部分地方都是够用的,毕竟绝大部分超凡者的水平也仅专长一两个方向,比他高不到哪儿去,可惜这里是浮星海,动荡时期里,没有靠山和底牌就只配夹着尾巴。
亚当·劳伦斯问道:“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是社会党的支持者,贩奴案是打击开拓党的最佳机会,阁下打算怎么做?”
“你这番话究竟代表了谁?探险家公会的专员?我可没那位女星一样好骗。”克洛丽丝的目光略感困惑。她知道亚当·劳伦斯没有任何背景,也不属于势力争斗的哪一方,他把自己卷入漩涡完全是取死之道。
“每一位天枢大总统赴任宣誓时,都会提及公理与正义,”亚当·劳伦斯深吸一口气,他呼吸差点儿停滞,沉重感随着一声声带着秽物的咳嗽喷在床上,他有气无力地问,“不应该吗?”
“或许。”克洛丽丝模棱两可地说,“我建议你在这座庄园休养一两个星期,之后会有人发账单给你——住宿租金可以不提,但治疗和药物不是免费的。”
眼见克洛丽丝要走,亚当·劳伦斯赶紧问道:“您要去哪儿?”
“暮星岛,”少女冷淡地说,“如果不是为了救你,我应该先将那个女星绑起来。”
虽然克洛丽丝一开始的目的是追踪亚当·劳伦斯,但事后想来,在贩奴案上,尤瑟琳似乎更有价值。
这里距离暮星岛三百余公里,无论乘渡轮或飞艇,一个来回都得小半天,当克洛丽丝再度来到尤瑟琳下榻的酒店时已是正午。
然而克洛丽丝没料到的是,星空酒店已经候了十几名地方警员,他们盘问着港口附近的游客,进行着调查。
克洛丽丝看到薇曼坐在公园长椅上支着下巴发呆,少女走过去,拍着女人的肩膀问:“薇曼,怎么回事?”
薇曼先是一吓,听是克洛丽丝的声音,她毫不掩饰惊喜:“克洛丽丝!你去了哪里?”
“那些警察在做什么?”
“喔,好像是那个可怜的演员又遭到入室行凶。”
“死了?”克洛丽丝瞪大眼睛。
“没有,行凶未遂呢。”薇曼嘟囔道,“太可怜了,明明晚上才遭遇了那种事,结果又被坏人欺负,她应该去星辰教会接受赐福,冲一冲霉运。”
“两位女士,”一名警察走过来,问道,“请问你们晚上是在这里过夜吗?”
“没有,我住在暮星酒店,只是来海边散散步,”薇曼摇头,她好奇地问,“星空酒店的安保是怎么回事,一个准一线女星竟然会被入室行凶?”
“具体情况还需调查……另外,你们有在港口附近见过照片上的人吗?”
警察又取出一张照片,克洛丽丝定睛一看,上面赫然是晚宴上,亚当·劳伦斯的侧身照片!
523.线索
薇曼盯着照片仔细瞧了瞧,她思索一阵,豁然开朗:“噢——这不是那个谁!”
警探眼睛一亮,问道:“你见过?”
薇曼说:“当然,在坎普斯宫的宴会上,那个家伙挂着一台相机,难道你说的行凶者是他?可他不是记者么?”
警探面露失望,谁都知道亚当·劳伦斯去了宴会,但这对追寻其踪迹于事无补。他们盘问了港口登船乘客的记录,没有发现亚当·劳伦斯的名字,除非那凶手长了翅膀,这通常意味着两种可能性——他还在这座岛上,或者用了假的身份信息偷渡离去。
克洛丽丝问:“尤瑟琳,那个演员,她还好吗?”
“除了精神上受了惊吓,没有别的什么明显的外伤,”没有得到想要的消息后,失望的警探草草说道,“感谢两位的耐心,我还有事务在身,先不奉陪了。”
待警探走远,薇曼才迟疑道:“克洛丽丝,我记得你昨晚不是去……”
薇曼隐隐猜到克洛丽丝找上了亚当·劳伦斯,这是她能想到,记者前脚刚走少女后脚便辞去的最佳解释。可若真是如此,那一定兹事体大,她不便当面问克小姐那样的隐私,只要克小姐对亚当·劳伦斯没那种意思就好。而她这样语重心长的深意模棱两可,猜对了固然是好,还衬托自己天生聪慧,即便猜错了——反正她也什么都没说。
和克小姐呆在一起,薇曼觉得自己的分析能力提升了一大截,智慧得到了质的飞跃!
克洛丽丝严肃地看着她:“去什么?”
薇曼被盯得泄了气:“没什么……”
克小姐没有跟着她欲言又止的话回以同样的“深意”,一声反问让薇曼套不出任何信息。
“克洛丽丝你瞧!”薇曼指向酒店大门转移话题。
门处,眼神恍惚,明显受到过度惊吓的尤瑟琳在几名侍者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她无视了记者的拍照与采访,在重重侍仆的拱卫下
踏上停在路口鎏金的机械马车,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众人视野里。
少女隐约能感觉到冰冷的视线短暂刮过脖颈,那瞬息灵感不像是特地针对,而是掠过了包括她在内的每一个人。
凉意消失后,克洛丽丝从并未束袖的衬衣下摊开手,露出掌心的红色宝石:“你是法师,这东西你能鉴定么?”
“当然!”薇曼欣然允命,迫不及待想要展示自己的才能,然而她刚扫了一眼,就立马捂住少女的纤手。
克洛丽丝皱眉道:“这东西很重要么?我感觉不到任何神秘性。”
“这不是辣个、辣个女人佩戴的吗?”薇曼打着哑谜,但她一开口,两人立刻心照不宣,她低声道,“它不是神秘物品,但它的工艺出自赫赫有名的奢侈品店,呃……”
薇曼欲言又止。
克洛丽丝收起宝石,牵起薇曼的手,拉着她进了封闭的公共盥洗室里,从奥伯兰门启返回暮星酒店。
“好神奇的传送门!”薇曼啧啧称奇。
不给她惊叹的机会,克洛丽丝问:“你知道这个宝石的出处?”
“当然,鉴定神秘物品的水准我薇曼·利萨拉本可能会稍逊一筹,但奢侈品店还没有我没玩过的东西!”薇曼雄鸡似骄傲地扬起脖颈,露出起伏有致的滑腻肌肤,像邀功求赏的孩子。
“讲。”
“哦……”没得到赞美的薇曼嘟囔一声,她老实回答道,“这宝石原材料产自上迷雾层波利斯盐湖下的水晶矿洞,以精美色泽和良好的魔导性著称,这枚宝石上面的切面和雕纹用的是安第纳尔宝匠的手法,适合大部分“水性”秘文的附魔、神秘特性包容与传导,美容养颜、延年益寿,也能作为祛除诅咒的媒介,是很温和的矿物。”
说罢,她还特地注视克洛丽丝的乌黑的眸子,渴望看到一丝赞许的目光,然而什么都没有。
“说重点,薇曼,比如你口中的奢侈品店。”
“伊丽莎白珠宝店,”薇曼这个皮球终于彻底泄气,她沮丧地说,“你能在世界各地看到伊丽莎白的消费产业,酒店、服装店、珠宝店、炼金店、百货商场……我名下的炼金工坊有八成制造品都会出售给伊丽莎白。”
“你们不存在竞争关系吗?”
“很少,”薇曼说,“泰瑞比精灵和依附他们的地精足迹遍布全世界稳定的和不稳定的航路,他们的造船技术能克服大部分通航障碍,我们的商品也可以借他们的贸易路线销往世界各地,利润反而更高……当然,这也是我们的行业存在门槛,别的领域泰瑞比人更容易形成垄断。”趁克洛丽丝若有所思之际,她进一步提醒,“伊丽莎白的每一件奢侈品都有自己的编号标注,尤其是珠宝,他们店内有专业的鉴定师,能够提供绝大部分珠宝的来历和销路。”
「没错主人,女演员将这枚宝石交给亚当·劳伦斯肯定有什么线索,」策划跟着说,「但是得小心,线索背后也可能存在陷阱!」
「那你怎么不早说?」
「我并不熟悉奢侈品牌……」
克洛丽丝在心底翻了个白眼:「难道我养你这么久,养出一个废物不成?多个人家薇曼学学,别整天住着免费豪宅还光吃不做!」
策划的肝火快要引动,她像是启动当中的焚化炉,外面看是冷冰冰的铁皮盒子,里边却是能将骨头都烧成灰的怒火,她低眉顺眼:「薇薇安会努力的……」
克洛丽丝扭头问身边人:“薇曼,浮星海有多少家伊丽莎白珠宝店?”
“珠宝店只开在古灵庭,主要分布在灯港和古灵都,十一二家应该是有的,”薇曼再次打起精神,她迫不及待地问,“你要去调查了对吗?那么你一定需要一个像我一样的向导!”
她显然不愿与克洛丽丝分别,想多在好朋友身边腻一会儿。
“我可以带上你,”克洛丽丝“勉为其难”地说,“但是,你必须严格遵守我的指令!”
524.圆桌议会
巍城,山势起源之地,洋流入海之处,无数年前这里便是天然的奇观,古老的文明留下一座座战场的遗迹,数以百万千万的生灵在这条纵断南北的险隘绞为磨盘中的肉泥,每至迷雾天灾时,裂空山脉便会升起使人失控的猩红极光,凡受感染者皆会沉溺在无端的杀戮中,献祭天神。
直到探险家公会在星辰教会及诸多领主的帮助下落址巍城,才掩下尸山血海中走出的凶煞,不再有争相献祭的战争。
当然,这也和土著们亡国灭种不无关联。
乘空艇自甲板下眺,能深刻感受到裂空山脉那宛若巨蟒游龙一般沉重却灵巧的巍巍山势,蜿蜒耸立,而嵌在万仞雄峰中的巨城,则如群龙之首,静默在古灵庭这座陆岛中央。
巍城之中,亮如白昼的大厅陈列一张圆桌,六位形貌、种族皆异的成员各落其座。
圆桌议会是探险家公会的最高决策层,除了位于地上天国名义上的总部外,探险家公会因上下迷雾层、西东深界地理性的割裂,建立各自平级总部的同时,也拥有独立分属的议会,议会成员数量通常在七到十三名,由议长主持,每名议员担任要职。若是涉及公会全体的决策,则由议长们组建最高议会,并委派直属于最高议会的联合部门执行。
“那么,现在开始讨论临时第一百二十五项议案,议长选举……”一个红胡子的矮人坐在高脚椅上,他腿上摊着一本写满经文的铁壳子典籍,典籍上搁着一柄几乎与他等长的重锤,他深邃的眼眶夹着单片眼镜,手中翻着连篇累牍的议案。
“弗雷德,议长选举至少要七名成员才能开始进行,当然,稍微破例也无妨,”一只闪烁嫩绿光泽的绒球妖精挥着爪子,她只有四十公分长短,在同类中却已经算得上“巨人”,绒羽似长裙般披在桌面,一对猫似的尖耳耷拉在两侧,“我推荐你当这个议长,怎么样?”
“为了多活几年,我宁愿等二十二年后的下一届选举,”矮人不大乐意,他瓮声瓮气地说,“那么增加临时第一百二十六项议案,议员的人事委任,你们有什么建议么?”
“我们议会现在有一个矮人,一个地精,一个妖精和三个人类,”蓄着长髯的地精戴着一定金丝镶绣的法师帽,明光灿灿,从法袍到珠宝首饰无一不盈满富气,他手持权杖道,“为了公平起见,我提议再增加两位地精,以弥补我们身为弱势种族的缺陷!”
“不对!”妖精反驳道,“你们五个都是‘人类’!按照这个理论,应该再增加四个妖精!”
“我百分百赞同,我们少数种裔应该得到合理的补偿!”地精立刻给予肯定的答复,“一个矮人,三个地精,四个妖精,刚好十三位成员,就这么定了!”
在座的三名人类面面相觑,其中一位衣冠楚楚中年人看向红胡子矮人,后者一语不发、闭目养神,他只能开口询问:“弗雷德,你的意见是?”
矮人睨道:“作为一名充分尊重诸位意见的临时议长,我赞同你一切合理的想法。。”
“我们重组议会的目的从来不是将领主们彻底踢出局外,我们要的是削弱他们的影响力,但是公会的发展离不开他们,尤其是那些财团,”中年人提议道,“新的席位应该从他们当中诞生,我们需要各界的盟友,比如掌握菲普林斯财团的疫医,比如主体势力处于浮星海外的家族,再比如……”
“但他们都是人类,对吗?”地精用指甲刀磨着小指的指甲,阴阳怪气地说,“今天你能用我们扫清议会的其它阻碍,明天就能用那些人把我踹出大厦啦,你说对吧,芙妮丝?”
妖精愣了愣,忽的开口:“嗯……呃……对,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洛因克斯家族如何,他们在金厦财团很有话语权,而且是精灵,酷爱探险,一度诞生过不少秘银级和炽金级的探险家。”衣袍有星辰图纹的人类提议。
“精灵?那帮在西部深界侵占我生意的吸血鬼么!”地精蹦到椅子上,长长的胡须拖曳着,他跳脚道,“任何一个有良知的地精都不应与精灵合作,那帮贪婪的家伙有辱美德!”
“可是,费因法师,”中年人摊手道,“我听说您搜集材料的探险队,其中四成成员都来自洛因克斯家族的雇佣兵公司。”
“生意是生意,宿敌是宿敌,”地精恨恨地将权杖往桌上一砸,吹胡子瞪眼,“我们与精灵做生意,这叫进退有据,禁止那帮毛孔里都淌着污秽的吸血鬼涉足机会,这是一名地精所应坚守的原则!”
中年人看向首座的矮人:“弗雷德教授……”
矮人捋了捋胡须,慢条斯理地将典籍放在桌面左侧,大锤搁于右侧,平静地对双方说道:“洛斐先生,你的话充满智慧与理性,我无比赞同你的想法,”说罢,他又看向地精,“但费因的话也不无道理,有理有据,除非你们互相说服对方,否则我不愿站在偏颇的角度失去自己固守的公正。”
“那么……”
“在我们钢岭矮人的传统里,有一种十分妥当的、智慧、勇敢的处理纠纷的方式,”弗雷德语气平缓,像谆谆教诲的贤者,“如果两位真的想解决问题,我以做一名公平的见证人。”
“什么传统?”地精拧起眉头。
“辩经,以及固守真理。”矮人答道。
“哧,我以为什么,”地精笑起来,“可道理也得让人听进去才行,我认为洛斐先生不具备那样的客观条件!”
“没关系,”矮人将铁壳子典籍往下一按,无数铁片般的纸页舒展,圆桌分裂,纸页于中央铺就宽阔敞亮的角斗笼,他敦厚笑道,“相较于说服别人,更难得的是坚持真理。”
他将锤子往场上一竖,一座巨柱霍然升高,四角升起光辉明黄、难以通过的幕帐。
地精脸色难看:“弗雷德,你难道想让一名法师参加这样粗鄙的决斗?”
“粗鄙?不,这是捍卫真理,”矮人严肃地说,“我也是一名学者、一位法师,在辩经坛上,我会为真理流干最后一滴血,但是——”他看向二人,“如果在思考的过程中两位发现自己的理论存在谬误和不足,随时可以承认错误退出……辩胜的那人,我会力荐他做下一届议长。”
“议长?狗都不做!”地精整理衣领,重新坐正,淡定地说,“追寻真理的智者不屑于权柄灌输,即便真要契约奇观,那也得我亲手建筑、为其塑造每一条完美的法则!”
“除了你,弗雷德,”中年人退了一步,站在“辩经坛”边缘,“我想没人受得了【巍城】的负荷。”
“你们说得都有道理,可不肯辩经,”矮人无奈地问,“议案该怎么办,投票表决的话,费因不会同意人数上的不平等。”
“既然如此,”中年人叹了一口气,“兽人如何?他们在探险家中占了不小的比例,在古灵庭也有不少选民,兽人的社会地位颇低,对地精、妖精和人类都不存在威胁,而选出一名兽人议员,我们也能更好地整合兽人探险者们的力量,甚至增加我们对大选的影响力。先推选出第七位议员,然后选举新的议长,这样没问题吧?”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十六分之一的兽人血统,”地精嘟囔一声,说道,“但我勉强同意,可是,那群愚蠢、低下又落后的物种上哪去找合格的议员呢?”
“人选倒是有,”矮人收回典籍,圆桌重新合一,他翻开书页,检索着名单,“魔导士莎莎,二十年前迷雾天灾影响到西部深界时的雪岭流民,炽金级探险家,没有背景,但在西恩的法师社群中声誉不错,上个月利萨拉本大魔导师写信给法师公会举荐她晋升魔导师,如果授予她白夜徽章,秘书长是一个合适的职务。”
“她的妹妹有冰峰神性,”身着星辰衣袍的人说道,“乌布诺尔和雪岭有新航路产生,由暴君做指挥官,我们可以将雪岭作为涉足西部深界的前哨空域。”
“不行不行,”地精忙摆手,“姐妹俩推举一个就够了,你不能让两只蠢呼呼的兽人一个处理内政,一个控制兵事!”
“而且暴君有过屠杀平民的记录,”最后一名人类议员皱眉道,“在我们重振公会作风的时刻,一名有污点的黑曜有损声誉。”
这时,负责人事的妖精忽然说:“那两个兽人不是离开古灵庭了嘛。”
“莎莎乘坐的客船已经过了扭曲密林的关哨,”红胡子矮人核对着典籍上显示的哨所记录,“只有她一个,姐妹俩分开我还是第一次见,那位暴君女士很可能留在了雪岭,这是好消息……如果她能更进一步。”
“但你已经数次让我向她们提出过邀请,”妖精说道,“她们似乎没有参与公会核心的意愿,更何况进入议会呢?”
“那就让她们辩经!”地精狠声说,“天大的好处送到面前都不要,还敢扭扭捏捏,蠢货就是蠢货,愚昧低下的兽人!”
矮人一如既往无视了地精的歧视言论,他老神在在地说:“那么临时第一百二十五、第一百二十六项议案暂且搁置,刚刚我收到消息,”他看着典籍说,“那位名叫塞可的奴隶救星似乎因为性犯罪被逮捕了……另外,之前公会报社的记者亚当·劳伦斯,也在同一个地方因为入室行凶未遂而‘逃逸’失踪。”
中年人皱眉道:“被构陷么?”
“被构陷也活该,”地精幸灾乐祸,“我们早就邀请他加入公会,他偏偏要去做什么电影演员!”
星辰衣袍问道:“需要着人调查么?”
“我们暂时没有功夫处理这件事,”矮人摇头,“开拓党为了报复,都敢在近海屠杀公会成员的商船,我们的人手都在主要航路围剿空盗,发布委托给外围探险家恐又打草惊蛇,再者,这是极其危险的活动,一般人无法胜任。”
妖精问道:“你需要怎样的人?”
“实力倒无妨,重要的是机敏谨慎,善于隐匿和伪装,”弗雷德说道,“星辰教会消息,腐化修道院可能也想利用大选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另外还有虚空教会的‘苍生’,你们对这个称呼或许陌生,但尤利森·索伯图斯一案里,变革家留下的蛛丝马迹显示,对阿兹伊卡文明的崩溃起到重要作用的瘟疫,很可能是那个人造成的,而晚星歌剧院的恐怖事件,据悉是他的门徒所为。”
“你说的这些人,”地精嘀咕道,“就算炽金也没办法搞定。”
“所以很危险,且变数极多,即便我亲自出手也很难说能找出什么头绪,反而打草惊蛇,”矮人说道,“但你,费因,你很擅长隐秘和命运一类的法术。”
“我是生意人,法师只是做生意的副产品!”地精严厉抗议,“你别想把我当那些炮灰一样使唤!”
矮人双肩微微一耸,说道:“炮灰倒也没错,一般人掺和这件事可能还没调查到一半,就会因为各种吊诡的事故而死亡——尤其在开拓党狗急跳墙的情况下。”
妖精问道:“实力不清楚,但活出幕夜高原迷雾潮汐的幸运儿你要吗?”
矮人胡子一翘,好奇道:“说说看。”
“那位探险家叫克洛丽丝……就是这个人履历有些奇怪,你的星辰法典上应该也能查到她的个人记录,”妖精说道,“她可被查证的记录是在两年前,混沌群海的退役海盗带她在不夜城的公会办事处注册身份星徽。”
“原来是一个海盗苗子,”地精嗤笑道,“送去当炮灰再合适不过了!”
“不过注册身份星徽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她就成为太阳教会下属机构‘福音教养所’的院长,有模糊的资料显示她在不夜城的那场尸鬼灾难中起到关键性的作用,那场灾难中辉光塔倒塌,城主路恩提亚暴死、太阳主教身陨、这几年来愈发活跃的慈恩教会铩羽而归,呃,不对,她可能是慈恩教会的人,我不确定,一位叫沃尔什·卡勒的修士与她手底下名叫沃尔茜·卡勒的商人用得是同一个身份星徽……”
弗雷德翻开书页,只是上面的记载不如妖精所言的那般详细,他皱眉问:“她究竟代表了太阳教会还是慈恩圣教?这两方是敌人,她代表着第三方?”
“这就是有趣的地方啦!”妖精的声音欢快起来,“她去年注册了朽木级徽章,前往幕夜高原时,寻找队伍留下的身份信息是‘疫医’,我在生命树有许多朋友,其中一位向我提起过她的疫医名称——‘苍生’,不过口碑不是很好,那位女孩和她的朋友炸了我朋友的鱼塘。”
“女孩?”
“身份星徽的灵魂信息显示,她的年龄只有十五岁,当然,相较于同龄人,她的灵魂有着更高的强度和未被查知的神秘性。”
“会不会是灵魂教会的人?”地精的目光危险起来,“那帮喜欢伪装、和西部深界狼狈为奸的杂种时常用虚假的灵魂瞒过身份星徽!而且灵魂教会和太阳教会本就是盟友。”
他提及西部深界时,往往指的是遍布那片地域的另一圆桌议会。
“那么她就不会放任慈恩圣教传播,我想起来了,”弗雷德盯着教典说道,“莉莉留下的情报显示,这个叫克洛丽丝的女孩与暴君格杀了苍生的门徒,芙妮丝,她是多久成为疫医的?”
“听说就在去年初冬,呃,你的意思是……”妖精明白些什么,兴奋起来,“太有意思啦,我做了那么久的人事,就没遇到过这么有意思的人际关系!”她看向在座议员,“听着,只要她的利益不与公会冲突,你们会保密的对吧,我得好好研究研究她。”
“巍城同盟血誓,芙妮丝,除非议案的最终结果,议会的一切信息不得外泄。”
“每一位身份星徽注册者的灵魂信息也受星辰协议的庇护。”星辰衣袍的议员说道。
“噢,她前几天才接了‘暮星岛泣歌’的委托,”妖精又说,“你们猜猜看,塞可事发时正在什么地方?
“暮星岛?”
“这是否可以认为她本身就在调查相关之事?”
“那么……”地精沉思着问,“让她去做炮灰?”
“炮灰不会在好几个顶头大人物横死后依然活蹦乱跳,还坐上太阳教会殖民领高层的宝座,”矮人开口道,“她是疫医,如果社会党本身关注此事,那么事情的眉目就十分明朗了。”
“但她可能是一个多面间谍,贸然与之合作会不会放入内鬼?尤其是,暴君很可能和她存在暧昧关系的情况下……她的身份星徽仅仅注册两年就存在那么多变数,这是否是刻意留下的假象,专门使人摸不着头绪从而掩盖更深的隐秘或计划?”
“那头老虎的确不着边际,落后愚蠢的野蛮人!”
“合作与否是后来的事,”矮人说道,“如果没有别的问题,那么我们现在开始讨论临时第一百二十七项保密议案——是否授予这位神秘小姐调查贩奴案的委托?”
525.洛斐
克洛丽丝乘坐的航班直接返回灯港,她暂时将亚当·劳伦斯撂在租住的海滨别墅,记者的身份当下十分敏感,仅一夜的时间他便在有心人的操作下成为罪不容诛的衣冠禽兽,风评仅次于他的“合伙人”塞可。
最稳妥的办法是将他交给星辰教会或者探险家公会,次要的选择也可以托庇于革新党或社会党——假若在他声名狼藉之前,这些渠道都是可行的。
可惜亚当·劳伦斯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利用价值趋近于零,这种时候可没给他沉冤昭雪的机会,只要他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中,等待他的将是了无止境的官司和羁押,考虑到警部与开拓党穿一条裤子,亚当·劳伦斯的结局和当初那“畏罪自杀”的小领主巴利安不会有太大出入。
就连克洛丽丝也想让这家伙自生自灭,少女不免懊恼,假使她昨夜没有去救亚当·劳伦斯而是带走关键的证人,局势将大为不同。
返回巍城,克洛丽丝在公会总部大厅找到了萝萝露拉的柜台,向她提交委托。
“喔,这么快就完成了吗,”地精小姐优雅地蘸了蘸泥印,在委托证件上印章,“唔,苏生石殉葬的尸体吗,还有可疑的土著老头……具体的报酬我们会在与委托人核实后记录在你的账户和银行卡上,发电报到暮星岛不会超过两个钟头。”
“行。”克洛丽丝点了点头,她对一百星元和微不足道的功勋已经不是特别在意,执行这项委托只是顺便升升探险家等级。
“对了,克小姐,”萝萝露拉接着说,“公会内有一位大人物想要见你,你什么时候有空呢?”
克洛丽丝一愣。
萝萝露拉问的是“什么时候有空”而非“是否接受”,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容回绝的暗示,这说明地精小姐口中的大人物来头的确不小。
克洛丽丝在意识中问道:「薇薇安,你有什么头绪吗?」
策划怼着快乐水,在光屏核对这个问题能够获得的积分,她视积分决定信息的完整程度:「薇薇安猜测,或许是圆桌议会也说不定?」
克洛丽丝黛眉微蹙。
圆桌议会是探险家公会的最高决策层,找她做什么?
就实力而言,议会议员不一定比炽金级探险家更强,但每一位议员必然是从炽金级探险家中挑选,皆为天生的勇士和冒险者,在各界的影响力不容小觑。议员们在公会主要部门担任要职的同时,勋章也将由炽金晋升为白夜或黑曜,前者将留守公会从事行政工作,后者则通常外驻据点,发挥探险家公会的影响力。
“知道了,”克洛丽丝应道,“就现在吧,我想他们随时都有空,对吗?”
“当然,”萝萝露拉欣然道,“洛斐先生就在会客室,请随我来吧!”
地精小姐虽然依旧坐柜,但已经是同事中的小领班,这主要得益于她炽金级的前女友探险家。
老实说萝萝露拉并不满意这层关系,她不想因为和某只烂透的海王睡过几次而被旁人在背地里议论所谓的潜规则,从而无视掉她工作期间的周至服务和人脉经营。
而现在,克小姐也俨然有升入高层的趋势,自己作为关键联络人,今后将有更大的升职空间——毕竟她和现女友如胶似漆,必须得甩掉莉莉带来的职场阴影。
可怜的薇曼没有深入巍城山体内部的权限,她只能被干巴巴地留在公会二楼的休息室,孤傲地扫视每一个注视她的人,百无聊赖地打发时间。
“嘿,看到那个红头发的美人了吗,就是她在幕夜高原的迷雾潮汐救了数十位资深探险家。”
“还用你说,那位可是利萨拉本家族的二小姐,年纪轻轻就成为了魔导士,据说有望成为比大魔导师还高级的圣灵!”
“我听说利萨拉本家族有意与探险家公会加深合作关系,这才让族中天才成为探险家,听说利萨拉本二小姐已经是下下届圆桌议会预定的议员了……”
虽然知道那些以讹传讹的谣言都是屁话,薇曼仍旧高傲地仰着脖颈,生人勿近。
克洛丽丝与萝萝露拉来到葱茏的会议室,明明是昏暗的山体内部,不知哪儿来的光线却在千回百转的折射中让室内亮如白昼,看不见一盏吊灯。
毛绒绒的生命树妖精操使着悬浮的咖啡壶参倒,宛若日晕朦胧的树荫下,一个貌似中年的男人坐在符合人体工学的扭曲树桩中央。
一见萝萝露拉将克洛丽丝带来,他立刻起身迎接:“克洛丽丝小姐,你好,我是浮星海探险家公会圆桌议会议员,杜威兰·洛斐。”
“你好,洛斐议员。”克洛丽丝噙着温和娴熟的笑,暗地里却在狐疑,堂堂公会议员为何会找上自己这个小人物。
古灵庭也有参议员和众议员,但那种议员给眼前男子提鞋都不配。
“萝萝露拉应该已经向你说明了我的部分来意……”他示意道,“我们还是坐着说吧。”
克洛丽丝坐下来,没有去看树桌上热腾腾的咖啡,她柔和笑道:“洛斐这个姓氏,我有些耳熟。”
男子谦逊笑道:“家族早年间在浮星海有着较为宽广的经营业务,只是近年来将生意的重心移出古灵庭,阁下有所耳闻也是很正常的。”
意识中没有传来少女想要听到的声音,克洛丽丝的声音多出些严厉:「薇薇安——」
「洛斐家族控制着古灵庭的洛斐-郁金香财团,曾经是开拓党当之无愧的首脑,」薇薇安似若诚恳,又似若漫不经心的声音传来,「一百多年前因为一场小小的变故被万秘囚笼的尊主撵出浮星海,当然,他们让出了大部分权力,在古灵庭还保留着不小的金融业务。」
闻言,克洛丽丝的笑容热情了些,同时心里多出更多警惕。
借着圆桌议会卷土重来的财阀?
少女不清楚眼前之人为何找上自己,而他代表的究竟是圆桌议会……还是所谓的洛斐家族?
526.空手套白狼
杜威兰·洛斐称不上英俊,但儒雅端庄、中正平和。他容色没有许多上界人那般明晰硬朗的轮廓,虽貌逾中年,过了最风华的年纪,却将温润如玉的气度沉淀下来,在尔虞我诈的世界里显露出少有的坦率与和蔼。
男人的发质坚硬,旺盛如兽,这使他削一头燕尾雕塑般淡金色的齐肩中长发,唇上蓄须,鬓角的络腮胡拾掇整洁、并不粗野,似吃素的雄狮。
即便克洛丽丝从不以貌取人,但她依旧得承认,眼前的男子有着疏远得宜、恰到好处的亲和力。
一瞬间,少女便察觉到自己的警惕正在被化去,她当即意识到洛斐的危险——那并不来来自直接的战斗能力和阴谋诡计,而是另一种潜移默化的无形影响。
少女平静笑道:“我很好奇,一位圆桌议会的议员究竟出自怎样的原因,才会找上我这么一个边缘人物。”
“阁下目前的处境似乎的确边缘,”洛斐顾自呷着热腾腾的咖啡,笑道,“但做的事从来不边缘,不是吗?”
克洛丽丝黛眉一挑:“我到古灵庭后一向兢兢业业本本分分,还做过能让阁下入眼的事吗?”
“那我就不卖关子了,”见克洛丽丝推了个太极,洛斐开门见山道,“我知道阁下正通过仆人打听幽冥水母、恐魔、泣鲸以及深渊红石的消息,这像是灵魂与精神类的魔药配方,考虑到前些日子阁下出了一批高纯度的千足魔人脑髓给公会,我想我们能稍微提供一些帮助。”
无功不受禄。
克洛丽丝眯起眼睛。
她还没做好与探险家公会最高层打交道的准备,因而这才霍然想到,自己的绝大多数主要行迹在探险家公会趋近透明。
身份星徽给各个空域的活动带来极大便利的同时,也意味着自身的情报会在公会那里过一手资料。
杜威兰·洛斐掌握的信息越多,此消彼长下,克洛丽丝就显得越被动。
对方究竟知道多少东西?
说来可笑,克洛丽丝现在最怕的竟然是探险家公会和星辰教会情报网沆瀣一气,把自己逮到殿主跟前领赏。
值得庆幸的是,探险家公会经过一轮洗牌后,立场与星辰教会接近,没有与克洛丽丝为敌的必要性。
至于什么慈恩院、太阳教会、疫医、变革家……这些势力与探险家公会并不存在直接的利害冲突,殿主都没说自己这小二五仔什么不是,少女暂时没有太大的忧虑。
只要她晋升成功,以【灵性执杖官】的特性是能够伪造隐瞒身份星徽的灵魂信息的。
情报意味着主动权,好在克洛丽丝有鼻子灵敏的修勾,不至于被对方三言两语打得找不着方向。
克洛丽丝问:“何不说一说我需要做些什么呢?”
“阁下在暮星岛时,想必已经听说过奴隶英雄暴雷的事件,无论这件事背后是否存在隐情,开拓党都是最大的受益者,”杜威兰·洛斐温和地说,“就算塞可是一个卑劣小人,贩奴案都是在为那些无辜的受害者伸张正义,但现在,开拓党显然想借着塞可这张牌将案件搞黄,目前已经有十几例自称贩奴案的受害者被指证为撒谎的投机者,我们希望阁下能为那些可怜人主持公道,挖掘出开拓党无可狡辩的铁证。”
“我一个小人物何德何能插手那样险峻的难题?”克洛丽丝浅笑道,“还是洛斐先生认为我已经有所眉目了?”
洛斐也不正面回答,只是露出和煦的、使人如沐春风的微笑:“我们自然是相信阁下实力的……这项调查的确很危险,还要确保一定程度的隐秘,尤其是古灵都那边,公会暂时无法提供切实的支援。”
克洛丽丝正色道:“我要先拿到所有材料。”
“恐魔的胆和深渊红石公会有最好的成色,泣鲸现世稍微频繁,但它的眼泪只出现在鲸落附近且极难保存,我们目前只有其它部位的材料,至于幽冥水母……这在混沌群海都格外罕见,产地还大多出自西部,我保证,公会将尽全力发布委托。”
“这么说就是没有咯?”克洛丽丝站起身来,她看着密林雾霭的景色,眼神玩味,“你虽然大方承认,但实诚得有限,财阀出身的人都很擅长画饼么?”
“画……饼?”
“杜威兰·洛斐,圣历1395年生,老洛斐最小的孙子,外表倒是看不出来是一位年近七旬的老人……你二十岁时便单独洛斐家族位于蝎城的贸易站,从这时起你开始以蝎城为前哨执行遗迹探索活动,但每次都会雇佣三到五个秘银级冒险团,严格说来更像是考察产品的技术官而非探险家,”克洛丽丝背对着洛斐说,“自从一百八十年前开拓党分裂,洛斐家族被尤利森·索伯图斯和星辰教会赶出浮星海外,你们便一直寻找卷土重来的机会。”
洛斐保持着微笑,他不明白克洛丽丝的用意,只是说:“我的个人信息不是秘密,稍微打听一些就能有更详细的资料,不过克小姐应该是第一次见我,对我的信息却早已烂熟于心,想必此前也对新圆桌议会进行过深入调查。”
“老洛斐已经三百二十七岁高寿,对于半神来说本应年富力强,但尤利森·索伯图斯的诡计使他变得虚弱,无力抵挡奇观带来的侵蚀,坚持到现在已经是极限……”
洛斐打断克洛丽丝,平静地问:“这是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的情报吗,家主的确邀请过疫医。”
“老洛斐将行就木,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他会选择下一位继任者,”克洛丽丝顾自说道,“他是阿兹伊卡毁灭的受益者,在浮星海本有着当之无愧的权威,然而尤利森·索伯图斯一事是他这辈子的耻辱,因而一直在布局,想通过各种形式卷土重来,只为洗刷当年的遗憾。”
“然而格局已变,”洛斐微微摇头,“一百多年来家族在其它空域的生意早已稳固,没人愿意为了古灵庭昔年的领袖地位付出不成正比的代价,与星辰教会、与诸财团为敌。况且即便洛斐家族重新成为古灵庭的支柱,也只会是支柱之一,就算如此,其它势力也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
此外,浮星海的确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但借着探险家公会的东风扩大影响力同样不会差到哪儿去。
“对你们来说是这样,但对老洛斐来说,古灵庭就是他余生的执着,只要你们对这位老人做足临终关怀,哪怕只是看到一小点称霸的曙光,比如重新成为古灵都的支柱——”克洛丽丝转过身来,狡黠地弯起眉眼,“这对你和你兄弟这一脉来说,是不是更具优势呢?”
和一个十五岁的少女讨论洛斐家族的继承问题,无论怎样杜威兰·洛斐都觉得荒唐可笑,然而他仍旧忍不住问:“这是阁下一介‘小人物’能办到的事吗?”
克洛丽丝坐回沙发,一双分趾的凉鞋翘在树桌上,她捻着咖啡杯,小指朝洛斐点了点:“我不能,但是加上你们可以,这就叫‘画饼’。”
洛斐没有因少女的轻慢而动怒,他古井无波的神色重新露出微笑,摇头道:“阁下说笑了。”
克洛丽丝呷着苦涩的咖啡,脑海却回想着果汁的甘甜,她漫不经心地说:“那你认为皮德弗利亚家族的尸体值多少钱?”
洛斐目光一凝,他已经知道少女消息灵通,故而禁不住将身子微微前倾,四周仿佛随他的动作进入风息隔绝的真空,他压低声音:“沃尔茜·卡勒在与罗德安·坎普斯接头,很奇怪,坎普斯家族比皮德弗利亚家族仅逊一线,他却像仆人一样唯皮德弗利亚的马首是瞻,阁下有什么特别的消息么?”
克洛丽丝微抬眼睑,转瞬又闭上眼,呷着咖啡一语不发。
五百万积分就能让薇薇安交出这样的情报实在太划算了!
而且尤利森·索伯图斯就是变革家,修勾等若是老洛斐的半个仇人,就是不知道把修勾的价值榨干后能在洛斐家族换几个钱?
不过对方既然提到沃尔茜,那么说明身份星徽的确存在隐患,今后得让地精更加谨慎。可这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身份星徽是跨空域最可靠的凭证,就算打家劫舍的空盗也会注册一枚。
除非是真正上了公会通缉令的罪犯,否则身份星徽将一直有效。在这个商旅换了旗帜就是空盗的黑暗世界,至少四分之一的探险家都有恶性犯罪的记录,而为那些罪行一一举证,又总是十分困难的。由于标准的灵活性,这就给地方公会以极大的操作空间,常常用作领主谋私的工具,这也是浮星海探险家公会进行内部清洗的原因之一。
克洛丽丝在心中盘算着利弊。策划的话不可尽信,也不能不信,她需要从中推演出更有利于自己的决策,比如以皮德弗利亚家族做筹码,就是她临时考虑的结果。
至于有没有用,能不能成,连克洛丽丝自己都说是在画饼,一切自然没有定数。但这无疑是对杜威兰·洛斐充满诱惑的果实,眼前的“中年人”并不如他表面所展现的那般温和,越是位高权重者,在追逐欲求的过程中便越不吝展现爪牙。
“我一介白身能有什么消息?”克洛丽丝放下咖啡,无奈地摊手说道,“但我作为黑勋疫医的同门师妹,能确定协会某些大人物对这件事稍微有点儿想法,如果阁下能真正展示一些诚意,我并非不能从中牵丝……为你,哦不,为洛斐家族争取更大的利益。”
527.她还只是个孩子!
黑勋疫医的同门?
传统疫医的确存在师承的概念。那是一个个疫医传承构成的微型结社,像家族一样紧密,同一名老师指导下的学生长幼相称。
洛斐苍劲有力的十指交错,骨节紧紧扣在一起,他依旧保持儒雅的风度,相较于先前的云淡风轻,眼中夹杂着更多沉思和深意。
从实力和影响力上讲,生命研究协会即便逊色于探险家公会,也绝对拥有平起平坐的资格。从这个角度,洛斐和黑勋疫医的行政级别是对等的。
只是疫医是一个传承逾万年的古老团体,从寿命到实力再到深界的影响力,一名黑勋疫医要远胜他这个二十二年便可能迎来换届的“年轻”议员。
倘使克洛丽丝真的是黑勋疫医同门,她突兀出现在飓风岛,短短两年里做出那番履历的确有其合理性——
个鬼!
疫医会成为太阳教会的殖民领高层吗?疫医会在两大教会战争后依旧左右逢源吗?
在议会结束后,杜威兰·洛斐深入考察了太阳教会在乐园设立的福音教养所,作为情报网覆盖面积最广的势力之一,洛斐对太阳教会的德性百闻胜过一见,绝大部分黑幕秘史只有他想不到、没有他得不到。
洛斐判断,福音教养所的理念决不符合当前“大净化”状态的太阳教会。
简而言之,眼前的少女不仅是信奉慈恩圣教的异教徒,还有可能是篡夺太阳教会释经权的异端。
可是,即便掌握如此多的情报,洛斐依旧无法确定克洛丽丝的背景,她当然是疫医,也当然是太阳教会的奸细,更是慈恩圣教的干部,正因冰山一角的真实展露在面前,洛斐才更能领会到冰山下的寒意。
无论克洛丽丝是不是黑勋疫医的同门,在洛斐的理解中,对方既然敢出此狂言,说明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的高层确有此意。
在调查对方的同时,对方早已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摸清了自己底细,一般人或许会对这种情景心生不悦,但洛斐只付诸一笑。
克洛丽丝说的越详细,其代表的实力便越深不可测。
洛斐根本不在乎克洛丽丝究竟是什么背景,他只需要确定少女不会是自己的敌人,也可以为自己带来利益便足够。他不会因此放下警惕,只有真正的互利关系才能长久稳固,况且,洛斐还没看到好处。
洛斐重归平静,他给崭新的咖啡杯中加了两块清香馥郁的“方糖”,参倒咖啡、搅动银匙,让花蜜一样的味道给苦涩着色,推至少女面前,彬彬有礼地问道:“我有什么能为阁下服务的吗?”
他看出来克洛丽丝讨厌苦味,俨然一位高档俱乐部的顶级侍者。
“我听说公会有许多正教的秘方,”克洛丽丝没去接咖啡,而是漫不经心地盯着自己樱粉的趾甲问,“【夜葬】你们熟悉吗?”
“星辰教会推演过几次,超凡者可以安全晋升,但距离黑夜教会的神性还是有所距离,无法尽善尽美……克小姐应该是走灵魂的超凡之路,星辰教会恰好是幻梦境的权贵之一,我可以以公会的名义,代你向教会申请秘方。”
“那就算了,”克洛丽丝撇撇嘴,“我暂时还没有什么特别需要的东西,你的委托我可以接下,但我也希望……”少女顿了顿,直视洛斐,“将来‘我们’有所委托时,还请阁下不要轻易推辞。”
洛斐点头道:“在所不辞。”
至于这话中有几分诚意,那便只有自己才知道了。
这也是克洛丽丝没有立刻对洛斐提要求的原因。当她提出一个要求,就意味着暴露自己的部分意图和隐秘,假使洛斐有任何不忠诚于合作的念头,都会全盘影响到少女的规划。
且冒用黑勋疫医的名义不好说,那个墨菲看起来恨不得把自己连着亚里恩特一并千刀万剐,根本不像殿主一样能随便糊弄——
什么墨菲宝宝,没有殿主姐姐的本事,架子反而更大!
贩奴案和皮德弗利亚家族及腐化修道院息息相关,调查一事克洛丽丝本身就打算做,探险家公会的委托只能算顺带。
但洛斐找上门给了克洛丽丝一个提醒——需要议员亲自委托的任务,背后暗藏的凶险将比她想象中更大。
虽然殿主保证苍生不敢在古灵庭对她出手,但就算是棺毒这个档次的人物,克洛丽丝也没有一成战胜的把握。
辞别洛斐,克洛丽丝与薇曼回合,乘空艇回到西海岸的庄园,打算先从亚当·劳伦斯那里整合一下情报。
刚一落脚,不夜城带来的女仆便找上来,将一封信递给少女:“院长,秘书女士致信,亚里恩特先生返回守望之湖了。”
亚里恩特!
克洛丽丝眸子一亮。
这位血裔本身便是受沃伊蒂委托来拂照自己的,加上少女跟随亚里恩特一年的学习,他可以说是克洛丽丝最信任的人之一。
更重要的是——可靠。
亚里恩特的半张脸被腐化修道院毁掉,调查皮德弗利亚家族一事,他一定会给予帮衬。
读完信件的克洛丽丝往庄园望了一眼,没有跨越庭院,转而重新坐上马车,往空港的方向去了。
“帕莱尼先生,她为什么又走了?”在阳台眺望的亚当·劳伦斯问身边寸步不离的男侍,这个家伙给他的感觉相当糟糕,气质像是贫民窟出身的低劣匪帮。
男侍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自讨没趣的亚当·劳伦斯闭了嘴,这段时间他心力交瘁,他请人买来古灵庭所有的报纸,逐一翻看与自己相关的新闻,结果无疑令他绝望。
尤其是,亚当·劳伦斯有家庭,他有父母,有正在读大学姐妹,他简直不敢想象,当詹妮被同学们问起自己这个曾经的模范兄长时,该是怎样一种神情。
正因为考虑了家人,亚当·劳伦斯才一直隐藏在报社背后,只把塞可放在台前,没有夸耀自己的名声。纵使如此,只要他仍有未泯的良知和一丝一毫的正义感,便很难躲开幕后的恶意。
“不用担心,劳伦斯先生,院长会为你平反的,”男侍拍了拍他打点滴到发肿的胳膊,露出匪徒一般不怀好意的笑,“大不了就隐姓埋名,醉乡和飓风岛总有适合你发展的地方,当然,在那里如果你真的犯了报纸上的罪,”他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笑道,“我会将整张床塞进你的屁股里!”
妥妥的黑帮做派!
亚当·劳伦斯打了个寒噤,回到床上如坐针毡,他不安地起落,最后躺到旁边的沙发上,心绪烦躁地读起报纸。
“路博,待会儿你离开空港后,记得去星辰教会的神殿进行洗礼。”四平八稳的机械马车上,克洛丽丝对车夫说道。
“呃,院长,这样不会与教会冲突吗……?”
“你没在太阳教会洗礼过,还怕被烧死?”克洛丽丝嗤笑道,“古灵庭以西是星辰教会的基本盘,这里有很多危险的人,星辰教会的祝福能提供精神上的庇护。”
“不用担心我,院长大人,我稍微有点儿自保的实力,”路博说道,“如果我有被活捉的风险,我会自己了断自己。”
“别说那样果决的话,再勇敢的人面临死亡时也会迟疑,亚里恩特先生改了你的灵脉,但古灵庭不是飓风岛,你必须提防一切匪夷所思的力量,”克洛丽丝摇头道,“另外,让哈伯德到古灵庭来,我要在乐园给他安排个新活。”
“呃,那瓦林特家主那边……”
“让普莉丝娜换个保镖,告诉她,哈伯德如果在外地偷腥我亲自打断他的腿,”克洛丽丝面无表情地摆摆手,说,“与哈伯德讲,我要他来福音教养所做司祭。”
“呃……?”路博一愣,却见克洛丽丝没有继续讲,他便闭嘴不问。
克洛丽丝依旧记得沃伊蒂对哈伯德的评价。
普莉丝娜的这个小情人塑造【圣辉】为灵脉象征,作为【曙光】的下位象征,这往往是晨曦修道士的首选。
哈伯德在不夜城十几年都未暴露自己的神秘特性,这说明他也知道自己的灵脉象征见不得光,尤其是,彼时的不夜城正是太阳教会为尊。
克洛丽丝没问,但猜出哈伯德与晨曦有些渊源,因此召他过来,也是想监视他是否会带来意外之喜。
“还有,让德瓦罗过来,”思罢,克洛丽丝又说,“让他和这里的黑帮打交道。”
马车在空港停下,克洛丽丝买了去往菲普林斯大区的乘票,递给旁边的红发女人:“拿着,薇曼,待会儿上船时给安检查看,呃……”
少女扭头一看,发现女人正处在一种出神的状态,忽然,她看向克洛丽丝,眼中像有星星在眨:“太厉害了,克洛丽丝!”
“嗯?”
“指示仆人做那么多有意思的事情!”薇曼捧起克洛丽丝的手,艳羡道,“简直和大人们一样,所有仆人都唯命是从,根本不像我……”她怨声载道,“表面俯首帖耳,实际上这也不让那也不让!”
克洛丽丝眨了眨眼。
你说的这也不让那也不让,总不会是翘家冒险去迷雾潮汐作死?
而且——
“薇曼,难道你不是大人吗?”
“唔,这很难说,我想做出成就给爸爸妈妈看,但他们总当我是小孩子,甚至都不愿意为我雇佣一支随行探险团,让我不得不落下面子,跟随路博·乔治那个蠢蛋!”薇曼气鼓鼓地说,“我知道靠自己最有成就感,可我才二十二岁,他们多帮帮我怎么了!明明等我成为炽金级探险家后也能为家族带去荣光,不是吗?”
“……”克洛丽丝目光复杂地看着薇曼,拍了拍她的脑袋,庄严肃穆地说,“是这个道理没错,他们对你实在太恶劣了!但是不要沮丧,薇曼,作为朋友,我一定会帮你实现梦想,让他们惊掉下巴的!”
528.血裔
复苏街121号,枝繁叶茂的阴翳下,面覆猩红鸟嘴面具的怪人头戴礼帽,一袭深黑长袍罩得密不透风,他安静地靠着躺椅,泳池边的留声机播放着歌剧的天籁。
“亚里恩特先生。”克洛丽丝穿过连接庭落的玻璃门,径直走向授业恩师。
“真是美妙的歌喉,这样的声乐正如晦暗世界的晨曦,”亚里恩特同样有着颇具磁性的优美嗓音,他不吝赞美,“当听够了迷雾和腐化之地那些灾难般的呓语,她的歌唱能重新洗涤人的灵魂。”
“的确如此,但是,”克洛丽丝笑道,“歌唱家应该是一位男人,准确地说,一位阉伶。”
“是么,”亚里恩特不觉尴尬,他摘下面具,露出被酸蚀腐化的丑恶半颊,不对称的另一边,是与血腥气质迥异的清澈俊美,他看向薇曼,“这位女士是你的新朋友吗?很有条理的灵脉,一位潜力出色的法师。”
亚里恩特的气质让薇曼下意识感到惊恐,但是连克小姐都尊敬的人竟如此评价她,让女人不禁小小得意起来。
“利萨拉本家族的法师,我的,呃,朋友。”克洛丽丝介绍道,“薇曼,这位是红勋疫医,‘血疗’亚里恩特先生,同时也是教导我医术的老师。”
“你、你好……亚里恩特先生。”薇曼瑟缩地问候,没有伸手相握。
真是见了鬼,疫医里边这么有这样不人不鬼的可怕家伙!
尽管亚里恩特气息内敛,但薇曼依旧感觉到一股令人心悸的恶臭,仿佛从尸山血海的中脱胎的亡骸。
克洛丽丝扭头道:“薇曼,你先到处参观一下吧。”
“好、好的……”红玫瑰提着礼裙,忙不迭逃开了。
“我与不少天赋异禀的法师打过交道,”亚里恩特温声笑了笑,“不过大多数人都想研究我……当然,在疫医中,我也是值得研究的对象。”
克洛丽丝皱眉问:“你的脸……”
少女感觉亚里恩特的状态比半年前有些许恶化。
“和屠宰场一样,根深蒂固的腐蚀侵入灵魂,只是我承受的诅咒很浅,不需要太过担心。”
“无法根除吗?”
“不容易,烈阳应该最轻松,能连着我一并净化掉。”亚里恩特开了个玩笑,“其实你倒不用太过担心这一点,除非直面腐邪,虚空之触能帮你抵御大部分诅咒,但有一点你需要注意,”他强调道,“提防失控,虚空的反噬会比任何神秘都要激烈,而不会让你察知。”
克洛丽丝困惑道:“无法查知还要怎么去提防呢?”
亚里恩特关掉留声机,从椅子上坐起来,正视道:“答案兴许在戒律所,听说屠宰场便是在戒律所的帮助下抵御了腐邪的侵蚀,若她不死,大约会成为戒律所的大裁判长……他们就在深界,信使大人会在某一天带你会见那些苦修士,上一位大裁判长还是在两百年前,你应该知道是谁。”
说着,亚里恩特笑着指了指自己腐蚀的脸——腐邪。
掌管戒律者最终背叛了律令,这难免让人觉得讽刺。
克洛丽丝记得沃伊蒂曾说她们有两枚虚空之戒,其中一枚是少女手中代表秉钥人的秘藏之戒,另一枚出自变节者,现在想来,或许正是那执意深界的戒律所。
那些苦修士们与腐化修道院不死不休。
“提防知识……”克洛丽丝端详着自己的拇指,忽然问亚里恩特,“戒律所代表着谁的权柄?”
“如果你指的是上界的正神,”亚里恩特回答道,“我猜测是秩序。”
“灾兆纪图呢?”
「战神。」意识中,策划有气无力的声音传来。
小贱人的人脉太广了!她果然是石匠会嫡系!
策划万万没想到小贱人身边的强者似韭菜一样层出不穷,她知道即便自己不回答,亚里恩特肯定也会帮小贱人释疑大半,那还不如提早表忠心,把这点儿情报的价值榨干。
亚里恩特摇头道:“不清楚,我从未离开过深界,所知道的全部来自书籍、道听途说以及信使大人口述。”
「哼,乡巴佬。」策划忿忿地想,但她不敢说出来。
克洛丽丝低头沉思。如果石匠会的十二枚戒指分别代表一名正神的权柄,这是否意味着虚空使徒早就对诸神“心怀叵测”,选好了祂们的备胎?
“明天我会去看望珊娜,并且为她的处置进行投票,”亚里恩特问道,“你要同我去吗?”
克洛丽丝点头:“嗯,亚里恩特先生,如果协会放弃让珊娜作为神降的容器,那万灵救主之后会如何呢,你说祂正在走向死亡……”
“大约会沉睡吧,”亚里恩特说道,“死去的是祂的意识,但神性将恒久存世,”红勋疫医的眼中露出以往从未有过的怅然与感慨,“我们为人的一面终会消亡,这也是传承的意义所在。”
“是么……”
“不过之后你将无法通过面具呼叫我,”亚里恩特说,“联系面具的幻梦境是万灵救主的巨梦,之前那次,或许是祂对你投射了更多的目光,回应了你的心愿。”
“是否可以走其它的幻梦境渠道呢?比如……星辰教会?”
“不错的构想,虽然我们与星辰教会偶有合作,但你的建议也意味着协会将受人掣肘,所以未来的事情,”亚里恩特笑道,“就交给墨菲那些决策者去做吧。”
在庭院寒暄一阵,两人前往餐厅享用丰盛的晚餐。因为知晓亚里恩特血裔的身份,厨娘特地烹制了香辣四溢的血旺、调制了甘甜的血酒和奶与血冷藏的果冻及蛋糕。
用料皆是兽血,但在混乱的深界,人血也能够轻易采买。
克洛丽丝瞪了一眼福音教养所出身、慈恩院修女背景、太阳教会挂职的年轻厨娘,后者是与克洛丽丝年纪相仿的小姑娘,教养所培养的孤儿,称得上最核心的干员。
少女歉然看向亚里恩特:“我们还没一起用过餐,亚里恩特先生,但我,呃,记得你是饮血的,对吗?”
她其实对亚里恩特的进食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他时常从虫人那里购买血酒。少女有吩咐厨娘准备一些血食,但没想到搞得这样丰盛——
以血为佐料的正常食物,克洛丽丝不知道亚里恩特能不能吃。
“很正常的刻板印象,只是大部分固体食物并不适合消化,”亚里恩特不以为意地切下一块蛋糕品尝,“血裔饮下的是维持生命循环的体液,那些流动的液体蕴含着不同类型的特质与灵性,我们能从一杯鲜血里品尝出血液主人是一名狡诈恶棍还是悲天悯人的圣徒,也能尝出娼妓沾染的疾病与处女纯洁,”亚里恩特如叙平常的话中有着别样的邪恶感,听得薇曼脊背发凉,红勋疫医说罢,转而道,“‘血狂’令我们对鲜血成瘾,汲取血液使血裔收获新特质的同时,也会压制血液中与生俱来的疯狂,但这会带来一个问题,长时间沾染不同血液中的灵性,会对血裔带去积年累月的侵蚀,我们将迟早在‘血狂’的蛊惑下理性崩坏、智慧沦丧。”
薇曼壮着胆子问:“你、你们会吃人吗?”
“时常,”亚里恩特答道,“智慧的生物蕴含着更丰富的灵性,那些灵性往往给血裔带去偏执的情感,因此女孩,如果你要游历深界,记得提防所有血裔。”
“也包括你吗?”薇曼问,“你也吃人吗?”
亚里恩特点头道:“我在血狂下度过了一段艰难的岁月……血裔本身便是一个巨大的诅咒,这是我成为疫医的原因之一。”
克洛丽丝没有吱声,她虽然好奇亚里恩特的过往,但不会像薇曼这样刨根问底,尤其是直接问“吃人”这等事情。
“对了,克洛丽丝,”亚里恩特忽然想到什么,他看向少女,“我看过你在不夜城印刷的《民约论》和别的书籍。”
“呃,那是一些法兰学者写的著作。”
“我知道,有机会的话,我将去上界看一看那个美好的世界。”
亚里恩特只吃了一小块蛋糕,油脂的味道给他带去些许血液凝塞的不适感,虽然对他这个层次的血裔而言几乎没有影响,但没必要去一直体验令人不开心的触感。
他转而端起红酒杯,对克洛丽丝说道:“我有一些想法……我感觉这样的世界亦像一个无形的诅咒,空盗肆虐、邪徒横行,强者必须踩着弱者的尸骨攀援,富者榨干穷者的每一分财富,这与血裔豢养‘血畜’食人何其相似,上上下下皆在吃人,方式不同罢了。”
克洛丽丝歪了歪头:“?”
