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小姐是古神 作者:镜宇 简介: 诸神在猩红中做着永远不会醒来的梦。 在那无限的梦魇之中,终末的纪元已经降临。高高在上的众圣弹指间便都烟消云散,辉煌的时代眨眼间尽数土崩瓦解,无畏的骑士只能无谓地踏上了漫步深渊的远征,钢铁的王座之上黑色的王被荆棘刺得鲜血怒放如蔷薇,而她那场漫长的猎杀却永无止境、永不停息…… 圣光灿烂的伊甸园最深处,初火已熄,血月将升。 ps,变身单身向严肃西方奇幻文,世界观参考血源、黑魂和巫师,没玩过游戏的同学也可以放心尝试!另外烽火的天神下凡和江南的天之炽是咱最爱的西幻,所以注定会有各种即视感啦! ps2,群号540776784,新书老书的读者群都是一个得了。 第一卷 月亮的孩子 第一章 猎杀神明之血夜 世界尽头的渔村亚古拉尔之外,那片深黑色的海洋波涛汹涌,潮水席卷着漫漫长夜一波波拍上灰白的沙滩,天穹的远方氤氲着一团团阴沉的雾霾,昏暗的圆月被四周蒸腾的浓云沁成淡漠的紫色,像是某种不可知的生命死寂而幽邃的眼睛正注视着人间这片最荒芜的土地。 一团白色的肉块呈现椭圆形,长约四十余米,肉块的表面光滑细腻,反射出浑浊而清冷的月光,让人想到了最上等的玉石,但是硕大的肉块边缘有一根根细密的肉丝蠕动着支撑拉扯着它沉重的身躯一点点向无边无际的黑色海洋爬去,似虫非虫,似兽非兽,更像是有一个女人顶着一条古怪的苍白披风在向大海爬动。而这块肉团流动而过的地方,留下一道冒着炽热的青烟液体通体透明,液体在沙滩上侵蚀出滋滋作响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隐约还跳动着电芒。 这道漫长的液体痕迹长达数千米,竟然把一座陈腐破旧的小渔村一分为二,祂经过平房高楼,建筑倒塌,祂经过任何存活的生命,只留下死亡。祂是主在人间随意涂抹留下的一笔勾勒,虽然看似微不足道,却注定是整个世界最油墨重彩的点睛之笔。 而以肉块蠕动而过的痕迹为中央的两侧,正横陈着无数苍白的人形生物的尸体,这些生物大都瞪着两只臃肿的鱼眼死不瞑目,它们都长着硕大臃肿的头颅,张开的大嘴长满细密的獠牙,嘴角还留着带有溶解性的口水和黑色的血液,它们的身体扭曲而畸形,大多驼着背蜷曲身体,这是这些生物的共性。而他们之中又各具个性,有的身形娇小而背生鱼鳍,两只手臂意外的细长而有锋利的爪子;有的高大如同泰坦,双腿健壮而有力;有的背上背着蜗牛一般的沉重贝壳,贝壳里还生长着无数章鱼般的触手;还有的全身上下长满深蓝色的鱼鳞,肚子上长了无数只昆虫一般的复眼…… 但是它们现在都死了。而且它们身上的伤口意外的一致,都是精准而冷酷的利刃刀痕,屠刀准确地切割它们身体上的每个弱点,每一刀都在追求最纯粹的死亡和精确,没有任何的多余和特殊动作,对它们下刀的存在以手术一般的冷漠和严肃把死亡像是经过毫无差错的完美计算一般赐给了这里所有活着的生物,斩断它们的头颅,贯穿它们的心脏,撕裂它们的身躯,抹杀它们的存在。 似乎只是在短短一瞬间,这些属于神的眷族全部被死亡悄然造访。 而它们的神明,正要竭尽全力地爬向大海,爬向祂诞生的地方。 因为神正在害怕。 是活着的生命都会害怕毁灭,畏惧死亡,害怕那个即将带来一切的终结的人。 神在害怕猎人。 行走在尸骸的海洋之上的猎人如同一只黑色乌鸦,他的全身沐浴着黑色的鲜血,头上顶着插着乌鸦羽毛的优雅猎人帽,用厚重的黑色布幔重重遮住略显衰老的面容,他的身上披着隔绝一切毒液和血的紧身深黑猎人服,肩上搭着厚重的皮革披肩,脚下踏着反射着森冷月光的铁锈金属长靴,他一步步不急不缓地行走在这片苍白的沙滩,行走之间自有一股莫名的韵律,而那把夸张而细长的巨大镰刀被他用右手拖在身后在苍白的沙滩上划出修长的痕迹,大概是因为这个夜晚无数的疯狂杀戮,镰刀之上的尖利锯齿都被野兽的骨头和血肉磨得有些发钝,但是这把镰刀的刀刃之上依旧荡漾着如水般的清澈月光。 月光将他匀称而颀长的身形在白色的沙海上拉到很长很长……仿佛临世的死神。 猎人抖了抖左手那把通体深黑的修长猎枪,血液沿着他左手金属机关手腕的采血槽流入猎枪的枪膛之内,经过枪膛内的制冷效果飞快地凝聚成为一粒粒小血珠,血珠弹跳着被撞针压缩成可以夺取一切禁忌生命的血之子弹装载进入枪膛。 猎人清澈的黑色双眼中只剩下了不远处那个向黑色大海蠕动的白色肉团,那团恶心的白色巨肉在他的眼中倒映出残像万千,那时而是情人温柔的眼波,时而是教堂高耸的神像,时而是墓碑前凋零的老树,时而又是神灵不朽而威严的注视…… 无数或男或女或老或少的疯癫声音在他耳侧响起,他们都唱颂着似诗似梦的古老祷文。 那都是膜拜邪神的禁忌典章,从阿卜杜拉的《死灵之书》到阳华道人的《七修经》。 “亵渎者,你将礼拜月亮,月亮离人间最近。” “礼拜超越者的智慧,超越一切的束缚和局限,走向荒诞空灵的无限。” “让凡俗的位格向那极高处升华,婴儿张开双臂拥抱世界之母……” “这狂妄的无信者啊,你看到万千光辉球体之中的怒火了吗?那是世纪末的最终审判!” 在这位猎人的眼中,那团缓慢而臃肿的肉块仿佛一瞬间变成了一切,无数的世界无穷的宇宙无量的时空仿佛一朵对着他绽开的花朵的无数片花瓣般对他一片片展开,无穷无尽的信息在猎人看到“祂”的一瞬间从猎人的双眼涌入他的灵魂最深处。这些满怀着恶意仿佛具有生命的信息想要占据猎人的整个生命,想要拥有他一切的一切,都在如野兽般咆哮着嘶吼着要将他彻底吞噬! 看见神明的本体的人,就会陷入彻底的疯狂。 因为世界的真实,远远不是低劣位格之下的凡人可以窥伺的,妄图窥伺任何神的领域的凡人,都是亵渎者,都该在那片神的伊甸园之前俯首,然后——兽化! 野兽,才是生命的本质,因为生命就是一场永无止境的长梦。 “梦该醒了。”猎人只是沙哑而冷静地说。 他无视眼前跳跃、扭曲、疯狂、咆哮着的一切。夜空之上有血色的月亮和深黑的太阳交错经行,还有雷霆穿行在高远玄奥的深穹,还有萧瑟的风在极高处呼啸,永暗的黑色大海之下涌动着无数未知的生物从他们古老的城市睁开双眼在阴暗地窥探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闪电划过,无数的人影闪现在孤单的黑色猎人身边,雄伟的城市在他身边拔地而起,人声鼎沸,他的头顶阳光灿烂,绿树成荫层层叠叠堆砌拔高……猎人像是在一瞬间就置身那座恢弘圣洁的圣城拜伦威斯,从来不存在什么狩猎,从来没有什么超越人类的战争,他只是个可以享受人世间一切美好的稚童,呆呆地看着昨日在一个转眼间重现。 优雅轻松的管弦乐,慢板,人们脚步轻盈,人们轻声应着节奏哼唱。 他在第三次异端战役之中被当成女巫烧死的亡妻、他在魏格纳破城之战中被剁成肉泥的父母、他在一次次向深渊的征伐之中牺牲的战友们、他所爱的所恨的一生所见过的所有人都在神凝视他的一瞬间纷纷站在他的身边,这些人面色苍白,这些人笑容温暖,这些人对他张开双臂,这些人栩栩如生,都是可以触摸的实体,这些人在向他展开欢迎。 欢迎他进入超次元。 他们都在哼唱着最真实宇宙的荒诞旋律。 但是猎人深渊般的黑色双眼没有任何动容。 “梦该醒了。”猎人只是再一次冷漠而坚决地重复。 猎人将镰刀倒挂背后,从腰间的束带上摘下一瓶荡漾着昏黄液体的小瓶子,小瓶子中一丝丝蠕虫一般的血迹在乳白色的液体中上下起伏,猎人拔下瓶塞,拉下自己的面罩,露出一张已经年过五十满是皱纹和伤疤的老者面容,那个看似强大坚决的老猎人原来只是一个白发苍苍,垂垂老矣的将死之人。 老人平静而坦然地张开嘴,他对着自己的嘴里小心翼翼地滴了一滴这种白中透露着让人不安的红色的液体。 他盖上瓶塞,收起小瓶,戴上面罩,将那一小滴初入嘴无色无味的液体含在嘴里,并没有咽下喉咙。 污秽血液的镇定剂,猎人工坊出产,唯有最嗜血的癫狂可以击破神最幽邃的伊甸梦境。 下一刻,超越一切刺激的炽热和疯狂涌上他已经快要爆炸的大脑,猎人像是已经吞进了整个地狱,老人双目充/血,对着天空发出不像人类的嚎叫,简直就是一只没有任何理智的野兽。 但是他眼中的世界一瞬间清晰起来,雄伟华美的圣城天塌地陷,白色被猩红色侵蚀,一瞬间整个世界都从庄严的天堂沉入流淌着熔岩和血浆的地狱,身边无数的迷离人影和虚妄幻想在他含住那一滴灼热的液体的刹那都面容扭曲成为无数疯狂的野兽,它们体表生遍灰色红色的毛发,翩然亮出泛着血光的利爪。兽化的魔鬼们手中提着他的亲人的头颅,嘴里啃噬着他的爱人的残肢断臂,它们用舌头舔舐他的孩子甘美的内脏,在血的海洋中跳起华美森严的舞蹈。 血月高悬。 无数的野兽们同时沐浴着血肉唱起欢快的圣歌: “是你,是你这愚蠢的猎人选择面对世界的真实的!在真实中忘记月亮吧!” “梦是该醒了!”猎人第三次发出决然的咆哮,他的右手从背后抽出长达两米的黑色镰刀,镰刀在他身边旋转着垂在身侧,他的左手举起枪膛里已经填满他快要干枯的乌黑血液的猎枪。 他对着兽群举起猎枪,握枪的手微微颤抖,猎人不是在害怕,却是在兴奋。 无数的怪兽向渺小衰老的猎人冲来,它们渴望血液,它们侍奉神明,无数的高大身影汇聚成一片浓的化不开的黑暗海洋,像是下一刻就可以把这卑微可笑的猎人在一瞬间吞噬掉。 那是神的梦境在向脆弱的现实冲锋,那是原始的兽性在向人的理智冲锋。 “砰!”老猎人对着深渊放了第一枪,凝聚成血色六棱晶体的子弹在半空旋转着贯穿一层又一层的血肉,直刺向神那罪恶的伊甸园。 人在高傲而优雅地向着蒙昧无知的地狱展开征伐,猎人正在大步迈向最深邃的未知。 老猎人举起右手的黑色镰刀,同样咆哮着向兽群冲锋,镰刀在伊甸园中跟着他的身体划出无数眼花缭乱的曲线,猎人和野兽们同时跳起千百年来都从未跳完的华美舞对舞,猎人的身躯在无数的利爪和长满獠牙的嘴的缝隙间留下无数的残影,他闪避,弯腰,翻滚,跳跃,然后一次次挥舞镰刀。 猎人的刀刃跟着他灵敏的血色身躯在旋转,在审判,在杀伐,在绚烂。巨大的邪祟被他一刀劈砍成为两段,神的奴仆被他一枪崩碎脑袋,颅内白色的脑浆四溅,无边无际似乎永远无法战胜的深邃黑暗,也在猎人闪烁的刀芒与炸裂的枪火中溅射出一阵阵微弱的光明。 枪与刃在交错着轮舞,汇聚成一片野兽和疯狂的梦魇无论如何都无法突破的铁壁,将那一切的恶魔和黑暗都搅成肉片,杀戮的盛宴,狩猎的征程,似乎注定将永无止境。 长夜和噩梦都太长太长了。 但是猎人明白,这已经是他最后的一段道路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多久,路的尽头,满长的噩梦,终于被走到了终点。 世界又恢复了原状,黑暗的大海边缘,深红色的死寂月亮之下,无数的浓云翻滚着雷霆和噩梦,漫天开始下着黑色的血雨,沐浴着血雨的猎人睁开了他从来没有被那片血红色的神之伊甸污染的黑色双眼。 猎人站在犹自向大海努力蠕动试图逃逸的肉团边缘,一脚踩在那神圣洁而不容任何下等位格的存在亵渎的沉重身躯上,神的身体之内传来女人和婴孩共同的怒吼和哭泣。 浑身浴血的猎人高举屠刀,屠刀上反射着惨白的月光,刀尖滴落深黑色的鲜血,那一滴血液中倒映出神的恐惧,人的决然、世界的淡漠森严,还有人类下一个时代的命运。 狩猎,到了尽头。 ㄟ( ▔, ▔ )ㄏ 第二章 旧神的陨落 满天飘扬的黑色血雨之中,如同死亡之神现世的猎人一次次向着没有任何反抗和表示的白色肉块挥下镰刀,他的镰刀毫无阻碍地劈砍在那苍白而完美的肉体上,将那肉体一段段一丝丝地斩碎,在猎人冷漠而疯狂的劈砍中,神幽蓝色的鲜血溅满猎人全身,猎人的身上也开始升起一层层蒸腾的雾气,但是猎人仍然没有任何迟疑地像是机器一般在重复地挥舞屠刀。 终于……他最后将“神”劈砍成了一片令人作呕的肉沫,曾经被无数人所膜拜、恐惧的月神,也在猎人冷酷的屠刀下变成了一团肉泥,和屠夫案板上的猪肉并没有什么两样,这就是神吗?神难道只是这样的东西?仅仅如此? 没来由的,老猎人有些凄凉又有些畅快地对着黑色的海面狂笑起来,天空之上紫色的雾月已经被渲染成为了一轮冷冽如刀的血月,海滩上原本一片纯白的沙滩也被从天空洒落的神的血液染成深黑,大海一波波拍上深黑的沙岸,然后又无力地跌落海底。 猎人在死去的神身边无力地跪下,像是同样在膜拜那道突然升起的血月,镰刀也从猎人的右手边脱手落下,猎人勉强用双手支撑着自己的身躯。 镇静剂的后遗症终于在此刻袭击了猎人垂垂老矣的身躯,又一次压榨着他的体内所剩无几的生命力和浑浊的血液,猎人为了对抗神的的伊甸园,必须要燃烧自己的生命、灵魂乃至一切才能有一战之力,这是下等位格的生命向上位者挑战所必须支付的代价。 神的血液渗透进猎人的衣物之中,经过特殊处理的猎人服装也无法完全抵抗神血的侵蚀,猎人的每一寸身体都在无时无刻飞快地被神残余的意志接管,猎人的面容时而枯萎时而红润,他的体表一条条蓝色的血丝凸起。 猎人的眼前开始浮现无数的幻觉,他感觉到一阵阵黑暗侵蚀着自己的视野,有母亲一般的低吟在他耳边轻笑,一圈圈的黑暗舒服又粘稠,他似乎又躺回了母亲的襁褓,他从襁褓又回到子宫,他听到有人温柔地吟唱着安眠曲,他的眼皮越来越沉,他下一刻就要像孩子一般挂着甜甜的微笑睡去。 但他所剩无几的理智很清楚,在这一次长眠之后,他将永远不再醒来。被神血彻底侵蚀到底的他,身上只会发生无可避免的兽化,他会变得比之前自己所猎杀的任何生命都要可怕都要狰狞,他会升华成为扭曲的半神,被神永远奴役。 甜蜜如糖的安眠曲变成了幽暗深邃的安魂曲,女人在咬牙切齿地唱着代表着死亡和怨恨的歌儿,当当咚镪……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会有下一个猎人前来猎杀早已堕落的他,但是他知道付出这种代价绝对是值得的,因为他用自己的生命把一个可能颠覆整个时代的神给扼杀在了萌芽期。他的牺牲对于整个人类族群有莫大的价值。 猎人颤抖着的手从怀中摸出一颗晶莹的六角红宝石,宝石纯粹而没有丝毫杂质,宝石的中央还有象征着纯洁的“处子”符文,捏在手中,里面仿佛有某些活着的东西在游走,这颗石头在猎人的手心恍若心脏一般跳动,砰砰,砰砰。 圣者之石,猎人在出征之前给自己准备的最后的“食物”,来自某个老友最后留给他的馈赠,用圣者之血经过弥赛亚圣教会的特殊工艺处理和锻造,将它用猎人的枪支射出,足以击碎一切不洁的生物。圣者们熔铸着最纯粹信仰的血液会在神之仇敌的体内燃烧沸腾,血和火向来同源,神之仇敌会与圣血一起被烧为灰烬。 猎人将干枯的嘴唇咬出发甜的血液,努力维持最后一丝意识的清明,可是他眼前的世界还是不可避免地变得光怪陆离,那片安魂曲已经哼唱到了最高/潮……天上不知道何时已经有七轮月亮了,有一轮变成了甲壳虫,有一轮成为了乌鸦,还有五轮被一具骷髅咬在嘴里;恢弘的金字塔从翻滚的大海深处拔地而起,金字塔上矗立着无数带着银面具的古代祭祀,祭祀的眼中都绚烂着月光;无数的亡灵怪叫着从沙滩之下钻出,它们探出骨手和利爪想要撕扯猎人凋零的肉身,这些亡灵们都戴着无色的面具在微笑…… 神被剁碎的肉体之中,隐约又有几根触手像小虫一般扭动起来,有某些东西正想从里面挣扎着爬出,脱离祂的胎盘,钻出祂的子宫,似乎因为并没有找到应该在哪里的乳/房吮吸,低低的哭泣声回响在夜空…… 意识不清的猎人只是把那颗圣者之石装进左手紧紧握着的猎人步枪枪膛内,拉下保险,抽开撞针,然后猎人抱起陪伴了他十几年的陈旧步枪,扯下面罩,露出他在神血侵蚀之下不知不觉年轻了十几岁的面容,他的白发竟然开始逐渐变成深黑色,他脸上的皱纹也开始缓缓消退,他的双眼中闪烁起月亮的光芒。 猎人感觉年轻的活力似乎在神血的力量下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躯,他恍惚间正跪在满是阳光的海滩之上,头顶阳光万丈,新生的喜悦和激动之情莫名地在他心底酝酿,他又活过来了,他又复苏了,像是面前那蔚蓝色的大海退潮又会涨潮,他垂垂老矣的生命又会在某一天重新绽放盛开! 而新时代的孩子会为他欢笑着祝福,给他洗礼,用手按在他的眉心画上符文。 只是这个时候他已不再拥有人类的躯壳了,他将化为神的奴仆,他的魂灵永驻不洁的半神之躯。 猎人在阳光中用嘴咬住猎枪的枪口,他当然不愿意变成这样的姿态,他更不愿意舍弃人类的身份,既然他是以人的姿态向神发起挑战,他就应该以人的身份死在这里。他早有觉悟,圣者之石会在一瞬间结束一切,他不想让未来的猎人在他的身上产生无谓的牺牲和悲剧,这个世界上的悲剧已经够多了。而猎人希望未来再也不会发生任何悲剧,所以,他要自己来结束一切。但是他的死亡会代表着人对古神的战争的胜利! 等等,猎人残存的理智再次占据内心,突然在他心头急声高呼,为什么他会变成这副姿态?神的奴仆?如果神都死了,祂还有什么奴仆?按常理来说,他会在很快的瞬间兽化成为心中只剩下杀戮和毁灭的野兽,而现在他竟然正在以神仆的身份重生,那就代表神血之中的意志依然存在…… 究竟是神的本体没有死,还是祂的继任者正在新生? 猎人圆睁的黑色双眼闪烁着月光,在纯白的月光和璀璨的阳光之下,他终于看到了被他忽视已久但是就存在于他眼前的细节,他看见他弯下双膝跪拜的沙滩尽头那被剁碎的神的残躯正在一点点蠕动着重新凝结成为实体,苍白而娇小的婴儿从旧时代母神的残渣中重新站起,婴儿的身上一层层鱼鳞般的外壳龟裂脱落,婴儿的背上生长出十几根短小的触须,然后是一对类似昆虫的肉翅如彩带般拖在身后,婴儿咯咯笑着向大海爬去,背后肉翅正在一点点张开,仿佛新生的天使! 而婴儿的尾椎之后,一条细长的脐带正像尾巴一样被祂拖在身后,脐带之上转动着无数只充/血的眼睛,那些眼睛都注视着猎人,发出疯狂而喧嚣的讥讽和欢笑,无数的眼睛在唱着超宇宙的歌儿! 孤儿对着大海张开的明亮的肉翅荡漾着宇宙一般深邃的月光,神的最后一个孩子仰首发出凄厉而尖锐的嚎叫,祂手足并用地在向大海奔跑,扇动着背后第一次张开的翅膀正要拥抱这片与宇宙一体的天空! 无数的银色闪电从天穹的最深处纷纷扬扬地垂落,向正要飞升而起的婴儿一圈圈缠绕而来,那是神的孤儿在呼唤着祂最初的力量,神之子正要握住本属于祂的权柄! 一旦月能连接神躯,神之孤儿就将跨越古神短暂至极的婴儿期,进入古神的幼生期。 但是这短暂而漫长的转换过程永远无法达成了。 猎人果断地从嘴里拔出了步枪,毫不犹豫地以他最快的速度将他保持人类身份最后的希望对准了那悬浮在五六米的半空要迎接第一波月能洗礼的婴儿,这个孩子是这样的努力,这样的渴望生存,祂的身躯正在皎洁的月光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膨胀! 月能的闪光加身,孤儿握住祂的权柄。 “砰!”但是猎人扣下了扳机! 在婴儿绝望的尖叫声中,在猎人决然的眼神中,在苍白而鲜红的月光和炽热的阳光下,在翻滚的海洋面前,在闪电的轰鸣声中……纯红的圣者之石化成血红的闪电,在一瞬间洞穿了婴儿的心口! 初生的孤儿如同断线的风筝,刚起飞的瞬间,便无力地陨落在海滩前,闪电消散,孤儿在海滩上扭动着身躯发出绝望而疯狂的呻//吟,祂的身上深蓝色的血液繁花一般盛开向着四面八方溅射,依稀之间猎人似乎看到婴儿的苍白身体之上正有无形的白焰在翩然起舞。 神之子的体内体外都上演着惊心动魄的死斗。 太阳和月亮同时黯淡,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天地,死寂的阴霾从玄穹压向人间,数万道闪电在同一刻响彻天地然后消散寰宇,整个大海在婴儿死前的最后一声呐喊中像是弥赛亚指尖挥下的红海一般整个裂开,然后又随着重力无力地重新合上。 婴儿和猎人的身躯同时脸朝地倒在沙滩上,带着腥臭味的沙子被猎人含在嘴里,他勉强抬起越来越昏沉的头,他看到不远处的婴儿还在用沾满蓝色血液的小手向前无力地爬动,婴儿疯狂而挣扎着向大海伸出祂被鳞片覆盖的小手像是要抓住什么,而婴儿的彩色翅膀已经在他的身侧脱落开来。 在一瞬间脸庞又变得衰老万分面目狰狞如同厉鬼的猎人也扬手丢开猎枪,在血泊中手足并用地向婴儿爬去,在黑色的沙滩之上,老人的全身上下开始飞快地长出一层层黑色的绒毛,他本来荡漾着月光的眼睛现在只剩下了一片猩红。尽管老人已经无限逼近于死亡和兽化,可是他还是以匪夷所思的毅力抓住了婴儿尾椎之后的那条滑溜的脐带。 这只脐带细嫩纤细如同一条鱼儿,脐带之上无数的眼睛已经大都如同死鱼一般圆瞪着猎人,猎人用力将婴儿无情地拉到他的手边,婴儿的双手深深地扣在沙子里,却只能在沙滩之上拉出两道细长的手印。 猎人然后用尽最后的力量撑起已经大半兽化的身体跨坐在婴儿的身上,用几乎完全没有任何力量的双手按住胸口被圣者之石贯穿的婴儿的身体,圣者之石正在婴儿的体内飞快地溶解,象征着人类最纯粹和坚定的信仰的圣者之血在神的残躯之内和神血展开了最后的死斗,婴儿的身体无力地抽搐着,祂的体内仿佛有大海和雷电在同时吼叫,神在做最后的挣扎。 砰砰,砰砰,砰砰砰……猎人听到婴儿体内有两个心脏正在狂跳,他知道其中的一个是融化的圣者之石,另一个是孤儿自己的心脏。 老人扣住了婴儿的脖子,神和人像是两个最拙劣的稚童,在象征着一切生命的开始的海洋之前进行着一场荒诞但是却很有可能决定整个世界未来命运的决死之战。 区区的一个濒临兽化和死亡边缘的老人,脑子里却只剩下了最后一个简单而决然的念头—— 神将死在我的手下。 老人颤抖的双手又涌现出不知道从何处迸发的力量,他怔怔直视着孤儿睁圆的眼睛,那双眼睛明亮清澈至极,仿佛装进了一整个宇宙,就算在这样最后的最后,那双眼里只有天真而懵懂的迷惘,像个无辜的稚童。 老猎人觉得他的整个身体都沉入了那双眼睛里,眼前天旋地转,眼前日月倒转。 两颗心脏同时沉默,猎人自己胸腔内那颗心脏也一并停跳。 一瞬间风平浪静,万里的乌云在转眼间散去,祥和温暖的太阳又在天边升起,沙滩又化成了纯白色,全身上下穿着整洁便装的老人仰头躺在沙滩之上,听着耳侧一阵阵平静祥和的海潮声,老人觉得理智又一点点从他的心底浮上水面。 他想起了自己甜蜜温暖的家,那个家本来应该只存在于最甜蜜的梦里,现在却似乎变成了可以触及的现实。 他还活着?他不敢相信。 随后他确认自己现在根本算不上活着。 因为他发现他的身边蹲着一位有着一头银白色头发的少妇,少妇正赤着全身,从头到脚的每一寸都符合人类最高的美学,少妇正用她宁静而荡漾着月亮的眼睛含笑看着老人,少妇的怀中抱着一个可爱的婴儿,婴儿在祂妈妈的怀中吮吸着奶汁,不时发出几声欢快如同银铃的笑声,婴儿的眼神天真而迷惘。 但这个婴儿的眼中,是一整个宇宙,昭示着下一个混沌的时代。 万千光球辉映其间沉浮又生灭。 第三章 新神的诞生 “人类,我有些疑问需要你来解答,所以我将你感召到了我的伊甸园,”少妇轻笑着说:“你的答案有可能决定很多东西。” “当然,我在现在的你的眼中看到了很多问题,你想要问什么尽管问吧,我们需要多长的时间就有多长的时间可以闲聊。”少妇那洞彻人心的银色眼睛只是微微一扫老人的神情就知道他的内心还有多少疑问无处解答。 “第一个问题,我失败了吗?”老人并没有客气,而是坦率地直问,他并没有对少妇和婴儿尝试做出任何攻击的动作,因为他知道,在神的伊甸园里,神对一切都是可以绝对控制的,他不可能有任何胜算。 “不,你做的很好,我早就死了,我的孩子也马上就要死了。你身为一个凡人,能做到这一步,这是非常成功的伟业。”少妇毫无保留地肯定了老猎人的功绩:“我尊敬你。” “就连这片伊甸园,也是马上就要崩溃了。但是我还不愿意就这样抹消自己的存在,在彻底陷入死者的国度之前,我可以把伊甸园内的时间放缓到无限慢,我还有几个必须要得到答案的问题需要你来解答。所以我们还站在这里。”少妇还是用她那轻柔而让人心醉的声音说着,她沐浴在阳光下的玉体让人提不起任何绮丽的念头,只剩下纯粹的圣洁,这就是神的本身,绝对完美的存在。 “第二个问题,你们究竟是谁?你们来自何方?你们想要做什么?”老人咬牙切齿地问出第二个问题,这是在以人类之身质问神的本质。 “我们只是一群迷了路的孩子,生于浩渺无尽的超维度虚空,我们被共同的母亲抛弃在这个濒临腐朽的世界,但我们都想要回到我们自己的家乡。”少妇平静地回答:“为了归乡,每一个上位者都需要祂的婴儿。” 少妇轻轻抚摸着怀里正在哭泣的孩子,神情悲悯又哀愁:“可是我的孩子马上就要死了。” “第三个问题,你是谁?”老人第二个问题是在询问“古神”这一个族群的本质,第三个问题却是在问眼前这个银发女人的本质:“我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和那个孩子展开死斗,你很久很久之前就死了,对么?” “我被你们称为凋零的月树,我曾经是一棵盛放的月树,既然现在已经凋零,当然早就死了,至于月树究竟是什么?简而言之,就是一棵挂着七轮月亮的老树而已,就像某个家伙有七大化身,我有七轮月亮。”月神扬手指了指海平面最远处那轮正在缓缓升起的血月:“天空中永远只会挂上一轮我的月亮,另外六轮都会沉睡在无尽的时空海里。” 月神抬手,血月高升,月神挥手,夕阳沉沦。 “还有问题吗?”月神漫不经心地挑眉问:“用凡人的语言其实永远无法向你描述完整的真理,你抓住的只是语言的残渣,如果你愿意变成我的眷族,我可以向你展示更多知识。” “变成那些深潜者么?比起那样,我还是情愿保持可贵的无知。”老人摇头讥讽地笑,他当然不会忘记不久前被自己斩杀的无数月神眷族,生于海边的这些异端眷族大都似鱼非鱼,似蛇非蛇,听说月神有七大种眷族,但是任何一种,都绝对不会太符合人类的审美观。 “你们人类啊,总是会拘泥于肉体的局限,殊不知你们这种陈腐的肉身其实早就把你们的灵魂远远拒之于真实宇宙的大门之外。”月神淡漠地冷笑摇头,一颦一笑中却自有一股超乎凡俗的高远气息。 “那您为什么还会以人类女性的形态现世?”老人觉得月神的话其实有些自欺欺人。 “那只是为了迎合你人类的审美观而已,你想看到什么样的人,我就是什么样的模样。”月神抱着婴儿翩然转了个身,仿佛正有无形的裙摆跟着她的身体旋转:“很像你所认识的某个人不是吗?” “很像,”老人只是深深地看了眼前月神那张完美无瑕的面容一眼,怔怔地说:“我的问题问完了,您有什么疑问,请尽管问……” “啊,对了,最后一个问题,您这样伟大的存在,竟然也会有疑问?”神情恍惚的老人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 “我们也只是比你们高级一点的生命罢了,我们知道的越多,越可以感觉到自己在完整的超宇宙面前的渺小。我们当然不能完全理解你们人类,我们连自己都还远远没有了解清楚呢,我的伊甸园深处还藏着无数的秘密。而身为生命的本能举措就是探索未知,我们会产生问题、提出问题,这是很奇怪的事情吗?”月神微笑着说。 “你们在试图理解我们,我们也一直在尝试着理解你们呢。想不到我第一次和神这样的东西沟通,却发现神竟然也和某个我认识的人是同类,如果你们相遇,大概会相谈甚欢吧。”老人像是在和一个老朋友聊天一般慢悠悠地说。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你在我眼中没有秘密。你们人类,是很伟大的生命,你们凭借着自己的意志和努力,甚至可以在某些层次达到甚至超越我们,这一直并非什么奇怪的事情。而你和那个人又是人类之中的佼佼者,我向来很尊重这样的你们,我甚至无私地爱着你们,我想要领导着你们用我的智慧结合你们的意志共同缔造一个更好的时代,可是为什么,你们这样憎恨我?你们这样畏惧我?我明明是在为了你们好啊……”神迷惘地说:“你难道不清楚,继续守护你们头顶那片黑暗的火焰,是没有任何希望和前途的吗?” “我的那个朋友也在为了改变这个时代做出他的努力,他也在为了改良整个世界而奋斗挣扎,他一手拯救了数千万的人,一手又覆灭了一个腐朽的时代。他开发的血疗技术使整个血与火之时代划开序幕,他创造的猎人阶级让整个人类文明走入了新篇章,他散步的无数禁忌知识引发了工业上的大革命。可是你知道他的下场是什么样的吗?”老人像是讥讽又像是缅怀地说。 “他怎么了?我对你们好,你们就对我好,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月神故作懵懂地歪了歪头,怀中的婴儿也用好奇的目光看着冷笑的老人。 “他被砍下了头颅,他腐烂的尸体被挂在圣城的城头一个月,受到往来的成千上万民众的唾弃和诅咒,最后尸体被剁碎了喂给路边的野狗,连头骨都下落不明,他的名字在历史中被永远刻入了屈辱柱,可是他在死前,他还在无助地疾呼:‘我明明是在想拯救这个世界啊?’”老人用淡漠地语气说着残酷的过去,他所说的语气越冷淡,却更让人感受到过去的年代对他是何等的刻骨铭心。 “这是为什么呢?”月神顺着老人的话笑吟吟地问道,月神可以洞悉世界上几乎一切的奥秘,可是老人知道,在对于人的灵魂和内心这方面,神对于人的理解几乎和一个孩童一般无二,神只是一直抱着祂单纯而纯粹的愿望,去做祂想要做的一切事情的。 所以月神当然会对这个话题感兴趣。 “人就是这种肮脏拙劣的东西啊,我们情愿在黑暗和淤泥中打滚腐烂互相厮杀,也不愿意有任何人站在高处对我们指手画脚,我们情愿对着虚幻的神像祷告诵经,也不愿意有真正的神明站在世界的最高处将我们整个文明推向无尽的光明。任何想要推动这个时代前进的人或者神,都会被整个时代的恶意给碾碎,这就是整个人类文明要进步所必须经历的阵痛啊。人类本身就是这样邪恶和卑劣的东西,所以人类想要前进,必须由人类自己来选择属于他们的道路,而新的道路当然会有牺牲品,必须要有那些永远沉入黑暗和深渊的人。我是自愿成为这样的牺牲品的,你也注定会是这样的牺牲品。”老人淡淡地说,他和神并肩看着海面的夕阳,太阳一寸寸向海平面逼近,黑暗一点点从海滩之后的极远处向两道孤单的人影袭来。 “这样啊。”神只是低声轻笑,有些失落,有些失望,有些了然。 “我真的弄不懂人类呢,难道自我毁灭就是你们一直在追逐的吗?你们这个种族本身就是在渴望死亡和毁灭吗?”神深深地看着老者浑浊却坚定的双眼:“我们永无止境地追求进化,你们却在竭尽一切努力地去自取灭亡?” “我们是在追求毁灭,可是每一次毁灭之后总会有更加强大辉煌的时代诞生,人类就是在一次次的毁灭和新生之中螺旋交错,最黑暗的长夜里会绽放出最美丽的花。我就是这么坚信的,我一直相信万物本恶,一切在最初都是沉沦在黑暗中的,如果真的想在黑暗中寻求光明,你就要用最残酷最暴戾的方法达成自己的愿望。你们暂时或许更加高级,可是在人类这个种族面前,你们也一样是无力的。”老者对着神明笃定地宣告说。 “或许是这样吧,毕竟我们就算掌握着绝对的力量,但是面对无数只如你一样深怀恶意的老鼠的撕咬,我们一样是无力的孩子。你们人类是位格和力量上的无力,我们古神却是心之上的无力。”月神若有所思地总结道,她瑰丽的眼睛里荡漾着深深的寂寞:“毕竟我们这个族群,实在是太孤独了啊。” “我对这次谈话很满意……因而我有了一个提议。”月神心情十分愉悦地微笑,但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怀中一直安分乖巧的婴儿打断了。 “哇!”婴儿似乎是感觉到了即将逼近的命运,无助而绝望得高声嚎哭起来。被祂的母亲如何安慰也只是自顾自的高声哭泣,神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变得像是一个手足无措的母亲。 “怎么办?祂从来没有过这样啊!”月神无助地看着老猎人,像是在向丈夫寻求帮助的妻子。 月神的眼神和老猎人从前在另一个人眼中看到的光如出一辙,真的太像太像,月神浑然天成地就展现出了她的气质,让老猎人根本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请求。 “你真是个糟糕的母亲呢……把他给我吧,我知道怎么带孩子,毕竟我以前的女儿也和他差不多。”老人笑呵呵地从神怀中接过婴儿,逗弄起怀中的孩子,还用走调的沙哑声音唱起了儿歌,这也是他们最后的安魂曲了: “是谁在林中沉睡?是谁在海边高歌?是那离了家没有找到母亲的小杰克啊! 小杰克喝着清晨女神流下的第一滴泪水,小杰克吃着三女巫留下的黑面包,小杰克欢笑着跳进梦魇海,竟然看见了海妖百万千! 一群海妖飞翔再飞翔,舞蹈复歌唱,她们唱出了歌儿千千万,路过的水手丢了魂,飘过的大舟翻了船,海中的杰克溺了水。 杰克沉入那海中啊,他挣扎又哭泣,他的骨被海妖啃啊,他的肉被鲨鱼吞,他的眼睛也变成了贝壳里的珍珠,但他的嘴巴还在唱着歌! 直到今天,他还在唱着这只没有名字的歌!” 婴儿硬生生地被这只莫名其妙无头无尾的歌吓得没了动静,那双深邃如钻的暗红色眼珠内泪水绕着眼眶打转,孩子只是盯着老人满是皱纹的脸动也不敢动,似乎是认出了刚刚就是这个老人咬牙切齿要掐断自己的脖子,婴儿突然对老猎人胡乱挥舞着手脚,有气无力地像是要打老猎人,但是他的小拳头和小脚丫对于老人根本不痛不痒。 “哈哈哈,你真的很擅长带孩子呢!”神在老人身边笑的花枝乱颤,她没有任何顾忌地搂着老人的肩膀,有些亲昵地眯眼说着,老人却也毫不在意,只是同样爽朗地笑着: “我小的时候就是海边捕鱼的渔民,我的妈妈为了警告我不要贸然下水经常给我唱这首歌,在我的童年里大海可是相当恐怖的存在呢,我总是幻想海底有吃小孩的美艳海妖和可以一口吞下一艘大船的触手海怪。” “你们人类的童年还真是有趣呢……”月神像是留恋又像是羡慕地用柔荑抚摸着老人满是皱纹的侧脸,就像曾经那个女孩儿一般微笑,黑暗从四面八方一圈圈地包围过来,将那张面容也大半淹没进了黑暗之中,太阳已经要彻底落下海平面了:“如果我也是人类该多好。” “可惜了,你们永远没有机会了。就在这里和我一起死去吧!能陪着两代神明一起死去,是我莫大的荣幸啊。”老人右手将全身上下毫无瑕疵的神揽在自己的怀里,左手抱着还在垂死挣扎的婴儿,简直像是一家三口一般面朝大海坐着享受这最后的宁静。 太阳彻底落山,血月高高升入天穹。 “对了,你知道吗?我还有一个孩子还没有死去呢……”神突然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抱着老人的脑袋对着老人的耳边轻轻吹气。 “什么?那是谁?”老人却死死掐着月神的脖子。 “你啊。”但是老猎人什么都没有掐住,他发现他只是在掐着自己的脖子。 伊甸园崩溃,老人的意识也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被血染透的黑色沙滩之上,血月高悬,天空仍旧是浓烈的化不开的黑暗,乌云越来越浓,像是要把整个人间压垮一般,大海竟然整个都被神血染成了鲜红色,一圈又一圈的鲜红血液从那海的极深处涌上海面然后消融开来,血色的月光充斥着整个人间。 老者皮包骨头的肉身无力地躺在海滩上,他的心跳和呼吸早已停止,他的双手活生生地将自己掐死,婴儿的身体和残余的神的肉沫全部溶解成为一片似乎有着生命的浅灰色肉液,液体在海滩上水银般荡漾开来,一圈圈把老人的身躯包围起来,扭动盘曲像是无数只苍白的蛇,有的钻进老人干枯的皮肤,有的渗透进老者骷髅般的五官,有的滑进老猎人衣物的缝隙。老猎人死去的遗骸、老猎人的灵魂乃至于一切都在这片肉液中溶解为乌有。 一个惨白的巨大肉茧在海滩之上逐渐结成,涌动着几乎无限的生命力,血色的月光从天边源源不断地涌入肉茧,如丝绸一般的彩带缓缓将这个硕大的肉茧联通遥远的超宇宙,血色的月亮正在不断地逼近人界,这个晚上的血月,大如磨盘,竟然变成一轮呈现完美圆形的满月。 透明的肉茧中,一个娇小的黑色人影缓缓成型…… 有人嗟叹又微笑着从大海的最深处缓缓走出水面,那个扭曲而模糊的人影伸出修长而苍白的手,似乎正要触摸这个古怪的肉茧。 肉茧内正孕育着月亮和人类共同的孩子,那是整个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血月的继承人。 第四章 封圣! 圣历3652年6月5日的清晨,位于圣都拜伦维斯国中之国凡特冈中央的神恩大广场,万千人头摇曳,人们大都穿着凝重的灰袍和黑袍,神色悲伤而流露着虔诚,广场正对面千年辉煌大教堂最高处那座离地五十三米的光之弥赛亚石像在绚烂的阳光之下更显圣洁而不容侵犯,神像的神情悲悯而纯粹,精美但是难以区分性别,张开长达十米的双臂像是要拥抱整个世界,礼赞那高悬于天的璀璨太阳,神身后六对洁白双翼仿佛能够遮天蔽日。 红衣的教士们排着队闭目祷告,缓缓踱步前行,足足两百人的教士群在两边近千名身穿白色精致甲胄的圣教军的重重护卫下如同一把利剑划开广场上足足上万信众组成的巨大方阵,教士们用沙哑而苍凉的声音领起那凄婉悠扬的圣歌,都在悼念着又一个伟大英雄的离世: “我现在被浇奠,我离世的时候到了。”无数立在教堂和围墙上的白鸽被被教士们的歌声惊动,纷纷扬扬振翅飞上天空,在阳光中恍若离开尘世的天使,羽毛从天穹纷纷扬扬的飘落。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持着森林一般的长枪肃立的圣教军军士们纷纷低头,他们也跟着教士们唱起了这首古老而动人的悼词,接着,四周的无数人都跟着教士和士兵们一同唱起了圣歌,足足上万人的歌声从这座属于神的广场随着漫天的白鸽直直地要高飞到那神的火焰国度。 送葬的队伍穿过神恩大广场最中心那座怒目圆瞪的白色大理石狮子方尖碑,方尖碑具足威仪、栩栩如生、通体如血般鲜红剔透,长队继续向着千年辉煌大教堂的圣门走去。 “从此以后,会有公义的冠冕为我存留,就是按着公义审判的主到了那日要赐给我的。不但赐给我,也赐给凡爱慕他显现的人。”一曲圣歌唱毕,所有人都看向上百教士队伍的最前方,人们目光清澈,人们声调低沉,他们的眼神中憧憬里压抑着忌惮。 而在六个红衣主教之前,在三位教廷的圣国大公之上,在那座足足高达三十九米的千年辉煌教堂面朝广场圣台上肃穆矗立的教皇冕下之下的…… 是一座棺材,黑色的沉重石棺,由四名身穿劲装的年轻一代猎人高抬的棺材,棺材表面没有任何花哨的纹路,大概就是被哪个平庸的工匠随意打磨而成的普通石棺,石材也看不出丝毫高档,甚至在边缘还可以隐约看到一丝裂痕。但是在这样的场合,被这么一群大人物拱卫在中央,就算是这样的普通棺材,也平添了一抹不容亵渎的神圣。 四名猎人抬着这座沉重的石棺,一步步踩着足足有百级的圣道拾级而上,最后面无表情地缓缓将石棺放在教堂最高处弥赛亚的神像之下,猎人们一言不发站立棺侧,他们同时抬头,目光投向那个站在最高处,整个身体都在一片圣洁的白色光辉中模糊的人,那一身绚烂到刺眼仿佛遥远在神国的白袍—— 弥赛亚圣教至高的圣座,教宗,波利齐亚一世。 所有人向那个伟岸绚烂的身影同时跪下,他们并不是在跪某一个具体的人,他们是在朝他们共同的信仰,光之弥赛亚跪拜,而教皇冕下,就是离神最近的代言人,他的意志,就是神明意志的显化。 波利齐亚一世的声音温和而富有磁性,咬字清晰,字字句句之中带着一种分寸把握极好的悲伤,不过度也不虚伪,他开始为这场没有任何人料到的葬礼致辞演讲,每一句话都带着这位教皇标志性的感染力: “今天,我们共同聚集于此,只是为了纪念一个圣徒的离去,他是一位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我神和整个人类的圣徒,就在三天前,他彻底离我们而去了。这位伟大的战士带着陪伴他一生的武器,毫无畏惧地走向他最后的战场,并用不可思议的意志和人类中最坚决最无畏的勇气去挑战了整个世界上最大的异端,最后完成了一项以人类之力本不可能达成的壮举,他以人类之身,狩猎了一棵幼生期的月树邪神,月树系又一次崛起的阴谋被扼杀在了萌芽状态,从某种程度上说,他可能已经拯救了整个世界。” 所有人都一言不发,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偌大的神恩广场,此时却寂静的只剩下教皇那沉静而富有穿透力的声音。 只是那抬棺的那四名黑色猎人之中,没有一个人跪下,四周的教士们似乎也默许了这样的情况。 “但是在这位圣徒走向他最后的战场之前,他身边的所有战友竟然都未曾相信过他一丝一毫,我们所有人竟然只是把他那声嘶力竭的呐喊和质疑声置若罔闻,他的声音在整个教廷甚至圣教国都无人理会和相信,这名垂死的老人,最后竟然真的沦落到只能一个人带上他最后的装备去走向那场必死的战斗,甚至他所携带的所剩无几的镇定剂,都是已经过期变质了的镇定剂。我对于所发生的这一切,感到相当愧疚,相当无地自容……我……”教皇竟然在这样的公开场合,声音突然哽咽了一丝,停顿了片刻,但是人群之中仍然没有任何动静,还在等待圣台上的这名老人继续他的致辞。 “我犯了错,”教皇声音沙哑低沉地说:“我们所有人都犯了错!” “没有人知道,这名早就从猎人议会中退休近十年,体内的血之回响都濒临枯竭的老猎人在这十年究竟发现了何等巨大的秘密,从圣班戈海的最东侧到那一切结束的渔村亚古拉尔,这名本就因为漫长战斗油尽灯枯、留下无数暗伤的老人竟然在这十年踏遍了长达千里的海岸线的每一个角落。每天都有他观察潮水的涨落,日月的更迭;每天都有他去和渔民、路人攀谈,他绝不放过任何可能的细节;每天都有他在测算海水的浓度、空气的含量,沿海生物和气象的每一点变化他都了然于心……他以可怕而极度精准的直觉和永不言弃的毅力,竟然真的仅凭一人的努力就捕捉到了一尊邪神诞生和复苏的迹象!然而直到他孤身走向战场的那个清晨之前,我们圣教的高层竟然没有任何人知道我们的身边已经悄然诞生了这么一尊邪神!”教皇的声音带着没有丝毫压抑的惶恐和忏悔。 “如果没有盖尔曼阁下三天前那场无言的牺牲,可能只需要再过少则一年、两年,多则十年,整个教廷都会不复存在,整个人类都会沉入另一个邪神统治的黑暗时代,那样的后果,那样的未来,没有任何人能够承担。而今天,我们所承受的后果,仅仅是一位英雄无言且决然的牺牲。”教皇摊开双手,每字每句都沉重如万钧泰山。 “这对于我们,非常幸运,但是对于盖尔曼先生,非常不公!所以,我,弥赛亚圣教第六十二任教宗波利齐亚一世,在此向教廷整个枢机会所有成员以及沐浴在光之弥赛亚光辉下的所有信众发出倡议,我们将为神牺牲了一切的盖尔曼阁下破例——” “封圣!” 第五章 《抬着圣徒的猎人》 刚刚还寂静到针落可闻的广场上骤然喧闹起来,人声鼎沸,议论纷纷,人头攒动。而众多教士们的反应更加夸张,有人面红耳赤,有人慷慨陈词,有人痛哭流涕,有人以头撞地,有人闭目祈祷: “冕下,这不合当年的约啊!” “冕下请三思,以猎人鄙陋之身绝不配被追封为圣者!” “我们可以给猎人组织以其他补偿,猎人们的资历太浅,底蕴欠缺……” “这当然不是盖尔曼阁下所应得的回报。” 而大多数民众反应却截然不同,上万平民信徒同时高叫起来: “封圣!封圣!封圣!” “凭什么圣骸殿内只有教士能安享长眠?凭什么他人没有丝毫资格分享初火的荣光?” “难道狩猎一尊邪神还比不上书写十几本经文教义神学典章?” “凡信神的,皆有资格封圣!神并不只是属于你们教廷的。” 自古以来,弥赛亚圣教中被封为圣人的向来只有教士,历代圣人们在死后能够被挂上真名送入圣骸殿,就可以让自己的灵魂被感召进入天国,由凡俗之身转化为半神,在初火神域和神明一起享受永生的欢愉。这是光之弥赛亚给圣教会的不朽恩赐,从荒古时代延绵至今的神圣契约。按照和神订的新约,每过十年,只能有一人受封享此殊荣,而作为离神最近的团体,向来是教士阶级垄断了这个资格,但是这一次,作为教士阶级的最高层,波利齐亚教皇竟然亲自提议给盖尔曼封圣,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而且这个十年,如果没有出现意外,寿命在炼金家口中最多只剩三年的教皇冕下本应该是这个封圣名额的主人啊,现在他竟然要主动将这个名额给让了出来? 给一名战死的老猎人封圣,背后的学问和所牵扯的势力纠葛实在是太多太多,作为第一个被封圣的猎人和教士外群体,这无疑对教士外的所有阶级都是极大的鼓舞,而对教士阶级本身,却是沉重的打击。 而对于新兴不到三十年的猎人组织,这更是一个天大的荣耀,猎人作为神之利刃的地位将会更加稳固,所有猎人都会享此荣耀。 这个十年,如果封圣的是一名猎人,在下个十年,受到封圣的会不会就是一位诚心侍奉神灵的国王?再下个十年,有没有可能封圣的就是一个身份卑微研究异端的炼金术士?再下个十年,是不是农夫都有资格享受封圣?某些主教想到这里,已经完全猜不透站在圣台之上的教皇阁下,作为教士的最高代表,他究竟想要做些什么了…… 这是在对教士阶层自掘坟墓啊! 而那抬棺的四名猎人,却一直没有对教皇的宣言有任何表示,他们大都冷眼旁观。作为盖尔曼的四位弟子,他们本应该是和盖尔曼关系最密切的人,但是现在他们只是有人冷笑,有人轻叹,有人摇头,有人沉默,但就是没有人对教皇的宣告有丝毫热情和动容。 “现在才这样惺惺作态,不觉得太假了么……”一个头戴羽毛猎人帽,身材修长匀称的猎人少女双手搭在胸前,撩了撩挡在眼前的灰白色长发,笑的冷厉如刀,宽大的紫色猎人斗篷之下她的身躯其实相当单薄瘦削,她的胸前蔚蓝色的宝石胸针反射着冰冷的光,少女在阳光下微眯灰色的眼睛,毫无敬畏地仰望那个站在最高处双手按在围栏上对着上万人慷慨陈词的神圣身影。 而少女的背后,更背着一把上下皆有刀刃的古怪血红色兵器,握住这把奇门武器的刀柄两道刀刃的中央,这把武器似乎是由一把长剑一把短刀拼接而成的双刃武器,实在难以想象,这个少女究竟能如何将这把武器穿花蝴蝶般挥舞。 猎人议会,23岁的圣级猎人,老猎人盖尔曼的三弟子,“血刃”玛利亚。 “玛利亚,冕下能给老师这样的补偿,已经算是很慷慨大方了,不管他本人究竟是作何打算,老师封圣对于我们百利而无一害。”少女身边,一个身材高如铁塔的大汉闷声闷气地说,大汉全身罩着紧身的白色铠甲,他的身后则以束带捆束着一杆比他足有两米高的身材还要巨大的沉重铁锤,铁锤狰狞而满是倒刺,流露着古拙和蛮荒的气息。这样的猛汉如果真的挥舞起背后的铁锤,在任何战场上恐怕都是万夫莫当的猛将吧,没有任何人类能够经受那样可怕的一锤。 猎人议会,26岁的圣级猎人,老猎人盖尔曼的大弟子,“泰坦之山”罗纳尔。 “希望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吧,毕竟如果老师成功封圣,那这就是我们猎人第一次有机会能够光明正大地走上历史舞台啊。”大汉的身后,穿着一身优雅黑色礼服的青年把玩这胸前的白银十字架,年轻人一头璀璨的金色长发,侧脸俊美如希腊雕塑,他的背后,则背着一把和他身形远远不相匹配的巨大深黑色剑匣,剑匣上布满精美的雕饰,不知道里面又该装着什么样的利器。 猎人议会史上最年轻的圣级猎人,老猎人盖尔曼的小弟子,今年仅仅22岁的“圣剑”路德维希。 而四名猎人的最后,则有一个双手抱在身前的娇小猎人面容都沉在兜帽里,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猎人身上套着深黑色的披肩长袍,长袍之后的宽大披风布满着类似乌鸦的黑色羽毛,就算站在阳光之下,此人也让人感觉不到存在的实感,仿佛下一刻就会从空气中无声消失,矮小猎人的左侧腰间捆着一把变形的黑色短刀,但是右侧腰间则戴着一把修长的暗红色太刀。 猎人议会圣级猎人,老猎人盖尔曼的二弟子,今年25岁的“寒鸦”。 盖尔曼的四名弟子看着教皇冕下在圣台之上和众多主教教士就地展开一场激烈而满含火药味的论战,教皇不知道何时就已经获取了六名红衣主教中的四名主教的支持,还有一名如夜枭的红衣主教微笑着表示弃权,而最后那名反对的主教则更显势单力薄,而在场更有十二名宗主国的使者投票和三位圣教国的神圣大公共同对教皇的提议表示赞同。 “金雀花十分欣赏盖尔曼阁下的努力和奉献,”金雀花家族的费雪大公摇着手中的羽毛扇懒洋洋地靠在躺椅上,笑的灿烂而狡黠,身后暗金色的金雀骑士团骑士屹立如林:“如果有必要,我们非常乐意和猎人们展开合作。” “罗桐柴尔德最为尊崇力量和英雄。”头发倒竖如同火焰,身材雄壮威武如狮子的罗桐柴尔德家族奥古斯都大公只是微微颔首,大公骑在一匹通体毫无杂色的高大黑马之上,身后近百名黑魔军团甲士气度森严,目光狠厉:“我们正在进行远征的黑魔军团更需要盖尔曼阁下这样的英雄作为榜样和偶像。” “诺顿家族相当期待新圣人的诞生,既然教皇阁下本人都没有意见,我自然更不会有任何意见啦!”新继承大公地位的诺顿家族薇薇安大公笑的十分轻松,她慵懒地躺在马车内的丝绒卧垫上,身材火辣而诱人,暗红的眼波荡漾如水,她今年不过二十出头,在另外两位大公面前却毫无胆怯的模样:“能够推动新时代的诞生,诺顿家族当然会不遗余力。” 本应该受到全体教士阶级竭尽一切努力反对的提议,却在这样古怪的气氛下几乎没有任何高层的阻力就被通过了,仿佛有某些藏在暗处已久的存在在无形之中把持操控着这一切。 在大部分教士难以置信的绝望目光和无数外人发自内心的欢呼声中,四名面无表情的猎人跟着垂头丧气的主教们毫无阻碍地把石棺抬进了宏大庄严的千年辉煌大教堂,大教堂那扇宏伟庄严的升华与堕落之门被人们缓缓推开,圣教国最神圣的教堂之内浓郁而深沉的历史气息扑面而来。 大教堂高远的穹顶之下屹立着圣教国成立至今四十二任教皇纯白的圣像,圣像纯白如玉,呈现各种祷告的姿势,从第一人教皇最原始的礼火跪拜礼,到第四十二任教皇进行宗教改革之后推广的象征纯净的三一礼,穿行在这座宏伟的教堂之中,简直就是行走在弥赛亚圣教会成立至今三千年的浩大历史海洋里。 这三千年内教会的每一场圣战、每一次改革和扩张,都可以在教堂内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天穹的壁画中找到记录,壁画都出自当时那个时代最顶尖的画家,每一年都会有一流的大画家踩着脚手架在教堂的各种角落勾勒今年发生的重大事件。每一个神学家、国王和贵族都以自己的形象内被画在这座教堂的某个代表着历史事件的角落为最高的荣光。 抬棺走在最前面的玛利亚却想着其他的事情,身为猎人,她在无数的梦魇和猎杀中远见过比这座教堂宏大圣洁的多的东西,她甚至见过异端邪神们在伊甸园内树立的无上神国,但是对于那些华美庄严的外表之下却是何等邪恶的异端,惊心动魄的美丽之下究竟是什么样的丑恶,她早就了然于心。 而这座教堂里,从未有过任何一个猎人的肖像。 毕竟猎人是诅咒的职业,是为人唾弃的存在,是污秽之中的不祥象征,而且出现至今仅仅三十年,过分年轻。在圣教国近年创作的几出著名戏剧中,猎人的出场,总是和厄运与不祥相伴而行的,而猎人们的形象,也大多阴沉而残暴,英吉利帝国的伟大剧作家莎士比尔说得一针见血:“猎人是乌鸦,他们的每一次振翅都鸣唱着死亡。” 但是现在玛利亚心中终于开始涌动起一点微渺的期待了,今天之后,或许这座教堂内终于将多出几位猎人的画像了,他们很有可能就是这个重大历史事件的第一位见证人,在未来的史学家眼中,今天很有可能有非常特殊的意义。而那幅壁画会被叫做什么名字呢? 《抬着圣徒的猎人》如何? 玛利亚怀念而暗含着痛楚的双目仿佛已经穿过了石棺的厚重外壳,她看见里面那个只剩下一具残骨连面目都难以辨认的孤独老者,在圣班戈海峡被发现的时候,盖尔曼已经只剩下一具苍白的骨骸了,身侧不满铁锈的镰刀送葬之刃和残余的那身古旧的猎人服证明了他的身份,而猎人的身侧,是邪神早已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残尸和破茧,整片苍白的海滩都被血液染成了深黑色…… 老师,或许这也是您一直期待的事吧? ○| ̄|_ =3 第六章 血火同源! 抬着棺材的四名猎人终于将千年辉煌大教堂那条漫长的荣光之路走到了尽头,他们同时望向那座大教堂尽头的神恩塑像。这是弥赛亚圣教会一切信仰的最初根源,弥赛亚教会的圣子撒旦那时还只是一个衣不遮体的孤儿,在饥荒中濒临死亡的他和一身白袍的神相逢在一棵枯死的老树下。 神怜悯撒旦所遭受的苦难,同情这个满是罪孽的人世,厌恶着人间一切的苦难和不公,于是祂低头咬破了自己的指尖,将指尖的第一滴纯白色的血液分享给了撒旦,这是一个古老的仪式,教廷中称之为“分享圣餐”,撒旦因而成为历史上第一位“圣人”,通过神血攫取了部分神的权能。 神和凡人共同进食,神的食物是凡人虔诚的灵魂,凡人的食物是神纯洁的血液,神得到祂的欢乐,凡人共享神的权能。 三百年前的圣教国第一雕刻大家罗丹把神第一次向凡人分享血液的那个伟大的时刻以雕塑的形式纪念,并取名为《圣餐之恩》,神在这个伟大作品中呈现披着一身纯净的白袍、脸沉在一片模糊的阴影的圣人形象,象征神在人间虽然没有任何确定的形象,却可以以任何他想要的形象现世。 神向靠着白树的那个瘦骨嶙峋的孤儿撒旦伸出祂那只纤细修长晶莹如艺术品的手掌,神的指尖那一滴鲜血正要滴落在双目迷惘的撒旦的眉心,撒旦半跪在地,双手呈现虚托的模样,仿佛他的手上端着一个无形的容器。罗丹正是将神血将要滴落却从未滴落的这一瞬间记录成为了永恒的艺术形象…… 而引起人们争议最多的就是圣人撒旦手中那片虚托的空白,撒旦究竟是要接住什么?无数的神学家、史学家和艺术家为此展开了无休无止的论战,也没人能得出任何确定的答案,神学家说撒旦是在接住神明的恩德,史学家说撒旦是在捧住人类的尊严,艺术家说撒旦就是在继承最纯粹的美学…… 而少有人知道,这座雕像被摆在千年辉煌大教堂的最深处,也被摆在光之弥赛亚沉眠的圣骸殿之前,其实象征着这里保存着弥赛亚圣教会最终极的核心秘密。 教皇冕下并没有端坐在属于他的圣座之上,却正躬身屈膝在这座圣像之下十八级台阶处祈祷,他在静默地等待猎人们的造访,听到身后逐渐逼近的脚步声,教皇冕下才慢慢站起身来,向朝他走来的主教和猎人们微微颔首。 作为教廷的经济支柱的三大朝圣家族的家主们各自心怀鬼胎一言不发地跟在猎人们身后,注视着这十年一度的盛事的又一次进行,作为教廷的经济支柱,他们有权监视教廷的任何重要活动,教皇也不敢对这三位大人物有任何怠慢。 奥古斯都大公看着圣像眼洞深陷的紫色双眼里闪烁着精芒,而费雪大公则自始至终笑得像个老好人,而薇薇安则一直看着墙沿的壁画发呆,并没有对这里的众多大人物表露太多的兴趣。 但他们都站在这里,表露出对老猎人盖尔曼封圣的支持态度已经确定无疑。 而六名红衣大主教则不急不缓地跟在最后,由一名稍显年轻和木讷的中年红衣主教在最前方带领。 站在最前面抬着老师棺椁的玛利亚看到教皇在摇曳的烛火中更显惨白的面容略微失神,这名教皇褪去凡特冈神灵座下第一人的那层华美光彩之后,现在看来,原来不过是一名垂垂老矣的沧桑老人,他笑的慈祥温和,眼中却是一片冰冷的铁灰色,玛利亚觉得她似乎是看到了一具披着圣袍的骷髅,可是这具“骷髅”幽深而向内深陷的眼中仍有不亚于年轻人的锐利和精光。 教皇一瘸一拐地向猎人们走来,他张开双臂,欢迎很久以来从未有过任何猎人涉足的教廷最核心区域走来了这么一群年轻的猎人,他眯着眼睛微笑,就算是平常的对话,你也会觉得这名老人是在讲道,他似乎是在无时无刻谈论着神的荣光: “从三十六年前猎人组织成立至今,似乎这是第一次有猎人造访我们的千年教堂,或许接下来,这更是千年以来头一遭猎人们有资格进入圣骸殿封圣,这无疑是足以记入史册的伟大时刻啊!”教皇是个瘸子,这或许是很少有信众能知道的事,而且波利齐亚阁下从未谈过,究竟是什么让这位养尊处优的教皇瘸了一条左腿。 “波利齐亚叔叔,三十六年前,又是哪名猎人造访千年辉煌大教堂?”玛利亚对教皇毫无尊崇只有亲密地轻笑着说,声音轻灵柔弱,像是一个天真的小姑娘。 玛利亚曾经在圣三一教会公学向波利齐亚冕下学习神学,那时劳伦斯·波利齐亚还仅仅只是一位皓首穷经,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神学教授,而玛利亚更只是一个仰慕神的荣光的稚嫩修女,崇拜着强大无匹的盖尔曼和学识渊博的劳伦斯。玛利亚这个时候突然这样发问,让劳伦斯教皇恍惚间似乎又看见了那段令人留恋的旧时光。 “很巧呢,那个时候,历史上第一个造访千年辉煌大教堂的正是这位即将拜访圣骸殿的盖尔曼圣徒啊,盖尔曼那时刚刚把古老者血脉开发到圣级,获得第一猎人之盛名,当时意气风发,半夜偷偷晃过戒备森严的守卫潜入千年辉煌大教堂的最顶层,去拜访当时还因为顶撞师长被威廉老师关在高塔中的我。那个时候他的造访简直是对圣地大逆不道的亵渎,现在他却即将以圣人之身光明正大地入主圣骸殿了啊!”老教皇感慨万分地说,随口又抛出了一段仅有他和当事人知道的秘史。 “这确实是老师的性格,老不正经的他想不到如此年轻的时候就已经这么无法无天了啊……”俊美如天使的路德维希苦笑起来,当初如果随便谈论盖尔曼妄闯教廷圣地千年辉煌大教堂,只怕这位老猎人会被愤怒的狂信徒们推上宗教审判庭,可是现在盖尔曼已死,他的尸体更是即将要被送入圣骸殿封圣,大概也没人会在乎这点属于细枝末节的小事了。 四名盖尔曼的弟子被教皇提起往事,都不免想到了老师往日的音容笑貌,神色黯淡地低头默哀。 而三大家族的家长只是对教皇的回忆一笑而过,六名红衣大主教则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教皇的感叹,并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触教皇的霉头。 四名猎人在几名终生在凡特冈修行的苦修士的引导下共同把老猎人的黑棺小心翼翼地放在神恩圣像的面前,教皇面无表情地走到盖尔曼的棺材之前,伸出手似乎是想要触摸棺材,可是手僵在半空,却又收了回来。 “我犯了永远无法弥补的罪孽,你却从未给过我赎罪的机会。”教皇只是痴痴地看着棺材里那个死无葬身之地的老猎人,用只有他自己可以听见的声音低声呢喃着, 这么一句话只有四位猎人之中看似最耿直憨厚的“泰坦之山”罗纳尔注意到了教皇微微变动的唇形,这名长着农夫一般粗鲁面容的强壮猎人其实最为心细如发,他只是通过教皇的唇形就轻而易举地读出了教皇所说的话语。 但是强壮如神话中的泰坦的猎人只是低下头,抿着自己的嘴唇,目光闪烁,什么话都没有说。 “主教们,举行封圣仪式吧。”教皇只是看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便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说。 六位红衣大主教同时上前一步,站在教皇的身后,除了有“神的牧羊人”之称的教皇,他们六人便是足足有两亿信众的弥赛亚圣教最高的信仰核心,除了某位最年轻的中年大主教外,每一位红衣主教都是七十岁以上的高龄,背后更有包括英吉利帝国、法兰洛亚公国、美迪奇合约国等世界上各大强国、宗主国的王族血系,这间教廷里现在所站立的人,几乎可以代表半个世界。 而更为重要的是,他们的血脉更从某种程度上代表着光之弥赛亚座下的六位从属神明,无形之欧顿,星空之奈亚,深邃的严达罗斯,永燃的葛萨顿,凋零的月树,混沌的古老者,这些古老的邪神被弥赛亚击败之后,无一例外地都成为了光之弥赛亚的属神。 教廷最核心的圣地之中竟然还有红衣大主教拥有月树和严达罗斯两位被整个猎人组织和教廷用尽一切手段追杀的邪神的血脉,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但又确实是不可获缺的。 因为至高神明之血,需要其他的下位神灵的血液前来祭献。 两名枯槁如鬼的粗布衣苦修士从圣餐雕像的两侧缓步走来,一人端着用于立下血之誓约的空荡水盆,水盆之上勾勒着荆棘和倒刺,另一人的手中则攥着一把铭刻有炽天使和古神语言的精致白骨匕首,他们沉默着走过一位位主教身前,主教们按着顺序依次从苦修士手中接过匕首,用匕首在右手手心轻轻划开伤口。 所有人注视着这个古老而禁忌的仪式,凝重的气氛让人们不约而同地保持了缄默。 六位大主教绕着被苦修士捧着的誓约水盆组成一个微秒的圆圈,他们同时向水盆之上伸出自己的右手。 六名大主教同时滴落了一滴鲜血进入誓约水盆,。 血液刚一进水盆,相当诡异的情况就在水盆之中发生,六名主教的暗红色血液在水盆中如同活物一般游走起来,在水盆的边缘划着玄奥的弧线交错碰撞,并没有顺着重力流到水盆的中央交融在一起,反而像是在相互厮杀,互不相容,简直让人想到角斗场内六名拿着利剑正在冷静对峙、攻防有序的骑士。 这象征着代表六大家族或者六名光之弥赛亚属神的神血互相排斥,永远不会交融,因为神与神之间的相会,永远只有死战,就算是古神死后传承无数代的神血依然不例外。 最后,苦修士将誓约水盆递到教皇尊驾之前,教皇接过礼器匕首,眼睛都不眨地在食指指尖轻轻一抹,所有人都看到,这位人间至极尊贵的人物食指指尖滴落了一点纯白色的血液,这象征着他离神最近的地位,作为神之代言人,光之弥赛亚的圣洁血液流淌在他的血脉深处,整个人间再没有比这更尊贵的血统了,人间的荣华总会凋零,但是神的血脉不朽不坏。 