“你知道我为什么留在不夜城吗?”
“我以为沃伊蒂托你照顾我,在我有困难的时候稍微予以帮衬……”克洛丽丝腼腆一笑,恬不知耻地问道,“原来您还有别的目的吗?”
亚里恩特说:“那只是其一,更重要的原因是,福音教养所的作为给了我许多灵感,仅仅凭借个人的力量与善举并不足以构建所有人衣食无忧的完美世界,这或许也是墨菲他们成立协会的目的,世界它需要新的秩序。”
“那您一定和卡洛森·哈克很有共同话语,”克洛丽丝耸了耸肩,“我记得他对我说,贫穷才是最大的瘟疫,可有些天生的缺陷是弥补不来的,就像您与普通人存在着至死无法逾越的鸿沟……难道您还能让天下人都拥有灵脉不成?”
“我可以试试。”
“喔……”克洛丽丝应了一声,忽然睁大眸子,直视亚里恩特的眼睛,“嗯?”
“事实上,在接触神灵的祷告后,我一直有一个构想,”亚里恩特握紧酒杯,向眼前这比自己年幼两百余岁的少女说出积压在内心深处的隐秘,被腐蚀的眼珠目光如炬,“诸神通过神性将世界的规则化为自我意志的具现,那假使我能通过灵性连接所有人的特质,建造一张共享神秘的巨网呢?”他理智的神情中渐多出几分迷醉的狂热与崩坏,“公允的所有人的意志,是否将诞生公允的神?!”
529.病中桃源
古色古香的自然之室,虽能依稀看出书房、卧室、盥洗室等格局,但根须如丝帘般将住所做得柳暗花明,宛若幽僻的森林。灯光斜照在一面落地的大窗上,蓝光湛湛的湖泊掠过巨大的、头盖生莲的乌贼,它的触须如数根一般随性舒展,其间隐匿缤纷的藻类、珊瑚和水虫。比较惊奇的是,玻璃一侧的房间树根从屋梁上垂下,另一侧的湖泊数根却从淤沙下升上。
离开不夜城近两年,珊娜气色依旧苍白,她虽能行走,但虚弱的身体和无微不至的关照给了她无须抬脚的权力,熟练的美丽医护寸步不离、和蔼可亲,但珊娜依旧记得初见对方时那张鸟嘴面具的模样,阴沉尖喙反复在噩梦之中呈现,令人嫌恶畏惧。
今天她身后站的不是那位医护,而是昔日将她从死亡拽回来的卡洛森医生。虽然前些日子卡洛森医生姓了哈克,但珊娜依旧称呼其最原初的名。
“卡洛森医生,他们正在决定对我的处置,是吗?”
珊娜坐在轮椅上观赏珊瑚点亮的深湖,宁静得像一只木偶,连心跳似乎都不曾在那具躯壳中活跃。
卡洛森瘦削的面容依旧如浓云般阴翳,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样貌,看似刻薄,却不影响柔声安慰:“安心,亚里恩特先生专程赶来,票决的结果已经注定,你不会有事的。”
珊娜知道卡洛森先生说的处置,是在决定是否将她变成神的容器。她本该是欣然答应的——如果能再见到父亲一面。
自上次从克洛丽丝小姐那儿得到父亲的消息后,珊娜积极跟随医生采取了一些心理治疗,状况好转不少。之后疗养的日子里,少女每周都能收到从安乐港寄来的信件,以父亲那拙舌、腼腆、大字不识一个的客观窘况,不用想,信件自然是由人代笔的,但无论如何,能知道父亲的消息,这已足够让珊娜重新收获助人摆脱孤独的安全感。
珊娜一直在回信,可惜时不时爆发的怪诞诅咒令她不能太过操劳。为不让自己活得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无知鸟雀,少女有坚持学习:为了看懂报纸上边的文字,她要学习数门古灵庭的官方用语,当文字表述的内容令人费解时,她还得一遍又一遍向不厌其烦的医生护士们请教,珊娜请卡洛森为自己的住所准备了图书室,可人的精力与时间总归有限,这个贫民出身的少女并未啃下太多东西。
但有一种力量,似乎是知识带来的精神上的富足,令珊娜感觉自己正变得聪明起来。她以往同邻居家的码头会计学过安格纳语和算术,可那远无法比拟当下书本中所具有的丰富见闻。
只是有些时候,珊娜仅仅认为是人生被莫名拉长了——她总是长眠整夜后依旧感到困乏,总是在一场又一场无端的拼接的梦中迷失。那些梦大多是模糊的、转瞬即逝的,剩下一些则因过于深刻难以忘却。
比如老驼鱼,她的父亲,在梦里用惨死的空洞眼窝凝视她、诅咒她、撕开她的皮囊,让血淋淋的壳子下长出一株高大而丑恶的花。
珊娜醒过来时,那些花撑开她的血管,已经开满了整个病所,若非处在疫医云集的协会,换作不夜城那样的地方,数条街区的人或许都已变成花肥。
漫长的梦令珊娜身心俱疲,让她变得安静、麻木,以及另类的早熟。
“我可以成为神的容器,无论我是否会消失,”珊娜盯着乌贼头盖上的莲花,每一花瓣都向身下垂出水母一样的触须,令她感到恶心眩晕,但她一如既往安静,像是在吗啡中沉寂的病人,“我只是想看一看父亲是否安好……”
“我记得你们有在写信。”
“我梦见父亲死了,”珊娜以出离的平静说,“我不明白,卡洛森医生,我总是做那样的梦,有时候我感觉他并不在世界另一端,而是在我的体内,在我的灵魂深处,”她扭过头,凝视卡洛森,“爸爸他……真的还好吗?”
“当然,”卡洛森露出柔和的微笑,他抚摸珊娜的枯黄长发时,自己的皮肤表面竖起汗毛般一排排咯咯响的细密牙齿,这代表珊娜平静外表下的心情并不美妙,他说道,“只是珊娜,你的灵脉状况不容乐观,贸然接触普通人只会带去灾难,你的一切噩梦也源自于此,除了保持乐观的心态积极接受治疗外别无他法。”
“父亲以前是船工,母亲在邻居家帮佣,”珊娜面无表情地说,“那时不夜城还不太乱,商人和新奇的货物要多一些,太阳教会的技术更没有普及,每年都有人因为饮用污水导致辐射病。”
卡洛森安静听着,珊娜像一个旁观者陈述着经过,冷漠或麻木:“邻居家的净水装置出了差错,导致一家人都因为辐射住院,由于发现及时,在本就污染严重的地方,这并不会造成太大问题,只是父亲要更拼命地为我和母亲赚取诊费。”她将发丝一圈圈绕在食指上,毫无知觉似的用力揪扯,目光愈来愈远,“母亲死的时候我大概只比轮椅高一个脑袋,泥浆一样的蓝色黏液从她发胀的身体里渗出来……辐射病并不总是导致结晶化的。”
“源质流动形式的不同会呈现出差异化的神秘特性,辐射本质上是神秘、即源质的发散,结晶化不会阻止这种发散,只是延缓……当然,源质的实质我们缺少定论,超凡者的感知域是我们认知世界的工具,可不同视角观测同一事物总会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面貌,这可能事物是一体多面,也可能我们看到的本就是多种事物,只是粗糙地归为一类。”
“嘶,”珊娜笑了笑,“我并不在意病理,卡洛森医生,我也知道我的观测与研究价值。”
“功利一点儿讲,你很独特,在协会的帮助下,你会活得比任何人都健康、都长寿,重要的是你的心态——珊娜,想想你的父亲,他还等着你回家。”
“母亲死时商船发船,父亲赶上商船出发,委托新邻居帮忙安置尸骨,用了一袋子钱,那本来是给母亲……不,给我治病的。”珊娜说道,“我在尸体边守了两夜,最后收尸人铲走一地烂肉,请太阳教会的修士在房间前诵经,我第一次见那么闪耀的光……噢,连着收尸人一起烧掉了。”
这让卡洛森想到乐园下水道的拾尸者,那些浑身肿瘤、步履蹒跚的怪物,他沉默不语。
“为了照顾我,父亲在码头找了工作,我的病情其实还算稳定,矿场里有许多工人在严重的辐射病下还能活到二十岁,只要控制住结晶化的速度,我应该也能稍微像正常人一样。”
“你现在也能,相信我,珊娜,只要你用意志去克服那些心理上的阻碍。”
“真的吗,卡洛森医生?”珊娜从玻璃的反光看着身后的男人,出神问道,“可我有时候感觉自己正在消失,我并不奢望你所说的那样,如果我真的有那一天,”她追问,“请你告诉我,医生,爸爸他究竟还活着吗?我可以将我交给你们,我的生命连同死亡。”
“他还等着自己的女儿带着一身健康归家呢,当然……”
卡洛森话音未落,脚下的湛蓝砖面忽然从缝隙中蠕出一株株含苞的花茎,那些吟吟的花瓣像杂音喧扰的电台,深紫色的瓣叶沿着条理撕开,千万条错落有致细丝隐约间显出人的脸孔:
“珊——娜——”
声音本是刺耳且模糊的,花瓣的样貌除丑恶一致外皆异,但随着珊娜麻木的眼神触动,花瓣渐渐开成一致的模样,花茎佝偻下去,像隆起的脊背。
珊娜的轮椅掀翻,她爬在地上,比以往稍有丰润的干枯手掌与地上的肉色纤维长在一起,她小脸贴在花上面:“爸爸,是你吗,爸爸?”
“珊娜,让爸爸看看你……”花丝温柔地攀上珊娜的脸,网一般将她罗住,敦厚的声音传来,“好孩子,医生老爷将你养得很好呀,真是个顶个的大好人、大好人呐!”
“可医生说你已经……”
“噢,爸爸已经死了,可这没关系,不是吗,难道因为爸爸死掉珊娜就不爱爸爸了吗?”
“卡洛森医生骗我!?”
“这不怪医生老爷,珊娜,他们与诊所的医生老爷一样善良,只是在一些小事上迫不得已,原谅他们吧……”
卡洛森凝重地徘徊在珊娜身边,他肩上长出根蔓——非树非花,而是他自身的伴生技能【回音秘蔓】。
一条条纤如豌豆藤的根蔓大部分垂着锋利、扁平的铃铛,剩下的则长出老驼鱼的脸孔。
穹顶千万根树藤,勃勃生机瀑布般洗刷珊娜所在的方向,根须摧毁邪花,将她提起来,让少女像一具插满管线的木偶人,但紧接着,树藤上乍然绽出无数朵缤纷而邪恶的紫色花瓣,那些声音向上攀爬,循回往复——
“珊娜珊娜珊娜珊娜珊娜珊娜珊娜珊娜珊娜珊娜珊娜珊娜珊娜珊娜珊娜珊娜珊娜珊娜珊娜珊娜珊娜珊娜珊娜珊娜珊娜珊娜珊娜珊娜!”
悬挂的珊娜仰起头,出神地回应道:“我在这里,父亲。”
“到爸爸这儿来。”
卡洛森从手提箱中取出路恩提亚——老实说,“黄昏”特性在疫医当中,也是最稳妥最好用且相对安全的镇定剂。
【回音秘蔓】能回溯神秘,他打算将路恩提亚注射进自己的灵脉,以短暂地达到小小公爵那样、甚至更强的效果。
然而,他根蔓上的铃铛正在枯萎,取而代之的,是让大脑剧烈疼痛的杂音。
“珊娜珊娜珊娜珊娜——”
“我在——”
卡洛森按着太阳穴颠倒后退,然而他蓦地发现,自己的空洞洞的手指也张开千丝万瓣的小口,它们啃咬在穴位上,虫子似地往里钻,仿佛要用魔音给大脑灌注成另一副形状。
就在这时,穹顶的树蔓流淌出鲜红的树汁,浓稠的血液淌过喧闹的邪花,嘈杂仿佛被剥夺一切灵性,顿然偃旗息鼓。
门外,一个个戴着鸟嘴面具,胸佩各色勋章的疫医熙熙攘攘涌了进来。
红色面具的疫医问道:“很危险的诅咒,即便这样你也要将其作为容器吗?”
如深暗一般漂浮的阴影说:“些微诅咒不会比祂所承担的更大,用诅咒‘诅咒’诅咒再合适不过。”
“可那不仅仅是诅咒,亚里恩特先生,我应该怎么称呼它,神性?”白色面具的疫医问道。
“神性,意志对神秘的扭曲与再造,通往权柄的钥匙,”红色面具的疫医说,“你们灵脉拥有者要将灵脉塑造为象征的一个原因便是象征蕴含意志。天生灵脉象征的区别便在于,缺乏稳固认知的象征很容易对自我形成扭曲……自主诞生神性的灵脉更是稀有。”
又一名疫医说:“我感觉到幻梦的力量。”
“是幻梦,”白色面具的疫医声音凝重,“在我的记忆里,它应该来自其他人的灵脉……”
“在灵脉中移植灵脉,绿萝爵士有汇报这个问题,神性并非自主诞生,”漆黑疫医冷淡地问道,“太阳慈恩小鬼,它叫什么名字?”
“……”白面具左顾右盼,抬头问,“你是在叫我吗?”
“当然是你,珊娜不与你来自一个教会么?不过,你来自很多教会,偶尔健忘也无妨。”
“它叫【桃源】,尊敬的宝宝大人,”白面具柔声回答道,“通往慈恩圣父的三条路径之一。”
530.安魂疗法
装点温馨的病房内,苍白如纸的少女在空灵的绝美声乐中苏醒,虽然隐约记得遭遇了什么恐怖的事,但这是她近两年来头一次没有从噩梦中睁眼,疲惫的缰绳被收紧,精神如释重负,疏离的轻松感让珊娜第一刻的眸光闪过迷茫,以致于目之所及的病床边,那半张腐蚀的狰狞面颊并未给她带去惊吓。
“她醒了。”皮肤上啮痕清晰的卡洛森说道。
花帘掩映的单向镜外,宛若飘行的黑勋疫医一言不发,他左侧是克洛丽丝、卡洛森以及主治医师这些与珊娜相关之人,右侧是厄雷斯等地位不俗的忠实拥趸,背后还有其他红勋与紫勋疫医,或是协会人士,或是天南海北的漫游者想要一窥病例。
如卡洛森与珊娜所言,亚里恩特的一票让少女的结果再无悬念,选择一个危在旦夕的诅咒少女作为神容器本就充满变数,退或许是坐视万灵救主意志的消亡,但激进的抉择也可能令事态恶化,做决策的高位疫医们并不会因为墨菲派系的一面之词便枉顾客观考量,亚里恩特的名誉甚至能让一些中立态度的漫游者给予支持。
血裔在深界是为人诟病的黑暗种族,但亚里恩特是绝无仅有的例外,即便厌恶血裔之人,也必须承认“血疗”的贡献与操守。
“一张唱片竟然能蕴含如此安宁的力量,”墨菲用他那沙哑、阴冷的声音说,“亚里恩特早就在研究治愈她的方法么?你将小姑娘交给协会治疗,暗地里却隐瞒【桃源】的神性,小聪明耍得不错,如果亚里恩特真能治愈小姑娘,协会不是不能给他留一个位置。”
“卡洛森早向协会汇报过【桃源】的存在,以协会的实力,应该能很轻易便查明这是珊娜精神状况恶化的来源……众所周知,墨菲宝宝大人是医术高明的黑勋,剥离【桃源】应该不在话下吧?”克洛丽丝绵里藏针地回道,“还有就是呢,我不知道奇法的象征里蕴含神性,亚里恩特先生也不知道。我们想让珊娜尽快好起来,仅此而已。我相信大部分疫医都是善良的人,断不会做出将一个女孩用作工具这样恶毒的事来,你说呢,宝宝大人?”
面具具有真名且与本人灵魂相系,必要时可以代替本人承受诅咒、契约反噬和邪恶力量的凝视,这使一些游历在外的疫医更常使用代号。但疫医称呼面具与本名皆可,这取决于称呼着的关系亲疏、文化传统和使用习惯。
很少有人像克洛丽丝这样不伦不类地称呼一位黑勋,尤其大庭广众之下。
克洛丽丝不知道墨菲为何如此厌憎亚里恩特,但他既然敢恨屋及乌,少女便不惜口舌之利。
打是打不过的,亚里恩特来之前克洛丽丝肯定有多远躲多远,然而现在,少女巴不得墨菲像上次那样诅咒自己一回,这既坐实了上次的告状,还可以帮助自己稳固受害者的形象。
私下有卡洛森的疫医密友问克洛丽丝为何敢这样自然而然地称呼墨菲,少女回答得相当坦诚:“龙王姐姐就是这样叫的!我以为显得很亲近,不是吗?”
这对在座的红勋紫勋来说显然是儿戏,在场争锋相对的火药味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难得的是,疫医间不会形成你死我活的全面对抗,表面上依然维持其乐融融,底下那帮疫医不明就里,很容易便会被少女温良的姿态糊弄过去。
一传十十传百,不说要黑勋疫医的名声毁于一旦,至少能让墨菲从头皮别扭到脚趾——如果他还有正常人类的躯壳。
珊娜的灵脉里被奇法藏了神性,这件事同样引起克洛丽丝的警惕。少女曾以为奇法死在了观陀的吞噬中,现在看来,那个阴险恶毒的家伙还留下不止一个后手。
用死亡转移厄运的诅咒,以珊娜作为复活的契机?
倘若真是这样,克洛丽丝必须给摩修传信,那样狡诈的家伙,不会把所有希望都放在珊娜这一个篮子里。
“那是哪家附魔师做的唱片?”墨菲不与克洛丽丝纠缠,到底是协会的主宰者之一,沉得住气,他转而问道,“通过声音的律动赋予这般特效,很适合作为心理疗愈的辅助手段。”
“唱片没有附魔,”克洛丽丝说道,“那就只是唱的,用嗓子,”她略感诧异地说,“没想到您竟然没有听过。”
“哼,我就一定得听过?什么道理!”
克洛丽丝叹息道:“宝宝大人,我想你应该很久没离开过守望之湖了吧?”
“是又如何?”墨菲不屑一顾,“你究竟想说什么?”
“那你恐怕不知道最近风靡一时的歌手,”克洛丽丝遗憾地说,“我还是建议你多出去走走看看,世界日新月异,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光守在兔笼子里等别人把情报喂到嘴边怎么行呢,谁知道手下人会不会仗着特权做一些闭目塞听的事来,你说对吧?”
少女特地瞄了厄雷斯一眼。
“你不必忧虑我的判断能力,”墨菲冷淡道,“谁是忠心耿耿的侍卫,谁是千人千面的三姓恶犬,我拎得清。”
“啧。”克洛丽丝不说话了。
病房内,珊娜盯着眼前的男子,半张容颜年轻俊朗、半张狰狞骇人,她隐隐因腐败的邪恶气息感到不适,但并不觉得恐惧:“很好听的歌。”
“我也是昨天才听见的,很宁和的力量,这位歌手有激烈的调子,但我认为安魂曲更适合你,”亚里恩特抚过她的额头,冰凉食指像暑天的冷库,进一步抚平少女躁郁的情绪,“还记得发生过什么吗?”
“我……”珊娜紧锁着眉,回忆道,“先生,我梦到爸爸他——”
“嘘,现在,将那个人的印象从意识中淡化,”亚里恩特调整唱片的段落,说道,“不要让虚妄的梦诅咒到你关心的人。”
珊娜的眼中露出一丝迷惘:“诅咒……?”
“你父亲没事,你的身体也没事,问题出在你的精神上,”亚里恩特温声说道,“诅咒的力量侵入你的意识,它故意给你展示可怖的东西,只为使你屈服,当你濒临崩溃时,它的力量就得以逃出囚笼,你思念到何处,它便跃至何处。”
“那爸爸——”
“嘘,”亚里恩特的食指割破少女眉心,一缕紫黑的秽血流淌出来,流入指缝,“现在的问题是,你可能伤害到包括你父亲在内的所有人,我们必须齐心协力才能将诅咒克服,珊娜,你相信医生吗?”
唱片播放的声乐本就让珊娜宁静,亚里恩特的声音更有着使人信服的魔力,尤其提及老驼鱼时,她忧虑、迷惘的神色蓦地多出以往不有的坚毅。
“我不想爸爸出事……”
“嘘,这一点也不要想,”亚里恩特说道,“你要做的是淡忘它,包括回忆、包括诅咒……”
“很平常的催眠术,”窗外,红勋疫医厄雷斯嗤之以鼻,“这样真的有用吗?血疗亦名不副实。”
“这世上没有最好的东西,只有更合适的,”布莱茨·哈克悠然的声音飘去,“需要我们所有人全力以赴的棘手诅咒,亚里恩特前辈却只用最平常的催眠便可缓解,谁在沽名钓誉我不说,大伙都知道。”
如果亚里恩特想成为黑勋,布莱茨·哈克第一个投赞成票。
原因很简单,这一百年主宰协会的黑勋太水了——不是因为实力。
当年尤利森·索伯图斯试图引疫医入场平衡古灵庭格局,墨菲以一己之力串联各部组建协会,据说他甚至请动所能找到的全部七位黑勋疫医助阵,只为整合疫医的力量,在古灵庭落脚。这少不了与多方势力妥协,其中就包括布莱茨·哈克的祖父,既是疫医、也是领主。
时过境迁,第二个百年到来时,大部分黑勋早已退场,不过墨菲创立协会时的宪章约定,每百年里将选举三位黑勋疫医换届,轮流执掌大权。依靠这个办法,他留下了龙王与另外一位黑勋,以增强疫医们的凝聚力。
好处也显而易见,龙王带来了生命树与树妖精族群,另一位黑勋使得更多疫医选择加入协会。
可惜龙王从不管事,而另一位黑勋……
他敷衍完墨菲后便离开古灵庭,继续在世界各地漫游。
也因此,墨菲可以说是协会当之无愧的掌权者。就连布莱茨·哈克等一众财阀家族都得捏着鼻子效命。
布莱茨·哈克想过同墨菲合作,但架不住会长拉“偏架”,率先扶植厄雷斯这些亲信。然而资源有限,有人壮大便必然有人收缩,利益攸关之事,布莱茨·哈克是锱铢必较的,这也为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的派系分化埋下种子。
明面上没有不死不休的矛盾,背地里,不知有多少像布莱茨·哈克一样的疫医希望跳出一个代表大伙利益的黑勋与墨菲打擂台,最好还像龙王那样不管底下事儿。
可惜落花有意,亚里恩特对权力的欲望近乎于零。他除了黑暗世界的城堡外孑然一身,也不需要资源去敲奇观。
安抚珊娜入眠后,亚里恩特从病房中出来,他向克洛丽丝点了点头,随后对墨菲说道:“【桃源】虽然避免珊娜的身体被诅咒吞噬,却反过来污染了她的灵魂,我需要那歌声的主人辅助治疗,协会能邀请他就最好不过。”
墨菲问:“他很特殊吗?”
亚里恩特点头道:“他的声音里蕴含十分奇异的灵性,那既是刻骨铭心的力量,同时,也面临着极端的反面,幽冥,”他说道,“无人抵达的遗忘之所,其存在仅仅是学者和古神们根据一些神秘现象推敲得知。”
墨菲看看厄雷斯,厄雷斯回头看看同僚,大眼瞪小眼。
“法琉琴斯,”克洛丽丝说道,“我去年听过他的演唱会,但不确定还在不在古灵庭,艺术家嘛,总是满世界漂泊……”
531.真·空手套白狼
并非所有疫医都不知晓法琉琴斯的名号。他的歌声令无数听众心驰神往,演绎的故事也成为后来剧院一代代翻唱的佳话,便是从不听曲的莽夫也会在他的唱片前驻足良久。
唯一的不足之处是,随着流行的唱法和曲风代代革新,哪怕以法琉琴斯的天籁,其声乐在传播性上也不会比时下脍炙人口的乐曲胜上太多。更重要的一点在于,听一万次唱片,终究不如在剧院亲身体验其歌喉一遍。
“去年我也曾有幸一睹法琉琴斯的风采,他是一位儒雅亲和的歌手,但刻在骨子里的高傲让他几乎不参与演出以外的任何事务,实力深不可测,”布莱茨·哈克悠然开口,“他还在浮星海,据说是想借星辰的带来的灵感完善创作,墨菲会长,不若由我以菲普林斯财团的名义邀法琉琴斯来守望之湖演出如何?”
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墨菲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就由你去安排吧,”他看向一众外来疫医,“这段时间里诸位为珊娜的事费心了,协会还有几个机要课题真在摸索,如若诸位有兴趣,可以向核审部致函一并参与,为我们的研究提供一些宝贵的意见。”
“墨菲博士,”一位红勋疫医问道,“能否告诉我们,万灵救主现在究竟是怎样一种状态,让你们为此找来珊娜这样的诅咒之女做容器?”
“我只能说,祂的意志正在消亡,我们只为确保传承的延续,”墨菲沙沙地说,“万事万物固有终结,不必忧虑,也无需遗憾。”
“参与你们的研究需要加入协会么?”
“当然不必,协会从不限制每一位疫医的自由,”墨菲淡然一笑,“但是,如果选择加入,也得遵守新的规矩才是。”
亚里恩特对协会之事无心参与,他与克洛丽丝离开病房外的大厅,找了僻静的休息室坐下,他看着少女的面具褪为侧颊的一枝花藤,问道:“那个苍生有找你麻烦吗?”
“我喊了帮手,他认怂了,”克洛丽丝嘴角噙起得意的笑容,将小小公爵扔在桌上,“他敢在我面前造次就要他死无葬生之地……”
“要那条不人不鬼的老狗死无葬生之地!”小小公爵尖声附和。
亚里恩特端详着小小公爵,目光似乎能直指死物的灵魂本质,他说道:“路恩提亚的灵魂已经消亡,但灵脉总会残余一些原主的性格印象,你来古灵庭后有遭遇什么诅咒么,我感觉影偶多了一些你的灵魂特质。”
“我的灵魂?”
“仅仅是特质。”
“它和我一点儿也不像!”克洛丽丝蹙额道,“你认为呢?!”
“女皇陛下说得对,”狂傲的小小公爵难得缩了脖子,“一点儿也不像。”
亚里恩特从指尖取出一滴鲜血,令其悬浮桌面,随着奇异的猩红力量扩散,那滴血逐渐复制增生,眨眼便成为一颗活的、婴儿拳头大小的血肉之球。
他解释道:“我的血繁育成新的低等生命并不意味着它会成为我,但它接受我力量的馈赠与辐射,便会具备一些与我血肉相关的特质,而你的影偶,”他顿了顿,“似乎受你灵魂与思想的影响具备了部分从属意识,这不该是一个正常灵脉该有的状况,我揣测你的精神曾出过一些特殊状况,从而导致力量向外辐射,影响到这个影偶——它来自半神灵脉,无疑是你目前最有潜力的傀儡。”
“我一直很谨慎地掌控着自己的意识,连灵质代谢都没有任何与我相关的印象,”克洛丽丝拨弄着食指,在她有意识的控制下,小小公爵若傀儡般翩翩起舞,一语不发,“您见过那只魅魔,似乎因为【梦境行者】的晋升仪式,我的灵魂与她产生了联系,当我冥想时,那个家伙能入侵我的梦境,是这个原因吗?”
“我不是特别擅长精神方面的诊断,”亚里恩特摇头道,“你下一步的晋升方向是什么?”
克洛丽丝答道:“【灵性执杖官】,那样我将可以抽取和提炼灵魂,让影偶能够独立活动,亚里恩特先生,您确定我的精神出了状况么?”
“现在看不出来,可能曾经有过,后来自愈了,就像普通人着凉后的一场小感冒,”亚里恩特安抚道,“我只是觉得,小小公爵在不夜城时没有现在这样生动。”
克洛丽丝默然不语。
诊断精神状况肯定由灵魂大师或梦境行者来做最为合适,哪怕维罗妮卡不学无术,她也能凭借天赋与本能做出较为的准确判断,但那意味着自己要对诊断者放开自己的心灵世界,以魅魔的德性,别说做个好医生,不把自己玩疯就算她高风亮节!
“你也不必因此忧虑,我说过,小小公爵只是在某些时刻被你的力量辐射过,它看上去与你截然不同,但人类潜意识里总是隐藏着多样的性格,”亚里恩特说道,“哪怕你生性谨慎,也未尝没有渴望放纵张狂的时刻。”
克洛丽丝尴尬地笑了笑,这时候她反倒矜持起来了。
“等你晋升以后可以考虑为小小公爵填充灵质,让它独立孕育出新的意志,现在它虽然看上去自主,但受你潜意识影响更多,本质上是你潜意识的从属。”提出自己的建议后,亚里恩特转而问道,“苍生是怎么回事,他不再找你麻烦了?”他拾起小小公爵反复观察,思索道,“我依旧能感觉到隐约的诅咒连向遥远的彼端。”
“是殿主,”克洛丽丝狡黠一笑,“因为我出众的天赋和高尚品行,我现在归星罗神殿罩了!”
亚里恩特能看出克洛丽丝眼中那点儿小小的自鸣得意,再想起自己初见少女时的讶异,此刻他已经能够坦然接受一切看似不合理的事情,莞尔一笑:“你总是能将大部分人拉到自己这边。”
“但是,”克洛丽丝仍不免忧虑,“小小公爵的诅咒始终是一个麻烦,不清除掉就将一直成为苍生的标记。”
“很隐秘的标记,我没有把握根除它,以你们门徒特有的狡诈,我不确定这是否是一个诱饵,”亚里恩特坦诚地说,“如果我清除掉表面印记,但苍生实际上还藏着更深的诅咒,这反而会对你造成误导,而且,短时间里我也没有在不破坏小小公爵灵脉的情况下将之清除。”
“那就算了,”克洛丽丝耸了耸肩,将影偶收进戒指,“就当它是个饵。”
这时,少女注意到亚里恩特的视线正看向自己背后的门处,她回过头,一张漆黑的鸟嘴面具带着无边的晦暗印入眼帘。
“他看上去就很邪恶!”克洛丽丝撇撇嘴,毫不掩饰对墨菲的嫌弃。
她讨厌墨菲,但也谈不上憎恶。
亚里恩特淡笑道:“墨菲被无光之国诅咒过——那是上界的黑夜坠落在深界的力量。”
深黑的斗篷飘来,他在少女右侧、亚里恩特以左坐下,呈三角之势:“殿主?门徒?”
“啧,听墙角的偷窥狂。”
“所以亚里恩特将我的力量来源告知你,咱们扯平了,”墨菲的长喙指着克洛丽丝,与其他疫医的面具不同,他仿佛真长了张鸟脸一般,阴晦邪恶,远不如沃伊蒂亲切,“你开始让我感兴趣了,太阳慈恩,哦,星辰小姐,我迄今为止见过的门徒不超过五位,其中四个是来自戒律所的苦修士。”
“还有一个是尤利森·索伯图斯,对么?”克洛丽丝有目的地说,“他对选举进行了改革,请你来控制守望之湖的票仓。”
“你说的不错,但也不对,”墨菲冷冷道,“我们以古灵庭为根基的目的,只为整合散落在世界各处疫医的力量,为治愈一切带去伤痛与死亡的咒诅。”
“真伟大,所以你们开始扶植社会党,终于想要成为古灵庭的统治者了?”
墨菲鸟喙轻点:“一个稳固的、有益于多数人的积极社会是更适合作为祛除诅咒的环境……我知道你身边的小狐狸是维璐梅卡手下的侠盗,不要小看协会。”
“喔。”克洛丽丝应了一声,随即靠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墨菲扫了一眼泰然自若的亚里恩特,忍不住拔高音调,沙哑的声音向魔鬼的利刃刺痛少女的耳膜:“你以疫医的名号在乐园开太阳教会的教养所,之后带着侠盗去了观星市,但你将她藏在哪里?”
亚里恩特就在旁边,克洛丽丝完全不怕墨菲再像上次那样诅咒自己,她下巴的弧度不变,眸光平移,唇角勾得像玫瑰刺,能把牛皮都扎出血来:“无所不能的墨菲宝宝大人居然还会请教我?啊,我耳朵被杂音弄得好痒,要听法琉琴斯到跟前唱歌才能好!”
阴影张开,黑暗的爪牙前倾:“你——”
“墨菲,克洛丽丝还只是个孩子,”亚里恩特叹了一声,“实际上她才十五岁,性格不会比你十五岁时好上多少。”
“闭嘴!”
“呵呵,”克洛丽丝瞥了一眼,缓缓收回目光,“堂堂黑勋疫医,怎么这就急了?”
墨菲重新坐回椅子,他说道:“侠盗在星辰教会么,她掌握了开拓党的罪证,你以此为条件,换取殿主的庇护——从那什么苍生手里?”
墨菲觉得这小女孩简直恶劣到极点,不止恶劣,而且邪恶。苍生明显是她的仇人,这家伙却反过来以此给面具命名,真名的赋予不受语言和文字界定,它笼罩的是其所象征的全部意向,尽管不同人对“苍生”的理解存在差异,但只要“苍生”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代号,就有可能与持有者产生联系。
疫医的面具要经过万灵救主的幻梦境,哪怕“苍生”与万灵救主遭遇的可能性极其微小,但可能的确存在,而且,如果真的有人诅咒疫医“苍生”,也可能标记到错误的地方。
“奈娜从没有掌握什么罪证,”克洛丽丝摇了摇头,就在墨菲失望之际,她忽然说,“但不代表我没有线索,你得知道一件事,我可以是太阳教会掌事,可以是慈恩圣教大主教的学生,当然还可以是殿主的,呃,结义好姐妹,漂亮女人嘛……”她下意识地托住自己的腮,斜靠在椅子上,“哪怕过几百上千年,心态依然是十分年轻的。”
这是在表明,不是因为侠盗掌握开拓党罪证换来星辰教会庇护,反而是克洛丽丝自己与殿主有密切渊源,才让侠盗得以藏身星辰教会!
墨菲问:“星辰教会要入场了?”
“探险家公会尚未完全肃清门庭,如果殿主不想浮星海爆发全面的内战,”克洛丽丝一副掌握全局的模样,俨然剧本在手,“恐怕她并不会在意一次选举的得失。”
“万秘囚笼不会这么认为,”墨菲已经开始慎重对待克洛丽丝的话,原本准备的对亚里恩特的兴师问罪已经抛诸脑后,“她当年下场逐走尤利森·索伯图斯,现在也想为革新党站台。”
克洛丽丝哼了一声:“星辰教会她说了算么?”她不认识万秘囚笼的半神,但不妨碍耍嘴皮子功夫,“监守自盗、作茧自缚,我看下一个劳改犯就是她!”
语不惊人死不休,墨菲面具下的深黑眼窝仿佛凝了一瞬。
他不是半神,不惧半神,可应有的尊重起码得有,哪像克洛丽丝这样口出狂言?
墨菲沙沙的声音多出几分不确信来:“探险家公会在整肃门庭,这也是殿主的意思?”
他捉摸不清。
难不成星辰教会也要内部清洗?
肃清与天枢攸关的半神或许不现实,坐到尊主这个位置,对星辰教会的忠诚毋庸置疑,即便是殿主也休想将她处决,但是,若真使手段将其架空,让尊主变成光杆司令,那万秘囚笼可不就是作茧自缚的监牢?
克洛丽丝所用的“劳动改造赎罪者”的称谓也引墨菲深思,这仿佛能够印证他的推测。
“即便能扳倒开拓党又如何呢?维璐梅卡的竞选口号过于理想,菲普林斯财团势单力薄,”克洛丽丝的言辞中带着一番诱导,“她的支持率始终要比革新党差一大截的。”
“你这邪魔一样狡猾的小鬼,如果你不能说服星辰教会与协会合作的话,”墨菲冷笑道,“就不要打什么鬼主意了。”
“真可惜,”少女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我只能向我在洛斐家族的朋友如实转告了。”
“洛斐?”墨菲语调一滞,逼问道,“你与洛斐还有联系?他不呆在自己的奇观里等死难道还做着开拓党魁首的春秋大梦么?”
“你认为你而今的开拓党愿意喜迎王师归来,重新请个老大蹲在自己头上拉屎?”克洛丽丝发出一声嗤笑,粗俗地说,“你脑袋里装的都是影子吗,宝宝博士?”
“那么,”墨菲无视了少女不敬的称谓,冷静问道,“洛斐家族愿意给予社会党支持了?”
“愿不愿意还得看我与朋友的讨论,”克洛丽丝神神秘秘地说,“如你所言,老东西快死了,而我朋友恰巧是最有潜力的继承人。”
墨菲并不会对所有情报事无巨细地过问。他本质上是一名疫医,有自己的研究,若非黑勋中实在没有别的能挑大梁的行政人员,他宁愿在大学做一名教授。但是,只要他事后向情报部门查询克洛丽丝的行踪,就必然会注意到少女与探险家公会的交集。
圆桌议会的新晋议员不是什么秘密。
“我还记得你在圣仪式上的讲演,作为一名疫医,”墨菲开始打感情牌,可惜他的声音又冷又丑,听上去像在威胁,“难道你是自私自利之徒么?”
“亲姐妹明算账,宝宝大人,我可以给你一些线索作为诚意,但你也得明白,我是疫医,而非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的仆属。”
“那就是谈条件了?”墨菲冷笑,“你自诩慈善家,菲普林斯财团可以为乐园的福音教养所捐款一百万星元——作为接济贫困之用。”
“呵呵呵呵呵。”克洛丽丝笑逐颜开,旋即俏脸一板,冷漠道,“慈善不是虚伪的表演,你们捐款与否是你们自己的事,即便一贫如洗,福音教养所也会倾力改善苦难者们的生活,墨菲先生,你那一百万星元不应是玩弄他人苦难的筹码,而应是发自内心的善良,我们平时可以虚与委蛇,但这是底线!”
“……”墨菲直勾勾盯着少女,想要看出她是否存在半分谎言。
可惜,眼前的小鬼太过奸诈,他看不出任何作假的痕迹。
他有那么一瞬间,认为克洛丽丝真是兼济天下的圣母,但回忆起这小鬼出色的表演和卑劣品性,墨菲两百多年的人生阅历让他持怀疑态度。
“你要什么?”他问。
“我掌握许多线索,但还有更多使人困惑之处,探险家公会似乎抽不开人手,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协会进行调查,是暮星岛发生的事。”
“贩奴案么?那个游侠的事已经沸沸扬扬,看上去存在冤屈,但我说了不算,开拓党如果要坐实他的罪证,协会也没有任何办法。”
“不是这件事,”克洛丽丝微微摇头,“在暮星岛的古代坟岗,我遇见了查尔查克。”
“你——?”墨菲声调再高。
“他看上去将行就木,这是其一,他出现的坟岗复现了两百余前那场毁灭阿兹伊卡的瘟疫,这是其二。”
“你是说,他想在瘟疫方面做点儿文章?”
“看来你不知道这件事,”克洛丽丝摇了摇头,少女看向亚里恩特,“查尔查克做不做文章我不确定,但是,那场瘟疫的缔造者有一个称谓,苍生……喔,苍生貌似在给格莱曼奇当幕僚,别问我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瘟疫缔造者,呵呵,你很擅长给别人制造矛盾,小鬼,”墨菲的笑声转冷,却不是冲着少女去的,他点头道,“若你所言为真,苍生是疫医天生的敌人。”
“你能搞定他最好,老实说我不抱期望,”殿主都不想掺和的角色,克洛丽丝更不指望疫医去做,但她还是拱火道,“干掉他的话,记得把名字‘还’给我,只有真正的慈善家才能代表普罗大众!”
墨菲问:“星辰教会不委派人去处理吗?”
这是个好问题,其实,暮星岛的事最应该告诉星辰教会,协会反而是次要选择。可惜这样重要的情报必然会被追究来源,克洛丽丝不想被殿主那个可怕的老女人拎起来暴打!
“教会有自己的谋算,”克洛丽丝打了个马虎眼,“万秘囚笼的老女人是个麻烦。”
“好吧,我会着人调查……”
“我去看一看。”墨菲话音未落,一直旁观二人的亚里恩特微笑着开口了。
“亚里恩特……”墨菲看向血裔,他忽然说道,“小鬼,如果你没有别的条件就离开这里,我和吸血鬼还有些话要谈。”
“祝你们交流愉快,”克洛丽丝起身提裙、施施然屈膝行了一利,“另外,墨菲先生,如果菲普林斯财团要向福音教养所捐款的话,记得联系复苏街121号的佩姬女士,她负责统筹福音教养所的全部财务。”
墨菲一愣,盯死亚里恩特的气势随之转弱。
狗屁慈善家,呸,果然是渣滓!
看着克洛丽丝离开的方向,墨菲准备的一切责问都被复杂的思绪淹没,他平静地问:“她究竟是什么人?你如何认识她的?”
“我不知道,”亚里恩特微笑道,“要我猜的话,或许是一位使者。”
532.阿猫阿狗阿猫
离开探险家公会后,克洛丽丝就将修勾重新锁回水牢里,按照训狗人的心得,家犬是不能天天带出去遛弯的,隔三岔五得关上一两条,让其明白兜风是主人的恩赐,而非与生俱来的权利才算到位。
更重要的一点是,克洛丽丝需要控制策划获取信息的渠道,占据心理层面的高地优势,从而在一次次博弈中胁迫修勾给出正确的答卷。就算策划无法使用【命运齿轮】的演绎能力,倘若知晓太多,她也可能在许多微小的细节上阳奉阴违,给自己带来误导。
“奴做恩牧的侍奉,愿睹你圣容垂怜,吻你慈悲行过的正途,匍行威严的铁蒺藜,叩问天国……”
幽室之中,素袍纯洁貌的秀丽牧师在毛毡地毯上五体投地,在一双只着黑色短袜的纤足前诚心颂祷,丝绵罗罩的足趾浑圆精巧,与其额头不过毫厘之距。
热油般的烛火散发橙光,一排排壁龛陈列陶罐,其供奉中央是缠羽如索恢弘天门,每一片羽毛上都生着异色的眸。
在慈恩院的预言之中,缠愿天使将带领众生抵达远离苦难的神国边塞,在那里,祂将汇聚天下人的宏愿解开圣镜,抵达彼端圣母孕育的天国,届时,所有人都将在门后圣父的注视下获得永久幸福。
慈恩圣父是愿,故而没有实际的形象。
蓦地,牧师仰起一张绯如春桃的丽容,似水眸光中压抑着狂热,她仿佛痛苦、又仿佛喜悦地说:“牧主,帕亚有罪——”
这对主仆二人已经算是规范的程序了,克洛丽丝面容肃穆地说:“忏悔你的过错,我将予以宽恕。”
“帕、帕亚犯了原罪……”牧师颤颤巍巍地说,面带羞容,“牧主不在时,帕亚擅自在脑海淫猥牧主圣躯……”她砰的将额头磕在地毯上,“请牧主责罚!”
“?”
克洛丽丝脸上浮出问号,她禁不住想去一脚踩住帕亚的脑袋,但这样恐怕反倒遂了她的意。
少女不悦地质问:“辛西娅,你是在消遣我么?”
“没有的!”帕亚急忙抬头说,她吱吱唔唔,“只是、只是色欲不是奴能独自驾驭的原罪,奴修的是纯白忠贞之路,奴不知道为什么……”
克洛丽丝对此颇为无奈。
帕亚或者辛西娅,牧师又或寄生邪须,她们本质上已经难分彼此,连记忆也是支离破碎、模糊杂糅的,有时帕亚会混进辛西娅的记忆,而有时,辛西娅也会掺杂帕亚的认知。
将二人区分的唯一方式只有忏悔和惩戒。
当心中的愧疚无法得到满足,罪孽未感赎还之时,这个女人便会朝帕亚偏移,出现不夜城时那般自责自戕的状态,当情况愈发严重时,这甚至可能导致精神上的崩溃。
昔年奇法只用恐怖去驾驭帕亚,他非但没有给帕亚任何疏导,反而加深帕亚自责的印象,令其进一步畏服。这只是压抑了帕亚自觉背负的罪孽,让痛苦深度积累,使精神状态愈发糟糕。
是克洛丽丝用鞭笞缓和了帕亚的自戕,她清除掉奇法根植的“恐怖”,用外来的“宽恕”让帕亚摆脱了自我责难的循环,使牧师转而在握住外界的寄托,当自责渐少时,她便开始朝辛西娅偏移。
帕亚在克洛丽丝这里得到解脱,不再时刻背负偌大的精神负担,从这个角度来说,克洛丽丝不仅是帕亚的救赎者,也解救了辛西娅受缚的灵魂——哪怕二者本就是一体,难分难舍。
克洛丽丝不悦的声音反问:“你想要我如何责罚你?”
帕亚羞怯地侧过脸,她身材单薄、苍白如纸,但岁月并未在其脸上留下年轮,年逾三旬依旧有着青春的风韵。
这或许是受了辛西娅的影响,被奇法制成寄生邪须时,她本就是一位少女。
帕亚糯糯道:“全、全凭牧主处置……”
无论帕亚还是辛西娅,都愿意将身心附庸于眼前的少女,前者是为了逃避罪责,在天国寻找救赎,而后者,她虽然苏醒,却甘愿沉沦至名为克洛丽丝的深渊。
帕亚依旧信仰慈恩圣父,但只有牧主牵着她的缰绳方能指引她通往圣父的路。由此,牧主的旨意便是圣父的旨意——因圣父是朝圣者的愿,若自己将在牧主的带领下抵达终点,那么圣父便不会背离她的愿,而牧主作为她的愿,便是她的圣父、圣母、圣恩。
克洛丽丝并不知道自己在帕亚眼中的形象,她只需要确保其忠诚便可。主人从不知道自己的猫在想些什么,但也知道绒物粘人的本性。
哪怕牧师有些许离经叛道的想法,少女也懒得深究了。
克洛丽丝不会因此反感帕亚,少女虽然很想将她平等对待,但帕亚本性根深蒂固,她的姿态亦让少女想到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养过的牝猫。
帕亚终究不是猫,克洛丽丝无法带她去宠物诊所绝育。
帕亚是只猫,帕亚是只猫,帕亚是只猫………克洛丽丝想。这也没什么,反正之间不是没好生“教训”过。
再者,失去责罚会加深辛西娅的压抑和帕亚的自戕,无法释放的牧师只会走向痛苦的毁灭。
回忆法尔亚尔教养所的遭遇和维罗妮卡对薇薇安的束缚,克洛丽丝这一次以更为细致的手法将帕亚悬吊起来。
那像是奶味的糖被烧红铁丝层箍层绕,糖脂化开的甜腻粘得若能拔丝,滚烫赤绳勾出栩栩血色,似从僵裂的糖壳下溢出夹心来。
“从前我可没想过用灵脉做这种事。”
克洛丽丝锁着眉头,像在沉思,看不出明显的情绪。
帕亚本就身形单薄、柔弱无骨,此刻被剥夺了大地的联系和赖以维继的重力更添无助,她像一张受殖民者洗掠的迷雾层地图,轮廓上每一褶每一横皆规整完美、线条干净,细瞧画面却梳篦过境、惨然成灾。
只是,那本该是哀嚎的声音在这里却仿佛奏乐与庆贺,处处彰显着与劫掠者的不同之处——
“牧主……慈恩……”
雨疏风骤。
毕竟尚不熟稔,克洛丽丝很难把握住程度,因而她看似暴虐、实则十分克制,饶是如此,也足够帕亚和辛西娅安分一些时日了。
“圣父慈恩。”
推开地下室大门,克洛丽丝望着复苏街121号外的星空低声呢喃。
“克洛丽丝,”蹲在草坪上烧蚂蚁的薇曼霍然抬头,她提裙站起来,看向少女,“你在下面做什么,都过三个钟头,到晚饭时间了!”
“一名信徒在下面苦修,”克洛丽丝云淡风轻地说,“我帮她指点迷津。”
“好厉害的样子,我听说你管了好大一个教会组织,”薇曼眼睛亮闪闪的,“下次也教教我,可以吗?”
“……”克洛丽丝翻了个白眼,“省省吧薇曼,你没有这方面天赋。”
若是别人如此评价,薇曼早就火冒三丈了,但现在她竟然真的在反思自己的不足,低落地点头:“那好吧……”
“不提这个,”克洛丽丝不想回首和家猫难以启齿的私密,她转而问,“古灵庭的伊丽莎白珠宝店你都做好记录了吗,明天我们就要开始调查了。”
“当然,我认真办事也十分靠谱的!”薇曼尽心展示自己,“是家里在扼杀我的天赋,总是这也不让那也不让,才显得我给克洛丽丝添了麻烦!”
合着都是别人的锅,你大小姐一点儿错都没有咯?
克洛丽丝懒得纠正薇曼的错误观念,或许红玫瑰知道错的是自己,只是碍于脸面不肯承认罢了,当然,也可能是真的蠢——
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天来不见有丝毫改观。
两人往餐厅走时,薇曼又突然恳请道:“克洛丽丝,你就教一教我嘛,你说过呀,我也是太阳教会的信徒了!我保证会认认真真学的!你有那么多教会事务,我说不定也能帮上忙呢?”她哪怕再水也是一名有生死经验的探险家,本身就有着极大的好奇心,此刻灵光一闪,再道,“我知道这会让克洛丽丝麻烦,要不我去找那位苦修士吧,我可以向她学习,然后帮克洛丽丝的忙!”
薇曼不喜欢宗教,对神亦不感兴趣,她只是想寻找更多与克洛丽丝的共同话语。
可惜,红玫瑰的愿景立刻被克洛丽丝急忙阻止了:“免谈!站住!你这红头发的——”
少女扯着薇曼的袖子一拉,并未怎么用力,女人却啊呀一声,失衡跌入自己的怀中。
克洛丽丝身材比薇曼纤细,然而被薇曼撞入时,她却矗立得宛如尖塔。
少女冷冷地说:“你要惹是生非的话,就不要再跟着我。”
“喔……”
“还不自己站起来?”
“脚、脚扭到了。”
克洛丽丝低头一看,发现薇曼的脚踝确实有些红肿。
不愧是废物法师,就这还舞蹈家?
“我抱你进屋擦些药,记住,”克洛丽丝挽起薇曼腘窝,将她轻易抱在怀中,她瞪道,“不要——”
“不要惹是生非!”薇曼忙不迭地抢话,她将脸埋进少女锁骨,愧疚道,“对不起啊克洛丽丝,我只是想帮到你……”
听她这样说,哪怕明知是一个傻瓜,克洛丽丝也着实没了脾气。这里不是幕夜高原,与薇曼也算半个熟人,少女比以往有了更多宽容。
薇曼沉溺在少女的奇异淡香里,那香味朦胧若无,仿佛能渗进灵魂之中。
克小姐力气好大,身子好软。她想。同时为自己的聪颖得意窃笑起来。
什么苦修士,不是克小姐教的她才不感兴趣呢!
虽然崴脚实属意外,但眼下的局面却是蓄!谋!之!中!
事实证明,克小姐对自己还是十分关心的,不愧是高山流水遇知音的人生挚友!
……
西恩市,莎莉庄园。
马车停靠在雕镂得鸟语花香的大门前,一只白裙素雅、身材娇小的猫耳兽人走下自行延展的阶梯,她将法杖在地上一杵,车厢如纸箱般折叠缩小,渐渐化作提箱握在手中。
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
本以为有生以来第一次与妹妹分别后会感到沮丧,莎莎发现自己此刻的心情出奇良好。
少了惹事精实在太棒了,尤其是莉莉被冰霜魔女管着,自己不用担心她闹麻烦,更不用担心她遇危险。
当马车靠近庄园时,蛇姬早已奔至门前侍立了,只是她从容优雅的模样,毫不见半分钟前从厨房飞奔而立的仓促。
“克洛丽丝呢?呃,我是说,她从幕夜高原回来了吗?”莎莎首先问道,当发现自己过于热切从而失去主人的矜持时,她又烫着脸解释,“那毕竟是个危险的地方,我得确保自己提供的帮助有效,否则有碍声誉……”
不待蛇姬回话,花园内响起女仆们的打闹嬉戏声和一个怪异的野兽叫吼:“嗷呜呜呜呜!”
当处在庄园中时,莎莎就是绝对的主人,能监控到每一个地方,她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一头熊?还有那些女仆,她们找不到玩乐的东西么?都怪莉莉太惯她们了!”
庄园的女仆是莉莉带回,但几乎都是昔日沦落或贫苦的兽人同族,因此莎莎也很少在意女仆们是否守规矩,反正她用不着多少仆人,蛇姬会打理好一切内务。
但有锅不甩是蠢蛋,千错万错肯定是莉莉的错。
“让那头袋熊滚出我的庄园,脏兮兮的泥坑里打滚,简直讨厌死了!”
“主人,那头熊……”蛇姬藏下内心的酸楚,恭谨说道,“那头熊是克洛丽丝小姐从幕夜高原带回来的驮兽。”
“咦,她回来啦?”莎莎的眉眼立刻弯如勾月,“咳咳,我累了,蛇姬,你先去安排晚餐,我要去洗个澡。那头袋熊,唔……你给克洛丽丝发一封电报,让她不用太过担心宠物的起居和饮食,既然她信得过我,我当然会尽全力照顾的,但我们毕竟没有养宠物的经验,一些小伤小病在所难免嘛,就……”
蛇姬深谙主人的性格和心理,她无奈地服从道:“我会给它下泻药,然后请克洛丽丝小姐来庄园为它诊治食物中毒。”
“就、就这么回事,不要说出来,”被察觉出心思的莎莎红透了脸,她摆着法杖摇头,“你看着办就好,我洗澡去了……”
533.古灵都
不考虑外来的非法移民和黑户,古灵庭在籍公民近两千万,两都七市十一区外还有数以百计的市镇乡村,这些土地除了少量属于地方政府外皆有所主。
裂空山脉以西,除却灯港市的辐射区域大部分属于星辰教会私有,东面则相对复杂,躺在功劳簿上的领主们并未声色犬马,他们以大选为战场,两百年的权力角逐中发生过无数次冲突与兼并,其中要属尤利森·索伯图斯在任时为最,暗杀明杀层出不穷。就算是彼时古灵都的警部部长,恐怕上厕所时也得提防马桶下是否会钻出寄生的线虫或鬼手,整座城市都惶惶不安,直到血腥持续三十年后换了一位无需如厕、无需饮食、无需娱乐消遣、僵尸一般的铁血部长上台,古灵都的治安状况和明目张胆内乱才有所缓和。
天枢使浮星海成为下界的沃土,且从乌布诺尔的航路至荒原层不过三周,从长蛹更是只需半月,若祛除渊流邪物,进一步开发浮星海周边空域遗迹,打通前往雪岭的航线,这里将成为下迷雾层至失落之国的绝对中枢。
因此能在古灵庭坐稳的领主都有自己的悠久传承和历史底蕴,星辰教会和探险家公会本就掌握着大量知识和遗迹科技,加之与虫人的贸易往来,古灵庭的工业并不逊色上界。
古灵都,浮星海首善之地。
在克洛丽丝的印象里,乐园拥挤稠密,金属壳子的棚屋一层叠着一层,尘霾覆盖、辐射严重、街区污秽横流、下水道时刻散发着腐烂的恶臭;至于灯港市,高楼如塔,尖耸幽暗,灵灯照映,嵌在山脉的恢弘巍城带着极大的压迫感俯瞰行人与车马,让本该一团乱麻的城市乱中有序;观星与西恩皆是精致的大镇,很少见到高楼大厦,前者清新如河畔浣妆的闺秀,坐于怡然的祥和,后者雍容似夕阳日照的美妇,享受着众仆簇拥;星都的建筑则多了几分富有宗教意味的光滑质感,雕星镂辰,奢丽中蕴藏含蓄的雅致,仿佛银河繁美,却不会使人觉得挥霍,只会觉得那就是本该的模样。
古灵都与以上皆有相似,却又有着有别与所有城市的别扭之感。它沐浴在星河之下,而被浓云遮蔽了天空,它用混凝土新砌了高楼大厦,却因失修的历史抹上陈朽,裸露管线释放出绚烂华灯宛若浓妆艳抹的歌妓,笨重且铸着秘文与象征的钢筋铜管犹如酒馆暴脾气的醉客,嗡嗡乱唱的滚烫热气升上天空,与远处的烟霾汇在一端。
克洛丽丝看到哥特式的血红色教堂矗立在流浪汉之中,也看到一江之隔的两座千米亮银色螺旋高塔盘绕着升升浮浮的宫殿灯红酒绿。
两人坐在呜隆隆吐着热气的城市轨道列车里,作为“富人”专属车厢,克洛丽丝并不觉得那些浮夸的、用青铜铸成的鎏金人头浮雕值得上一星元的票价。
少女指着天际高塔问:“那是奇观吗?”