那一点白色的血液滴落在水盆的中央,其他六点血液都震颤起来,最后不知道是畏惧还是臣服,六滴血液同时向中间那滴纯白色的火焰之血滑落,然后七滴血液融为一体,血液不再是纯白的颜色,而变成一片深红色—— 火的颜色。 血突然燃烧了起来,深红色的火焰一瞬间烧遍了整个水盆,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神圣气息,所有人都为这片火焰感到心醉神迷,那是象征着神明力量的本源,神的最初火焰。 相传光之弥赛亚初生的时候,就是这么一团带着绝对光明的火焰,因为这么一团火焰在混沌的黑暗中燃烧起来,世界才有了光与暗,生与死,高与低的差异。光之弥赛亚的火焰,在教廷神话中是世界最初一切的起源,因为有了火,才会有世间万物。 苦修士虔诚地端起手中的誓约水盆,他将誓约水盆恭敬地在十八级台阶上一步步躬身前行,最后以跪拜的姿势将水盆放在那座屹立在教堂最深处的圣者撒旦虚托的双手之上,面容模糊的神的手心落下一滴神血,神血似乎就要滴落在半跪在地目光迷惘的圣者撒旦手里所端着的誓约水盆里,而水盆中却燃烧着那团不灭的火焰! 这便是当年撒旦虚托的双手之谜的答案,罗丹正是为了教廷的封圣仪式专门打造这座圣像的,圣者撒旦,手中托起的正是以众神的血液作为媒介,燃烧而起的不灭神火,而这片神火之中,将升腾起通往天国的道路。 血火同源! ʅ(´◔౪◔)ʃ 第七章 疑点重重 在场包括红衣大主教们在内的所有教士都激动而憧憬地看着那团火光,那象征着凡人从下等的位格升华到另一个层次的神秘道路,这些弥赛亚最虔诚的信奉者都对着火焰深深地跪拜下去,那是最高等最虔诚的礼节,用额头贴地,双手叠在头顶。 有一名年老的苦修士甚至激动到口吐白沫,可是他仍旧守着这种跪拜礼不肯挪动身体分毫,他的体内不知道有什么隐疾发作,身体抽搐起来,七窍流血,为了避免这个老者突然在圣地暴毙亵渎神的荣光,他被守门的圣教军卫士强行拖走,但是他仍近乎疯魔地念诵着神的《源火经》的咒文,他留下血泪,浑浊的双眼中却燃烧着那团纯净的神火,他的眼珠在经文的唱颂声中活生生地被烧焦…… “以神之火,照亮封圣之路。”所有的教士们同时颂唱起了那句古老的经文,并不是教廷内现代的通用语,而是音节发音十分古老的兰帝文,两千年前神和人类,就是用这种古老的语言进行沟通的,至今还有不少教士相信这种全世界最多不过百人掌握的神秘语言富有足以放逐一切罪恶的神奇力量,因为它是人类学习古神语改造而来的变种语言。 “打开棺材。”教皇却没有跟随其他教士一起念诵《源火经》,他只是一瘸一拐断断续续地走到盖尔曼的棺材前,扭头对第一次看到这样古怪神秘的封圣仪式几乎看呆了的四位猎人有气无力地说,流下那一滴白色的血液之后,这个本来已经年过六十的老教皇像是又老了十岁,真的已经命不久矣。 四名猎人不敢怠慢,还是作为最受盖尔曼器重的小弟子路德维希最先上前,动作极轻地搬开了放置在神像之前的黑色石棺的棺材板,路德维希金色的长发下钻蓝色的双眼内都是缅怀和悲戚,他深深地看着长眠在棺材内的那具残缺骸骨。 恍惚间又看到无数次训练时那个笑声爽朗的年迈老者挥舞着那把修长匀称的黑色镰刀的身影。 曾经是整个人类世界最强大的第一猎人的盖尔曼,现在竟然也只剩下一具瘦小单薄的暗金色骸骨了,骸骨之上满是被毒液和邪祟腐蚀的痕迹,甚至还有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留下的刮痕,盖尔曼的右手骨、左腿骨和半截脊椎都已经无处可寻,大概是在那片海滩上被海浪冲刷殆尽,早已沉入深不见底的海洋。 路德维希最后注视着老师的头骨,在那头骨的眉心,竟然还能看到一道细微的孔洞,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印记,只是在这个时刻看到这道伤痕,让他心中莫名浮现一丝不安。 猎人的残骨披着工厂临时为他订制的猎人服,这身猎人服模仿着当年盖尔曼自己改装的那身猎人服的款式,而棺材两侧则横陈着他生前最习惯使用那把断裂的猎人步枪和用鲸骨与天外陨铁一同铸造的逆刃镰刀送葬之刃,这些武器都随着主人的离世黯淡无光,没有盖尔曼血液的温养,斩杀无数怪兽和异端的黑色镰刀本身竟然都已经生锈大半。 现在,属于盖尔曼的一切都已经成为了过去,这一个人的远去仿佛让人看到了一个时代的老去。 路德维希心中那种不安的预感却越来越强,作为一个习惯解剖各种异端研究他们的身体构造的“技术型猎人”,路德维希曾经不顾同行和各种神学家、人权维护者的诅咒叱骂钻研过各种人类和兽化者的骨骼构造,所以他的战斗也会如同手术刀一般精准。 而现在他眼中的本应属于老师的残骸,这具骨头,却根本不像是属于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的,在路德维希眼中,这具骨骼的规格…… 更像一个娇小的少女! 发现尸骨的时候,除了这些武器和一节残存的衣着,其实根本没有任何确切的手段证明尸骨的身份,会不会有人专门带走盖尔曼的尸骨,用其他的东西替代?会不会这里躺着的,根本不是他的老师的尸骨?明明教皇在十年前就已经和盖尔曼没有任何明面上的联系,为什么教皇这次突兀地就算要放弃自己的封圣机会也要给盖尔曼封圣? 路德维希呆立在棺材右侧,脑中电光火石之间闪过无数念头,他隐约觉得自己抓住了些什么,可是那些东西转瞬即逝。 “想到什么了吗?”银铃般的少女声音在他耳侧响起,有人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路德维希转头,看到玛利亚白皙而精致的侧脸和近在咫尺的甜蜜香味,玛利亚用她那双仿佛可以洞察一切的灰白色双眼疑惑地看着路德维希,她最先注意到路德维希的脸色在一瞬间大变数次,直觉向来精准的玛利亚感觉到,路德维希可能想到了某些关键的事情。 “没什么,玛利亚师姐,我只是走神了……”路德维希只是摇头干笑,他将心中种种无谓的念头掐灭,他或许是一个圣级的猎人,可是现在一切大局已定,他一个猎人可没有资格因为自己一些突然的猜想就影响在场这么多大人物的决策,现在说出来,只会给他自找没趣。 “这样么……”玛利亚只是转过头看向一直深深盯着棺材内的骸骨的教皇,教皇看似面无表情,可是玛利亚可以从他的眼中读出一丝压抑极深的悲痛和悔恨。 玛利亚的双眼浮现暗红色的光辉,转瞬森严。 教皇的眼神并不像是在缅怀一个逝去的朋友,那更像是在纪念一个早夭的后人,不知道为何,玛利亚那最为洞彻人心的直觉这样告诉她。 “最初的火焰啊,整个世界都在你的分寸中燃烧,因为那一点微渺的火星被点燃,才有了生与死的分野,光与暗的差异,混沌与秩序的隔绝,神将火赐给我们,祂的火燃烧在我们每个人的内心最深处,燃烧在我们的血脉的尽头,也燃烧在那最高远的神国之上。现在,它也将在这位圣徒的骨中重燃,以圣徒的骨头作为柴薪,让那些粗鄙的、丑陋的、黑暗的全部化成灰烬,让那伟大的、光明的、神圣的再次屹立,生与死不过是一次轮回的旅途,离去的从未离去,结束的终将再次开始……”在所有教士的颂唱声中,水盆中的火焰越来越旺盛,最后,竟然有那么一片火星从燃烧的火焰中脱离而出,那一点神圣的火星在半空缓缓飞翔,最后飞向那具静默沉睡在黑棺之中的遗骨。 而火星飞离火焰的刹那,火盆中的圣火自行熄灭,仿佛从未燃烧。 所有人都痴痴地看着那一点飞向遗骨的火星,火星呈现鲜艳富有生机的红色,就算距离这么近,火星也没有丝毫炽热的感觉,入目只让人感受到一股深邃的沉静和清澈,这便是光之弥赛亚核心的力量。 火焰一瞬间在暗金色的遗骨上蔓延起来,老猎人的遗骨被烧得吱嘎吱嘎作响,这点神火以猎人的尸骨为柴薪越烧越旺,却没有丝毫影响到同为可燃物的木棺和尸骨上的猎人服,这是神的火焰,只能依存于生命物质而存在。 一道轻盈的火花飘上半空,似乎是一只背生六对翅膀的炽天使,火花出现的瞬间就自行炸开,稍纵即逝。 “可以把棺材合上了,”教皇疲惫地说:“神已经接受了我们新的圣徒。” 这一次一直沉默的寒鸦却第一个抱起了棺材板,就算是神的火焰也没有把此人兜帽下的阴霾照亮,寒鸦毫不留恋神的火焰,反而有些焦躁地将棺材板重重地推回原位盖上那片火焰,神那安详圣洁的火焰似乎让这个习惯沉浸在黑暗最深处的猎人有些恐惧和不安,因为用的力量太大,反而差点把自己老师的棺材板掀翻。 不知道是谁启动了什么样的机关,端着水盆的撒旦和弥赛亚的神像之下同时传来了机簧转动的声音,神像被机关趋势缓缓向后挪动,露出一直被压在神像之下沉在一片黑暗中的密道,密道大概太久没有被打开,一阵阴冷而带着陈腐味道的风从下面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向着大教堂内的所有人吹来,让所有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仪式已经结束了,大家可以离开了。”教皇站在密道之前负手而立,他的背后是一片光明的神之国度,他的面前却是这样的一片幽邃黑暗。 “那我们的老师……”玛利亚话还没说完,就被教皇打断。 “将由我们教廷的人送入圣骸殿,抱歉,圣骸殿内除了守殿的修士,没有任何外人有权进入,妄自进入圣骸殿之人,无一例外都会被初火焚烧成为灰烬,”教皇不容置疑地说:“而在被送入圣骸殿之后的七天,盖尔曼阁下就会作为半神重生,进入弥赛亚的神国。” 就在机关被打开之后,有六个步伐几乎一致的枯瘦人影从深黑色的密道之中幽灵一般走出,他们都穿着没有任何花纹的粗布黑袍,以面罩遮面,头罩遮头,只露出他们都被挖掉眼珠的眼部,空无一物的眼眶,让所有看到他们的人都心中发毛,这些人走到盖尔曼的棺材边上,似乎是要在老猎人的四个弟子面前把棺材接过。 玛利亚对这些浑身上下透露着诡异和死寂气息的家伙实在是没有任何好感,下意识地想要摘下背后的洛阳血刃,她却被身边的巨汉罗纳尔按住了手,她看向罗纳尔,在四名弟子中最为稳重的罗纳尔只是摇了摇头: “这是教廷自古就有的规矩,圣骸殿不能有任何有眼睛的人进入,神的初火之光是不能被任何凡人直视的,没有问题。”罗纳尔只是简单地解释道,神学院出身的他对于圣餐仪式也相当了解,他知道教皇和教士们没有任何逾越,一切都是按照最古老的教义进行的。 六名守殿修士抬起盖尔曼的棺材,颤颤巍巍地将棺材抬进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阶梯之下,他们的步调完全一致,一举一动都吻合得像一个人一般。 “我们还有机会见到老师吗?”玛利亚扭过头颤声问站在她身边的教皇冕下。 本来这教廷最高等的仪式在传说中都代表着“重生”,为什么现在在玛利亚眼中,这更像是“送葬”呢?就像玛利亚以前在圣教国的属国边境中见过的一个原始的野蛮国度的祭祀仪式一样,疯癫的野人们将他们族群的伟大人物的尸骨作为祭品,供奉在某个黑暗的深渊里,而他们那些黑暗强大的神明会在夜幕降临之后前来享用美餐…… “会的,如果盖尔曼想要见你们的话。”教皇只是看着缓缓关闭的通往圣骸殿的密道入口,没有回头,劳伦斯·波利齐亚的脸一直沉在一片朦胧的阴暗里,没有人知道,这个据说寿命仅剩下不足三年的老者,现在究竟在想着什么。 “咚,咚,咚,咚……”悠扬的圣钟声飘扬在千年辉煌大教堂最高处的钟塔之中,玛利亚跟着站慢这个世界上最尊贵大人物的人群缓缓走向千年辉煌大教堂的大门,回头看向那个站在圣像前分外苍老而难以理解的枯瘦背影,不知道为什么,玛利亚感觉到一阵阴沉的寒意在这片神的庄严圣土之上蔓延开来。 玛利亚觉得有东西的目光正在贪婪地舔舐着自己的身体,“祂”正在玛利亚的耳侧咯咯低笑。 第八章 月树之下,她的醒来 盖尔曼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那片梦中,天地都只有一片混沌,翻滚的深沉浓云之下,漫无边际的广袤荒原上空无一人,随处可见怪石嶙峋,垂死的树和枯萎的草躺了满地,到处都睡着各种古老生物的尸骨,有的身长百米,有的却只有一只麻雀大小,千奇百怪无所不有,但是它们无一不是被神血感染的畸形生物的残骸。而整个世界之中,唯有一棵通天的洁白大树屹立在这个死去的世界中心,这似乎是这个世界唯一活着的东西。 森冷的虚无之风吹拂月树,枯萎大半的婆娑白叶摩擦着沙沙作响,似乎在奏鸣着某种诠释着难以言说的智慧的古奥乐曲。 在那个梦中,盖尔曼变成了这样一棵摇曳着月光的大树,这棵树通体洁白如玉,流露着不属于人间的纯净和圣洁,大树屹立在光怪陆离的时空之外,永生永世都纹丝不动,时空不能给这棵树带来任何的局限,树的每一片玉石般的叶子之上,都平躺着一个世界,无数个个世界就像是雨后的露珠一般在这些树叶上流淌生发最后凋零,落入无尽的虚空之中被分解为乌有。 而盖尔曼,就这样无欲无求无喜无悲以一种并非漠然亦非超然的态度悠然且悠闲地看着无数个世界中的万千生灵生发又毁灭,轮回再复苏,他俯瞰着一切,但是被他俯瞰的一切都和他毫不相干,他并没有兴趣去做出任何改变,也没有心情去创造或者毁灭什么,他只是想静静地观看,看着一切在永恒的变化,真的就像一棵与世无争的大树…… 然后永恒不知道在何时突兀地到了尽头,月树转瞬间尽数枯萎,本来不死不灭的月树为什么会枯萎?大概是因为这样的生灵觉得自己活着找不到丝毫乐趣,也看不到任何希望,既然无趣又无味,那祂就要尝试去做一些有趣一点的事情。比如,试着死去。 月树上无数洁白的叶片落地,白色的叶片落地的瞬间就崩碎成为一团图纯白色的月光,而月树却只剩下尸体一般空无一物的树干和树枝。 恍惚间月树之上无数点月光垂落在地,如水的月光在苍白的泥土上游走,然后在月树下一圈圈缠绕凝聚成为一个娇小的少女,少女正靠着大树闭目沉睡,她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睡颜美好到不真实,她的容颜几乎没有任何瑕疵,她有一头月光一般的银白长发垂落在脑后,少女浑身不着寸缕,全身上下的每一寸都是完美的代言词,而她的背后,却生长着一对披风一般披散开来像是昆虫又类似蝙蝠的翅膀,翅膀之上也闪耀着星空一般的光辉,在那透明又精致的翅膀之上,仿佛可以倒映出整个宇宙。 少女如同婴儿一般抱着自己的膝盖,她纯净的睡颜额头之上还有一道细微的缝隙,那道缝隙伴随着她的呼吸时而放大时而缩小,翅膀也跟着她呼吸的节奏微微上下摆动,她眉心的那缝里似乎正藏着一只眼睛,但是这只眼睛紧紧闭上,人们乍一看都会下意识地忽略那道让人不安的细缝。 这个少女是那样的纤细、消瘦,仿佛一个下一刻就会破碎的玻璃娃娃,让人忍不住有些心疼,有些关切,但是盖尔曼却没有丝毫怜悯的感觉,如果他现在能够行动,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上前把这个少女用尽一切残忍的手段毫不留情地杀死。 因为他认出了这个少女,在他漫长的生命中,他只见到过另一个存在有和这个少女相似的气质,那就是和他在伊甸园中有过那一次荒诞对话的“神”。 这是神的女儿,盖尔曼的直觉告诉他。 然而盖尔曼现在却什么都做不到,他甚至感受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或者说,他的身体似乎正存在于另一个地方,无所不在却又无处不在,着便是世界之外的超宇宙…… 盖尔曼还记得神在最后对他说过:“你是我的孩子。” 盖尔曼感受得到少女悠长而平缓的呼吸,听得到少女一分钟最多不到十次的缓慢心跳声,更触摸得到少女纤细的身体之中,那炽热如同火焰的神圣血液在汹涌着流淌。那血液中有魔鬼和蛇纠缠在一起,他们尖声咆哮,他们低声哭泣。 烫得快要燃烧起来了,热得快要化成劫灰,痛苦得仿佛千刀万剐!盖尔曼的浑身上下传来剧烈的痛楚,那是全身每一分每一寸都沐浴在地狱的劫火之中的痛楚,他看到那洁白的少女皱起她纤细的眉头,她眉心的细缝突然睁开,露出那只血红的深邃眼睛,眼睛中充盈着血丝,同时燃烧着月光和火焰,血红的眼睛由深红逐渐变化成为不祥的暗金色。 少女全身都开始跳跃起青紫的血丝,以那只诡异的第三只眼睛为中心,一点点火星绽放盛开,深红色的火焰逐渐爬满少女的全身,少女的身体在火焰之中却始终没有丝毫反应和变化,她本来带着柔弱和阴沉的气质之中更多了一分属于生命的活力和不容侵犯的神圣,她身后的肉翅也跟着燃烧起来,肉翅竟然在这样的火焰中闪烁起金色的光芒,肉翅在火焰中缓缓变形、生长,竟然变成了一对琉璃般华丽的透明羽翼,左边的羽翼还保持着那种宇宙一般的深邃暗色,右边的羽翼却闪烁着太阳一般绚烂的金光,两对羽翼收缩着保护着羸弱的少女,少女的身躯在那对舒展开来的瑰丽翅膀前缓缓漂浮起来。 终于,她身后枯死的月树也在红色的火焰中燃烧起来,本来已经大半枯萎的月树在火焰中重新焕发了生机,月树开始生长出一片片暗金色的叶子,最后竟然在火焰中也通体变成太阳一般的纯净金色,天国般的光芒在枯树之上绽放开来。 盖尔曼感觉到全身涌动着海洋一般的生命力量,新生的活力在他的灵魂深处欢呼,他既舒畅又痛苦,剧烈的刺痛从他的骨头到他的表皮的每一寸都在炸裂。他仿佛正在蜕变,正在重生,正在从一个极为黑暗的深渊迈步走向另一个极为光明的彼岸。 盖尔曼知道,痛苦就意味着生命,而能感觉到痛楚,那就意味着他还活着,死人是没有痛苦可言的。在无数个异端营造的扭曲幻境之中,他就是靠着各种咬舌、割腕造成的痛楚来确认自己的生命,保持自己的神智。比如在十二年前和异端生物月光蝶的死斗中,盖尔曼足足用匕首刺了自己十八刀,才在这些畸形的疯狂“半神”面前守护了理智,最后才有机会对着天空成功地扔出他的送葬之刃,斩杀了这名足足毁灭了一整座城市的异端。 他竟然还活着?盖尔曼实在想不出任何自己幸存的理由了,他可是仅仅凭借着一瓶质量不佳的镇定剂和一身很久从未得到维护的装备亲自去挑战古神,他的全身上下的每一寸都被神血侵蚀,最后他甚至把自己血脉根源的力量都燃烧殆尽,还把唯一让自己有可能保持人类身份的救命稻草圣者之石用来射杀了古神的遗子,在杀死古神的孩子之后,他的经验告诉他他应该会在不到半秒钟内就猝死,然后飞快地展开兽化,变成只知道杀戮的异端伪神,既然都已经兽化了,他还有什么道理能够活到现在,还保持着能思考的理智? 但盖尔曼真切地感应到了身体的存在,于是他睁开了双眼。 他看到那个少女也睁开了双眼,那双眼睛闪耀着月亮一般的银白色,银白的深处,还燃烧着暗金色的火光。 无形的他看着有质的她,然后目光交融于虚无。 盖尔曼低头,看到那一双细嫩纤细的手,比例尺寸都是完美,那是她的手。 原来他,就是这个少女,盖尔曼有些意外却又并没有太过吃惊地意识到。 他现在已经是“古神的女儿”了? 还容不得盖尔曼想太多,她抬起头来,却正好看到流淌着绚烂金光的月树之上,那无边无际的黯淡浓云之中突然涌动起了雷霆和光芒,一道霹雳划破深沉的浓云,刺目的金光照遍整个世界,死去的世界开始颤抖起来,在这片灿烂的金光下,干枯的大地上开始长出嫩绿的小草,枯死的黝黑老树逐渐绽放新芽,甚至那些未知生物的尸骨,都逐渐生长出新的血肉。 神国般的光辉驱散漫天死寂的浓云,一轮赤金色的太阳悬挂在高穹之上,祂是那样炽热、那样温暖、那样宏大,祂对万事万物都一视同仁,毫不吝啬地把生命的原力和无比伟岸的力量向整个世界播撒…… 盖尔曼却有一种错觉,那并不是一轮太阳—— 那是一只眼睛,而那只眼睛正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她,眼睛之内,无穷的宇宙旋转又毁灭,熔岩与硫磺一同汩汩沸腾。 有难以听出男女的悦耳笑声在她的耳边响起: “有趣的孩子,欢迎走进神的领域。快点成长吧,我期待亲口品尝你的血肉的那一天的到来。” Σ(っ °Д °;)っ 第九章 苏醒之后 盖尔曼发现她正躺在一张镶着金边的丝绸大床上,身上盖着纹满天使纹路的纯白色被子,淡金色的阳光从雕满花边的窗外照在床上。 盖尔曼从床上缓缓坐起身来,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有种从一个大梦醒来,却发现自己正身处另一场梦的荒诞感觉。 她现在正在一间华丽的卧室里,到处都可以看出这间房间的主人应该是何等高贵富有的存在,随处可见的金边内饰和复杂花纹,床头的一尊小型纯银侍女雕塑提着发出淡淡馨香的圆弧状香炉,高大古典的红木书柜内躺满很多孤本和绝版书籍,头顶那绚丽的钻石吊灯辉映着光彩万千,正对着盖尔曼现在所躺的床的那一幅圣教国南部梦魇海的航海风景油画一看就出自名家之手,而那张风景油画下各种陈设收拾整齐正立着一个地球仪的书桌同样以最上等的思南木制造…… 这是一个女孩的卧室,盖尔曼瞬间就意识到,因为这张床上还弥漫着那种历经很久岁月依旧令人迷醉的女孩芳香、书柜边上挂着的那顶纯白色的蕾丝淑女帽、盖尔曼在枕边可以看见的白金色发丝、那张书桌的最右侧被随意放置差点从桌子边缘滑落的剑圣路德维希小铜像都向盖尔曼昭示了这个房间曾经属于某个女孩。 盖尔曼的猎人本能还让她发现枕头之下那一抹暗红色的血迹分明干涸已久,却为盖尔曼所看到的一切添上一抹不祥的味道。 路德维希身为猎人年青一代的佼佼者,因为他那俊美如同雕塑的容貌和他身后那把优雅修长如礼器的圣剑剑匣,这位猎人可是很多贵族大小姐的梦中情人。有需求自然就有市场,路德维希的画像、路德维希的雕像、甚至是某位大陆无良三流小说家写的《猎人路德维希除魔记》都在各种待嫁闺中的姑娘们之间相当流行。 盖尔曼以前也曾对此有过一瞥,甚至看到里面有描写路德维希和他的战友以及师兄“泰坦之山”罗纳尔之间展开的那一段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禁断之恋,盖尔曼便再也不敢妄自猜测这些平日看上去谈吐温文尔雅的大小姐们内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本质了。 但是问题是现在自己为什么会躺在一个明显家世不俗的女孩儿的卧室里? 而更让盖尔曼有些抓狂的是她那双在阳光下精致到几乎透明的小手,那纤细的五指,让盖尔曼想起她那个年纪永远定格在十二岁的女儿,记得某段遥远的过去盖尔曼也曾经有过一个温柔的妻子和一个可爱如同天使的女儿,每一次满怀着疲惫带着满身血污走进那个躺在圣城郊外的“家”的时候,她总会看见妻子投来温柔的眼神,会看见女儿咯咯笑着向他喊“要抱抱!”,那双女儿揽在自己脖子上的小手,大概就是这样的手吧。 可是,现在这是自己的手。 盖尔曼摸了摸脑后,摸到一头如丝般顺滑的长发,这种发质的感觉比她那曾经有一双棕色眼睛和暗红色瑰丽长发的妻子还要好,如果她有意识地去控制,这些长发竟然都可以像触须一般自行蠕动。 盖尔曼又一脸尴尬地摸了摸///胸口,她一身白色的睡裙之下的胸虽然并不算丰满,但是属于女性的特征已经十分明显,而且这柔软而温暖的手感相当不错。 盖尔曼有些神情恍惚地按向下身,得到的答案也不出所料。 她从床上跳下,赤着脚跑到正对着床的书柜上那张属于女孩的梳妆镜前,神情复杂地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容。 银白色的水润双瞳深邃而清澈,精致的琼鼻,并没有太多血色的苍白小嘴,有些婴儿肥的脸蛋白皙如雪,脑后一头呈现一种几乎透明的银色的长发在阳光下反射出月亮一般的光辉,这是一个美丽到邪异的女孩,穿着一身洁白的睡裙,赤着圆润娇小如艺术品的玉足,双手按在书柜上,正用不敢相信的眼神看着镜子中那个根本漂亮得不像人的自己。 那一个回眸的惊悸,在某些画家笔下,恐怕就是传世的经典之美。 这简直就是古神之梦中那位“月神”的缩小版,虽然现在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只要再长大个五六岁,只怕就活脱脱是那位高贵的神明! 那个梦是真的,盖尔曼面无表情地低下头,脸上的表情虽然僵硬却没有丝毫明显的动容,但是她微微颤抖的嘴角证明着她的内心已经陷入极度激动的状况。 她已经变成了她一直猎杀的东西?那个禁忌而深藏历史中、自以为比人类高级无数倍、拥有着颠覆着整个世界的潜力的族群?她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跨越凡人的位格,走入尊贵之极的神位的? 神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报复”她吗?报复这个世界上最憎恶神族的人最残忍的手段,不过如此了吧?把你转变成你所仇恨的本身! 盖尔曼精致的面容扭曲起来,她抬手一拳狠狠地砸向镜子中的自己脸上。镜子在接触到她的拳头之前的瞬间就被她那一拳携带的血气压碎成无数片,她的拳头更接着在墙上砸出一片蔓延整个房间的可怕裂痕,差点把整面墙砸垮,如果不是她在拳头即将接触到墙壁前的一瞬间意识到不对几乎收掉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力量,更没有让她的拳头的实体真正砸中墙壁本身,她不敢想象现在的一拳会造成怎样天翻地覆的后果。 她以前见过一名堕落的上级猎人轻而易举地用拳头把一整栋高达三十米的教堂砸成碎石。她敢肯定,现在变成古神子嗣的自己如果失控,造成的后果只会更夸张。每一个古神,都有颠覆一整个人类时代的潜力。现在作为神明在幕后“统治”整个人类创建火源教的光之弥赛亚阁下,尽管没有任何人敢妄加议论,可是大家都心照不宣,整个血与火的时代,都是这位成功走入成熟期的古神开创的啊! 盖尔曼浑身颤抖地站在破碎成无数片的镜子前,每一片破碎的镜子都倒映出这个女孩时而狰狞时而舒缓的面容,仿佛在一瞬间分裂出了无数个她,她的脑海中有无数矛盾的念头在碰撞。 就算是作为古神,她只要不去伤害人类,不想着去和那位高高屹立在神国的光之弥赛亚对抗,远离一切纷争,她还是可以平静地独善其身的吧?她不想去和任何人对抗,她不想伤害任何人,她更不想去尝试去改变这个时代。她漫长的狩猎生涯历经的东西太多太多,如果成功从最后一战中生存下来,她本来打算去在世界边缘的阿泰勒山上扎一栋茅屋隐居的。 世界上多他一个猎人不多,少他一个猎人不少,他在狩猎的一生中经历的伤害和痛苦太多太多,他在晚年只想孤独地一个人享受最后的平静,当然,偶尔和他心爱的弟子们聚一聚也未尝不可。现在,或许她可以去尝试她梦寐以求的生活了?世界总不会连这点温馨的平静都不给这个心如死灰的老猎人吧? 可是她已经是一个初生的古神啊!除了光之弥赛亚阁下之外的任何活着的古神都是对这个世界最大的威胁,新神的崛起必然要伴随旧神的陨落,神与神之间的相遇,唯有死战。对于神这个残暴而强大的种族,这是无可争议的铁则,如果神战真的爆发,这对于这个好不容易能够享受连年乱战之后难得平静的世界简直会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历史上的每一次神战,都可能会造成一整个人类文明的毁灭。现在的历史学家,根本无从探寻三千年前上一个神明的时代的详情,现在的圣历之前的历史几乎是一片空白,只留下无数谱系繁杂的神话传说让人推敲。连最有权威的历史学家们都不敢对神话背后的真相妄加猜测。那大约是因为,侍奉上一个古神的人类,恐怕都已经全部在“爱着世人”的弥赛亚阁下的崛起中被火焰全部烧成了劫灰!火源教神话中的“神火灭世”,可绝对不仅仅是神话中的图景,现在的弥赛亚想要再来一次灭世,对于成熟期的他大概只是举手之劳。 而就算她想要逃避那位在火源教教义宣传中“仁慈、伟大、全知全能”的弥赛亚阁下只怕都做不到,一旦感觉到她的气息,弥赛亚身为古神的本能恐怕就会不择一切手段地去扼杀掉她!盖尔曼还记得她苏醒前在那个梦里最后看到的景象,那轮金色的太阳对她发出的那要“吃掉她”的宣言…… 难道光之弥赛亚在她诞生的一瞬间,就已经发现她了? 我是不是该自我了断?可怕的念头在盖尔曼心中冒出,她并不是一心寻死,对于神本身,她其实并没有太多偏见,只有最单纯的仇恨。以往的杀戮,盖尔曼只是在尽身为一个猎人的职责,顺带为曾经失去的战友和亲人报仇而已,古神除了作为他的敌人,没有任何其他额外的身份和意义。 可是她从来没有任何去当统治下一个时代的神明的欲望,更没有兴趣去和她从小就在父母的耳濡目染下所信奉的那位弥赛亚阁下展开神战。神与神的战斗,虽然听着令人热血沸腾,真正发生的时候那却注定将是末日一般的场景。 随着盖尔曼的表情在她近乎疯癫的思考中千变万化,她的情绪无限逼近于失控,而她根本没有注意到,随着她心情的跌宕起伏,她的身体之上已经悄然浮现一片梦幻般的月光,月光在少女的身上火焰般的燃烧起来,缓缓流遍了整间卧室,在卧室之内,简直如同极光般华美,本来照进卧室的阳光都被这片诡异的月光给淹没,而她脑后的三千青丝同样在这片月光中自然地飘舞,简直像无数条小蛇。 这个时候,似乎是被盖尔曼刚刚那令人震撼的“一拳”惊动,这间卧室紧闭的房门前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是有人掏出钥匙的声音。身为猎人经过漫长战斗警惕心极强的盖尔曼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刚被人推开一丝门缝的门口,却是一个穿着一身女仆衣物的女佣,女佣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面容平庸,黑发黑瞳,似乎是英吉利帝国从东方运回来的奴隶女佣。 女佣看到转头看向她的盖尔曼,神色惊讶,她的嘴微微张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她的话永远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盖尔曼脑后的一根银白色的长发自行伸长护主,钻进女仆的小嘴之内。 如水的月光跟着盖尔曼的发丝涌进全身抽搐的女仆的体内,然后更多的发丝在不受盖尔曼控制的情况下钻进她的眼里,她的鼻孔,她的耳朵,女佣被数根发丝拉着垂在半空,她惶恐地挥舞着手臂想扯断头发,却徒劳无功,她最后只能抱着脑袋发出不像人类的尖叫。接着她就在盖尔曼的面前身上长出一道道狰狞的鳞片,脑袋上长出一对畸形的犄角,身躯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背后开始长出一道恶心的鱼鳍…… 一个畸形的鱼人就在盖尔曼面前突兀地转化而成,它的眼中只有单纯的恨意和憎恶。。 任何胆敢直视古神的凡人,都会陷入不可逆转的兽化之中,永远狂乱,成为古神永生永世的奴仆! 第十章 真实的封圣 盖尔曼只是在一眨眼之后,就已经站在被兽化的女佣身前,她有些愧疚地看了一眼这位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遭受无妄之灾的女佣,迟疑了片刻,就抬起右手,对着这只刚刚诞生不到几秒钟的新生眷族轻描淡写地一按。 随后盖尔曼脑后的几根银白色的发丝又都自行收缩回来,变成头发重新垂落脑后。 鱼人还没来得及看清它的主人,就在一片懵懂的状态下整只被直接拍成一团烂泥,骨头、鳞片和黑色的带着鱼腥味的血液四处飞溅,盖尔曼甚至连手都没有接触到这只鱼人的身体,鱼人就直接被少女那看似轻松的一掌携卷的无形月能摧枯拉朽地碾压到底,死的不能再死。 兽化作为绝症,目前没有任何手段可以治愈,而盖尔曼现在本来就是一个巨大的兽化灾祸根源。 而鱼人在卧室门口留下的这一团抽象画般的狰狞景象,却没有一点血液溅在这一身素白睡裙的少女身上,似乎这些污浊的血液在少女身边都会被她自然拥有的一股无形的力量给弹开,盖尔曼清楚,这都是自行护住的古神伴生而拥有的月能。 盖尔曼看着这只被她随手弹死的眷族,紧紧地皱着自己的眉头,她现在到底该何去何从?只是区区一眼,用了几根头发丝,就连她自己都难以控制地就将这个人类强行转化成为了眷族,她如果出现在了市中心,再多看几眼人群,是不是立马就会让无数眷族新生,引爆一场神圣灾难?这样的她,又该怎么平静地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对于自己身份的不认同,以及对于现在这具身体潜在威胁的极度忌惮,让盖尔曼开始真正考虑起了自杀的可能性,她是不是应该找个僻静的地方把自己也这样一巴掌拍死,或者再去教廷的圣地偷来一块圣者之石,饮弹自尽? 身为一个资深猎人,死在战场上固然是他们的荣光,死于自杀却也不会有任何人责备他们,猎人这个群体本身就承受着这个世界最沉重的压力。不论是因为逼近兽化自杀,还是因为直视邪祟陷入疯狂自杀,或者单纯因为对于猎杀疲惫而自杀都是很正常的事。自杀或许对于很多猎人是一个相对还算不错的结局,因为那样至少不会兽化,到最后都还坚守着身为人类的姿态和尊严。 盖尔曼当初对战月树时,本来也是坦然选择了这样的结局的。 就在盖尔曼神色阴晴不定,心情也大起大落的时候,她的身边月光也越来越璀璨,明亮到几乎凝聚成为实体,似乎因为她不自然的心情波动,这些月亮的力量也开始不自然地暴动起来。 “我劝你最好镇定一点,我可不想你突然发疯把我的圣天使堡给整个掀翻。”耳边传来老者沙哑却依旧有磁性的声音,盖尔曼顺着声音看去,却看到一抹夺目的白袍。 盖尔曼眼角跳了跳,她认出了这位看上去比以前要衰老太多的老人的身份。正是她的老朋友,当年和盖尔曼一起启蒙学宫求学的劳伦斯学士,现在的盛染教会的教皇,劳伦斯·波利齐亚阁下。 在她有意识的控制下,屋内那趋于暴动的月光力量逐渐平稳下来,脑后那骚动的发丝也安分地垂散开来,盖尔曼深呼吸一口,满屋的月光竟然被她仰头一吸尽数吸入鼻孔。 教皇看到那具刚刚被盖尔曼拍烂的尸体,也没有任何表情上的变化,只是抬起金属铸造的左腿假肢,从尸体上轻轻跨过,他的左腿跨过这具恶心的畸形尸体的一瞬间。尸体上就跳跃起一阵暗金色的火焰,火焰以极其富有效率的速度在整具尸体燃烧起来,然后火焰接着向墙上的血迹和四处的残渣蔓延,只是几个呼吸之间,刚刚还呈现狰狞面貌的尸体已经没有丝毫存在的痕迹留下。 盖尔曼清澈的银色眼眸注视着教皇因为接近死期越来越浑浊的灰色眼瞳。 教皇在盖尔曼的注视下却没有丝毫变化,他身为体内流淌着光之弥赛亚阁下神血的上位者,自然不会因为盖尔曼现在一只幼生期的古神的凝视就突然兽化,更何况现在盖尔曼已经尝试着把她的力量压制下来。 “她只是一位来自千里之外东方孔雀王朝的女奴隶,不用有太多心理负担,异教徒我这里要多少有多少。我只是看她还算勤快,才把她留在这里照顾你的,现在死了便死了,没人会在乎,”教皇像是在谈论一个花瓶的破碎,根本没有任何多余同情和悲伤表露出来:“或者换句话说,世界上唯一在乎她的人,已经死了。” “不管是异教徒还是圣教徒,我成为猎人以来五十年的岁月,我从来没有杀过任何无辜的人,今天,我却夺走了一位无辜者的生命。”盖尔曼神情沉重地摇头:“我可不是你这样的铁之教皇。” 她以前就相当看不惯现在的这位教皇,视人命如草芥,一切都是政治上的筹码和棋子。在老猎人盖尔曼眼中,曾经那个温文尔雅眼神和善的劳伦斯·波利齐亚早就死了,现在面前的这个老者,只是一个圣光灿烂的政治图腾。 “铁之教皇?”教皇冷笑起来,像是自嘲,又像是讥讽:“你夺走的生命,可远远不只是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无辜者的呢,你过去已经夺走了很多很多生命,你未来还要扼杀更多生命。” “我亲爱的波利齐亚之女,蓓尔嘉·波利齐亚小姐。”教皇深深地看着面前盖尔曼精致无瑕的面容,眼神迷离而缅怀,又含着痛心疾首的悔恨,盖尔曼从来没有见过那个无论面对任何事都面无表情的教皇流露出这样的感情。 只是这样的感情也稍纵即逝,剩下的只是铁一般的冷酷。 “你是什么意思?”盖尔曼心中有不祥的预感,教皇突然用这么一个她从未听过的名字称呼自己,还带上了波利齐亚家族的尊贵姓氏,背后暗含的用意,实在是耐人寻味。 “就在昨天,我们弥赛亚圣教举办了一场十年一度的封圣仪式,我们将和古神同归于尽的老猎人盖尔曼阁下封为圣徒,并为他进行了‘圣餐仪式’,将他的残骸送入了教廷的圣地圣骸殿,他将在圣骸殿和神共享恩德,获得无上的永生,升华成为圣灵。这是光之弥赛亚本尊亲自点名要求盖尔曼获得封圣的,因为弥赛亚阁下的意志不容违逆,所以教皇波利齐亚一世甚至放弃或者说延后了他本人的封圣资格。”劳伦斯教皇淡漠地说着。 “我被封圣?你在开什么玩笑?这是哪家的天方夜谭?”盖尔曼大惊失色地问,随后,她的眼睛一转:“既然我已经被封圣,我又为什么站在这里而不是圣骸殿之下?” 在教廷的传说之中,封圣不应该是往生神的天国,和神共享无上的永生和无尽的欢乐吗?现在她所处的地方,根本和天国一点关系都没有啊,教皇的圣天使堡,比起天国,其实更像一座阴沉的监牢。 “封圣,说是冠冕堂皇的封圣,其实就是为光之弥赛亚献上祂的食物。弥赛亚阁下渴望最优秀的人类的灵魂和血肉,所以降下法旨感召无数伟大的英雄、圣徒和伟人们满怀着希望走进圣骸殿,这些自认为即将享受永生的大人物们却根本没有想到,他们获得永生的形式,却是亲自拜见神明的本体,作为神明的食物被神吃掉,成为神的一部分和神一起共享永生。”教皇却根本不回答盖尔曼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 “你的意思是……神想吃掉我?”盖尔曼怀疑地说,她过去作为猎杀无数异端的老猎人,知道的越多,就怀疑的越多。盖尔曼很早就意识到,他们一直信奉的那位神灵很有可能对于人类来说就是需要猎杀的最大异端,甚至教廷本身可能就是这位神明用来控制整个人类文明的工具。 古神的阴霾从很早很早之前,就一直压在宏大森严的人类历史之上。 但是盖尔曼实在没有想到过,所谓的封圣仪式,根本就是为神奉上祭品的恐怖仪式,但是仔细一想却又合情合理。那些历史上被封圣的大人物,尽管在神话和经义中都被涂抹上无数光芒获得无数封号,其实他们自从走入圣骸殿之后,就在历史上完全销声匿迹了,似乎都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悄无声息地全部抹去。 而能让那么多声名赫赫的大人物在悄无声息中全部消失的,大概也只有神的伟力了。 “神想吃掉的当然不是一个老的发干、骨头又硬、肉又酸的老猎人,神想吃掉的是另一位幼生期的神明。我们那位无所畏惧的老猎人在亚古拉尔渔村获得了上一代月树古神的全部传承,他已经新生成为了下一代的月树之神。而我们光辉万丈的弥赛亚阁下,当然会穷尽一切手段,把祂潜在的敌人全部扼杀在萌芽之中。”教皇轻声笑着说,可是这笑声分外凄凉。 “我给祂吃掉其实也无妨的,我实在不想因为我的缘故引发下一次血雨腥风的神战。”盖尔曼只是轻声叹道,她随后又觉得不对劲:“既然我应该被弥赛亚吃掉了,为什么我现在还能在这里和你谈话?” “当然是有人代替你被神吃掉了,用她的死换来你的新生。”教皇冷冷地注视着盖尔曼,他那张苍老的面容上闪现一抹深切的憎恨,只是那憎恨被隐藏的极好,一闪而过。 第十一章 那千年的荣光,那黑暗的真实 “你到底想要说些什么?”盖尔曼最讨厌教皇像这样对她说什么都只说半截,听什么都像在猜谜。但是她能感觉到某种很沉重的东西,已经在教皇慢悠悠地谈论中向她无声无息地压来。 “过去的十五年,没有人知道,教皇的寝宫圣天使堡内,其实还一直生活着波利齐亚家族的第三位直系子女,蓓尔嘉·波利齐亚,拥有不亚于她的两个哥哥的高贵血脉的蓓尔嘉却从未被任何人见过,更没有资格去享受身为教皇之女的锦衣玉食。因为她自出生的第一天以来,就被囚禁在圣天使堡最顶层,也就是你现在醒来时所在的这间房间内。她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为了在十五年后被当做一个工具使用,被当做一个代替新神去欺骗旧神弥赛亚以供神明啃噬的祭品,这就是她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作用。”教皇还是用那种淡漠而僵硬的语气说,可是他说出的话,却让盖尔曼陷入了更大的迷惘之中。 “你把你的女儿代替我献给弥赛亚?你在开什么玩笑?我现在可是一尊幼生期的古神,你把你的女儿献给弥赛亚,弥赛亚会发现不了?神可没有这么好骗吧?而且,你为什么要献上你自己的女儿代替我?”盖尔曼觉得她现在听到的东西实在是有些荒诞到不真实。 “只是把我女儿的尸骨献上当然无法骗过弥赛亚阁下的火眼金睛,可是如果这是一群人乃至一个组织耗尽十几年心血和无数资本的谋划,而这个组织之中甚至包括了圣教国教皇和两位大公、三位主教以及数位圣级猎人,那就完全是两个情况了。蓓尔嘉自出生开始就被注射月树神血,数十年如一日的注射,再加上数位神血研究专家的精密测算,蓓尔嘉体内的神血含量早就无限逼近于百分之百,而她体内带有的波利齐亚家族的神圣血脉让她就算拥有了远远超过临界血限的神血,也可以镇压她体内的神血让她不至于兽化。” 盖尔曼无法想象这个少女这十几年到底经受的是怎么样的折磨,输血仪式是当今无数猎人们力量的核心,无数人类都靠输入神的血液去获取神的力量,可是就算是几位世界最顶端的猎人大师,也不敢让体内的神血含量超过百分之五十。 百分之五十被称为临界血限,一旦超过这个限度,神血的含量就会不可逆转地向另一个极端转化,人类会无法承受古神的意志,兽化成为没有任何意识的眷族。 就算把自己的血脉纯度控制在百分之五十以下,猎人们也会经受无数的折磨和痛苦。每一个猎人在睡梦中都会无时无刻感觉到古神的感召,一旦失去理智投向古神的怀抱,就算体内只有百分之一的神血照样会兽化。而输入神血的过程更是痛苦无比,神血和体内的凡人血脉交战的过程带来的痛苦不亚于千刀万剐,输入的神血越多,这种痛苦越剧烈,而猎人只要在其中的任何一个步骤里意志崩溃,结果都会是兽化。 如果真的曾经有一位名叫蓓尔嘉的少女拥有接近百分之百的神血还保存着人类的意志,那她应该从未经历过任何正常的一天,她的每一天所看见的,应该都是无穷无尽的梦魇,恶鬼在歌唱,死灵的嚎哭,邪神在咆哮。 而教皇谈论这一切的时候,好像是在谈论一个和自己没有丝毫关联的陌生人,而不是在谈论他唯一的女儿。 “为了模拟老猎人的身体状况,每个月,蓓尔嘉都会遭受各种经过精心模拟的伤害,包括对于异端野兽的兽化的损伤,背叛猎人武器留下的刀伤,古老者异端用巨大力量正面拍击留下的骨折,星脉奥术留下的奥术灼烧和穿刺,无形神血毒液的腐蚀……通过十几年如一日的创伤模拟,我们在一位花季少女的身体同样留下了不亚于身经百战的老猎人的伤口,其中深达骨骼的创伤十三处,危及生命的重伤三十六处,甚至我们还使用经过精心打磨的微型电钻,在她的头骨眉心中央留下了一道类似‘蚀脑者’当初在魏格纳破城之战中在盖尔曼的头骨上留下的贯穿伤,你还记得那个东西给你留下的伤痕吧?”教皇漫不经心地说着,他在这间不大的卧室内左右踱步,仿佛是在回忆,仿佛是在思考。 “你们真的是疯了……”盖尔曼现在只能这么说,她当然记得魏格纳破城之战中她和“蚀脑者”路丹的那场决死之战,那是三十年前他所经历的最惨烈的战斗。 强大的异端半神路丹带领着上万深邃眷族围攻圣教国边境的魏格纳城,盖尔曼只能带领数量不到五百的猎人去和无数的眷族周旋,背后却是一座有数万人口的城市。路丹甚至抓住了盖尔曼当时仍旧在世的父母,在魏格纳城墙之下当着盖尔曼的面把他的父母的脑髓吸干,盖尔曼目呲欲裂,却只能眼睁睁地目睹这一切的发生。 而那一战的最后,蚀脑者用他的口器当着数万人的面刺进盖尔曼的头骨里,就在那口器蠕动着要开始吸食他的大脑的时候,盖尔曼抬手用猎人步枪轰掉了蚀脑者的脑袋。那是盖尔曼享誉整个世界的一场传说级战斗,同时也在他的头骨上留下了一道不可能痊愈的痕迹,知情的人都称那是“盖尔曼的第三只眼”。 可是现在,教皇竟然这样轻松地说,曾经有那么一群疯子在一个不到十五岁的花季少女上也试着用电钻模拟出这样一道伤口? “直到五天之前,老猎人盖尔曼按着预言中的那样和月树古神同归于尽,最后获得了濒死的月树古神的完整传承,被转化成为了幼年古神。在盖尔曼破茧之后的第一时间,组织就得到了消息。把刚刚出生的盖尔曼回收,同时把残余的古神血肉和那只肉茧全部收集起来,组织将蓓尔嘉活生生地丢进他们不惜成本培养出来的古神毒血之中,力求制造出被神血侵蚀致死的情况,又将被古神毒血侵蚀到不成人形但还活着的蓓尔嘉植入月神的残余血肉进行温血培养,并参考新生的盖尔曼的身体状况,力求模拟出还没有彻底苏醒的幼生古神的姿态。”劳伦斯说到最后,竟然笑了起来: “很完美而周密的计划吧?就算是神明,恐怕也有可能欺骗过去啊。”教皇微眯的浑浊双眼冷厉如翡冷翠的雪。 “你这样折磨自己的女儿,你的心中还残留有一点人性吗?”盖尔曼声音颤抖地问,他作为猎人,可以对神族和异端无所不用其极,但是他对于人类同胞,却宽容理解得吓人,就算是被一些不理解他的平民当面辱骂侮辱都不会还口。可是面前这位“铁之教皇”,竟然为了自己的谋划这样炮制自己的女儿,虎毒不食子,但在这位铁血教皇眼中,恐怕就算是自己的子女,也是棋子吧? “终于,我们的计划到了最后一步。按照光之弥赛亚降下的神谕,我们把刚刚在增殖的神血和骨肉影响下出现复苏迹象的蓓尔嘉再一次杀死,之后我们一刀刀割下她的肉展开最细致的解剖,为了避免失控造成的神圣灾难,我们将她身上再生出来的每一片血肉都进行了粒子级别销毁。最后我们将状况被炮制得无限接近于现在的盖尔曼的那具暗金色骸骨交给了他的那四位毫不知情的猎人弟子,由他最爱的猎人弟子们抬进了千年辉煌大教堂。在神恩圣像之前,蓓尔嘉代替盖尔曼承受了神火的燃烧,她就算还残存有模糊的意志和灵魂,也会被神的火焰烧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具骨骸的蓓尔嘉被神仆们送进了圣骸殿之内,供那位仍旧蜷缩在火源之地的弥赛亚阁下惬意地享受,想必最后她连骨头都不会留下,会尽数被弥赛亚阁下嚼得一干二净。”教皇说到这里,终于难以控制地低下头,开始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他从怀中摸出一张白色的手帕捂住自己的嘴。 盖尔曼已经说不出话来,她从未想到过,就在自己以为她已经为人类拼上了一切的时候,却有另一个少女,在几乎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任何人明白的黑暗之中,把自己的肉体、灵魂乃至一切去代替她送到那位掌控一切的神明嘴中。 “就是这样……咳,咳,咳……我们的光之弥赛亚阁下得偿所愿,把又一位新生的古神扼杀在萌芽状态,继续维持着祂似乎永恒的统治;而我们也成功地瞒过神明,让一尊拥有着人类意志的古神暗中诞生;老猎人盖尔曼的故事也得以以无比光明的封圣仪式载入史册,走向彻底的完结——咳!”教皇又发出一声尖锐的咳嗽声,他的白色手帕之上竟然已经有一片黑色的血迹。 盖尔曼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教皇作为世间拥有最纯粹神血之人,他的血液本应该是最纯洁的白色,可是他的血液现在呈现黯淡的黑色。这表明他体内衰亡的人类血脉已经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末日,为了避免不日之后教皇也像普通的眷族一样在神血中兽化造成教廷内的信仰危机,恐怕要不了多久,这位教皇也要走向圣骸殿,用神火把自己烧成灰烬。 在教廷对外的宣称中,这恐怕只是又一次光荣而破例的封圣仪式。 所谓神的圣徒,那数千年不朽的荣光,不外如是。 第十二章 她的名字 “你口中说你的背后站着一个组织,你们这么煞费苦心谋划数十年,究竟想要得到什么?”盖尔曼神情复杂地看着面前咳血的教皇,她看不透这个人,也弄不懂这个人。 “当然是为了新时代啊,为了建立一个没有光之弥赛亚的阴霾笼罩的新时代。那个时代的名字我们都想好了,月之时代,那将是属于月亮的纪元。”教皇低声呢喃,可是他混沌的眼睛中燃烧着火焰般的憧憬。 “新时代,多么美好的名词啊,可是你们知不知道,为了这样的时代,要付出多少生命?要牺牲多少人?要经过多漫长的努力?而且你确定那样的新时代到来的时候,它会是你们想要的时代吗?”盖尔曼冷笑起来,她很厌恶这个词,更厌恶这群打着理想的名义要把一个时代的人类推入火坑的那群人。 “因为我们早就确定那是命运的选择,弥赛亚的又一次灭世在即。而我们在五十年前就确定了你的诞生,我们在三十年前就在灵视里确认了你现在的模样,我们在二十年前就制定了今天的计划。我们早已为了我们的梦想牺牲了无数人,甚至包括我那位女儿,她是自愿牺牲一切的,我们在那古老的预言中很早就知道了今天乃至不久的未来将会发生的事情。”教皇闭上眼睛,用咏叹调般的语气念诵起了一句古老的谶语: “月亮会在黑色的血雨下新生,炽热的太阳会在森严的冰海上陨落。腐朽的凡人升华成为纯净的月亮,血月会席卷着新时代的风暴,缔造一个诠释‘完美’本源的时代。”教皇又低头轻咳几声:“这是五十年前在死海之下发现的青铜古卷所铭刻的预言,以古代兰帝文书写,年代已经足足有万年之久;而在三十年前远在万里之外的古苏美鲁帝国遗址之中,我们找到了用伊苏始源语书写,但是内容完全一样的预言被铭刻在苏美鲁女王的棺椁之上,而且这一次指向更加明确,我们在棺椁之上甚至还看到了你的形象。” 教皇颤抖着的左手从他的怀中又摸出一张相片,以最新的光学影印技术记录,发黄的黑白相片价格只怕不下于上万圣教金币,而相片之上,正拍摄的是神话中的苏美鲁女王被无数锁链悬挂在半空的纯金棺椁,棺椁的外壳表面,正清晰地勾勒着一位神明的形象。 披着一头长发的少女,背后长着一对深邃如同宇宙的翅膀燃烧着银白色的火焰,她赤着全身,右手握着一把修长的银色镰刀,左手握着一把细小的黑色镰刃,而她的身后,是一轮高悬于天的血色月亮,而血月之下,赤红色的太阳由红色转为深黑色向地面陨落。 少女的面容冷漠而狰狞,仿佛在憎恶什么,正在对着某些事物咬牙切齿。 尽管刻画的风格相当古老且扭曲,可是看着那棺椁之上的少女,盖尔曼有一种直觉告诉她,那毫无疑问正是自己。 “你们就凭借着几个古人神神叨叨的预言,就决定了今天的一切计划?你们也太未卜先知了吧?”盖尔曼还是难以相信,古人的预言实在是太过于遥远和模糊,教皇背后的那一群人为什么敢仅仅因为这些就制定这样繁密而环环相扣的计划?这可是关乎无数人的身家性命的大事啊。 “当然远不止是这样。我们之中还有一位拥有接近半神级数的月树血脉之子,她被称为月之圣女。这几天所发生的一切,她在灵视之中都早有预见,从五十年前一直到现在,我们依据着她的预言行事,还没有任何一步计划落空。我们相信,她对于未来的预言,更不会有丝毫差错。”教皇提起那位“月之圣女”,语气中竟然有了几分狂热,这是一种不论那位圣女说什么,他都会去以绝对的姿态相信的狂热。 “一位半神级数的圣女,就能大言不惭地预言两位神明的命运,你们不觉得这也太荒诞了吗?神的生死轮回,怎么可能是凡人所能预见的?”盖尔曼冷笑起来,她当然知道月树系下存在预言能力的血统,但是月树之下的人凭借预言如何能够预见神明本身?让她亲自来预言还差不多。 “等到你见到她的时候,就会明白我所说的,她绝不是‘凡人’。而那一天不会太久的。”教皇重重咬着“凡人”这两个字说。 “我不会去见她的,”盖尔曼摇头:“我对于你们这个组织的任何人都不感兴趣,对于开创新时代什么的,我更没有心情去承担这样的重任,你们爱找谁找谁。牺牲的无辜者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再有更多人为这没有意义的新时代去牺牲。所谓的新时代,不见得会有那样的美好,你们这群疯子,都给我去歇歇吧。” “那你打算去做什么?”教皇却并没有丝毫恼羞成怒的模样,只是平静地问。 “或许我会去拜访一下弥赛亚阁下本尊,我一直对于祂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非常感兴趣。然后我会和祂喝喝茶啊聊聊天啊,让祂知道你刚刚所告诉我的一切,说不定暴怒的神明十分乐意把你们这群疯子全部烧成灰。最后,让祂吃掉我也无所谓。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这样一了百了,天下太平,大家都开心。”盖尔曼眯着眼轻笑着,似乎是想要故意触怒教皇。 “你知道的吧?你们拦不住我的,我现在究竟拥有了什么样的权与力,我非常清楚的。”盖尔曼闪耀着月光的双眼静静地看着劳伦斯的铁灰色眼睛,却没有在那双眼里看到任何波动,她的手微微握成一个拳头,拳头的表层还荡漾着薄纱一般的月能。 只要挥出这一拳,眼前这个虚伪而令人生恶的教皇就会连着整座圣天使堡灰飞烟灭,光之弥赛亚就会感应到她的力量,下一刻显化眼前。 “当然拦不住你,我们也不会去拦。你可是我们的新神啊,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们都会举双手双脚赞成。但是在那一切之前,你能不能花一点点时间看一看一位可怜的小姑娘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的痕迹?”教皇平静地微笑。 “什么痕迹?”盖尔曼的瞳孔微微一缩,她攥成拳头的右手又五指散开。 “蓓尔嘉赴死前,把这本笔记交给了我,这是她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东西,她亲口叮嘱,要我把这本笔记交给你。”教皇从怀中摸出一本黑皮笔记本,他将笔记抱在怀里,像是一个垂死的老人抱住他最心爱的女儿。 “这本日记她不准你之外的任何人看,所以我尊重她的意愿从未打开。如果你拒绝的话,我会把它烧掉,这样的话,这个女孩就真的在世界上什么都没有留下了,她的死亡,也没有任何意义了。”教皇笑着说,他握着笔记的左手,却一直在颤抖。 盖尔曼注意到日记本上被上了一个没有多少实际意义的黑色小锁,如果教皇愿意,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拆开这把锁,但是这本日记从未有过任何被开启的痕迹。 “你会看的吧?她可是为了你连自己的灵魂都被神火烧成虚无了,你总不会连这样的一眼都不施舍给她……”教皇用一种接近恳求的眼神看着盖尔曼,让盖尔曼想起路边恳求施舍的乞丐,世人眼中的铁之教皇,竟然也会有这样的眼神。 “给我。”盖尔曼只是冷声打断了教皇的话,从教皇的手中接过这本并不算厚重的笔记,她嘲讽地说:“人都已经死了,再做出这样可怜的样子,是给谁看的?” 盖尔曼用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这本笔记,只是右手探出两根手指在那把小锁上轻轻一按,月能就将整个金属小锁分解成为虚无。接过笔记正要翻开的瞬间,从笔记的缝隙中飘出来一张黑白的相片,盖尔曼只是对着半空微微屈指,这张相片就悬浮在半空没有落地。 盖尔曼看向这张相片,看到相片的第一眼,心中就仿佛压着万吨重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是一张白衣的教皇和一个瘦弱女孩儿的合照,大概就是在这间卧室的窗前,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照在面容比现在稍微有生气一点的教皇和他身侧那个坐在一张椅子上的女孩背后。 教皇的手搭在女孩脑后的椅背上,女孩微笑着歪着脑袋靠着教皇的胸口,她的面容精致到不真实,却和现在的盖尔曼几乎完全一致,穿着一身纯白色的连衣长裙,双手叠在大腿上,脑后是一头苍白如纸的头发,女孩袖口露出的左手手腕上却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丝类似被火焰灼烧的伤痕,脖子上更是能看到某种野兽狠狠撕咬喉咙后留下的狰狞伤口还没有完全痊愈。 盖尔曼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左手,又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脖子。他以前的左手确实在和火之妖姬的缠斗中被妖姬吐出的火浪擦中过,而她的脖子更是在和一个陷入渴血症状的亚种吸血恶魔进行死斗的时候被吸血恶魔正面咬中。但是她新生过后,这些暗伤其实都已经完全被治愈。这个组织的这些折磨少女的举动,其实都是多此一举,只给蓓尔嘉带来了无谓的痛苦。 盖尔曼痴痴地伸出手去触摸少女照片上不真实的面容,她又看向现在垂满阳光的窗前那张空无一人的华贵黑檀木木椅,仿佛那里坐着一个无形的幽灵,教皇和照片中所在的位置类似,站在木椅的右侧背负着双手正看向窗外辉煌灿烂的圣域凡特冈,似乎是不想看到盖尔曼手中的日记和那张照片上的任何内容。 盖尔曼无从理解教皇现在的心情,更想不明白照片中那个因为平日讲道次数太多、从政的岁月太长,甚至笑起来都相当生硬的教皇心中究竟是什么感受。 盖尔曼只是清楚地从那个歪头微笑的少女眼中读出纯粹的欢乐和对于生的渴望,盖尔曼不知道在教皇口中承受了那么多的苦痛的少女究竟为何还能有这样纯粹而灿烂的笑靥,她都不懂。 盖尔曼坐在那张满是那个曾经居住在这里的少女的清香的丝绸大床上,正要翻开这本日记的第一页的手突然僵住。 “她长得和现在的我几乎一模一样,这是巧合吗?”盖尔曼问。 “这个世界上当然不会有任何巧合。数位炼金大师对着你的画像揣摩和研究,用各种药物和手术措施限制和控制她的骨骼的成长和脸庞的发育,她经过了大小十二次整容手术,才拥有了这样的面貌。就算她没有被送上圣骸殿,她因为这些伤害体内本源的手术,她也注定活不过三十岁。”教皇没有转头,只是虚弱地说。 盖尔曼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评论,她只是觉得很不值得,这一切都很不值得。 盖尔曼轻声念出这本日记第一页那纤细青涩的署名,写的歪歪斜斜,像是一个初学写字的孩子: “蓓尔嘉·波利齐亚。” 日记一页页翻开,只是数十篇长短不一的日记,笔迹从青涩到清秀,文风从混乱无序到成熟沉稳,翻阅这本日记,盖尔曼像是在阅读一个从小到大在这里成长的少女短暂而漫长的一生,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幽灵从这本弥漫着清香的日记中向他扑面而来,低声叙说那些早已远去的往事。 只是日记的最后一部分,却是满篇触目惊心的黑色血迹和无头苍蝇般的深切划痕,昭示着这个故事那不祥的结局。 第十三章 蓓尔嘉的日记(一)生日和初会 第一篇日记,笔迹歪歪斜斜拙劣稚嫩到几乎难以辨认,似乎是一个初学文字的孩子书写的,随处都是肆无忌惮的字母,而且思路漫天跳跃,盖尔曼想跟上这个女孩天马行空的思维都有点吃力。有时候她写的是流水账,有时候却在下一段展开一个小女孩漫无边际的联想遐思。 “听说日记要写日期,可是我不记得今天是星期几,几月几号,哪一年,所以就这么写吧,这是蓓尔嘉写日记的第一天。 听爸爸说日记要写下一天的心情,今天我大概很开心吧,因为今天我一点都不伤心。 听爸爸说日记要记下一天所做的事,那么我就这样记下来吧。 起床,然后被守卫叔叔按照习惯去练习‘画画’,接着是喝那难喝的‘草莓汁’,又苦又涩,还带着股腥味,然后被几个白衣服的叔叔做例行的小手术,他们在我的脸上用小刀划来割去,很疼的,但是已经司空见惯了,所以也没有那么疼了。 直到半晚,我才能见到爸爸一面,爸爸摸着我的脑袋问我累不累,我当然不会觉得累,因为每一天都是这样,总会习惯的啊。 爸爸教我认字,过去三年我已经大致学会这种一点都不好用的‘通用语’了,只是二十八个古怪字符翻来覆去的组合,变成各种莫名其妙的词和句子,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接着我开始读《莎士比尔选集》,听说这是英吉利帝国的文学瑰宝,但是我根本看不进去,爸爸说这是戏剧,可是戏剧是什么?几个人不停地面朝观众手舞足蹈说话做动作讲故事,然后让其他人听?我觉得这好蠢啊,活着不都是在唱戏吗?还需要有人去演? 