“差不多是,”薇曼解释道,“但没人允许古灵都存在奇观,因此双子塔不仅缺乏神性,灵脉网也并未融通,彼此独立,只有自御机制,无法作为奇观契约。”
“真不错。”
“那里位于国王区,全古灵都最大……呃,最繁华的娱乐中心。”
“看你犹豫的样子,难不成还有例外?”
“欢愉之乡,”薇曼深恶痛绝地说,“全古灵庭最肮脏的地方,毕竟属于十一区的行列,论面积它才排在第一位。”
欢愉之乡嘛,古灵庭的大红灯区,克洛丽丝有所耳闻。
但要论最肮脏恐怕也未必,克洛丽丝觉得,若薇曼去过乐园,大概会在心中重新比较排名。
而且,哪怕是在古灵都——
克洛丽丝看到一座废弃的大楼,破败的窗户亮起一双双精明、阴险的眼睛,在灯彩照不进的黑暗深处五光荧荧,虽然时光冲淡了灵性,但少女依稀感觉那些钢筋水泥中铸着死人的血肉。
在星辰教会的地界里,少女只感觉身心宁静清爽,从未如现在这般压抑。即便乐园悲惨,却也没有古灵都挥之不去的怪诞灵异。
克洛丽丝只能呼唤牢狱中的修勾,带她出来溜溜弯:「薇薇安,古灵都的灵性怎么这么奇怪?」
「又来了……呼之即来挥之即去……」面朝墙、斜躺在床上嗦快乐水的策划阴沉沉的咕哝一声,随即转身对克洛丽丝笑语,「原来主人不知道呀,古灵都曾是阿兹伊卡的国都和祭祀之地,这本身就给土地染上独特的神秘,探险家们占据这座城市后虽然做过净化,但开拓党和革新党的内乱让这座城市三十年间因犯罪直接死亡的人数超过十万,城市运转一度停摆,都政府和都会甚至搬到北边的新城。」
「哼,还不是你那混蛋老师做的好事。」
听克洛丽丝这样说,策划心中腹诽,但也不敢同少女犟嘴。
实际上,策划也承认分裂开拓党的代价尤其巨大,甚至搭上不少平民的性命。古灵都的早期移民来自各大领主的属民,他们虽然有天枢印记,但仍旧对领主老爷们唯命是从,洛斐独霸开拓党时与探险家公会沆瀣一气,天枢大总统几乎就等于洛斐牌的厕纸,合法移民的登记上,星辰教会甚至一度要看开拓党的脸色,在票仓方面根本占不到丝毫优势。
探险家领主们占据了圆桌议会,开拓党的成立更令荒原层到浮星海的领主凝聚出一个松散又联合的利益共同体,他们奴役领民、互通商贸,在各自的领土称王称霸。
因此,哪怕土著出身的策划对平民揣着些微同情心,她依旧认为变革家在分裂开拓党上是功远大于过的。
领主松散,技术的革新与发展势必催生出新的、打破旧有体系的利益集团,彼时开拓党内部本就存在不少反对洛斐家族为首的声音,她的老师只是站在合适的位置上,为古灵庭迈向新生效推进之力而已。此外,变革家在任时励精图治,他对内改革宪法、发展工业、促进人口流动,大举引入新的公民平衡挤压开拓党基本盘,为当年星辰教会与领主们签订的协议打了一个又一个补丁,对外平定渊流、掌控长蛹、镇压大小领主,将古灵庭的影响力彻底辐射出浮星海,该死的星辰教会不迎接天命之人,助其彻底继承天枢也就算了,反倒把人撵走,哪来的道理!?
与其指责老师,倒不如说万秘囚笼的老贱人背信弃义,把尤利森·索伯图斯驱逐出境!
想归想,策划现在是真的没有勇气顶撞回去,隐忍大计不能功亏一篑——她的城府愈发深沉了。
得到想要信息的克洛丽丝并未急于将策划再关回笼子里,别说调查本身就存在一定的风险,光是听薇薇安对这座都市的描述,少女就觉得每一步都踩在沉睡巨物的脊背上,每一具尸体都是它恶心的毛孔在大快朵颐。
尤其是轨道列车所处的位置,废弃大楼、死气森森的贫民窟,持续数十年的动乱至今仍保留着痕迹。
然而,当列车驶过大桥时,原本压抑的感受立马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热闹非凡的欢歌笑语。人流如织、商铺林立,敞亮大道载满桐树,曼丽演员歌舞于市,令人恍如隔世。
薇曼走下靠近喷泉广场的站台,提着长裙舞了个弧,像一朵花,她略施粉黛的佳容隐有兴奋,动作却矜持柔和,在如霞的红云下向克洛丽丝淑雅欠身:“欢迎来到古灵都!”
先润到十一月
因为250章之前有段时间下架章节较多,所以进了神隐灰名单,每次遇事件就会进小灰屋,如果进整整一个月,不如直接润到十一月再从长计议。
如上次所言,我的订阅基本都来自于新读者入坑,两百多追订写一天可能就四五百新增,但这周在boss推上一天有三四千新增。
关评甚至不算大问题,但书直接神隐等于说更新的意义不大。两万二的收藏收订比不到10:1,书的留存量本身是很难看的。
我向责编申请全书复审争取退出灰名单,但我对审编的标准不是特别抱希望,不同审核的标准也不一样,可能这位审核认为没问题的剧情,那位审核就会下架。
实际上,一些剧情更过线的书反而安稳度过,没有神隐,我并不认为是那些作者存在问题,而是说审核与审核间也是不同的。不过都是为了恰口饭,谁也不好计较什么,被下只能说自己的笔力不够,没法在不触及暧昧标准的情况下写出一个有吸引力且四平八稳的剧情。责编已经尽量给予资源,写不出成绩还被审核薄纱只能说技不如人。
所以如果复审再寄的话可能就真的润新书。我一方面总结经验,基于原本风格的情况下构思了世界观更袖珍,剧情大概更详实的诡秘类或许带哥特风的蒸汽朋克。温柔御姐的考古或民俗学家穿越异世界另一个自己的故事,我想加入农庄父母、兄弟姐妹等更有归属与生活感的剧情,写点女子学校、大学生活、以及工作后遭遇的神秘类事件,或许是单元剧的形式按部就班提升,逐年推动发展。同时尽量加深了感情线角色的联系和对剧情的影响,算上主角大概会有4人感情发展,不过会打结,而非从属性质的后宫,是我喜欢的类型,但的确没把握不扑。
另一方面,有读者觉得这作者总是写后宫,但实际上我写成后宫的书只有两本,远不如1v1来得多,只是后者不到五万字就扑光了,因此我也在考虑淡化感情线,写专注于剧情爽度的灵异类无限文。
最后才是纯纯推土机,配合模拟器、无限或重生类剧情有一个算一个四平八稳攻略,熟稔套路后即便被封一本下一本应该也可以很快振作二战。
不过并不确定,具体情况要视这本书客观意义上寄不寄来订。任何称赞在恰米之前总是缺乏实际意义的,
534.争执
欢迎来到古灵都。
克洛丽丝的视线离开矜美得一反常态的大小姐,从高台跨过群人、跃至截断都市的阔远江流。星彩和灯照繁芜得能将人淹没,敏锐的她依然能辨别出对岸的灰败市区。
见少女对精心思量的仪态无动于衷,自艾多此一举的薇曼轻抿红唇,别扭地搓了搓指腹,她惯有的华丽无法在克洛丽丝面前得到任何青睐与称赞,更令人挫败的是,克洛丽丝甚至没有多看一样,而是直接无视了。
这很好,说明克洛丽丝不是那种庸俗的人。薇曼在心里疏导自己。
克洛丽丝问:“薇曼,古灵都治安如何?”
“当然很好,”薇曼由衷地说,“除了交际圈崇拜你的蠢材可能是潜在的犯罪分子外,我从小到大还没遭遇过一次暴力事件呢,”她不满地撇嘴,“倒是离开古灵都和西恩后,总是遇到小麻烦。”
克洛丽丝微微摇头,看来这个女人就算是所谓的“万事通”,也只是对娱乐消遣在行罢了,问了也是白问。
在许多神秘体系内,人亦是材料的一种,且用途更为广阔,从骨皮到血肉、从行为到梦境、从精神到情感,无所不包、无所不用。通常而言,治安越混乱的地方,非法的神秘活动就更频繁。若薇薇安所言非虚,那么阿兹伊卡的历史和尤利森·索伯图斯之后的数十年动荡将为这座城市染上非凡的厚重底蕴,是最适合神秘发展的突然。没有巍城或星罗神殿那样负责可靠的强权当局,这种城市就是普通人的悲剧。
更可悲的是,表面的繁华依旧让越来越多的非法劳工趋之若鹜,他们居住在江河对岸的贫民窟里,论及野蛮和血腥并不会比任何地方逊色到哪儿去。
这些情报克洛丽丝自然可以从策划那里得到,但鸡蛋不能打翻在一个篮子里,若不多方印证,策划掺入任何的加消息都可能会带来致命疏漏。
这番询问不是没有收获,至少克洛丽丝确信薇曼是不值得信赖的——她或许能比薇薇安忠诚,但未必可靠。
克洛丽丝说:“就近的伊丽莎白珠宝店在哪里?马上就是傍晚,我们得在别人打烊前抓紧时间。”
“唔,既然都是傍晚了,明天再去也不一样吗?”薇曼故作熟稔地牵上克洛丽丝的手,“我们可以先去我住的地方,然后到处逛逛……”
若非少女比她矮上一头,否则薇曼真要像好朋友一样亲昵地勾住手腕——不,克洛丽丝就是她好朋友。
“……”
克洛丽丝无言地望着远方。
“好不好呀?”薇曼忐忑地握紧了手,生怕克洛丽丝又要训斥,她用撒娇的腔调压低声音,“先去珠宝店也没关系的……克洛丽丝生气了吗?”
“没什么,”克洛丽丝收回视线,摇头道,“还是先在去你的地方,我需要整理一下思绪。”
伊丽莎白的每一件奢侈品都有自己的编号没错,但大摇大摆上去调查、让不相干的人知道自己正拥有当红女星的随身首饰过于愚蠢。
尤瑟琳与亚当·劳伦斯接触过,而跟踪记者的杀手被克洛丽丝给解决,幕后主使不可能没有任何警惕。
克洛丽丝不确定尤瑟琳是否经常佩戴这件首饰,倘若罗德安·坎普斯察觉,会不会推敲出些什么?
“好啊好啊!”薇曼忙不迭点头,生怕克洛丽丝反悔似的,她招呼来一辆鎏金的、生活的、能源巢蓝光湛湛的机械马车,踏上去,“我的房子有很多好玩儿的东西,和夜市也很近,以前我总会带上仆人和朋友们去古董市场,淘宝贝可比参加宴会好玩儿多啦,不是吗?”女人催促车夫朝目的地进发,对少女絮絮叨叨,她得意地扬了扬眉毛,“我在幕夜高原丢失的那根法杖就是在古董市场和人竞价抢到的,最后还是靠着家族的面子才让对方退让,节省了不少钱呢——”
不……按照公会鉴定,你到手【熔土】的价格至少溢价了百分之六十。
克洛丽丝腹诽,但不打算将这事儿告诉薇曼,毕竟大聪明至今还以为她真的把平地摔法杖给扔掉了。
“说起来……为什么古灵庭有这么多马车,”克洛丽丝看着热烟滚滚的鎏金青铜造物,严格来说,这种头上生角、前喙尖锐、阔肩布鳞、雕铸繁杂华丽的艺术品很难与家畜划上等号,“直接在车厢前面装上发动机不就很好吗?向公共机车那样。”
薇曼惊诧道:“那岂不是难看得要死,我绝对不会乘坐那样的东西,太跌价了!”
克洛丽丝不再废口舌,她扭头看向车窗,最后瞥了一眼江河对岸。
或许是薇薇安所说的缘故,阿兹伊卡人祭祀和古灵庭党争祸乱为那片土地染上了异样的神秘色彩,这才让她频频产生不适。
这不适感并非疾病或诅咒,仅仅是精神层面的作呕,灵性带来的警惕。
“克洛丽丝你怎么不说话?”薇曼犹犹豫豫地说,“要是你喜欢,我也可以让人把驮兽壳子卸下来只装一个发动机,呃,我可以送给你,作为友谊的见证!”
克洛丽丝白了她一眼:“如果你要送我,就不要把最精华的部分丢掉,明白吗?”
“呃?”薇曼恍然大悟,笑道,“我还以为我的话让你不高兴了,就是说嘛,还是这个样子的马车最招人喜欢,对吧,漂亮得一眼就让人又乘坐欲望!”
“也许。”克洛丽丝轻声附和。
少女只是觉得那样卖得更贵。
……
泥坞囊括数条街区,与媲美天上人间的银脉只有一江之隔,位于古灵都南部,是传统意义的“下”城区。
早年间它还曾有更官方的正式名称,但在古灵都治安彻底凋零的百年前,这里曾被尸山堆积,化开的尸泥据传染黑江流整整一个星期,即便古灵都政局重新稳定,新起的高楼大厦也在断断续续出现的神秘事故中荒废,待都政府搬迁后,昔日的中心地带逐渐沦为底层人栖居的巢穴。
好在几十年来都政府一直在排除灾难性的神秘痕迹,真要说起环境,泥坞依旧要比风暴频繁、辐射浓郁的飓风岛更宜居。
“嚓、嚓。”
杂草丛生的公园长椅坐着一名模样方正的中年男子,他削着寸发,身着风衣式的灰蓝色警服,肩头交叠的星徽熠熠生辉。他端坐着,百无聊赖地嚓着手中的银质打火机,没嚓一下,街边就有一盏路灯点燃或熄灭。
“嗨,马尔科。”一个颀长瘦削的男人走过来打招呼。
“嚓”的一声,中年男子收回打火机,所有街灯都熄灭,阴影将他们罩在晦暗当中:“有赞礼教派的线索了?”
“我的线人摸到了这个邪教在下水道的一个据点。”
“线人,”中年男子问道,“冈多雷家族?”
瘦削男人点头:“他们在下城区的阴沟里住了一百多年,但凡有点儿新变化就能发觉异常。”
“我讨厌食尸鬼,”中年男子如铁冷肃,他站起来,点了点头,“通知纳西莎集结所有人,不要放跑任何一个邪教徒。”
“你说了算,”瘦削男子耸了耸肩,“但真的有必要吗,下水道的杂鱼你总是清扫不干净的。”
“警部能容许那些食尸鬼在下面净化腐尸,也能容许死灵法师把不干净的东西带去研究,器官走私贩子猖獗更无妨,连你们这帮吸血鬼都已经成为古灵都生态的一部分,”中年男子沉重地说,“但现在这个时间点,警部,不,古灵庭的所有大人物们,绝不容许任何人对一个不知从哪个茅坑里蹦出来的邪神进行祭祀,尤其是前段时间近海发生的邪教祭祀现场,二者很可能存在关联……”他瞥了瘦削男子一眼,冷声道,“你也不想哪天买的血袋里长出不知名的眼珠和毒菌吧?”
前段时间近海的劫船案演变成一场诡异的邪祭事件,都会乱成一锅粥。因为探险家公会的内斗,代表领主利益的开拓党被指责与邪教勾结,这种对选举威胁极大的帽子无人敢接,开拓党党魁格莱曼奇矢口否认并下令彻查劫船案,如果警部能确认赞礼教派与劫船案有关联,不仅能洗清对开拓党的攻讦,还能趁势提升威望,赢得选举声势——谁都知道,这一任警部部长就是格莱曼奇财团的一条忠犬。
“哕,你让我想起前天的血袋里喝出寄生虫卵!”瘦削男子走在前边,头也不回地说道,“我会通知他们在曼琳百货店后巷的下水道集合,那帮污染下水道的畜生……一个都不能放过!”
泥坞下水道。
得益于地表的昌盛,地下也孕育出与数百万人口相媲美的繁荣,只是除了主要的排水通路外,更多的区域来自于藏污纳垢者们的自发扩建。
迪安便是藏污纳垢份子中的一员,他泥坞是个小有名气的帮派头领,手底下控制着三十几号敢打敢杀的枪手,他主要的生意不是收保护费,而是给古灵都的失业劳工和流浪汉介绍工作,雇主通常是钻研实验的死灵法师、开罐头厂的食尸鬼和经营医院的血裔。
但在古灵都这种地方,就算是移植灵脉的超凡者也只能过朝不保夕的日子,想要在这种鬼地方混得下去,除了团结和再团结外,就搜刮所有可以利用的人脉,尽可能找到靠山。
老实说,迪安并不知道赞礼教派是个什么东西,只听说泥坞已经有好几个帮会老大为其所用。他用尽手段好不容易打听出“赞礼教派”这个名号,终于在一位核心信徒的带领下成为尊神“苍生”的信徒,又经过数月的虔诚度考察,迪安这才有资格带着自己的心腹进入这片区域朝圣。
迪安自己做的就是下水道转运生意,知道这是个怎样的龌龊地方,然而穿过横跨大型下水井的通道时,他陡然发现这附近似乎见不到一点儿污秽。
老旧的井壁生着滑腻的苔藓,苔藓上长满一丛丛苍白真菌,一排排白蚁在比油脂还溜手的井壁上上下下,构成纵横错落的移动的线,一条条一簇簇,布满下水井这道带状的苍莽平原。对诡异画面深感不安的迪安低下头,发现脚边的蟑螂和老鼠也井然有序地沿着边缘爬行,每一条爪子、每一根足都爬出了庄重的仪式感,犹若朝圣。
“维斯特先生……”迪安不安地看着前面带路的白袍人,对方纤尘不染,但那身白衣服帖得就像是长在皮肉上。
白袍人没有回应,而是继续前进,片刻后,众人来到一处宽阔的内部洞穴,这里显然不是下水道原生的一部分,而是后天开凿,宛若啃咬的石壁长满蚁巢般的空窍,无数虫豸和触须在其中进出。
数十名白袍人在中央围城大圈,白蚁爬成交错符文的样式,怪诞的昆虫融入那些衣袍当中时进时出,迪安晃眼一瞧,发现那数十人的兜帽下都没有切实面容,只有一张咧到原属于耳根位置的缺月缝隙,森然发笑,口中诵念着:“苍生君王,众灵主宰,请用灾祸洗礼我们的新生,新生,新生,新生,新生……”
卡壳一般的复述令迪安惊悚得浑身发麻,他好不容易控制自己没叫出声,慌乱地扭头说:“维斯特先生,让我离开,我不来了,我不想来了,我会为赞礼教派做事,只要别让我呆在这个地……”
他话音未落,嘴巴已经被惊恐拉到最大。
维斯特的五官正在脸上扭曲融化,漩涡般一弯弯的裂隙说道:“诵念苍生名讳,与我们一并新生吧,迪安——”
“不、不、不!”
迪安和他的心腹发出惨叫,他们正要逃,却发现惊悚到麻木的部位不仅仅是情绪激发的感知,而正有一只只糯米般的白色小点从毛孔挤出,聚合着占据他们原本肌肤。
迪安惊恐地抓挠,小点的鲜血渗出来,痛楚却属于他自己,那些从体内蠕动而出的生物,早已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苍生诚服!”
白袍人们在诵念声中顶礼膜拜,迪安只觉有洪钟直叩灵魂,要将他数月的信仰和祷告都撞出来。恍惚间,他似乎不觉有多么痛苦,油然生出美妙的、幸福的情感。
那是再生的喜悦。
“苍生诚服!”
又是一拜,迪安的膝盖贴在柔软的虫毯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蠕动声仿佛家乡的地热雾霭一样温暖。
“苍生诚服!”
膜拜中,圆圈中央渐渐升起一尊三米高大、头戴开散枝型青铜冠的白袍人。
他的面孔空空如也,只有一道狭长无唇、尖齿如锯的笑容咧到耳根。
“苍生诚服!”
又拜,然而,还有一个人还立在原地,那是迪安带来的心腹。
即便被白色的小点侵蚀,他依旧不为所动。
“腐邪门徒,”苍生那不阴不阳、森然冷漠的声音笑道,“真是稀客。”
一点点汇聚的白潮撕扯着站立之人的躯壳陡然翻起浪花,然而在这时,对方的皮肤霍然龟裂,鲜红的颜色翻涌出来,他自一条条裂缝往外撕开,开成一朵殷红的血肉之花,花芯一张四瓣开合的巨口发出阴柔的颤响:“既然是稀客,阁下不应该更友好些吗?”
“你若真身前来,”苍生嘶嘶冷笑,“我赐你灾兆纪图最高的礼遇。”
“若是真身,”血肉之花颤道,“恐怕我无需三分钟便会沦为傀儡。”
“腐邪门徒惧怕成为傀儡……你很会讲笑话。”
说罢,苍生空白的面容望去,血肉之花在这一刻迅速枯萎凋零,与此同时,他的面容渐渐扭曲幻化出一张鲜红的、同样没有任何具体形态的面孔。
“血肉秘术,”苍生笑起来,“我已经舍弃了至少两百年。”
“阁下还有多少个两百年呢?”枯萎的血肉之花说道,“我来这里至少确认了一件事——阁下的野心的确很大,大到如此才能也沦落至濒临失控的程度。”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苍生发出刺耳的、急促的冷笑。
他看上去无比正常,远未到失控的地步。
血肉之花停止了凋零,苍生看向他:“你认为自己现在真的很安全?”
“我来诚心交易,何必在乎一些风险?”
“我会与腐邪门徒交易?”
“在下卡洛普希,尊主眷下圣婴,”血肉之花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直言,“既然阁下真的濒临失控,那么便需要天枢内灾兆纪图线索,或是控制一座能够均衡神性的奇观——比如【渡星桥】——我们的利益并不因此冲突。”
他的尊主显然是对腐邪的敬称,而非指代星辰教会的典狱长。
“你很有调查的天赋。”
“变革家不会只让一方知道这条线索,再者,尊主本就出自虚空门下,腐化修道院理应比分裂的灾兆纪图知晓更多。腐化无处不在,而阁下只能藏匿下界。”
“在星辰教会眼皮子底下作祟……我随时可以告知星罗神殿,以她对浮星海的监管权柄,你只要被发现,就不可能逃得掉。”
“阁下已经落魄到要与我比谁更会逃跑了吗?”卡洛普希的声音阴柔却异常平静,与苍生的森冷和攻击性形成鲜明对比,“那么我是不及阁下的。星辰教会就算能囚禁阁下,在没有百分之百一击必杀的把握前,也会顾及千万凡人选择放手。”
湿泞的白色大地在流转,空间正变得无限辽阔。苍生俯瞰着那朵丑陋的花,他的身形愈发高大,像一座倾斜的山,山上垂下钟乳石般的脂滴,一尊又一尊扭曲的白袍枝冠从脂滴中孕育出来,或鸟或兽,或虫或鱼,诡怪的物事挤压在一起,最终再难辨究竟是什么,一如那张空空如也的面容,只留下苍白的底色。
这宏伟的山势并未带给卡洛普希任何压迫。
苍生问:“皮德弗利亚背后有腐化修道院的影子,你们要什么?”
“苍生阁下,重要的不是我要什么,”花笑道,“而是我能给你什么。”
“大言不惭的人我见了许多,但他们大部分,”无数白袍枝冠的头颅咧出夸张笑容,“最后只能做孕育新生的肥料。”
“最起码,揭穿我能让开拓党输掉这次选举,阁下便也无缘奇观了,”卡洛普希淡然道,“亦或阁下在革新党和社会党也有筹码?”
“……”
见苍生沉默,卡洛普希继续道:“安心,阁下,开诚布公地说,我们正在准备即将到来的战争,尽管腐化修道院在全世界声明显著,但这一次我们并未想过给古灵庭带去深渊的恩泽,不会干涉你对奇观的契约,你大可放下对我的疑虑。”
听了那么多,苍生仍旧不知道卡洛普希的目的,对方却对自己有相当程度的了解。
哪怕卡洛普希是一只蝼蚁,也是能分泌毒素,令他稍微忌惮的蝼蚁。
况且,契约奇观这种事八字还没一撇,卡洛普希竟妄想用这种伎俩蛊惑他。
苍生问:“不妨说说看,你想从我这里交易走什么东西?”
“稍安勿躁,待新总统入主天枢时我自然会告知阁下。不过我们在浮星海的力量比蝼蚁高不了多少,因此若阁下有意,的确有桩事想请阁下帮忙。”
苍生咧开的缝隙吹出阴风般的阵阵笑声:“讲。”
“如阁下所言,我们好不容易搭上皮德弗利亚家族的线展开合作,但最近有个老对手卷土重来……”
血肉之花的一瓣花丝自我舒展,逐渐编织出一只活泼生动、优美雅致的雌性地精。
卡洛普希说:“如果她是取代奇法的新任主教,我的确没有把握将她驱逐。”
“呵、呵、呵、呵。”
苍生没想到,臭名昭著的腐化修道院竟然会请他来做暗杀的勾当。
他问道:“你说的战争,是与慈恩教会的战争,还是戒律所?”
卡洛普希模棱两可地说:“我们举世皆敌,谁是敌人并不重要,众生最终都将倾倒在深渊的堕域下。”
直至此刻,血肉之花才流露出一丝腐败的、侵蚀性的邪恶力量,就连苍生掌控的白色生物也渐渐泛起一缕缕紫黑的烟。
“你说了那么多不重要,但你有一个最重要的事没讲到。”
苍生的白袍下伸出一只细长的胳膊,每一根手指都如尖爪般狭长锐利,他指向花芯。
“愿闻其详。”
“你,对我并不重要。”
说罢,一簇簇苍白的血肉之躯涌上来,苍生的指甲勾着花芯向下一撕,一道跨越空间距离的门隙遽然打开,花瞬间枯萎下去,全部生命力都成为维持门隙扩张的养分。
门对面,一位纱裙轻佻、妆容艳丽的舞女正对镜而谈,她容貌秀美,镜中映出的却是模糊的血肉,这时,模糊的血肉陡然撕裂,生机盎然却令人作呕的苍白从裂隙涌出,无数根锐利的触须“唰”得将她四肢洞穿,瞬间便钉在了床头尖顶教堂的挂画上。
一尊尊扭曲联结的白袍枝冠蠕出来,室内顷刻便被苍白占据,从贴满壁纸的石砖到华丽浅浮雕的天花板都成了一张张空洞的脸。
“只要你还与血肉傀儡存在联系,它们的活力就将是我指向你的密钥,”镜中的苍生蠕向舞女,他脸上的裂隙越张越大,锯齿内是一张张复合打开的口,白色的口褶流动着人与非人的脸,仿佛众生在虔诚祷告,“既然你对我的状态有着充分了解,那么更应该知道,众生受我所制。”
舞女噙着妩媚的浅笑:“阁下想兼并一位腐化的门徒吗,你将象征重塑为‘苍生’,却逃不掉被苍生意志同化的结局,”她被钉住的双手撕开,朝苍生环抱而去,“吞噬我,众生在尊主堕域之下。”
“腐化的众生也是众生,屈从堕域的腐邪还没资格腐化我——”
苍生嘶嘶的笑声变成沉闷的呼噜,整个房间随他口腔的咀嚼骤然收紧,鲜血绽开,没有一丝色彩。
暮星岛,无人问津的坟岗,凄厉的惨叫正被本能的反应挤榨成一波又一波的声浪。
“呃啊啊啊啊啊啊——”
鲜红血袍的男人从七窍到皮肤龟裂的纹理无不涌出可怖的白色菌褶,每一簇绒毛都茁壮生长着有待发芽的肉瘤,男人的血肉飞速枯萎,眼看要被吞没,一只如柴枯瘦的手掌按在他的肩头,无形的力量仿佛沟通万物,将那些苍白之物转移到自己手上。
查尔查克挥手掸灭因血肉联结带来的咒诅,深邃浑浊的老眼沉沉盯着红袍男子:“是他?”
血袍男人在地上艰难喘息,每一此呼吸都能从肺叶中挤压出白色的、米粒大小的蜘蛛。但他仍旧在笑:“阁下不已经看得十分清楚了?”
查尔查克在风中肃穆、凝固,他苍老得像是早已进了棺材,此刻更像腐朽千年的干尸,他在石碑边坐下来,望着星夜尽头。
“给我些时间,我会将阿兹伊卡最后的血脉送出去,”他浑浊的眼瞳陡然凌厉,“但我最终要回归先灵的土壤,而不是沉沦堕域。”
“腐化世界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血袍男子笑道,“暂时留下一块凡人的土壤又有何妨呢?何况大选还将持续十个月,我们有足够的时间,阁下认为呢?”
查尔查克没有回应,他仅仅坐在那里,无视了满地的秽血。
“我会再来拜访的。”
血袍男子深深行了一礼,带着笑容离开了。许久以后,查尔查克才在无人问津的深夜发出怅然呢喃:“祖先啊,请原谅我……”
535.晨曦与火
薇曼在古灵都的宅子比克洛丽丝于守望之湖的住所宽敞了约莫两三倍,这在寸土寸金的城市殊为难得,且交通便利,乘马车十分钟便能从静谧的富人区进入繁华市区的干道。
相较于莎莉庄园的莺歌燕舞,照料此地的女仆恭谨温驯,刻板得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哪怕是微笑的弧度都标准到了极致。
“欢迎回来,女士。”
一个管家打扮,不苟言笑的地精走过来,她双手交错着放在身前,腕上戴一只精美的手表,揣着记事本和钢笔:“是新客人吗,我想我应该通知仆人们去准备晚宴。”
“不必了,把放映室打扫一下,”薇曼居高临下,看也懒得看自己的管家和仆人,“另外准备一套没人用过的,女士居住的客房,我朋友会在这里留宿。”
沃尔茜的尖耳细长飘逸,末梢缀着绒花,像一对好看的鸟羽或银色鱼尾,而眼前的管家则要逊色不少,圆圆扁扁的茸耳朵橘红相间,金丝边圆框眼镜并未戴在上边,而是将镜框做出圆弧,箍在侧脑上。
管家头一回从薇曼口中听到这样的限定词,也不记得女主人有过这样过分的洁癖,莫不是这新客人的要求?
哼,真是矫情!
她眼中闪过一抹困惑,为难道:“女士,这座房子有超过一百年的历史,很难找出没人住过的房间……需要我吩咐仆人将奇奥拉小姐住的那间消毒后收拾干净吗,绝对和新的一样!”
“喔,你是说你对这种情况没有一星半点儿的预案?这点儿小事都做不好,帕莎,你是想被辞退吗!”薇曼目光严厉,瞪着眸子,“而且彻底翻新房间要花多少时间,早先做什么去了,等你们弄完,天都要亮了!”
一听到辞退,管家诚惶诚恐。眼前的女主人的确难伺候,但对方开的薪水要比同行平均高出整整一倍,每次与朋友举行铺张的聚会时从不考虑预算,更不过问账簿,哪怕亏空甚巨也只是给家里发一封电报。比起服侍那些精明的商人或太太,利萨拉本女士的傲慢与刻薄根本算不上多大的缺点!
管家深谙服侍利萨拉本女士的套路,无论利萨拉本小姐说什么、骂什么,她都必须老老实实承认并接受,那样一来红玫瑰只会稍稍发会儿脾气,口头降低薪水,如果抬杠,不用五分钟就得卷铺盖走人。
“对不起,女士!是我考虑不周、驭下不严!”管家惶恐地低下头,她朝新入职没两个月的女仆低吼道,“安娜,你是怎么回事,我不是有吩咐过你随时备好空房间以备女士的朋友们使用吗!”
“可是,帕莎女士,房子里到处都是空房间呀,我有天天打扫的……”
“嗯?”
薇曼不悦地看向女仆,后者吓得立马不敢吱声了,至今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犯错。
红玫瑰无奈地叹声说:“没房间就没房间吧,你……”
“安娜,我叫安娜,尊贵的女士……”
“好吧安娜,你给我的房间多备一个崭新的枕头,我不想因为你们的失误而显得我招待不周!”薇曼说罢,期待地看向克洛丽丝,“是这样吧,克洛丽丝,我们今晚睡在一起,我的床有足足四米宽!”
克洛丽丝对着那双闪闪发亮、润泽如水的翡翠色眼眸,实在想不出什么难听的话。
你以为自己很聪明?还是——你这蠢货之前住的难道不是酒店?
但是,少女并不想在仆人面前敲碎这个大小姐的台阶。
她反问道:“如果我说不习惯呢?”
薇曼的眸光转瞬熄灭了,她委屈地说:“我只是想给你最好的……帕莎,将可露儿的房间……”
“但我不介意试试四米宽的床是什么样子,”克洛丽丝无奈地说,“你这会享受的奢侈鬼。”
“当然,我很有钱!”薇曼又活过来,她以为少女在夸赞她,得意得又强调了一遍。
她脸颊的霞色写满炽热的欢乐,挽着克洛丽丝的手丢下一众仆人往宅内走:“我们先泡个澡,然后吃晚餐,再去放映室看电影,呼呼,然后咱们明天去逛街、玩桌球、射击俱乐部打靶、到古董店淘宝物贝,”薇曼憋不住笑,和对仆人刻薄的大小姐形象判若两人,“你觉得呢?”
克洛丽丝说:“你要洗澡的话,我先到处逛逛就好。”
“喔,那好吧……要我让仆人带你到处看看吗?”
“不用,你这有不适合参观的禁区吗?”
“当然……没有!”薇曼说,“但仆人们不能进我的练舞厅,我会在里面实验魔法和道具,她们很容易被误伤,不过这对克洛丽丝不成问题!”
和薇曼短暂分别后,克洛丽丝独自在精致的城堡式住宅中信步。
她感知到三个女仆正拎着水桶上楼,在走廊上叽叽喳喳摸鱼:
“是利萨拉本女士的新朋友唉,我在这里做了六年,还是头一次看到她有那几个人之外的朋友。”
“可女士她不时常邀请同学们在这里聚会吗?”
“笨蛋,那只是女士炫耀自己的形式啦,她才不会和‘人下人’做朋友呢,哪怕能来这里先生小姐在我们眼里已经高不可攀了……嗨,有钱人真好呀。”
“嘻嘻嘻,你每天精心打扮自己,说不定哪天就被路博先生看中了呢?利萨拉本小姐的几个朋友都是未婚吧。”
“嘁,和利萨拉本小姐一样眼高于顶的小鬼罢了!我倒是觉得那个来过几次的红头发男孩很不错,似乎是女士的表弟?不过是私生子,性格很好,不会把人当牲口一样使唤……你呢,小菱叶?”
“咦,谁、谁更好吗?我觉得奇奥拉女士会不会很不错?她也很温柔,还漂亮……”
“白痴,我哪里在说这个!算了,把安娜叫过来,真是累死人,我好久没干活了,这样下去我的皮肤会被泡皱的!”
“安娜还在给华丽兹女士使唤着准备晚餐呢,嗨,老老实实干活吧,别真把这么好的饭碗丢掉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克洛丽丝发现薇曼和她的仆人真是天生适配!
少女安静地穿过走廊,像幽灵飘过似的,三个女仆猛的吓了个激灵。
腮生蛇鳞,性格最乖张的女仆结巴地说:“客、客、客、客人!”
克洛丽丝问:“有事吗?”
“没有!”女仆连忙否认,“我们正要去打扫放映厅,请问您还有额外的吩咐吗?”
“吩咐吗?”克洛丽丝想了想,说道,“烘焙一份奶油饼干,谢谢。”
女仆们立刻领命,匆匆忙忙逃走了。
克洛丽丝捻出一缕灵质,回顾这座建筑的历史。
这种老宅储藏着丰富的记忆,尽管随着时间流逝许多片段支离破碎、难以捉摸,有时候可能只剩下一段段失真的对话或一眨眼画面,但依旧充满趣味。
依附在墙壁、家具、装饰品的灵质会伫留更久,因此上年头的老物件总是能诉说出厚重的故事。
当然,这附近没有。克洛丽丝从一件瓷器上找出一段三年前的片段,发现这是管家通过特殊渠道采购的高仿产品。
历史?不存在的!
带着好奇心,克洛丽丝循着直觉来到管家的办公室,用线打开内部构造极其复杂的保险柜柜锁,翻开存放的账簿。
从薪水支出来看,这处住宅的常驻仆佣一共七位,一个管家,五个女仆,还有一名叫作华丽兹家政法师,这样的人手只供维持日常养护,因而每到薇曼宴请同学聚会的时候,都会从中介所聘请大量临时的男侍和女仆。
克洛丽丝不是薇曼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虽然不清楚古灵都的物价,但她在守望之湖和灯港都居住过一段时日,仅仅账簿上边的日常开销,平均物价起码要前两个地区高上三倍。这固然存在每一瓶酒、每一份食材都是普通人用不起的高档货的可能性,但克洛丽丝从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摩地精。
粗略翻了几十页后,克洛丽丝将账簿锁回保险柜中,计划回去后查一查沃尔茜的账。
或许因为莎莎是部落出身、又沉浸魔法研学的缘故,莎莉城堡的大部分装潢时时透着一股子上世纪的老古板风貌,华贵之余色调深重压抑,克洛丽丝怀疑她买下庄园时根本没有进行过翻修,而是原汁原味保持了上一任老法师所有者的装修偏好。
薇曼这里则比莎莉庄园的城堡更生动奢美,如果莎莎将住所打造得像是布满矩阵运算的魔法堡垒,那么薇曼则将住所弄成了闪耀的金冠,若不考虑管家采购的一些高仿装饰品,这里称得上富丽堂皇却又精巧雅致,颇具童话氛围。
躺在薇曼贝壳般的大床上,克洛丽丝并没有感觉有什么别致的体验,非要说的话,那便是活动空间的确充裕不少。
“呼。”
薇曼缠着浴巾,雾气腾腾的从烈鸟屏风后浴室走出来,一眼便瞧见克洛丽丝正躺在床上翻相簿。
“克洛丽丝,你来啦?呃,要洗澡吗?”
薇曼先是惊喜,下意识地攥紧了浴巾的联结,但转念想到与可露儿在一起时也只是这样,没什么好遮掩,索性又放松下来。
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出现在克洛丽丝面前时,总会有一抹挥之不去的羞赧和紧张,一想到暮星岛那晚她一个人睡在空房里想着克洛丽丝打滚,薇曼就不敢正视少女的侧颊。
克洛丽丝欣赏着相簿上薇曼的曼妙舞姿,问道:“我在房子里逛了一圈,薇曼,你那根【熔土】是管家给你介绍的商家吗?”
“是呀,很不错吧,”薇曼扁着嘴说,“可惜不小心丢失在遗迹里了,花了我足足五万多星元呢。”
“你管家戴的手表挺漂亮的。”
“你喜欢吗,”薇曼殷勤地爬到床上,凑到少女面前开朗地说,“我送你更好的呀!”
“唔,很贵吧?”
“也不是很贵?看上去有宝兰大师的设计风格,镶材和秘文镌刻也很考究,或许是在伊丽莎白珠宝店的订制款,我确实没见过一样的,大概值个五六千吧……我会给你更好的,我保证!”
“……”克洛丽丝揉了揉眉心,继续说道,“你给管家开的薪水是多少?”
“我忘了……呃,我想想,家政法师的推荐年薪是两千星元,我记得帕莎的年薪要少不少,一千?一千二?呃……”薇曼无辜地看着克洛丽丝,“我真的忘了,克洛丽丝,这很重要吗?”
“不重要,”克洛丽丝没好气道,“你觉得不重要就好。”
她没有义务直接点名要害,那完全不利于薇曼的大脑发育。
“喔,”薇曼乖巧地点了点头,旋即拉起克洛丽丝的手,“等我换个衣裳就去放映厅看电影吧,我收集了许多探险家们的摄像,晚餐叫仆人端过来就好!”
她解下浴巾,泄下一头红发,用高温迅速烘干身上的水分,兴冲冲地蹦到衣帽间,抱出一大堆衣裳扔在镜边比试。
她的红发缺乏维罗妮卡的炽烈,更像是霞光一般,看似耀眼地燃烧,实际照在身上时总是格外温暖。
红玫瑰腰身紧俏,出落成熟,似一朵腴美菡萏在晚霞的塘下将放未放,水天相映的弧段旖旎、图线婉约,最终勾勒而成的轮廓却壮丽深厚、气韵绵长。
她选上一件礼裙——在家里穿礼裙——比对着身材转过来问:“克洛丽丝,这一件怎么样?”
“不坏。”克洛丽丝瞥了一眼敷衍。
和薇曼的身段相比,少女发现自己的外表依旧十分稚嫩,只是许久以来的复杂经历让她感觉自己年长了十岁。
克洛丽丝的身段纤美匀称,再过上几年也称得上不可方物,只是有精心雕琢自我的舞蹈家对照,她始终会逊色三分。
“是嘛。”薇曼听得出敷衍的语气,她又挑了一件蕾丝绣面深红缎裙,平添几分慵懒的妩媚,系带将衣身勾得紧俏,把身段衬得完美,“这件呢?”
太艳了。克洛丽丝想到了某些地狱的颜色。她不喜欢这样的红色,视线停留在薇曼弧段。
“真不错。”克洛丽丝欣赏薇曼的身材,哪怕比维罗妮卡差了些诱人的妩媚,但更加纯朴,不会让人揣摩下面扭动的骨架是否藏着蛇蝎。
薇曼以为克洛丽丝喜欢这件衣裳,她欣喜道:“是吗?我也这么想!”
她会给克洛丽丝最好的!
“现在去看电影吗?”薇曼问。
“好。”
虽然电影工业已经得到十足发展,但碍于市场规模和制片成本,真正娱乐大众的题材并不是十分丰富。唯一值得称赞的要属特效——许多特效演员是真的在诊所移植过灵脉象征的。
薇曼在城堡内专门腾出一个开阔的大厅用来放映,陈列柜里满是胶卷、秘文录像带和记忆水晶。
“喜欢什么就随便挑吧!”薇曼提着裙摆欢愉得想要起舞,但她最终只是将双手背在身后,紧紧随着克洛丽丝,表现得异常矜持。
“你这里有许多探险家的记录。”
“我很喜欢这些纪录片,那些人是真正的冒险者,他们穿梭在各种危险的地方,只为见识更宏伟美丽的景象,这个如何——”薇曼挑出一枚记忆水晶,“《海兽》,是一位灵魂术式在混沌群海冒险时所见的海盗与巨兽搏斗,这种记忆水晶不便拷贝,想要将灵质具现为可视的画面成本高昂,我好不容易才买到的。”
“记忆啊……”如果是灵质的话,克洛丽丝一分钟便能提取里面绝大部分信息,但她还是说,“就放这个吧。”
“请等一下,”薇曼往放映厅后边跑,“投影这个需要专门的仪器,我马上就过来!”
不多时,克洛丽丝刚在沙发上坐下,薇曼便“火急火燎”地奔了过来,巨大的荧幕播放着投影,女人挤到少女身边,贴着肩,她将仆人准备的餐点放在置物架上,兴致盎然地说:“快开始了!”
“……”
有时候克洛丽丝真觉得自己是在带小孩,所幸薇曼并不像真正的熊孩子那么闹腾,否则她真得用右脚在其左脸狠狠踹个鞋印。
少女看着荧幕,同时思索着调查的对策。正在播放的纪录片仅论剧情是相当无聊的,它不像创作者有目的性地编辑一个完整的故事,而是来自灵魂体系超凡者的记忆提炼。但是,那片从死寂中陡然惊涛骇浪的海洋,散射幽绿死光的云层,小山般宏伟的巨兽,仅仅是画面便足以带来震慑灵魂的震撼,克洛丽丝尚且如此,何况薇曼这样缺乏历练的贵小姐呢?
真难为薇曼看了这样的东西还愿意去当一个探险家,难不成她真觉得自己能像那群从巨兽口中逃跑的海盗那样在九死一生中做出惊心动魄的伟业?
“克洛丽丝,要吃饼干吗?”薇曼捻起一块奶油饼干递到少女唇边。
“谢谢。”少女冷淡的声音多出一些温度。不过她正在看电影,兼有思考着明天的事务,因而对薇曼来说依然显得冷落。
女人挽着少女的胳膊,她身材颀长,只有倾斜着才能将头枕在克洛丽丝的肩膀上。
这举动过于暧昧,薇曼欲盖弥彰地问:“克洛丽丝,我能躺下吗?”
“随你。”
薇曼顺势倒在了少女的膝上——她只是疲惫,这样便不显得暧昧了。
“那个,这样行吗,克洛丽丝……?”
“……”
克洛丽丝沉默不语,顺手塞了一块饼干让她闭嘴。
薇曼心绪乱成麻絮。
我想和克洛丽丝做朋友。她想。可薇曼总感觉自己存在着奇怪的悸动。应该是共担理想,超越庸俗欲望的挚友。她又想。可克洛丽丝的小腹很软,远不及一名出色的舞者,更不似饱经沧桑的探险家,和少女外在的钢铁般的态度不同,娇软的身子让薇曼想沦陷进去,一遍又一遍抛光暮星岛时的原始冲动。成为克洛丽丝女友会不会太庸俗了?她再想。可细细想来似乎算不上什么糟糕的事。如果克洛丽丝终得栽在某一任女友手里,那么比起少女口中始乱终弃的粗鄙前任,还是自己这样充满艺术细胞的高雅人儿更合适!
嗯,高雅……
从衣着打扮到生活习惯再到相处模式,她都要展现出自己的品味——要给克洛丽丝最好的。
呃……
薇曼忽然又想起在寝房时克洛丽丝的话了。
克洛丽丝为什么要提到帕莎,一个没什么魅力,三十岁出头的平庸地精?难不成那才是克洛丽丝的嗜好么?
“五六千星元……薪水……”薇曼无声嘟囔,忽然间,她浑身一震,瞪直了眼睛,死死盯着那翻出海面的巨兽。
克洛丽丝察觉到薇曼的异动,以为她被画面惊吓,没有在意。
薇曼攥紧了拳头——
帕莎在她这里干了多久?四年?五年?她三十岁的年纪就算从童工做起,积累的财富能抵得上自己开给她的薪水吗?
那是管家行业平均薪水的至少两倍!
虽然可以从家族调来高级管事,但为了更“独立”,她便直接从市场招聘了一个看上去还算专业的管家。这也不是什么多高级的宅子,只是她名下众多的房产之一,没有什么真正值得珍惜的财宝,薇曼并不在意这区区之数。
但不代表她就是任人宰割的冤大头!
一定是帕莎这个小偷偷走了她的钱!
这么明显的事情,我应该早点儿发现的!可如果项链只是仿品……
薇曼还是颇有理智的,虽然克洛丽丝说谁是坏蛋那谁就是坏蛋,但她觉得想指责一个人,首先还是拿出明显的证据才行。
薇曼打算之后请侦探和鉴定专家偷偷调查帕莎手表这件事情。
可克洛丽丝为什么不直接告诉自己呢?为什么要在自己一脸茫然的时候也含糊过去呢?
薇曼侧枕在克洛丽丝腹上的脑勺又近了一些,突然问:“克洛丽丝,我是不是一直在给你添麻烦?”
“嗯?”克洛丽丝看海兽看得正在兴头,不知道薇曼为什么这么问。
“我只是想帮到你,不想碍手碍脚,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告诉我,好吗?我保证不会添乱的……”薇曼握紧克洛丽丝还黏着饼干屑的手,底底切切地说,“我不想被你嫌弃,那种感觉……那感觉太糟了……”她擦了擦眼睛,“对不起……我太矫情了,我本来很直爽的,我想那样的,克洛丽丝,你喜欢我开朗一些吗?”
薇曼没有哭出来,也没有落泪,她声音里有着难言的沮丧和悲伤,像是深冬没有南飞、又无巢可筑的雁鸟。
“你不像我的妹妹那样谦逊伶俐,但某些方面你们的确很像,我喜欢她。”克洛丽丝将手轻柔地放下来,抚着薇曼的红发为其梳理,“开朗一些很好,老实说,如果她变得像你这样骄傲、爽朗、大方,哪怕会有一些小瑕疵,我也会感到欣慰,所以开朗一些很好,薇曼。”
“但我不知道怎么了,有些话我总是说不出来,我思绪乱乱的。”
“那就想明白再说,你遇到什么事了吗,怎么突然这样?”
“是帕莎偷我钱了,对吧?”
偷钱……
克洛丽丝欣慰地笑起来,的确,这种阳奉阴违的小偷更让人厌恶!
地精是天生的吸血鬼!
看来薇曼的脑袋还是很灵活嘛!
薇曼说:“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在我们完成你的任务之后。”
“这样也不错,老实说,我还以为你知道真相后会气急败坏呢。”
毕竟,当一个骄傲的、喜欢炫耀的大小姐意识到自己满屋子都是赝品后,恐怕什么脾气都发得出来。
薇曼娇嗔道:“我哪有那么不堪!”
“呵。”克洛丽丝抚着薇曼不言不语。
“克洛丽丝,我真的很像你妹妹?”
“准确地说,只是道歉的时候像。”克洛丽丝笑着摇头,“不过,她从来没犯过任何错,你嘛……”
“我犯错给你添麻烦了吗?”
“噢,没有,你只是犯傻,哼哼哼哼……”克洛丽丝掩着唇,从鼻息发出笑声。
“……”
这并不是多么值得人欢喜的评价。
薇曼靠在克洛丽丝腿上,她很喜欢。
536.新时代福音友谊
薇曼睡醒时,屋檐正滴滴嗒嗒绽着雨,海蓝色的星空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润泽古灵庭的土壤。她嘟囔着斜坐起身:“忘了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雨……”
难得潮湿的气候让女人细嫩的肌肤布上一层凉意,她搓了搓胳膊,礼裙的一截吊带沿着锁骨滑至臂弯,光洁肩头像海面冒出的浮岛,随并不清醒的洋流涨落着朦胧美感。
薇曼现在确认自己睡在床上,而不是放映厅里,她隐约记得困乏到恹恹欲睡后被克洛丽丝抱在怀中带走,夜里搂着那具娇柔的胴体酣眠入梦。
“醒了?”
“唔……克洛丽丝?”
薇曼揉了揉眼睛,看到少女正坐在梳妆台前打扮。
克洛丽丝卸下了轻便的报童装扮转而换作常服,她戴着鹅黄色、缀花的女士宽檐草帽,白色帆布衬衣由长袖的米色外套罩着,腰下是色调一致的及踝棉麻长裙,衣裙织着清新的绿藤和牵牛花,这使整个人看上去恍若生活小有起色的平民闺秀。
克洛丽丝用线刺开耳垂,戴上一对润白的珍珠耳环,问道:“薇曼,你有熟悉珠宝行业的值得信赖的朋友吗?”
“是要调查那个演员的项链吗?我倒是知道几个业内人士……”
“他们嘴巴牢吗?”
“这……”薇曼不大确信。
克洛丽丝轻轻叹了声气。
薇曼这家伙就没几个真正的朋友,眼高于顶的她并不需要广结人缘,只需仗着自家的背景颐指气使即可。但现在,克洛丽丝反倒觉得这不一定是坏事。她有着轻信于人的缺点,回扣管家和摸鱼女仆轻轻松松就能瞒天过海,若非她总是拒人千里,说不定早早便在运奴船里帮着人贩子数钱了。
“先出去逛逛看,另外,”克洛丽丝回头瞥了薇曼一眼,“穿好内衣,别再给我搞得这么招摇!”
尽管不能再冥想,但成长期的克洛丽丝灵容将随着时间而增加,这意味着她掌握的神秘特性都会得到进一步提升,其中第一个得益的便是【虚空之触】。或许源自【虚空之触】的特性,克洛丽丝降低自身存在感的神秘越发深刻,但不引起旁人的注视也该有个极限,至少下雨天还穿宫廷礼裙便不行。招摇如薇曼,就算给她烧成了灰,仅存的余烬也会在人群中分外夺目。
薇曼和她的裙带有着一致的慵懒,听到克洛丽丝说逛街,慵懒的躯壳里立刻迸发出烈焰般的活力,她钻出礼裙,从床上弹起来,赤着蹦到衣帽柜前精挑细选。
“铛铛!”
不一会儿,焕然一新的薇曼便出现在克洛丽丝的梳妆镜里。她红发后梳、马尾细长、一绺倔强的额发斜翘出来,看上去硬朗而飒爽,她衬衣下束着胸,轮廓依旧比克洛丽丝更饱满,紧身长裤熨烫笔挺,见不到一丝褶纹,薇曼将大衣往肩上一披、礼帽在头上一戴,给法杖套在文明杖般的拐鞘里,轻轻一点,方才还炽烈的红发顿时与克洛丽丝一般乌黑。
“你这是……”
“我可是表演、舞蹈和布景魔导学三学位,”薇曼得意地说,“这样是不是收敛多了?”她压低声音,沉着嗓子捏着腔说,“唔、咳咳、美丽尊贵克洛丽丝小姐,今天的消费都由我来买单——”
“你傻了?”
克洛丽丝翻了个白眼,从梳妆台前站起来,陡然发现薇曼又长高不少,低头一瞧,这女人还嫌自己不够高挑,竟穿了一双锃亮的黑高跟鞋。自从在幕夜高原折了她的高跟鞋后,薇曼还没穿过翘脚的鞋子。
这家伙本来就有接近一百七十五公分的身高,现在这样比对,克洛丽丝更只能仰视了。
薇曼抿着唇笑:“有一点儿。”
她少了诱人妩丽,多出的俊逸英气不凡,只是笑起来时仍旧不怎么伶俐。若板着脸,克洛丽丝觉得薇曼很适合表演一位衣装革履的黑手党大姐大。
二人走出住宅,克洛丽丝从外套的袖中滑出一柄长伞的骨架,它一经撑开,便立刻有促密的线网编织出遮风避雨的伞面:“去珠宝店前先去神秘市场转一转,我需要买一些易分解的炼金材料。”
薇曼点头说:“地面很滑,要挽着我吗?”
克洛丽丝嗤笑出声:“如果我这么容易摔倒,在遗迹里早死了一万遍,还是说,你想扮演什么角色吗?”
薇曼红着脸别过头,辩解道:“我、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克洛丽丝耸耸肩,什么也没说。
住宅后的车库有薇曼的私人马车,薇曼会驾车,但大部分时候她的马车只是买来吃灰,并在聚会时作为充点生活环境的装饰品罢了,和卧室的一副挂画、走廊的一副盔甲没什么两样。她今天难得驾车,除了克洛丽丝,恐怕也没有第二个人让她这样做了。
在薇曼的操使下,金属巨马虽然略显颠簸,但基本平稳,加上她在克洛丽丝面前被动拥有“自知之明”的光环,不会飙车徒惹少女厌烦,故在没有外力干扰的情况下,不存在翻车的可能性。
金属蹄子嗒嗒地跺在地上,古灵庭的道路相当结实,若是不夜城的烂路,就算是寻常的驮兽也经常将路面碾碎,形成一地又一地的水洼。
“克洛丽丝……”薇曼在前面犹豫地说,“其实我有些矛盾,你知道我的意思,我也知道你知道我的意思,但实际上,你并不完全知道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什么意思?
克洛丽丝仿佛领会,又仿佛费解。好在这种解法不需要范式,少女转而笑道:“能在话里藏话已经很有进步了,薇曼,永远不要让别人知道你的全部想法,这可以让你成为更出色的探险家。”
“你没明白,”薇曼懊恼地揪着马尾,“我想让克洛丽丝接受全部的我……我记得你在坎普斯宫和我说有许多女孩喜欢你,这同样让你矛盾,我以为这种矛盾的内核是我们的共性,但完全不一样。”
克洛丽丝愣了愣:“你还是说直白一些吧,薇曼,我的理解能力并不像你想象得那样好。”
“我认为友谊可以比爱情更尊贵,我希望和你站在一起,和你有共同的理想而不是庸俗的欲望。”
克洛丽丝轻声笑道:“你认为欲望很庸俗吗?”
薇曼感觉克洛丽丝在讥讽自己,更懊恼了,但她不会对少女发脾气,只是自怨自艾地说:“在克洛丽丝面前我不够优秀,所以想变得更厉害,可我发现、可我发现……”深吸口气,她回过头坚定地说,“我对你有欲望,克洛丽丝,这很不尊重你,以及我们的友情。”
“其实这很正常,薇曼……”克洛丽丝没想到薇曼真的能如此直白,红玫瑰不是魅魔,能打破固有的矜持是格外艰难的挑战,少女苦笑,“你很勇敢,也很信任我。”
“我以为你会嘲笑我……”薇曼重新看路,嘟囔道,“笑我是个蠢货。”
黑暗的世界中克洛丽丝见识过许多扭曲的事,薇曼的情感于她而言并非多么私密,即便如此,少女依旧不会在朋友面前暴露自己阴暗的一面——她和奈娜相处时,有几夜的被单便不足为道。
“所以你想上我……你的好意,唔,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是……”
“你吻过我。”听到“但是”时,薇曼埋怨着嘀咕,“是在捉弄我吗?”