爸爸每天只能陪我半个小时,而且他只会谈一些我丝毫不感兴趣的事情,像是政治啊国际局势啊税收啊新教啊……比起这些我还是更喜欢读护卫叔叔给我带过来的《全球地理博览百科》,知道圣天使堡之外有这么大的世界,有那么多人,有那么多故事曾经发生过,却不能去亲眼见证他们,总是有些不甘心的啊。 爸爸要走的时候,我又一次问他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他只是说,等我长大的时候。 可是我知道,爸爸在骗我,因为我长大的时候,就会死掉的。” 盖尔曼转头看向劳伦斯,教皇仍旧一动不动,僵硬得如同一座没有生命的石像,从没有回头过一次。 她又接着往后翻了几篇日记,内容大概都大同小异的,简单记录一天的心情和流水账般的故事,而且只是无限的单调重复,可是其中的内容却依旧让盖尔曼心情沉重。似乎是为了避免引起她自己的恐慌和不安,蓓尔嘉都会用一些古怪的名词来描述她所遭受的苦难。 盖尔曼连猜带蒙,所谓的“身上画画”,大概就是那个组织的人在蓓尔嘉身上炮制刀伤和抓伤,而“喝草莓汁”,就是神血输入,“做小手术”,应该就是那种不择手段的整容术,而“洗澡”,恐怕就是把她丢进神血制作的腐蚀毒液之中沐浴。其他还有“打牌”“听歌”“跳舞”“做梦”等等名词并没有详细描述,因为信息量的不足连猜都猜不出来,但想必都不会是什么好词…… 盖尔曼有些头昏脑涨又有些心疼地翻过了五篇日记,直到又一篇日记引起了她的注意,这篇日记中,第一次出现了对于古神血脉引起的“灵视”的大段描述,而且这似乎是弥赛亚血脉纯度极高的情况下才会出现的“火焰神使”灵视。如果在猎人学院,这恐怕是弥赛亚系又一位圣级乃至半神级猎人出现的征兆。 上一个曾经拥有过这种级别灵视的人,就是当今教皇劳伦斯本尊,最纯净的弥赛亚血统只会出现在王族和波利齐亚家族之中,所以这次谋划的人选也只能在这两个家族之中挑选。 “蓓尔嘉开始写日记的第62天,看日历好像是圣历3649年3月17日,前几天爸爸才教会我怎么看日历。 一天到晚都躺在床上看《永劫纪年》,动都懒得动,这本小说真好看,我看的实在入迷,连今天窗外的天气都没有注意,所以就不写其他东西了。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今天晚上我又一次见到了‘亮晶晶’,她亮得晃眼,又小得可怜。昨天半夜在我睡前突然出现在窗口,把我吓了一跳,她好漂亮,长着六对翅膀,简直是《火源经》中的炽天使,她和传说中一样善良,她说我好可怜,有一天她会带我去一个没有痛苦,没有这些恶人的地方。她迟早要把所有的邪恶都烧成灰,她会给我我应得的东西。 可是我说我身边没有人是恶人,大家都是为了我好,我们都是为了拯救这个世界在尽自己的一份力,很早之前爸爸早就开诚布公地跟我说清楚了,所以我早就有这个觉悟了。 她说世界不会知道我在拯救它,世界对我只怀着一片冷漠的恶意,还要用花言巧语欺骗我去为它献上一切,这样的世界还不如用火把它付之一炬,因为这样的世界再美丽,和我都没有丝毫相干。 我说弥赛亚就是这么想的,所以祂才要灭世。而正因如此,我们才要拯救它,我不管世界怎么看我,可是我都要拯救它,因为这个世界很漂亮啊,我不想看到它被烧掉的模样,很多东西被烧烂之后都是黑黑的,一点都不好看。 炽天使亮晶晶不说话了,她只是看着我,没什么表情,她本来就只剩下一团火的脸上也不可能有什么表情吧? 我突然想到炽天使就是弥赛亚的使者啊,我也不敢多说话了,我们两个就这样沉默着对视了很久很久。 似乎是觉得无趣,她没有道别就走了,和她的出现一样,没有任何预兆,也不留下任何踪迹。 我有些害怕啊,难道那位神,祂早就看见我了吗?” 盖尔曼又有些怀疑这究竟是不是灵视了,正常的灵视产物,不可能还和灵视的主人大段争论什么“烧不烧世界”这样的问题吧?灵视大多应该是由一些破碎的片段和具有神秘性的低语组成的,大多数猎人产生的灵视根本组成不了什么系统有序的情景,但是灵视一旦真的组成可以观看的实景,那就必有其意义所在。 又马马虎虎地翻过了四篇日记,日记之中已经跳过了两个月的时间蓓尔嘉最近撰写日记的心情似乎越来越匮乏,又有一篇日记让盖尔曼心中一颤,这一篇日记的笔迹相当潦草欢脱,满篇都是夸张的感叹号,看到这些字符,盖尔曼依稀可以想象出它的主人欢快的心情,连带着盖尔曼自己一直非常沉重的心情也轻快了一些。 “蓓尔嘉开始写日记的第121天,圣历3649年5月3日,窗外一整天的大晴天,阳光普照。 今天是我的13岁生日!鼓掌!撒花!愿弥赛亚祝福我!不对,不能让弥赛亚祝福我,我可是要欺骗神的人!那……愿盖尔曼祝福我!我毕竟是要替你去死的人,你也该祝福我一下吧?盖尔曼,你这个老头子总不会这么小气吧? 护卫叔叔,爸爸,做手术的医生叔叔和姐姐,给我洗澡的阿姨,替我打牌的大哥哥,还有好多好多人都来了!我难得有机会被允许离开我的屋子,我在一栋好华丽好漂亮的屋子里过生日!听爸爸说,这是他平时会客的屋子,名叫‘镜厅’,确实有好多好多镜子,而且它的名字也好漂亮好精美! 我头一次可以吃奶酪,可以喝红茶,可以大口嚼牛排,我还可以自由地在走廊里和房间里乱跑乱跳,我故意砸了一个花瓶,爸爸也只是笑笑!我泼了护卫叔叔一头果汁,他还跟我玩捉迷藏!我还用炭笔在洗澡阿姨脸上画猫!我还能被几个医生抱起来转圈!大家都对我好宽容啊!大家都笑的好开心! 对了,我还收到了好多好多好多礼物!护卫叔叔送给我一台地球仪,我转着它,整个世界就都跃然眼前!医生叔叔送给我一个熊玩偶,可是我太激动,用力一抱,把它给捏爆了,好像又是我体内的血液的问题……打牌的哥哥送了我一个发卡,结果我的头发太滑,几个护士姐姐好一阵子才给我戴上,我更漂亮啦! 最后是爸爸,爸爸只送给我一本书(他好无趣啊,我看的书够多了!不过我还是忍着睡意把它看完了),那书叫什么《绝对理性批判,神的虚伪性》,是一个名字好长好难念的作家写的,听爸爸说那人刚刚被他审判丢上火刑架,不过他的话还挺有道理。但是我读完还是没有什么感觉了,我又不是写论文的学者…… 这一天我难得放一个假,什么都不用做,我真的非常开心!当然,还是有点不习惯啦。 大家都看我的眼神好可怜好悲伤,又是同情又是伤心的,护士姐姐还哭了,我只好装作笑的更开心的样子去安慰她,我很容易得到快乐的,只要这样就好了…… 只要大家都还在就好了。 好不想回我的房间啊。 我很怕黑。” 盖尔曼轻轻地将书放在腿上,转头看向那张空无一人的书桌,仿佛看见了一个瘦小的孩子微笑着趴在桌子上,用手转着那一台精致细密的地球仪,念着那一个个生僻的地名,伸出手扮成小人用食指和中指在地球上“哒哒”地行走,仿佛就已经走遍了整个世界。 只是下一刻,那个单薄的虚影就被海一样深邃的黑暗给淹没了。 第十四章 蓓尔嘉的日记(二)信守之道 又草草翻过了十二篇日记,盖尔曼却并没有再获得什么实质性的信息。有的时候蓓尔嘉遇见一些她特别感兴趣的事,她会不惜笔墨地大书特书,而对于一些盖尔曼认为应该详述的内容却简单的一笔带过。 比如那个“护卫”叔叔曾赠送给她一幅画着南部爱梦海海景的航海图画,也就是现在还挂在墙上的那幅。 她口中的那位的“护卫叔叔”似乎是有参与过航海的殖民者背景,还给她偶尔在“工作”之余谈谈航海的所见所闻。比如什么居住着无数野人土著和邪神后裔的世外荒岛、喜欢在旗舰上挂黑旗的海盗、深藏海底因沸腾的神血而身长百丈长满触手的海怪。 盖尔曼也不是没有航海过的人,他年轻时甚至不顾某些自然学家的批评仅凭一时的热血去猎杀过一只长着肉翅的绝种独角鲸,那是他的小船接连穿越了三大海域,历历时两个月之久,才斩下那道全世界恐怕也独一无二的钻石般的独角,而这枚独角之前曾经刺穿了数十艘商船的船底。见多识广的盖尔曼当然可以轻松地一眼看出哪些究竟是真实发生过的真实,哪些只是这个小姑娘漫无边际的瑰丽幻想。 她竟然还做着海上真的有泡沫化成的善良美人鱼可以实现她的渺茫愿望的梦,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那么美好的事。盖尔曼见得更多的,倒是那些喜欢生食人肉、凿穿船底的狰狞黑鳞鲛人,虽然它们中的雌性的形象和传说中的美人鱼没有多大区别,但是这些妖艳的海妖外貌越美艳行为就越残忍,只怕你愿望还没说出口,就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下。 而最让盖尔曼忍俊不禁的是,蓓尔嘉还曾收到过一个“护士姐姐”赠送的路德维希持剑铜像和一本大陆某三流作家出版的《路德维希之剑》,这个看上去对情爱都还完全懵懂无知的小姑娘在通宵点着蜡烛读完这本专供全大陆贵族小姐意淫的俗套小说之后,头一次发了花痴,竟然用一整篇日记的大篇幅毫不吝啬文笔地表达她那毫无道理却突然炽热的爱意,还在日记边上画了一个鲜红而走样的爱心。 这让盖尔曼没来由地想到一句话,少女情怀总是诗: “路德维希太——帅了!如果我能亲眼见他一眼,就一眼,哪怕真的委身嫁给他也足够啊!他对待女士的时候如此温柔有礼,面对野兽的时候却能毫无畏惧地亮出圣剑,他为了自己守护和坚持的东西还可以赌上一切,世界上怎么会存在这么完美的男人!!!!啊啊啊我受不了了!!! 唉……只是好遗憾,爱情和恋人之类的东西,对于我,恐怕永远只能是故事里的情节吧。他也只能是童话里的白马王子了。希望今晚可以梦到他。 嗯,希望他和罗纳尔可以有一个美好的结局,薇薇安这种贵族千金愿她一辈子孤独终老!” 当然,女性的天性里总会有这种无从解释的妒忌,盖尔曼实在无从理解蓓尔嘉是如何突然对从未和她谋面仅在小说中有只言片语描绘的圣教国红龙大公薇薇安产生这样的恨意的。 而对于蓓尔嘉对路德维希的憧憬,更是让盖尔曼啼笑皆非。盖尔曼毕竟是看着路德维希从小一把屎一把尿长大的长辈,这位向来自诩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格的年轻猎人究竟是个什么品行什么货色,盖尔曼实在是太清楚不过了。看到小说家们竟然用这样夸张的语气描述路德维希,而且还真的勾动了蓓尔嘉的心,盖尔曼觉得这个世界上确实是有太多渴望白马王子的“孤独公主”存在了。 路德维希这样把编撰自己故事的权利授权给那些无良小说家,他心中那些花花肠子盖尔曼大概也能猜到一二,不过是为了自己能在一堆贵族小姐之中营造一个披着圣光的形象,方便他以后调情泡妞吧,风流成性的他也确实需要一个彪悍点的人来镇住他。 而之后发生的事更有戏剧性。尤其让蓓尔嘉伤心的是,当教皇不经意地发现这本画风不同的书躺在蓓尔嘉那一堆他赠送的高大上的理论著作之中最显眼的地方的时候,他立刻毫不犹豫地强行把这本书当着蓓尔嘉的面撕碎,还辞退了那位送给蓓尔嘉“劣质书籍”的护士。幸亏在蓓尔嘉又是哭闹又是恳求差点要闹得上吊的努力下,她才能保住了那尊路德维希小铜像,并能把它整日放在书桌前发花痴。 相较那些生活中偶尔浮现的欢乐和闪光点。遇到一些平平无常的日子的时候,这女孩有时候只是心灰意冷地写一句:“好无聊好无聊好无聊”。 心情低落的时候她偶尔也会有些负面向地抱怨,比如“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有时候觉得我活着真的没有多大意义”、“被关在小黑屋里的蓓尔嘉当下很忧郁啊”。 但这个女孩的日记里更多记述的,还是对自己的鼓励和打气,毕竟在这种漫无天日的黑暗之中,要是连她自己都放弃了希望,那就真的只剩下绝望了。 更多的时候女孩索性就把这篇日记当成她的读书笔记,被关在这里近乎一生的时间,蓓尔嘉大多数时候只能靠“护卫叔叔”和“爸爸”口中的闲聊和“爸爸”偶尔带过来的数十本书籍来了解外面的世界,尽管蓓尔嘉的年纪虽轻,但是她甚至已经读过一些在盖尔曼过去八十多岁的人生中从来没有瞥过一眼的晦涩书籍。 而且似乎是教皇有意引导,他给蓓尔嘉的书,大多数都是在教廷官方判定中属于异端中的异端的书籍,而蓓尔嘉本人,大概就算是一个汇聚各种异端思想的综合体。 她对于“社会契约论”“多权分立”“人权独立”“公共权威“等等被教廷所不容的政见思想都有独树一帜的见解,她可以用一针见血的语气批判弥赛亚圣教会当前那“极度剥削,独断专横,一切以神为核心,垄断血液的力量,虐杀一切持不同思想者”的畸形现状。 她还能试着模拟出“弥赛亚圣教会失去神的根基之后社会可能形成的形态,在腐朽的教士垮台之后,国王、贵族、平民、猎人会建立一个四足鼎立的全新时代,而众多大商人在摆脱了沉重的税务后,则会引爆一个新的商品狂潮。”。 她不只一次在书中表达出她对于“没有残忍的宗教刑罚、没有异端、没有歧视和偏见、没有孤独和绝望的新世界”的渴求…… 蓓尔嘉在一次长夜的灯火前随笔写出的话语更是让盖尔曼有一种发自内心的震撼: “我知道我不可能活着看见我梦中的那个完美的理想世界,我更不会有丝毫机会去享受那个在不久的未来会变成现实的新时代。但我知道,我终将为它而死,在我之后更会有无数人为它前仆后继,从过去到现在到未来,都会有无数人为它穷尽一切的努力。 新时代的月神的诞生,注定将为我们带来前所未有的曙光。那以火焰的光明作为伪装之下的极度黑暗,终究会在那轮新月之下烟消云散,我的牺牲,我们的牺牲,都会是值得的。 所以,不论再大的痛苦,再非人的遭遇,再漫漫无边的长夜,我都可以忍受,因为我是蓓尔嘉·波利齐亚,这是我的命运。 没有人能抗拒自己的命运。 我祝福为了自己的命运而赌上一切的那些人们,我衷心希望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能拥抱自己的命运,我更祝福我心底那片银白色的月光…… 盖尔曼,很快你也将走向自己的命运了。 我也祝福你。 (天呐,这是我写的话吗,自己事后回来读一遍,感觉好厉害啊!虽然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在说些什么呢。)” 除开风格突变开始洋洋自得的最后一段,盖尔曼觉得这完全是一篇足够去和某些官方政论杂志上发布的文章相媲美的“革命宣言”了,只是这样具有煽动性的宣言如果被公开,这位少女恐怕被教廷用最残忍的刑罚处死几十遍都不足为奇。 盖尔曼以前一直是一个执着于猎杀、相对单纯的猎人,对于猎杀和任务之外的事,少有关心和涉猎。 毕竟他从年轻的时候开始,也只是凭着一腔的热血和仇恨想去当一位猎人,有一段时间他更是因为过分执着于猎杀差点迷失了自我兽化掉。之后他才开始读一些哲学著作和心理学著作尝试稳固自己的心境,他一直难以卒读的弥赛亚教圣书《火源经》也是盖尔曼在那段时间断断续续地读完的,盖尔曼可是耐着性子尝试把那部枯燥的经文一章章尽数背诵过的。 任何技艺和职业到了极高的境地都需要同样强大的心灵和灵魂作为支撑,换而言之,那是盖尔曼自认为要一生所奉行的“道”。然而就算经过数十年的猎杀,盖尔曼仍然不敢说他想清楚了他的猎杀、他的存在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找不到自己的“猎杀之道”。 他很多时候觉得自己只是为了一些教会和自我强行赋予自己的使命和职责去“为了猎杀而猎杀”,他并不是在为自己的本心活着,而是在为那些他人赋予自己的空洞使命而盲目地前进。虽然他看似无所畏惧地在最后走向了那位月神似乎已经有舍弃一切的觉悟,他向神明发出宣言的时候更是语气坦诚、目光诚恳。 但是归根结底,“猎杀”对于他只是一种习惯或者消遣而已,因为重复的次数太多太多,盖尔曼甚至习惯了最后死在猎杀之中,这对于他或许才是一个猎人最好的归宿。盖尔曼最后的选择,更像是彻底对于一切感到疲倦和心灰意冷之后,狂徒般地孤注一掷。 而他真的想要去证明和探寻的东西,他却从未找到过,到头来他也只是死在一片迷惘中。 现在,新生的盖尔曼竟然产生了一种自己连这么一个早夭的小女孩都比不过的自卑感和不足为外人道的妒忌。 因为她至少已经找到了自己值得为之奉献出一切的东西。可是盖尔曼自己,碌碌一生,手下异端头颅滚滚如海,身上漆黑血迹斑斑。可是他的手中却除了屠刀什么都没有抓住,他的灵魂里除了疲倦什么也没有剩下,一切都空空如也,找不到丝毫意义。他所当的这个英雄,他过去所坚守的道,到头来他自己反观内心,却觉得终究只是不值一提。 而蓓尔嘉,却是抓着理想的火走向死亡的,就算那火只是一片虚幻,也总比盖尔曼的空无一物更好。 (;′⌒`) 第十五章 蓓尔嘉的日记(三)此世之暗 又是十几篇日记转眼间飞逝,仿佛那浪掷的年华涛涛而过,现在的盖尔曼已经完全融进了这篇不厚的日记之中,仿佛她真的已经化身成为那个早已不复存在的女孩,她就是蓓尔嘉·波利齐亚,两个人跨越时空毫无保留地分享着她们的情感意识理想乃至于灵魂。 在蓓尔嘉的十四岁生日之后的某一天,她第一次出现血脉失控的情况,这代表,她体内被注射的月树神血已经超过了百分之九十。正常人在这种时候,早就已经兽化了,她却还能保持神智的清醒书写日记,这是极其特殊的情况。盖尔曼甚至怀疑,写日记和源源不断地阅读就是她保持清醒的一种手段。 “圣历3650年6月23日,窗外暴雨,天地一片阴沉。 我的脖子很痛,因为我早上醒来的时候,看见一只月光蝶正在用它细长的口器钻进我的脖子里吸食血液。 月光蝶是月树神系的眷族,可以穿梭在无数人的梦境和幻觉之中,它极为美丽,但也极为危险,任何人只要吸入月光蝶的粉尘,都会产生无法苏醒的幻觉,最后主动投入月光蝶的怀抱,被月光蝶的尖利口器抽干每一丝血液,将一个正常人吸成干尸,成熟的月光蝶仅需要三分钟的时间。这是《眷族百科图谱大全·月树系》告诉我的,写这本书的猎人大师亲手捕捉了十几只月光蝶进行实验和解剖,才总结出了这些宝贵的数据。 但是我现在身处圣天使堡,教廷最核心的凡特冈城的对面,翡冷翠的核心区域,圣城拜伦维斯的心脏地带,无数猎人们镇守的雄城。任何眷族都闯不进来,所以,这只是我的灵视。 我轻松地用手撕碎了月光蝶,它和纸一样脆。我从床上坐起来,却看见床边满地都是蠕虫,白色的蠕虫们都长着一只只人类般的眼球,它们贪婪地看着我,蠕动着向我爬来。我只能逼迫自己去无视它们,我踩着它们恶心的身体走到窗前,打算看看窗外的景象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然而窗外只有一片死寂的大地,根本没有什么圣城,入目全部都是荒芜的废墟和野兽的巨大骸骨,漫天下着血雨,一轮深红色的月亮就在我的头顶高悬。月亮里面还坐着一个少女,她有着白色的头发,一对星光般的翅膀,紫色的第三只眼,她还长着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她在看我。 可是她的眼神很冷,很暴虐,很残酷,满是怨毒和憎恶,让我很害怕。 我似乎已经知道了,她就是未来的那个人,未来的某一天我将为之赴死的人。 这就是我们一直相信能够带来新时代的月神吗?我们的月神,是这样的怪物吗?她带来的新时代,真的是我们想要的吗? 我不能想太多了,这只是我的灵视,盖尔曼现在还是个对一切一无所知的老猎人呢,灵视什么的,都是假的,那些东西都在试着蛊惑我,让我怀疑,让我疯狂,那时候就是它们趁虚而入的时候了。 但是那些蠕虫已经沿着我的脚根爬上我的身体,我还感觉得到背后有东西在呼吸,我的头顶有某些生物腥臭的口水滴落,我知道这都是假的,可是它们和真实几乎一般无二。 这里好黑。 幸亏很久很久没有和我见面的亮晶晶又来了,她还是那么漂亮,带着无穷无尽的火焰把我身边的那一切恶心的灵视都烧成灰烬,月亮上那个女孩也只是冷冷地看了亮晶晶一眼,就消失了。太阳高升,世界变回它应该有的模样,亮晶晶又飘到我的窗前,她在阳光下身体都是透明的,但是看到她那双富有力量和活力的眼睛,我感觉很温暖,很开心,不管她是不是灵视,可是我总算还是有这么一个朋友在我最害怕的时候陪伴我。 这时候我又期望灵视是真的了,人真是矛盾的东西啊。 亮晶晶说的话却让我很担心,她说她的力量越来越弱,她以后恐怕保护不了我了,因为我的体内都是月亮的血液,月亮的血,是很冷很冷的东西,她的火没有办法点燃。这一次之后,她就要和我说再见了,我看的出现在的她已经很虚弱,她的身体都已经呈现出淡淡的透明。 我知道,我最后的朋友也要和我说再见了。 但是她说在她走前,她还是愿意帮我把一切都烧干净,如果我害怕那轮月亮,害怕身边的野兽,害怕那些利用我的人的话。她可以用火烧干净,把那些脏东西通通烧干净,这是我仅有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和她一起离开这里的机会。 但是我只能拒绝她,然后和她告别。 为什么呢?莎士比尔的戏剧尽管我觉得无味无趣,但是有一句话还是说的很好的:‘人是不能背叛自己的命运的。凡轻言背叛的,都是懦夫。’。(我在这个地方应景地引经据典,想想又有些小得意呢,可惜没几个人能看到。) 我活着就是为了在必要的地方去死,要是把一切都烧干净了,那么多人的努力都变成了没有意义的东西,那对于他们太不公了,而我过去的那些痛苦和努力也成了笑话。 这理由或许有点牵强吧,但是我就是这么想的。 那轮月亮就算再冰冷,我也早有觉悟去面对,毕竟我是为了新的时代在做出必要的牺牲。 晚上睡觉之前,发现枕头下有一片血迹,似乎是体内最后的弥赛亚神血在排异反应的影响下被我不知不觉地吐出来了。我最好把它掩藏好,不能让爸爸看见,因为不想让他担心。” 从这一篇开始,每一篇日记中蓓尔嘉都会用漫不经心地语气提到“月之灵视”。有时候蓓尔嘉会看到自己在被野兽分尸,有时候则会梦到她沉入无边无际的深邃海洋,有时候甚至她眼中的所有人包括她的父亲劳伦斯教皇,都在灵视的影响下变成畸形的鱼人、扭曲的怪兽、长角的恶魔。 蓓尔嘉到最后甚至都养成了习惯能和这些在幻境中呈现“眷族”模样的朋友和亲人们装作若无其事地聊天撒娇…… 再到三个月后,她在日记中甚至都懒得提这些“灵视”了,少了一开始的新鲜感和恐惧感,蓓尔嘉都开始用慵懒的语气吐槽了: “天天都是这个套路,你们累不累啊?” “就这种水平还想吓到老娘,你们太嫩了!” “咬啊,叫啊,跳出来吓人啊?闹完了,下一个!” “呵呵呵呵,我给你零分。” 似乎是因为无聊或者是难以和他人分享的恐惧,她开始在日记上绘画那些眷族和灵视的模样。不知道是她之前就有过练习还是由于那神授般的天赋,女孩笔下的画风意外地冷厉写实。 这些光怪陆离的画面之中有深潜者在膜拜月亮、月宴猎犬在撕咬神尸、还有审判者砍下不信仰者的头颅、远古先民残酷的祭祀仪式、无数的月光蝶在满地闪着荧光的幻灯草之上翩翩飞舞…… 比起这些盖尔曼在猎杀生活中司空见惯的东西,盖尔曼还在出自这个女孩之手、用铅笔随意涂抹但是画风却相当精确写实的图画中看到一些更让她震惊的东西。 深黑色的血雨之下冲向幼生古神的黑袍老猎人、在圣骸殿之前燃烧的棺椁、深渊底部有人伸手捧起的最初之火上抖落的余灰、赤金色的月树之前燃烧起血之火焰的深红长剑、深海里那蠕动着的蛇一般的苍白身躯、项链末端扭曲人脸一般的诡异圆形石块狰狞而妖异、那流淌着血的纯金戒指倒映出星辰万千、那轮陨落的黑色太阳蒸腾在冰海的最深处…… 还有最后一幅画,让盖尔曼更加心惊动魄,乃至于背脊发凉,这已经完全不像是出自一个少女的画了,更像是出自一个画功高深的绝世大家。 盖尔曼仿佛听见那硫磺与火的声音。 蓓尔嘉在画的边缘用稚嫩的笔迹简简单单写着四个词,没有任何解释:“血月的时代”。 和现在的盖尔曼几乎一模一样的白发少女背对着画面,和另一个有着一头如火般鲜红的长发的少女并肩坐在一座极高极冷的钟塔塔尖的十字架左右,她们共同俯瞰着远方的无尽大地。 远处的永夜天穹之下,荒芜的大地之上。黑色的火焰从深渊之下升起,极光般的月华从云霄之上垂落,恶魔和异端们咆哮着肆虐整个世界,高大的城堡垮塌,宏伟的城市崩溃。深黑色的天空无数的流星落入人间,人们在末世中绝望地四处奔逃,但是在神的怒火之下,所有人都在劫难逃。 而那两个少女只是对着天空伸出她们纤细的手,那两只手像是要触摸那轮从宇宙垂落的血色月亮。 血月从未膨胀到那样畸形的地步,竟然占满了五分之一的广阔天空。 血月的深处,是无数只转动的眼睛和狰狞的人面,那表层之上熔岩炸裂,血河逆涌,来自深渊的黑暗物质如蛇般扭曲。 血月仿佛正承载着一整个地狱,见证着下一个月亮的纪元。 ヽ(≧□≦)ノ 第十六章 蓓尔嘉的日记(完)再见,重逢 一连串的古怪图画之后,时光已经荏苒走到了圣历3651年,蓓尔嘉在黑暗中度过了属于她的十五岁生日。 她因为神血含量远超极限,而且已经部分出现了神血失控的现象,能她身边始终陪伴她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为她制造各种伤口和印记、维持日常生活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就连那个一直深受她敬爱的“护卫叔叔”似乎也因为起了恻隐之心,在某次对教皇求情之后,被教皇毫不犹豫地调走了…… 这个少女,已经距离她最后的结局越来越近,她自己也清楚这一点。 又是一篇让盖尔曼心底阵阵发痛的日记,字迹凌乱而潦草,很多字都因为滴在纸上的某些液体而模糊,很难辨认,有的像是泪,有的却更像血。可以想象当年那个满脸泪水的少女是如何满怀着炽烈的忧愁书写着这一切…… “圣历3651年5月3日。 天气,永远的长夜,天空下着血雨。 我的十五岁生日,这一次却没有人对我说过一句“生日快乐”。 爸爸也没有来。 只有几个我不认识的新医生来了,他们一声不吭地送给我最令人难忘的‘礼物’。 好痛啊啊啊!痛,痛,痛的要死! 他们,他们竟然用电钻去钻我的脑袋,就算经过麻醉,那也根本没有意义!他们捆住我,他们朝我身上泼了一瓶瓶刺痛的毒液!他们用兽牙咬我!他们用锥子刺我的四肢!他们用刀割我的心口! 我确定我没有触发任何灵视,他们就是活生生的恶魔!就是没有情感的魔鬼!他们之前装出的那副温和的模样全部都是伪装!他们就是要欺骗我,引导我,让我走上绝对无法回头的绝路!他们就是想要毁了我! 我为了那个从未谋面的盖尔曼来承受这非人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遭受永无止境的苦难吗?凭什么我去死,未来有人享受我的牺牲换来的新时代?这公平吗?这合理吗?有人生下来就得到了一切,而我却注定要一无所有地走向死亡! 啊,好吵啊,好吵啊!好多怪物在我耳边窃窃私语,好多人在我耳边又哭又笑,他们要吃了我,他们要杀了我,他们要一刀刀把我割成无数片,他们把我捆在十字架上,点燃了那神的火焰,烧得我好痛啊,好疼啊,烧得我……恨不得就这样去死啊! 不行,我必须停下来,我不能再想这些东西了,我会失控的,一旦打开了那个界限,就再也回不来了…… 可是就这样失控也很好啊,我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想,就这样突然轰的一声炸开,把这我永远都逃不出去的圣天使堡全部都烧成灰。我管那世界会不会毁灭,我管别人的死活做什么?从小到大都有人跟我说我的牺牲会拯救这个世界,从小到大他们都说我有神圣的使命,我现在的奉献是值得的,可是这全都是他们的一面之词! 【过于模糊的泪水痕迹使字迹无法辨认】 所有人都会骗人,可是我看到的灵视不会骗人,灵视里面那位新的神明小姐,她真的是救世主?我才不信,她的诞生,说不定会造成更大的破坏,世界上有一个光之弥赛亚,已经足够了!我们不需要第二位神明降世!什么月神,都去见鬼去吧! 亮晶晶,你在哪里?我答应你的提议,我想要和你一起走,我想要离开这里!我一分一秒都不要再呆在这间囚笼里了! 我根本没有做好准备! 我不要死!” 后面是一大段乱七八糟的字被泪水和血迹模糊,盖尔曼根本看不清,但是她可以想象当年的这个少女,近乎疯魔地在书桌上伏案书写,握着那杆羽毛笔把她一直小心保管不愿意交给任何人看的笔记划出一道道狰狞的伤口,她的脸上泪水和眉心新添的伤口浸湿的血迹交织在一起…… “圣历3651年5月4日。 懒得看天气。 昨天我砸破窗户撕掉保护铁网,纵身跳了出去,圣天使堡真的很高,我从最高处一直落到地,我却仍然没有摔死,因为我体内的神血真的非常炽热,我本来已经摔得血肉模糊,可是爸爸又给我大幅地输入月树神血,把我强行救了回来。我要被送入神殿的只是一具伤痕累累的骨头,现在我摔得不成人形根本对于他们无所谓。 当然,我毫无疑问地被抓了回来。我一时起意的逃跑,怎么可能在那群戒备森严的魔鬼手下逃走呢? 不过已经值得了,我第一次看到圣天使堡之外的风景,外面,真的很美呢。我贫乏的词汇量,只能让我用‘美’这个字来形容,但是确实很美啊,美到我不舍得离开它啊! 现在很头疼,到处都是灵视,体内不断复原又崩裂的伤口钻心一样的疼,千百万条虫子咬着我的身体,但是我唯独没有看到亮晶晶。 她真的走了,她抛弃我了,当初我拒绝了她,现在我想要找她求救,都办不到了!我就是个笨蛋!我唯一的朋友,也再也不会回来了! 爸爸来了,他现在连一句安慰都没有给我,他只是训斥我昨天的失控,他还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我记得昨天是他亲自抓住我的,很多人都围过来在看着打碎窗子跳出去的我,我的神血本来还能让我进一步行动的。 但是他在一阵刺目的金光中跳了出来,用我根本无法抗拒的力量按住了我,他亲手往我身上注射了一大管镇定剂,镇定剂好冷,比冰还冷,我体内的血一下子就全部冷却了。 他毕竟是拥有弥赛亚最纯净神血的人,弥赛亚抛弃了我,但是还没有遗弃他。 他根本不是我的爸爸,他和那群魔鬼没什么两样,所谓的什么教廷最高的圣徒,就是一个血里没有一点温度的怪物!他要亲手把他的女儿送上神的嘴里,然后成全他无上的权柄!他就是这样怪物般的政客! 我对他的训斥一点反应都没有,我只能傻笑了,只是我自己都不知道这笑容在他眼里究竟是苦笑还是冷笑。 我恨他,既然一开始就打算把我当成一个工具,当成一个送死的祭品,为什么还要让我看到那么多这个世界的精彩?为什么还要给我那一本本异端书籍让我在精神中走遍世界?你把那样美好的整个世界展示在我的面前,却又亲手在我眼前树立一堵我根本无法跨越的墙让我撞得头破血流。这是一个父亲所能做的最残忍的事情了吧? 缔造新时代? 我诅咒你们的新时代。” 后面的日记越来越短,大多是大段大段的自怨自艾和抱怨。而那个“组织”随着日期的临近,在蓓尔嘉身上做的事情也越来越过火,现在蓓尔嘉根本没有心情去再给那些残忍的酷刑取一些滑稽的“代称”了,她现在的精神濒临崩溃,写的日记也语无伦次,其中还时而穿插有各种对于灵视诡异的描述和绘画,她的画风时而保持着那种写实冷厉的风格,时而却像是小孩的简笔画。 但是这已经和之前的绘画截然不同了,这些画大多都是盖尔曼根本无从辨认的抽象画,光怪陆离,意义不明。 这一堆混乱而疯狂的日记和绘画之中,让盖尔曼印象最容易读懂的却是一副相当简单的简笔画,它就是用铅笔随手勾勒的。蓓尔嘉在一边认真地写着标题:“我应该有的生活”。 其实只是她和劳伦斯以及一个面容一团漆黑的女人一起围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桌子上全是她最爱的奶酪和六成熟的牛排,屋子里全是镜子,看样子大概是她日记里那个盖尔曼从未去过的“镜厅”吧? 这孩子明明在日记里又是诅咒她的爸爸又是憎恨她的爸爸的,可是在这张画上,劳伦斯那张僵尸般的脸竟然笑的像个孩子,盖尔曼和劳伦斯认识这四十年来,可就从未见过劳伦斯笑的这么开心和简单,波利齐亚家族的人脸上永远不会有这样的笑。 而那个面容模糊的女人却让盖尔曼感觉相当古怪,因为那个坐在蓓尔嘉右侧伸出修长手臂抚摸蓓尔嘉的小脑袋的女人,有一头和现在的盖尔曼一般无二的银白色长发,她的身形和气质,在盖尔曼眼中其实更加接近梦中的“月神”本体。 那位仅仅有过一面之缘的神之本体,就算只是一个孩子随意的几笔涂抹,都有和其它人截然不同的月光般明净的气质。 心情越发地沉重,盖尔曼已经快要把日记翻到最后一页,盖尔曼读日记的速度越来越慢。因为 她想确保自己不放过任何一个单词,哪怕那些单词再荒谬,再毫无条理。如果劳伦斯没有骗她的话,盖尔曼现在所读的,可能就是这个少女在整个世界上所能留下的唯一的东西了。盖尔曼必须在这本日记被烧毁之前,确保日记里的每一个单词都被深深地记在她的脑里,不然这个少女的一生就实在是太凄凉了,甚至没有任何人能够在她孤独地死后铭记她。 没有任何人铭记的一生,有谁来证明她存在过?难道神真的会注视人间的一切? 不知不觉,日记已经翻到了最后一篇,盖尔曼神情复杂地抬头看向那位仍然站在窗前的教皇,教皇只是低着头压低了声音咳嗽几声,在盖尔曼读日记的时候甚至连一次回头都没有。他真的完全遵守他对女儿的承诺,说不会看一眼,就绝对不会偷看任何一眼。 最后一篇日记,和之前的疯狂混乱截然不同,这一篇日记的笔迹前所未有的优美,全文下来甚至没有丝毫涂改,一气呵成,它的主人绝对是以极为庄重和平静地态度写下这最后一篇日记的: “3652年6月1日。 天气晴天,万里无云,没有灵视,一切前所未有的正常。 在这个前所未有的平静美好的时刻,我要离去了。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将要离开圣天使堡这座没有生气的囚笼了,我再也不会回来。 我和所有人告别,我和我的床告别,我和我的书告别,我和那座曾经被我砸破又被修好加固的窗户告别,我和桌子上的地球仪告别,我和那幅爱梦海的油画告别,我和路德维希告别,我和我记忆中的一切告别……我要和世界告别了。 爸爸提议要和我留下一张合影,本来应该一直在和他‘冷战’的我没有拒绝,这也是我头一次见到了照相机和拍照,真是一种看上去既简陋又古怪的机器。 我在女佣的打理下换上一身我以前从未见过的华美服饰,还戴上了一个波利齐亚家族的小姐应该有的头饰和饰品,我努力笑得好看一些,我和爸爸在那扇向阳的窗前留下这最后的合影,我坐在椅子上,爸爸站在我的身侧。 照片里的爸爸明明是在努力地笑啊,可是无论他怎么笑都像是在哭。难道他这样的人也会伤心吗? 无所谓了,反正我也马上就要去另一个很远的地方,从未有任何人去过的地方。 到了这个时刻,我的心却从未这样的平静,我的头脑却从未这样的清晰,我看到的世界却从未这样的美丽。 盖尔曼,我知道你在看这句话的,如果爸爸没有骗我的话,毕竟他答应过我了的,他会把这部日记亲手交到你的手上。 我有一个请求,我希望你能够答应我,就当是满足这个和你从未谋面,但是即将为你献上一切的女孩的最后的愿望。 我知道你现在已经是一只幼生期的古神,而且你还是个女孩,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女孩。从外表上看上去,你的年纪也和我差不多,如果预言中的事是真的,我的灵视是真的话,想必你我一起走在街上,别人都会把我们认成双胞胎姐妹。 我们之间,存在着某种无形的连接,相信你也不会否定这样的连接,她的名字叫“命运”,而“没有人能拒绝自己的命运”,我在前面提过了的。 现在新生的你没有一个可靠合理的身份,也需要一个足以在明面上见人、却不会引起光之弥赛亚警觉的身份,身为月神总不能一直龟缩在阴暗的角落,最后等待光之弥赛亚的灭世突然降临吧? 我希望你能继承我的一切,我的名字,我的身份,我的希望,我的未来,还有我的这座小屋。你由来代替我活下去,去体验那些我从来没有机会经历过的东西,我希望有另一个蓓尔嘉,她能在这个美丽的世界上留下一道和我截然不同的轨迹,就像是我曾经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活过…… 从今以后,你就叫蓓尔嘉·波利齐亚,如果你能满足我这么一个渺小而微不足道的愿望的话。 毕竟你是注定要开创下一个时代的月神啊…… 我祝福你。 我羡慕你。 我嫉妒你。 我憎恨你。 再见。” 最后的“再见”,那最后的一个字母被拖得极长极长,笔迹深深刻在纸里,甚至穿过了数十页还有清晰的痕迹残余,像是铭刻在过去的一道永恒的伤痕。 盖尔曼长叹一声,把日记合上,眼睑低垂,蝉翼般的睫毛之下没有人知道那双眼睛里藏着什么。 卧室之内,寂静良久,久到仿佛永远,窗外太阳已经从东侧缓缓爬到天穹的中央,盖尔曼和教皇像是两座石像,沉浸在一片死一般的沉默里。 “我看完了。”盖尔曼轻声打破了这片荒芜的沉默,她的声线空灵而软糯:“她有一个愿望,希望我来实现。” “什么样的愿望?”教皇张口问。 “我来继承蓓尔嘉·波利齐亚这个身份,去获得她应有的一切,去带她体验她所梦寐以求却从未见过的一切。”盖尔曼平静地说。 “那你有什么打算?”教皇仍旧没有回头。 “我被说动了,不是被你说动了,是被她说动了。”盖尔曼深深地看着教皇苍老而佝偻的背影。她细长的双眼迷离着月光,她的侧脸莹白如玉,她纤细的手上仿佛流淌着下一个纪元。她低头沉吟了片刻,然后决然地抬起头。 她下定决心说道: “从今以后,我是蓓尔嘉·波利齐亚。” (°ー°〃) 谢谢大家看到这里。 第十七章 西泽尔·波利齐亚 圣城拜伦维斯的中心区域圣天使堡,矗立于作为整个圣教国核心的凡特冈城正对面,在五百年前的最初它只是作为当时的一位皇帝的坟墓建造的。至今历经数度更迭,三次损毁,九次翻修,曾经作为军事堡垒、监狱、音乐厅和皇宫存在。如今它却成为了波利齐亚家族的家产,同时也是当今教皇波利齐亚一世的寝宫。 圣天使堡通体纯白,高达四十七米,主建筑为圆柱形,而外围却呈现繁密的多边形城墙。早在圣历3201年,当时的教皇乔治三世在圣天使堡的最顶端树立了一尊炽天使长塞缪尔的雕像,用以“对抗”横行世界的暗月渴血症,圣天使堡因此而得名。 而圣天使堡内最为华贵的房间,莫过于整个拜伦维斯都赫赫有名的“镜厅”了,镜厅之内,共有十七面琉璃落地镜,每一面落地镜又由28面镜片组成,镜子反射着厅内穹顶的无数教廷壁画,让人置身其中恍若坐在神的天堂。 当今的教皇冕下最喜欢神情平静地坐在镜厅最中心,在无数面光怪陆离的镜片中央用铁灰色的眼睛打量他的访客,任凭来客是背景再大的人物,站在这里都会被这股无形的气势震慑住。 西泽尔·波利齐亚现在便坐在镜厅下的末席位置静静等候。他的内心忐忑而有些畏惧,金碧辉煌的灯火下这位刚过十八岁的瘦削少年穿着一身深黑色的华贵衣衫,作为历来将那双铁灰色眼睛视作尊贵血统象征的波利齐亚家族嫡系,他却相当罕见地有一头黑发,而那黑发之下,更是一双令人不安的黑色眼睛。 西泽尔作为教皇尊贵的第二子,却似乎在政治和宗教领域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兴趣,也没有去注射神血,更和军方一点关系没有。 他到现在除了教皇之子外唯一的官方身份也只是在教皇厅有一个挂名的执事,这还是教皇拜托一位大主教在这位次子出生之日加封给他的。 这位少年整日游荡于圣光灿烂的翡冷翠,和一众狐朋狗友鬼混胡闹。从台伯河畔的妓院到翡冷翠大城的地下赌拳场全部都可以看到他的身影,似乎没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的,没有什么话是他不敢说的。 据说他甚至在法兰洛亚公国的公主伊灵殿下造访翡冷翠的时候更是亲口大放厥词,迟早有一天要把这位“法兰洛亚之花”抢回家去“在她白花花的大腿内侧画一朵玫瑰”。而教皇本人,对这个纨绔的行径却一直采取一种接近默许的态度,所以整个翡冷翠也没几个人敢对这位小魔王有多少怨言。 但是西泽尔本人最清楚这究竟代表着什么,他和父亲波利齐亚一世几乎有两年时间没有在任何私人场合会面了,教皇对他的所作所为并不是“默许”,而是“无视”或者根本就“无暇顾及”。对于父亲这样近乎放弃的态度,胸无大志的西泽尔本来也想得过且过,就仗着家族的势力和父亲的名头当一辈子混日子的纨绔算了。就算父亲哪一天去见弥赛亚了,他照样有那个被称作“波利齐亚之军刀”的哥哥罗德里格斯·波利齐亚可以作为靠山当家族的顶梁柱啊!既然日子能这么轻松地过,何必去自讨苦吃? 反正……他也只是个私生子。 但是这一次,教皇却在镜厅这种正式场合两年来头一次传旨亲自约见西泽尔,还是以私人的身份,这难得的召见反而让西泽尔心中分外不安……这两年的“放养”会不会是在为今天的兴师问罪做准备?没有任何政治价值的自己,也到了作为弃子被抛弃的时候了? 对于他那个在外人口中冷血无情、在他眼中更加冷血无情的“铁之教皇”,西泽尔可不认为自己和他之间真的存在什么值得温存的“父子情”。毕竟对于政客这种怪物,感情是最无关紧要和没有价值的东西。 然而,按照约定时间提前十分钟在10点50分赶到镜厅的的西泽尔在焦灼地等候了十五分钟之后却见到了一个他从未预料到的人。 大门刚刚被两位躬身行礼的女仆拉开一半,他那位踩着左腿的假肢持着拐杖的父亲就行色匆匆地走了进来。金属假肢哒哒哒哒地在镜厅光滑的地面踏出清脆的声音,这位垂垂老矣的老人就算瘸了一条腿,行走的步伐依旧像是一个年轻人。然而似乎是因为政治上太久的殚精竭虑和体内高纯度神血的侵蚀,教皇现在的年岁虽然不过六十出头,他的脸庞看着却像七八十岁的老头。 劳伦斯·波利齐亚出现在门口的瞬间让西泽尔想起了生锈的钢铁,然而铁之教皇就算已经生锈了依然是铁之教皇,面对自己父亲那富有穿透力的目光,西泽尔根本不敢抬起头来直视这个名义上的父亲。 但是劳伦斯·波利齐亚身后那个脸上带着和他相似的忐忑和不安的人却让西泽尔相当意外。 西泽尔·波利齐亚吃惊地瞪大了他那双并不算大、平日会让其他人想到狐狸的深黑色眼睛,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令他不敢相信的东西。 “这是你的妹妹,亲妹妹。”镜厅之内,教皇快步走到镜厅最里层属于他的镶金宝座之前转身坐下,而跟在教皇身后的女孩却低着头,她的脸沉在阴影里,在半开的金色大门之后僵住了脚步停滞不前。 “她的名字叫蓓尔嘉·波利齐亚,是我承认的亲生女儿。”教皇用他支撑行动的手杖在地上哒哒地敲着,用催促的眼神扫了一眼那个似乎站在大门之前犹豫的女孩一眼。 两名女仆缓缓拉开镜厅的大门,那女孩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心一横以和她的“父亲”类似的明快步伐走进了镜厅的灯火之下。 曾经的老猎人盖尔曼,现在的蓓尔嘉·波利齐亚穿着一身华丽的洛可可式淡蓝色花边长裙,小心翼翼地提着裙摆,快步走进了灯火辉煌的镜厅,她那一头月光般的长发盘在脑后,挽成一道精致的发髻,头上还顶着一顶优雅的白色淑女帽,戴着一对洁白丝质女式手套的双手搭在身前。 她有些胆怯地低着头,那双银白色的眼睛似乎不想和任何人对视,因为她根本不想知道,现在的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个什么模样。 既然选择了继承蓓尔嘉的身份,那就同时也要代表蓓尔嘉见到她应该见到的人。 这一身衣服就算离开了它过去的主人,在新生的蓓尔嘉身上依旧光彩夺目。 而在西泽尔眼中的蓓尔嘉就像一只坐立不安的小鹿,却满是扑面而来的灵气。 这个少女尽管对于如何展现自己的魅力没有任何经验,但她只是站在那里,就是一道足以阐述“绝对美学”的风景。西泽尔纵横拜伦维斯贵族圈子快要八年,见过无数血统高贵的美人,甚至各大国家的公主都见过不下五位。众多美人之中或清纯或妖艳或老练或青涩,各具特色。 但是和眼前的少女相比,虽然他只是第一眼看见,她那月光般的美貌在西泽尔的心中就足以直接摧枯拉朽的击败任何美人,列入第一。 西泽尔觉得这样的美丽不是属于人间的,如果真要形容,面前的少女的美貌只能让西泽尔想到天上的月光,她只要一出现,就让任何其他的女性都变得如明月之下的繁星一般黯然失色。 西泽尔微微低头,不着痕迹地用舌头轻轻舔了有些发干的嘴唇,心中念头一瞬间闪烁万千。 ...(* ̄0 ̄)ノ 第十八章 行礼如仪 自己的父亲两年以来神龙见首不见尾,难得私人约见自己一次,就弄出来这么一个“妹妹”?难道他对自己不闻不问的那两年,其实都是在私下努力“耕耘”? 西泽尔随后把这个荒唐的念头掐灭,且不说现在自己那看上去病怏怏的父亲还有没有那样的能力,眼前这女孩至少已经十五六岁,哪是两年的光景长得出来的? “我亲爱的父亲,我可是听说您一直很洁身自好的,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给我弄出这么大一个‘妹妹’?父亲真是深藏不露啊,年过六十,还老当益壮。有这样的能力,简直是我辈楷模。”西泽尔本来事先已经想过很多次该怎样和自己的父亲开头说第一句话,但是真正见到父亲和她身后的女孩儿之后,他心中那些贵族的尊严、教养和礼节却都在转眼间被忘得一干二净,他脱口而出的竟然是无礼的冒犯之言。 在圣教国内,教皇阁下算是众多糜烂疯狂的贵族家族中少有的几个在男女关系上比较干净的人了。这位距离神最近的人,除了在二十八年前和那位早已因病离世、来自诺顿家族的那位第一任妻子生下长子罗德里格斯之外,就只在十八年前和一位不知名的美人生下了这位聪慧狡黠的私生子西泽尔·波利齐亚。由于教皇权柄滔天,又是高贵的波利齐亚家族的家主,西泽尔的出生仍然被教会认为是“合法”的,甚至被一位大主教亲自赐予了“圣职”。 “是不是我太久没有和你谈过礼仪和教养,你忘记了身为一个教皇的儿子,一个波利齐亚,应该怎么去说话?”教皇略显失望地摇头说,对于西泽尔的冒犯没有任何反应:“今天是你和你的妹妹的第一次见面,你就打算给她留下这种印象?” 西泽尔看着这位在教皇的眼神示意下一脸别扭地坐在他的对面的少女,少女似乎是不习惯这样的贵族长裙,鞋子差点踩到了裙摆。他忍住笑意,戏谑地思索,当初教皇是不是也是用这样平静的语气向罗德里格斯大哥宣告他的诞生? “蓓尔嘉妹妹真是漂亮的如同天使一样!我在圣天使堡活到十八岁,还第一次听说你的存在呢。想必您的妈妈一定有一个相当高贵的身份……”西泽尔右腿搭在左腿上,他的手捏着并没有胡须的下巴,像一个和那些贵族小姐搭讪的花花公子一般笑嘻嘻地说。眯起眼打量着在他对面坐下的妹妹,他的眼神并不显得放肆,反而带着一种甜酒一般的温醇,直勾勾地凝视着蓓尔嘉的侧脸却丝毫不显失礼。 西泽尔深邃的黑色眼眸深处,隐约跳跃着一丝敌意。 蓓尔嘉微抿的粉嫩嘴唇并没有太多血色,她的脸上浮现了一抹不自然的淡红,她并没有回答,却转头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教皇,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关于蓓尔嘉的母亲什么的…… 教皇淡淡地说道:“她的母亲只是一个肮脏的妓女,在生下她之后,就没有任何动静地死去了,无关紧要。” “啊……这样啊,真是可怜呢,我亲爱的妹妹,你知道吗,你的家世和我很像呢。”西泽尔那刚刚还显得十分温暖的眼神突然变冷,他的目光又从蓓尔嘉不安的侧脸上向下游走而去,让蓓尔嘉浑身不自在,仿佛她的身上正有一条蛇在缓缓游走。 对于有这样眼神的贵族,她向来很难起真正的好感。 西泽尔轻笑着说:“我的妈妈,是圣都罗塞德大剧院中的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女歌手。在一次《浮士德》歌剧上演的时候,站在剧场最边缘的她清唱出声的圣颂却点燃了我父亲干枯已久的身体和他清心寡欲的灵魂,圣徒压抑多年的欲望之火一旦烧起来,可是要比任何人都疯狂啊。然后自然便顺理成章地有了我,只是在我诞生之后,不知道是谁偷偷地往妈妈的酒杯里加了一点‘调料’。这就有了‘没有妈妈的西泽尔’啊!” “毕竟高贵的波利齐亚血统,可不需要那些下贱的平民之血去玷污啊!”西泽尔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抬起的右手说。 “西,泽,尔!”教皇皱起了眉头,他一直低垂的双目骤然闪过一阵寒芒。 “爸爸,为什么要这样拘谨呢?要知道,我们可是一家人啊!一家人,在相逢的时候,不应该聊一点一家人应该聊的东西吗?我们为什么要像陌生人一样呢?”西泽尔却毫无畏惧地冷笑起来,针锋相对。 镜厅之内陷入一阵死寂的凝滞气氛中。 教皇颤抖着身体要站起身来,却被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站在他身侧的蓓尔嘉轻轻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教皇就算是拥有最纯粹的弥赛亚血脉也没有察觉到蓓尔嘉是怎样行动的。 “你真是不会带儿子呢……”蓓尔嘉轻笑起来,这说话的语气却根本不像是一个女儿在向父亲说话:“堂堂‘铁之教皇’的亲生子,就是这么个满腔怨气、吵吵嚷嚷的死小孩?” 西泽尔脸上的冷笑一僵,随后眼神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一样阴鸷起来。 “我整日基本都在忙着教会和政治上的琐事,一年到头没几次有机会回家,再加上这十几年一直在抽时间陪伴过去的‘你’,自然就有点冷落他。这些年也听说他在圣都里混的风生水起,闹出好多花样,不过大多还算有分寸,所以没怎么管教他。他做出这么一副叛逆少年的模样,无可厚非。”教皇还是用他那种冷漠到足以令任何一个缺爱的孩子发狂的语气说着。 随后教皇意识到有些不对,扭过头压低了声音对身侧蓓尔嘉说:“你是不是要注意一下你明面上的身份,你这么随便地站在我身边和我说话,会让他产生一些不必要的困惑的,他可不傻啊,相反,他聪明得让我担心。” “啊,一不小心就忘了。”蓓尔嘉只是撇了撇嘴不屑地低声道:“你们这些贵族,破事真是多。” “喂,你们两个在说些什么秘密啊?突然给我弄出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妹妹就不说了,一年到头我连你一两面都见不到也不说了,现在还无视我把我当成空气吗?还有,谁是死小孩啊——”西泽尔心底一股无名火上涌,他像是一只被冒犯的幼狮般在自己的领地上低吼。看到对面这对“父女”就在他面前旁若无人地窃窃私语,他终于是忍不住爆发了。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那些怒气都卡在嗓子里,一下子不知道被丢掉多远的九霄云外去了。 因为蓓尔嘉抬起头,直直地看向了他,蓓尔嘉微笑起来,那笑容简直绚烂夺目如同满月,只是一眼就足够让人忘记一切。 “我,知,道,了!我亲爱的‘爸爸’!”蓓尔嘉尽管脸上挂着笑,可是嘴里却咬牙切齿地说着,劳伦斯看到面前这位突然“乖巧顺从”起来的“女儿”,听到那一声牵强的“爸爸”,一直僵硬的嘴角难得浮现一丝笑意。但是随后,不知又想起了什么,他的目光更加黯淡了。 在西泽尔恍惚的眼神中,他的满腔怨气和无名的怒火都被餐桌对面那个名义上的“妹妹”一个灿烂的微笑给冲得一干二净,这个平日有着纨绔外表和阴鸷眼神的死小孩那脆弱的伪装却被这一个笑容轻而易举地给击得粉碎。 他痴痴地看着蓓尔嘉突然甩掉那不自然的拘谨,破罐子破摔般硬着头皮站起身,蓓尔嘉轻轻捻起手边堆积千百层的长裙褶子,她垂首低眉微微屈膝,对西泽尔行了一个其实完全与现在的场合不匹配的舞蹈礼。 这对于过去几乎不喜欢参加任何正式宴会的盖尔曼,几乎是她唯一有印象的正式礼节,她记得盖尔曼很小很小的时候,在一场乡村婚礼上看到新婚的夫妇在晚宴上翩翩起舞,新娘舞毕屈膝行礼的那刻。就惊艳到盖尔曼就算年过六十仍旧记忆犹新,日后见过再多的美人,都比不过当年那个面容早就模糊的新娘一道翩跹的裙摆。 “我亲爱的西泽尔‘哥哥’,我是蓓尔嘉·波利齐亚,今年十六岁,初次见面,以后请多指教!”少女笑盈盈地说,可是那双清澈却难以见底的银色眼睛中却闪烁着蔑视和挑衅的光。 大脑一片空白的西泽尔良久没有反应过来,他的神情似乎因为失神呈现出一片迷惘的空白,他呆若木鸡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搭在大腿上。随后,那张苍白清秀的脸上时而狰狞、时而温柔、时而细腻、时而狂热,蓓尔嘉从没有想到一个人的脸上可以在一刹那闪过这么多表情,每一个都像是他本身,每一个表情却都不是面前这个少年的真面目。西泽尔像是在斟酌,他究竟应该用什么样的面孔回应她。 最后,西泽尔的面容却只是恢复了深渊一般的宁静,他的脸上也绽开一个冷冽的笑容。 他施施然站起身来,弯腰回了一个脱帽礼,虽然他现在根本没有戴帽子,这个脱帽礼却还是比蓓尔嘉那不伦不类的舞蹈礼更显得行云流水,优雅从容,西泽尔习惯性地微眯双眼,声音温和而低沉: “我可爱的蓓尔嘉妹妹,在下西泽尔·波利齐亚,欢迎回归波利齐亚!” 西泽尔突然觉得,多了这么一个妹妹,也很有趣啊…… “噗……”一直面无表情的教皇,看到这么一对互相敬礼的古怪“兄妹”,难得没有忍住,失声笑了出来。他的笑声相当压抑且诡异,咯咯咯咯地像是一个下巴不断碰撞的骷髅,只是笑着笑着,他的眼角却不知为何已经有些湿润,他低下头,确保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失态。 像是又有了一个家啊。 只可惜这个家也是虚假的。 第十九章 爱沙尼亚宫 圣历3652年6月12日当晚。 一辆并不算华丽甚至没有丝毫花纹的深黑色马车在十二名身着轻甲的白色骑士的簇拥之下穿行在翡冷翠的宽广大街之上,由于最近翡冷翠的宵禁政策,街道上除了巡逻的守卫很少能看到行人,守卫们一旦看到这辆深黑色的马车之上的印记,也大都诚惶诚恐地鞠躬示意。 在光明眼大钟楼的钟声敲响第八下,代表夜晚八点已经降临的时候,这辆从圣天使堡出发,穿过大半座翡冷翠的马车终于来到了它的目的地。 马车停在灯火通明的爱沙尼亚宫前,现在的爱沙尼亚宫宫门之前相当热闹,已经停满了各种样式的马车,马车之间穿行着衣着各异的年轻贵族和他们身后的仆人与护卫,他们或用目光示意,或聊几句并没有多大营养的话以示友好。 而这里的大多数人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这辆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深黑色马车,只因为黑色的马车之上纹着那独属于波利齐亚家族的精美家徽:一只黑色的毒蛇缠绕纯白的十字架。 “我们如蛇般狠戾,我们如十字架般坚贞。”波利齐亚家族的第十二任家长诺兰·波利齐亚的名言对于这个家徽无疑是最好的阐释。这个神秘而强大的家族在圣城权柄滔天,无人不晓,更令人生畏,并坚持着某些极度隐秘而不变的传统,就算这个家族人丁稀薄,但是几乎家族之内除了西泽尔之外的每一个成员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波利齐亚家族的十几名成员遍布整个大陆,其中有教皇这样的人间至尊、也有伦汀威治王国的西塞罗皇后这样的女中豪杰、更有路易吉·波利齐亚这样环游世界的航海家和大殖民者、而其中最特殊的还有乔瓦尼·波利齐亚这类掌握最尖端神血技术的炼金家和科学家…… 因而就算只是跟随着数目不多的护卫,本身也没有任何华贵的装饰,波利齐亚家族的马车在众多横陈的贵族马车之中依旧因为这个家徽之后代表着的海潮一般汹涌的权力显得鹤立鸡群。 爱沙尼亚宫通体呈现淡红色,四周树立着高塔耸立如林,外围多呈现椭圆形和矩形的复杂形状层层堆砌,结构复杂精巧,带有强烈的异教风格。但是仅论华丽程度,它却丝毫不输于教皇的圣天使堡以及教廷枢机区所在的圣安力瑟大教堂。 由于弥赛亚的本体据说最初便是在翡冷翠之下最深处的火源深渊中诞生的,人们俗称的翡冷翠或者当今教廷口中的“圣城拜伦维斯”其实同时是多个信奉弥赛亚的宗教心中//共同信奉的圣地。 而在五百年前,这座城市并不是由现在的火源弥赛亚教掌控,却是由一个在现在早已销声匿迹的宗教“暗火教”统治。暗火教统治时期,这群黑发红瞳的野蛮人喜欢让信众自//焚以展示他们对神的虔诚,每十年更有把当时的最高教廷领袖牧首烧死进行献祭的奇葩传统,这样的古怪宗教不到百年就灭亡,实在也并不令人奇怪。 而带着远古的蛮荒气息的暗火教却不惜财力地在圣城内留下了众多论工艺和水准都丝毫不逊色于当今时代的伟大建筑,提倡“艺术无罪”的弥赛亚教在接管圣城之后对于这些建筑并没有过分的偏见,大部分古代建筑都予以保留甚至多次翻新。爱沙尼亚宫便是暗火教残存的宏伟建筑之一,爱沙尼亚一词,在暗火教的经文中,意为“纯粹之火”。 现在掌握爱沙尼亚宫的,却是弥赛亚教三大神圣宗主家族之一的诺顿家族。 今晚,诺顿家族年仅21岁的薇薇安大公打算趁众多上位家族成员和教廷成员因为圣徒盖尔曼的封圣仪式汇聚圣城的机会,举办一次盛大的社交晚宴。这位三大家族之中“财富第一,底蕴第一”的诺顿家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女大公最为热衷各种奢侈的享受和娱乐,几乎每年,她都会毫不吝啬成本地举办至少五次大型宴会和多次社交沙龙。据说每年这位女大公花费在晚宴之上的资金就超过十二万弥赛亚金币,这差不多是一整座小城镇一年的总产值了。 这一次的邀约为了不让那些思想陈腐的长辈前来“坏气氛”,仅仅邀请了全圣都年轻一代的俊杰。 作为波利齐亚家族的嫡系成员之一,波利齐亚的西泽尔尽管在圣都声名狼藉,还是收到了请帖。 当然,这只是礼节性的例行邀请,大概并没有多少人期待他真的会来。毕竟圣都上到红衣大主教下到路边的乞丐恐怕都知道,这位波利齐亚的二公子对那些属于贵族的大型宴会大都兴趣缺缺,相反,倒是一些小型的、私人性质、平民化的宴会和舞会更加引起他的兴趣。据说有人看到过西泽尔在一家平民酒馆里和一个醉汉勾肩搭背地打温特牌,这就没人知道是真是假了。 所以,当看到波利齐亚家族的马车停在爱沙尼亚宫门前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投来惊讶的目光。如果马车里不是教皇本人的话,那就只能是西泽尔了,毕竟没有人会期待远在万里之外的的玉兰国殖民地担任总督的罗德里格斯殿下和遍布大陆各地的其他成员会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圣城。 偌大的波利齐亚家族,当代仅存的嫡系成员,可能比高等精灵的残存数量还要稀少。 然而更加令人惊掉眼球的是西泽尔身后的人。 一身黑色燕尾服,身后是半截暗红色披风的西泽尔翩然从马车上跳下,他挂着一脸优雅笑容转身向车门伸出他的手,而另一只带着丝绸手套的纤细小手搭在少年的手上,西泽尔的马车里,竟然又出现一个一身淡银色长裙的稚嫩少女!少女穿着她专门挑选的平底丝质舞鞋踩在马车的台阶之上,还差点没有站稳,幸亏西泽尔伸手接住了她的手。 少女头上戴着一顶略显陈旧但依旧华贵的蕾丝淑女帽,帽下大半的面容沉在阴暗中,只能勉强看清她鬓角捆起的精灵般的银白色发丝,她的腰间系着象征波利齐亚家族的暗红色腰带,配以玫瑰状的华丽带扣,束起她因白色衬衣更加纤细而线条完美的身材。 她提着淡银色的裙子裙摆有些别扭地走下马车,她甩开西泽尔想要一直拉着她的手,加快脚步想要走到西泽尔身前,却又差点踩到裙脚,只好不甘心地慢下脚步。 这个女孩尽管只是露出帽檐之下半张精致的面容,似乎只是画着淡妆,可是她那月光般的美丽却在一瞬间让周围的几乎所有精心打扮的女士都黯然失色,所有人都开始思索起了这位少女的身份。 西泽尔·波利齐亚从未有传闻和任何贵族女孩订下婚约,难道这又是一桩毫无征兆的政治联姻?究竟是哪位圣教国的贵族千金竟然有资格和教皇之子并肩而行? 第二十章 洞开的上层之门 少女跟在西泽尔并不算高大的身影之后,头越压越低,很明显,在众多人审视而猜测的目光中她相当不习惯,她在西泽尔身后低声说:“我有些后悔来到这里了,我其实最讨厌这种看似宏大,实则空洞的贵族社交。” 比起十个满肚子坏水的贵族,她更愿意同时面对十个完全兽化的半神。因为那些看似高贵强大的半神完全可以用手中的屠刀碾碎,可是那些贵族晦涩眼神之下的交锋也是同样激烈的战斗,只是这样的对决是以语言和修辞作为刀刃的。而对于最讨厌说废话直接亮武器的老猎人来说,他的语言之刃早就生锈已久。 “既然来了,就走不掉了。你终究要走出阴影,走入聚光灯下啊。”西泽尔在众多贵族狐疑的注视下却坦然地迈开大步走在前面,脸上带着习惯性的微笑,他头也不回,声音平静地说。 今天对于蓓尔嘉是一个相当关键的亮相之日,这将是她在翡冷翠上层圈子里的第一次现身,对于一个贵族来说,这样的“初次现身”至关重要,甚至很大程度上影响你之后在其他贵族眼中的风评和看法。