“……”
寂静的沉默,只有马车还嘎吱嘎吱地响。
“好吧,不要叹气啦,我不想因为自己的任何情绪给你负担,”薇曼话锋一转,舒了一口气,“呼,我只是想说出来,这样就好受多了,”她停了一会儿,缓缓问道,“我们还是朋友,对吧,我希望我有与你媲美的优秀,是最好的朋友。”
“我们是朋友,”克洛丽丝顿了顿,“我不知道什么是最好,但我相信我们正朝着那个方向前进。”
少女的话像是给冬天里添了一把柴,薇曼的眼神瞬间亮起来。
“这一次你对我说了真话,虽然不完美,但一点儿都不坏!”
齿轮吱吱呀呀欢快地转,薇曼·利萨拉本像是和马车一样驶过最湿泞的小径,来到繁华热闹、无比开阔的大道上。
克洛丽丝没见薇曼这样笑过,通过机械马身的金属上的倒影,女人抿着笑迎接刺耳的风,车轮淌着火,仿佛随时能飞到天上,她似一只翱翔的烈鸟再无拘束,心中却留下永痕的归宿。好像哪怕下一刻她就在最危险的绝境,也能保持住最后一秒的安然。
“我以前看错你了,”克洛丽丝由衷说道,“你真的很特别。”
“谢谢,这份特别会让你帮我满足欲望吗?”
“暂时不会,”克洛丽丝顿了顿,她感觉自己的心防被卸下了三分,打趣道,“我毕竟还是处女。”
“所以你不会给我,你果然有喜欢的人。那个对你始乱终弃的婊子!”薇曼笑着为克洛丽丝打抱不平,“你说有很多人喜欢你,我猜你其实相当花心,你只是不确定谁更重要。”
是这样吗?克洛丽丝从没有一次如此想去反驳薇曼,却又始终找不到坚定的争辩立场。
和薇曼的交流令她感到心灵上的自由,尽管不是全部,但少女此刻不想将这份轻松锁回笼子里。
克洛丽丝模棱两可地说:“或许如此吧。”
“但这些这对我都无所谓——重要的是,我永远有你最珍视的、独一无二的独特,我要和你扬名立万,因此,你不能在感情上臣服别的女人,我想永远仰望你,你不能比那些女人站得更低!否则……”薇曼带着骄横的恶女神态,本色出演,“我就用鞋跟踩花她的脸!”
“可你今天特地穿了高跟鞋,我不抬头只能看见你的喉咙,”克洛丽丝轻柔地说,“她其实不算太坏。”
“瞧,又来了,她对你影响太深远了,不过没关系,”薇曼说,“反正她都已经滚蛋,如果还有心结,克洛丽丝就去找女人吧,比如我,至少不能让那样糟糕的感情拖你后腿!”
克洛丽丝微笑着问:“有朋友会这么说吗?”
“我不就是吗!”薇曼像喝了半斤烈酒,她脸颊滚烫,但仍旧坚决说了出来,“克洛丽丝真的没对我产生过欲望吗?别人呢?”
克洛丽丝微微摇头:“换个话题吧。”
“你那么自由,却又保守……”薇曼带上些同长辈撒娇的口吻,“告诉我嘛,我对克洛丽丝不会有任何保留,也不会妒忌,如果惹你不高兴,你可以待会儿骂我——”她陡然语塞,紧张地问,“你会不高兴吗?”
薇曼再坦荡,终究还是因为克洛丽丝喜欢这番模样,哪怕本真的她就该直来直去不给任何人脸色,但在克洛丽丝面前需要偌大觉悟。
她抱着必死的心态——
“克洛丽丝……会自慰吗?哪怕是想着那个前女友?”
还好将薇薇安锁着。克洛丽丝眯着眼睛笑。有那么瞬间,少女恨不得用拳头堵住薇曼的嘴,但她又异常喜欢这样的谈话,像是终于有地方可以倾诉。
沃伊蒂当然是可以的,然而她现在很忙,也不一定真正能站在人类的角度理解欲望。兴许在乌鸦眼中,情欲只是神秘特性的一部分,可以用来解剖研究的实验对象。
“她们啊……”
魅魔、精灵、猫、鱼。
当然还有羔羊和狗,只是两者对本质纯洁的薇曼还为时尚早,克洛丽丝仍旧是有所隐瞒的。
马车上传来银铃般摇晃的轻笑,克洛丽丝从来没想过某一天,她会同一个女人谈论女人——包括自己。
马车停站,薇曼意犹未尽地牵着克洛丽丝下车,似一名绅士,绯红的脸色又像是闺房趣闹后的淑女。
哪怕中性打扮,薇曼依旧极有魅力,甚至更加别具一格,在回头的路人看来好似一个飒爽英俊的女人带着自己的小姐妹,但只有克洛丽丝能感受到薇曼的手指有多么轻柔和小心,若即若离又依依不舍。
就这样吧……
克洛丽丝暂时找不到更合适的处理薇曼感情的方式。
这样似乎也不错……
踏进珠宝店内,克洛丽丝被琳琅满目的柜台晃花了眼,再不热衷奢侈品消费的人也会因为其内在价值而多看两眼。
女侍立刻上前迎接:“欢迎光临伊丽莎白珠宝店,尊贵的客人,请问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把新品和藏品的目录带过来,顺便,请你们的经理来一趟。”
薇曼递上一张紫绿相间的晶卡,重新恢复了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配上当下的穿着,原先属于大小姐的骄横此刻显得冷酷,气势更加压人。
“请您稍等!”女侍接过卡,立刻端起了一万分恭谨,匆匆上了楼。
“克洛丽丝,我们去贵宾室休息会儿吧?”薇曼微微弓下身子,她勾着少女的小指头,顺服得像一只猫,言语尽是软腻的请示。
“……唉。”克洛丽丝握住她,“你说了算。”
537.罪孽深重安洁琳
伊丽莎白珠宝店贵宾室的装潢典雅,像一块温润的玉而非璀璨黄金,尊贵而含蓄。
不过,克洛丽丝相信不是所有伊丽莎白旗下的产业都是这样的风格,起码法尔亚尔的大酒店就金碧辉煌。
小憩片刻后,珠宝店的经理干练走来,不疾不徐。克洛丽丝抬头看去,瞧见一具绯发柔顺的胴体。
“地精?”克洛丽丝好奇地望着对方。
绒耳修长如翼,看上去和沃尔茜属于一个族类,秀美的雪色躯干被谨慎制服包裹,身躯的轮廓则是浅浅的红色。
不过,最让克洛丽丝讶异的是,眼前的地精身高竟然约莫一百六十公分。人类和亚人并不存在生殖隔离,但她在与亚里恩特学习的过程了解到,在已知的统计中,除却人类和精灵这俩相似度极高的泛人类,绝大多数泛人异族通婚并不会将二者的特性折中,而是概率偏向某一亲缘。
“我患有巨人症。”经理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这一定程度上影响到我幼年的成长,不过古灵都的医疗条件让我保持了健康和强壮,不是坏事。”
在人类文化为主的社会里,身材高一些并不会被她的地精同胞们视作异类,而体格带来的优势则不容忽视。
经理的模样让少女想到教会幻梦境的桃香,桃香应该是个人类,不过因为过于喜爱毛茸茸的修长躯壳,而将自己的梦境形象塑造成类似的模样。
“两位客人请过目,”经理将藏品和新品的目录分别递送,同时熟络地问道,“二位喜欢什么主题的款式,我或许可以提供些微不足道的参考。”
“主题……”
克洛丽丝打开目录一看,发现这里的珍品不是一件一件地卖,而是一套一套。
哪怕首饰是镶有奇物的戒指或项链,仅此一例,伊丽莎白珠宝店也会以此为核心卖点,打造出相匹配头饰、耳饰、唇饰、颈饰、手饰甚至脚饰。
用不着没关系,往家里的博物馆一陈列也是值得收藏的艺术品。
薇曼蹭着克洛丽丝的肩头,近乎耳鬓厮磨地贴近问:“克洛丽丝,你喜欢什么?”
克洛丽丝翻着页并未回答。经理瞬间看出这场买卖的主顾。虽然紫萝贵宾卡出自黑衣的俊美女士,但显然,她正在讨那名朴素少女的欢心……穿着朴素。
从地精适应人类社会后的审美来看,眼前少女年纪轻轻便已有摄人心魄的气韵了。清澈,素雅,却又因那双如狐似凤的眸子隐含妩媚与骄傲。
“年轻女孩的话,我比较推荐这款苍蓝之云,她很衬托您纯净又妩丽的气质,”经理热情地微笑着,她有着成熟温柔的嗓音,循循善诱,言及此处,她看向薇曼,“更重要的是,蓝色与红色简直天生一对。”
“就这个怎么样?!”薇曼立刻欢喜地对少女说,“确实很适合克洛丽丝,唔,我们可以多买几套,这不是问题。”
“我倒是觉得你手上的戒指更漂亮,我可以看看么?”克洛丽丝盯着经理右手的无名指问。
“倒不是不可以……”经理犹豫片刻,还是伸出手去,“不过这不是商品,我可以推荐客人几位出色的匠师,他们能做出相仿的戒指来。”
“是吗?”
克洛丽丝噙着笑把玩经理的手掌。地精的每一根毛发都很服帖,不会突然间蓬起来,比婴儿的肌肤还要光滑。少女捻了一下那枚戒指,紧接着滑进指缝,在凹陷的指蹼间暧昧摩挲。
“客人……?”经理略感不安地看向薇曼。
然而后者并未如她期待一样制止女伴的冒犯举动,而是用困惑中隐含嫉妒的目光注视着娇嫩的纤纤玉指。
这时,经理才知道她出现了严重的误判。
这个朴素的少女才是真正主导的一方!
当克洛丽丝翻开经理的手掌开始画圈时,经理终于忍无可忍:“客人,这样是否有些无礼了!?”
“嗯?”克洛丽丝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恍然笑道,“抱歉,让你误会了,其实我是一名占卜师,能通过人的掌纹窥视命运,我管它叫‘相术’。”
“呃,这样吗?可我没有掌纹哎……”经理仍旧狐疑。用花言巧语揩油的人她也没少见,但原则上她并不认为这样美丽的少女需要那样做。因此她默认了克洛丽丝的说法,将这当作一个台阶走下去。
“只是毛发遮挡了你的纹路,专业的人士能通过触摸‘看’得真切,”克洛丽丝气定神闲地说,“你的情线通透,却绕了一个结在事业和财富的线纹上,我想你的婚姻对象应该是个女人,并且她对你的工作提供了很大帮助。”
“呃……”经理点了点头,“可我的婚姻不是什么秘密,而且这应该没什么需要占卜的吧?”
“唉。”克洛丽丝骤然低下蛾眉,唉声叹气地摇头,她握住经理的另一只手,说道,“你来摸一摸自己的情线,它是不是缠绕反复,前路叵测?”
“客人?”经理的心揪了一下。她一手是毛,哪摸得会呀!可正因为摸到一团揉乱的绒毛,她反而觉得少女是有些真本事的,紧张地问,“这意味着什么吗?”
“仅从表象来看意味的可能性就太多了,大到天灾人祸、生离死别,小至偷情出轨、生活破碎,都有可能的,”克洛丽丝迟疑地说,“要我帮你再看一看面相吗?命运并不总是固定的,我能看到的也永远只是动态中的一瞬,它可以被改变,就譬如我见到这个杯子破碎……”她砰的玻璃摔碎,但很快用线缝合复原,“但那并不意味着真正的结果。”
“请务必帮我看清楚些!”经理格外迫切地说,“我们感情很好的,她不可能是出轨!”
“嗯,你凑近一些,我需要用更深奥的力量去感知。”
经理没有不信的道理。薇曼那张V-V-VIP卡挂的是利萨拉本的姓氏,正常人不会去质疑在整个上流阶层都赫赫有名的法师家族。
经理将脸伸来,克洛丽丝剑指径直按在了她的眉心上——
梦境控制。
虽然梦境行者能做到隔空摄念,但克洛丽丝的境界还不足以轻易摄取他人的意识。此外,侵入有意识者的梦境也会遭遇本能抵抗,少女不想因此伤害到对方的精神,善意的谎言能有助于降低其精神上的本能戒备,让自己在侵入梦境时更加顺利。
梦境便是人更深层意识的反映,控制了这里,就能引导对方的表层思维,也可以窥视记忆。
“客……人……”经理忽然间浑浑噩噩起来。
薇曼诧异道:“克洛丽丝,你做了什么?”
“催眠。”克洛丽丝取出尤瑟琳的项坠,呈现在经理面前,问道,“这枚红色宝石你有印象吗?”
在刻意引导下,经理的梦境立刻呈现出纷乱的、与红色宝石相关的记忆,但仅仅是画面并不足以显示一个人的想法,因此经理答道:“看上去是安第纳尔宝匠的手艺,但我没有见过。”
“它不是你们珠宝店的产品,没有对应编号么?”
“安第纳尔山脉被泰瑞比精灵控制,他们的矮人宝匠也为伊丽莎白服务,所以这大概率是伊丽莎白的商品,但我们在全世界的珠宝店足有数百家,想要获得编号,必须向其它店铺发信询问。”
“搞定。”克洛丽丝笑着对薇曼说,“咱们可以去下一家了。”
“这这这、这就是催眠吗?”薇曼又好奇又惊讶,“克洛丽丝也对我用过吗?让我在无意识的时候做这样那样的事情……”
“我没事对你用做什么?”克洛丽丝白眼道,“况且,如果违背暗示和引导的原则,强行要求与受术者性格不符的行为,很可能激起对象的抵抗,对她的精神造成伤害。”
“噌!”
就在克洛丽丝与薇曼交流时,她入侵经理梦境的一缕意识忽然被一柄镰刀枭首,凌冽的力量顺着灵魂的联系切来,撞如少女浩渺坚固的意识当中。
眉心刺痛的克洛丽丝本能往后一仰,再起身时,一道正在愈合的血痕从眉心拉至眼角。
“克洛丽丝!?”
“我没事,是她的眷侣,那个精灵……”克洛丽丝抹掉颊上的血污,之前的伤痕眨眼在缝合中痊愈,“泰瑞比精灵。”
“我报警了,两位客人。”
这时,贵宾室外走入一位姿容素雅、曼丽修长的精灵,她头戴纺纱的软帽,金色长发结如花枝,收腰的白金色外裙下叠着一件曳至地毯的衬裙,裙边缀在地上像开满一丛丛白色蔷薇。
精灵纤弱婀娜,一把折扇掩面,扇面的花鸟虫鱼生活地游动着,在轻启的朱唇外漾起水波:“警察马上就会来,如果你们现在就走,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
“伊娃,怎么回事?”另一个女人姗姗来迟,她喘着气在门外询问。
“妮姬你先出去——”
精灵折扇一挥,正要让来者离开,女人的目光却与克洛丽丝撞在一起,瞬间擦出火花:
“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那双眸子顷刻从担忧转为愤怒,精灵愈发警惕了:“妮姬,她是你的敌人?”
“她在这里做什么?”
“不知道,但她入侵了乔丽尔的灵魂!”精灵翡翠般润泽的眸子写满愠怒。
“入侵灵魂?安洁琳教会你的?!”
克洛丽丝苦恼地揉着眉心,她自暴自弃地摊开手,无奈地向瓦妮莎·费洛尔说道:“我想这是一个误会。”
瓦妮莎·费洛尔,那个喜欢维罗妮卡的女人,据说在浮星海有一座小岛,还是衣行的老板娘和著名服装设计师,克洛丽丝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她。
“误会?”
“我没有伤害她,作为灵魂教会的精灵,我想你不会做出误判,”克洛丽丝深吸一口气,她颊上的花藤瞬间结为苍白的鸟嘴面具,她平静地说,“我是疫医,受探险家公会和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的共同委托来调查一场可能危及整个古灵庭的灾难!”
“你是个狗屁疫医!”瓦妮莎立刻不顾体面地尖嚷,“别听她的,伊娃,这家伙是太阳教会的干部,不夜城的幕后操手!”
精灵谨慎的目光饱含深意地看着少女:“哦?太阳教会?”
克洛丽丝面具下的视线逐渐变得阴沉,她的笑声温文尔雅却又令精灵如芒在背:“从信仰立场来说,我们还是盟友。”
精灵退了一步,更警惕了:“上界人?太阳教会的信徒怎么会成为疫医?”
“不是什么干部,只是仰慕太阳的光辉,略有合作罢了,”克洛丽丝小心将沉睡的经理放在沙发上,拉着薇曼退了几步以示诚意,“这位是利萨拉本家的千金,与我共同执行任务,我以至尊法师的名义起誓,我的所作所为绝无任何私心,只是为了普罗大众的安危!”
“妮姬,你退后一些。”
精灵沉凝地看着克洛丽丝,然而作为灵魂信徒的她始终无法看出少女是否在撒谎,她试探性地走过去,迅速将经理抱在怀里后退,长舒一气。
精灵又问:“安洁琳,是妮姬说过的那个炽金级探险家吗?”
“没错,而这家伙勾引了安洁琳!”瓦妮莎忿忿道,“最后还抛弃了她!”
“抛弃炽金级探险家,亏你想得出来!”不待克洛丽丝开口,薇曼的火气立刻上来,“那个始乱终弃的婊子伤害克洛丽丝就算了,如果你敢倒打一耙,我让你在整个古灵都都混不下去!”
精灵检查了乔丽尔的灵魂,知道眷侣除了倦怠外没有大碍,她意识到眼下的情况有些复杂,于是对薇曼说:“这位利萨拉本小姐……”
“薇曼,”薇曼狠狠瞪着精灵,随后挑衅地看向瓦妮莎,“薇曼·利萨拉本!”
瓦妮莎咬着唇,竟然没再争辩,只是眼中开始含着委屈的泪水。
“瓦妮莎,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克洛丽丝叹息道,“她是一位伟大的探险家,追逐更广阔的人生,不会只留恋一片风景,你是,我是,她抛弃了我们,但我选择放手……”少女收回面具,流露出感同身受的悲悯,“你呢?”
“妮姬?”
精灵询问的目光看向瓦妮莎,后者不争不辨的眼泪说明了一切,而再考虑到炽金级探险家的身份,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这两个女孩都是受害者啊。
探险家……真不是个东西!
克洛丽丝对精灵说:“我再次向你道歉……女士。”
“依文洁琳·梅林。”
“梅林女士,我为我莽撞的行为道歉,但我带着重要的任务调查这枚宝石的来历,事关千万人的安危,”克洛丽丝正气凛然地说道,“所以这是迫不得已之举,我们不能让任何情报流出去……以免惊扰幕后的邪恶!”
538.五好女人克小姐
克洛丽丝的话耸人听闻,她说得煞有介事,换作一个普通一些的店主过来,保准会感觉暗潮的漩涡正再酝酿,令人心惊肉跳。
“我如何能相信你的话?”依文洁琳皱着眉问。
太阳教会的背景在浮星海实在太过暧昧了。
若是隶从单一的教士也就罢了,这少女偏偏……
“你永远可以相信一名疫医的品德,梅林女士,”克洛丽丝淑雅地微笑着,“我们永远是治愈灾难的先行者。”
“你的证明呢?”
“面具不足以证明疫医的身份么?你也可以向守望之湖查问我的名号。”
“探险家公会的委托,调查令,或者别的什么,”依文洁琳强调道,“有着官方公文的东西。”
“很遗憾,这是一项绝密的活动,我无法拿出你想要的证明,”克洛丽丝正色道,“我将此事说出来同样冒了极大风险,如果被你泄露出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她摸不清依文洁琳和瓦妮莎的成分——
瓦妮莎拥有浮星海的一座小岛,加上其父亲的遗泽,天然存在探险家和领主两重背景,如果和开拓党走得较近,哪怕她主观是一个善良的人,也可能无意间交代重要的信息。而依文洁琳就更麻烦了,一只出身上界的精灵,还是伊丽莎白珠宝店的店长,鬼知道是不是灵魂教会的间谍,克洛丽丝与灵魂教会没有任何交集,但是在反法一线,二者是立场一致的盟友。倘若这家伙牵涉到自己在不夜城的基本盘就更不得了。在不夜城,最大的吸血鬼就是她克洛丽丝,趴在太阳教会这个巨人的背上免费榨取骑士团的保护伞和廉价醉乡产品,同时还扯着这张虎皮弹压城市议会一切不服,她需要提供的仅仅是“虔诚”而已!
米内斯返回醉乡的骑士团驻点后,他不是没有考虑过福音教养所一家独大的场景,因此将掌控教会和炽焰骑士团在不夜城的权力通通临时授予了对当地最熟悉、经营也最长久、最有资历的老前辈,罗伯特。
少女现在已经有八成的把握通过星辰教会和疫医的关系让飓风岛摆脱对醉乡的物资依赖,可不夜城到安乐港的航程只需一日,到浮星海边境最快也得半个月,还得经过空盗频繁的扭曲密林,因此思来想去,还是太阳教会的血……信仰,更甜美。
哼,如果这个灵魂教会的尖耳朵让她的利益在不夜城受损,少女保证,也得要这家伙在古灵都混不下去!
看着克洛丽丝正气凛然的目光,依文洁琳霍然汗毛竖起,觉得莫名阴冷。精灵与瓦妮莎对视一眼,说道:“很抱歉,仅仅这样,我很难相信你什么,尤其在你们有求于我的情况下。”
“你是在威胁我们吗?”薇曼上前两步,她伸着食指,仿佛下一刻就要指着对方鼻子开骂。
克洛丽丝拉回红玫瑰,对依文洁琳说:“你应该知道,古灵庭的政局最近十分动荡。”
“我在这里工作了十年,它一直都这么动荡,”依文洁琳漠不关心地说,“至少比战争更安稳。”
“如果就是一场战争呢?”克洛丽丝微笑着说,“心怀叵测的半神,生灵涂炭的瘟疫,暗流涌动的邪恶信仰……梅林女士,你会站在哪边?”
依文洁琳皱着眉,她想了想,折扇一收,顾自走到茶桌前参了两杯加了糖块的红茶,其中一杯推给少女:“我只是因为工作而在这里长居,探险家公会内部的纷争我不想了解,古灵都的选举也与我无关,当然,根据我自己的喜好,我会以公民的身份给革新党投上一票。”
这是在宣告自己的立场。听她的口气,似乎已经在移民局得到过天枢印记的承认了。
“贩奴案,”克洛丽丝平静地说,“前一阵子有一批出身浮星海的女人从奴窟中得到解救。”
“有所耳闻,”依文洁琳说,“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应该严厉谴责贩奴的恶行。”
“泰瑞比精灵难道不是全世界最大的奴隶主么?”克洛丽丝反问。
“那与我无关,”依文洁琳淡然回答道,“我生活在浮星海,而这里的律法严禁蓄奴,不是么?”她又问道,“那么这枚宝石与贩奴案相关?”
“是线索,很可能涉及蓄奴者的罪证。”
“你们在寻找开拓党的把柄,”依文洁琳点了点头,反问,“可这与灾难有什么关系?”
“你一直都这样充满好奇心吗?”
“我们是在利益互换,而我要对自己的安危负责。”依文洁琳呷着茶缓缓说道,“如果你能对我透露一星半点儿,我承诺,我会尽快帮你查找这枚宝石在行内的编号和流向——以隐秘的方式——前提是它真的曾属于我们。”
“嗒、嗒、嗒。”
克洛丽丝手指叩着茶桌思索,她淡笑着抿了口甜茶,轻轻摇头:“查尔查克即将迎来死亡,他和探险家有着血海深仇,同时,两百年前毁灭阿兹伊卡帝国的瘟疫也重新出现,再则……不止一个的邪恶信仰正在积蓄力量,”她寂了声,只做口型,“腐、化。”
客观来说,这三口锅都和开拓党没有多大的关系,但少女有意无意的提及很容易让依文洁琳和瓦妮莎产生负面联想。
不料,依文洁琳反问道:“查尔查克是谁?阿兹伊卡帝国是什么?”她没去问令人心惊肉跳的最后一个静默的词,而是追问,“你如何知道的?”
“……”克洛丽丝哑然,良久,她放下茶杯,轻声说,“我以为受教养的精灵多多少少会学一些历史。”
“多谢提醒,我会去了解的!”
依文洁琳的声音中多出几缕不悦的火苗,这个少女的措辞处处针对高贵的精灵,哪怕泰瑞比精灵中存在着不少掠夺剥削的恶劣行径,可这能以偏概全到每一个人吗?简直太失礼,太讨厌了!
“至于我如何知道的,”克洛丽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她食指和中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肃声说,“和他们打交道,用眼睛看。”
刽子手般的锋利目光令依文洁琳不寒而栗。因为年龄的优势,她具有的神秘特性强度或许胜过少女,但从小至今依文洁琳连真正的搏斗都未曾有过,更别说杀人了。
这可不像是感情上的受害者能拥有的眼神。
依文洁琳不想再与少女对视,她点头道:“这根项链我需要带走,宝石如果出自我们的工匠,那么仪器必然能扫描出它的编号和记录,这需要时间,你可以在傍晚时分来找我。”
“当然,”克洛丽丝没有拒绝,而是说,“但我希望我们间能多一些信任,不要有额外的心思,可以吗?”她递上一张小卡,“这是我的名片,我并不指望所有人都如我这般,在信仰和荣誉的促使下肩负起拯救世人的责任,但如果你也是一位良知的、充满怜悯的人,同情那些被拐卖的人和沉沦在贫困中的人,欢迎来乐园造访我的教养所。”
依文洁琳接过名片瞧看:“乐园福音教养所……呵,王国在国都和殖民领也有许多数不胜数的教养所,瓦妮莎,乐园是你小时候居住的地方吗,听说是十分混乱的贫民窟?”
瓦妮莎皱眉道:“在我收到父亲的遗产前的确是,但我居住在工会治下,治安还算良好。”
“做慈善的宗教组织,呵呵。”依文洁琳耸了耸肩没有多言。
她从没听说太阳教会还被允许在浮星海传播,福音教养所竟然能在最混乱的地带之一立足,说明他们已经获得了古灵庭官方的背书。星辰教会怎会平白无故地将太阳教会放进来?这太诡异了!
精灵抱起毛茸茸的地精眷侣,纤弱的身子显得格外吃力,她呼吸局促地说:“我带乔丽尔去休息,如果你们要叙旧的话就请自便。”
精灵离开后,瓦妮莎和克洛丽丝大眼瞪小眼,渐渐滋生出不安感来。
她谈不上憎恶这个少女,但是不喜欢,而且对方总令人感到莫名害怕。有旁人在时这情绪还能掩藏在愤怒下,可当只剩自己一个人了,掂量轻重的瓦妮莎立刻被不安淹没。
好女不吃眼前亏,她没必要在劣势的情况下硬和对方掰扯。
瓦妮莎开口道:“我……”
“我们不是敌人,瓦妮莎,”克洛丽丝打断她,“无论如何,我希望你明白,在安洁琳这件事上,我们都是受害者,她差点儿玷污了我的纯洁,最后不管不顾地扬长而去。”
“不是这样!”瓦妮莎竭力争辩,但底气不是特别充足,“她离开前来看过我,她说你不肯跟她一起去冒险……”
“丢下我拥有的一切服从她想做的事?”克洛丽丝冷哼道,“她好大的威风!”
“至少我愿意……”瓦妮莎低落地说,“责怪你是我的不好,我太喜欢她了,她从没有对我始乱终弃,是我一直向她提出无理的要求,渴求她留下来爱我,只是我……”她攥紧裙边,压抑着喉咙中的苦涩,“只是我一厢情愿。”
“哼,明明是你被坏女人洗了脑还死皮赖脸地贴上去!”薇曼嬉笑着从身后搂住克洛丽丝,脸颊贴着少女的肩膀,甜蜜地说,“我就从来不要求克洛丽丝为我做什么,因为我们是最要好的朋友——不会被任何庸俗的女人破坏了友谊!”
你在马车上泫然欲泣时可不是这样的。
克洛丽丝腹诽,却没反驳。
瓦妮莎自暴自弃接受了薇曼的说辞,但她心甘情愿。女人明白自己对克洛丽丝的敌意源自私心和妒忌,她诚心道歉:“对不起,克洛丽丝,我当初太嫉妒了,才那样算计你。”
“我看你是害怕疫医的身份和我利萨拉本的姓氏才这样说吧,”薇曼颇为自恋地抬捧,她转眼瞪道,“而且你竟然还算计克洛丽丝!”
“都过去了,薇曼。”克洛丽丝摆了摆手。
“但是克洛丽丝,”瓦妮莎仍旧帮维罗妮卡说话,“安洁琳是真心爱你的!”
见瓦妮莎这般模样,克洛丽丝对女人生出几分同情:如此卑微地追寻得不到回应的爱,多少有些可怜。
在这样的同情下,克洛丽丝的甜美嗓音用上了鬼魅的蛊惑,她叹声说:“我们谁都不是一尘不染的白莲花,我相信你在背后也无数次骂我阴险狡诈,不是吗?安洁琳是炽金级探险家,哪怕她看上去无比爱我,可你对她始终带着一层滤镜,怎么知道那个女人背后的样子呢?我曾被她欺骗爱欲、玩弄鼓掌,甚至为了她的宠溺和你在舞会上勾心斗角,但——”
“够了!”瓦妮莎打断克洛丽丝,她的眼中不是愤怒,而是恳求,“我不想听到她不好的话,就算我求你……母亲病逝后,是她将父亲的遗产带给我,照看我直至成年,无论她再外面怎么样,都是我的家人……”
克洛丽丝也想起维罗妮卡说在瓦妮莎小时候就与之相识了。
啧,老女人。
少女质问:“那她对我做的事呢?你也要视而不见吗?”
“对不起……”瓦妮莎深痛地表达歉意。
“唉,过去的就让她过去吧,”克洛丽丝又摸出一张名片,递到瓦妮莎手中,“我们无法掌控那些唯我的人,但是,我们可以将关怀用在弱者身上,让更多人生活在更公平、更美好的环境里,那些被拐卖、被压榨的可怜人是没机会讨论情爱的。”
瓦妮莎擦了擦眼睛,看了一眼名片上的地址,点点头说:“我会回乐园看看的,你是一个本心善良的人,克洛丽丝,以前的事是我对不起……”
瓦妮莎相信克洛丽丝以娇弱之躯走到今天这一步一定历经艰辛,当放下心中的嫉妒后,她是能想象出一个少女要走出黑暗的环境得付出多大的努力。
同时,她也默认了克洛丽丝的说辞——安洁琳,或许真的不如她认知中那样纯美体贴、温柔大度。
可那毕竟是安洁琳,瓦妮莎无法割舍。
“对不起。”她最后一次郑重道歉,“如果有需要的地方可以联系我,我知道,你是在做好事的……”
539.红宝石的买家
淅沥小雨浣去古灵都缀满灯火的妩媚,清丽素容一尘不染,石板路面升起一层袅袅的雾,积水在道旁的排水沟中叮咚流响,这样祥和的氛围很适合来上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坐在咖啡店中静静读报。
依文洁琳坐在紧锁的密室内,乔丽尔睡在她刚铺好的地毯上,她使用了安眠,眷侣一时半会儿不会苏醒。
她的桌上正躺着一本怪书,它的封皮边缘生着苍白肉齿,打开时像张着一张冰冻得毫无血色的大口。里边的书页出奇干净,光滑似柔软的金属,而非植物纤维捣出的纸浆。
依文洁琳用蓝墨的钢笔在上面书道:太阳教会已经将影响力扩张至深界,他们与星辰教会似乎达成某种交易,被允许建立教堂和教养所。这很不符合烈阳而今的态度,再则,他们于深界的代言人是一位疫医,如果他们真的与深界最活跃的大势力之一搭上联系,这对教会的深界战略或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干扰……这可能吗?那个疫医相当怪异,她对上界有相当程度的熟悉,但迄今为止,有记录的疫医最远也仅抵达过下迷雾层。
咬着笔帽,依文洁琳蹙眉思索。她选择来深界工作,为的就是远离家庭烦扰以及上界愈发混乱的局势,浮星海很好,自由、无拘无束、生活充裕。依文洁琳不认为灾难真的能威胁到这里的根基,哪怕古灵都真如那个女孩所说会有无数凡人罹难,天枢也会在短时间内碾平一切风浪。
相较于古灵庭的党争、腐化修道院或别的邪教作祟,依文洁琳觉得,教会或许会更关注太阳教会这一盟友的举动。最后落到她头上的工作量将是成倍加重、无比艰难。
灵母在上,她实在不想和那个疫医少女打交道,疫医少女似乎站在多方斗争的漩涡中央,而依文洁琳最讨厌斗争。
思来想去,依文洁琳最终有能力抹去书上的文字,她从架子里翻来最新的报纸,有选择有添加地誊抄上去:腐化修道院已经借着深渊的力量在深界滋长,他们似乎在古灵庭利用天枢大选谋划什么险恶之事,我的线人查阅了浮星海的历史,值得关注的是,两百多年前毁灭土著帝国的瘟疫似乎在近海的邪教献祭中重现,我认为沸沸扬扬的贩奴案与之相关,在这个混乱阴暗、古神沉眠的世界里,高位者们理所当然地用奴隶做仪式和施法材料去获得眷顾和力量……
写完之后,她往书脊处轻轻一拍,怪书逐渐合上,迅速淡化为不可视的灵体,钻入与物质世界交叠的灵界夹缝消失不见。
依文洁琳又拿出一本小怪物书,继续写:
“亲爱的戴安娜姨妈,我再次收到家族发来的信件,这常使我心神不宁,我担心那些封建又刻薄的亲人派仆臣抓我回去,把我桎梏在暗无天日的婚姻里。上个月我嵌合了新的技能,然而我失败了,我做梦都是一场场噩梦般的婚礼,穿婚衣的却不是乔丽尔。
“抑郁的复发严重影响了我日常的工作与冥想,我真担心哪一天就死于诅咒,或被家人们逼至绝路,我再也受不了,请容许我请一次无限期的长假,我想和乔丽尔去星都进行疗养,请不用为我担心,那里有一座灵魂神庙,我会在庙里涤净自己的惶恐和焦虑……”
放下笔,依文洁琳看着小怪书消失的夹缝思索。
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在天枢的庇护下,星都的安全性远胜寻常奇观,两百年来的犯罪事件不超过一百起,且严重刑事案件的成功率为零,没有任何受害者在其中罹难。唯一的麻烦是那里是星辰教会的朝圣地之一,非星辰信者想要久居会程序有些小繁琐。
收回思绪,依文洁琳走到一台鸟首制成的银白机械前,将其放入喙中扫描。
……
“那个家伙一定是听到我的名字后害怕报复,”离开珠宝店的薇曼得意洋洋地说,“她假惺惺的道歉可骗不过我的眼睛——我不是那么好骗的!”
克洛丽丝说:“不要将别人想得那么坏。”
“算计克洛丽丝的人就是那么坏,”薇曼气愤地说,“哪怕我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这一点也决不大度!”
出门的两个人身上多了几件闪闪发亮的首饰。少女右耳换了一只泪滴般的苍蓝耳坠,另一只则挂在薇曼的左耳上,意外般配。
克洛丽丝拎着提袋的手腕上是一串缀着炽金红叶的手链,摇晃起来时沙沙脆响,另一半——理所当然地在薇曼腕上。
薇曼指着少女的拇指问:“克洛丽丝,你怎么总戴着那枚戒指?”
克洛丽丝露出丝织手套外的虚空之戒,白色的戒环上镶着一只漫画般的兔子脑袋。
“怎么?”
“风格好怪。”
“这样呢?”
说话间,兔子脑袋竟然嬗变为喙口尖锐的半端鸦首。
“原来它可以变形!”
薇曼试探性地触了触,所摸到的,却非眼中看到的形象。她眼中写满困惑。
“好了,”克洛丽丝收回手,“现在我们去炼金店买些材料。”
“欸?我们不先到处逛逛吗?反正那只精灵说过会帮忙,我们可以省下许多去其它门店的时间。”
两人沿着屋檐步行时,前方出现的道路正拉着警戒线。一个个警员拦路封锁,他们头戴防毒面罩、身着绘制暗金秘文的防护服,禁止行人出入。
克洛丽丝织上透气的面罩踮起脚套在薇曼下半张脸上,问一边的路人:“怎么回事?”
路人回道:“听说是锦鲨会社死了一屋子客人,现在不让人进出。”
“嘟嘟嘟嘟嘟——”
还穿着普通制服的警员吹响口哨驱赶围观的人群。
“走吧,克洛丽丝,我猜里边爆发了危险的诅咒,”薇曼说,“我认得那个衣服上的秘文,就是削弱恶咒的范式。”
克洛丽丝点点头,刚回头走了几步,忽然仰起脸来——锦鲨会社五楼的阳台内隐约能看到一名长相方正、身材魁梧的警长正在与同事交流。
薇曼注意到少女的异样,关切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克洛丽丝摇头,“我们走吧。”
锦鲨会社,五楼。
“马尔科,你不是在调查欢愉之乡的那桩案子吗,这才一天就有眉目了?”头戴防毒面罩的警长好奇地问,他伸手拦住想要靠近的马尔科,“小心,里面的东西是活物,正在借着尸体发芽,虽然你的实力远胜于我,但我劝你还是穿好防护服。”
马尔科点点头:“不用担心,”他走上前,敲开打火器靠近,“这是与欢愉之乡一样的事故。”
“一样?欢愉之乡发生了什么?”
“夜总会一名舞女被这种东西寄生在衣柜里,她被发现时仍旧存在意识,但内脏已经被蛀空,成为这些白色孢子的繁衍温床,”马尔科淡漠地说,“还有一名舞女失踪,她的房间干净得像是被家政公司和废品收购站舔过一百遍。”
“这可真是……”警长无语摇头,“我记得你应该在调查泥坞的邪教活动,两者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马尔科面无表情地说:“大概率是。”
“好吧,上头目前定的是什么级别?”
“四级危害……”
就在这时,那些寄宿在肉壳中的孢子陡然爆碎,化作无数更微小的粉尘朝马尔科飘来。
“嚓。”他擦响打火器。那些粉尘似乎立刻凝固了。
“嚓。”又是一声,粉尘缓缓后退,收缩,被吞回孢子里,回到繁衍之处的状态。
“嚓。”再是一声,尸体表面的白色之物渐渐退去,一个更原始的芽孢浮出死者的胸膛。
“嚓。”火苗燃起,直接将孢子焚烧殆尽。
“你直接给烧了!?”
“欢愉之乡的样品被奇美拉研究院带走,他们要求我留下更多样品,”马尔科平静地看着尸体燃起来,“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不能让这东西留着继续传播。”
“好吧……你认为它会发展成什么级别?”
“四级凶祸或者厄难,远胜于尤利森·索伯图斯后的大乱,”马尔科冷着脸,“虽然警部严令拒绝那帮鸟人涉足,但消息被人走漏,我想他们已经在路上了。”
厄难在无人遏制的情况下往往能席卷一片空域,部分甚至能无视空间的距离。即便古灵庭有星辰教会监视,还有众多古老强大的势力,全面爆发的厄难依旧会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如果不能对症下药,就算是半神也只能对蔓延的灾难束手无策。
“嗯?”马尔科忽然望向窗外,他眺望鸭子般散开的人群,视线放在一个越行越远的女人背影上。
“怎么?”
“没什么……”马尔科摇头,“带我看其它几个房间,这种东西必须扼杀在摇篮里,那些搞研究的蠢货的意见无需在意,我会向部长说明情况的。”
离开事故地点的克洛丽丝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方脸警长的模样,她的一缕意识进入梦境中的水狱,指着幻象问:“薇薇安,你知道这个人么?”
“条子?”策划正在翻阅沃尔茜传来的情报,克洛丽丝的出现让她愣了一愣,很快摇头,“我不可能认识每一个人。”
克洛丽丝讥讽道:“就这样你也配称策划?”
策划的心情晦得像泥潭,她强颜笑道:“命运无时无刻不在变化,我只能通过局部的干涉影响大的走向,需要收集相当充足的情报,即便如此……”她深深看了少女一眼,用乖巧谄媚的神态说,“薇薇安也不是次次都能大功告成的。”
“那就算了。”克洛丽丝消失在水牢当中。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
策划怒不可遏,她在心底叱骂“小贱人”,狠狠跺了三脚,重新躺回床上,加了一杯奶茶。
街上,薇曼对克洛丽丝说:“克洛丽丝,让我来撑伞吧。”
少女有些心不在焉:“为什么?”
“这样你就可以挽着我的胳膊!”
“……”克洛丽丝沉默一瞬,没有拒绝,“好。”
她看着天空晴朗的云雨,虽然格外澄澈,但蓦然觉得,这不像什么好兆头。
……
伊丽莎白珠宝店的密室内,绒肤秀美的乔丽尔从床毯上恹恹坐起,看到依文洁琳正用大怪书翻阅着厚厚的卷宗目录,想不起自己为何在这里:“伊娃,这是怎么回事?”
“出了些状况,我封印了你前两个小时的记忆,”依文洁琳合上书,走到地精跟前为她梳理鬓发,“我订了去观星市的船票,下个星期我们出去度假。”
“呃,好的……”乔丽尔下意识答应,但仍旧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
依文洁琳耸了耸光洁白皙的香肩:“你知道今年是大选年,情况比以往特殊一些,可能会复现尤利森·索伯图斯后的小乱况。”
“尤利森·索伯图斯……是谁?”
“革新党创始人,第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届天枢大总统。”依文洁琳温柔地回答,递上一杯热茶。
乔丽尔抿了一口:“天枢总统不是只能做两届吗?”
“是的,所以星辰教会联合开拓党将他放逐了。”依文洁琳笑着说。
“我不明白,乱况是什么?”
“无非就是总统候选人被撬棍砸烂头啦、被发现用自己的长舌头吊死在家门口的苹果树啦,被人灌满溶解剂倒进马桶啦……”依文洁琳无所谓地说道,“当然,这个过程中普通人总是会被殃及池鱼,所以古灵都乱了很长的时间,若非星辰教会维持基本秩序,整个浮星海的治安都成问题。”
“喔……”乔丽尔缩了缩脖子,躺进依文洁琳怀里。她已年近三十,但依旧像一只小兽,“你现在在做什么?”
“一位客人要我帮一件饰品追溯来历。”
“你查到了吗?”
“它的最后一任买家是在里恩市分店,一位姓阿万卡的女士,”依文洁琳抚着乔丽尔的绒发说,“但我刚刚请里恩市的员工回访她家的地址,发现已经换了一家住户……阿万卡女士失踪以后,她的父母抵押了房子悬赏寻人启事,唔,我正在看当时的卷宗,很快就有头绪了。”
540.关键线索
克洛丽丝和薇曼在附近的射击俱乐部闲度了一个上午后,便去临街的炼金行买了数十斤特性各异的矿材与元素结晶。
这一年多来少女一直很忙,除了日常的冥想和不夜城事务外,她还要缝制影偶,随同亚里恩特学习医术,对自身特性的开发有所欠缺。
虽然碍于虚空之触的不稳定干涉,在克洛丽丝手术床上移植灵脉的小白鼠大多已经去了天国,但这锻炼了少女的灵性,使她能更敏锐地查知危险和神秘特性的缺陷。
【裁缝】的底层特性本就是拆解与缝合,这与【手术师】在形式上存在不同,最终是殊途同归的秩序类神秘。若进一步用四大神源的逻辑去解析,这体现了神秘特性交互过程的“流动性”。
当然,根据《石匠会启示录》所言,四大神源进一步分裂后,无数神秘特性与一切事物不断进行融合与再造,本身也不是那么泾渭分明。
【影偶医生】本质上并不算【裁缝】的上位,只是对【裁缝】的进一步融合,因此与【裁缝】同视为【危害】。古灵庭正好资源丰富,克洛丽丝让薇曼付款,打算回去后便学习【裁缝】相关的辅助魔法,强化对物质的抽解,一如她当初通过辅助魔法为【幻影】增加声音,是对灵脉象征的局部进化。这不会显著增强少女神秘性的强度,却可以更从容地应付复杂局面。
傍晚,克洛丽丝如时返回伊丽莎白珠宝店。
员工们下午四点便进入打烊状态,这个时段里,有钱人们已经开始筹备夜间的社交和娱乐,基本无人光顾了。
“你找对地方了,”贵宾室内,依文洁琳将项链交给克洛丽丝,同时递上一沓资料,“这枚红宝石的确是我们的工匠制造,它两次被抵押回珠宝店内,最后一任买家是里恩市的高中毕业的阿万卡女士,在二十六年前,这枚宝石当时还镶在胸针上,据说是阿万卡女士参加毕业舞会的礼物。”
“这么详细?”
“当然,我们很……唔……我们很关注客户的使用体验,许多珠宝本身便附有神秘特性,收集客户反馈也是我们的工作之一。”依文洁琳微笑着解释,“我请警部的朋友查询了阿万卡女士的失踪案件,发现她和一次陈年的贩奴案绑定在一起,如果不是星辰教会的执法局正好在打击一窝空盗,她们很可能一辈子都要烂在那个贼窝里。”
“她现在在哪里?”
“很遗憾,她过世了,死在暗无天日的奴窟中,”依文洁琳怜悯地说,“都卫队甚至没有带回她的尸体,只是在执法局毁灭空盗后顺藤摸瓜找出一串贩奴名单,阿万卡女士的名字就在上边。”
“那么这宝石……”
“我也不知道它最后落到谁的手里,既然它能回到古灵庭,可能曾经在某位被解救的女奴那里转手过,”依文洁琳耸了耸肩,“我今天可是忙活了一整天,就知道这么多。”
“我知道,肯定是那个女奴将红宝石赠予了尤瑟琳!”薇曼灵机一动,如有神助,“她们肯定都和罗德安·坎普斯扯上过关系,只要我们查清尤瑟琳的履历,就能顺藤摸瓜找上那个女奴,查清事件真相!”
依文洁琳和克洛丽丝干瞪着眼,最终,她无所谓地说:“别的事情我不清楚,小小姐,我今天做了这么多事情,难道你不打算给我一些报酬吗?”
克洛丽丝慎重地问:“你想要什么?”
“嗯……”依文洁琳想了想,娇媚一笑,“暂时不清楚,就当你欠我一个人情如何?”
“没有利益支撑,人情是最经不起推敲的东西,”克洛丽丝板着脸,“而为了利益,亲姐妹也可能在背后捅刀子。”
“我会吗?”依文洁琳无辜地说,她眼巴巴地望着少女,“我并不在意你们做什么,这对我是无妄之灾。”
薇曼也意识到自己嘴瓢,她瞥了克洛丽丝一眼,急忙补救:“只要你严格守密,我以利萨拉本的名义作担保,我欠你一个人情!”
依文洁琳看着少女。
克洛丽丝松口道:“我欠你一个人情。”
告别依文洁琳后,克洛丽丝与薇曼重新撑伞走上马车,此刻行人渐稀,但和古灵庭外的其它城市相比依旧灯火繁芜,只是人们的夜生活从街市走入温馨的家庭和聚会。薇曼愧疚地说:“对不起,克洛丽丝……”
“没关系,她如果真的想插刀子,这个案件反而不是什么大事。”克洛丽丝安慰道,“但你欠我一个人情。”
“我可以欠你一万个人情!”薇曼轻松下来,“我愿意为挚友做任何事!也包括……”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俏脸微红,愉悦地哼起了小曲,驱车向前。
“作为明星尤瑟琳的履历并不难查,仅小道报纸中的绯闻杂谈就有一大堆,其中讨论度较广且证据最充分的传言是关于尤瑟琳的童年,”薇曼用缰绳偏移马首,操纵在长鬃下的按钮和扳机控制速度,“有人说她出身欢愉之乡。”
“妓女?”
“呃,虽然欢愉之乡是最污秽的地方没错,”薇曼犹豫说道,“但没有任何明确证据指证一个人的清白以前,我不想无缘无故去为别人盖棺定论,出身欢愉之乡并不等于做妓女……”
“可你之前对瓦妮莎·费洛尔就言之凿凿。”
“因为她敢和克洛丽丝作对!”薇曼抬高音调,随即委屈地说,“这又不一样嘛。”
克洛丽丝相信了薇曼的说法——
虽然红玫瑰总是对旁人抱有轻蔑态度,但她同样是轻信于人,或者说,以“行”取人。只要彬彬有礼、态度随和,就算是暮星岛时遇见的布莱恩·罗布森那种人也能三言两语把她骗过,不过,如果一上来就粗鄙莽撞,薇曼只会将对方骂得狗血淋头。
不以貌取人,这种特质出现在薇曼这种大小姐身上似乎是一种奇迹。除却克洛丽丝,任何翩翩美人和英俊公子她都一视同仁,当作聒噪的苍蝇和蚂蚁,甚至于,她对克洛丽丝产生好感本身也不是因为少女的姿容。
但薇曼的缺点也很明显——她总高高在上,即便对人表达怜悯,也属于居高临下的施舍。
薇曼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克洛丽丝陷入思索。
阿万卡的案子直接接受对象是星辰教会的执法局和古灵都都卫队,其次是警部。询问莱曼和苏妮不失为一个主意,或干脆一点儿,直接去幻梦境找到执法局的局长桃香。
但基于某些原因,克洛丽丝暂时不想接触星辰教会,于是她说:“去空港,我要先回公会。”
……
古灵都正在降雨,灯港市则晴朗不少,灯火通明,与山峦耸立的巍城像一座静默的钟,仿佛时刻都有震天彻底的雷鸣从其中爆发。
“不愧是你,竟然早就握有关键线索,”接待克洛丽丝的依旧是圆桌议会的白夜议员,杜威兰·洛斐将资料迅速到手,说道,“尤瑟琳出生在欢愉之乡的榕河社区,那里曾安置了许多无法脱离正常生活的贩奴案受害者,在没有任何衣食保障的情况下不少人从事了他们最厌恶的行业。”
洛斐态度儒雅随和,波澜不惊,仿佛说着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探险家公会也有当初的案件卷宗,和阿万卡呆在一个奴窟,后来定居在榕河社区的人有十三位,九个女人,四个男人。”
“男人?”
“以及若干闪角羚羊和一头白斑黑熊,”洛斐微笑着说,“许多时候,人比牲口还容易堕落。”
“我明白,”克洛丽丝揉了揉眉心,慨叹道,“所以我需要去欢愉之乡寻找这些人对吗,其中某个人可能接受或掠夺了阿万卡的宝石,也可能从空盗那里……然后他在欢愉之乡接触了尤瑟琳,将这枚宝石赠予?”
“这只是最理想的情况,但不失为一个线索,”洛斐说道,“我的一个想法是,既然尤瑟琳会将这枚宝石交给你,说明给予她的人拥有着罗德安·坎普斯犯罪的关键证据。尤瑟琳和这个人都为罗德安·坎普斯效命,只是后者有机会脱身……”他忽然微微摇头,“也可能早就死了。”
“尤瑟琳家人呢?”
“她母亲死于难产,没有父亲,”洛斐又推测道,“培养她的人十分关键,普通人很难从乐园和欢愉之乡那种泥淖里走出来,更别说成为大明星了,以尤瑟琳的姿容,大概可以在欢愉之乡的夜店做十年头牌……我知道这样很失礼,但现实就是如此,许多人最后都直接或间接地从那个行业中求生。”
“我明白了。”克洛丽丝点头。
正待少女打算离开时,洛斐突然说:“需要我帮你委派援手吗,他们无法帮你破获线索,但如果真的遇到危险,这些身经百战的超凡者能解决绝大部分三级凶祸以下的局部灾难。另外,根据古灵都警部封锁的消息,就在昨天,欢愉之乡爆发了一场事故,一名舞女被白色的活物寄生在衣柜里,芽孢一样的增殖物啃食了她的内脏,然而她的大脑依旧活跃。”
白色的活物……
克洛丽丝眯起眼,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苍生。
可苍生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刻犯事?
按照薇薇安的推断,苍生的目的应该是辅助格莱曼奇手下的候选人参选,最终获得天枢之中灾兆纪图的线索,根本没有行凶害人的必要!
“不必了,但我会注意的。”克洛丽丝微微摇头。
离开会客室,克洛丽丝特地去盥洗室洗了个手,顺便用苍生面具呼叫起卡洛森。
少女记得他的面具名字是绿萝爵士,遂加以补充。
亚里恩特说否决珊娜的神降仪式后万灵救主将进一步沉睡,届时这样的联络方式很可能失效,在此之前,能多用一次便多用一次,算是省了路费。
卡洛森正推着珊娜的轮椅在生命树下散心,他身边跟着一个移动的平台,里面正播放着法琉琴斯治愈人心的歌声。
“珊娜,稍等一下。”
他似有所感,走到了草木茂盛的角落里。
男子瘦削的骨架固然从肩头生出一簇簇新芽,那些破壳而出的纤细藤蔓顷刻覆在颊上,宛若一只植物纤维编织的鸦首。
卡洛森的意识沉入面具的梦境联系中:“克洛丽丝,怎么是你?”
克洛丽丝开门见山道:“我在调查贩奴案,目前缺个帮手。”
“贩奴案?”卡洛森想了想这段时间的报纸,“是闹得沸沸扬扬的游侠们么?我听说后来不少人因为性犯罪被逮捕了?”思索一阵后,他又说,“好吧,我并不特别了解,这似乎牵涉到大选的斗争,我讨厌政治……”
“但你可以解救可怜的人,这并不冲突,”克洛丽丝撇嘴道,“你要治愈可怜人的贫穷和困苦,而病人现在就在眼前。”
“一个两个还行,”卡洛森苦笑,“除非我坐上布莱茨那个位置,才能多帮助一些人。”
克洛丽丝强调:“那你不可避免要涉足政治。”
“好吧,是我矫情了,要我做什么?”
“我需要你去欢愉之乡调查几个人。”
“欢愉之乡?”卡洛森讶异道,“和昨天死亡的舞女有关吗?已经有疫医前去调查了。”
该死的,这信息网太不对称了!
克洛丽丝在肚子里抱怨。
洛斐口口声声说警部严密封锁的消息,怎么现在看上去是个人都知道?警部是筛子么!
“并不是,”克洛丽丝无奈地将包括罗德安·坎普斯在内的大致经过叙述一遍,说道,“所以我要你帮我调查一把,而且,既然疫医插手了灾害,你刚好也可以打着除灾的名义行事。”
“那好吧,那种地方的确不适合女士……”卡洛森仍旧有些犹豫,“但这种瓜田李下的事情你不能透露给奥莲,她私底下疑心很重。”
“保证不会,而且你也不需要过于忧虑,”克洛丽丝安抚道,“毕竟你要去的区域可能看不到半个女人……”
541.欢愉之乡
欢愉之乡座落于里恩三市和古灵都对角线的大平原上,交通发达,往来便宜。取该区成立时的涵义,早年应是“快乐且幸福之地”,但随着时间流逝和红灯产业的聚居,这一词性也逐渐变为而今的暧昧之色。
在古灵庭二十个行政区划内,欢愉之乡是唯一娼妓合法之地,逾五万合法从业者在此谋生,绝大部分来自古灵庭以外的浮星海其它地区,或是更遥远的空域。哪怕这看上去是地方法律允诺的合法产业,也不乏自愿得利者,但背地里,这种事情总免不了人口贩卖。尤其当一个人并非天枢公民时,就算叫破嗓子求救,被送进精神病院的概率也比重获自由的概率更大些。
克洛丽丝用线略微修饰了容貌,报童打扮,颈上挂着一副相机。她将薇曼留在古灵都的住宅里,身边只有神色阴翳的卡洛森。
“这种地方另一个的肮脏之处,大部分从业者攒下的钱最后都得还给医院,然后带着难以痊愈的传染病流浪街头,死在垃圾堆里。”
“协会不治疗这些人么?”
“医生治病也需要成本,协会不会盲目做慈善,何况,”卡洛森面朝着灯红酒绿的入口,默默点燃一支烟,好笑地摇了摇头,“何况我们是财阀,无论哪一派都需要仰仗金钱的力量扩大影响力。”
“我不记得你有吸烟的习惯?”
“瓦莱汀香草,有麻醉的功效,精神疗愈时也可以进行安神催眠,”卡洛森说,“燃烧的养分会进入【回音秘蔓】,一定时间里成为我随时可以回放的能力,当我受伤时也会和其它草药成分聚合并释放出大量麻痹性毒雾,形成不错的防御。”
“但不必以这种形式?”
“一来是烟雾更有益于渗入灵脉,不会过急过缓,二来是做做样子,或许能表现得像一名成熟的嫖客,三来,”卡洛森笑着摇了摇头,“可以帮我集中注意力。”
“集中注意力……?”
“我九岁时,被一群大男孩按在排水沟里,他们捏着我的鼻子,拾起地上未尽的烟头往嘴里塞。”
“抱歉。”
“这不值得抱歉,乐园才是大部分城市的常态,我想你从来不会少见这样的事情,”卡洛森摇头,“听上去有些丢人,但我并不在意这种事……”话至一半,他苦笑道,“其实我只是有些紧张,这可比被一帮空盗抓到船上艰难多了。”
“放松,你只是执行公务,”克洛丽丝打开一张欢愉之乡的行政图,上面用不同色块进行了标注,她说道,“尽管这不是什么好地方,但不得不说产业分工十分明确,”少女指着中央最大的绯色,“已知目标的工作地点在上面有所注明,他们大部分位于宿晨市,并非每个人都从事性工作。榕河社区在西边,那么我们以穿过宿晨市的羽蛇河为界限,你去东边。”
卡洛森点了点头,好奇问道:“这些颜色标注都是什么意思?”
少女指了指西北角的一小片白色:“水仙街、百合区、曼珠沙华,女客服务女客的场所,有一位目标在那里工作,”她又指了指东南角的男色,“与之对称的,鹰之庭,三位男性目标在那里工作。”
“呃,那这里呢?”卡洛森指了指毗邻宿晨市北边的深紫色,上面绘着一副王冠。
“女王区,有钱的女人经常找你……”克洛丽丝大量一番卡洛森贫民窟出身,如何也算不上英俊的样貌,改口道,“找小白脸的地方,那里没有我们要找的人。”
“这个?”
“地精街和矮人街,不过差别很大,所以这里做了对立的色块区分,”克洛丽丝解释道,“除了贪婪狡诈的遗传特质外,地精普遍柔软、娇小,看上去人畜无害;而矮人的骨骼与肌肉密度是寻常人类数倍,强勇壮硕,是欢愉之乡的异类,大部分矮人都是自愿到这里工作的,很难说到底是谁服务谁。”
“这个荆棘……?”
“我猜是把你拴在刑具上,用鞭子狠狠地抽。”克洛丽丝翻了一个白眼。
卡洛森擦了擦额头的汗:“这个画着蛇脑袋的是蛇人区吗?”
“蜥蜴人,兽人作为亚人种,通常被视作泛人类不会刻意区分。”克洛丽丝摊了摊手。
“我要去这种地方?”
“没错,还有一个目标,他在这里做项目经理。”少女又指了指东向靠近鹰之庭的极小极小的紫黑色色块。
“这脑袋看上去像是什么受感染的人类……”
“禁区是欢愉之乡唯一一个彻底没有人权且公开贩奴的地方,”克洛丽丝轻轻耸肩,“深潜者、食尸鬼、水母人、恐魔幼崽、九足腹首人面蛛……”少女的眉头越蹙越深,最后打断回忆,“你去了大概会知道得更清楚……不要想得太糟糕,至少有一半客人是采集神秘材料的研究者。”
“就是说还有一半……”卡洛森将烟草嚼入口中,止住反胃的趋势,他忽然发现相比起乐园,欢愉之乡才是真正的地狱,“你都是从哪儿知道的?!”
“探险家公会。”克洛丽丝将一份地图交给卡洛森,扭头往西边而去,“我期待你的好消息,卡洛森,”她忽然停下脚步,补充道,“谨慎使用能力,我白天就不小心撞见一只灵魂教会的精灵而露了馅儿。”
……
榕河社区位于羽蛇河的支流上,因河中沙洲的一株老榕树命名。这里地处欢愉之乡的西南角落,住户大部分在欢愉之乡工作,直接或间接依附红灯产业极其生活配套生存,还有部分则是北里恩市的白领阶层,看中此地相对便利的交通和低廉租金。
少女走过热闹的商店街,在灯光不及的阴影中,她轻盈得像一尊幽灵,一路没有吸引到任何视线,知道再一次出现在灯火下时,几个星夜返家的报童才注意到这个站在路牌下的清丽女人。
少女戴一顶扁平的鸭舌帽,女士衬衣外穿着连身的背带裤,脚下踏着精致锃亮的皮靴,这副寻常打扮远没有许多欢愉之乡的女人妖冶,妆容甚至不比几位起早贪黑、眼高于顶的“里恩精英”,却反倒让人觉得更美。
“女士,请问你是记者吗?”一个热情的小孩上前询问。
“嗯?”克洛丽丝好奇道,“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因为你有照相机!”另一个小孩立刻说,“请问您能为我们拍张照吗?”
“闭嘴啦恩特,你不知道拍照很贵的吗!”
“当然可以。”克洛丽丝微笑着点了点头。
闪光灯下,“咔”的一声后,几个小孩子被映在成像的胶片上从相机下滑出。
克洛丽丝将相片递去,上面是一副副或惊吓或诧异或躲闪或好奇的神态。
“等一等,我还没准备好!”小孩立马抱怨,“你干扰到我了,法里尔!”
“这样更真实的情景难道不有趣吗?”克洛丽丝轻轻拍了拍手,说道,“好了孩子们,我已经为你们拍了照,现在回答我的一些问题如何?”
又一个小孩问:“是与尤瑟琳有关吗?”
克洛丽丝微笑着看去:“嗯?”
“每、每一个带相机过来的先生都会盘问一个叫尤瑟琳的女士,”她解释道,“像您这样的还是第一位。”
“我是尤瑟琳的影迷,”克洛丽丝温柔笑道,“想看看偶像出生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个口中叼烟、身材粗壮的妇人握着擀面杖远远走过来:“臭崽子们不回家磨磨蹭蹭什么,要我帮你们老妈进行管教、挨个拴在路灯杆子上抽得哇哇哭么!”
妇人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孩子们一哄而散,她瞪着克洛丽丝,对眼前年轻秀气的女子瓮声瓮气地说:“记者?”
“我是尤瑟琳的影迷,想看看她出生的地方。”克洛丽丝彬彬有礼地说。
“哼,这种事骗骗小孩子还行,”妇人转身离开,“如果你不想在深夜里被哪个人贩子绑走,我劝你趁早乘上去里恩的最后一班列车。”
“等一下!”克洛丽丝拉住她。
“嗯!?”妇人回过头去。
老实说她的样貌并不如何粗犷,只是身材壮硕结实得像一座花岗岩山,脸上多了几条横肉的褶纹而已,饶是如此,妇人铜铃般的一瞪仍旧让克洛丽丝吓了一个哆嗦。
少女平缓着有些颤颤的嗓音,她试图蛊惑:“我不是那些花边小报的记者,请相信我,尤瑟琳因那些恶劣的小道报纸不堪其扰,我想通过传记还原一个清白本真的她!”
只是,即便晋升时沾了魅魔的光,克洛丽丝在面对无感的人群时并不会显得多有魅力,所谓的蛊惑更不如专精此道的超凡者。
“哼!”妇人抽回手去,她看了一眼天色,说道,“我可以接受采访,但一个小时我要收十星元。”
克洛丽丝为难地说:“这是我一周的薪水了……”
“你倒是比皮肉生意还能赚钱,”妇人冷笑两声,头也不回地说,“那你就抱着你的钱袋子做梦去吧!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夜路上什么男人都有,而更危险的,还是找你寻求帮助的女人!”
“我出就是了!”克洛丽丝急忙叫住她,少女从钱包中摸出几张两星元的纸钞、排出几枚硬币,抓住妇人的手塞进去,急切地说,“这样就可以了吧?”
妇人捏了捏手中的钱币,她凶恶的脸忽然露出春风般的笑容:“那就和我进屋说罢,今天刚下了雨,外面风大,小心着了凉!”
穿过几栋破败的、晾满内衣和被褥的房屋,妇人带克洛丽丝来到一个三面楼舍环抱的大院,一群小孩正在沙堆里玩彩色的石子,见到妇人走过来,他们立马从坑里弹起来,战战兢兢立得笔直,左顾右盼不敢吱声。
“愣着做什么,报纸卖完了么,饭吃了么,吃了?”她一脚不轻不重地将最近的一个大个子踹翻,“吃了还不滚回教室里读书,你想柯希娅老师在这里过夜么!”
一些孩子飞也似地逃了,一些还有些发愣。
“卡琳,那群憨货以后还能靠体力做二三十年苦役,你是打算一成年就到窑子里卖肉么?”
“我、我要做一个水手!”卡琳挥着木剑忿忿地说。
妇人一把夺过木剑,用膝盖折得粉碎,吼道:“滚回家去!蠢货!”
不待女孩哇哇大哭的背影消失,她又看向另一个皮肤细嫩的男孩:“你呢,帕特里克?”
“我可以……”男孩想了想,说道,“做苦役!”
“不,你不会,”妇人狞笑着走过去,“鹰之庭有很多喜欢你这样白屁股的小鬼,用不着成年,让我想想,等你十四岁……不,十五岁……就会有一帮比我还壮的大老爷们儿围着,用一摞又一摞钞票扇耳光!很幸福,不是吗?”
男孩缩了缩脖子,眼泪簌簌地掉,他手中的铲子不自觉脱落了,边哭边往回木木地走:“呜哇哇——我不要去鹰之庭——我不想赚钱——”
妇人脸色重新变得明媚祥和,对克洛丽丝笑道:“就是这样,女士,您周薪能有十星元?你如此年轻,在报社肯定还有晋升机会……这可比大多数人卖肉都赚得多了,还没有一摞又一摞的特殊税单!这帮小崽子如果能比得上您一星半点儿,简直是这辈子的大运!”她刚走两步,又回头补充,“已经过去五分钟了,为了节约您的金钱,我们还是加快步伐吧!”
这也算时间?!
克洛丽丝对妇人的势利劲有了新的认知,不过她早已经不是十星元都还要拮据的流浪者了,只有三位数以上的金额才会让少女动容!
两人走到楼梯口,一楼的两个房间被打穿布置成教师,一只踩高凳、肤白毛美的年轻地精戴一副圆圆的眼镜,正一丝不苟地在黑板上写着板书。
“这帮小崽子的老妈聘了三位家庭教师,柯希娅老师是古灵都大学的高材生,教这帮蠢货一些简单的算术,”妇人笑了笑,“卡琳她老妈也是有点儿文化的外地人,休假时会顺带教这帮蠢货点儿外语。”
克洛丽丝问道:“这里没有星辰教会么?”
“星辰教会哪会来这种地方?”妇人摇了摇头,“十分钟了,咱们还是先上楼吧,节约时间。”
542.人、死人、食尸鬼
妇人的房间在三楼楼道口,四四方方的屋子堆满杂物,除一间私人的盥洗室外并未安置厨房等场所。
克洛丽丝四下打量,看到书桌上摆着一副相框,相片上,年轻约莫二十余岁的三旬大婶与一个胖乎乎的男人在甲板上正襟危坐,身前站着七八岁的女孩。
克洛丽丝问:“你在商船上做过员工?”
“我是帮厨,我男人是水手,”妇人从抽屉里取出一包烟丝,她给烟纸上满裹圆、用唾液黏合,再从围裙的口袋取出火机点燃,呋的一声悠闲自在,“我闺女在船上出生,几乎没怎么上过岸,后面遇见空难,也没什么机会再上岸了。”
克洛丽丝说:“节哀。”
“还是省一省吧,女士,对从未见识的陌生人怀揣多余的怜悯,不是敷衍就是真的脑子撞过列车,”妇人咳嗽一声,带着浓郁的烟草味道,咧着泛黄的牙齿说,“看在钞票的份上,你的好意我收下了。”
克洛丽丝看着桌面的一个登记簿,上面正写着每一家住户的信息:“你是这里的房东?”
妇人答道:“这栋楼是,空难之后,我在同乡的带领下来古灵庭务工,她们去了红房子里,而我……”她嘿嘿冷笑了两声,“我赚不到那个钱,就找了榕河社区的帮佣活计,当时还是大房东的奥博斯特夫人对我关照,她过世后将房产赠予我。”
“尤瑟琳认识她吗?”
“尤瑟琳是她一手教出来的,奥博斯特夫人很有人脉,不然也培养不出那样优秀的女孩。”
“那她为什么不将遗产给尤瑟琳?你现在是榕河社区的房东?”
“只能算管理员,其它楼的屋子在奥博斯特夫人生前就陆陆续续卖出去,一些早已离开此地房东委托我加以照看、收取租金,”妇人回忆道,“尤瑟琳走得一声不吭,奥博斯特夫人逝世时都没再回来,我不知道她们间发生过什么,或许仅仅是因为我再无处可去,奥博斯特夫人委托我照料此地。”
克洛丽丝检查了四周,并没有发现痕迹深刻的灵质,即便有,也大都是管理员大婶对着亲人的照片追忆。
那个叫奥博斯特夫人的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有可能是她在这里本身不存在任何强烈印象,而平淡的印象也随着时间渐渐难以捉摸,也可能是与之相关的老物件都被清理。同时,不排除奥博斯特夫人是超凡者的可能性。
克洛丽丝问:“奥博斯特夫人是怎么过世的?”
“生老病死,”管理员大婶皱起眉头,“你真的是来询问尤瑟琳的?”
“只是好奇……”克洛丽丝取出一张相片,上面是尤瑟琳佩戴过的红宝石项链,“这个你见过吗?”
“这不是……”
就在这时,煤油灯映照在她身后的阴影忽然放大,克洛丽丝的身形悄然浮现,趁其毫无察觉的瞬间窥入梦境——
与管理员大婶交谈的,一直是拟真的幻象。
根据管理员大婶见到红宝石的系列回忆片段,克洛丽丝可以断定她之前所言基本属实。
但管理员大婶没有提及的是,奥博斯特夫人在她的视角里一向是个行踪神秘的人物。社区的人们曾揣测她是哪个大人物包养后的情妇、或是年轻时掌握不少人脉的交际花,年老色衰后带着女儿住进这栋楼房里,还有人揣测她的实际职业就是鸨母,不少窘困的女人都在她这求过工作。
奥博斯特夫人在榕河社区的时间不算多长,除了偶尔教导社区里的孩子,她大部分时间里总是奔波在外,夜深才回返。
管理员大婶为其兢兢业业服务了近二十年,直到奥博斯特夫人逝世时,也不知道她真正的过往和现在。
而那枚红宝石,印象中则戴在奥博斯特夫人的女儿——塔利雅·奥博斯特——身上。
遗憾的是,塔利雅·奥博斯特紧随她的母亲在一场舞会大火中香消玉殒了。
“这不是塔利雅的项链吗?”管理员大婶的话姗姗来迟。
“咦,原来是别人赠予尤瑟琳的吗?”克洛丽丝恍然,她脸上露出一抹兴奋的光泽,“我拍了尤瑟琳每一次出席宴会的装扮,她的首饰、裙子、高跟鞋还有内衣!这枚珠宝她一直有佩戴,所以我想了解更多一些,你能告诉我吗?”
管理员大婶反感地皱了皱眉:“孩子们私底下的事情我也不怎么了解,何况尤瑟琳只是众多孩子中的一员,如果不是成为影星的事,我可能早已经将她抛在脑后了。”
“其他孩子呢?”
“他们被奥博斯特夫人培养成人,有的可能在外面事业有成,而有的,”管理员大婶看向窗外交相辉映的灯火,“最终还是回到了这个肮脏的漩涡里。”
得到想要的部分情报后,克洛丽丝告别了管理员大婶。她有七成把握确定奥博斯特夫人与被拐卖的阿万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和罗德安·坎普斯也存在相关性。
这条线索比那十几位幸存者更密切,美中不足的是,这一切似乎都随着奥博斯特夫人和她女儿的死烟消云散了。
怎么看怎么蹊跷。
克洛丽丝来到奥博斯特夫人与她女儿下葬的公墓,用幻影掩去踪迹,从虚空之戒中取出一柄材质不明的折叠式银锹。
墓地是灵类最活跃的地方,尽管会有除灵师定期祓除,但与灵界沟通的死亡之地总是容易汇聚灵质,随徘徊此地的参与记忆融合为新的灵类。
梦境行者虽无法控制灵魂,但能够比常人更清晰地看到一座座墓碑间飘荡的游魂。它们不具备意识,脆弱得阳光就能净化,只是在记忆融合的本能下徘徊。
克洛丽丝找到奥博斯特夫人的墓碑,心中告了声歉。
刚一下铲,她忽然听到旁边传来沙沙的声音,少女警惕地握紧银锹,发现不远处的墓碑正匍匐着一只衣衫褴褛、散发恶臭的乞丐。
为了避免待会儿闹出的动静引来麻烦,她乘着黑暗游过去,挥起银锹欲将其击晕——
“铛!”
金石般的清响在对方脑袋上响起。
“哎哟,谁!”
带着恐慌的声音,乞丐三五步逃得老快,然而脚下却突然被什么绊住,将他往回拖去。
借着微弱的星色,一张丑陋不堪、流脓生疮的面孔显露在少女眼前。
“尸鬼?”克洛丽丝诧异道。
丑陋之人骇然瞪着面前身披头蓬,浑身藏在阴影中的女人,他忙说:“我不是尸体,我也是来盗墓的,我也是来盗墓的!”
他将克洛丽丝当作盗尸体做研究的死灵术士了。
油灯的光辉映射过来,少女迅速伏进黑暗用幻象掩盖,尸鬼也急忙趴下,整个人倒进他刨出的棺材板里。
拄杖提灯的守墓人听到动静,来回巡视一圈没发现异常后,他用木杖在坟茔前敲了一敲,诵念悼文,待飘荡的灵类逐渐安抚下去后这才离开。
尸鬼从棺材里爬起来,他左顾右盼,只见少女脸色阴沉地从阴影中走出。
“我不是尸鬼!”他低声求饶道,“我是食尸鬼,我叫奥尔·冈多雷!”
克洛丽丝沉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无论是尸鬼或食尸鬼,有智慧或无智慧,通常都不是什么好类,杀了也就杀了。
“我在进食……如果您需要新鲜的尸体做实验,我可以帮你嗅出下葬不久的坟墓,我生活在古灵都下水道,我是合法公民,我……”
“合法?”
“至少官方是默许我们存在的,”冈多雷低声说道,“我们是下水道的清道夫,为这座城市清理污秽,我们是生态链的一部分,就像食腐的蛆虫和蟑螂,您只管盗您的墓,咱们各走各的路,谁也不打搅谁,嘿、嘿嘿……”
他讪讪笑了两声,听上去阴风阵阵。
“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呆在下水道?”
“我感觉到了什么东西,我不知道,食物们突然变得十分诡异,”冈多雷目中流露畏怯,“从赞礼教会到来后我就一直不安,通道里的老鼠和蜘蛛见我时逃也不逃,好像在引诱我将它们吃下去,我的父亲精神变得失常、好像在抗拒什么幻觉,我的兄弟总是对着墙壁发呆,我的姐妹开始修剪自己引以为傲的腐肉,直到昨夜,一支警部的行动队在下水道展开大清扫时,我听到我的妻子们说着奇怪的话,毛囊中蠕出白色的虫子,我就再也不敢继续呆下去,立刻趁夜逃到地表了!”
“赞礼教会又是什么?”克洛丽丝感到头疼。
她是真的不想近距离窥视食尸鬼的记忆。他身上的污秽像是在化粪池泡了一个世纪,而他的记忆一定比其本身恶臭万倍!
如果能操纵灵魂,就可以直接强迫这种邪物交代得更详细了!
“不知道,他们藏得很严,如果不是一个奇奇怪怪的男人要我们警惕,我们还不一定会发现这些邪教徒!”他喃喃道,“太可怕了,简直太可怕了……”
“也就是说,你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就逃出来了?”
“是、是的……”
“那么你没用了。”
克洛丽丝冷笑着,密集的罗网从大地腾起,就要将食尸鬼绞碎。
然而冈多雷忽然怪啸一声,他奋力挣断被束缚的一条腿,腹部的液囊带着绿莹莹的腐毒辐射骤然四射,灵感预兆比先危机一步到来的克洛丽丝立刻进入阴影,径直退到二十米外!
食尸鬼借着腐毒灌注的力量肢体膨胀,他瞬息一跃便有十数米之远,拖着散发恶臭的血液和毒液狼狈而逃。
“什么人!”警醒的守墓人将长杖换成猎枪,他提着油灯没有立刻进入墓地,而是操使着一只无意识灵类进内巡查。
克洛丽丝暗骂麻烦,最终舍弃追杀尸鬼,她出现在守墓人背后,后者刚一扭头,迎面便是“砰”的一声闷棍。
掩去多余的灵质后,克洛丽丝将守墓人拖入墓地。
对方的神秘性十分微弱,仅仅是移植一个危害级【守夜人】特性的程度,将食尸鬼造次的虚假记忆植入守墓人梦境后,少女召唤出数十只消耗性大型布偶开始徒手挖坟!
就算警察最终可能调查到自己头上,但在她彻底查清贩奴案前,只有先栽赃到食尸鬼头上了。
心中再度告了声歉,克洛丽丝撬开了奥博斯特夫人的棺材板。
尸体早已腐烂成枯骨,一层薄薄的皮肤还贴着骨架,她穿着生前的华服,浑身散发着珠宝光气,贵态逼人。
“没有什么独特的下葬品,”克洛丽丝喃喃自语,“也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不对。”
这具躯壳太空了。空到没有任何灵魂碎片的残余——尽快大部分人的灵魂会随肉体的枯萎溶解为最原始的灵质回归灵界,但终究会有一部分留在现实,具体情况要取决于死者生前对现实的执念。
克洛丽丝翻开尸体后背,沿着皮肤的每一处纹理进行查验,最后在其后颅到脊柱的部位发现明显的手术痕迹。
普通人用不着这样骇人的刀口和伤疤,这般丑陋的痕迹通常来自于学艺不精者的灵脉移植。
谁抹去了她的痕迹?
克洛丽丝专注地感知着尸体,终于在比蜉蝣还微弱的灵质痕迹中察觉到一缕记忆——
女人,衣衫褴褛的女人,惊恐神情戛然而止。
那个女人不是少女已知的任何一人,但她戴着与奥博斯特夫人相同的黄金耳坠。
“薇薇安,你能感知到些什么吗?”克洛丽丝将策划唤出来透气。
“唔好……”袖珍策划的灵体以落到克洛丽丝肩上,立刻瞪着满地狼藉惊诧道,“你、主人你怎么灰头土脸,把别人棺材给掘开?!哎呀,她的衣裳怎么都被你脱掉了!”
看似天真无邪、无比顺服的腔调,实际上是策划想方设法讥讽克洛丽丝。但意义不大,攻击性比棉花硬不了多少。
她满心骂着盗墓贼、恋尸癖,说出去时却没有丝毫直爽和硬气。
“啪!”
克洛丽丝一巴掌将袖珍灵体扇到坟头:“我赶时间。”
与此同时,几只布偶也掘开了塔利雅·奥博斯特的坟冢——
完全碳化、扭曲蜷缩的女子骨骸。
543.鹰庭
女人碳化的骸骨僵硬冰冷,克洛丽丝仿佛能看到她生前燃烧的极痛。可是与奥博斯特夫人一样,这具尸体并没有呈现出强烈的灵质。
久远的记忆已经深藏与物质世界与灵界的夹缝里,只有技艺更精湛的超凡者能够找寻。
克洛丽丝问道:“根据管理员的记忆,那场大火的死者超过百人,一些尸体甚至黏连成堆,他们怎么将塔利雅·奥博斯特给分辨出来的?”
“在这种大都市,殡仪馆的工作人员通常会标配死灵术师,”策划从土里爬出来,瞥了一眼被少女砸晕的守夜人,“哪怕没有任何灵质残余,他们也可以通过骸骨的天然联系从灵界召唤逝者的痕迹,当然……”她指了指尸体腕上的手镯,“也可能是特别的装饰品。”
“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她们相当‘干净’,”策划思索道,“她们是什么身份?”
克洛丽丝简单叙述了一遍。随后,策划手中抻开面团一样柔软的星元,她看了看夜空的天象,开始搓动星位。
少女忍不住问:“你究竟是如何进行占卜的?”
“‘命运’就是对一切可能的预兆,‘预言’是锚定我们需要的预兆,”策划说道,“星辰教会认为,每一个人都能在星空中找到与自我对应的星辰,而星辰间的作用则反映着它们即将发生的可能性,太阳绕着太阳、太阳也绕着银河、银河外还有银河,无穷无尽。每个人命运的可能性时刻在延展,可代表的星辰也不止一个,因此我需要在特定的时刻选择特定的已知星位去演算。”
“你能吗?”
“银河能,”策划委屈地声音中掺杂着暗暗的痛恨,“我的象征被银河眷顾过,主人。”
“我也被眷顾过,可我就不行。”克洛丽丝埋怨。
“因为您的特性并不涉及命运……”策划急忙转移话题,吹捧道,“神秘性越高的人产生的因果关系将越复杂,越是宏大的叙事便越难进行占卜,以我的境界,在主人身上就很容易出错。”
“办正事!”克洛丽丝噙着浅笑,“马屁精!”
“喔,”策划手中的星云突然散去,她说道,“这两具死尸似乎不存在多深刻的联系,主人,你确定她们是母女?”
“也许不是亲生的。”克洛丽丝皱眉。
“但只要她们有过亲密的相处就必然留下命运的痕迹!”
“会不会……”克洛丽丝揣测道,“是你的水平太次了?”
策划不确定地说:“也许?可能是梦境囚牢束缚了我的力量,要不主人将我放出来……”
她话音未落,克洛丽丝便捏着她的腮帮子将其灵体拎起来:“嗯?”
“我素素别的疯法,”策划灵体传出的信息都有些失真,她求饶道,“我知道该阻魔作了,阻人!”
策划身后浮现出一座瑰丽梦幻、银河盘绕的小门,里面闪烁着几个互相啮合的小小齿轮,随着咯咯的转动声,克洛丽丝隐约看到几缕丝线从两具尸体的物件上升起,绞入转动的齿轮之中。
门内书写着:这个世界从不存在万无一失的犯罪,抹去痕迹者在今天陡然回忆起她或许留下了某些疏漏……
“借宝石用一下,主人。”
克洛丽丝将项链递上去,一缕新丝牵连进去。
门内继续书写:奥博斯特的首饰上还存在着极微弱的女奴的记忆,罪犯显然与贩奴案相关,它想掩盖什么,可并没有斩草除根——尤瑟琳,和她的红宝石项链,喻示着一切并未结束。
策划的灵体剧烈颤抖起来,难以维持似的,她脸上却露出欣喜的颜色:罪犯察觉到它在奥博斯特墓碑留下的监视被人破坏,近日的新闻点醒了它,游侠和女星的事件早已众所周知,报纸上点缀尤瑟琳的那条项链,将成为它的一次败笔!
长舒一口气后,策划疲惫地对克洛丽丝说:“我预言时沟通到了罪犯的灵性,她还活着,藏在这里的某个地方。”
“她?”
“在曼珠沙华,那里只有女人。”策划指着尸体说,“奥博斯特涉及贩奴案,而且与那个人一定认识。”
“为什么?”
“奥博斯特身上的首饰明显被‘洗’过一遍,但我依旧能从其中一件里看到某个女奴受害的残片,这可能是连‘洗’它的人都无法尽善尽美,”策划翻了个白眼,“红宝石也明显经过‘清洗’,您说它来自阿万卡,但我只能看到尤瑟琳的痕迹……不过主人,我无法保证我每一次的推断都正确,毕竟我只能提取情感活动相对深刻的灵质记忆,许多平淡的记忆它即便存在过,也模糊得像空气一样,不是我能抵达的地方。”
克洛丽丝问:“我如果现在去曼珠沙华,你能更清晰地给她定位吗?”
“她远比健全时期的我弱小,”策划咧着残忍的笑,“逮一只小老鼠或许会麻烦,但找到老鼠窝还是很容易的。”
克洛丽丝点点头,开始将掘开的坟墓挨个撬开棺盖。
“主人,您在做什么?”
“我无法洗掉守夜人的记忆,将这里复原也很费时间,那个食尸鬼留下了太多的毒液,”克洛丽丝刨着坟头,摇头道,“虽然很对不起这些逝者,但这是食尸鬼做的,他挖了一个个墓寻找新鲜尸体,与守夜人对峙并将其击晕后逃脱。我给守夜人植入了相关记忆,虽然朦胧得像做了一场梦,但考虑到大脑受伤,这反而可以增加可信度。那只食尸鬼说他是被官方默许存在,不敢杀有编制的人也很符合逻辑。”
“……”虽然自己的道德水平不好指责克洛丽丝什么,但策划仍旧想痛骂少女的无耻。
“对了,薇薇安,”掘墓的克洛丽丝手中不停,问道,“赞礼教派是什么?”
“……”策划沉默一阵后,摇头道,“不知……”
“你应该知道的,”克洛丽丝说,“古灵都附近出现了几起特别的神秘事故,而我最近对某个颜色比较敏感,食尸鬼提到的遭遇与那几起事故似有相似。”见策划默不作声,少女冷着眼,用叹息的声音说,“是苍生,对么?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样做?我以为你是条好狗,薇薇安……”
“薇薇安只是在回忆,”策划的灵体颤栗一刹,她仿佛预兆到什么可怕的惩罚似的,急忙说,“薇薇安想起来了,老师好像对薇薇安提到过苍生的一个缺陷!”
少女眯起眼,多出月牙似的笑意:“说来听听。”
“他曾经为了更进一步,在老师的建议下重塑了象征,缔造了属于自己的完整神性,【苍生】!”策划赶紧说,“但领袖死后,老师并未完成对苍生的许诺,没有灾兆纪图均衡神性,苍生包容的生命越多,他被同化的风险便越大。正因此,苍生每到一个地方,就需要赞礼教派信徒主动奉献灵魂去为他固化自我印象,但他做的通常十分隐秘,不会过分扩大赞礼教派的规模,一但教派被毁,他就像是大海上失去灯塔指引的迷失者。”
“这能杀死他吗?”克洛丽丝问。
“怎么可能!”策划摇头道,“狡兔三窟,再则,就算他失去所有灯塔,自我意志也不是那么容易溃灭的。”
“还有一个问题,灾兆纪图的领袖为何会被副席们背叛?”
“老师没与我讲过,但薇薇安能猜出一些……”薇薇安小心翼翼地说道,“正如苍生在阿兹伊卡帝国缔造的瘟疫,副席们需要注入宏大的灾难使灾兆纪图完整,而领袖的死,或许正应了老师的‘变节’。”
……
在克洛丽丝刨坟的时候,卡洛森已经快速造访了鹰之庭的几位受害人。魁梧壮汉已骨瘦嶙峋,恭谦饱学之人耽溺欲海,而获救者照片上娇滴滴白生生的少年,也已经体态成熟、唇生髭须,眼中时时刻刻流露出沉沦藩篱的忧郁。
不过,卡洛森并未从这些人身上获得什么有用的情报。当年的事已经足够久远,被人奴役的伤疤也早早淡忘,即便是卡洛森为他们撕开创伤后,最终也选择用香雾的催眠封印了这段记忆。
他的催眠手法极烂,但对普通人已经足够。
“感官深域。”
站在一座哥特风格、黑暗又张扬的城墙前,卡洛森咬紧了齿间的烟嘴,狠狠阅读了城门上的牌匾。
一想起克洛丽丝的描述,卡洛森宁可再去鹰之庭喝两杯酒,也不想涉足这种地方。
“这位先生,”门前的侍卫将卡洛森拦下,“我们这里谢绝外客。”
“呋,”卡洛森两指夹着烟嘴,将烟气吐在侍卫脸上,从大衣中取出一沓钞票,朝硬朗的面孔上羞辱地拍了拍,“你们这门槛是金子做的还是银子做的,怎么,我这出来买的还需要资格证明?”
侍卫彼此对视一眼,再看看卡洛森,这个瘦削而阴翳的男人一看就是驰色过度,没准还和那些瘾君子一样磕空了身体,但他无疑有钱、非常有钱。
“是这样的,先生,”侍卫赶忙解释道,“因为总是有猎奇的客人在我们这里精神失常乃至心力衰竭而亡,所以‘感官深域’采取会员引荐制。同时考虑到我们这里的对象都是珍稀生物,故此您需要签订免责协议——包括禁止麻醉‘玩偶’后盗取器官。”
“你们这里真有那么多变态?”
“呃,”侍卫一身甲具义体,魁梧威风,但面对卡洛森的问题仍旧显得腼腆且尴尬,他回答道,“我们这里的客人的确要比外面更包容一些。”
“要是我只是想看呢?”
“其实我们大部分客人都是这样,我们有正常的陪侍,也提供过激的演出,”侍卫盯着脸上的钱,耐心解释,“您可以在我们这里 玩到最柔情的绝色少年,也能体验征服野兽的滋味……”
“不坏。”卡洛森大笑着挥手一抛,纷纷扬扬的钞票洒落在地,他命令道,“我现在就要进去,看看你们是不是如传言那样名副其实!”
侍卫朝不远处衣装革履的男人使了眼色,后者立刻笑容可掬地走了上来,对卡洛森殷切道:“听说阁下想要体验‘感官深域’的服务?我可以当引荐人!”
卡洛森慵懒地打了个呵欠,说道:“我对你这种平庸的流鹰不感兴趣,不纤细,也没壮硕的肌肉……”
“不不不,我也是消费者,只是想和阁下交一个朋友,”他急忙摇头,“只是需要引荐时打点的支出不是一个小费用……”
“唱双簧玩儿我是吧!”卡洛森顿时怒目而视,一沓纸扇得对方头晕目眩,他阔步走了进去,侍卫竟未拦截,“带路!”
这样算是达成交易了。
和以色娱人的地方相比,“感官深域”这座小镇像是观赏异常生物的展园,客人们搂抱的陪侍多是体态健康的男性,或纤弱、或匀称、或强健,他们朝着护栏内的生物指指点点,挥掷筹码对着在大章鱼身上驰骋的巨大化演出者哈哈大笑。
卡洛森的【回音秘蔓】嗅到不止一种药品的味道,那些药品除了医疗用途外,通常也是瘾君子最爱。
“阁下感觉如何?”引荐人搓着手态度谦卑。
“只要我扔钱,那些人就会开始表演么?”
“没错,我们这里是绝对正规的场所,工作人员都经过神秘特化和改造,安全无虞。”
引荐人表现得丝毫不像是消费者,反而是诱人消费的托。也难怪卡洛森骂这些人唱双簧,他早已经看出来了。
“来点优雅的演出,”卡洛森对着街边一排排被囚禁展示、赤身无物的海腥味类人鱼,他的目的是接触这里的经理,于是摇头道,“我听说你们这里有几个妖姬相当够味。”这时,他指着悬挂在两盏路灯中央的大海报,说道,“我今晚要他。”
海报上是一个长袍猩红如血的男人,他的衣襟开至肚脐,肩宽背阔,健美而妖冶。
“红枫妖姬盛演!”引荐人笑道,“他可是我们这里出了名的舞者,春宵一夜值千金也不为过……而且,他还是感官深域的负责人之一!”
“去看看。”
听着展园里充满雄性气息的呐喊,卡洛森简直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呆下去。
演出的剧院座落在小镇一角的露天会馆,这里较外边正常许多,刺钉穿环的哥特男人来来往往声色犬马,他们发疯似地尖嚷舞蹈,撕扯抓挠着彼此的血肉,酒味药味腥味不绝,人流环绕的中央,一只没有皮肤的血红巨蛇盘绕在巨井之底。
堕落。这是卡洛森能想到的最直观的词汇。
欢愉之乡本就是堕落的土壤,而感官深域更适合堕落滋生。
这种地方应该被取缔。
死死盯着站在蛇首上的男人,卡洛森感到分外诡异。
那就是目标?这样的人会成为贩奴案的受害者?
这时,卡洛森嗅到极为浓郁的血腥味,他看见一个坐在高处的英俊青年,他眼神迷离得像是经历宿醉,大庭广众下控制着畏惧到不敢动弹的少男和少女,旁若无人。
那些孩子们的肌肤伤痕累累,满是舐痕与啮痕,破败得像是被遗弃的玩偶。
感受到下方的视线,青年迷迷蒙蒙地瞅下去,带着恶毒残忍的笑容,滴淌鲜血的齿缝还掺杂着人的皮肤:“你看什么?”
“走吧阁下,那位是感官深域的董事,爱德华·皮德弗利亚先生!”引荐人连忙将卡洛森拉走,然而男人纹丝不动。
“那些孩子不是自愿的,再过半个小时他们就会因失血过多而休克,”卡洛森看向身边的引荐人,“你不是说侍者们都安全无虞吗?他们明显是人,不是怪物,我要报警。”
“哈哈哈哈哈哈哈——”爱德华·皮德弗利亚对卡洛森的荒唐发言感到可笑,他蓦地咬在一个少女的喉咙上,后者来不及挣扎便失掉所有血色,他抬起头来,指着卡洛森,面目狰狞地对座下的侍卫们命令道,“逮过来,今晚我就用他!”
544.你也叫苍生!
克洛丽丝压低帽檐穿过水仙街的莺莺燕燕,她收了报童装束,干练的紧身长裙像寻常女客。
曼珠沙华、百合区和水仙街这三个地方加起来只占欢愉之乡面积不到二十分之一的角落,和其它普遍晦暗迷乱的区域不同,这里环境清雅、街妓素丽,很少存在榕河社区附近那样堆积如山的垃圾、流浪汉和呕吐物,即便有什么狂野的风格,通常也只能进入夜店内部才能见识。
这种感受并非克洛丽丝喜欢女人的偏爱,而是在绝大部分地方,能消费情色的女人都出现在经济相对优渥的阶层,对环境的要求亦要严格。这里并不完全是买卖,和鹰之庭相仿,一座座交友的俱乐部蔚然成风,为共同趣味的人提供娱乐场所。
克洛丽丝对消费黄莺全无兴趣。论姿色,绝大部分女人都不及维罗妮卡和薇曼十分之一,论才能,需要在欲望泥沼中捞钱的人更难比拟莎莎这样的魔导士,至若驯从,恐怕很难再有一个女人比帕亚更爱虐罚,而真心和温柔这种廉价的附加产物,身处其中不自知的克洛丽丝更不缺乏。
尽管同情沉沦的娼妓,但她仍旧觉得堕落,一如凤尾蝶的那些女奴。
“您好,客人,请问您要什么饮品,清茶、还是浓糖?”
少女在俱乐部的包厢坐下后,制服含羞半掩、欲拒还迎的稚嫩女仆恭谨询问。
“两本名册都拿过来,”克洛丽丝靠在沙发上,说道,“我要自己来选。”
接过女仆的名册,少女迅速翻看起来。标注清茶的名册意味着上面的陪侍只饮酒谈心、排忧解闷,后者代表一切。
每一个陪侍的花名下面都写着入职时间。
“你还在上学?”克洛丽丝头也不抬的问,“多大年纪?”
“呃?回客人,我是十五岁,在古灵都的女子学校念书,晚上会来‘银镜瑰语’兼职服务生……”女仆困惑而老实地坐了回答。
“她、她、还有她,”克洛丽丝貌似随意地点了点,同时朝女仆曲直一勾,“你也过来。”
“客人,我不是陪侍的……”话虽如此,她仍旧对那不容置疑的命令表示顺从。
克洛丽丝夹着一张十星元送入女仆伏下的襟壑间,用吻面礼暧昧地蹭了蹭:“你的小费,出去后将她们叫过来,正在上工也必须过来,无论你用什么方式。”
接触的瞬间,少女通过梦境植入了强烈的心理暗示。
女仆脸颊红了红,不知是对襟间的钞票激动,还是为客人的举止害羞,她唯唯诺诺地点头,快步逃了出去。
片刻后,三个陪侍立刻出现在少女眼前,窈窕淑雅、狂野火辣、娇小柔媚,各有千秋。
克洛丽丝勾起唇角。
「看出来了吗,薇薇安?」
「幕后者?」策划费解道,「主人已经知道是谁了?」
“塔利雅·奥博斯特留下,其她人出去。”克洛丽丝抿了一口清茶,淡淡说道。
三个陪侍面面相觑,不知客人在说谁。
谁是塔利雅·奥博斯特?
“你为什么要将阿万卡的宝石交给尤瑟琳?”克洛丽丝五指微曲,白色的线立刻朝着墙壁蔓延,要将大门封死,“塔利雅·奥博斯特将红宝石送给尤瑟琳没错,但你真的是她吗?”
“客客客、客人!”
陪侍们不知道为什么客人突然要使用可怕的超凡力量。
就在门即将被封印的最后一刹,一个犬耳陪侍立刻夺门而出!
“想走?”
克洛丽丝的线即刻刺去,她几乎要削断对方的后颈,但因其反应迅捷,只带下一块鲜红的皮肉。
少女刚往前一步,之前陪侍停留的位置陡然钻出一只恶灵,少女的脚刚踏了过去,整条腿顿然被抽空力气。
克洛丽丝半跪着跌落,梦境力量的干涉让少女能直接接触灵体,她一膝碾在恶灵的碎颅上,随着左腿力量的恢复,再迅速于一阵阵恐惧的尖叫中钻入白色的阴影之毯。
她追出去,长廊已乱作一团。银镜瑰语这家夜店何曾经历这般乱象?两名魁梧的义体化女卫来不及控制住飞奔的犬耳陪侍,她们的双眼便立刻失去神彩,带着猩红失控着朝克洛丽丝扑去。
“砰砰。”两枪打碎侍卫缺少润滑剂的生锈关节,克洛丽丝冷笑着朝逃离者步步紧逼。
「主人,她可能就是塔利雅·奥博斯特没错,但你为什么要这么刺激她?先用陷阱将其控制住不好么?」
虽然不解,但策划仍旧通过【命运齿轮】崩塌犬耳陪侍逃路的横梁,同时有目的地控制路人们的闪躲路线,明明一片混乱,所有人却下意识规避了绝大部分危险,无人受伤。
其实在做完占卜的一刻,策划就猜出塔利雅·奥博斯特仍旧存活。焦尸与奥博斯特夫人的关联很浅,这已经说明死者不是塔利雅·奥博斯特了。
可策划不明白克洛丽丝为什么如此草率就将罪犯和塔利雅·奥博斯特划等号。若二者是一个人,妄图清除所有痕迹的罪犯怎么会单单放过尤瑟琳呢?
因为尤瑟琳被罗德安·坎普斯带去培养?
克洛丽丝为【玩具枪】上膛,慌不择路的犬耳女仆陡然停下脚步,朝克洛丽丝凝神望去——
无形的风暴跨越灵界,物质世界的空间距离变得咫尺之遥,如空气凝缩的重锤轰进少女的灵魂中,连额头的肌肤都在冲击下细微震荡。
那场风暴像撞上钢铁打造的庇护所,克洛丽丝退了一步便迅速站稳。
「咦……」
策划注意到囚牢中通往幻梦境涡流的裂隙撕开了些,涌入更多梦境碎片。
草草做了掩饰,策划高声提醒:「主人,她前面的大门要塌方了!」
克洛丽丝立刻变换策略,从侧面包抄,堵截犬耳陪侍的去路。
退无可退的犬耳陪侍被逼到墙角:“他知道我还活着,要兔死狗烹么?”
“跟我走,你还可以多活几天。”
“好,”犬耳陪侍点头道,她举起双手,缓缓蹲下,“我听你的,请不要杀我……”
突然间,木质地板口袋般打开,数十只呼啸的怨灵朝克洛丽丝扑去。
“砰。”
烈阳的光辉席卷过境。
克洛丽丝轻声自语:“【画皮】的特性,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她和塔利雅·奥博斯特的模样相去甚远了。”
「为什么不是灵魂占据?」
「可以是灵魂占据,真正的塔利雅·奥博斯特已经死了。」
「她是奥博斯特夫人?夺取了自己女儿的身体!?」策划惊诧道,「等等,母体繁衍出来的子体在灵魂上的确有着更高的契合度,这能避免占据之后的大部分排异反应和衰弱期……可她们是母女!」
「同时,她也是一个奴隶贩子。」克洛丽丝说,「没人性的邪教徒的狗。」
「奥博斯特夫人是罗德安·坎普斯的手套……这就说得通了。」策划思忖道,「执法局破获贩奴的空盗团后,她转而回到古灵庭工作,培养的孩子若不是出于好心……」
那么那些孩子成年后的去向恐怕得打个问号了。
地下,犬耳陪侍刚进入下水道,立马感觉有危险的瘴气正在逼近,隐约间,她仿佛看到红黑的色彩中有人影晃荡。
她立刻通过下水井爬上地面,一个流淌着金色血液的布偶坐在上面,布偶掂了掂手中的钉头锤,揪起她的头发,对陡然疲惫不堪的她命令道:“爬起来,或者我将这个锤子塞进你的脑子。”
“我见过那些阴冷的杀手,”犬耳陪侍惊慌地看着徐徐走来的克洛丽丝,“他们不可能拥有这些傀儡、免疫这些伤害,我早料到会被找上门,我排演了无数次——”
“我该叫你奥博斯特夫人,还是奥博斯特女士?”
“都无所谓!我埋藏了你们贩奴的线索和那些做盗匪的白手套!”奥博斯特夫人阴沉地说,“如果我死掉,封印就会立刻解除,通过灵魂让所有经过的路人知晓!”
克洛丽丝微笑着说:“原来这么方便吗,那我可不用费力拷问了,一位灵魂术师的大脑总是很难撬动的。”
“你不是他的人!”
“什么让你觉得我是?”白色鸟嘴面具织在脸上,克洛丽丝回头对围观的巡逻者说,“疫医执法,不想被恶咒传染就退到五百米外!”
疫医有没有执法权不知道,但听到少女的话,巡逻立马露出惊慌的神色,她迅速吹响口哨疏散路人——
今天有一大群疫医进入欢愉之乡,被他们盯上的事故绝非小打小闹!
“你是疫医?”奥博斯特夫人虚弱地抬着眼皮问。
“不完全是,”克洛丽丝说,“指证罗德安·坎普斯,你可以留下一命。”
“我做的那些事还能够留下一命?”奥博斯特夫人荒唐笑道,“不会是被判无期,关进万秘囚笼吧?”
“我们不是星辰教会的下级部门,”克洛丽丝郑重地说,“我以疫医的荣誉起誓,如果你愿意做污点证人,你以前的罪行可以被当作罗德安·坎普斯胁迫,从轻发落!”
犬耳陪侍犹豫了。
理论上,无论个人有怎样的解剖怪癖,疫医的对外形象皆可称君子。
“好……”奥博斯特夫人点头,“我答应你。”
“我会将你羁押至守望之湖的秘密地点。”克洛丽丝承诺道,“给你最安全的庇护,一百个罗德安·坎普斯都休想潜入生命研究与保护协会的封锁。”
这同时意味着奥博斯特夫人在里面也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少女暗暗决定,等将奥博斯特夫人封印在囚室焊死铁门后,就叫探险家公会来接人。
克洛丽丝将奥博斯特夫人拉出井盖,小小公爵骑在犬耳陪侍的脖子上,让她的所有神秘特性都陷入休眠。
人群正在疏散,乱象依旧继续,克洛丽丝用幻象掩盖痕迹,押着奥博斯特夫人离开了街区。
深蓝的夜空开始落雨,遥远的天外传来警哨。
克洛丽丝好奇地问:「警察这么快就赶来了?」
策划回答道:「以我对古灵都出警效率的了解恐怕不是……也许还有别的事情发生。」
阴云遮住星幕,诡异的不详低沉压抑,克洛丽丝押着奥博斯特夫人来到车站,然而这里竟已被警员封锁。
一个面孔轮廓方正的警长走过来,他的视线扫过熄灭的路灯——那是克洛丽丝用幻影隐匿奥博斯特夫人的地方——而后仿佛没有察觉似的看向克洛丽丝,说话一板一眼:
“女士,车站有乘客发生神秘事故,现在停止运营,周边路段已全面封锁,还请见谅。”
「不大对劲。」
「什么不对劲?」
「我算一算……」
策划开始用星云进行占卜推演,突然间,她的星云刷得变得苍白无光,像一阵阵令人恶心的噪点频频闪烁。
「离开这个地方!」策划陡然吼道,「这里有问题!」
克洛丽丝不敢逗留,她叫上奥博斯特夫人,转身正要离开车站广场,没走几步,中央三米多高的雕塑忽然转了转脑袋。
面具即刻织在脸上,在庞大到令人颤栗的惊悚中,克洛丽丝原本的衣装褪为蠕动的白裙,无数菌毯蔓延出来,她意念凝聚,通往彼端的虚空之门已经吞没周围的光彩。
下一瞬,那雕塑已经消失在台座上,它化为一尊苍白如石膏的高大躯壳,尖耸枝冠筐蛇尾般扭曲盛开,头冠下空空荡荡的面孔蠕动着,只有一条没有嘴唇的缝隙咧开笑容。一张张人的非人的空白面孔从白色的神官衣袍下浮现出来,苍生的头颅上睁开一只鲜红的眼。
虚空之门开启的速度瞬间停滞了。
周遭一切仿佛静止,封锁车站的警察们对这尊高大到不像话的躯壳全无察觉。
苍生往克洛丽丝手上看了一眼,最后端详少女的面孔,那只眼睛仿佛能窥破一切虚妄:“两百多年,祂已经将‘眼’插到星辰教会和疫医协会了么。”
「他的幻梦干涉了这片区域!」策划惊恐地尖叫道,「快叫你的姘头来,让她用火烧了这个妖怪!!!」
维罗妮卡是克洛丽丝最不想使用的手段,和沃伊蒂留下的虚空之门相比,魅魔才是面对半神都可以一争的底牌,但争完以后少女就只能做刀俎上的鱼肉了。或许是梦境行者的副作用,当初的晋升使两人灵魂产生了跨越空间的微妙联系,也让克洛丽丝能使用地狱之火。
猩红的颜色燃烧起来,克洛丽丝凝固的身体终于退了一步,然而这时,苍生已经朝她走来,那神白袍下伸出一根细长而尖锐的手指,指向克洛丽丝。
“他在给你做标记!”
策划钻出来,银河侵蚀着苍生的手指,白色的肉体迅速在星辉下崩解消散,仿佛经历万万年星辰的撕扯和撞击。
“两个门徒,使用银河的门徒……”苍生扫了一眼策划,看向克洛丽丝,“观星台又听从议会的使唤了?嘶嘶嘶……”
策划噤若寒蝉,她比克洛丽丝还要害怕。
见自己的举动受挫,苍生停下动作,问道:“你的面具叫什么名字?”
“……”
克洛丽丝的额头渗着汗,然而苍生的幻梦笼罩此地,加速的只是她的意识,细密汗珠依然停滞在她的肌肤表面、缓缓汇聚。
“苍生,”克洛丽丝眼中闪过不可磨灭的惧意,“听我说,我对您的鼎鼎大名仰慕已久,早就……”
擦肩而过。
苍生不再搭理少女,他走向奥博斯特夫人,徒手朝小小公爵捏去。
“撕拉!”
无数根白色的锥刺从布偶体内迸射,克洛丽丝攥紧拳头,方才那一瞬,她感觉小小公爵的灵脉象征忽然熄灭了!
接着,苍生袍下蠕出一只只柔弱无骨的人体,它们轻柔地裹向奥博斯特夫人,恐怖的梦境顷刻摧毁奥博斯特夫人那点儿可怜的灵魂防御,她惊恐地尖叫、挣扎、嘶喊,无数形象的剪影撕裂重叠,一幕幕定格着,最终只剩下骇然的眼泪。
苍生吞掉了她的灵魂。
“劳烦告诉殿主,”苍生嘶嘶笑着说,“我并未缔造这场瘟疫,请她将注意力放在该关注的老鼠身上。”
说罢,大地出现幻梦般的漩涡,他的身躯骤然分解为无数苍白的蠕动之物,融入不见。
世界重新恢复运转。
克洛丽丝收回虚空之门,少女奔至小小公爵跟前,体力几乎在对峙的那一瞬间丧尽了,她将布偶捏在手中,瘫软坐在地上,心中强迫着自己镇定,汗如雨下。
545.感官深域
跟了克洛丽丝快两年、桀骜不驯的布偶这次终于没了丝毫反应,它被浸在颠倒世界的雨幕中,熄灭了黄昏余晖。
虽然有一种玩具被大孩子砸得稀烂的沮丧感,但克洛丽丝当下的心情更多还是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心有余悸。
苍生若真要对她动手,少女连五成的求生把握都没有。
“薇薇安,”克洛丽丝俏脸煞白,她有些愣愣地问,“他对我下了什么恶咒么,为什么不出手?”
然而策划比少女还要惊恐。克洛丽丝与苍生的仇怨无非是宰了个门徒,剽窃了署名,但她策划的老师,可是苍生而今状态实实在在的始作俑者。
将灵脉象征从【众生之门】重塑为【苍生】,这无疑使苍生再上一个台阶,有了登入真神的门槛,但是,那沉重的门槛却非任何人能够驾驭,变革家带走了灾兆纪图,那么苍生就只能随着时间的流逝被那门槛碾成草履虫。
如果苍生对星辰教会内部再了解一些,他会知道就连教会人士也无法驭使银河的力量。一但猜出策划和变革家的联系,她的下场不一定会比小小公爵更好。
“问你话呢!白痴!”克洛丽丝有些烦躁地骂了一声。
策划又害怕又委屈又愤懑,她唯唯诺诺地回道:“苍生擅长占卜,他或许预知到些什么……这里是古灵庭,有刚刚那个门在,还有魅魔守护梦境,短时间内他对主人是没有任何办法的,一但拖到星罗神殿查知,他很可能就走不掉了。”
克洛丽丝的确没感知到自己遭遇了任何诅咒,她舒了一口气。
苍生说这场瘟疫不是他所为?
示好,和解?
克洛丽丝不相信这些推论。
苍生如果真的那么好心,就不可能破坏小小公爵作为警告了。要么是他在装傻,要么,他仅仅不想被人当枪使唤。
“描述中的事故明显与苍生的力量相关,如果不是他制造的,还能是谁?”克洛丽丝蓦然想起暮星岛的老人,她惊诧道,“查尔查克?”
策划提醒:“查尔查克无法离开渡星桥仅剩的几个枢纽,而且大部分还被封印。”
“说明他有帮手。”
“可他图什么?”策划反问,“他都快死了。”
“薇薇安,”克洛丽丝突然问,“当我最开始抓住你,如果你注定没有任何逃走的希望,而我又要凌侮你时,你会怎么选择?”
糟糕的比喻。
但以策划彼时的骄傲,出道来顺风顺水的她还真接受不了任何打击,更别提羞辱和凌侮了。
策划沉默下去,但她的沉默已经能反应出答案。正如当初她不止一次想选择的那样——玉石俱焚。
这就像温水煮青蛙,若克洛丽丝最初将水烧开,哪怕外面是刀山火海,策划仍毫不犹豫地跳出去,这是本能。但现在,策划唯有默默忍受下去,等待逃脱的时机。
不少自杀失败过一次的不愿再来第二次,何况,策划在一次次的羞辱中发现,自己的意志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强大,尊严也并非不可或缺。
策划无奈地问:“主人要上报给星罗神殿吗?”
“我会被打死的!”克洛丽丝瞪眼,她思索道,“也不是没有办法,我是疫医,这是通过面具交流得到的情报,这样一来我还是大功臣,但得等回到圣殿再说。”
“那主人现在怎么做?”策划问道,“苍生杀了奥博斯特,我们已经没有线索了。”
“他为什么要杀奥博斯特?”
“如果苍生依旧和格莱曼奇站在一个阵线的话……他们可能要同皮德弗利亚家族做切割了。若格莱曼奇真的下定决心,在贩奴案被调查出来前,开拓党会亲自清理门户。”
策划想了想,又补充:“但皮德弗利亚家族绝不简单,苍生杀掉奥博斯特是避免贩奴案牵扯到开拓党这个主干,可这同样抹去了皮德弗利亚家族的罪证线索,想要将皮德弗利亚扳倒决不容易。”
贩奴这事不可能只有皮德弗利亚家族在做,所有老牌领主都是大奴隶主出身,为了私欲和利益,没有身份的奴隶就是最好的工具和祭品。皮德弗利亚家族最大的问题并非贩奴,反而是与腐化修道院勾结。
克洛丽丝点点头,大选方面她远没有策划了解详细,姑且相信了这一说辞。
“如实汇报给探险家公会即可,”克洛丽丝说道,“无论格莱曼奇是否选择切割,这都会伤及开拓党元气,对圆桌议会不算胜果,但算得上可以操作的好消息,只是那就与我无关了。”
克洛丽丝要的是探险家公会所能提供的资源。
少女将小小公爵收回虚空之戒正要离开,她忽见车站口一名警员走来匆匆汇报些什么,随后便见一队一队的警员乘上公共机车往东奔去。
策划说:“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克洛丽丝说:“卡洛森在那个方向……薇薇安,苍生能够拥有分身吗?”
“理论上可以,但即便可以,我推测苍生也不会那样做,”薇薇安说道,“他需要一个稳固的自我,而赞礼教会的锚不会有额外偏向。如果分身距离遥远,很可能分化出不必要的‘众生意识’,杂乱、混沌,一但濒临某个界限,就可能将他逼疯。”
“去看看。”克洛丽丝恢复了些体力,“你保持戒备,任何可能存在危险的地方都要进行占卜!”
“是——”策划拉长声音,有气无力地服从。
进行占卜并不会比战斗轻松多少,对精神尤其是负担,这小贱人真是不当家不知油盐贵!
……
感官深域,巨大的蕨类植物破土而出,表皮渗出的雾气麻痹了周围的所有人,爱德华·皮德弗利亚的侍卫四肢扭曲抽搐、口吐白沫,而他本人也被那个戴着青绿条纹鸟嘴面具的家伙拎在手中。
光着屁股的爱德华·皮德弗利亚本人仍有余力,他挣扎着麻木的身体,歇斯底里地吼道:“放开我,杂种,鸟人,贱民!!!”