但是蓓尔嘉其唯一的目的只是需要圣教国的众人知道,波利齐亚家族还有她这么一个成员而已,至于印象如何、评价如何,声名狼藉的西泽尔都不在乎,她会在乎? 蓓尔嘉跟在西泽尔身后行走的时候还有些好笑地注意到,这位面目清秀的贵公子时不时还和身边经过的几位容貌多为上品的贵族小姐眉目传情,而那些小姐大多却是用“冤家你怎么又勾搭上新姑娘了”这样的幽怨眼神瞪了一眼西泽尔,而且她们随后都用更显妒忌的眼神狠狠刺了一眼站在西泽尔身后的蓓尔嘉,似乎都会错了她的身份。 西泽尔却在“妹妹”面前一脸正直的模样,连看都没看那些小姐一眼,似乎根本不认识她们一般。 西泽尔闲庭信步地走到爱沙尼亚宫大门之前,对着门卫递出他手中印着诺顿家族家徽的花体请帖,门卫对他尊敬地鞠躬,负责登记来访者的书记员戴着花边眼镜扫了一眼被门卫递到面前的请帖,坐在门前的桌子边,手中的羽毛笔飞快地在纸上记录着: “波利齐亚家的西泽尔少爷,以及……嗯……”他为难地看向西泽尔身后一看就气质出尘的蓓尔嘉,蓓尔嘉只是静若处子地跟在西泽尔身后,却根本没有递出请帖的意思。 书记官推了推右眼的单边眼镜,心中念头转过无数。 要是普通来客,没有请帖自然要被门卫拦在门外,但是面前这位这可是站在波利齐亚家少爷身后的人,就算她是个乞丐只怕也得卖她个面子让她进去。如果冒失地去拦截,引起了西泽尔少爷的不满,最后吃苦头的只会是他自己,在两个庞大的家族之中,他只是个卑微得不能再卑微的仆从。而气质如此高贵脱俗的小姐,还是西泽尔殿下认识的朋友,怎么可能进入没有收到诺顿家族的请帖? 书记官只好有些尴尬地向西泽尔问道:“西泽尔少爷,请问您身后这位小姐是名号是……” “怎么?难道你觉得她没有资格进入薇薇安·诺顿这笑话一般的宴会?”西泽尔双手按在书记员的桌子上,冰冷的黑瞳里寒芒乍起。 “她……呃,这样天使一般的小姐当然有资格参加宴会了!只是,只要您仅仅提供给我一个名字就可以了,我,我记下来就行了!为了清查那群异教徒和潜藏的半神,最近圣教国里到处戒严,您也是知道的,我们也不容易啊!”书记员掏出手巾擦了擦头上的冷汗,面对众多贵族老爷都可以保持口齿伶俐的他却在这个不大的少年一眼之下说话结巴起来。 “蓓尔嘉·波利齐亚。”蓓尔嘉只是柔柔地说,刚说完她的心中就更加不快了,为什么她只是这么随便地说个名字都听着这么柔弱可怜的样子啊!蓓尔嘉撇开头,她的脸被有些歪的帽檐挡住,沉在阴暗里。 没有人注意到,只是这个少女只是稍微有了一点情绪波动,天边的月光就明亮了一丝,月光刺破天空中的浅云照耀在灯火辉煌的爱沙尼亚宫上,而少女单薄的身形在皎洁的月光下多了一丝不真实的梦幻感,但是蓓尔嘉随后闭眼深呼吸几次,这些微弱的光辉又消散于无形。 蓓尔嘉现在无时无刻都在努力用意志控制自己的力量,初生的她只能对体内无时无刻都在汹涌的血气和月华压制再压制,只要她的情绪稍微有些失控,她体内神明的气息只要泄露出稍微一丝,只怕在她一眼之下这里就根本不会再有诺顿家族的华贵晚宴了。 这里毫无疑问会瞬间引爆一场神圣灾难,这些平日里谈吐优雅的贵族会像她刚刚苏醒后遇到的那位倒霉的女仆一样陷入兽化,而再高贵神圣的人在兽化之后和纯粹的野兽也不会有太多区别,如果上百人同时兽化,而且还是圣教国内最高层的年轻一代,那造成的后果绝对是无可挽回的灾难和足以震动整个圣教国的轩然大波。 教皇在蓓尔嘉出行之前也不只一次叮嘱过,她对于自己的气息和力量一定要用尽一切努力地压制再压制,不能泄露出一点,而她古神真身的身份也最好对包括西泽尔在内的所有人保密,蓓尔嘉“月神”的身份就算在教皇背后的“组织”里,也只有寥寥数人知道,如果不是真正值得相信的人,绝对不能透露任何关于她的真实身份的秘密。 蓓尔嘉刚刚苏醒时那暴走的月光其实就已经足够惊动沉睡在圣骸殿之下的弥赛亚阁下了,幸亏最近弥赛亚阁下最近似乎“沉睡”的程度很深,要不然新生的蓓尔嘉的故事只怕在一开始就会走向完结。对于新生的幼年神族,潜在的竞争对手一旦被自己察觉,古神弥赛亚绝不会有任何怜悯存在。 “波利齐亚?”书记官像是被一道闪电当头劈中,是什么时候,波利齐亚家族又多了一位容颜绝世的千金了?这对于人丁稀薄的波利齐亚家族简直是一件天大的大事啊。 “如果又是一位新的波利齐亚,诺顿家族的晚宴当然热情欢迎您的到来,只是……为什么我从未听说过您的存在?”书记官疑惑不解地说着,近十几年从未听过那位热心政治和宗教的教皇有任何花边新闻,为什么会毫无征兆地冒出这么大一个女儿? 但是既然西泽尔在这里,书记官也不好再继续追究了,他低头用那优美的花体字在登记册上写下蓓尔嘉的名字。 本来打算用那大的夸张的帽子遮住自己面容的蓓尔嘉却意外地发现,这位莫名地自来熟的“哥哥”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顾忌地把她那用来挡住他人探寻目光的女士帽扶正,又像一个“关爱妹妹的哥哥”一般替她系好胸前那显得有些凌乱的白色布带。 西泽尔转身用他那沉静的黑瞳深深地看着那面白如纸的书记员一字一句地说着: “她是我的亲生妹妹,也是我的父亲亲口承认的波利齐亚家族第三女!你给我听清楚了!”西泽尔的声音骤然拔高,他用利剑一般的目光以一种俯瞰般的姿态看着在场的所有人: “从今夜之后,蓓尔嘉·波利齐亚的名字会传遍整个拜伦维斯!” 蓓尔嘉却对于这少年“关爱妹妹”的表示没有丝毫反应,她只是低着头,微微皱起秀眉。 现在是在公共场合,对于西泽尔出格的“亲近”举动蓓尔嘉也只能咬牙忍了,毕竟明面上自己还是他的妹妹,而且是亲的。 但是这小子似乎还真的把自己当成一个对于人事丝毫不懂、懵懂无知的妹妹了?!这狂妄自大的小子是不是需要自己找个机会来现身说法,教教他该怎么做人?怎么去尊重长辈?或者说……怎么尊重神灵? 蓓尔嘉冷笑,目光中的不啻稍纵即逝。 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料理你小子。 一头璀璨银发的少女和一头深邃黑发的少年并肩前行。少年昂首挺胸,颇为得意的样子,每一步踏出都如同一只昂然的幼狮,而少女却神情淡漠,对一切漠不关心,在那朦胧的月光中一步步灵动而缥缈。 他们根本不像是现实中应该存在的人,倒像是从哪幅宗教壁画之中走出。 红衣的门卫们对这对荒诞的兄妹弯腰行礼,将爱沙尼亚宫那满是浮雕和纹饰的华丽大门缓缓打开。那门后,光芒明亮得有些刺眼,觥筹交错,人影穿梭,光怪陆离,谈笑声和戏谑声此起彼伏,三队轮换的奏乐队醇厚的大提琴声和流水般的钢琴声交相呼映。 翡冷翠最上层的贵族圈子,向蓓尔嘉从容洞开。 第二十一章 “无趣”的晚宴 爱沙尼亚宫庞大华贵的中央大厅呈现一个匀称的T字形,这个T中较长的那一竖三角状的穹顶两侧有又窄又高的彩色玻璃窗户,几乎和支撑天花板的圆柱顶部持平。天花板十分的高,让人有些难以分辨那些远在拱顶的装饰画的细节,但是蓓尔嘉跟在西泽尔身后边走边抬头打量,她可以确定那些装饰画最普遍的内容全部都是艺术气息极强的裸/体/人物画像,这里不愧是“最为推崇艺术”的诺顿家族的行宫。 穹顶之上的窗户为了通风大都是半开的,在中央大厅的每处都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夜晚清新空气的流动,但是蓓尔嘉惊讶地发现,两侧的烛火却在风中没有丝毫摇曳或者熄灭,仔细一看,才发现这里原来已经全部装上了连接地下血能网的电灯,只是做成类似古典油灯的模样。 自从血疗技术开发以来,神血在社会各层面都得到了充分运用。而永燃的葛萨顿最富有能量的神血经过培育增殖和稀释其实可以作为解离出电力的原材料,葛萨顿神血在各大国家之中作为能源材料被广泛使用,最近在圣都的地下架构起来的电网,终于在上层贵族之中也开始普及开来,而与电能相适应的各种炼金发明也在这个时代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出。 只是它们中的大部分还没有成熟。例如现在还因为过于颠簸和速度还比不上步行才没有普及的血质机车、最多不过能满足距离千米的两人进行对话的幽能电磁通讯器、发动三次就有可能自爆的内燃机……以及因为安全耐用已经被很多贵族和富人所接受的电灯。 蓓尔嘉和西泽尔走进大厅之时,大厅内已有上百人到场,蓓尔嘉随意一扫,按她以前猎人们聚会的习惯,如果在这间大厅中央摆出半圆形的餐桌,这里至少可以容纳超出现在五倍的人数,众多人可以围成一圈其乐融融地坐下大快朵颐。但是现在看来,恐怕她只能站着用餐了,因为大厅之内根本没有摆出一张椅子,而这里已经入场的人们都是三五成群地在长桌之间穿行闲聊,并没有人有丝毫怨言。 四周的厅壁装饰着花纹精美的挂毯、新摘的花环和在微风中被吹动的三角旗,三角旗上都是诺顿家族咬着利剑的龙头蓝色家徽。一张张长桌靠墙摆放,位于摇曳的旗子和挂毯下方,精美的盘碟摆在更加精美的桌布之上,食物和盘碟之间还有匠心独具的插花和冰雕,但是蓓尔嘉微微眯眼,失望地发现基本上很难找到什么令她兴奋的实质性的食物。贵族们更喜欢小口小口地进餐,那些大分量的实在食物在这种宴会向来无人问津。 “既然是晚宴,怎么全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吃都吃不饱。”蓓尔嘉在西泽尔身后小声抱怨着,她最讨厌这些贵族空讲排场,不顾实际的架子,既然是晚宴,那就要让人吃的开心玩得开心啊?摆出这么华丽的架势,只是给人心中空添不快。 西泽尔却根本不搭理她,只是用猎鹰寻觅猎物般的眼神打量着在场的所有人,不知道在观察什么。 “而且既没有轻松闲适的音乐,还四面漏风,我们难道真的要站着吃饭?”蓓尔嘉有些怀念当初猎人们毫不做作的聚会了,还在自顾自地抱怨着。 过去在艰苦的猎杀之后,猎人们往往没有任何架子和形象地绕着餐桌围成一团,喝得烂醉、吃到想吐,跟着游吟诗人清亮的鲁特琴一起鬼哭狼嚎般叫着那些粗俗的民谣,兴起了可以找个野外一群大老爷们并肩对着夜风撒尿。然后第二天在哪个阴暗的角落发现自己在一群打着喊、衣衫不整的大汉之中头脑昏沉的醒来,把那些古神、猎杀、死亡、黑夜全部忘得一干二净,这才叫宴会!这些自认优雅的贵族,在盖尔曼眼中其实跟装模作样的娘们没什么两样! 西泽尔只是转头,用他冰冷的黑色眼睛深深看着蓓尔嘉:“难道你以前从来没有参加过正式的贵族晚宴?我们当然得站着吃东西,在同一张桌子停留太久会显得失礼,因为晚宴的核心根本不是吃喝,是社交!在四下漏风的环境中我们更应该像风一般游走。” “听着真无趣。”蓓尔嘉撇了撇嘴。 “贵族就是这样无趣的生物,如果你没有力量把这一切都打破,那你就必须先试着融入它,”西泽尔嘲讽般地笑着:“看来你以前只参加过那些平民们那温馨醉人的晚宴,我从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亲爱妹妹。” “我那整日只知道装酷嘲讽别人的愚蠢哥哥,那你说说我们现在应该去做什么?”蓓尔嘉既然答应了参加这场晚宴,她只能耐着性子先听这个怎么看怎么欠揍的小子的话。毕竟盖尔曼在过去,真的是从来没有过一次参加这样的高规格贵族晚宴的记忆,他向来对这样的场合嗤之以鼻,就算有人邀请,也只会敬而远之。 但是现在的蓓尔嘉不一样,她既然决定了要接受蓓尔嘉·波利齐亚的这个身份作为伪装,同时为了不引起光之弥赛亚阁下和祂的忠实信徒们不必要的注意和警觉,蓓尔嘉必须以这个新身份在公开场合亮一次相。用于伪装的身份,如果根本没有任何人知道,那就根本不叫伪装,那只是叫自欺欺人。 再怎么不自在,蓓尔嘉也必须以这个新身份在翡冷翠的贵族圈子里留下一点印象。也是在西泽尔的提议和教皇的认同下,她才勉强同意参加这么一个令人不适的晚宴,诺顿家族的晚宴几乎会邀请翡冷翠所有贵族的高层圈子,在这里做优雅的第一次亮相,无疑是绝佳的选择。 但她只是恰逢其会。 “在大厅里装作从容淡定的模样转几圈,跟那些你根本不认识也不想认识的家伙认识一下打打招呼,随口恭维几句,聊聊一些没有营养的话题,我可不觉得你在一会的社交舞会上还能跳出精湛的舞步。你以为我们这高贵的晚宴还有什么内容?”西泽尔冷笑道:“别再把你的帽子扯歪了!” “这里的光太晃眼了。”蓓尔嘉其实相当不习惯这座大厅内的人造光,她觉得那些点燃的火烛其实更有宴会应有的气氛和暖意。这里的冷风和冷光,实在是很难让人产生舒适的感觉,反而带来遥不可及的疏离感。 “多看几眼就习惯了。好了,如果你不想独自一人面对那些盯着你那没多少分量的胸脯和那张漂亮的小脸都要看直了的贵族少爷们的围攻,就挽住我的胳膊,我们该走了。站在宴会入口指着人群说话同样失礼。”西泽尔对着蓓尔嘉伸出右手,蓓尔嘉迟疑了片刻,强忍着心中的不爽,把带着长手套的纤细左手搭在“哥哥”的手上。 见到“名花有主”,还是西泽尔这么一尊凶神,才让那些贵族的眼神都收敛了一些,他们的脑袋大都不自然地转向其他角度,可是蓓尔嘉知道,不少恶心的贵族眼角贪婪的余光还在她的身上游走,让她有种索性直接把这些人//兽化掉的冲动,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在被无意义的兽欲驱动啊。 蓓尔嘉发誓,这次之后,她再也不会参加任何这样无趣无味且吃不饱的贵族晚宴了!因为这实在是太无趣了。 第二十二章 偶遇弟子 波利齐亚兄妹心不在焉地穿过大厅,他们身后的其他宾客也陆续进场,蓓尔嘉一边尽量保持冷静和坚决地忍受着各种贵族或不怀好意或惊艳或好奇或探寻的目光,一边试着在人群中找到一些熟人。尽管现在的外貌大约不会有几个人认识,可是过往的盖尔曼还是在各种猎杀异端和凶兽的任务中结识了不少的贵族,比起和那些完全陌生的人交谈,她还是更喜欢和有所了解的熟人沟通,哪怕是有一点了解也足够。 可惜的是,她在各种衣着华丽的贵族之中暂时没有找到一个熟人,而西泽尔不断在她耳边回响的叮嘱更让她心中的忐忑有所加剧:“饮酒不加节制很失礼,但是看你的样子不像是能喝酒的;回避他人的搭话更是无法容忍的失礼行径,所以你最好让他们有自知之明地没有勇气向你搭话……” “喂!别盯着帅哥发呆,直勾勾地直视异性,尤其是带着暧昧暗示的失礼举动!这里的贵族们别看他们笑的好看,一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禽兽!”西泽尔突然看到蓓尔嘉瑰丽的大眼睛不顾他的警告仍旧死死地盯着一个角落,像是看到了某些不可思议的存在,那双银色的漂亮眼睛先是闪过惊讶,随后是惊喜。他只是有些不满地冷声说。 “我认识那人。”蓓尔嘉简单地解释说,看都懒得看一眼那个动不动就板着一张臭脸的“哥哥”,我看谁碍着你了?她心中越来越对这位又管得宽又自来熟又想得多的便宜哥哥有所不满了。 西泽尔神情不善地顺着蓓尔嘉的目光看向那个长桌的尽头的角落,却意外地看到一个有一袭淡金色华服又有一头灿烂金发的俊美青年正和一个穿着一袭鲜红华贵长裙的暗红色头发的绝美女子言笑晏晏地交谈,这位女子的衣着相当高贵,她的裙摆边缘都是华丽的小粒宝石作为装饰,光这一条灿烂的裙子,只怕就有上百颗上品宝石点缀。 这对男女之间的气氛相当融洽,青年正在随意地切着他面前盘子里的大明虾,他的眼睛在交流的时候并没有注视着他那高贵之极的女伴,只是有些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餐刀下被切开的虾子。他虽然是在切虾子,动作却严谨有序得像是在给这只蒸的烂熟的虾子做手术,刀叉精准地从虾子身体构造最薄弱的地方入手,却没有损害到这只大虾的任何一丝鲜美的嫩肉。 似乎是注意到蓓尔嘉别有深意的目光,他猛地抬起头,向蓓尔嘉的方向看去,脸上先是浮现一抹惊艳和动容,随后变成隐藏极深的思索和疑虑,最后金发青年只是友善地对蓓尔嘉点头笑笑,沉默着收回他的眼神。 西泽尔深黑色的瞳孔微微一缩,他有些不爽地说: “你的眼光还算不错,那可绝不是徒有其表的普通贵族。可惜你可没机会去和他勾搭上了。他的职业过于危险,而他的身份更是不祥。而站在他对面和他聊天的女人更是你根本无法与之竞争的存在,光看她左手中指那枚至少价值二十万金币的‘繁星戒指’,就能窥见她那高贵身份的只鳞片爪,你就算长得和弥赛亚的亲生女儿一样可爱,也没法和这只金币堆成的女暴龙争。” “哦?站在我们猎人议会的传奇‘圣剑’路德维希对面的那位美女是何方神圣?这小子才过了多少天,又钓上这么一条大鱼?”蓓尔嘉笑嘻嘻地看着不远处那位熟悉的弟子。在这里看到这位以前的蓓尔嘉一直“暗恋”的偶像,她曾经的亲传弟子路德维希实在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毕竟因为盖尔曼的“封圣仪式”,盖尔曼的四名弟子现在应该都身处圣都,以这小子爱凑热闹的性子,出现在这种高级社交场合一点都不奇怪。 而蓓尔嘉更加不意外地看到路德维希右手边不远处如同一座铁塔一般的大弟子“泰坦之山”罗纳尔正孤零零地半蹲在一张长桌前,罗纳尔和路德维希是挚友,经常相伴而行,他们同时出现在这种晚宴上,理所应当。 罗纳尔正毫不顾忌四周贵族投来的嫌弃目光伸手撕扯着一大块牛排一把塞进嘴里嘎吱嘎吱地咀嚼,动作大开大合就像是饿了太久的贫农,这样大分量的牛排在这种华而不实的晚宴中实在是太过少见,大部分贵族们只怕也不愿意自降身价去没有形象地啃食。蓓尔嘉很清楚对于大智若愚的罗纳尔,他向来最喜欢运用自己那富有欺骗性的外表让他人轻视自己,用刻意表现出来的粗俗举动藏拙,然后在必要的时刻锋芒乍露。是这名圣级猎人屡试不爽的招数。 “嗯?你认识路德维希?也对,印着他的头像的那些三流小说在这片大陆上流传的实在有太多太多,你知道也不奇怪。而他的对面,正是我们爱沙尼亚宫的女主人,有‘晨曦大公’和‘红龙女王’之称的诺顿家族现任大公,薇薇安·诺顿,”西泽尔脸上挂着玩味笑容地说:“看薇薇安那炽热而含蓄的眼神,他们的关系不一般啊,所以你就别再用你那失礼的眼神盯着他啦,小心我们尊贵的女大公醋坛子翻了。” “这个世界上,除了玛利亚和寒鸦,只怕没有路德维希攻不下来的女孩吧。”蓓尔嘉难得露出一抹坏笑,又把身边的西泽尔给看呆了。 蓓尔嘉其实有些可惜今晚玛利亚似乎没有前来参加晚宴,她可是记得以前玛利亚穿晚礼服,简直把她那两个师兄师弟甚至是盖尔曼这个师父的眼睛都看直了。现在想想,当初见到一袭亮红色晚礼服的玛利亚之后,又是两年过去了,大概如果没有必要,她永远不会穿那种束手束脚的正式礼服吧。 不过蓓尔嘉不会指望在这里看到寒鸦,那家伙虽然和玛利亚一样同为女性,却绝对不会出现在这种场合,因为寒鸦实在个性太孤僻了,要她说句话都是天大的难事,让她去抛头露面跳交际舞?做梦。 虽然她其实是个很善良很可爱的姑娘呢。 蓓尔嘉想着过去的温馨往事,看着难得出现在晚宴中的弟子们,目光慢慢温暖起来。现在她还能活着,她还能看到这些得意的弟子在享受和把握他们的生命,她还能看到这美丽残酷的世界在神的阴霾之下依旧能正常运作。这对于曾经心灰意冷只剩求死之心的她简直是太幸福的一件事了。 正在蓓尔嘉沉浸在往事之中,而西泽尔被蓓尔嘉脸上那甜蜜的笑容看得几乎大脑完全当机的时。蓓尔嘉和西泽尔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清晰而富有磁性的笑声: “我的天啊,我的西泽尔老弟!是哪阵风把您吹到这里来了?还有,您身边这位美丽如同月光的小姐又是何方神圣?” 蓓尔嘉和西泽尔同时转头,正巧看到一个浑身上下衣着如王公的年轻人领着一位面容清秀中带些稚嫩的金发少女向他们笑盈盈地走来。 因为根本不认识这两人,蓓尔嘉还是保持着一脸淡漠。而看到这位笑眯眯的年轻人,西泽尔的瞳孔却再次微微一缩,随后,他的脸上也绽放出一阵灿烂如太阳,可是在蓓尔嘉眼中毫无疑问是在装腔作势的假笑: “克伦威尔,真的是太久不见了啊!”西泽尔毫不见外地走上前去张开双臂,给这个有一头淡蓝色漂亮头发,整日眼睛总像是睡不醒地眯成一条缝的年轻人一个热烈的拥抱,这个面容平凡的年轻人也并未抗拒。 只是蓓尔嘉作为曾经阅人无数的老猎人,当然可以看出这两个笑得不能再假的年轻人之间弥漫着的是何等的敌意。 第二十三章 金雀花下的克伦威尔 蓓尔嘉在被西泽尔称为克伦威尔的年轻人拥抱时穿过西泽尔腋下的右手食指上看到了一枚精美的纯银戒指,戒指上用极度精细的雕工镌刻了一枚整个大陆几乎都家喻户晓的尊贵家徽。 金雀花,三大神圣家族之一,世俗王权中的最高代表,在神的血脉之外,就属这个至少在历史中出过二十位国王的金雀花家族最为高贵了。在两百年前的鼎盛时期,金雀花家族同时存世的三个国王几乎统治了当时已知世界地图版图的四分之三。而这位年轻人竟然有资格将家徽作为戒指佩戴在手上,他的身份尊贵的程度只怕不会逊色于西泽尔。 “蓓尔嘉,这位就是从小和我一起‘玩’大的好朋友,费雪大公的长子,十有八九就是金雀花家族的下一任家主,克伦威尔·图灵。”西泽尔对蓓尔嘉微笑着介绍。 “克伦威尔,这位是我们波利齐亚家族的第三位嫡系子女,不久前刚刚回归家族的蓓尔嘉·波利齐亚。”正在克伦威尔似乎别有用心地上下打量着西泽尔身后的蓓尔嘉的时候,西泽尔还是挂着有些生硬的礼节式微笑对克伦威尔介绍说。 蓓尔嘉犹豫了片刻,按照被西泽尔临时培训出的礼节十分不情愿地伸出手,克伦威尔似乎察觉到了蓓尔嘉的不情愿,善解人意地只是用嘴唇在蓓尔嘉带着丝绸手套的手背上蜻蜓点水: “幸会幸会,想不到波利齐亚家族竟然还有一位这样明月般光彩照人的女孩。”克伦威尔嘴上还是那种让人有些不爽甚至忌惮的笑意,可是在他捧起蓓尔嘉的手低头亲吻蓓尔嘉手背的一瞬间,蓓尔嘉感觉到他似乎把某些又冷又硬的事物不着痕迹地塞进了蓓尔嘉的手心,大概又是一枚戒指状的物品。 正在蓓尔嘉略感诧异之时,她的心头突然感应到了一阵心灵的波动之声在耳畔响起: “拜见月神阁下,这是‘组织’中的金雀花给您的见面礼,一个小时之后,请赏光抽空和我在二楼阳台外展开一个私人性质的会面,友情提示,不要带上您那位碍眼的哥哥,因为我怕我会忍不住一拳朝他的脸上揍过去。” 蓓尔嘉惊讶地抬头,却正好看到始终微眯着眼睛的克伦威尔毫不留恋地松开她的手,转头过去若无其事地和西泽尔展开了没有多大营养的寒暄,尽管看上去其乐融融,但是暗含敌意的语言之利刃已经在无声无息中展开交锋。 蓓尔嘉当然知道刚刚在耳边响起的声音是什么。 无形之欧顿的神谕力量,【灵魂回响】!无形之欧顿作为精神领域的古神,他的血系都拥有可以最大程度上掌控和利用精神与灵魂的力量,克伦威尔所在的金雀花家族,是当今存世的无形之欧顿最为直系的血脉。精神操控、意念移物、灵魂杀伐、感官紊乱都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他们当然掌握了这种悄无声息地释放灵魂波纹、将自我的想法在没有任何其他人察觉的情况下通过“回响”传入蓓尔嘉的耳侧的独门技巧。 教皇从未在蓓尔嘉面前真正详细地谈过他背后的那个“组织”,在蓓尔嘉追问的时候,他也只是含糊不清地说:“组织会在必要的时间出现在必要的地点,但是现在,组织的大部分成员都为了更长远的计划必须潜伏在海底,不过你不需要担心太多,组织是绝对站在你这一边的。” 蓓尔嘉当然不会真的对这个所谓的组织完全相信,一个根本不敢光明正大现身、连正式的名字都没有表明的组织,怎么可能是值得去相信的?而且在教皇的口中自己本应该是他们谋划的重中之重,但是她连知道这个庞大谋划全局的权力都没有,未免也太荒唐了吧?蓓尔嘉知道,所谓组织的谋划,所谓曾经的那个蓓尔嘉的牺牲,所谓现在她作为“月神”的重生,背后恐怕至少还有八九成的内容藏在暗中根本没有浮出水面。 但是蓓尔嘉清楚地记得教皇亲口承认过,圣教国最顶端三大神圣家族中的两个家族,都是组织的成员。现在克伦威尔主动向她现身示好,背后所表明的信息已经相当明确。毫无疑问,尊贵之极的金雀花家族,背后同样站着这个深不可测的组织! 蓓尔嘉确认现在根本没有人在注意她,她将来自克伦威尔之手藏在右手手心的那事物不着痕迹地藏入袖口之内,根据她手中的触感和来自古神那无处不在的精神触须的感应。这大概又是一枚金属质地的戒指,只是戒指之内,似乎存在某个用灵魂和血液共同作用才能触发的媒介,恐怕是一种制作工艺精湛之极的血质宝具,这样的宝具不论功效如何,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品。 只是现在身处公开场合,并不方便查看,她需要等候一个更加私密的时刻摸索一番这个克伦威尔强塞给自己的宝具。 而另一边,西泽尔和克伦威尔的聊天还在进行。 “您身边的这位小姐是……”西泽尔用他那富有魔力的黑瞳看向克伦威尔身后一直努力保持着优雅微笑、但是脸颊明明开始因为所有人对她自始至终的无视而微微抽搐的金发女孩,嗓音温醇地问。 “我是……”见尊贵的西泽尔少爷终于发觉自己的存在,这位金发小姐连忙凑上来热情地介绍自己,能够认识波利齐亚家族的少爷,这对于任何一个千金小姐都是莫大的殊荣。 “无视掉她吧,只是一个主动向我搭话,还专门把胸前领口拉低坦胸露//乳试图勾引我的三流家族次女,她叫什么名字,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装作感兴趣的模样和她聊几句,也只是一时兴起耍她玩而已。”克伦威尔却丝毫不给这位小姐面子地打断了她。 本以为今天能够有幸结识翡冷翠两位家世最为尊贵的贵公子的小姐脸部一下子涨的通红,刚刚想好的华美修辞全部卡在喉咙里,她的眼角快要被气出泪水。因为这样毫不掩饰的羞辱,她感到无地自容,压低了头,只能转身就在众人古怪的眼神中跑开。 “又是一个不自量力去搭理克伦威尔少爷的傻女孩。” “唉,每次宴会总会见到几个这样的天真姑娘。” “克伦威尔就是以捉弄这样的丑小鸭为乐吧。” “看她把领口拉得这么低,还以为谁会给她那没多少分量的乳//房多看一眼呢!” 在四周贵族们毫不留情的尖酸嘲讽和议论中,这个女孩感觉像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件件剥下她那精心装点的衣物露出出身平庸的那个羸弱女孩儿,她终于压抑不住哭声,失礼地快步跑开,脚下的高跟鞋还差点踩到自己的裙角摔倒,在大厅中央几个踉跄,却没有人对这个少女投来丝毫同情的眼神。 就算是在这样大型的贵族宴会之中,贵族们还是按照各自的家世在沉默中分出三六九等的,那些蚂蚁般的小家族成员想和在大陆上身为滔天巨擘的大家族嫡系搭上关系,就是自取其辱。这位不知名的少女既然有勇气做出这样的尝试,就必须更有勇气去承担这样的尝试之后造成的后果。每年的宴会,都不会缺乏这样供人取笑嘲讽的“小丑”。 第二十四章 冷漠的冰河、绽放的紫曜花 “你还是和以往一样的……生性凉薄呢。”西泽尔淡淡地说,混迹贵族圈子这么多年,他的心底当然也不会有多少无意义的同情心存在。 “毕竟在干涩无味的生活中,总需要多几个跳梁小丑添点乐子。”克伦威尔满不在乎地摊开手笑笑。看到一边的蓓尔嘉似乎有些同情地注视着那个少女远去的背影,他靠近一点低头笑嘻嘻地搭话: “蓓尔嘉妹妹不用对那样的货色施舍无谓的同情。我敢说她今晚回到家之后,绝对会对着她的家奴面孔狰狞地挥舞手中的鞭子,边打的时候还边会咒骂着我那音节优美、朗朗上口的名字。” “你向来都这样满怀恶意地推测他人?她说不定只是一个向往更好的生活的纯洁女孩呢。”蓓尔嘉对克伦威尔此人因为组织本身就根本不存在的好感更是在这一句话之间跌落到了负值,平民出身的她当然知道那些身处底层的人们每日是过着怎样艰辛到朝不保夕的生活,一年到头能吃到黑面包就是最大的幸福。而这场宴会中随处陈列的一个青瓷花瓶,放在平民手中恐怕就足够典当成一整年全家十几口人的生活费。 “我刚刚和她故作亲昵地牵手的时候,已经在她的心中下了一个精神印记,大家有没有兴趣现在听听图个乐子?”克伦威尔举起一个雕花的酒杯,他轻佻地说着,眯成一条缝的眼睛更闪烁着玩味的光芒,他手中酒杯里暗红如血的葡萄酒荡漾出这整个爱沙尼亚宫的光怪陆离、灯火辉煌。 “有趣,我最喜欢把这些内心扭曲的变态那看上去精致装点的表壳给一层层剥得一干二净了。”西泽尔饶有兴趣地鼓起掌来表示赞同,又转头对着目光极冷的蓓尔嘉用说教的语气低声说:“我善良的妹妹,你以后更要多去学学识人啊。什么人真正配得上你昂贵的同情,什么人只配你去把他丢进粪坑再跟着吐上一口痰。这都是我们贵族的学问啊。” 克伦威尔突然睁开他一直眯起的眼睛,那双眼里竟然没有眼白,完全是一片让人毛骨悚然的混沌,混沌中沸腾着焦灼的精神力量,克伦威尔嘴里嘶嘶沙沙地念诵起至今无人能懂的欧顿的低语,在现在的蓓尔嘉耳中却清楚如同雷鸣。 “那弥漫于无形的虚空之中却又无处不在的欧顿啊,把你的眼借给我的眼,把你的印记变成我的印记,把你的声音传达成为我的声音……” 克伦威尔屈指对着手中荡漾的酒杯微微一弹,酒杯自己鸣颤起来,酒杯之内,鲜红如血的葡萄酒沸腾翻滚起来,一圈圈的波纹中,一张扭曲狰狞的黑色面容在精神的力量引导之下从酒杯底部浮现,竟然和那个刚刚还笑的纯良无害的金发少女的面容一般无二,刚刚那个少女愤怒而绝望的声音如同雷鸣般咆哮在觥筹交错的宴会之上: “这杀千刀的克伦威尔!这该被魔鬼撕扯成无数片的西泽尔!还有这装清纯的婊子蓓尔嘉!你们算什么东西?你们是什么玩意?你们除了那个高贵的身世还有什么?你们凭什么把我的痛苦作为你们的笑料?你们就是一群带着面具的魔鬼!你们扒光了我的衣服还要往我的身上泼粪!” 似乎是为了确保每个人都听到,克伦威尔还面不改色地把这声音放了两遍。 喧闹的宴会寂静了片刻,那个还埋着头哭泣正要挤出人群离开这个让她伤心的宴会的女孩僵住了身子,她缓缓抬起头,瞪大了满是泪珠的漂亮眼珠,她脸上的妆被鼻涕和眼珠模糊成一团浆糊,她不敢相信地听着着这突兀地环绕在整个晚宴的声音。 “这杀千刀的克伦威尔!这该被魔鬼撕扯成无数片的西泽尔!”她颤抖着身躯干笑起来,用寻求帮助的眼神看向身边的人群,想在一个人的眼中看到一丁点的怜悯和支持,可是贵族们却都只是若无其事地远离着狼狈不堪的她。 “这不是我!”她压低了声音说着,声音嘶哑。 “还有这装清纯的婊子蓓尔嘉!你们算什么东西?你们是什么玩意?你们除了那个高贵的身世还有什么?”她长裙下的双腿颤抖起来,现在的她竟然一步都走不出来,她刚刚才被自己压抑下去的泪水现在像是决堤的大坝一般开始汹涌。 “不是我!”她半跪在地,捂着脸疯子一般高声尖叫,她已经彻底崩溃了。 “你们凭什么把我的痛苦作为你们的笑料?