卡洛森并不搭理,他的瞳孔已经异化为无数交错的线与框,将妖冶男子一切的神秘轨迹收入眼中,脊背已被汗水浸湿。
腐化邪徒。
那深红中布满暗紫筋线的颜色喻示着血肉的堕落。
“腐化修道院。”卡洛森沉声说,“你胆子很大,竟然敢出现在浮星海。”
“啊,被你发现了,在下卡洛普希。”
大蛇将妖冶男子托举起来,他张开双臂,胳膊上与皮肤相连的红色衣幕轻盈垂下,想蝙蝠张开双翼。全不在意自己的身份是否暴露。
“卡洛普希,给我杀了这个鸟人,”爱德华·皮德弗利亚亢奋地吼道,“把他的鸟剁下来,我要他亲自看着我咽下去,哈哈哈哈哈,鸟人,你得罪我,你完了——”
“你腐化了皮德弗利亚的族人。”卡洛森不可思议地说。
“他是天然的腐化奴仆,”卡洛普希微微摇头,“非我所为。”
“跟他废什么话,杀了他,我要干他,我要干他全家,嗨,你父母多大了,你的兄弟姐妹,你的妻女,你知道——”爱德华·皮德弗利亚的眼珠子红得像毫无意识的野兽,“得罪我的后果么?啊!”
陡然间,爱德华·皮德弗利亚的喉咙中长出无数带着棘刺和茸毛的叶脉,他一声又一声咳出鲜血,在濒临窒息的痛苦中挣扎,将死未死。
卡洛普希摇了摇头,他开始呼吸,衣袍鼓胀,满场被麻醉的客人忽然间抽搐起来,他们的肌肤皮袄般翻开,上身的躯干若海星被两条腿支撑着摇摇晃晃,中央的口腔蠕动着细细密密的齿,吐出蜷曲、颤响的花蕊,那声音平缓、和谐、充满韵律,但除了令人作呕外,没有丝毫美感,那一张张口像是一座座敞开的门,腐化之门。
卡洛森催化的蕨类巨株迅速蜕皮萎缩,植物的韧皮也一层层显露出肌肉纤维的模样,往下涌落血瀑。
卡洛森心情跌落谷底——这是最堕落、最非人的场所,客人仆人们已经被他腐化个底儿掉了。
除非他愿意拥抱深渊,否则【回音秘蔓】根本无法回响这样的能力,而腐化的侵蚀对他拥有的力量绝对是灾害性的。甚至没有交手,腐化的作用面使卡洛森的力量削弱一半。
但其它疫医就在欢愉之乡做调查,他只要拖延二十分钟……不,十分钟,甚至更短,就可以得到援手。
大批警察也在附近,只要他们使用毁灭性武器,些许邪恶的血肉无阻为惧,一切都会好起来。
“其实,疫医出现在这里,稍微有点超出我预料。”
说罢,卡洛普希脚下的蛇首跃起,朝卡洛森碾压而去。
卡洛森来不及闪避,他眼瞳流转,衣袍后有无数藤蔓浮现,逐渐缠绕出一尊更为高大的绿色树人,他并起食指与中指,仿佛一柄锋利的手术刀,树人也随其手势,将钢铁荆棘从躯干内射出——
那些棘刀进入大蛇的蛇首,庖丁解牛般丝滑流畅地游动,眼见卡洛森即将被吞没,巨蛇的血肉在快要淹没男人的刹那由前至后分崩离析。
巨蛇正崩溃,卡洛普希却未停下,在巨蛇掀翻一张张桌椅,将满地血泥尘埃扬上天空时,卡洛普希已将自己从卡洛森头上倾覆下去。
“叮铃!”
缀着铃铛果实的藤蔓缠于卡洛森右臂,伴随着清脆的响声,与卡洛普希一同倾覆的鲜血忽然凝结了。
短短一个呼吸的时间里,粘稠的鲜血自主搓成柔韧的丝线,一根根捆缚住卡洛普希的手脚。
他回响了卡洛普希的【骸骨缝纫师】。
纵使如此,失去手脚功能的卡洛普希依旧没有停下,他像一只扭动的人虫,以诡异的姿态攻击着卡洛森的防线,他的皮肤溶解、毛囊下攒射猩红的钢丝,腐血一经过境,周遭的事物都染上一层朽败的堕落气息。
论及速度,卡洛森终究比不过怪物般的邪徒,电光火石间的十数次交锋后,他牺牲树人挡住卡洛普希“炸”出的血雾,退至二十米外。
他毫不犹豫地削下左臂被污染的肌肉组织,植物纤维织在伤口处,【药剂师】的特性分泌出治愈性的药物,让血肉重新生长。
但他依旧感觉头晕目眩,一种贪婪地渴望在饥饿的腹中滋生。
“我修行血肉秘术,能放大堕落者对血肉的渴望。”
卡洛普希仅剩的一具包裹着大脑和内脏的骨架正缓慢愈合,他的肋骨中包裹着猩红与深紫交织的灵脉象征,无数脏器被卷入漩涡之中,像一座盘旋的门,【腐化之门】。
鲜血朝骨架涌了过来,用堕落和猩红填充肌肉,十几秒钟的时间里,没有面部轮廓的红色人体展示在卡洛森面前,他脸颊是空洞的血肉组织,只有唇部的肉块在蠕动,红衣翩翩。
巨蛇亦在重新凝聚。
“为什么告诉我?”
“这样你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唔——”卡洛森掐住自己的喉咙,极大的空虚感正对满地的血污产生欲望,与此同时,他身上的植物也渐渐化为红色,滋生出血肉的纤维。
他取出【路恩提亚】,毫不犹豫地朝自己的胃中注射进去——
“呕!”
鲜血从喉中喷涌,卡洛森吐出一个拳头大小的肉块,细细看去,竟然是轮廓与人有几分相似的婴孩!
“嘻嘻嘻嘻嘻,妈妈——”婴孩朝卡洛森伸出比草茎还纤细的胳膊。
“黄昏,路恩提亚的力量,”卡洛普希笑道,“疫医和门徒联手了?”
他想起当初遇见的苍白疫医,卡洛普希从未在戒律所听说那号人物,但如果苍白疫医真的属于戒律所,那么只能说明戒律所为了筹备即将到来的战争,从上界摇了外援,甚至联合了疫医。
“骸骨缝纫师……呕……”在【路恩提亚】的辅助下,卡洛森又吐出一地的碎肉。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被侵蚀。在【回音秘蔓】回响【骸骨缝纫师】的瞬间,卡洛普希反过来用【骸骨缝纫师】的力量入侵了他。
这不是普通超凡者能做到的事,在血肉秘术的造诣上,卡洛普希已经臻至巅峰。
“很遗憾,你的力量被我克制。”卡洛普希扛起地上的爱德华·皮德弗利亚惋惜。
他脚下的排水沟逐渐血肉化,在秘术的作用下,撑开一座沟通空间的蠕虫之穴。
卡洛森立刻意识到对方是要带走皮德弗利亚家族与腐化修道院联系的罪证!
“叮铃!”再一声回响,刚打开的门迅速关闭上去,与此同时,卡洛森唇上的皮肤开始脱落,露出一排没有遮拦的牙齿。
他指向卡洛普希,全神贯注,流动的空气似乎也随他的手势化作一柄裁决的刀刃——
“哧!”
卡洛普希蓦地一退,他的胳膊从肉至骨层层剥离,爱德华皮德弗利亚重新落在地上,无数滚动的藤蔓立刻涌过去,将关键嫌疑人卷至自己身边。
“胆略不错,但自寻死路。”
卡洛普希手掌向前轻轻一折,恢复巨蛇分化处三颗细长头颅,从不同方向朝卡洛森碾压而去!
“多谢夸奖,自寻死路就免了。”卡洛森露出得胜的微笑。
千钧一发之际,一枚枚黄褐色的肉卵飘入场内,它们看似柔软,却像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墙挡住巨蛇的通路。
“猖狂。”
剧院外走入一尊肥壮的身躯,他拄着长杖,五根肉乎乎的指头套满戒指,脸上覆着腮帮鼓鼓的黄色鸟嘴面具,一身黄褐长袍拖曳于地。来者身材极高,像一座五米长、三米宽的肉山。
随着“肉山”往巨蛇一指,肉卵迅速破出一只只椭球形的、只有喇叭状口腔和胃的怪物。它们吸附在巨蛇体表,巨大的躯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消失,将一只只怪物喂得又肥又大。它们体表是一层充满韧性却坚硬无比的外壳,那种坚固仿佛外来神秘都难以侵蚀,连腐化也在翻江倒海的胃液中溶解。
“多谢援助,净化者。”卡洛森浑浑噩噩道了声谢。
“要它们帮你吸走腐化么?后遗症并不明显,以你的体格,大概只会瘦个四五十斤。”
“……不必了,我会回协会接受治疗。”
以卡洛普希的境界,几分钟的时间里远不足以将他侵蚀到病入膏肓的地步。
净化者重新看向卡洛普希,他长杖往前一指,一只只怪物立刻在“嘎吱嘎吱”的尖吼中飞奔着扑了过去。
“这是什么?”卡洛森问。
“我喜欢叫它喇叭虫。我曾在渊流的一个漩涡沟通到深渊的从属世界,虽是从属,但它与腐化相当不对付,为了抵抗侵蚀,那个世界的生命污染了自我,变得耐受侵蚀、钢筋铁胃,当然,对我们的世界同样是巨大危害,”净化者敦厚的声音笑道,“我在万灵救主的公证下与那个世界的一个意识签了协约,将特性嵌入象征——我为喇叭虫们提供食物,它们为我吞食诅咒。”
“嘎吱嘎吱嘎吱!”
喇叭虫们咬了上去。
卡洛普希脚下的血涡顿如泥沼,将一只只虫子浸入其中难以自拔。
净化者的长杖再是一敲。
“嘶嘶嘶!”
喇叭虫的空气中陡然吐出细长的舌头,它们绞住卡洛普希的脖颈,将其往血涡下扯。沸腾的血涡缓慢地分解这喇叭虫,怪物秘出的酸液在腐败的鲜血中沸腾,发生接连不断的火山喷发般的爆炸。
“咔!”
卡洛普希的脖颈终于勒断,他的身躯突然迸射出一簇红线,勾住自己的头颅重新缝合。
就在这时,血涡中的门重新缔造完成,他微笑着朝两名疫医看了一眼,不再犹豫,纵身跃下。
546.赛珊
傍晚,温暖的沙滩笼罩着雨后的清丽薄雾,漫过脚踝的水汽流入郁郁葱葱的树林,从海滨的渔夫小屋一路步行回家,玛妮将一篮海鱼放在篱笆外引水的沟槽里,走进那座红顶黑墙的简陋石屋。
玛妮杳无音信的父母跟随扭曲密林的采药团队迷失,自幼与打了一辈子渔的祖父生活。她曾是椰子岛一枝娇花,追求她的男人能从村头排到村尾,即便算上岛上的几家“贵族”子嗣,与之般配的依旧寥寥无几。
她从小便听那些游居的狐人、角兽人或哥特地精族群讲述世界的故事和民俗,可惜没有一技之长的人就算到了外边也只是一条死路,最好的办法是在镇上的就业中心签订合同——像她父母那样——之后便可以拥有一份薪酬优渥的工作,往家中寄钱。
这是玛妮拒绝几位“贵族”追求,最终选择欧尔戈夫的原因。那位出众的法师大人是椰子岛平民跨越阶层的典范——如果他不沉溺赌场、不无故发怒、不与其她女人幽会且按照约定支付祖父的治疗费的话,当真算得上是所有村庄少女最完美的梦中情人。
深吸一口气,玛妮推门而入。
餐桌上,他们的女儿阿芭莎真乖巧地侧卧着,衣裤褪至腰臀。法袍陈旧、褐发后扎成低马尾的男人正全神贯注地佝着身子,手中的穿刺针一丝不苟地扎入阿芭莎腰椎标记,无色透明的流质沿着针头开口滴淌出来,轻盈空灵,仿佛从灵魂中泌出。
玛妮抿了抿嘴,一言不发地走到厨间取下刮鱼鳞的刀。
上次探险归来似乎让她的丈夫发了大财,不仅用一瓶小小的溶液还清欠款,还不断往家中置办古古怪怪的仪器和工具,玛妮虽然困惑,但丈夫毕竟是法师,她对那些神奇而伟大的门道没有任何插嘴的资格。
这反倒是好事,自从丈夫有了新的爱好后,他再没一次去过镇上的赌场,也不去妓院碰女人了,脾气温和得像头牛。只是,他偶尔做的一些怪事仍旧令玛妮惴惴不安,比如此刻。
欧尔戈夫在扎好阿芭莎腰间的创伤后,将收集管放在一边的器械架上,为女童拉下衣摆。
“好了,去喝两杯水,你可以吃一粒水果糖,”欧尔戈夫平和地说,“但是不要乱蹦乱跳,少抬头,晚餐后躺在床上睡一觉。”
“谢谢法师大人!”不听劝告的阿芭莎从桌上翻下来,兴奋地蹦了蹦,她挂着充满好奇心的目光问,“您刚刚讲的从我身体抽走的那个什么什么……我打瞌睡忘掉了……可以再讲一遍吗?”
“脑脊液,温养你大脑的液体,也循环着灵魂与肉体的交互,”欧尔戈夫摘下手套,将拆解后金属徽章放至一边,他从收集管的液体中捻出一缕丝,说道,“能看见么?”
“它飘出来了!”
“灵质是灵魂的构成和代谢产物,它们看似一样,实际上存在着功能性的差异,通过灵魂光谱,我们能将不同类型的灵质剥离出来,有些是不必要的废料、有些承载着你的记忆、有些传承着你灵魂最本质的信息。”
欧尔戈夫手掌蓦地打开,一副阿芭莎在庭院荡秋千的图像稍纵即逝。
“我也可以学吗,法师大人!”
“不是现在,你需要通过冥想去强化自身的灵感,当你‘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时,你才能将其加以利用,所以……”
“所以我需要在晚饭后老老实实躺在床上!”阿芭莎立刻作出回答。
欧尔戈夫点了点头。
“吃糖去喽!”
小女孩跑到橱柜边上,从一个铁皮罐子里抖出一粒糖果后严严实实封好,她在含住糖块的一刻谨遵了欧尔戈夫的嘱托,轻手轻脚走进屋子里唯一的卧室,在自己的枕头上躺下,开始冥想——
糖,好多的糖,哎嘿嘿嘿……
“她的天赋不错,体质健康,穿刺的过程不会留下后遗症。”欧尔戈夫对担忧的女人说道。
“嗯……”玛妮用冷水浸得发皱的手将鬓发掠到耳后,局促笑了笑,又愁眉苦脸地问,“贝利曼老爷的那些人今天来过了吗?”
欧尔戈夫笑道:“暂时没有,但应该差不多了。”
“他们……”玛妮欲言又止。
欧尔戈夫欠了贝利曼老爷一屁股债,利息越滚越多,男人出岛探险时,贝利曼少爷和管家总是变着花样寻她偿债,甚至欧尔戈夫不在时,以雇佣的名义将她留在贝利曼府邸以劳动代替欠款。
这无论对妻子或者丈夫,都是无可言喻的羞耻和侮辱。玛妮不止一次担心那些恶人将一桩桩令人悲愤的丑事昭告天下,她不敢想像欧尔戈夫回到暴怒时的模样。
那些畜生和狗腿子一直在等待欧尔戈夫再次出海的机会,然而这法师像一日之间顿悟似的,每天除了去镇上采买材料,就是握在家中足不出户。
在偿还贝利曼老爷的欠债后,欧尔戈夫每周在镇上的订单依旧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所有人皆揣测欧尔戈夫是不是端了巨龙的金库,连小孩当中都在流传,发了大财的欧尔戈夫要携家带口到古灵庭享福去了。
这样的传言总令玛妮又喜又忧,时间磨碎了少女时代的一切妄想,而今能好好过个日子,便已经是邀天之幸了。
她转身要出去处理篮子中的海鱼,刚到门口,便看到一个不怀好意的青年、一个臃肿猥琐的中年和五六个狗腿子站在篱笆外。
玛妮一下子捂住嘴,惊恐得说不出话。
“你好,贝利曼先生。”欧尔戈夫按着玛妮的肩膀示意后退,亲自上前问候。
“欧尔戈夫法师,你上次的收获挺不错嘛,还清债务后都不必出海探险了!”贝利曼少爷展示出一种故作姿态的从容优雅,笑得像给鸡拜年的黄鼠狼,“怎么这段时间都不见来赌场玩两把?”
“有时间的话,”欧尔戈夫模棱两可地说,他温问道,“贝利曼先生还有别的事吗?”
“当然有!我是来索债的!”
“索债?上一次我不是已经用千足魔人的脑髓一笔勾销了么?”
“你的债是你的债,但你女人的债……”贝利曼少爷舔了舔嘴唇,招来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说道,“艾瑞克律师,告诉他。”
律师解释道:“是这样的,法师先生,玛妮女士曾与贝利曼少爷签了聘用合同,合同声明贝利曼将为玛妮女士预支三年的薪水,而玛妮女士需要在贝利曼宅邸进行工作。如果违约,将赔偿一百倍的违约金。”
“我没有拿过你们的钱!”玛妮愤怒地说。
“你的薪水都用来给欧尔戈夫抵债了,不是吗?”贝利曼少爷朝欧尔戈夫笑了笑,“这可省下来一大笔利息!”
欧尔戈夫冷静地问:“我们需要赔偿多少?”
贝利曼少爷竖起一根手指。
“一万?”
“十万!”
“怎么可能那么多!”玛妮惊悚得遍体生寒。
“你一年的薪水是五百星元,三年是一千五百,认真说起来,”贝利曼少爷饶有兴致地笑着说,“是十五万!”他信心十足,装腔作势,“噢,这是违约的情况,如果玛妮女士继续履行合约,我可以既往不咎!”
说罢,他挑衅地看了一眼欧尔戈夫,那神色的意思已经昭然若揭了。
但欧尔戈夫全无察觉似的,他的笑容很平静,仿佛心情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不喜不悲,只是遵循礼仪。
“欧尔戈夫……”玛妮颤抖着搂住丈夫的胳膊,“这是我的合同,和你没有关系,让我去贝利曼府邸工作,好么……我能……”连她自己都耻于出口,但仍旧想全力安抚住男人,“我能补贴家用。”
这话连玛妮自己都觉得荒唐。欧尔戈夫已经发了财,哪还看得上“那点儿”薪水?
她一定会因为肮脏的事情和沉重债务被抛弃的。
“事实上,我还有一笔结余,或许能支付玛妮的违约。”欧尔戈夫微笑道,“但我需要拜访贝利曼老爷,亲自商榷这件事。”
贝利曼少爷眼睛都瞪直了——
十五万!!?
别说十五万,就算是五万星元,即便将千足魔人的脑髓卖出手,贝利曼家也拿不出那么多钱。
“可以!”贝利曼少爷一口应下。
玛妮的姿色尚可,然而在十五万面前,一百个玛妮也值不起这个价钱。
贝利曼少爷不知道薄情寡义、贪财好色的欧尔戈夫为何突然愿意为这个村姑付出一切,但从法师上一次的态度来看,欧尔戈夫是认真的!
他能拿出十五万的货物,说明他拥有的财富远不止十五万!他真的掘了巨龙的金库!
“我们现在就可以谈,我父亲随时恭候您的大驾光临!”贝利曼少爷眼中尽是贪婪的光彩。
“好。”
“欧尔戈夫……”玛妮看向男人,轻轻摇头,“别……”
“我去让阿芭莎小睡一会儿,等她醒来时,我们就在船上了。”
“船上?”贝利曼少爷敏锐地察觉到欧尔戈夫的话,“你们要走?”
“帮玛妮支付完违约金便离开,”欧尔戈夫笑道,“阁下知道,我探险时小有所获,想换个地方做做生意。”
……
贝利曼府邸。
遥遥看到欧尔戈夫一行人的身影,身宽体胖的、面容慈蔼的贝利曼老爷便立刻笑脸相迎,早早在大门前亲自等候了。
早在一刻钟前仆人便快马加鞭回报,告知了欧尔戈夫的惊人之语。
这家伙真的藏了巨富!
贝利曼老爷贪婪地舔舐着嘴唇,见欧尔戈夫走过来,他立刻熟络地上前拉住男人胳膊,仿佛阔别已久的至亲:“欧尔戈夫,一听说你要过来拜访,我立刻让仆人们准备了最高规格的家宴。你最近过得如何?来来来,我们边走边说。”
的确是最高规格的家宴,和大贵族比起来略显寒酸的餐厅点满银盏祝灯,四米长的餐桌坐着贝利曼一家老小,他的四个妻妾侍奉左右。
众人刚一落座,刀叉未动,贝利曼老爷便急不可耐地说:“听说你要为玛妮偿还违约金……”
“今晚你可以叫她赛珊夫人。”
“这是……”
“我的姓氏。”
“呵呵呵呵呵。”
贝利曼老爷笑容可掬,心中嗤之以鼻。一个发了财的贱民,也知道给自己取姓了,这是做什么,传家立业么?简直猪鼻子插葱!
腹诽归腹诽,贝利曼老爷立刻逢迎道:“多好听的称谓,我今后也该称呼你赛珊先生了?”
“只是今晚即可。”
“对对对,之后你们要出海的嘛!哈哈哈!”贝利曼老爷大笑着说,“赛珊先生所说的生意是?”
“贝利曼老爷认为我只有那一小管千足魔人的脑髓吗?”
“这……”贝利曼双眼炯炯有神,他身子前倾,压低声音问,“还有更多?在哪儿?”
“玛妮。”欧尔戈夫看了一眼妻子,“我这里谈生意,你去大厅里休息一会儿。”
待惴惴不安的玛妮离开后,向管家使眼色的贝利曼用隐含讥诮的口吻对欧尔戈夫说:“您真的很爱护自己的妻子,欧尔戈夫,哦不,赛珊先生。”
欧尔戈夫没有否认,而是说:“但您知道对我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贝利曼思索道:“不是玛妮,难道是你的女儿,阿芭莎?”
“您猜一猜。”
“魔法?”
“曾经是,但现在我认为,魔法不是真理,它只是手段。”
“那就是真理?”
“我不在乎真理。”
“总不会是钱吧!”贝利曼皱着眉头,圆鼓鼓的额头拧起一条条深深的肉褶。
“没有人会只钟情钱的交换价值,我们使用钱,只因为它能购买到我们的需要。”欧尔戈夫淡淡摇头。
“我的赛珊先生,赛珊老爷!”贝利曼恭维地笑着说,“你干脆直接告诉我得了,就不要卖关子啦!”
在贝利曼的注视下,欧尔戈夫伸出三根手指,缓缓屈动:“自由、生命,以及尊严。”说罢,他又呢喃着自言自语,“其实尊严比起前两者来微不足道。”
“……”贝利曼不明白欧尔戈夫为什么说这种鬼话,他掰正话题,“您是有追求的人,那我们的生意?”
欧尔戈夫用平缓的口吻说:“我没有在遗迹发财,贝利曼先生,那十毫升千足魔人的脑髓还是我帮人抽取时偷偷携带的,我剩下的财富还不够三千星元。”
逐字逐句,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晰。
贝利曼无法理解欧尔戈夫诚恳的目光,他涨红了脸,愤怒道:“你是来消遣我的么!”
“这是一笔划算的交易,贝利曼先生,我知道你不相信我的话,我也知道你买通了凶手想榨干我潜在的财富,我更知道你们对玛妮做的事情,但这没关系,”欧尔戈夫微笑道,“我和她有着共同的追求——自由——为了自由,我想玛妮甘愿忘记曾经的屈辱迎接新生,而您,贝利曼先生,您是挡在自由路上的一块绊脚石。”
贝利曼被欧尔戈夫的不敬之语气笑了:“你用什么来交换!”
“您一家的性命。”
“哈哈哈哈哈。”贝利曼将酒杯往地上摔得稀碎,说道,“原来你是来破罐子破摔的!好,既然这是你的选择,那我也有理由合法反击了!大卫,给我打断他的手脚,我会慢慢撬开他的嘴,看看他是否还藏着金库!大卫!”
“咔咔咔……”
没有回应,随着欧尔戈夫抬起自己的手掌,侍卫像是被无形的线勒住脖子一样缓缓上升,在濒临窒息的痛苦中失禁。
那是欧尔戈夫的灵脉象征:【神秘之手】。他同时是嵌有【神秘术士】法师,因此那只手相当于为他量身打造的法杖。
男人的胳膊上有着数十条纵横交错的秘文,当他令贝利曼父子如侍卫一样被悬吊起来时,其中一条秘文仿佛被从头至尾抹除一样逐渐消失。
“你……竟……敢……”贝利曼喘不过气来。
“哐!”
一只豪华木椅飞向欧尔戈夫,却像是撞上玻璃墙壁一样被弹飞,空气中出现裂纹。
欧尔戈夫看过去,那是贝利曼雇佣的家政法师。
满厅的贝利曼家族成员惊呼着想要逃离,但欧尔戈夫的手掌朝下一按,一条条秘文被擦出,而整个餐厅像是笼罩在隔绝的结界中似的,窗打不破、门撞不开、连声音都无法传出。
“你、你可以离开……”贝利曼依旧能艰难地喘气,“你如果谋杀,你也活不了!”
“探险家公会非常强大,如果可以,我愿意同阁下和平相处,”欧尔戈夫遗憾摇头,“我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从通缉下逃生,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从你联络的空盗手中活命。”
“你怎么……知道……”
在贝利曼的不可置信中,欧尔戈夫走到迟钝的管家身边,用针管自其眼角抽出一管掺杂大脑成分的灵质,他在无形力量的托举下靠近贝利曼,在惨叫和挣扎中顺着眼角为其注射,那是属于管家的记忆。
“啊啊啊啊啊!”
“别人的记忆可还美妙?”欧尔戈夫俯瞰地上惊恐的人群,又看向贝利曼父子,“在我家乡,有一个处决罪人的仪式,我们会将受罚者悬挂在高架上,用草药延缓他生命的流逝,剖开他的腹腔,让野兽凶禽啃食啄咬内脏。”
“你可以走……我会联系那些空盗,让他们放弃计划……”贝利曼后悔不已,他满含泪光的眼珠闪着求饶的微光。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我这几个月除了研究灵魂外,一直在努力制造法印,”欧尔戈夫平和地用针管插入贝利曼的左眼,开始抽取这位领主的记忆,“最迟后天古灵庭有关部门就会前来调查,我需要您的飞艇和盖章文书通过关检,当然,有管家先生就足够了……唔,原来你们联络空盗也是违法行为吗?我还以为领主们一手遮天。”
摇了摇头,欧尔戈夫将毒素注入贝利曼父子的血液,他落至地面,对众人说:“这里没有野兽,你们就是野兽。”
贝利曼家族成员和侍仆皆不明所以,只听那个平静到可怕的男人又补充:“啖食他的血肉后,你们便可离开结界,否则会成为结界的养料。”
说完他便带着迟钝的、身子却不断颤抖的管家离开餐厅。
庭院外,玛妮正在与修剪花草的女仆交谈,欧尔戈夫突然走过去,一手按在女仆的额头上,后者的身子立刻瘫软,晕倒在地。而欧尔戈夫手臂上的秘文再短一截。
“你……”玛妮吓了一跳。
“她会忘记三天以内发生的所有事情。”
“贝利曼老爷他……”
“贝利曼一家和他的仆人死了,”欧尔戈夫露出微笑,“我杀了他们,管家先生会带我们乘船离开。”
玛妮瞄了管家一眼,她吓得浑身颤栗,但一听到贝利曼一家的死讯,又产生了如释重负的心安。
“你为什么要杀他们,为了我?”回家抱起沉睡中的阿芭莎,玛妮抿着唇连连摇头,“我们可以偷偷逃走的,比起欠债,杀人不是更容易被逮捕么!”
“我偿还的材料无法阻止那些人的贪欲,”欧尔戈夫将脑脊液注入星徽重新组装,说道,“他们早有计划,等我出海时,就将我伏杀。”
“你可以不用偿债的,我、我可以……反正他们……”
“时机不对。”
欧尔戈夫取了自己眉心的一缕血液,涂抹在星徽上进行仪式,隐隐构建起全新的联系。
“时机……?”
“乘船离开浮星海后,我们会在扭曲密林的三号港口转乘客船,”欧尔戈夫将一张地图摊开,玛妮从未见过这般大的地图,椰子岛在上面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点,男人继续说,“这个时间点,他们应该会知道管家携船消失,它将走向与我们截然不同的方向,掩护我们五到七天,而在所有线索被锁定在我身上之前……”他的笔锋飞过地图边界,往天上勾勒,憧憬地说,“我们将离开深界,去往未知之地。”
547.白狼套白狼
菲普林斯医院的环形病房内,卡洛森躺在敞开的医疗舱室,空阔的场地站着十几个戴有鸟嘴面具的疫医,他们在病人的躯干扎了十几个指头大小的孔,一部分连接至舱室蔓延出来的触手,一部分则在金属质导管的沟通下悬至天花板的巨大椭形容器。
“卡洛森!”奥莲带着急促的呼喊从病房外扑了进来,一看到未婚夫的惨状,她的心脏几乎要停滞了。
“他没事,”墨菲冷漠地说,“是修行血肉秘术的邪徒,腐蚀并未触及卡洛森的灵脉,他的植物承担了大部分伤害。”
“你怎么、怎么……”奥莲仍旧声泪俱下,“怎么会遇上腐化修道院?”
“是我请卡洛森帮忙。”克洛丽丝摘帽致歉,“很抱歉,奥莲。”
“这是疫医应付的责任,”墨菲继续说,他的冷酷言辞立马吸引了奥莲的怨憎,“他没事,无关人员先下去吧。”
随着奥莲被心不甘情不愿劝出,病房里只剩下墨菲和克洛丽丝寥寥几人。
墨菲问克洛丽丝:“所以欢愉之乡的事故除了那个苍生,还有腐化修道院的影子?”
“苍生让我给殿主捎个话,他并未造成欢愉之乡的事故。”
“可你说赞礼教派是他创建的,不是么?”墨菲反问,“他的话究竟有多少可信度?那些寄生物与他又存在多少联系?他与腐化修道院合作了?”
克洛丽丝还是讨厌这个家伙,少女不悦地说:“你既然有这么多问题,为什么不亲自去寻找答案呢?”她转身离开病房,“我要去灯港市一趟,就不奉陪了!”
“等一等!”墨菲突然喊住少女。
克洛丽丝回过头,她依旧拉着一副脸,微微下撇的唇角毫不掩饰嫌弃。
“联系洛斐议员,协会愿意和圆桌议会就合作事宜进行磋商。”墨菲冰冷得像雪岭冻结的僵尸。
就财力、物力以及影响力而言,即便菲普林斯财团支持社会党,胜选的概率依旧要大幅低语革新党和开拓党。退一万步说,就算社会党执掌天枢,政令恐怕也出不了古灵都半步,更别说指使浮星海那些独立的领主们了。
星辰教会名义上的世俗管理人在万秘囚笼,她支持尤利森·索伯图斯分裂了开拓党,再联合革新党的多方势力将后者放逐,因此在外界眼中,教会的立场普遍位于革新党这边。这符合外界对星辰教会的认知——均衡,并削弱多方领主的力量。
相较而言,拉拢探险家公会更有可能落实。尽管在削弱领主的立场上圆桌议会与星辰教会一致,但圆桌议会内部的力量并不统一于某一方。这就给外来者以博弈操作的可能。
协会没有与新生的圆桌议会打过交道,墨菲需要的,是一个能够牵上线的联络官。
克洛丽丝歪了歪头:“你在命令我,还是恳求我?”
“……”
命令一个左右逢源的二五仔显然不合适,但恳求也不符合墨菲的实际情况,堂堂黑勋怎么会向小女孩屈服!?
“这是委托,”墨菲缓缓说,“你可以提出你想要的好处。”
克洛丽丝嫌弃的嘴角逐渐上掠:“我要你诚恳地求我。”
“这对结果而言没有丝毫意义。”
“哼,仪式感本身就很有意义,”克洛丽丝哼了哼,“求我,我可以将你的意思传达给洛斐先生,至于见不见面,还得看别人的意思。”
“你之前不是说洛斐有意寻求合作么?”墨菲迟疑片刻,说道 ,“协会会将一百万星元转到福音教养所的银行账户上。”
“善款会用于改善穷苦人的生活,捐不捐只取决于你的良心,而非我的要求与条件,我又不爱钱!”克洛丽丝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墨菲,“洛斐家族只是需要找一个合作对象,而我手里,”少女自信地笑起来,“从不缺人脉资源!”
“你究竟要怎样!”墨菲冰冷的声音变得烦躁、阴郁。
“求——”克洛丽丝声调拉得长长的,“我。”
“那你听好了,”墨菲一字一顿,与其说是恳求,倒不如说是警告,若他真的有牙齿,克洛丽丝完全可以想象对方咬牙切齿的狰狞姿态,“我恳求你,代协会联系圆桌议会的洛斐议员。”
“落款呢?”
“什么落款?”
“你是墨菲宝宝,龙王是我姐姐,所以——”
“所以?”
“叫苍生姐姐。”
“苍生……姐姐?”
“嗯,乖,但我不保证对方就会接受噢!”克洛丽丝拍了拍裙子不存在的灰尘,戴上贝雷帽,离开时远远甩了一句,“至于捐不捐款,那只取决于你的良心!”
你还敢提良心!
墨菲周身的黑雾起了又散、散了又起,他像是在暴怒的悬崖边踱步,最终,他回到岸上,什么也没发生。
……
繁忙的【巍城】深处,来来往往的文员交接着来自世界各地的信息和委托,并将处理的结果传达各方。
一个腰挎铁锤、手捧钢书的红胡子矮人正与肤发雪白的娇小猫耳兽人并行,一路上不断有迎面走来的员工停下脚步施以尊敬的问候。
“我想还是不要了,”莎莎面带犹豫,婉拒道,“这实在太麻烦了,如果我成为议员,每天不仅要被各种各样的会议困扰,承担公会的责任后,西恩的朋友和长辈们说不定也会被我各种麻烦,况且我本身也能力有限、德不配位……”
小白猫根本不想掺和权力的漩涡。与其说是怕麻烦朋友和长辈,不如说是怕被各种麻烦找上。法师公会本就不是多么大公无私的组织,而是一个个垄断知识、利益勾连的学阀集团。探险家公会既要改革,就不该叫她上去顶缸——权衡各方诉求只会耽搁自己研究魔法!
之所以成为炽金级探险家,也仅仅是这个身份能够给自己带来资源上的便利,如果成为议员会影响到自己的生活与学习,那便没必要更进一步。
“可是议会已经决定了,就由你来……”
“这难道不该我自己决定吗,”莎莎翻了个白眼,“而我的决定是,我才不要——”
忽然,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小白猫望见那个她心心念念的少女就在巍城,和一个中年男子边走边谈!
“刚刚你拿的是什么?”
“呵,八天前的椰子岛屠杀惨案有了新的线索,古灵都警部要求我们通缉作案凶手,可死的是领主全家,凶手甚至放过了务工的佣人,与公会何干呢?”
杜威兰·洛斐翻着手中刚刚接到的文件,与克洛丽丝谈笑风生。
洛斐家族作为初代开拓党党魁,最终落得个领主集团众叛亲离的下场,哪怕是现在,团结在开拓党利益之下的领主集团对洛斐家族的态度依旧不会好到哪儿去。杜威兰·洛斐表现得温文尔雅,但对于驱逐他们的本地领主们,不存在多少共情心。
“唔,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接着刚才的说,”洛斐移回话题,“与罗德安·坎普斯相关的证人被赞礼教派教主杀害?”
“不不不,你先说说椰子岛,”克洛丽丝皱眉道,“我记得我在幕夜高原探险时,有位队友就出身此地。”
“欧尔戈夫?”
“对,欧尔戈夫!”
“他现在是第一嫌疑人,根据身份星徽的记录,前天他在扭曲丛林的三号港口乘坐客船前往乌布诺尔空域,但当我们叫停运行的时候,他和妻女已经不在船上,可能是在某个补给点溜走了,”洛斐无奈地说,“被害人贝利曼领主和他的儿子被悬挂在天花板上,活生生被他的家人们分食,而那些食掉他血肉的人,最后也因为血液中的毒素发疯自杀,据说现场活像一个宗教祭祀现场。”
“这……”
“他在探险后有检查过心理状态吗?”洛斐问道,“许多在遗迹经历恐怖与生死的探险家都会有一段时间变得暴虐、激进、甚至留下终生心理阴影,他们大部分在心理疗愈后还能控制那些负面情绪,但还有一些……”
“你说他心理不正常?”
“非常不正常,他在村民们的评价中是一个嗜赌、家暴、滥交成性的渣滓,但从幕夜高原回去后,欧尔戈夫变得,呃,”洛斐看着资料上的村民的口述,“像一个真正的法师,一个贵族?”
“……”克洛丽丝再一次回想起最开始被她搁置的疑惑。
欧尔戈夫修改了莎莎的法阵,帮她镇压了远超寻常的千足魔人。
思索间,少女听到有人在前面惊喜地呼喊:“克洛丽丝!”
她抬起头,是怀抱法杖、身材娇小、步态翩跹的兽人法师。
莎莎的鞋底局促地在地面磨蹭,她有些羞赧,将垂至胸间的鬓发在指头上绕了又绕,她幻想的那些对白早已将自己感动,脑海中汇总的千言万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小白猫迟疑地往前走了两步,想像亲密的朋友一样来一个吻面的拥抱,可她事实上与克洛丽丝相处不足二十四小时,因而想象中的设计与现实产生巨大冲突,她后退了,想表现得更端正、亭亭玉立,于是挥着手僵硬地问了声好:“嗬……”她喉咙颤了颤,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嗨。”
克洛丽丝惊奇道:“莎莎,你怎么在这里?”
“莎莎女士前来进行正午的圆桌会议,”洛斐说道,“她将成为白夜级探险家,圆桌议会的第七位议员。”
“我不……”莎莎连忙摆手。
克洛丽丝却迎了上去,握住那柔柔的、纤嫩的掌心,仿佛阔别已久的老友,激动的模样让人觉得她才是议员的候选者:“白夜议员,真的吗莎莎,你好厉害呀!这么久不见想死我啦!”她盛情地拥抱小白猫,明明没用多大的力气,后者却呼吸急促,脸红得喘不过气来,少女接着说,“莉莉呢?你不是说得两三年才能回来?”
其实,克洛丽丝也是有些尴尬的。说好的两三年回来,结果这才不到半年!她都自作主张把熊养在别人庄园了!
莎莎想说我想你,或者,我担心你,但这样的话实在无法脱口,部落的野性早就在“文明”而“优雅”的社会中藏起了爪子。况且,哪怕作为部落兽人,对敌人残忍之余,莎莎也是格外腼腆的性子。
莎莎含蓄地低低笑道:“雪岭苦寒,莉莉心疼我,让我先回浮星海,她有冰霜魔女照顾,也用不到我这个姐姐了。”
“她还好吗?”
“很好啦你不用想她,”莎莎嗓音温柔,“她恨不得天天腻在冰霜魔女身边,一点儿都不想我这个姐姐了呢!”她小心地缠上克洛丽丝的胳膊,密友一般,用埋怨的口吻亲昵地说,“你最近怎么样,我一个人吹着冷风坐船回来,路上一个朋友都没有……对啦,乌布诺尔到雪岭的风涡打通了一些小型航路,但我知道一个主航路,如果解决上面的问题,对不夜城的发展应该会有很大帮助,你听我说啊——”
小白猫踮起脚,附耳正要开口,红胡子弗雷德打断了两个女人的悄悄话:“莎莎,我们得为会议做准备,说服几名议员准许你的加入,第七位议员至关重要,若这无法落实,那么每一个议案都可能因为3票对3票而无限拖延。”
这只是极端情况,但也说明了第七位议员的重要性。她即便有立场倾向,也得保证大体上的中立,不与其他议员代表的利益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
“还有洛斐议员。”弗雷德看向杜威兰·洛斐,他瞥了一眼克洛丽丝,瓮声瓮气地说,“请记得准时参加。”
“乐意之至。”杜威兰·洛斐心情愉快。
他与克洛丽丝是合作伙伴,这意味着有机会与疫医产生深度合作,而在背面,少女也有着慈恩院和太阳教会的双重背景,更别说此刻的画面。
克洛丽丝与莎莎是密友,这意味着新兴的白夜议员也有成为洛斐家族在圆桌议会的盟友的可能。
“加油,莎莎,你一定要成功啊!”克洛丽丝挥着拳头为小白猫鼓劲。
莎莎晕乎乎的,她从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想掌握权力。对呀,克洛丽丝也是探险家,成为白夜级议员,可以让克洛丽丝在公会里更多依赖自己!只要她一次又一次满足少女的索取,迟早有一天——
克洛丽丝就会明白她真实感情的!
“嗯!”莎莎搂紧克洛丽丝的胳膊,认真道,“克洛丽丝你先在公会大厅坐一会儿,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548.她从来没选错过
光暗分明的圆桌会堂,六位议员分别被聚光灯般的光束照耀,各异的青铜兽首握在古老的山体之中,口衔火烛,熠熠生辉。
红胡子弗雷德站起身来,在经历没有异议的投票后,他正对着莎莎做最后的介绍:
“白夜级议员,神秘监管局局长、记忆圣堂首席执政官,芙妮丝。”
“白夜级议员,资源部部长,探险者魔法师委员会会长,达尔·费因。”
“白夜级议员,探险者第一联络官,内务部部长,杜威兰·洛斐。”
“白夜级议员,财商部部长,禁地管理人,阿曼莎·缪因。”
“黑曜级议员,午夜纠察官,参谋处处长,卡门。”
“以及我,黑曜级议员,中部深界探险家公会、巍城公会临时会长,安全部部长,讨伐征召官,第一军团长,第二军团长,第三军团长,第四军团长,第五军团长,第一审判官,弗雷德·钢岭。”
诸位议员与莎莎一一行礼问候,弗雷德最后说:
“那么,就由我来正式欢迎第七位圆桌议会议员,白夜级探险家,莎莎·猎爪入座。”
待小白猫举止优雅地落座后,弗雷德接着说:“下面进行临时第一百四十六项议案,授予莎莎·猎爪探险家公会秘书长一职,负责巍城公会机关事务,开始进行投票。”
这在会议前便经过六名议员的讨论,因此不存在任何异议。
唯一有异议的人用法杖敲了敲桌子,板着脸说:“这种事有秘书团来做,我加入议会不是两个发霉面包就能打发的。”
“弗雷德,这和你说的不一样,”费因法师眯着眼,不怀好意地用轻蔑的目光盯着莎莎,“一个没背景,没力量的魔导士,竟然还敢妄想更大的权力,你难道不知道能成为议员便是你天大的恩赐?”
不待莎莎开口,洛斐微笑道:“莎莎法师代表着古灵庭本土最大的法师集团之一,也正在通过魔导师的资格审核,我想她应该当得起更重要的职位。”
“那些垄断魔法的学阀?笑话!”费因法师激动地、声情并茂地说,“我主持着探险家魔法师委员会,我们分享知识、共同发展,就是为了冲破那群顽固分子的封锁!”
“但是,”莎莎忽然开口,“费因家族在下迷雾层的口碑似乎不比别的法师团体好到哪儿去,你们用血誓奴役学徒,强迫他们‘忠心耿耿’,对土著进行地精化改造实验,迫害当地种群……”
“血口喷人!”费因法师啐了两口唾沫,“你这个愚昧的、野蛮的、无知的兽人!你怎么懂……”
“哐!”
所有人吓了一跳,原来是矮人将锤子砸在了桌上,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将钢书摆在右手:“辩经?”
无人回答。
他们已经知道,在钢岭矮人的“辩经”理论中,就是你拿锤子我拿搬砖殴到一方服输为止,胜者将赢得“真理”。
这对性格倔强的矮人或许有一定的合理性。当这些壮矮子的驴脾气崛起来时,他们真的愿意为精酿啤酒更醇厚还是麦蒸馏酒更得劲付出生命。在许多钢岭矮人眼中,假如他们真的捍卫着真理,那就应该捍卫至死亡。但“辩经”决非单纯的斗殴,揍人和挨揍的过程中,学富五车的钢岭矮人们也会说服对方、反省自身。当脑袋被抡得迷迷糊糊后,许多矮人会由衷觉得更清醒的矮人说得更有道理。
钢岭矮人的“辩经”死亡率仅有千分之五,他们终究是以理服人的族群,不擅暴力,但另一方面,也和钢岭矮人的肉体防御脱不了干系。
“那么继续讨论临时第一百四十七条议案,对莎莎·猎爪的职务授予问题,”弗雷德粗声粗气地说,“诸位可以自由发言。”
“站在公正立场和客观评价的角度上,”洛斐温和地说,“身为法师的莎莎议员很适合管理神秘流通事务处。”
探险家公会也会收容神秘物品和异想体,同时,为了节省收容成本,收容所也会定期处理一批低传播性的神秘,销售给公会的探险家们。
所有神秘物品都有隐秘的标记、详细的特征记录和处理备案,甚至绝大部分作为买家的探险家,他们的实力也尽在公会掌握之中。倘若有人因此危害到公会利益,午夜纠察者会选择最克制的方案在第一时间进行神秘回收。
“那你把我这个神秘流通事务处处长置于何地!”费因法师立刻改换坐姿,蹦到椅子上。
“您只是兼任临时处长,不是吗?”洛斐的目光大公无私,笑容平和,“当然,我只是从客观事实就事论事,费因法师也可以不出让临时职务,呃,这符合议会宪章吗?”
弗雷德问:“莎莎你认为呢?”
“我不反对。”小白猫缓缓答道。
“那么临时第一百四十七条,是否授予莎莎·猎爪神秘流通事务处处长一职,现在开始投票,为了排除我立场上的偏向,这一次投票我选择弃权。”
“我反对!”费因法师气急败坏地砸着桌子。
“反对有效,”洛斐说,“同样,赞同也有效,我赞同莎莎议员担任此职务。”
“卑鄙的人类,你这该死的种族主义者!”费因怒目而视,他又对弗雷德说,“弗雷德,你别忘了是谁在圆桌议会大清洗时站在你这一边的,你这个过河拆桥的混蛋!”
弗雷德说:“不要激动,费因,神秘流通事务处本身便独立于资源部,我们按照约定授予你资源部部长,这是对你坚守在公平一侧的表彰。”
“这不公平,这两个混蛋结党营私!”费因法师指着洛斐和莎莎的鼻子骂。
“我赞同莎莎议员担任此职。”妖精芙妮丝蹦了蹦,“我喜欢猫!”
“因为这个可笑的理由?!”费因法师攥紧法杖,“她可是泛人类!这些混蛋迟早将我们排挤出去!”
“你不也是泛人类?”芙妮丝翻了个白眼。
“阿曼莎,”费因目光阴沉沉的,“我们是最密切的商业伙伴。”
曼丽的女人嗓音诱人,媚眼如丝,迷离魅丽,她慵懒地倚着靠背,把目光瞥向旁边身穿星辰衣袍的男人,幽怨地说:“一个职位而已,达尔,难道就要因此断送我们的友谊吗?”
“所以,你站哪边?”
“我当然是站你这边的,可是……”
阿曼莎笑了笑,这时,身穿星辰衣袍的卡门议员也给出了投票:“我赞同。”
女人当即无奈道:“我肯定会反对,费因,你知道的,但他们人多势众,我们一起弃权如何?一个职位要不了你的命,喔,我忘了你是地精……”
要地精的钱,比要地精的命还难受。事实上,地精并不总是这样,但这严格符合人们对地精商人的刻板印象。
“那么我宣布,”弗雷德一锤定音,“临时第一百四十七条议案通过,授予莎莎·猎爪神秘流通处处长职位。”
费因法师怨憎地扫过每一个人,他攥紧拳头,却又无可奈何。
“接下来让我们回到第一百二十七条议案,”弗雷德沉声说道,“洛斐议员已经为我们带回了部分调查结果。”
……
克洛丽丝正坐在公会酒店休息室的包厢喝茶,这里位于山体一百余米的高度,一扇单向的落地窗嵌在冥顽陡峭的石壁上。巍城地势本就高耸,从落地窗望去,能俯瞰大半座落在平原上、依山伴海的灯港市,窗外飞艇漂流、海鸥游曳,车水马龙如一个个缓慢移动、微不可查的小虫,视野辽阔。
“克洛丽丝!”莎莎将白夜徽章佩戴在左胸最显眼的位置,兴奋地推门而入。
“莎莎。”克洛丽丝露出浅浅的微笑。
少女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她和小白猫相处不过一天,就趁主人家不在养了头大胃熊进去连吃带拉,也就庄园女仆众多、干活勤勉,否则养活一头熊的最终支出比养活一百个人还要多!
不过嘛,克洛丽丝和莉莉是朋友,和莎莎的关系就有些模糊了。而莎莉庄园的话事人,毕竟还是这位姐姐。
她知道莎莎或许看上了自己,但一见钟情的效力有多久呢?这几个月过去,哪个正常人还会对一个见面不到一天的少女念念不舍!
而且,处理她人的感情也十分麻烦。
克洛丽丝固然可以玩弄感情,视每一个人为工具,但她毕竟不是不择手段的人。
少女尊重这些女孩的情感,因此站在愚弄者的立场,不掺杂任何个人情感而去利用对方的爱意来达成目的这种事,克洛丽丝到底是做不出的。
如果莎莎陈诉衷肠,克洛丽丝还可以借这个由头委婉拒绝,可小白猫什么都不讲,少女总不能直接说“嘿,听说你喜欢我,可我想告诉你,我们是不可能的”这种没头没脑的话。
她固然可以疏远莎莎,可……
人家是白夜议员呀!
莎莎对自己那么热情,又那么温柔,克洛丽丝不想拒绝一位前炽金级探险家,现白夜级议员的好意。
“克洛丽丝,”莎莎紧邻着克洛丽丝坐下,她有些局促,想表现出柔婉的气质来,“你……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可以?”克洛丽丝思索着说,“就是事情有点儿多,灵性执杖官的材料还有欠缺,仪式对象也没找到。”
“我帮你呀!”莎莎不由自主地贴近一些,快要把克洛丽丝挤到墙边,“我现在是神秘流通处处长,我能帮你查询公会所有库存!尽力拿到最优惠的价格!”
不免费吗。克洛丽丝很想这么说,但她终究守住了自己的节操,薄唇轻抿着,没有吭声。
小白猫专注地端详克洛丽丝的脸,这几个月她总在回忆这张好看到令人意乱情迷的脸蛋,回忆少女在庄园的溢美之词。克洛丽丝在餐厅向自己诉说了只有她知道的小秘密,这是不可磨灭的、信赖的证明。
少女的嘴唇像两瓣吐露新蕊的桃花,莎莎想要靠近一些,嗅春天的香味。
“抱歉,我擅做主张将大黑养在你的庄园……”
“没关系,我挺喜欢小动物的。”
“呃,谢谢,我是说,你的法阵在幕夜高原帮了我大忙。”
克洛丽丝连声音都好可爱,莎莎如是想,她重重点头:“这是我应该做的!克洛丽丝,你明白的,对吧?”
小白猫想靠得再近些,她的矜持却无法更进一步,只能幻想克洛丽丝能体会自己的情愫,落下她期待已久的、占有的吻。
见莎莎愈来愈近的脸蛋,苦恼的克洛丽丝敢对诸神发誓:她从来没有勾引过任何人,都是她们硬凑上来的!
这魅力本该令人欢喜,但是,她要如何正视因魅力而招致的情感和欲望呢?像对待佩姬那样漠视,还是似宴会中对邀约一次次无情拒绝,又或者,仅仅忽略,只管利用?
良知令克洛丽丝无法做出那样的抉择。
和薇曼时之所以放松,正是因为红玫瑰几乎舍弃了一切欲望的、占有的诉求,用坦诚换来最纯粹的超友谊——这依旧是未知数,尽管薇曼那样直言了,少女并不打算与其发生进一步的关系。
克洛丽丝问:“你要说什么吗?”
“嗯?唔……”
莎莎的脸越烧越红,她的幻想破灭了,手足无措地寻找解释的由头。
“我……”莎莎陡然看向克洛丽丝的耳垂,说道,“我看你的耳坠好漂亮,你是从哪里买的,怎么只有一只?”
“啊,朋友送的,另一只在她那里。”克洛丽丝叹声答道。
这样应该能与莎莎保持一些距离感吧。
克洛丽丝不讨厌小白猫,也不是不能喜欢,她仅仅不愿草率地对待莎莎放出的好感,不想因为某一天的滥情而将别人伤透的心踩在地上蹂躏。
所以,少女希望莎莎知难而退。
自己不可能接受所有人的爱,那既显得女孩们廉价,又践踏了她克洛丽丝的忠贞。
每个人都应该值得最好的。克洛丽丝在心中默默地说。她没有别人眼中那么好,也没那么合适。
莎莎没有薇曼的豁达,这让克洛丽丝稍微有点儿为难。
小白猫皱了皱鼻子,虚起眼睛:“女友?”
“也不是吧……”
也!不!是!
莎莎感觉天都快塌了。
这才半年不到,克洛丽丝怎么就快被别的坏女人拐走了呢?
“古灵庭的坏人很多,真的,克洛丽丝,我害怕你受欺骗!”莎莎不甘心地说,“这种只是好看、没有任何实际用途的装饰品,只有虚荣的坏女人才会用来做礼物!”她严肃地压低声音,用手指勾进少女的掌心,“而我拥有半个探险家公会的藏库!”
咬了咬牙,莎莎破釜沉舟:“我很想你,克洛丽丝……我想了很久,想你是否安好,想你有没有遇上麻烦。我想了好多次,想着见面后该怎么打招呼,可今天太突然了,我连礼物都没准备,只说了一声‘嗨’……我想你吻我,这很荒唐,明明你只在庄园里住了一夜,可我感觉是认识了好久……我也有想你喜欢什么样的礼物,也有想更郑重地认识你,有想你是不是喜欢更矜持的女人,有想自己是不是能帮到什么忙……克洛丽丝,我想……”
莎莎越说眼眶越红,她靠近嘴唇,心中默默下定决心:倘若这一次克洛丽丝拒绝了,她便不会再继续纠缠下去。但她依然会帮克洛丽丝的忙,解决一桩桩该死的麻烦。
克洛丽丝可以拒绝的。她额头渗汗,口舌干燥,从容的她此刻正迷茫地对莎莎。少女表现得与其说镇静,不若说呆滞更为恰当。她没想到自己的解释非但没有让莎莎知难而退,反倒勾起小白猫的决心。少女知道自己应该拒绝,这也是拒绝的最好时机。
克洛丽丝捏紧了左手的茶杯,瓷器上出现一丝丝蛛网般的龟裂,像即将溃散的河堤。她从未在任何决定的关键一刻有过丝毫犹豫。她知道怎么做,一直都知道。
小白猫的感情如此深沉,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她都难以回应与之对等的爱。
莎莎适合更好的。她知道的。
于是,就在她即将下定决心的瞬间——
被吻住了。
549.茶花女
幼年逃离灾难时,莎莎亲吻过妹妹毛绒绒的虎头虎脑安抚她的哭闹,那触动温暖、亲密,是暴风雪中互相撑起庇护所的梁木与篝火,陪她度过了最孤苦无依的时光。
但莉莉的脑袋远没有克洛丽丝的嘴唇柔软,莎莎像走过了冬季的灾难,终于嗅到了春天的芬芳,她陶醉在克洛丽丝的味道里,既紧张、又放松,恋恋不舍。
小白猫知道自己的动作很缓慢,克洛丽丝如果愿意,随时都能够躲开。可她没那么做,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什么吗?
可莎莎仍旧惴惴不安。想象中,她应该一步步用真心打动克洛丽丝,在某个烛光晚宴的深夜,滂沱大雨阻碍了两人归家的路,她们将在车站听世界的喧嚣,或许克洛丽丝会觉得冷,或许克洛丽丝会觉得自己冷,在某一时刻,她们将更亲昵地贴在一起,到那时,克洛丽丝会明白自己的眼神、自己的感情、自己的一切付出,然后在脉脉温情中,用吻占有自己的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本来是这样的!
如果不是克洛丽丝被坏女人拐走,莎莎根本不会做出这样唐突的事情!小白猫知道克洛丽丝经历前任的情伤不久,抚平少女创痕的女人本该是自己,可她为什么就被别人抢先一步呢?
莎莎是为了克洛丽丝才提早回来的,她并不甘心。虽然部落中的强者拥有多个配偶属于古而有之的传统,但莎莎认为自己值得成为克洛丽丝的唯一。
“克洛丽丝……”部落血脉的野性短暂支配了她的文明,莎莎回味着唇上的余温,神色尴尬、羞赧、歉然又隐隐期待,“我想做你的女人。”
都到了一人一只耳坠的地步,事态已经紧急得刻不容缓,她必须拿出觉悟。
克洛丽丝没有闪躲,便意味着不排斥,哪怕是抢——
莎莎不具备莉莉的放浪和凶戾,她更宁愿被克洛丽丝指挥。
克洛丽丝呆滞得说不出话来。她想要拒绝,莎莎的温柔却阻碍着一切理性的路径。
你干脆强暴我吧。克洛丽丝想要放弃做选择。莎莎不是维罗妮卡,这种事当然不可能发生,如若是,少女也不会对小白猫这么温和了。
“莎莎,我们接触的时间不长,这样会不会着急了点?”克洛丽丝含糊地说。
“可你不是已经接受别的女人的好意了吗?”莎莎郑重地说,“如果克洛丽丝拒绝我,我现在就离开,决不纠缠。”
“我只是不明白……”克洛丽丝纠结道,“你为什么突然就喜欢我。”
莎莎的声调陡然高扬:“不是突然,是第一眼看见你后,我想你想了好久!那么那个女人呢?她与克洛丽丝认识得更早吗?”
“她是我的好朋友,”克洛丽丝强调,“我们在幕夜高原认识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咦,只、只只只、只是朋友?”意识到自己会错意的莎莎立刻结巴起来,她怀疑道,“你们会上床吗,像莉莉和别的女孩那样?”
“没有!只是朋友!”克洛丽丝想了想,又补充,“要好的朋友,她真的很体贴。”
小白猫咬紧下唇,她敏锐地察觉出克洛丽丝不经意流露的偏袒,根据她饱览言情小说的经验,那种要好的朋友迟早会成为插足在自己与克洛丽丝间的第三者!
“既然只是朋友,”小白猫掌心捏着一层汗,坚定地看向克洛丽丝,“那克洛丽丝可以接受我吗?做你的女人?”
克洛丽丝沉默不语。
莎莎心脏咯噔咯噔地颤,她露出一刻勉强的笑容:“克洛丽丝你不是说,我笑起来更好看吗,这样呢?”
她试着去扣少女的手指,发现对方的掌心和自己一样湿润。
“我让你为难了吗……”莎莎不安地问,“你有别的女人,还是对那个前女友念念不忘?”她用尽了一辈子的主动,实在难以承担可能的糟糕结果,颤音中再次多出一丝哭腔,“可你犹豫了,你知道你也喜欢我!”
“我只是不确定!”克洛丽丝不安地说。
少女的确在犹豫。她在反思这份犹豫究竟来自于莎莎的美貌、才气、温柔的付出,又或可利用价值。
在独断和欺诈占据自己的大部分生活后,陡然遇见薇曼和莎莎这样真诚的灵魂,等若撕开少女坚固的外壳,让她去直面自己最温柔的内核。
出于自私的本性,克洛丽丝希望莎莎和薇曼一样,不要给她任何为难的机会。否则她将选择逃避。
克洛丽丝艰难地说:“我们可以先做朋友……我不想让你伤心,可这实在太仓促了……”
“没有什么是真正顺应计划的!”莎莎在挣扎的心情中拼命前进,“我们永远面对着取舍,进入雪岭时,部落剩下的人已经山穷水尽,大人将食物给了孩子们,而孩子们也要为生存猜忌和出卖……克洛丽丝,我想满足你,但至少这件事……它不能顺着你的心意……我只是想知道,如果你没有女友,你会接受我吗?”
“我不知道,莎莎,”克洛丽丝面无表情,大脑仿佛宕机,她握紧莎莎的手,说道,“我毕竟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你的问题我真的没办法回答。”
“咦!!?”
莎莎并不知道克洛丽丝如此幼小。这带给她的紧张要远远甚于克洛丽丝可能拥有别的女人。
“那你前女友……”
“那是在一年半以前,”克洛丽丝咬牙道,“我一辈子的耻辱!”
人渣。
莎莎心疼地用右手捧着少女的脸颊。
什么样的人渣才会对十二三岁的少女动情?这是否就是克洛丽丝处事如此成熟的原因呢?
可是……她难道应该因为克洛丽丝的年纪而退却吗?
反复思量的莎莎全然忽略了从外表来看,自己比克洛丽丝更稚嫩的事实,哪怕她已经接近二十九岁。
不过,莎莎的举动并未起到任何效果,反而是克洛丽丝紧紧搂住了她,轻轻抚摸着一对猫咪耳朵。
“这样会让你更开心一些吗?”克洛丽丝迟疑地说,“我很矛盾,也很迷茫,莎莎,我从没有这么迷茫过,你对我很好,我不想愚弄你,我只是……”她的眼中闪过烦躁和忧郁,“我只是想等自己更成熟些,再给出一个答案。”
莎莎安心地贴在少女比自己更成熟的胸脯,轻轻“嗯”了一声。
就这样吧,她不想再强迫克洛丽丝回答了。
相较于主动亲吻,她果然还是更喜欢依偎在少女怀中。照顾了十几年妹妹,莎莎已经忘记被照顾是什么滋味了。
莎莎问:“我等你十八岁的时候再问这个问题,可以吗?”
克洛丽丝长长松了一口气,她木讷地点了点头,脊背早已被汗水浸湿了:“好。”
“但我依旧可以扮演你的女友,”莎莎忽然仰起小脸,强调道,“你还这么小,我不想你再被别的坏女人伤害了!如果有我这样一个女友,就可以打消许多讨人厌的苍蝇的想法!”
“我的意思是……”
“想想看,如果你遇到莉莉那种花心肠的家伙,她只会毫无愧疚心的把你睡到手后甩尾巴走人的!”莎莎的眸子似闪耀着命令的神彩,但细细听她的语气,便能察觉出其中的恳求之意,“让我保护你,克洛丽丝!”
克洛丽丝很难拒绝这样的莎莎。
若少女将骄横的薇曼视作一个不成熟的妹妹,那这样周到的小白猫便像她未拥有过的姐姐。
殿主当然也是姐姐,但老女人只会用竹板揍她,才不可能百般依顺!
如果自己还是公主或着大小姐,能有莎莎这样的姐姐撒娇并索求不失为幸事。
此外,苍生的那场遭遇摧毁了克洛丽丝这两年来营造的全部安全感,她要么提升自己的梦境造诣以抵消苍生的幻梦,要么有人能伴在身边。
薇薇安?那条不忠的废狗自己都被吓成软脚虾了!
“如果你愿意的话。”克洛丽丝露出无奈的笑容。
“我当然愿意!”莎莎从沙发椅上蹦起来,她打开身边的手提箱,说道,“对了,还有之前公会给你的委托,我带来了深渊红石和恐魔的胆,我加了一层封印,防止神秘特性溢出,这些都归你了。”
克洛丽丝道了声谢,将东西收进虚空之戒当中。
莎莎说道:“议会推测你的下一个方向是【灵性执杖官】,这个配方太经典了,灵魂教会每年都从我们这里订购材料,供不应求。接下来你还缺少幽冥水母的梦,它只出现在混沌群海和灵魂教会的养殖场,我会想办法帮你搞到,然后是泣鲸之泪……泣鲸的稀有程度不如幽冥水母,但它们现存的眼泪寥寥无几,我会先帮你搜集下位的替代材料……最后是仙瑰之魄,它存在于灵界之中,其精华有时会流入幻梦境,我,呃,我会想办法!”
“仙瑰之魄我已经有替代材料了。”克洛丽丝摇头。
仙瑰之魄和魅魔梦华的特性都凝聚着“悦与恋”,是喜悦、着迷、满足、美好与浪漫的一切汇合。
没人会想到克洛丽丝能把一只上位魅魔搞到手,她也不好意思去炫耀这一成果。
“唔,那你还需要一个仪式,你选的是哪一种?”
“有许多种?”克洛丽丝皱眉道,“我盯上 了一个邪徒,需要他做药引。”
“纯粹的神性派。”莎莎点了点头。
“不同仪式有什么区别吗?”克洛丽丝好奇道。
“咦,你不知道仪式的意义吗?”
“我以为一个技能只有一种仪式……”
“简单来说,拿你遭遇的苍生举例……他拥有‘活力’的特性,对吗?而我的灵脉象征【万物之枝】源自世界树,祂同样具有‘活力’的特性。也就是说,拥有‘活力’的神秘特性最终都可以指向祂们。”莎莎解释道,“那么,分明有着相仿的权柄,我们应该如何区分二者的差异呢?或者说,特异的权柄是如何产生的?”
“象征。”克洛丽丝呢喃道,“仪式是在确立象征。”
“没错!不仅仅是我们塑造的灵脉才具有象征性,伴生技能同样如此,只是依附于象征之上。”莎莎用指节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原始的神秘特性就像是野兽,而脱离原始的神秘汇聚着历史的思想。前者作为污染促使超凡者步入疯狂,后者将引导我们缓慢同化,最终皆是失控。”
“那么那些数百年、数千年也没失控的人呢?”
“冰霜魔女教导我坚固自己的信念,”莎莎说,“神性是意识对规则的再造,神赋者取得的神性是不完全的,我们必须比残缺的神性站得更高,使自我成为、亦或取代现象,”她耸了耸肩,“晨曦啦黄昏啦,苍生啦腐化啦,我们离得还远呢,其实不必考虑这些。”
“那么灵性执杖官的仪式,你说的神性派……”
“据说是灵魂之母走过的路,终点将直接指向祂的神庙,这不是一般信徒能够驾驭的仪式……实际上,绝大多数凶祸级技能的仪式已经开始涉足神性的范畴了。”莎莎拍了拍少女的肩膀,坚定地说,“是腐化修道院的那个邪徒对吧,我已经在议会上了解了,我会帮克洛丽丝准备仪式的!”
克洛丽丝快要被小白猫的热情给淹没了。
炽金级探险家到白夜级议员看似在实力上没有提升,但权力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除非个体能到苍生、摩修、维罗妮卡那种地步,否则很难单凭武力就坐上议员的位置。
“也不用那么着急啦……”克洛丽丝有些应付不过来,“我还有许多其它事情做呢。”
“对,其它事情,”莎莎终于想起了议会的正务,“贩奴案的事情,公会还想委托你继续下去。”
“可线索已经断在欢愉之乡了,”克洛丽丝皱眉道,“查奥博斯特背景这种事,你们做更容易吧?”
莎莎摇头道:“和近海的劫船案有关,一位圣殿修女解决了那场事件,并猎杀了犯罪者的匪首。奥博斯特和贩奴的空盗有牵扯,近海劫船的盗匪也脱不了干系,芙妮丝议员已经找到一些与开拓党有联系的空盗资料,在扭曲密林。更重要的是,劫船案匪首的死亡痕迹证明他拥有腐化的力量,如果我们能通过空盗找到开拓党与腐化修道院勾结的罪证,就能直接打击领主们的势力。”
那次的案件由灯港市的国民警卫队接手,尽管领队的上校是开拓党的走狗,但案发现场的全部细节都会被呈给圆桌议会高层。
“我能力应该不足吧……”克洛丽丝嘟囔道。
她同时也陡然惊觉腐化修道院的触手在无形蔓延。
当初灭杀那个匪首赫莫斯时,对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力量与腐化修道院有关,事后有灯港市的警卫队入场,少女认为探险家公会应该会处理此案无需自己忧虑。事实确实如此。
而随着与薇薇安的进一步交流,克洛丽丝也确定罗德安·坎普斯效忠的皮德弗利亚家族与腐化修道院存在合作。这件事便也抛在脑后。
此刻想起来,少女突然感到有些困惑。
劫船案应该是探险家公会内部清洗时,领主们和圆桌议会长期斗争的延伸,罗德安·坎普斯是开拓党的领主,他雇佣了赫莫斯……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非得选一个拥有腐化力量的匪徒?
赫莫斯并不强大,想要找出这个级别的匪徒应该很轻松才对。
异象梦宫幻梦境遭遇的盗宝修士也很蹊跷。他大概率是卡洛普希伪装,因为二者散发着相同的香味,而在星辰教会的了解里,这香味并不普遍存在于腐化修道院的邪教徒中。
该死的,他是怎么规避审查,混进幻梦境的?仅仅是夺舍星辰修士?
规避……规避……
“没关系,午夜纠察者和我会辅助你!”小白猫笑眯眯的说。
“莎莎,有一个重要的情报,我从疫医那里获得的,这或许能帮你稳固在议会中的地位。”克洛丽丝忽然开口。
我就知道!莎莎捏了捏拳头。克洛丽丝是时时考虑着我的!
随后,便听少女带着犹豫说道:
“渡星桥的半神查尔查克,他所在的暮星岛坟岗记录着苍生于阿兹伊卡灾难中留下的瘟疫种子。莎莎,我请你参考一下,一个濒死的半神有没有可能,我是说,有没有可能,与腐化修道院合作?”
550.血与爱
在经历了塞可的热闻后,暮星岛仍旧歌舞升平,只是名流与游人们比平日里多了一份谈资,在暮星岛本地的报纸里,游侠这个群体已经从之前的匡扶正义急转直下成十恶不赦、以武犯禁的罪人,甚至与不少探险家绑定起来,转为对探险家公会的批判。
作为缺乏组织的群体,游侠除了一个共同的称呼和骑士小说带来的价值观外再没有其余相似特征,他们往往被包含在探险家之中,而在无法无天的下界,探险家少不了扮演屠夫、盗匪、掠夺者的角色,在这样混沌的身份交集下,要多少黑料便有多少黑料。
“阿兹伊卡毁灭时,我还只是一个生活在黑暗世界的年幼仆役,血裔的候选者以及备餐,”亚里恩特已经调查坟岗周边数日,没有发现明显的异样,原本克洛丽丝所说的石碑的位置此刻只有空落落的山丘,但他仍旧对着丘陵说道,“血裔每扩张一个据点,首先要驯服崇拜永生的人类,其次用血咒摧毁他们的文明,再夺走父母的子女,让他们服从血族的文化,心甘情愿成为养殖场的人牲。”他缓缓说,“我理解你,查尔查克,我与你一样痛恨那些征服者、厌憎那些背叛者、追忆同族的过去,而非想以被同化者的身份淹没在即将消失的历史中。”
丘陵上方泛起涟漪,空气中霍然浮现一座苍凉古老的玄武岩石碑,一具干瘦、羸弱、在结晶的覆盖下宛若骷髅的躯壳从扭曲的文字中漂浮出来,注视着身下的血裔。
坟岗外的一切都仿佛在变慢,亚里恩特能明显察觉到无形的领域在生成,流淌的星辰定格高空,星辉曳出天河,像一副凝固的油画。
“但是,古灵庭的众生并非你憎恶的实体,他们对过往一无所知,如今也没有在背负的歌舞中得到解脱,”亚里恩特话锋一转,朝查尔查克伸出一只手,“请告诉我你的计划,我们会帮助你做出更好的选择。”
“唰!”
一蓬鲜血糊住了亚里恩特的眼睛,他的胳膊飞了出去。
“这么慈悲,你刚才与我说的难道是虚假的玩笑么?”查尔查克沙哑、虚弱、气若游丝。
“不全是,”亚里恩特的血一直在流,染红原野、融入河流,无休无止,“我曾经对人类的身份感到厌恶,又对血裔的作为深陷迷惘,我在逃离血狂的过程中生不如死,但最终我选择接受,接受成为一名血裔,也接受作为一个人。你能摆脱自己的‘宿怨’么?查尔查克先生?”
“你在劝一个要死的人放下一切么?”查尔查克胸腔迸发的笑声像是鼓风机在断断续续地颤,“我一无所有了,疫医,我已经放下了一切,离开吧,等我死后,你们对【先灵之桥】是争是毁,都再与我无关。”
“既如此,在下告辞了。”
亚里恩特转身就走。
他每跨一步,身体便扭曲一分,他一步步前进,肢体便一点点分离。他的眼睛拖拽着神经漂浮在天上,皮肤的尘埃弥漫于空气里,散开的牙床撑开河道,规整的五脏六腑在某种画笔的挥毫下胡乱连接于林地。
“果然是纯正的血裔,没有象征。”查尔查克微微摇头,他按在石碑上的手往下一落,代表着亚里恩特大脑的漂浮物当即爆碎,“再见了,我当初放走那个修女,是因为有族人还未送离,不愿招致星罗神殿的注视,而非因为慈悲。疫医,你出现在这里是一个错误。”
【渡星桥】的核心特性是记录与沟通,完美契合了阿兹伊卡人对祖先崇拜、与灵类的交流习俗。
查尔查克将亚里恩特的躯壳乃至灵魂散入自然,哪怕他是吸血鬼中的亲王,也无法在损失大脑、心脏、血液以及灵魂的情况下存活下去。
他的一切都会在分解中沦为碎片和原始特性。
“我这一陷阱原本为‘苍生’准备,”查尔查克鸡皮一般褶起的嘴角勾起笑容,“他不容易被杀死,但我可以让他在分解中发疯,苍生之志……”陡然间,他的眼珠瞪圆,愈发狰狞起来,“不,这是先灵弥留在他体内的仇恨!!”
“我还有一个问题。”正在这时,血河中浮现出一具具鲜血凝聚的躯壳,齐声问道,“这个枢纽虽然避过了星辰教会的封印,但以你目前的力量实现复仇的概率依旧不足两成,腐化修道院要如何释放你的权柄,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查尔查克阴沉地盯着被染红的世界。
他不明白这吸血鬼如何还能保持理智,这里是他的领域,他分明感受到亚里恩特灵魂的溃散。
吸血鬼擅长与血肉秘术同源的鲜血秘术,当然可以分解出无数身体,但倘若没有一个主体的灵魂,没有稳定的信念作为加固自我的锚,他绝无可能还拥有理性!
何况是被“血狂”诅咒的族群!
不过查尔查克也试出了亚里恩特的深潜,这吸血鬼虽然古怪,但却是不如苍生的。甚至和两百多年前的苍生比起来都稍有逊色。
“那就试试这个吧。”
查尔查克从羽冠摘下一根羽毛,当他吹散时,漫天的血红陡然滋生出无数白色毒菌!
“这就是……”
血人的声音渐渐模糊失真,他们张开口,吐出的却是蠕动的白色肉虫。
“这仅仅是苍生灾祸的冰山一隅。”查尔查克面无表情地说。
这是间接毁灭他家园的力量,若非这场灾祸,阿兹伊卡帝国完全有可能在探险家的入侵面前站稳脚跟。
当这种力量被他记录下来,此刻又在他手中绽放时,查尔查克的悲痛和憎恶可想而知。
“苍…生…灾…祸…”
亚里恩特的声音渐次微弱,一只只白色肉虫吸得绯红滚圆,它们在血潮里结茧,分泌凝固血液和灵魂的黏液,整个山坡都变成红与白的邪恶之地。
当亚里恩特的意志消散后,查尔查克往石碑上一按,所有被标记的“苍生灾祸”顿时卷入奇观的枢纽之中。
星空晴朗、树林葱翠、河流依旧清澈,整个坟岗崭新得像是被小雨净洗。
查尔查克最后扫了一眼,他走入石碑,与之消失在丘陵之上。伴随着结界的解除,天上定格的画面倏地流动起来,仿佛与割裂的时间重新同步。
又过了半日,山泉泉眼蓦然淌出鲜血,头戴猩红鸟嘴面具的亚里恩特在瀑布下凝聚出来,他伸出一条完整的胳膊,手指上跳跃着白色的肉芽,浓郁的辐射凝聚在其中,寄生的、同化的、分解的、繁殖的特性层层扩散,就算是坚硬的花岗岩也能在这股力量下变成苍白而扭曲的怪物。
亚里恩特站在瀑布下沉思:“这就是查尔查克要发动的灾祸么,”他按着面具的一边,仿佛能触及那半张被侵蚀的脸孔,呢喃着,“腐化修道院……”
……
劫船案的匪首赫莫斯也算有名有姓的空盗,本身便给探险家公会留下了线索,而当公会根据克洛丽丝提供的“奥博斯特”这个名字查下去时,又根据身份星徽的过境记录做了推演,最终综合两条线索的信息,将目标锁定在扭曲密林其中两支空盗团上——
大领主们资助空盗为己所用,这是民间一直都存在的阴谋论,对探险家公会而言更是公开的秘密。
这件事克洛丽丝是不需要参与的:线索已经明晰,少女的个人实力对剿灭空盗起不了太大作用。
因此,是莎莎希望拥有和少女相处的理由,便在主动请缨的同时,又推荐了自己的女朋友。
逗留巍城已有一个星期,期间克洛丽丝除了浏览书库外,就是寻找与梦境相关的秘术。可惜探险家公会这方面有所欠缺,杂而不精。如果按部就班进行冥想,经年累月的锻炼也可以让她仅凭精神的强度挣脱苍生幻梦,但那耗时太长,此外少女现在也不便冥想。
算算离开圣殿也快一个月,克洛丽丝寻思着是时候回去一趟,深空贤者的权柄之一便是幻梦,隶属异象梦宫的圣殿应该有相当多的梦境秘术才对。对此少女是有些不安的,这段时间闹出的动静太大,鬼知道自己漏了哪些马脚出去。
至于拍买材料的事暂时也不必考虑了——莎莎已经是神秘流通事务处处长,若是连她都搞不到的材料,拍卖行更是不存在。
傍晚,克洛丽丝居留的巍城住所内,处理完一天公务的莎莎走了进来,小白猫脚踩长靴,未着裙装,而是穿着严实棉衬衫和修身长裤,衬衣罩着马甲,马甲外的外套又披着一件大衣,娇小脑袋戴着兽皮的飞行帽,两只耳朵从帽檐两侧探出。
她此刻外衣正打开,克洛丽丝隐约能察觉到那一层层装扮下的空间错位。
莎莎抱着套了皮鞘的法杖,看上去像是风尘仆仆的旅人:“克洛丽丝,我们该出发了。”
“剿灭空盗么?”
“不需要剿灭,”莎莎说道,“午夜纠察者将扮成公会名下的商船经过扭曲密林,航程的消息已经放出,只需要等待空盗劫掠即可。我们会分队跟随标记进入空盗的领域,抓捕活口。”说罢,她又补充,“这些空盗很不好对付,克洛丽丝你小心地跟在我身边,呃,为我提防危险就可以啦!”
明面上,探险家公会与领主集团相处融洽,但随着能够瓜分的领地愈来愈少、愈来愈差,加之圆桌议会的清洗,二者的已经矛盾不可调和。领主们希望重回议会核心,回到那个分邦自治的割据时代,而探险家公会若要改革进去,则必须将旧时代的毒瘤逐一剔除,收拢权力。
其中有不少实力派领主保持中立,他们是双方极力拉拢的对象,在外交和贸易方面,公会已经和开拓党交手过无数次了。
克洛丽丝问:“我们是尾随船队吗?”
“不需要,那些空盗会全面检查船体,这可能使他们抹除信标,”莎莎拉开手提箱,里面拥有一个与外在视角来看毫不相称的集装箱大小的空间,“我通过调整船舱结构、削减墙壁面积、改变锅炉房和客舱连通的空间,做出了一个暗室,我们会和一支五人的纠察者小队藏在里面。”
听莎莎的话,克洛丽丝感觉她们要面对的不是寻常的空盗,而是训练有素的超凡者团队。
“这张地图你记一下,它并不完整且存在时效性,一些路径可能会随着扭曲密林的活动而改变。”莎莎从手提箱中取出一枚记录水晶和一沓资料,上面正投射着扭曲密林的立体结构,大部分处在未知的迷雾里,只有极少的外围区域标注了可通过路线,“还有一些空盗的外貌、特性、犯罪记录以及特殊癖好,一些怪癖可能来自于诅咒,但不可以尽信,有些超凡者会刻意伪装一些缺陷和特征来欺诈对手,比如克洛丽丝……”小白猫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你就总是将房间打扫得相当整洁,所有桌椅都严丝合缝地贴着墙面,连茶桌都放在地毯的圆心正中。”
“……”克洛丽丝摇了摇头,“我只是在很多时候忍不住。”
“呃,总之得留意,否则随着神秘的晋升,它可能会日趋严重,”莎莎说道,“或者你可以做点别的事来转移注意力,缓解平时对环境的要求……也可以培养自己的美学。”
如果这真是克洛丽丝的负面影响倒还不算严重,但如果在梦境领域中面对一个极度违合的空间,就可能对少女的精神造成不必要负担。
“自己的美学?”
“就像我激动时会那样一样,”莎莎想起在庄园面对克洛丽丝时晕厥的时候,她红着脸说,“很早以前,恐惧、愤怒、悲伤都会让我身陷囹圄,所以我用经历和训练让自己成熟,不再被可怕的伤感的事扰乱情绪,许多诅咒的效果不一定来自于客观压力,而是取决于你的认知——你认为世界是规整的,它们就是规整的,培养自己的多元化美学,让外物遵循你的美感存在,就可以掩饰掉大部分明显的痕迹。”
克洛丽丝点了点头,莎莎的话似乎给了她一些启发,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这大概需要时间去领悟,不是短期能速成的。
“我给你准备了几件暖和的衣裳,里面填充的冰泥龙龙脂,可以吸收部分神秘影响,在条件恶劣的时候也能用来果腹、补充源力,味道不错。”
莎莎递给克洛丽丝一件羽绒服质感的外套。虽然卖相不佳,但肯定比处在零下还要穿礼裙的薇曼更实用。
如果不是礼裙自带的热焰特性,红玫瑰就要在遗迹里变成冰玫瑰了。
克洛丽丝知道这次的行动她完全没必要去,不过,莎莎都给了自己那么多承诺,不仅查遍了公会库存,还动用私权联系灵魂教会,她总不能没有一点儿表示。
再则,执行这项任务莎莎是会给自己记入贡献的。探险家等级依然很有价值,中部深界她还有小白猫照顾,一但去了别的公会地界,想要再享受特权,就只能看自己的徽章颜色了。
各地域的探险家公会互不统属,情报也不共享,似少女在中部深界和周边空域留下的活动记录,便只存在于巍城公会的核心里,其它公会要查阅只能申请。但是,炽金级、秘银级探险家所能享受的特权是一致的,前者需要多方共同商议确定,后者的数量则被每年固定的晋升名额限制。
有莎莎帮忙,克洛丽丝就可以在晋升秘银级探险家的路途上少走一点儿弯路,今后在其它地方活动会更顺利些。
“你真好,莎莎。”克洛丽丝由衷道,说得小白猫心头暖暖的,“如果没有其它准备的话,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551.扭曲密林
离开浮星海后,空气中的温度迅速降低。虽然扭曲密林每天都有污秽的暖流从绵延数百公里的庞然巨森中泄出,对失温的环境依旧起不到太大作用,如若遇上飓风过境的季节,来自西部的冷空气还会让甲板冻上一层薄薄的冰。
船舱的暗室里,壁灯中的单薄光丝随着汽笛的呜鸣遥遥颤颤,五名午夜纠察者的队员或闭目养神,或翻阅资料,或保养着手上的炼金器具。
作为探险家公会进行案件调查、神秘收容、罪犯处决的部门,午夜纠察者同时对纠察官和神秘监管局负责,并将情报和记录传递给记忆圣堂。纠察者小队通常由一名秘银级探险家带领,队伍包含至少两名青铜级探险家,战斗人员、侦查人员、辅助人员齐全,并配备一位大魔法师做参谋。根据调查、收容、以及处决任务的类型变化,不同队伍的配置也存在细节上的差异。
莎莎没有腻着克洛丽丝,她正在壁灯下心无旁骛地对扭曲密林的立体地图做着标记,添加预案,加注警示。
“莎莎,”躺在吊床上思索的克洛丽丝说道,“关于你给我的法阵。”
“嗯?”小白猫放下手中的工作,朝少专注看去,侧耳倾听。
“如果我用它镇杀两只百米级的千足魔人,你认为可行性有多高?”
“百米!”莎莎吹眉毛瞪眼,“虽然千足魔人的特性位格很难取得质的突破,但百米的千足魔人在凶祸级的灾害中已经堪称顶尖,历史上就没出现过几只这种程度的千足魔人,我的法阵容纳不了那么庞大的体量,你也千万不要想着去接触它们——这种体量能让它们的精神侵蚀能力加深十倍百倍!”
“可我与公会交易的脑髓就来自两只百米级的千足魔人。”
几位午夜纠察者同时被克洛丽丝的话吸引了注意力,他们十分好奇少女是如何做到的。
就连莎莎也不敢说自己能在未知遗迹镇杀一只百米级的千足魔人,哪怕准备充足,考虑到千足魔人对情绪的影响能力,小白猫会选择直接远离。
“你怎么做到的?”连莎莎都想问这个问题。
“一位同行的大魔法师,他修改了你的法阵。”克洛丽丝将记忆中欧尔戈夫的每一步细节都复现出来,“这可行吗?”
“唔,用随处可得的异怪的血液?这种灵性的沟通方式……千足魔人是人类意识的汇聚体,他在用异怪的灵性分解千足魔人聚合的意识?”莎莎抓着耳朵冥思,“可这点儿灵性,一进入千足魔人的精神世界就会被瞬间同化。他用的秘文我从没见过,和幕夜高原已知遗迹中的一些符号有些相似,但法师委员会还在解析那些符号的灵性特征。”
“他只是大魔法师?那群该死的势利眼的小人敢如此打压天才!”午夜纠察者中的地精法师凑过来,他神情亢奋地触摸着幻象上的秘文,问道,“这位法师在遗迹中有什么奇遇吗,他和灵魂教会有什么渊源?”
“扬卡蒂斯法师主攻方向是灵性,他在一些领域的认知不亚于魔导师。”莎莎对克洛丽丝说道。
学识触摸到魔导师的边界不代表能被授衔,克洛丽丝记得大魔法师后再想提升,对自身灵容有着严格要求。
少女将目光放在飘摇的灯火上,摇了摇头:“奇遇么,大概是有吧,不过具体发生了什么,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地精法师还想再问,船舱忽然朝一侧倾斜,左右摇摆一阵才平衡下来。
莎莎伸手按在墙壁上,一条条细腻的根茎沿着舱室向外蔓延而去,她表情严肃,对全体成员说道:“空盗来了。”
强风呼啸,呼救的汽笛声像是被群狼环伺的肥羊在呜咽,这是一艘载重五万吨的商船,钢铁锈蚀、爬满藤壶的船身爬满污染之物,纵眼望去,八方交错的雾河在探照灯下反射着阴晦的光,宛若巨兽的血管。
护卫的舰船近两个钟头的拉扯中浓烟滚滚,一艘艘救生艇弃船而逃,当空盗的舰炮居高临下指向商船时,来不及逃亡的船员跪在地上举起了白旗。
绿齿空盗团的主舰上,杂乱长发披肩一样垂在地上的瘦小中年拄着长杖,他叼着烟斗,对手下命令道:“升起浮网,让奥列格先带人上船侦查。”
浮网是由六艘用作枢纽的船只构建的升力法阵。一般而言,下界的事物不会无限坠落,无形的、分层的神秘就像水杯中的油脂、河水和底部的沙子,它具有某种逆反的弹性,使坠落物在抵达某个微妙的平衡后成为临时稳定的地标,而浮网的作用,就是在船只的涡轮或发动机停摆时,稳固其当前的坐标。
空盗们很快接管了投降的俘虏,将他们临时关押在专门的运输船中,与主舰保持着一定距离,同时派人快速搜查商船上躲藏的人员、排查陷阱、大致清点货物。
前后忙碌大约两个钟头后,属下返回汇报:“团长,已排查船上的威胁,除了十几个驾驶室和锅炉房的俘虏外,商船的其他人逃得很干净!”
“货物呢?”
“绝大部分是探险家装备和补给,”属下答道,“还有一部分是精密机械零件和工艺品!”
披发男子点了点头,与情报所言不差。
这是一艘主要运输探险用具的船只,终点位于飓风岛,这些装备补给会在不夜城销售给当地行商,而那些行商将前往荒原层、下迷雾层和更深的世界,将物资以数倍至十数倍不等的价格运输到各地的探险家据点。而另外一些精密机械和手工艺品,则主要满足于各地区工坊和富人们的需要。
“把船开到白蝮湾,在那里重新清点货物”披发男子吐着烟圈说。
“是!”
即便毗邻浮星海,扭曲密林的空盗事业依旧不曾断绝。这里是通往乌布诺尔空域的要道,复杂的根蔓地形纵向生长,仰望不到也俯瞰不到尽头的庞然巨物能带给人最大的恐惧。这种环境下,想要将空盗斩草除根实属天方夜谭。
狡兔三窟的空盗们将商船停在白蝮湾,而将战舰、运输船分别靠于更为隐秘的港口。为了防止货物中存在能够锚定方位的标记,空盗们将在白蝮湾逐一清查货物,留下大部分必要物资,剩下的则分批次运往扭曲密林和泰尔恩坦的销赃点。
“快快快,干活给我老实点儿!”
空旷的洞窟里,海盗监工正鞭挞着手脚皆着镣铐的奴隶装卸货物。
扭曲密林没有寻常意义的土壤,除了主体根蔓外,还有大量依附于密林生长的寄生植物,早在殖民者到来之前,这里的居民们便学会通过巨型根蔓的间隙开辟空间,利用各式各样的植物茎蔓编织道路,他们熟知这里的绝大部分生态,并利用口口相传的经验捕获猎物、采集可以食用的浆果。
“绿齿空盗团控制着周边十一个据点,”莎莎与克洛丽丝一行已经离开了暗室,然而这里远非空盗的老巢,密林深处仍旧存在着大量未知,小白猫说道,“大部分是豢养奴隶的聚落,而这里这里和这里,”她指了指地图,“是我们已知的空盗要塞,呈掎角之势,我们拔除任何一个,除非能悄无声息干掉所有人,等待我们的都将是无尽的陷阱和游击,所以务必小心,一个熟知当地生态的普通人,都有可能对超凡者造成伤害。”
“我们的目的是找到开拓党和空盗勾结的证据,”午夜纠察者中的秘银级队长说道,“这几个要塞可以绕过。”
“但必须抓到两个有地位舌头,”地精法师说道,“我会从他们的灵魂中榨取地图。”
听上去就很残忍的话,从扬卡蒂斯口中说出时却仿佛吃饭喝水一样寻常。
克洛丽丝问:“我们的那些俘虏呢?”
“不用担心他们,”莎莎摇头道,“那些是注射过改良尸鬼活性的职业俘虏,他们的身体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但是有着更长的寿命和极强的自主修复能力,并且每个人都熟知数十种假死方式和逃脱技巧,只要还剩下脑袋和脊椎,他们就能活下去,这是午夜纠察者的辛秘之一。”
“如果他们被拷问呢?”
“尸鬼化会使这些人的感官趋于麻木,因此如果千刀万剐,”莎莎缓缓道,“他们反而会感到兴奋,呃,这的确很邪恶。”
“他们是主动投靠死灵术士的仆役,”纠察者队长平淡解释道,“我们和一些死灵术士团体签订了聘用协议,这些新型尸鬼为我们工作,我们提供薪水和强化其肉体的资源。”
“克洛丽丝,你还有别的问题吗?”莎莎询问道。
“没有了。”克洛丽丝耸了耸肩。
“那么开始行动吧,巴尼,你带领你的队伍侦查三号要塞,我会在附近搭建起隐秘营地,”莎莎说道,“如果你的行动暴露,就立刻朝营地的方向撤离,不要迷失在这种险地。”
纠察者们即刻行动,克洛丽丝则与莎莎攀上一座向上攀爬的、十数米高的藤木,在一处空旷的环境搭建据点。
莎莎将法杖插在交织的藤网上,网络一般的秘文神经从她体表蔓延出去,再通过【大地术士】的特性逐步与周围的植物进行良性沟通,排查危险。
在莎莎工作的时候,克洛丽丝将一盏盏提灯挂在树墙突出的棘刺上,观察树缝深处——
“刺啦!”刺耳的摩擦声从缝隙中响起,一根管型的、表面覆盖荆棘的舌头骤然刺出,一座白色的菌墙即时挡在少女面前,然而下一秒,卡在菌墙中的舌头里陡然射出酸蚀的利刺,“滋滋”的腐蚀声直接融化掉编织数层的坚韧菌墙。
不过克洛丽丝早已不在墙后了。
“拟木刺妖。”莎莎看着一条蔓延至脚边的白色菌毯渐渐织出少女的模样,缓缓说道。
“我知道,”克洛丽丝点头,“我只是想验证一下。”
她在《探险家图志》中早已对扭曲密林绝大部分已知生态烂熟于心,但是,书中的描绘总会与实际情况存在偏差,同一种植物也存在个体上的差别,想要在这样深暗的绿色世界里甄别出来并不容易。
“我控制它们了——”
说罢,十几米外的树墙陡然发出密密麻麻的刺啦声,一根根数米长的管状口器不断收缩,滴落强酸,在地表植物的表壳留下一道道新生的黑色印记。
“莎莎,你帮我用植物编一个稳固的门。”克洛丽丝说道。
“你要搭建传送门吗?多远?”
“这里的神秘性很稳固,直线距离三公里内可以稳定传送。”
克洛丽丝依旧打算使用奥伯兰门启,不过这一次不再用沃伊蒂留下的虚空源晶,而是使用古灵庭采购的替代品,尽管昂贵,也比曾经的浪费更划算。
沃伊蒂留下的源晶最多只能支撑少女再画三十个门,它位格极高,能轻易覆盖掉棺毒和卡洛普希的传送门,用在这种情况下实在暴殄天物。
大约一个钟头后,莎莎若有所感,在她的操纵下,一具由藤蔓交织而成的半身从地上冒出,小白猫问道:“巴尼,情况如何?”
“不太对劲,扬卡蒂斯对一个奴隶进行了催眠询问,这里似乎藏着什么埋伏。”
“有埋伏?”莎莎第一时间认为是消息走漏,“计划暴露了?”
“不像是,”纠察者队长巴尼说道,“两天前这里曾发生过一次野兽暴乱,死了三十几个奴隶,空盗也损失了十几个人手,场面一塌糊涂,根据这个奴隶的记忆,第三要塞的负责人似乎说要抓住什么小老鼠。”
“小老鼠?”克洛丽丝与莎莎面面相觑。
“可以推测的是,绿齿空盗团正在面对另一伙敌人,”巴尼说道,“也许是敌对空盗,也许是居住在深林的土著民,我们现在该怎么做,议员大人?”
……
……
PS:
这个ps放在正文,因为作者的话没办法插入图片,接下来是聪明读者能够鉴赏艺术、笨蛋读者不能鉴赏艺术环节。
首先是部分平面地图:
其次是部分纵面地图:
552.林中人
目标正面对另一伙敌人,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处在于那伙人可能吸引绿齿空盗团的大部分目光,如果制造混乱,莎莎一行可以悄无声息进行斩首行动。坏处也尤为明显,当下的空盗们已经开始警惕并加强防御,而未知的局面容易浑水摸鱼,但同样容易失去掌握。
克洛丽丝问:“扬卡蒂斯法师有调查过周边的残余灵质吗?”
“驳杂且混乱,没有什么有效信息。”巴尼答道。
灵魂路径的超凡者不一定比梦境行者更擅长从灵质中攫取信息。灵魂与肉体是绝大部分生物的一体两面,它们是载体,而记忆的信息来自于意识活动、来自于丰富的精神世界。
地精法师并非不能从灵质中搜集残余意识痕迹,但只能抵达一至三天的深度,而且更加零碎。
举例来说,假如有牧羊人在草原放牧,克洛丽丝能看到的或许是这一个星期发生在草原的方方面面,地精法师就只能看到几个小时里支离破碎的羊群图景——除非捕获到完整的灵魂,方能压榨更多有价值的情报。
“要不我去看看?”克洛丽丝问。
“你一个人吗?”虽然知道克洛丽丝的本事,但莎莎仍旧担心少女的安全。
“我有帮手。”克洛丽丝打开自己的梦境,将策划的一部分灵体拎了出来。
“哎哎哎,请不要捏我的脸,主……这是扭曲密林?”挣扎的策划先是一愣,而后看向莎莎,皱眉道,“怎么还有一个兽人法师的!”
好精纯的灵体。
莎莎同样皱起鼻子,她能感觉到策划与克洛丽丝精神上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想到少女居然在梦境里金屋藏娇,小白猫立刻滋生出敌意:“我是克洛丽丝的现女友,巍城公会的白夜议员,莎莎·猎爪!”
“等等……”策划隐约对这个名字有印象,“议员?”
“她是谁,克洛丽丝?”莎莎懒得搭理修勾,而是直接看向少女,她的声音很温柔,没有一丝质问的意思。
“变革家的学生,在幕夜高原阴我的黑手,现在是我的奴……不,是我的狗,”克洛丽丝耸了耸肩,“我是坚决的废奴主义者。”
莎莎正要笑逐颜开,将火力放在策划身上时,修勾忽然说:“主人,你的女友不是那个红头发吗,这个小矮猫是怎么回事呀?”
“薇薇安,再敢乱讲话,我拔了你的牙。”
克洛丽丝放策划给小白猫看也是有理由的,维罗妮卡通过梦境权柄逆转了策划的魔契,但本质上,不学无术的魅魔对该契约没有一星半点儿的了解。如果魅魔成了契约的主人,或许还能依靠强大的本能去直观感受契约的规则,但契约挂在克洛丽丝身上,策划不开口,少女和魅魔都得两眼抓瞎。
等将策划的前因后果给学识渊博的莎莎阐明,就离修勾的死期不愿啦!
被克洛丽丝一威胁,策划立刻藏下怨恨,幽幽闭上了嘴。
“那个女人强行绑定了我的梦境,这也是我之后想请你帮忙的麻烦,”克洛丽丝说道,“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是先完成正务吧。”
“嗯。”莎莎相信克洛丽丝的解释,她能够察觉策划正被少女束缚,于是说,“但克洛丽丝你还是要注意安全,这种坏狗只能姑且一用,该提防的反叛还是要提防的,你用什么契约奴役的她?”
“一种魔契,”克洛丽丝用幻象勾勒出魔契的一部分轮廓,不过由于契约本身并不是单纯的固定二维结构,因此少女只能表现出符号集中的主体,她说道,“那我就先过去了。”
在莎莎一心二用边构建营地防御边沉思时,克洛丽丝已经在黑暗的阴影中迅速游至纠察者小队所在的“树冠”上。
“有什么发现么?”克洛丽丝问道。
“这里原本是一座蛇巢,但看上去有人来过,这里可以直接监视到要塞的火把。”
地精法师拄着法杖敲碎枝杈上破碎的蛇卵,尚未完全成型的脏器血肉模糊渗漏一地,一只只食肉的蚁虫沿着血腥味赶来啃食。地精法师拨开一丛树藤,视线顿然开阔,轻易便眺望到远处藤桥连锁、木墙成群的城塞。
一艘艘只容三到五人的小型飞艇沿着固定路线将资源运入其中。
“这帮畜生真有钱,竟然用飞艇运货。”地精法师骂骂咧咧。
克洛丽丝点了点头。
扭曲密林并不缺乏能源,空盗们将赃物就地处理给走私商人,或者销往泰尔恩坦,再从泰尔恩坦换取大量的能源矿石和金属,同时兼职奴隶转运的生意,奴隶贩子们从扭曲密林进货,而后销往长蛹至荒原层各空域的矿场及种植园,包括一些需要奴仆和人体材料的虫人和死灵术士。每一个大型空盗团背后或多或少站着各方势力的影子,一些与大领主相交匪浅的空盗,甚至能缴获媲美军舰的战船。
扭曲密林也存在过空盗几近根除的情况,但复杂的利益关系和地貌一次又一次让劫掠者们死灰复燃。
“的确有人来过这里,”克洛丽丝戴着手套轻轻接住树叶上拇指大小、背生疙瘩的毒蛙,用线裹走后,问道,“你们对雅卡人有更详细的了解吗?”
队伍中,腰挎两把硬弩的生态学者说道:“雅卡人是扭曲密林的土著,在第一支探险队到来后有过一段时间的贸易,后来在与领主的战争中退至密林深处,他们崇拜密林之灵,是十分危险的猎手。”
“这些《探险家图志》已经说过了。”克洛丽丝无奈道。
除此之外,雅卡人和阿兹伊卡人相似,都崇拜自然中拥有伟大力量的灵体,不过迄今为止,在阿兹伊卡帝国毁灭两百多年后,人们依旧对扭曲密林的土著知之甚少。他们的语言、文字、习俗是一团团谜。
生态学者莫妮卡点点头,深入说道:
“在阿兹伊卡人仅存的文献里有过记录,雅卡人曾经是上千个互不统属的部落,生活在扭曲密林和周边的岛屿上,帝国尚存的时候,雅卡人会驾驶拥有生命的绿舟前往雾海进行贸易,与骑乘羽蛇鸟、比翼鱼的阿兹伊卡人交换冶金造物和兽皮,一度发展出繁荣的贸易。
“但那时文明已经经历过数次崩坏,属于阿兹伊卡人所说的‘末日世代’,他们最后的结局也印证了这一预言,而在‘末日世代’更早先、但具体年份不确定的‘黄金世代’,扭曲密林的范围更加广袤,部分树国一度通往秘温湿地和天帷之柱,在没有发达航行技术的情况下,数个如今已经隔断的空域也曾连为一体。
“我们推测这与深界古神的时代相关,不过如今祂们已经陷入沉睡,有一种假说是,扭曲密林核心便是某位古神的神国入口,不过目前而言,我们已知的区域只有扭曲密林外围十至十五公里的深度。”
莫妮卡取出录入地图的记忆水晶,上面是无穷无尽的浩瀚绿海,所谓十至十五公里的深度,也仅仅是将某些良港作为切入口,以点带线的路径罢了,这座扭曲的树国,大部分区域都被密密麻麻的根茎纠缠着,别说是船只,就算一个身高正常的成年人,也很难在其中灵活移动。
克洛丽丝说:“我在这里看到了雅卡人的痕迹。”
“这不应该。”莫妮卡惊诧道,“虽然我们推测还有土著存在,但大部分其实早已经在领主征服时期被屠杀殆尽。密林深处对于雅卡人来说也是危险的禁地,存在着数不胜数的毒虫猛禽和神秘危害,即便他们还有幸存,在这个广袤的绿色地狱与空盗驻扎地相遇的概率不亚于中了彩票,而且这里是外围区域,他们怎么在这种地方和空盗产生冲突?”
“克洛丽丝……”
就在这时,树冠的藤荆织成猫人,莎莎的提醒传了过来:“你们西边直线距离四点六公里有潮响靠近,可能是虫类、蛇群或着别的什么,五分钟后将经过你们的位置。”
“时间紧迫,”莫妮卡从包裹中取出提炼自扭曲密林植物的驱虫药囊,喷洒在众人身上,“请务必跟紧我,小心踩中那些食肉植物的陷阱……”
话音未落,不远处便传来刺耳的“嗡嗡”声,一只只血囊肿胀的紫色蚊虫群拥而来!
空气浮动出黑色的暗渍,一圈吸收光彩的环形轨迹拦在蚊群面前,那些蚊虫刚一钻过环中,层层黑色的涟漪荡漾开来,等它们从一行人身后的另一个浮动黑环中飞出时,已然失去了生命的活力。
巴尼收回融合了黑夜特性的【星环】,对众人说道:“这只是落单的先行虫群,我们尽快离开。”
“呜——”
低沉的角哨声从远边荡来,愈发压抑的、嘈杂的声音正在渐渐逼近,而要塞的空盗们早已封锁路径,通过飞艇在沿途泼洒了一桶又一桶的药剂和燃油。
莫妮卡迅速操纵藤蔓编织出一座连向另一座巨木的桥梁,也就在这时,树下已经有数之不尽的跳蛛跃了上来。
“轰。”
轻微的爆鸣卷着风浪吹毁半座树干,一名近乎全身义体化的纠察者用手炮将潮水般的跳蛛吹成污泥。
“雅卡人能操纵这么多生物吗?”
克洛丽丝跨越着巴尼周身漂浮的一片片影幕,向莫妮卡问道。
“我不知道!”莫妮卡低喊道。她选择来时的路径,每跨过一片区域便摧毁掉原本搭建好的植物通路。
“不是纯粹的操纵,密林的植物被某种仪式干扰了‘情绪’,本土的物种正在暴动,”藤蔓莎莎突然从众人攀爬的树干上钻出来,提醒道,“克洛丽丝,我在前方两公里的‘裂谷’缔造了一座木门,你可以在那里开门,近距离传送过来。”
说罢,藤蔓莎莎忽然吐出一杆刺枪,将飞来的劣等羽蛇钉在树墙上,滴淌的墨绿色血液融化了树皮表面,一具具长在树干内的尸体低吼着爬了出来。
“好。”克洛丽丝点头道。
密林越来越躁动,原本嘈杂的响声此刻已经变成混沌的交响乐,所有的蝙蝠、羽蛇、飞虫和陆海星都涌出了巢穴,漫无目的,似在奔逃,又似在互相啃咬。
众人马不停蹄奔至莎莎所说的裂谷处——在两片绿色的“大厦”中间,存在着一道几乎没有任何连接物的真空地带,上不见头,深不见底。从这里恰好能望见空盗要塞东南向的背面,迭起的藤蔓挤压出一道道起伏的褶皱,像是给山峦堆出一座峭壁。
悬崖边,藤蔓莎莎站在一座精美瑰丽的树门前。
“克小姐,你也在星辰教会进修过?”
看着克洛丽丝操纵一只只布偶熟稔地勾绘秘文、施展仪式,巴尼好奇问道。
克洛丽丝瞥了他一眼,少女倒不是担心虚空门徒的身份暴露——殿主,苍生和卡洛普希都知道自己的存在,她已经暴无可暴了。
而且深界也不像上界诸神那般排斥门徒、赶尽杀绝,就少女目前知道的,活跃于深界的虚空余孽除了灾兆纪图的几位副席外,就只有戒律所和腐化修道院了。
克洛丽丝这时倒是想起来,星辰教会与门徒一样拥有以门迁移的秘术。伊洛娜第一次挑衅阿莉丝塔时,便是在教养所开了一扇直通院长室的门,可惜被修女给无情关闭了。
“当然,”克洛丽丝点头道,“我是在圣殿进修的。”
“那么您是——”巴尼张大了嘴。
对星辰信者而言,每一位圣殿修女都是杰出的英才和圣母。
“过去以后再说吧。”克洛丽丝耸了耸肩,她将门激活,逐一将队员们送走,就在她也要跨门而入时,灵感的预兆却突然令她停下了脚步。
“克洛丽丝?”藤蔓莎莎投以询问的目光。
“你能看到那座树冠吗?”克洛丽丝问。
“什么?”莎莎看向极远的尽头,她先是摇了摇头,随后通过秘术联络起周遭植物的感知,通过特殊的视角,将数里之外的画面复现出来,“这是……”
克洛丽丝盯着画面上的人像,他身边侍立着几个蓬头垢面的土著人。
“欧尔戈夫?!”
553.密林土著
湿热的篝火蒸着墨绿色的水汽,树茎和长叶搭建起简易的营房,周围是黑洞洞的无光之地,只从些微火光的反射中映照出张牙舞爪的根须,宛如身处巨兽体内。
几名辫发如藤、干瘦修长的墨绿土著正在用钵研磨虫骸,他们把浆液涂抹在体表流线型的刺青上,像是生长了一道道粗糙的角质,一只通体青绿的雌性地精正挥舞着骷髅头藤杖为土著们赐福,她尖尖的耳朵缀着黑色绒花,冷淡阴暗。
三个格格不入的外来者在旁边观看,一对母女不安地蜷缩着,男人沉默着任由等待土著们完成又一轮的仪式。
稍作片刻歇息后,雌性地精转身看向欧尔戈夫,她双手捧起藤杖,连身的长斗篷随着毛绒厚实的腰肢弯了下去,以示尊敬。
雌性地精用起调苍凉的土著语说道:“请灵使为我们赐福。”
欧尔戈夫接过藤杖,与地精身高仿佛的长杖在他的手中比短杖长不了多少,他说道:“注意那伙潜入邪魔营地的外来者,禁止与他们接触,更避免与他们发生冲突。”
说罢,欧尔戈夫引导藤杖中的灵性,将原本便存在的神术施加在一众土著身上,刹那间,他们的体肤表面长出一层变化的韧皮,发辫末梢也长出一根根锥管,当那些发辫注入构建丛林主体框架的根蔓时,感知也陡然延伸至数里之外。
“谨遵灵使旨意。”雌性地精接回藤杖,开始对属下们下达命令。
欧尔戈夫坐至妻女身边,说道:“来了一些比较厉害的人,他们或许会和空盗交手,如果运气好,兴许再过两天我们就能偷走一艘能够离开这里的船只,不过我们也可能在那些土著的部落里逗留一段时日。”
“为什么呢?”小女孩阿芭莎问道。
“因为我们现在是通缉犯,除非伪造好新的证件,否则我们出去就会被逮住,关进牢房。”
“那法师大人,你可以教我这些人的话吗?我也想变得那么绿油油的!”
“可以。”
欧尔戈夫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腕表的时间,回顾这段时间的突发状况。
从椰子岛逃出浮星海的过程十分顺利,有管家和领主的商贸许可证掩护,欧尔戈夫很快带着家人离开了星辰般耀眼的世界,转而经过阴暗、压抑的扭曲密林。这对玛妮和阿芭莎而言是重塑三观的体验——探照灯的光束投向望不到尽头的黑暗里,渺小的航船沿着似若在黑暗中浮动的根须漂流,宏伟的密林世界比山更高耸、比海更辽阔,无论行至何处,那身处黑暗的巨物始终伴随身侧,无法逃脱。
但玛妮很快将知道,这里存在着比静止死物更可怕的东西,那些东西在密林面前比蝼蚁还渺小,却是这条航路无数商旅的索命死神——绿齿空盗团。
欧尔戈夫当时正在三号港口换乘通往泰尔恩坦的航班,倒霉的是,商船刚驶出港口没两个钟头,就遭遇了扭曲密林最臭名昭著的空盗团之一。而更倒霉的,是驻扎在三号港口的舰队正好外出巡逻,与空盗团擦肩而过。留在港口的只有几艘还在保养中的护卫舰,根本没有进行护航。
上百号人质和满船的货物被空盗劫至密林老巢,一部分人质被当作廉价的奴隶进行苦役,欧尔戈夫作为衣着还算体面的法师,则与一帮有换取赎金价值的肉票被送至密林深处。
在距离白蝮湾近四十公里的巨树内,空盗们建立了一个由上千匪徒、两千多名奴隶构建的王国。欧尔戈夫控制一名空盗的灵魂得知,这里在二十年前曾属于土著的部落,历经数次战争,最终成为空盗的乐园。不仅如此,绿齿空盗团依旧在往密林深处进发,频繁侵略土著们的家园,并掠夺俘虏,用他们的血肉进行邪恶仪式。
一场发生自土著和空盗的战斗给了欧尔戈夫逃脱的机会,不过扭曲密林地形的复杂程度更甚于幕夜高原,若非撞见这支被空盗追杀的队伍,他可能会在这种地方迷路至死。
语言让欧尔戈夫取得了土著的信任,对灵性的超绝掌握使他能调取藤杖中的力量,这些土著早已失去了绝大部分传承,因此把欧尔戈夫借藤杖控制密林的举动视作神迹,继而将其当作密林派予他们的使者。
欧尔戈夫原本打算利用土著和空盗的矛盾劫去一艘离开的船只,但另一拨人的到来打乱了他的规划:在藤杖的感知下,他能察觉到不同寻常的危机在徘徊。
是耽搁的这段时间里,自己已经被当局确认钉上通缉名单?还是空盗的劫掠引来了剿灭者?
欧尔戈夫不想在这种鬼地方过原始蒙昧的生活,可现在显然不是逃出去的时机,如果那拨人隶属于官方势力,他便只能小心不被发现。
他知道自己现在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审判椰子岛领主全家除了出于对等的报复外,更多还是不得已而为之。如若留下活口,他是断没有乘船离开浮星海的时机的。而比这还重要的是,他需要让自己的灵魂与欧尔戈夫相符——
数千年的时光足以让大部分生命腐烂、灵魂枯萎,他们之所以存活至今,是因为利用深渊诅咒将灵魂锁进丑陋、长生的躯壳中沉眠。他的灵魂早已虚弱不堪,若失去肉体的保护和滋养,随时都可能在灵界的吸引下分解。
在舍弃丑陋的躯壳、融合法师的大脑后,欧尔戈夫的灵魂已经事实上崩溃,他所接受的记忆仅有其进入幕夜高原前后几周的支离破碎的画面。尽管欧尔戈夫的灵质成为他获得新生的养料,但想要将其黏合为自身灵魂信息的一部分,还得进行长时间的研究与磨合。
子代在被繁衍时,除了遗传血脉肉体上的特质外,也会拥有部分相仿的灵魂信息,因此阿芭莎的脑脊液对他而言至关重要。这也是他携家带口的原因之一。
成为欧尔戈夫的意义不仅仅是规避身份星徽的审查,还在于他需要被这具躯壳接纳,需要让灵魂信息与肉体适配。
等这件事完成,他可以带着欧尔戈夫的妻女远走高飞,去任何一个和平的地区,成为受人敬仰的法师享受安稳与宁静。
“祭司大人、祭司大人!”
就在欧尔戈夫在脑海里规划未来时,雅卡土著慌不择路地跑了过来,跪在地精跟前,嚷嚷道:“那些外来者,他们抓住毛蝎啦!”
欧尔戈夫脸色蓦地一沉。
毛蝎是扭曲密林的一类节肢生物,这里的雅卡人喜欢用毒物和凶兽作为自己的名字,因此在这里,毛蝎代表着一个活生生的雅卡人!
……
“你确定是欧尔戈夫吗?那个你在幕夜高原的队友,疑似屠杀贝利曼满门上下的嫌疑人?”
营地里,莎莎听完克洛丽丝的描述,仍旧不确定地询问。
不怪莎莎不相信克洛丽丝,小白猫只是对这匪夷所思的事情感到困惑。
不仅杀了领主,还计划缜密地利用管家和贝利曼名下的商船离开浮星海,如果就这样逃之夭夭也就算了,探险家公会没工夫帮着开拓党手下的领主声张正义,不客气地说,贝利曼死后,椰子岛为之叫好的居民超过八成之多。
可欧尔戈夫竟然出现在扭曲密林!
犯了案一条道走到黑加入空盗不是不能理解,然而现在的情况是,欧尔戈夫出现在九成九逃犯都不会进入的扭曲密林内部,同时还拥有与地方土著交流的能力,并与空盗为敌!要换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惩恶扬善的游侠呢。
“确定是他。”克洛丽丝说罢,将幕夜高原遗迹的遭遇说了出来,推测道,“如果他真的被寄生,公会要怎么处理?”
“在遗迹中为了利益大打出手的人太多了,他们又不为公会服务,杀死一名探险家这种事并不值得公会专门审判,”莎莎摇头道,“但是,如果他真的是你推测的古代法师,公会恐怕会派纠察者将其收容,还记得你给公会带回的遗迹钥匙吗?”
克洛丽丝点了点头:“一个活了几千年的本地向导,哪怕这几千年沧海桑田,他依旧能为公会探索幕夜高原提供巨大的帮助。”
“要逮捕他吗?”巴尼问道。
寻找开拓党的罪证固然重要,但幕夜高原的开发和调查价值恐怕也不会低到哪儿去。
克洛丽丝说:“趁现在比较混乱,先抓一个土著过来问问情况。”
“我不会雅卡人的语言。”莎莎耸了耸肩。
“我可以拆解他们的灵魂。”扬卡蒂斯嘿嘿笑起来。
“尽量不要,我会一些阿兹伊卡语,雅卡人曾经与阿兹伊卡人进行频繁的商业贸易,语言交流存在不少相似之处,”莫妮卡皱眉道,“我会试着和他们谈谈。”
定下目标,纠察者们立刻开始行动。
空盗要塞内,手持燃烧器的空盗已经将侵入的飞蛾焚烧殆尽,他一脚将酸蚀得面部全非的同伴踹下烈焰熊熊的藤索,拖着锈迹斑驳的金属义肢退回树墙。高墙上的空盗们死死盯着无视火焰焚烧绕着粗壮藤索游动而来的巨蛇,在其愈来愈近时,墙上的指挥着一声令下、拉动扳机,固定在藤索上的灰色钢管齐齐发出振动,人耳无法聆听的回响在蛇身上循环往复,整座树城都在燃烧与震荡下摇晃。
巨蛇发出一声刺耳的凄厉嘶鸣,全身的肌肉仿佛糜烂似的,足有百米的躯干逐渐失去了缠绕在藤索上的力气,它在坠落中崩断一根根藤蔓,“轰”的缓缓下坠。
“嘻嘻嘻。”
在空盗注意力被暴动的密林吸引时,一个雅卡土著已经绕至要塞背后,她身手矫健、动作灵巧,仅用一根铁镐便轻松攀行于陡峭的树墙背后。她的藤发深连于树墙感知着内部情况,在她右手的不远处有一个充满恶臭的通道,空盗们淌落的排泄物里长满蛆虫。
雅卡土著浑不在意,就在她从腰上取下一支密封的木桶,就要爬进下水道时,一座黑色的星环陡然出现在她的背后。
“!”
雅卡土著瞬间警觉,她陡然扭头,只晃眼看一根尖尖的针头,随后那针头便扎进她的脖子里,夺走了全部意识。
克洛丽丝勾着雅卡土著的腋下防止其坠落,她半身融入黑暗里,只一眨眼便拖着土著从树墙前的星环消失,转而出现在十数米外的另一个浮动星环中。几次转移后,将昏厥的雅卡土著拖到落脚点上。
“绿皮肤,角质化刺青,植物化脏辫……”生态学者莫妮卡对着雅卡土著左捏捏右看看,活像没见过世面的好奇猴子,“许多地区的土著都会根据当地的环境演化出相适应的特征,不过这看上去是被神秘特性强化过的?”
“能把她叫醒吗?”莫妮卡问。
“我不确定寻常的麻醉针是否对这一人种有效,所以我用的是一种拥有【黄昏】特性的药剂,”克洛丽丝耸了耸肩,“我不知道她还会睡多久,我用量不多,应该过一两个钟头……”
话音未落,雅卡人便缓缓睁开眼睛,警惕地打量四周。她一眼便看见几个样貌干净的“邪魔”、或是“外来者”,心中警铃大作,刚想摸起身边的铁镐抵抗,却发现自己全身都陷入一种沉重的倦怠中,提不起丝毫力气。
“你好,你好,你好,你好,你好?”莫妮卡一连用了几种阿兹伊卡方言,见雅卡人没有丝毫反应,苦涩地说,“我应该嵌合一个【驯兽师】来着。”
克洛丽丝问:“【驯兽师】也能和人交流吗?”
“不止如此,【驯兽师】能和绝大部分生物建立精神上的联系。”
“扬卡蒂斯法师不也是研究灵魂的?”
“我擅长破坏灵魂,尊敬的小姐,”地精法师撇了撇嘴,“不如让我撕了她。”
莎莎问:“克洛丽丝,你是梦境行者,无法直接进行沟通吗?”
“我暂时还无法直接从他人的记忆里按需要提取精确信息,必须加以引导,让入梦者回想相关记忆,”克洛丽丝摇头,“所以我需要展示相关图像,或者通过语言进行暗示。”
策划嘟囔:「真没用。」不待克洛丽丝发火,她又自言自语补充,「还灵魂专业呢,这个臭法师。」
少女忍着火气对这个指桑骂槐的家伙问:「要不你来试试,薇、薇、安?」
「薇薇安的状态十不存一,也没办法做到呢,不过莎莎大人看上去很有本事,怎么到这里就不行啦?」
“咳咳咳……”突然,雅卡人猛地咳嗽几声,奋力喘了几口气,她喉咙终于能动弹,用与阿兹伊卡语言相似的苍凉口音向莫妮卡问道,“你们,是谁?”
554.大救星
“你们,是谁。”
除了研究过当地生态和土著历史的莫妮卡,没人能听懂这门拗口的语言。
不过,土著刚说了半句,她喉咙动了动,又静止下来。
“怎么回事?”莫妮卡侧耳贴在土著的心房,说道,“她好像快死了!”
“【路恩提亚】如果超量,的确会存在全身机能假死的副作用,在持续期内,被注射者的一切活性都会走向低落和衰竭。”克洛丽丝给出肯定的答复,眼中却是犹疑。
看对方攀上爬下的模样,少女还以为这个雅卡人的体魄很强悍。
在没有检测设备的情况下,克洛丽丝对药剂的定量只依靠于一点——灵感。这出色而美妙的直觉让她一次次逃脱危险,但对于别人,恐怕就未必了。
“那我们现在……?”
莎莎问。她看不到克洛丽丝的眼神,虽然作为法师探险家也研究一些巫医以备不时之需,但克洛丽丝毕竟是更专业的疫医。
“我再注射一针活力剂,然后给她心肺复苏。”克洛丽丝说道。
“听上去像是在和面,”扬卡蒂斯笑了笑,“假如活力剂依旧超量,是不是还要来一针抑制剂?”地精法师摇了摇头,“死了也没关系,只要她的灵魂还存在,我随时能套出一些信息来。”
这一次心肺复苏卓有成效,土著很快眼泪是眼泪鼻涕是鼻涕清醒过来,她连质问和求饶的力气都没有,呕了一半几个小时前还未消化的虫蛹,剩下一半卡在喉咙里,倒流进气管的呕吐物堵塞了空气,如果不出意外,她离意外身亡已为时不远。
“清理她的口腔!”莎莎立刻从压缩空间的手提箱中翻找医疗用品。
“我会处理好。”克洛丽丝用袖子擦了擦额角,当仁不让地将五指按在土著的喉咙上,两个戴口罩的布偶在一旁清理秽物,辅助催吐。
三分钟后,土著终于尖叫着从地上猛地弹起。她将自己左摸摸右拍拍,方才仿佛凌迟的一幕在脑海里刻骨铭心,相较而言,连被布偶压断的几根肋骨都不算事了。
那些在体内游走的线,无时不刻不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嘿嘿嘿嘿嘿!”莫妮卡凑上去安抚往角落缩的土著,“你安全了,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
“你们绑了我,还折磨我,哪怕我痛死呛死,也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古代的雅卡语言和莫妮卡学习的阿兹伊卡语只是有几分相似,在口音和许多用词上都存在着天壤之别,想要交流还得连比带划,不过一些音节强调的词汇莫妮卡还是能轻易辨认。
“她说什么?”克洛丽丝问。
“她好像在说绑架,折磨,痛苦。”
“【路恩提亚】没有钝化她的感知吗?”克洛丽丝看着土著眼中对自己的怨恨和恐惧,无奈地说,“你告诉她,是我救了她!”
“没用的克洛丽丝,她看到你绑了她。”莎莎在一旁摊手道,“莫妮卡,你引导她的记忆,让克洛丽丝方便从梦境窃取。”
“我们或许可以再温和点,”莫妮卡解下颈上精致的环形坠饰,递了过去,连说带划,“你叫什么名字?我,莫妮卡。你,名字。朋友。礼物。”
土著不敢去接,她担心上面存在诅咒。她幼年时部落便开始与深入密林的空盗接触,那些外界人用漂亮的玩意儿和美味糖渣换取了部落的信任,然而就在七个圣洪季前的时候,外界人在部落的节庆上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屠杀和掠夺,占据了他们的家园,逼迫他们顶着洪潮迁徙,部落族人活下去的还不足三分之一。
在节庆上,她亲眼目睹接受了外界“邪魔”礼物的姐姐是如何被一根根扯断了头发受尽折磨,像树茎被连根拔起,被剥下皮肤装裱在圣木上,无数人像一张哀嚎的画。
“毛蝎。”她又缩进了乏力的身体,颤抖着回答。
“毛蝎,我们不是你们的敌人,”莫妮卡说,“我们是敌人的敌人,是你的朋友,明白吗?”
什么敌人、什么朋友,这个外界人的怪腔调一个一个还能听懂,加起来就令毛蝎完全抓瞎了。
她知道这些外界人有多么残忍,与其在刚才那种程度的折磨下等死,不如……
毛蝎眼中露出果决,她忽然抽出腰上从空盗那儿抢来的短刀,用所剩无几的力气抹了脖子。
预想中的鲜血没有飘出。克洛丽丝缝好了她。
毛蝎如坠冰窖,她强忍着恐惧,身子轻轻地颤,忽然,她又要猛地一刀扑向敌人,脱力的四肢还没站稳就已经倒下了。
“怎么办?”巴尼看向莎莎。
“克洛丽丝?”莎莎看向克洛丽丝。
如果没有少女,小白猫倒不介意严刑拷问一番,再倔的驴脾气总有服软的一刻。再不济就让扬卡蒂斯出手。这固然会对毛蝎的灵魂造成不可逆的损伤,甚至提取的关键信息也十分有限,但在探险家的世界里,最不需要怜悯的就是人命,何况与文明毫无交集的土著。
可惜得给克洛丽丝留下温良贤淑的好印象。
“请等一下,”莫妮卡说,“她可能是我们与当地部落打交道关键,再给我半天时间好么,我来说服她。”
莎莎看了一眼依旧在与动乱之物交战的空盗要塞,那些贼人的陷阱甚至能直接穿透凶祸级王蟒的皮壳,震碎血肉之躯,如不进行充分的侦查,她也有暴毙的可能性——或许。
她在哪里扎营,哪里就是她的法师塔,小白猫不会蠢到亲自前往敌人的主场犯险。
真正合格的探险家法师就该送死你去守家我来,就算如此,他们也会做好战略转移的两手准备。
“好吧,”莎莎看了克洛丽丝一眼,说道,“毕竟是一条无辜的人命,我们没必要非得让她死在这里。”
扭曲密林没有昼夜,却有温差,每过三到五日,便会有充沛的雨露和带着发酵气味的暖流混杂着往外扩散,这正是大部分猛禽野兽外出猎食的时候。
简单进食后,莎莎扩大着营地的渗透范围,在外表看不到的深处,小白猫缔造的魔法神经网正逐步操纵植物们的灵性。巴尼带着侦察者洛特探索一片狼藉的战场和要塞四周。莫妮卡说服毛蝎一阵无果后放下打开的罐头默默退至篝火边。克洛丽丝发现土著小妹正盯着她看。
一注意到少女回眸的目光,她就立刻吓得背对众人,忍着饥饿发抖。
毛蝎不敢吃外来者的东西,好在这些恶人没有收走她的刀,也没有将她拴在蕨木上。午夜,众人在篝火边小憩,克洛丽丝轮班守夜——这仅仅是纠察者小队的习惯,实际上,当莎莎建立营地再委派几只从灵执行命令后,就能全天监视周围的每一个微小动静。
毛蝎以为外界人都睡去,她饿了一整天,加上攀爬要塞的体力消耗和后边的折磨折腾,土著小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她小心翼翼地抽出刀,在某一根褐色蕨木的表皮割开一道口子剥开,挖出里边肥美的青虫就往嘴里塞。
“你饿了?”克洛丽丝忽然从阴影中浮现出来。
“你你你、你走开!”毛蝎吓得不能自已,她本身就虚弱不堪,现在挥刀的模样也没有几分力气。
“哼。”
克洛丽丝知道毛蝎为什么怕自己,但她没有向土著小妹告歉的意思,而是将篝火边炖剩下的肉汤端来,从虚空之戒中取出一个歌声嘹亮的、油腻的胃。
一瞬间,毛蝎的饥饿感立刻消失了,她愣愣地听着憨傻的歌声,从一大堆莫名涵义的音节中听出几个熟悉又生涩的词汇。
“朋友。”
“家园。”
肥桶看似痴呆,实际上也确实是个痴呆,但这不妨碍他成为掌握多种语言的人才,他与辛西娅一并出身秘温湿地,祖先们在几千年前或许还与雅卡人有过通婚。陌生的口音和熟悉的语言触动了毛蝎对亲人的思念,让她怔在原地。
就在毛蝎想要去伸手触摸时,咀嚼着巧克力棒的克洛丽丝突然将【唱歌的胃】收回,更强烈的饥饿感瞬间席卷而来。
“咕噜噜噜。”毛蝎的肚子还没叫,克洛丽丝率先拟声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少女往锅里添了一把香料,舀一勺热腾腾的熟汤凑到土著小妹面前,“咈咈,怎么还有这么好闻的东西呀,有人想吃得不得了,但我不说是谁。”
毛蝎又惊恐又窘迫,她想要退缩,然而加了香料的属实完全不是每天活吃虫子、吸树汁、啃酸果的人能够抗拒的。
贪食是人最直白的欲望之一。
就在毛蝎终于忍不住,想要抿上一口时,少女突然抽回了勺子,当着毛蝎的面把汤汁泼在地上,又将几块肥肉踢下藤蔓枝杈的缝隙。
“你!”毛蝎指着克洛丽丝,这种浪费食物的行为令她愤怒得说不出话。
扭曲密林看似物产丰富,但大多都是不可食用的毒物,尤其在失去家园后,土著们采集日常所需面临的是生死危险,有些时候,哪怕明知一些食物存在毒性,为了充饥也不得不咽下去。
“主人,你这样真的能让她臣服吗?”策划坐在克洛丽丝的肩膀上好奇问。
“她的驯服价值还不如你呢,我要来做什么。”克洛丽丝翻了个白眼。
“那你……”
“薇薇安,当你沦为我的坏狗狗时,你当时在心里想的是谁?”
“……”这种话策划怎么会接呢?
“一万积分。”
“是……是老师。”策划咬了咬牙,“薇薇安希望再见到老师。”
“人在最悲伤、最无助、最恐惧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回想让自己安慰的人或事,”克洛丽丝顾自说道,“你觉得现在最能拯救这个女人的人是谁?”
“与她同行的伙伴!”
“没错!”克洛丽丝打了个响指,微笑道,“让她心防失守,之后记忆就任我索取了。”她看向又怒又惧又哀的毛蝎,舀起一勺汤,伸过去说,“来,再吃一点儿。”
……
空盗要塞的另一头,土著们正在爆发一场内部争执。
超过三分之二的雅卡人对着地精祭司说:“祭司大人,我们必须要救出毛蝎!”
地精祭司则望向欧尔戈夫,男人面无表情,只是强调道:“那些人很危险,我们必须先撤退,回答你们的部落再从长计议。”
一个强壮的雅卡人挥着吹箭说:“那就和他们拼了,一群邪魔,我们有灵使大人和祭司大人在,趁这场洪水季给他们来波大的!”
“我们不能与他们发生冲突!”欧尔戈夫对群情亢奋的土著一阵发慌。
他储存的秘文魔法已经用光,现在缺乏材料补充。至于地精祭司的法杖,每用一次他就得虚弱十几个钟头,只是取信土著的权宜之计。而之所以不肯与克洛丽丝一行发生冲突,并非因为他真的是什么纯良无害的大善人——
为了活着走出去,他曾出手帮“克小姐”加强了镇杀千足魔人的法阵,可当他看见克洛丽丝乘坐普利斯摩坦、看见她进出迷雾如入无人之境时,欧尔戈夫才知道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玩笑!
鬼知道那个少女是什么怪物扮演的戏精!
假如与自己一样呢?这种概率的极低,但哪怕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或许那位“克小姐”曾经真的是探险家,只是在遗迹里,被更恐怖的存在占据了灵与肉!
此外,“克小姐”为什么要只身进入迷雾潮汐?她进入迷雾潮汐的时甚至与古代邪物的复苏时间相吻合,纵使他曾在遗迹醒醒睡睡徘徊数千年,也从未去过所在城市以外的地方。
他完全无法想象帝国内部还存在着怎样的灾难。迷雾带来无穷的神秘,同时也吞噬、污染着强者的神性,潮汐每数百年都会汇聚成一场唤醒古老者们天灾,恐怖的力量震骇着公会里的每一个苟延残喘者。
未知的事物最为可怖,欧尔戈夫不确定克洛丽丝的状态——她或许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少女,又或许真隐藏着什么邪性——无论如何,有多远躲多远是最好的选择。
“就算死,我也不会放弃每一个族人!任由当年的惨剧再次发生!”又一名雅卡人红着眼睛说。
地精祭司看向欧尔戈夫:“灵使大人,你认为呢?”
欧尔戈夫神情沉凝:“我……”
“需要谈谈么?”突然间,克洛丽丝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所有人吓了一大跳,地精祭司目光凌厉地将藤杖指了过去,土著们握紧手中的武器,一根吹箭甚至已经提前刺破少女的脸颊,带出一缕线头和阴影。
影偶。
“嗯?”
“都是误会!”欧尔戈夫深吸一口气,他勾起一抹勉强的、示弱的微笑,双手往前迎接,脚跟却不由自主往土著们的后边退,他连忙对土著们说道,“放下你们的武器,她是我们真正的救星!”
555.选择?没得选择!
克洛丽丝听不懂欧尔戈夫所说的土著语言,但犹犹豫豫的土著们彼此对视一眼后,最后在地精祭司的带领中放下了大半敌意,周围蠕动的高草和荆条也渐渐缩了回去。
“你为什么在这里?”少女模样的影偶质问。
欧尔戈夫瞄了身侧的女人和孩子一眼,掌心攥了把汗,微笑道:“都是形势所迫,倒是克小姐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你觉得呢?”
“总不会是来通缉我的吧?”
“你会就地伏法么?”
微妙的气氛剑拔弩张,仿佛下一秒就要由对峙转为激烈的冲突。
纵使欧尔戈夫心生却意,他也不会无条件地让步。扭曲密林存在这么多年,决非单纯的生态地貌这么简单,即便幕夜高原沉睡的上古耆宿来此,也未必敢在密林深处释放威能。
“我们是被贝利曼一家逼迫的!”玛妮站出来,坚定地说,“贝利曼在椰子岛压迫村民,欺男霸女,几乎每一个在椰子岛长大的人都受过他和他狗腿子们的勒索和欺侮!”
“这么说果然是你杀了椰子岛领主咯?手法很干净,留下的线索并不多。”
克洛丽丝说归说,其实她也知道探险家公会没有全力追查欧尔戈夫的下落,更没有发布通缉令,只是开拓党领主对其下落有部分悬赏。
按照探险家协议,领主们向公会提供物资和供金支持,边缘世界的领主还要划出区域为探险家们建立前哨,而公会则对领主们提供保护。这一协议在早年间领主势弱时很好地发挥着作用,但随着时间流逝、领主做大,以往供金的数额却几乎没有变化,这一部分财政压力反而转移到新的、贫瘠之地的领主和居民头上,协议自然也就被公会选择性执行,名存实亡了。
“法师大人已经改好了,他现在不是坏人!”小女孩阿芭莎拦在欧尔戈夫前边,“他没有杀人!”
“你为什么带着这对母女?”
克洛丽丝对欧尔戈夫的行为感到困惑。
实际上,当初欧尔戈夫用法术毁灭整个祭坛时少女便怀疑过他的实力,拥有那样的资源怎么会被苟延残喘的寄生者重伤呢?可那时欧尔戈夫的行为也是合乎逻辑的,探险家总有一两个同归于尽或绝地逢生的手段,有一两个压箱底的法术卷轴也很正常。
假若他真的在遗迹中被替换,这意味着他在古代法师公会里背叛了所有同伴,断绝了所有能够质疑他的寄生者的活口。
真是这样,眼前的欧尔戈夫实际上很可能是一个残杀同类、绝情绝性的屠夫,他灵魂里蕴藏的失传知识很可能在出其不意之下对自己造成巨大伤害。
“她们是我的妻子和女儿,”欧尔戈夫说道,“我没理由抛弃她们。”
玛妮坚定地搂着欧尔戈夫的胳膊,又抱得更紧了。
克洛丽丝更好奇欧尔戈夫的目的了。虽然与寄生后的欧尔戈夫有所合作,但双方都是以活命为目的,倘若知道对方的本来面貌,她说什么也会持有最大的警惕。
不择手段的人最为多变。
“他不是欧尔戈夫,你的丈夫已经被遗迹中的怪物寄生,”影偶克洛丽丝眯起眼睛,关注几个人的反应,“如果你能认识到二者前后间的反差,很容易便明白过来,这不是精神失常,而是腾笼换鸟。”
“唉。”
“他就是我认识的欧尔戈夫!为什么,你们真的是在声张正义么?”不待欧尔戈夫叹息,玛妮坚决地说,“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放任贝利曼一家鱼肉乡里几代人,为什么只帮坏人不帮好人!?那些贵族可以随便奸淫掳掠,他们杀的人不知有多少被沉进了海,你们为什么不去抓他们!”
“因为他们是秩序的维护者,玛妮,秩序是只有立场,而无对错的。”欧尔戈夫平淡地笑了笑,他双手背后,问克洛丽丝,“阁下真的要抓我回去么?”
“你的来历就是你的价值,如果你选择认罪、为公会服务,公会将给你一个体面的待遇。”
“被拘禁么?”欧尔戈夫摇头,“我不接受被当作异种一样对待,更不接受被剥夺自由,你们的一切承诺我都很难相信。”
“你屠光了自己的亲朋好友,这种人本身便不值得信赖。”
“死亡于有时反而是解脱,有的人疯了,有的人还在挣扎,”欧尔戈夫依旧摇头道,“给我一条生路,克小姐,否则……”
“鱼死网破?”
“否则我要在这座森林里徘徊很长时间。”欧尔戈夫最后说,“我不想与你们为敌,我是欧尔戈夫,我出于自卫用恶咒处决了贝利曼领主,这是他罪有应得。”
克洛丽丝说:“好,将那对母女交给我,我给你一条活路。怎么,你难道认为她们会成为护你周全的人质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玛妮怒视克洛丽丝,“他是欧尔戈夫,你们想抓人大可不要这么扭扭捏捏!!”
她委屈了十几年,仿佛都是为了宣泄这一刻的怒火。
“法师大人不是坏人,你才是!”小女孩稚气未脱地说道。
“被洗脑了?”克洛丽丝忍不住嘀咕。
“不像是,”策划钻出来,注视着欧尔戈夫说道,周围的命运轨迹被迅速纳入银河的演算,“要抓活的吗,主人?”
克洛丽丝没有答复,而是问欧尔戈夫:“你认为我们该怎么做呢?”
“曾经我没得选择,但现在,我希望阁下能给我一个合适的选择,”欧尔戈夫笑道,“以阁下在迷雾潮汐中的伟力,难道探险家公会探索幕夜高原时要用得着我这样一个小卒子吗?”
“你什么意思?”少女困惑地皱起眉头。
“他应该知道普利斯摩坦。”策划嫉妒地说。她虽然被关在梦境里,但多少能推演出当时的情况来,饶是如此,修勾也想不通那头比拟奇观的巨物为何会礼送少女出境。
这也许是自己失败的原因之一。
“我不知道阁下想从幕夜高原中得到什么,倘若探险家公会迫切地需要我,那么阁下的目的倒是能窥见一二。”欧尔戈夫自信地笑起来。
“?”
“我可以替阁下为探险家公会效命,引导他们成为扫荡迷雾危机的马前卒。”
克洛丽丝愣了愣,愣是没想通事儿和自己有多大关系。
她皱着眉头问:“你想要什么?”
“与普通人对等的自由、享乐、和尊重,”欧尔戈夫说道,“只要阁下给予这些承诺,我可以为阁下效忠。”
“普通人可没有你说的那些东西,”少女轻笑道,“不过我答应了。”她又问策划,“薇薇安,能再来一份那张魔契吗,让他成为我的仆从?”
“魔契来自于我拥有的神秘,只有我能够使用,况且,想要彻底奴役灵魂的契约少之又少,甚至在更广泛的理论上并不存在……”
“这就是你一直和我犟嘴的根源所在?”
“……”
妈的,这小贱人。策划沉默了。
“没有就没有。”
克洛丽丝转而对欧尔戈夫说:“你信仰过神么?”
欧尔戈夫点头道:“曾经有过,但是,再伟大的奇迹最终也会走向尾声。”
“那么,”克洛丽丝取出一壶缠愿香精和一只香炉,肃穆开口,“你想要见识永恒的奇迹吗?”
“嗯?”
欧尔戈夫擅长“灵性”的查知和使用,立刻感觉到缠愿香精的非凡之处。
“我送你面见慈恩圣父化身,若你接受洗礼,你将是我牧养的羊羔。”
“……”信仰神么?
欧尔戈夫微微蹙额。缠愿香精蕴含的梦境有着不同于一般古神或邪神的浩渺意志。信仰的烙印蕴含着神的意志,这或多或少会影响到信徒的思维,以他现在的状态,很难屏蔽掉这种影响。
不过,信仰这些人的宗教是否意味着自己也能拥有一个官方身份的背书,不用再狼狈逃窜了?
有舍有得,欧尔戈夫也不会盲目到寻求绝对的自由——那种他做王族时尚得不到的东西,现在怎么可能有呢?
“我愿意归顺慈恩圣父。”欧尔戈夫缓缓说道。
“洗礼需要你心悦诚服,否则可能招致神的惩罚,”克洛丽丝瞥了欧尔戈夫一眼,她真身从影偶的影子下走出来,点燃香炉,对逐渐双膝跪地的欧尔戈夫说,“沉入圣父 的怀抱中,我为你训蒙圣言。”
缠愿香精缓缓燃烧,飘渺缭绕的香雾仿佛正勾勒着一个宏大的梦境,越是潜心求索之人,越能接近最本真的天国之门。
大部分信徒在洗礼时会见到心中的渴求,那既是威罚者们要驾驭的原罪荆棘,也是恩牧者们要普渡众生的桃源。这取决于洗礼者的引导和受洗者的内心,在信徒受洗的无数次案例中,的确有不少人迷失在梦境中,沦为无人问津的骸骨。
不过,随着欧尔戈夫的下跪,周围的土著们也仿佛在香雾中蒙受感召,很快几十个土著便在少女周围膜拜成群,在经文的念诵中聆听梦境的欢歌。
“……圣父慈恩”念罢的克洛丽丝微笑着祷告一声,她确认自己灵魂中的圣父印记正常后,自语道,“这就是沃尔茜经常做的事吗?为人洗礼时我也能感觉到某种力量的熏陶和影响。”
在这种影响下,信徒会不由自主地虔信慈恩。但有时候,又很难说出这种信念究竟来自于梦中的渴求亦或神灵意志的影响,如果来自神灵的影响,又怎么会存在奇法和摩修那样截然不同的人呢?
“太阳教会的分裂,来自于神职者们对经义的不同解释,如果神无法绝对驾驭信徒们,那么信徒信仰的存在究竟是什么呢?”
克洛丽丝摇了摇头,暂时不再思索。
“这样真的可行么?”莎莎的木傀儡走过来。她知道克洛丽丝是虚空信使的眼,因此不在意少女混迹了多少教会,更不担心那些陌生神灵会对克洛丽丝产生不可逆的影响。
即便真有影响,那也得排队稍稍不是?
“我此刻与深空贤者更接近,原本想用银河为他洗礼,但考虑到种种问题,慈恩圣教或许更能诱发他内心的阴暗面,倘若他真的不怀好意,我也能尽早发现。”
克洛丽丝关注着欧尔戈夫的梦境活动,不放过任何能窥视的蛛丝马迹。
“星辰教会……?”
“劫船案第一当事人的圣殿修女就乗是我。”
“咦咦咦?”
“很不可思议,对么?”克洛丽丝抿嘴一笑。
“是啊,你真厉害。”木傀儡的声音中满是欢喜和迷恋。若非莎莎秉持着探险家的习惯和警惕心,否则她现在非要真身前来抱紧克洛丽丝蹭一蹭不可。
不久之后,欧尔戈夫睁开眼,他仿佛做了一个悠长而遥远的梦,在那个梦里看见了彼时的荣华富贵和灾难降临时的毁灭,然而在城市堕落的前一刻,纷纷扬扬的青色羽翼力挽天倾,带来了救赎和希望。欧尔戈夫霍然发现,他最迫切渴望的并非自由,而是“远离苦难”。
看着欧尔戈夫从迷惘中逐渐清澈的眼神,克洛丽丝与策划说道:“每次洗礼过后,沃尔茜都会洗洗脑子,我大概知道她在慈恩院的不安来自于什么了。”
每天指挥着一群虔信徒呼来换取的沃尔茜,实际上最害怕成为其中的一员。
“那只地精从来只考虑自己,而未正视过信徒们的心愿,因此她害怕某一天沦为被利用和压榨的底层,在狂热中迷糊赴死,”策划溜须拍马道,“不像主人你,你才是带领这些信徒迈向桃源的牧人,普济天下的恩主!”
克洛丽丝没有搭理策划,她对欧尔戈夫说道:“说说绿齿空盗团的情况吧,还有你是怎么跑这么远的?”
“呃,牧主大人不是来抓我的?”
“你可以叫我院长。”克洛丽丝提醒道,“探险家公会正在肃清反逆领主,就算你犯了法,他们也懒得为一个恶棍出头,”她看向玛妮和阿芭莎,说道,“秩序做出了它的改变,女孩们。”
“……”欧尔戈夫沉默不语。
如果不被探险家公会通缉,自己在这里纠结那么久是为的什么?
早点儿抢艘船跑路不是正好吗?
不过事已至此,欧尔戈夫也没有懊悔的必要了,他正要解释,周围跪伏的土著忽然用拗口的语言齐声颂告,克洛丽丝听不懂其中的任何一个音节,却仿佛又能理解其中含义,他们念诵的是——
“圣父慈恩。”
556.截断
看着周围跪伏的土著,克洛丽丝意识到一件事:在见到被当作灵使的欧尔戈夫跪倒时,这些人也发自内心地跟随膜拜,在缠愿香精的效果下蒙受感召。
地精祭司迷茫地左顾右盼,她似乎是唯一还清醒的人,但眼见手下们一个个发出令人琢磨不清的诵念,她立刻心领神会地将头埋下去,装作虔诚的模样:“圣父慈恩!!”
克洛丽丝察觉到地精祭司的小动作,摇摇头没有在意。这些地精,说他们冥顽不灵吧还挺识时务,说他们识时务吧却总是没有真正地心悦诚服。
洗礼完毕,接下来就该谈正事了。
欧尔戈夫说道:“我最早被抓进绿齿空盗团的时候,看到那些空盗有用账簿记录每次进入白蝮湾的货物,如果他们与领主集团真的有来往,那么绝对会留下相关的交易记录,攥住领主们的污点也是保全自己的一种方式。”
“空盗的老巢如何?”
“是一株高达四百多米的巨木,原本是雅卡人的家园,空盗占据那里后毁掉了大部分藤桥,依靠机械架构起铜墙铁壁,比我们现在面对的要塞还难突破,但我们不需要立刻攻陷他们的老巢,”欧尔戈夫建议道,“因为实力的限制,我原本只打算利用祭司的法杖激发扭曲密林的灵性消耗空盗要塞的防御,等洪水季的时候干扰空盗的补给线,带走一些用得着的物资,但有诸位在,我们完全可以让他们弹尽粮绝,陷入内乱。”
莎莎提醒道:“绿齿空盗团至少有三千名装备齐全的空盗,团长及其之下的五个干部都有着媲美秘银级探险家的评级,这里是他们的主场,要切断补给并不容易。”
“我能感觉到,那些空盗用深渊的力量感染了巨木,”欧尔戈夫肃然道,“相信我,如果他们缺乏喂养深渊的祭祀,他们一定会发生内部矛盾。”
“深渊?”
“扭曲密林背面的渊流一直在扩张,空盗们很容易便能向深渊寻求堕落的力量。”
“空盗们果然与腐化修道院有合作。”克洛丽丝想起劫船案的赫莫斯来。
欧尔戈夫问:“腐化修道院?是崇拜深渊邪神的组织吗?”
克洛丽丝便简单讲述了腐化修道院的事迹。
欧尔戈夫沉默一阵,缓缓摇头:
“这不可能,没有深渊的堕落者能保持理智那么长的时间,更不用说建立起引导全世界堕落的组织……深渊的传播是本能的、无意识的,一些来自深渊的邪神通过渊流蛊惑生命堕落于欲望和饥渴,让他们成为收割世界的触角,但从未听说有堕落者会直接投身深渊本身。
“信徒的意志会受至高存在的影响,因此那只会加速理智的崩坏,最后让信仰的传播回归深渊本质——无意识的原始侵蚀。生的使它枯萎、死的使它腐朽,亮的使它熄灭、暗的使它满眼混沌,一切都将沉沦在永恒下陷的泥淖中,浑噩得再难挣脱,极欲的膨胀只是崩溃前的烟花,邪神亦在膨胀的过程之中。”
按照欧尔戈夫的说法,腐邪根本没有主宰的机会,祂亦在沉沦之中,在祂渴望成为深渊本身的一刻,就将成为深渊本身——“腐邪”这一神祇的存在也将失去意义。而祂的信徒也会沦为本能趋势的邪魔,无法做到有组织、成规模的扩张。在欧尔戈夫的认知里,即便是那些投效深渊的堕落者,他们的本能也无时无刻不与深渊的腐蚀在对抗,虽然享受着极致的欲求,但深渊最终会戳破他们膨胀的泡沫,碾成一滩烂泥。
许多崇拜深渊邪神的信徒,崇拜的实际上是邪神权柄带去的欲求和享乐,就连邪神也不会崇拜深渊本身,祂们随深渊扩张,而不会帮助深渊扩张。腐化修道院的行为超出了欧尔戈夫的固有认知。
传播深渊意味着混沌无序,可如果一群疯子传播混沌无序,那么他们本身便代表着着混沌无序,腐化修道院的存在便不成立。
“莎莎,你知道腐化修道院的教义是什么吗?”克洛丽丝突然问。
“呃,不知道哎,传播深渊?”莎莎眨了眨眼。
谁没事儿会去研究邪教教义,生怕自己不被腐化吗?
“算了,”克洛丽丝没有纠结这种得不到结果的事情,她说道,“我们还是计划着怎么让空盗从内部崩溃吧。”
“洪水会在大约一周后到来,届时扭曲密林会有一场自发的暴动,如果空盗内乱助长了深渊力量的滋生,这也可能刺激扭曲密林本身具有的净化机制。”欧尔戈夫又补充道,“一切生灵死物都有着抵抗深渊的本能。”
洪水季通常发生在乌布诺尔空域风季开始后的三到四个星期,扭曲密林的穹顶拥有与风暴层相连的热旋,每当热旋与来自西边的飓风遭遇时,便会出现持续数周的大暴雨。
届时整个扭曲密林都将成为热腾腾的蒸笼。
交错向下的螺旋型甬道内汇聚着潺潺溪流,克洛丽丝与莎莎在通往一号要塞的干道做着准备,纠察者小队去了东边的二号要塞,欧尔戈夫则带着雅卡人继续引导着扭曲密林的迁徙生物往三号要塞汇聚。
“如果空盗真的爆发内乱,那些奴隶恐怕没几个能活得出去。”
克洛丽丝让莎莎建了一个球状的树笼,她将棺毒放在里面,树笼每一个镂空的切面都是一扇窗户。
妖娆美艳的棺毒已失去五官的轮廓,她全身遍布密密麻麻的孔窍,骇人程度尤胜蜂巢蚁穴,那些空洞中时不时吐出红黑的雾气,几只甲虫飞了出来,它们从一侧的窗口撞了进去,又在另一侧的窗口跃了进来,难以逃脱。
“嗯……啊?是啊是啊……”莎莎改变着密林地形的细节,听到克洛丽丝的嘀咕,她愕然应了一声,旋即附和着点头,“那些人好可怜喔,我们要救他们吗?”
“我会在之后为他们超度。”克洛丽丝操纵布偶们篆刻秘文,冷冰冰地回道。
“克洛丽丝,五公里外有飞艇过来了。”
在莎莎的感应中,直线距离虽然是五公里,但在藤蔓促密、千回百转、危险丛生的密林里,空盗们至少得有一刻钟才会进入二人的视线里。
不多时,一队载满货箱的飞艇驶出一丛倾泻的树帘,慢悠悠从甬道穿过。
“我们这队是直接将补给运到总部吗?”
一艘飞艇上,几个空盗正在彼此交谈。
“我们会走守宫花海绕过一号要塞,洪水要来了,得先填满总部的仓库。”
“浮星海的军方总会在这可时期封锁航线,围剿扫荡空盗,如果出现补给短缺,希望几位头领别将矛盾烧到我们这些虾米身上才好。”
“放你一万个心吧,你又不是不知道,军方的动向一直都是和团长打过照应的。”
“我是真的不想回总部去,”空盗打了个寒噤,“那些仪式疯子这两年越来越丧心病狂,老子捞够了钱,早想金盆洗手了!”
“丧心病狂?哧,做这行你还想要什么良心?昨天你把那个苦苦哀求的空乘小妞搞死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至少老子不会把人皮剥了披在身上跳舞!”空盗啐了一口,“每天憋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不玩女人玩什么?要是让我回老家去,我肯定把当初欺压我的老东西剁成肉馅儿,买一个大大的庄园,给每一个仆人都发上足额的薪水,让那些女人自发地奉承我,哈哈,老子才是天底下真正的良心!”
“想要金盆洗手你去荒火空盗团啊,呵呵呵,人家有良心,抢完领主抢同行,天灾人祸还发粮。”
“呸,虚伪的野种。”空盗骂骂咧咧不说话了。他知道他去了那种游侠氛围浓郁的团伙只有被砍头的份。
在空盗们轻松的欢声笑语中,危险正在阴影中逼近。一根根线从脚踝裹了上去。
“谁!”空盗提灯一照,在脚踝被绞碎的凄厉惨叫中,一个少女缓缓从中浮现。
“敌袭!”
有空丌盗的皮肤表面生出绿色的硬皮,一时间竟与雅卡人有几番相似,船舱内的木板咯的崩碎,无数沾染毒性的木刺攒射而来,少女的形象顿时泡影般消散,站在原地的只有一只矮了半身的女仆布偶。
另一边,反应迅捷的空盗已经要按下紧急情况的汽笛按钮,在他手掌刚接触操纵台的一刻,无数白色的线突兀冒出,沿着指甲长入肉中,他只感觉被替换掉全身的神经,肢体的活动再不受自己操纵,当即挥舞绽放幽芒的猎刀斩断驾驶员的机械胳膊。
身长近两米的笨拙改造人站起身来,他已激活手炮,然而冒出的仅是一缕略含辐射的源晶蒸汽,日日保养的兵器就这样不明不白哑火。
一只身姿曼丽的黑发布偶爬出阴影法潭,它浑身空窍,张开一张七鳃鳗似的大口,当即朝全身义体化的飞艇队长吻了过去,一扇无形的门似在二者的口腔中打开,红黑的雾气和小虫不断从改造人的七窍泌出。
“前方地形有变,全体停止前进!全体停止前进!”
克洛丽丝从黑暗中走出来,她淡然跨过一具具尸体,通过挡风玻璃看向远处帘幕般垂下的、拦住前路的一根根巨蔓,关掉了短程通讯器,将一管雷方石炸药放在与发动机相隔的甲板上,操纵控制台加速往前驶去。
她走到打破的舷窗边纵身一跃,一根根向上蔓延而来的藤蔓托举起下坠的趋势,又转瞬用阴影藏匿少女的身形。
“轰——”
飞艇一艘一艘相撞,连环殉爆将无数残骸炸碎,弥漫的粉尘噼啪燃烧着,几艘被冲击波吹散的飞艇撞在木帘上,摇摇欲坠。
“敌袭!”
数十个空盗接连从舱室中爬上甲板,一枚枚照明弹点亮晦暗的永夜,周围是在光线折射中浮动的树枝,张牙舞爪,像无名之物的手臂。
“是什么?”
甲板跳下一个通体金黄的人,他的脸在飘散的沙粒中抽动,飞扬的黄沙散发出太阳般的暖光。
他身边一个坐着飞毯、身穿天鹅绒长袍的地精法师飘了下来,用一只咕噜乱转的凸出眼球扫视一番,说道:“遇见地形师了,敌暗我明,我们最好撤出这片区域,回去搬救兵。”地精又指了指黑暗深处,“在那个方向。”
“让那几个注射了树精强化剂的小子到这边来,福巴斯,你去启动飞艇,”沙人分解开来,漫天黄沙中,隐约能看见他与头颅连接的脊椎仍旧保留着实体在沙中漂浮,每一节脊柱都往外渗漏燃烧的红沙,在空气中降温,他对通讯器说道,“全体成员注意,四点半方位下,调转所有能够使用的舰炮和雷叉,三分钟内完成蓄能发射,其余成员在三分钟后发动进攻。”
下达命令后,沙人对进入船舱,坐上主驾驶位的地精法师说道:“等炮击结束后即刻驾船离开……”
“船长,咱们的涡轮好像有异动!”
“什么?!”沙人看向地精。
地精转着眼珠扫视一遍,说道:“有几道奇怪的灵性波动,他们可能在破坏涡轮和发动机……是那些影子,近了、近了,在窗户上!”
枪声和地精的尖叫声同时响起,烈阳在舱室内熊熊燃烧,肉体凡胎的空盗顷刻化为烈火,地精急急乘着飞毯飘到外边,火焰绕着黄沙盘旋。
黄沙浪涌而出,悉数照亮克洛丽丝藏身的阴影,在逼近的藤蔓表面蔓延灼热的沙海。
“是来自黄金沙海的特性,在洪水到来前别和他正面冲突。”莎莎的木傀儡从烈焰中站出来,数之不尽的枝杈孔雀开屏般撑开庇护。
这些来自扭曲密林的植物拥有极高的耐热性,沙人的灼热黄沙在木墙上只能燃起几缕将息未息的青烟。
“她在你的左边,小心那些绕过去的植物袭击你的灵脉!”地精在不远处提醒,然而说到一半,他的眼珠瞪得滚圆,惊慌失措地尖嚷,“不对不对不对,那是幻象,她朝我来了——”
银光遮蔽了地精的视线,下一秒,他的头颅便坠入深不见底的枝丛中。
“做得好,克洛丽丝,现在跟着我藤蔓的阴影离开,其它杂鱼随便他们逃掉,”莎莎转移着地点,从容避开不是抛射而来的雷叉和电芒,一具具木傀儡分散开来,前往各地的控制枢纽,“一号要塞的空盗应该会来抢夺这条干道,接下来我们安心等待便可……”
557.恶魔
一号要塞的掌权者是绿齿空盗团的二团长,狱魔冈萨罗。冈萨罗少年时曾服务于某个崇信地狱的教派,和崇信深渊的邪教徒相比,地狱的信徒相对理智,他们的灵脉象征来自地狱,神秘特性汲取了恶魔氏族的力量,除了时不时存在的凌迟般的苦痛外,在地狱的眷顾下,恶魔的体魄几乎不会受到任何诅咒的影响。
他拥有数倍于寻常人类的寿命,这使他有更漫长的时光去承受痛苦,大部分教派成员倒在了接纳的第一步——巨大的苦难令他们自主结束的短暂的一生——而冈萨罗已然走在第二个步骤上。
从教派逃脱后,冈萨罗用屠杀散布地狱的力量,这会释放出撕心裂肺的折磨,从中得到短暂安宁。可一但进入文明繁荣的地界,就不可避免遭到探险家公会的通缉。十五年前冈萨罗与一个奴隶贩子达成协议,加入了成名不久的绿齿空盗团,从此纵横扭曲密林直至今日。
扭曲密林是中部深界最大的珍稀药材产地,绿齿空盗团除了打家劫舍外,还经受一项利润最为丰厚的产业——成瘾品的生产。
这也是冈萨罗甘愿留在这里的原因,他是绿齿空盗团最暴戾的屠夫,也是扭曲密林最大的瘾君子。
冈萨罗不玩女人,也不玩男人,戒赌戒色,舍弃了绝大部分非分的欲望。不过,安宁的环境会引来使人发疯的地狱,因此他睡在刑房里,听着血肉磨坊中的惨嚎以获得片刻祥和。
传信的空盗惴惴不安地走入二团长的寝宫中,他是入行两月半的新人,在遍地畜生的空盗中属于任人凌侮的牲畜。传闻冈萨罗团长喜怒无常,若是无名小卒,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团长插在旗杆上祭了地狱。
走在红白满地、肠脏结毯的道路上,两侧是或贯在旗杆、或悬于勾架、或满身钉锥、或皮肤半褪的受刑者,他们被注射了过量的成瘾品,在极端的亢奋和痛苦中将死未死。
刑房的殿堂趴着一只只不着寸缕的雄魔或雌魔,他们曾是人类,但在冈萨罗的“感召下”沦为啃食尸体的走畜。倘若说杀戮和成瘾品是冈萨罗逃避地狱的手段,那么用残骸果腹便是这些“走畜”短暂摆脱暴虐和痛感的港湾,只是这很难使人安乐,当从痛苦中挣脱回理智中时,他们常又哭又笑,在扭曲和疯癫中彻底成为只知杀戮的奴隶。
“团团团、团长……”
传信的空盗小心翼翼走过去,那尊三米多高的躯体躺坐在人皮椅子上小憩。
冈萨罗浑身红肤,寸毛不生的头颅上长一对麋鹿般的大角,每一根分叉上都悬着似若旒冕滚动眼珠。他深沉地吸着烟袋,面颊抽动的肌肉流露出陶醉的神彩,那烟嘴仿佛情人炽热的吻,吮走灵魂中积郁的病痛。
“团长……”传信空盗不敢打扰到冈萨罗的享受。
“那个变了色的绿毛怪还在准备他那些令人作呕的仪式么?”冈萨罗阖着眸子,不喜不怒,“连着最近生产的‘伯爵夫人’也降了两档品质,你给我问问他,这个大团长的位置如果不想做,我可以帮他抬下去。”
“不、不是大团长的事情……”传信空盗战战兢兢地说。
“淬火的事淬火自己解决,支援?呵呵,先看看他效忠的绿毛怪会不会支援吧。”冈萨罗睁开眼,阴沉沉的目光隐含暴虐。
自从两年前和奴隶主断了联系,绿齿诺贝托·吉安尼又勾搭上另一伙莫名其妙的邪徒,从此这片区域便多出令他浑身不适的臭味来。
“都、都不是……”传信空盗小心翼翼地说。
“都不是,呵呵呵呵,都不是……”冈萨罗重复了一遍,陡然阴鸷地看向传信空盗,“是什么难道还要我亲自再问你一遍么!”
“是、是运送补给的船队遭遇袭击,只有霍泽尔百夫长侥幸生还,敌人、敌人切断了我们的补给线!”
“什么!”冈萨罗蹭的从座椅上弹起来,暴怒道,“那么我的药——”
“也、也在袭击中……”
“叫霍泽尔来见我!”
“霍泽尔百夫长重伤不起,现在还在昏厥当中,所以……”
“敌人有多少?”
“目前不知道,但霍泽尔百夫长昏迷前说很多很多……”
“噗!”
传信空盗的头颅霍然爆开,像四分五裂的西瓜。
冈萨罗的声音犹如洪钟:“集结舰队,我要用那些小畜生的血洗出一条干净的通路!”
“团长!”这时,一个法袍装扮的男子匆匆走进来,他无视了周围血腥的环境,压着呼吸低声说,“格莱曼奇先生来讯了。”
“之后的事之后再说,现在给我集结舰队,然后,”冈萨罗激动地抖着烟袋,却乀发现供已燃烧的烟块即将告罄,他暴虐地吼道,“碾过去!”
……
冷光在油灯中幽幽绽放,克洛丽丝与莎莎盘坐在被树笼包裹的空间里,少女清点着可能用上的道具,莎莎则操纵木傀儡在不同枢纽的控制区域制作法阵。
莎莎一心二用,说道:
“一号要塞由二团长狱魔冈萨罗控制,他的性格偏执、刚愎自用,灵脉象征应该是狱魔型的【痛苦之心】,本质是将自己化作恶魔,具体特性视仪式和媒介而定。他的其余特性是撒弗尔教派的凶祸级技能【屠宰场】,下位特性源自【手术师】,是对结构的切割和破坏。此外他能操纵鲜血,这可能是用血族做材料的危害级技能。冈萨罗的速度极快,应该嵌合有【迅捷神经】或【迅捷反应】,不过应对恶魔时,我们本就得注意他们的体质,还有他的一些部下……
“唔……我对恶魔的了解不多,而且他们极难杀死,如果他过来,咱们尽量不要发生正面冲突,能重伤就重伤,不能重伤就搞定舰队后让出这个关卡,直接去靠近白蝮湾的几个仓库。”
莎莎想了想,又郑重强调:“还有,一定要跟着我的藤蔓范围行动,我增加了暗夜法阵,你很容易被恶魔的火焰克制,不要受伤!”
“好。”克洛丽丝点头。
莎莎的【万物之枝】在于引导和塑造,扭曲密林大部分植物都有着不低的神秘抗性,且不易燃,反而对恶魔能起到不错的反制效果。
“他们来了。”莎莎已经通过密林的植物感知到十数里外发动机的轰鸣。
克洛丽丝座下的藤蔓立刻解开一条向下的甬道,少女在反复纠缠的阴影中迅速失去踪迹。
十几艘装有锯刃的船只正按部就班切割着拦路的藤蔓和木枝,这是绿齿空盗团在扭曲密林探索时的披荆斩棘的,每前进三十到五十米,空盗们就会停下来排除周围的生态危害。
主舰中,冈萨罗烦郁地将铁桌敲得铛铛响,尖短的指甲留下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凹槽,他疯狂吸食着名为“伯爵夫人”的烟块,一圈又一圈熏人的浓雾从烟斗和鼻孔中喷出。
“埋伏呢?”冈萨罗焦躁地问走进来的参谋,“能全歼霍泽尔运输队的‘很多’敌人,他们的踪迹在哪里?”
“我得到占卜结果十分紊乱……”参谋不安地皱着眉头,不知是因为冈萨罗还是暗处的敌人,他说道,“如果是星辰教会的执法局,他们一定也拥有擅长反占卜的高手,这方面我们是存在劣势的。”
“其它眼睛呢?”
“其他人没有发现太多异常,只是叫舰队提防一些状态诡异的藤蔓,”参谋说,“最好的一只眼睛在霍泽尔的运输队里,可惜他被敌人杀害了。”
“唔、唔、唔!”冈萨罗重重地点头,每一下都会砸一下桌子,整件铁器上都是他的拳印,他怒骂道,“诡异的藤蔓,密林哪里不是诡异的藤蔓?这片充满活性的绿色地狱还需要你教我么!”
“团、团长所言极是……”
“带个奴隶进来!”
在冈萨罗粗暴的命令下,一个奴隶被牵着脖子上的锁链推进驾驶舱,冈萨罗深情凝望着惊恐得发抖的奴隶,他的指甲切入奴隶眉心的皮肤,一点点往下割。
“啊啊啊啊啊——”
“对,就是这种声音,啊……”冈萨罗露出如释重负的舒畅神情。
不绝于耳的惨叫像是最放松的音乐,在某种和谐的韵律中,他活生生剥开了奴隶的皮肤。
后者仍未死亡,而是带着求生的本能在地上瑟缩着往门外拱。
渐渐的,他的身上染上一层深红,丝丝缕缕的红雾仿佛在燃烧。那既是以苦痛为燃料的火焰,也是带去苦痛的烈风。
冈萨罗的折磨和杀戮是取悦地狱的献祭仪式,当他完成这一行为时,撕心裂肺的痛苦便会得到缓和。这也是无数恶魔自发地入侵各个世界,传播地狱的原因。
“我释放水雾了,克洛丽丝。”莎莎说道。
若从更宏观的视角来看,便能清晰看出冈萨罗的舰队像是一只只偷油的老鼠,已经走入主人家的箱子而不自知,他们被丛丛树蔓包裹着,一根根树蔓的表皮龟裂,露出里面运输水分的导管,流通于植物内部的“地下河”正慢慢浮出表面,化为遮蔽视线的迷雾。
“起雾了!”主舰上,驾驶员对身后的团长和参谋说道。
参谋说道:“让所有船只停下来查看状况,这可能是敌人的埋伏。”
“洪水季的前兆而已,”冈萨罗命令道,“让全体舰炮填充火源晶,把这些麻烦的水汽给我蒸干!”
一声声巨响撕碎丛林,无数耀眼的火焰在空中曳出长桥,惊人威能直接在层层树蔓中贯通出一道道圆柱形的空洞,灼热的余烬还在植物烧灼的内面噼啪闪烁。
“嗯哼。”莎莎调整植物的分泌,一滴滴可燃的树液渗出,在高温的焚烧下升起浓密的黑烟,小白猫戴上防毒面罩,呛人的毒雾接着往“盒子”中心蔓延,她嘟囔道,“那么你们是要继续前进还是撤退呢?地精杀掉后就没有视力好的侦查员么?”
探险家公会虽然情报丰富,但也做不到事无巨细调查处一个空盗团的全部资料。
“团长,我们要撤退吗?”看着四周裹来的黑烟,虽然还未对舰队造成损失,但参谋已经感受到敌人进攻的征兆,可现在他对敌人的信息没有丝毫了解,贸然前进会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四周的危险排除了吗?”
“排除了一些篆刻秘文的藤蔓,不过对方具体还有哪些准备我们并不清楚。”
“派出侦查艇防备四周,继续前进!”冈萨罗狞笑道,“我的诱饵就放在这里,那些人有吃的胆量吗?”
“团长!七号侦查艇‘触礁’!”
“蹭蹭蹭!”
话音刚落,荆刺排山倒海般攒射而来,一艘艘木壳的舰船眨眼间被扎成了刺猬,好几根钉在挡风玻璃上,砸出微不可查的裂纹。
“在三点钟方向!”
“也当心左边。”
“让队形散开,叫小的们当心法师的陷阱,保持对法阵的灵脉侦测,”冈萨罗冷哼一声,“他们悄无声息深入这么远,不会有多少火力……”
就在这时,侦查员也向驾驶舱发出信号:“团长,古兹曼那边出现一只小虫子!”
……
借着浓烟的掩护,莎莎的藤蔓将克洛丽丝托向一艘舰船的底部。她们只有两个人,论火力连覆没这支舰队五分之一的船只都够呛,而论超凡者综合实力,两人加起来肯定也当不了敌人全部。但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只要熟悉地方生态,对方又不存在碾压级别的超凡者,克洛丽丝和莎莎就能将游击战术持续到天荒地老。
不过克洛丽丝也低估了空盗们的侦查能力,她刚一露头,想要在舰船底仓用雷方石爆破个大洞,结果立刻被对方的侦查者发现。
“呵呵呵,是个小美人,”流线型的船身泥浆般滚动着,浮出一张人形脸孔,“嗯,高浓缩炸药,它会和你的性子一样烈么,还是说……你想与我玩玩儿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