你们就是一群带着面具的魔鬼!你们扒光了我的衣服还要往我的身上泼粪!” 少女像是已经彻底绝望,可是她的嘴里还在一次又一次地念着“不是我”,她倒在地上,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她知道。今后她在翡冷翠的贵族圈子里,只怕是彻底毁掉了,她的丑事会在一晚上传遍整个翡冷翠的上流社会。从今以后,没有人会再对她投来任何一个善意的眼神,她会成为一个耻辱柱上的笑话,以后的贵族长辈会用她的例子去警告那些后辈“做人当有自知之明”。 而人们只是用看好戏的眼神围观这位可怜的女孩,并没有任何一个人上前对她哪怕施舍一丝一毫的同情。 “自作孽,不可活。”西泽尔看着少女的凄惨模样,莫名有些感同身受,想到了他自己从处境。但他只是摇头叹道。 而克伦威尔只是戏谑地看着那个到现在还没有机会说出自己的名字的少女,举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并没有对她的“精湛表演”有任何表示。 做的有些过分了吧?蓓尔嘉觉得自己的心有些发凉,她虽然知道翡冷翠上层贵族的社会是一片冷漠的冰河,可是她根本没有想到,会冷漠到这种地步。谁的心里不会有一丝阴暗面?利用神血的力量,就这样毫不留情面地把人心底的黑暗赤裸裸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这简直是比杀了她还要残忍的做法啊! 有些时候,从人格上击垮一个人比从肉体上杀死一个人更为可怕。 蓓尔嘉再一次见证了翡冷翠的贵族世家究竟残酷冷漠到什么地步,这些看上去温文尔雅的贵族面前,有的时候,哪怕只是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个动作,可能你的一辈子就毁掉了。而站在洞悉人心的金雀花家族的嫡系成员面前,或许你连你的内心都不能冒起一个错误的念头。 因为凡人的心灵在无形之欧顿的凝视下,没有任何秘密存在。 两名诺顿家族的护卫司空见惯地走上前来,就要把这位“破坏和谐友好的宴会社交气氛”的少女给拖出去的时候,人们突然看到一个穿着一身灰色粗布修士袍、和周围锦衣华服的贵族们相比格格不入的年轻人从人群中大步走向少女,他的步伐不急不慢,他的眼中还闪烁着深沉的悲悯。 护卫们愣了愣,随后不约而同地退开对于年轻人的举动保持默许,因为他们都看到了年轻人胸前别着的家徽,作为诺顿家族的护卫,这样在翡冷翠必须的眼光当然需要有。 绚烂绽放的紫曜花,这在整个世界只能代表一个家族。 罗桐柴尔德,“离神最近的紫曜花”,三大神圣家族之中在宗教领域的最高代言者,教皇身后的阴影,千年不朽的罗桐柴尔德。 “不是我!”少女抬头看向向她走来的年轻人,这个衣着普通的年轻人之前她从未认真打量过一眼,可是现在她却像即将溺死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尖声对着年轻人说。 穿着修士袍的紫发年轻人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轻轻走到尸体般半跪在地的少女身边,他弯腰蹲在少女的身边,伸出手轻轻抹去哭得完全没有一点贵族形象的少女的脸颊上的泪水,年轻人淡紫色的眼眸中流淌着温暖如火的光,他轻声说: “我知道不是你,当然不是你。那在咆哮着的,只是每个人内心深处都存在的魔鬼啊。” 英俊但是丝毫不显得张扬和刺眼的年轻人用双手搀扶起好像还没有从这一切中反应过来的少女,他张开双臂将少女揽在怀里,像是在安慰女儿的父亲一般轻轻地拍着少女的背。少女在年轻人的怀中像是一个找到父亲的孩子一般嚎啕大哭,眼泪和鼻涕流在年轻人一尘不染的灰袍上,年轻人却没有丝毫嫌弃的表情,年轻人的脸在四周冰冷的灯光之中只是深切而凝重的平静。 圣徒般的平静。 年轻人看向站在众多围观的贵族之后脸上犹自挂着冷笑的克伦威尔,认真地说: “克伦威尔,我以一个最真诚的朋友的身份建议你,你最好现在就给这位被你伤及灵魂的女孩用最真诚的语气鞠躬道歉。” 年轻人那种平静却又不容置疑的声音清楚地环绕在整个宴会之上,更刺入克伦威尔的耳朵里: “把人内心深处的恶魔释放出来这样的事,一点都不好玩啊。” 第二十五章 蓓尔嘉的“新朋友” “啊呀啊呀,好麻烦啊……”克伦威尔面对着这个灰袍的年轻人严肃而沉静的注视,却只是毫不在意地轻松笑着,他眯成一条缝的眼闪烁着寒冷的光。 “现在才觉得麻烦,那你当初就不要大费周章的以玩弄人心为乐啊。”修士般的年轻人似乎是非常看不惯克伦威尔这样玩世不恭的态度,不满地皱眉说。 “我是说,我怎么就惹上你这个全翡冷翠都数一数二麻烦的人呢?奥古斯丁·罗桐柴尔德,你在我眼中,简直像是一只绕着狗屎嗡嗡叫的苍蝇一样碍眼啊。”克伦威尔冷笑道,他像一把未出鞘的剑,悠然地穿过宴会中退散开来的层层人群,不急不缓地向被他称为奥古斯丁的年轻人走去。 “你的意思是,你自己就是一坨狗屎吗?和你这么一坨屎相比,我这只又能飞又能叫的苍蝇还真是挺幸福的。”奥古斯丁淡淡反讽回去,他分明看上去沉静得像个圣徒,却可以用这样最平静的神色说出最粗俗的语言,克伦威尔的古怪形容似乎根本无法触怒这个城府深沉的年轻人。 “哈哈哈,不愧是奥古斯丁,瞬间理会了我的意思!我就是一坨狗屎啊,我向四周的一切人传播我那腥臭的气息,我渴望让这些自命清高、自诩高贵、自作自受的人全部被我溅上一脸屎!让他们想到我的名字,看到我的人就恶心畏惧得想吐啊!”克伦威尔毫不顾忌地哈哈大笑,他清朗的笑声环绕在整个中央大厅里,他看着面无表情的奥古斯丁,眼中的光冷厉如刀,可是他仍然笑嘻嘻地说:“你真是太合我的胃口了啊。” “你让我恶心。”奥古斯丁冷声说,他安抚着怀中的少女,他的拥抱尽管温暖却丝毫不带情欲的味道,他的身体离这个已经快要平静下来的女孩的胸口和其它敏感部位始终保持着一个安全但并不疏远的距离。 奥古斯丁却有些失望地注意到,怀中的少女似乎不再是之前那副崩溃的模样,她现在又恢复了正常,而且正试着用自己的敏感部位向他贴去,女孩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似乎想要引起他的同情,让奥古斯丁皱了皱眉。 意识到自己已经引起了翡冷翠两大最高的贵公子之间的冲突,这个愚蠢的女人又开始兴奋了?难道你还指望着通过我们的冲突真正在翡冷翠上层扬名?奥古斯丁越来越后悔为这个真的不识时务的少女出头了。 得意就忘形的女人,根本不配被人施舍怜悯。 “你让我非常地兴奋啊。”克伦威尔在奥古斯丁厌恶的眼神中却毫无自知之明地笑着走上前来,他步伐轻盈稳健地站在奥古斯丁和他怀中的少女身前,少女看到克伦威尔走进,像是一只受惊的猫一般躲在奥古斯丁并不算十分高大的身体之后,我见犹怜,她的手似乎想要摸向奥古斯丁的手,可是那只手被奥古斯丁轻描淡写地挡开。 “我们这位可爱的小姐,您是叫露西·诺兰吧?来自北约克郡的商人世家诺兰家族,这是您第一次参加翡冷翠的上层贵族晚宴,令尊对您有非常高的期望,他希望您能在此结实几个身份高贵的上层人士。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当然更希望您在这里找到他的女婿吧?如果能嫁给一个翡冷翠的上层贵族攀上高枝,对于一个商人起身的家族,这可能是最快地打开翡冷翠那对外绝对封闭的市场的方式啊。”克伦威尔眉飞色舞地侃侃而谈,却在寥寥几语之间几乎把这位和他并没有说过几句话的女孩的底细全部说了出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缩在奥古斯丁身后的少女像是见鬼了一般问道,这个看上去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克伦威尔竟然早在不知不觉间就洞察了她的一切,亏她还指望着给克伦威尔留下一个“优雅而迷人”的第一印象啊。 “所有身处翡冷翠的稍有身份的贵族的家世和简历,全部都在我的脑子里,毕竟我可是在金雀花下长大的人啊,”克伦威尔低笑着用手指敲了敲他的脑袋,他像一只狐狸一般注视着在他眼中似乎没有任何秘密的少女:“我其实对您是没有任何恶意的。我只是想用一种比较令人印象深刻的方式,向您展示我们翡冷翠贵族最原生态的本质啊!每一朵成功的社交花,都需要经历几次这样的凄风冷雨的打击才能绽放得更鲜艳!” “这个虚荣的家伙,又在卖弄他的学识和人脉了。”一直双手搭在胸前以看戏的心态坐山观虎斗的西泽尔却在人群的边缘冷漠地评论道,就在他转头对着蓓尔嘉刚刚所在的方向正想又发出一段议论来教授这个妹妹在翡冷翠作为一个贵族所必需的“风度和智慧”的时候…… 他却发现蓓尔嘉已经不知何时已经悄悄溜走了,根本没有呆在他身边陪他围观这一切! 西泽尔在人群中焦急地寻找着这个第一次进入贵族社交圈子的“妹妹”,他其实相当担心懵懂无知的蓓尔嘉在这样“危险”的晚宴被克伦威尔这样“危险”的家伙用花言巧语骗蒙骗和欺凌啊。 那么“天真可爱”的妹妹,真的有可能被哪个心理变态的贵族吃到骨头都不剩…… 然而他在四周聚集的人群之中也没有找到蓓尔嘉,反倒是有几个贵族小姐发现他在打量她们还给自己回了几个风情万种的媚眼。最后,他终于在宴会最边缘的一张长桌边上找到了蓓尔嘉的纤细背影。 她正站在一大盘无人问津的三层蛋糕前用小刀动作轻快地切着蛋糕,边切边把奶油蛋糕塞进她精致的小嘴里,还和她身边的两个似乎是新结实的朋友们正在进行着愉快自然地交流。 在她右手边正用肉嘟嘟地双手抱着刚刚被蓓尔嘉切下的一大块蛋糕啃得满脸都是奶油的是一个如小花猫般的可爱小女孩,她看着不过十一二岁,有一头没有杂色的深灰色头发,可那一双眼睛澄澈得像是天空一般,却是和奥古斯丁类似的一片幽暗的紫色。西泽尔相当毒辣的眼神一眼就看出,这个穿着一身仿佛来自平民社会的灰白布裙的小女孩,在眉眼之间竟然依稀和正在与克伦威尔对峙的奥古斯丁有几分相似。 似乎是感觉到西泽尔正在观察她,这个有着鬼神一般的直觉的小女孩猛地转过头,那双清澈但是似乎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和西泽尔的深邃黑瞳对上,她的娃娃脸上绽开一个毫无心机的笑容,反倒是西泽尔有些尴尬地把头挪开。毕竟他刚刚自己才说过:“在晚宴上直视异性太久是相当失礼的行为”,就算是这样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女孩这个礼节也一样适用。 西泽尔目光闪烁之间心中的思考却从未停下。外貌和瞳色既然如此接近,在这样的晚宴上出现纯粹的巧合的几率实在是太小了,那么很有可能。这个小女孩和那位出身罗桐柴尔德家族、据说有“神启之智慧”的奥古斯丁·罗桐柴尔德有血缘关系。再根据她外表展现出的年龄和奥古斯丁的岁数,那么这个女孩和奥古斯丁之间的关系有可能就与西泽尔和蓓尔嘉之间的关系相似。 应该是兄妹。 而小女孩和蓓尔嘉的对面弓着身子蹲伏着的那一个如铁塔般的大汉,更是让西泽尔心中暗自震惊。这个大汉正大口咬着手中的半截烤乳猪的肉腿,吃的满脸都是肥油,他蹲在那里仍然让人想到一直蜷缩的熊,他边咬着猪腿,边和蓓尔嘉聊得相当开心,不时还发出几声低沉的豪爽笑声。 整个贵族晚宴之上,有这样的体型的巨汉当然只有一人,那位刚刚被封圣的老猎人的头号得意大弟子,据说可以徒手撕裂古老者半神的圣级猎人——“泰坦之山”罗纳尔。作为猎人中极为高等的圣级,还是圣徒盖尔曼的亲传弟子,看上去粗鲁平庸之极的他对于在场的很多贵族恐怕都是遥不可及、只能仰视的存在。 似乎出身贫贱、只是第一次参加这种级数的晚宴的蓓尔嘉,如何能与这两个人产生交集?他们又是怎么才能围着这样一张桌子言笑晏晏地聊得这么开心? ヾ(´∀`o)+ 第二十六章 英诺森·罗桐柴尔德 西泽尔满怀着疑虑和不解缓缓向蓓尔嘉走去,走向远离正在唇枪舌剑的论战之中的克伦威尔和奥古斯丁的方向,这两个人就算闹得天花乱坠,西泽尔其实也没有多大兴趣。毕竟这里是翡冷翠,这样的场面,每分每秒都可能在各种或正式或阴暗的角落里上演过无数次,贵族的肚子里永远有外人根本无法想象的九曲十八弯,西泽尔对于这样的勾心斗角,只是感觉到了无趣和麻烦。 “姐姐,那就是你口中的哥哥吗?他走过来了!长得还很帅呢!就是眼神有点冷!”在蓓尔嘉身边的小女孩却在西泽尔向他们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就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她拉着正在动作熟练从容地分割蛋糕的蓓尔嘉的袖口指着西泽尔,像是一个正在向姐姐撒娇的小妹妹。 “什么哥哥啊,就是个自以为是的小屁孩罢了。”蓓尔嘉却没好气地说:“才多大点的人,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以前我要是见到这样的少爷。见一个打一个,见十个揍一打。” “这样说自己的哥哥,有些不好吧。”对面的罗纳尔憨厚地笑着说。 “你们还不知道,其实我今天,才正式认识这个‘哥哥’。”蓓尔嘉眯起眼微笑,用手半遮住小嘴,压低了声音像是要对两个新朋友说出一个秘密似得。 “什么?难道是这样……我可以帮你摆平他的。”罗纳尔声音一冷,看向西泽尔的眼神就有些不善了:“这个世道,有些人确实比野兽还要可怕呢。” 在翡冷翠,贵族以“干妹妹”“义女”这样的形式收养长相出色的平民女子这样的事情并不是特例,暗地里究竟是要做些什么大家都心照不宣。这更像是贵族用自己的权柄和财富为自己的风流披上一层“绅士”的肮脏外壳,罗纳尔对于这些贵族的腌臜事也有所耳闻。毕竟这在翡冷翠贵族之中都是半公开的小秘密了。 “什么啊,你还是这样有心机呢,没你想的那么可怕啦,他其实本质上并不算坏……”蓓尔嘉为罗纳尔这样在一个转眼之间产生的脑洞和联想失声笑了出来:“我们在法律上,可是亲生兄妹呢。” “‘还是这样’?我们以前认识吗?”罗纳尔却又深深地打量起来蓓尔嘉,那眼神看得蓓尔嘉心底一阵发虚。 “我是在传说里听过你的名声啦,什么大智若愚的猎人圣者罗纳尔这样的名号之类的。”蓓尔嘉在罗纳尔那洞察人心的目光下不自然地挪开目光。就算是对她的弟子,她现在幼年古神的身份恐怕还是不能就这样随便地暴露啊,初生的古神,就应该有好好掩藏和保护自己的自觉,知道她的真身的人,越少越好。 “诺,吃蛋糕吗?”转头正巧看到神情不善的西泽尔已经大步走到自己身后,蓓尔嘉心中念头一动,装作若无其事地用叉子叉起一块被她割下的蛋糕,毫不见外地递给西泽尔。只是这一块蛋糕未免小的有点过分寒酸了,甚至一点奶油和沾着果酱的水果肉都不沾,和她递给身边的小女孩的那一大块沾满上等奶油的蛋糕截然不同,可见蓓尔嘉多么“偏心”。 本来酝酿了满腹的幽怨言辞,正打算好好训斥一番蓓尔嘉应该用“怎样严肃和认真的态度对待这人生中的第一次晚宴和亮相”的西泽尔看到自己那天使一般的妹妹怀着这样“单纯而善意”地递给他这么一块经过“精心分割”的蛋糕,西泽尔觉得他一直自以为冷若坚冰的心简直暖得要化了。 西泽尔用手接过这一块蛋糕,狼吞虎咽地吃光了这人生中“妹妹送给哥哥的第一份礼物”,西泽尔嘴里还嚼着蛋糕,含糊不清地说着:“甜的有些发腻了……唔……这样的蛋糕你不该多吃的,容易发胖。” “你信不信整个世界的人都胖成猪了我也不会胖?”蓓尔嘉白了西泽尔一眼:“甜食算是我为数不多的爱好了,我可不想因为健康不健康这样无聊的理由,就放弃这个爱好。” 甜食!竟然也是甜食!对面的罗纳尔却瞳孔又是一缩。他当然记得,以前的老猎人盖尔曼,在各种精美食物中却是少有的偏爱甜食,各种奶酪、蛋糕、水果和甜点都是这位老猎人在猎杀之余最为钟爱的零食,而老师的水果沙拉,做的更是一绝。这个可笑爱好和那个在外人眼中残忍狠戾的老师应有的行事风格截然不同,也仅仅局限在他那几个得意弟子和亲密战友之间有所了解。毕竟盖尔曼可不愿意就在街上随便找几个外人和他共进晚餐啊。 “姐姐,你的哥哥也很可爱呢!因诺森看他的眼神,不是坏人。”蓓尔嘉右侧的小女孩呆呆地笑着说,她的声音柔软悦耳,也像是某种最上等的乐器在鸣奏。 “可……爱?”刚刚咽下蛋糕的西泽尔脸微微一沉,差点把蛋糕又给吐出来,从小到大,可是头一次有人用这样的词形容他啊!这个词简直是让他男人的尊严荡然无存。可是当他看向那个始终用毫无心机的笑容面对他的漂亮小姑娘,又根本不好在这种场合发作,对一个没长大的小女孩发火,这也太没有作为一个贵族的涵养了吧? “小哥哥,我是因诺森·罗桐柴尔德,上面那个正在和克伦威尔那只臭狐狸明争暗斗的呆子就是我的表哥,”布裙子的可爱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跳到西泽尔的身前,对他落落大方地伸出自己稚嫩的小手,只是她口中还特意加上的“小”字却让西泽尔心中更加不爽了,他马上就要成年了好吧?一点都不小。 英诺森却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西泽尔的不满,她那一对水润的大眼睛古灵精怪地转着:“我就是跟着表哥来这里蹭吃蹭喝的!因为我听说诺顿家的大厨相当高明呢!” “西泽尔·波利齐亚。”西泽尔也不好拒绝一个小女孩天真的示好,而且这个小女孩的身份果然还不出他的预料真的就是三大神圣家族之中罗桐柴尔德家族的嫡系,他也伸出手来和小女孩象征性地握了握,小女孩的手柔软而温暖,像是一块暖玉。 “噗!”他们握住的手里却传来什么东西被挤压的声音,已经察觉到有问题的西泽尔立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握手的一瞬间就在自己的手心里溅射开来,黏黏的,湿湿的,有点恶心。 西泽尔低头一看,只看到满手都是草莓果酱,果酱甚至还溅到他一尘不染的衣袖上。向来有洁癖的他脸色霎时又变得阴沉得吓人。 这熊孩子真是欠管教! “当当当当!惊喜!”英诺森示威般地在西泽尔的面前晃着她袖子里藏着的草莓果酱小瓶,开心地绕着西泽尔小跑着转圈又抬腿跳出几个零碎的滑稽舞步。 “她愿意对你恶作剧,其实代表她喜欢你,把你当成朋友看的,”一直背对着西泽尔,用刀悠然地叉起被割成十几块的巨大蛋糕上的樱桃塞进红润的小嘴的蓓尔嘉浅笑着轻声说:“这小妮子刚刚也想往我脸上画猫脸来着。” 既然妹妹都发话了,西泽尔当然不能和这个小姑娘无伤大雅的恶作剧计较,西泽尔只是忍着不适从怀中掏出他的手帕,用劲地把其实并没有沾上多少果酱的手翻来覆去地擦了五六遍,只是已经脏了的袖口恐怕暂时是擦不干净了。 (ーー゛) 第二十七章 友谊万岁!敬这虚幻的繁荣。 “嘿嘿,小英诺森愿意对你恶作剧,那我罗纳尔也交你这个朋友,想必你也知道我是谁。就是那个人称‘泰坦之山’的傻大个。”一直蹲在对面的桌子前闷声吃肉的罗纳尔终于抬起头来用正眼看了一眼西泽尔,他笑得毫无心机,就像路边随处可以看到的一个憨厚农夫。 “能够认识罗纳尔先生,非常荣幸,不知道家妹是如何能够结识您的,如果她有所冒犯,我先代她向您道歉。”西泽尔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句,罗纳尔在盖尔曼的四大弟子之中却隐约有人称之为“智慧第一”,面对这样大智若愚的人物,他可不敢随便炫耀自己那小聪明。在翡冷翠成长了十几年,聪明人都知道应该有自知之明,什么人能惹,什么人该惹,什么人人该敬而远之,全都是学问。 “我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你要是把我当成是个朋友,就跟我干一杯,喝了这杯酒,以后哪里见到都是朋友!至于我如何认识她的?答案很简单,我喜欢吃肉,她也喜欢吃甜食;我讨厌宴会上叽叽歪歪,她也讨厌这些贵族的虚情假意;最后,我们在这一张桌子的两侧有幸相遇,那自然就是命运的指引,我们当然可以当朋友。”罗纳尔对着西泽尔举起一大杯维基玛冠军,实诚地笑道。 “说得好!罗纳尔先生相比那些故作高雅的贵族,是灵魂上真正的贵族!”西泽尔见到罗纳尔如此说话,自然也顺势毫不做作地抄起一大杯葡萄酒对罗纳尔举杯致敬。 “这才是爷们该有的风范!让那些娘们般的贵族去勾心斗角吧!”西泽尔却没有料到,就在罗纳尔和西泽尔要碰杯的时候,蓓尔嘉也大大咧咧地起身,端起一大杯装满啤酒的马克杯,也举杯笑道。 “友谊万岁!”一边的英诺森尽管似乎并不懂罗纳尔究竟在说些什么,但是她只是开心地欢笑,也对着正要碰杯的三人举起一小杯橙汁,可是她因为手太短,够不到桌子上正要碰杯的三人,哭笑不得的蓓尔嘉索性用右手把她抱在怀里举高,让她也能和另外三人碰杯。 “当!”四人干净利落地碰杯,然后同时仰头一饮而尽。 “哈!痛快!”罗纳尔对着天打了一个响嗝。 “咳咳咳咳……”从未一口喝光过这么大杯的美酒,就算只是葡萄酒,西泽尔也不小心把自己给呛到了,面色通红地捂着嘴低咳几声。 “喂喂喂,你也太弱了吧,看你之前还和我好为人师地讲了那么多礼仪规矩,想不到这么一杯酒你就不行了?”灌完一大马克杯的烈酒依然面不改色的蓓尔嘉忍俊不禁,扶着西泽尔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心中又想到了第一次喝酒的路德维希,当年在猎人学院,路德维希喝了一口啤酒就开始醉醺醺地唱低俗小曲耍酒疯,把玛利亚的脸都听得通红,最后只好用洛阳的刀柄把这疯疯癫癫的小师弟给敲晕。现在路德维希却是万千少女心中的明星级猎人了,当然千杯不醉呢。 “你……你还好意思说我……”西泽尔有气无力地说着,要不是蓓尔嘉扶住他,真的差点就站不稳了。 “哟,蓓尔嘉姐姐你也没有成年吧?怎么能这样大杯喝男人的酒?”英诺森嗔怪地打趣。 “西泽尔你可是教皇的儿子,以后要应付的应酬只会多不会少,这样的酒量可是远远不及格呢,你们贵族,不是说要练出就算已经烂醉如泥依然能保持风度和涵养的境界吗?”罗纳尔看着似乎随时会倒下的西泽尔,笑得更开心了,他又用古怪的眼神打量着和没事人一样的蓓尔嘉:“蓓尔嘉你的酒量虽好,作为一个女孩还是不要太贪杯了。你现在在我们面前可以这样放开,可是面对有些以‘交朋友’为名却居心不良的人,最好还是多点防范之心啊,很多人最喜欢往酒一类的东西里加些额外的‘调料’。” “哼,能骗到本大——小姐,那算他们的本事。他们想要迷倒我,再过个一千年吧!”蓓尔嘉得意洋洋地笑着。 “话说……嗝儿……你们不在乎那边的热闹吗?那可是罗桐柴尔德和金雀花的传人在针锋相对啊,一年一度难以一见的大新闻。”西泽尔用手撑着桌子,又打了个嗝,他又大拇指指了指还在用尖锐的语言像骑士一般攻防的两位神圣家族大少爷。 “像是在围观斗鸡。可是我只喜欢吃鸡。”罗纳尔轻描淡写地说。 “我表哥就是个认死理的犟牛,听他吵架,一点都不好玩的,我平时听得够多了。”英诺森苦着脸摇头。 “听他们在那扯淡我就头昏,”蓓尔嘉冷笑,手中却继续行云流水地把被分成匀称的八块的大蛋糕又像是在做手术一样分成更多块,她下刀极准,每一块蛋糕在她的手下都被分成几乎完全相同的扇形,而这一切却都落进了罗纳尔的眼里。 蓓尔嘉转头问英诺森:“话说啊,你表哥真的是在可怜那个小女孩吗?” “不是他可怜,是我觉得这女孩很可怜啊。满怀着希望走进翡冷翠的社交场,其实她也没有做错什么,就被突然而来的恶意折腾到这幅模样。我哥哥本来不想管的,是我让他去出头的。他很听我的话的。”英诺森大眼睛里都是怜悯和同情。 “这个世界上比她惨的人多了去了,她只是幸运地被你看到引起了你的同情。要是世界上每一个社交失利的少女都要你表哥这种级别的人去拯救,那你表哥真的要忙死。”西泽尔晃着手中名的酒杯昏昏沉沉地说着。 “还能有人更惨?我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比在晚宴上把人格和尊严都丢光更可怕的事了。”小姑娘一脸天真地说。 “易子而食,父女相残,君臣相杀……听说过么?”蓓尔嘉随口抛出几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词,她的眼神突然晦暗起来,像是朦胧的月光:“比起那些混乱年代的黑暗故事,现在这光辉灿烂的社交场上的喜怒哀乐又能算得了什么呢?没有最惨,只有更惨,大庭广众之下丢个人又如何?至少命还在她手上啊,她还是有万贯家财啊,她还有机会寻个好夫家嫁了啊。据我所知,很多人连被其他人同情的机会都没有,就悄无声息地在彻底的绝望中死去呢。” “听着……好可怕啊……”英诺森只是听到那几个词脸色就变得不好了,她声音发颤地说着,泪水开始在大眼眶里打转。 “在二十年前的第三次异端战役中,这些事确实都是司空见惯的。大饥荒、瘟疫、战乱、邪神,兽化、神圣灾难……那个时代的人们可看不到任何未来的希望,这些和平年代出生的孩子可永远想不到过去的岁月有多么残酷。”罗纳尔对蓓尔嘉的观点表示赞同,不过看到快要哭出来的英诺森,他有点无奈地对蓓尔嘉说:“不过你对一个才多大的孩子讲这些沉重的事情,真的好吗?” “唉,讲着讲着我想到其他事情去了。反正……咳咳,”蓓尔嘉清了清嗓子以示严肃,抬起手又叉起一颗樱桃塞进泫然欲泣的英诺森的小嘴里堵住她的哭声:“这些自认为高人一等的贵族、他们的那些华丽的辞藻和唇枪舌剑在我眼中就是小姑娘般的无病呻/吟。古神唱歌都比他们好听,那些神虽然都会带来毁灭和绝望,可是祂们的歌声,那可都阐释的是世界的终极真实啊,在那样的真实面前,现在的这些虚幻的繁荣也只会像泡沫一般泯灭掉。” “哦?你听过古神的声音?”罗纳尔却抬起头微醺地问。 “额……在梦中听过,祂们唱歌其实还很好听的。”蓓尔嘉又干笑了几声,早知道就能离这小子有多远就躲多远了,他绝对意识到不对了吧?为什么自己不知不觉就说了这么多?果然酒就是打开心防最快的钥匙吧? “在梦中展开灵视?你已经展开输血仪式了?按照圣约,不是应该只有成年人才能接受输血吗?你为什么现在就拥有了这样高级别甚至直接和神本身有关的灵视?”罗纳尔向来半睁的眼睛突然睁开,这位巨汉的双眼竟然呈现一种诡异的深绿色,象征着他体内纯度极高、和老师盖尔曼一脉相承的古老者血液。 这话我没法接。蓓尔嘉低下头不好和这位锋芒乍露的圣级猎人对视,她的心中开始飞快组织语言,却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罗纳尔的质询。站在身边昏昏沉沉的西泽尔这个时候似乎也没有意识到两人对话之中暗藏的东西,还在撑着桌子为不吐出刚刚下咽的食物和酒水保持风度而努力。 “大家快看,那边好像又出事了呢!”似乎是觉得气氛突然不对,倒是好不容易没有哭出声来的英诺森跳出来给蓓尔嘉解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转移话题,但是转移的手法有些过分生硬了。眼圈还有些红的她突然挂上一副天真无邪的笑脸指着突然产传来一阵骚动的人群:“哈哈哈!克伦威尔认怂了!” 四人转头看过去的时候,正巧看到人群中央克伦威尔似笑非笑地握起那位好像是叫露西的商人家族的少女的右手低头行吻手礼,克伦威尔真诚地注视着少女不安而畏缩的双眼: “这位可爱的露西小姐,在下克伦威尔·图灵,我为我先前的冒失举动向您做出诚挚的道歉,滥用欧顿之力确实可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以后如果您有什么需要,欢迎来金雀花的谢伊公馆找我,我一定会用我的行动向您表示最深切的歉意。” 而就在旁边的奥古斯丁只是低头用手掐了掐皱起的眉心,转过头根本懒得看克伦威尔那要多假有多假的“真挚表态”,他有些焦急地在人群中寻人,那些被他清澈而坚定的目光扫过的小姐们大都羞涩地低下了头,他却在这些一个比一个娇艳的贵族美人身上目光没有丝毫停驻。 良久他的目光也和西泽尔一样转到宴会人群边缘的那张长桌之上,终于找到那个熟悉的娇小身影。 只是看到英诺森身边的西泽尔兄妹和对面低头喝酒的罗纳尔,奥古斯丁只能沉下头有些无奈地低声自言自语道: “又在给我添麻烦啊。” (* ̄rǒ ̄) 第二十八章 咆哮的薇薇安 “啪啪啪……”正在克伦威尔和奥古斯丁之间尖锐的语言交锋似乎即将以克伦威尔服软,向被他所捉弄的少女道歉为结局告终的时候,人群之后又传来一阵清亮的鼓掌声,人们顺着掌声看去,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地看到了一个绝美的红裙女子笑盈盈地走来,她的身后,则是一个同样挂着和善微笑对周围的人群点头示意的金发俊美青年。 参加这场宴会的人,当然不会不认识这两位的身份——第一位毫无疑问是这场盛大宴会的举办人,诺顿家族的薇薇安大公,血统高贵身份更加尊贵的她毫无疑问是位最上等的美人,她的妆容精致,带些绯红的眼影妩媚而柔和。而女大公身后的自然是之前一直在和薇薇安聊天的圣级猎人“圣剑”路德维希,这名猎人就算摘下他那把无坚不摧的月光圣剑,仅仅单论相貌在翡冷翠众多贵族中也是绝对的美男子。 “真是精彩,太精彩了!好久没有看这么好玩的戏了,喂喂,我说你俩可以去演一出翡冷翠版的《唐吉坷德》了!克伦威尔你演银月骑士,奥古斯丁你就是唐吉坷德,你们为了养牛的一位粗壮村姑,在旋转的大风车下展开宿命的决斗,怎么样,绝赞吧?”薇薇安笑嘻嘻地说,她左手中指之上整个圣教国有名的繁星戒指真的在灯光之下闪烁着如同星空一般的迷醉光辉,更衬得她光彩照人。在整个宴会,薇薇安的美貌只怕也只是比跟在西泽尔身后那个始终身份未知的神秘女孩稍逊一筹。 “不愧是薇薇安大公,随口一提就编出一出绝妙的好戏,如果我身边的奥古斯丁老弟没有意见的话,我是非常有兴趣和他在翡冷翠荣耀剧院里出演这么一出《新编唐吉坷德》,如果有薇薇安大公当编剧,再有我们两位来当主演,只怕绝对可以在翡冷翠爆红。”克伦威尔却像是根本听不出薇薇安话中暗含的讽刺,反而做出十分感兴趣的模样。 “我可不会演戏,我最讨厌演戏。”奥古斯丁却不识趣地摇头道:“我更讨厌演戏演得太假的人。” “我倒是很喜欢会演戏的人呢,特别是那些演得太入戏,根本忘记自己在演戏的人,他们简直是在用自己的一生去演戏啊。”薇薇安笑容转冷。 “诺顿大公……既然他们已经和解了,就没必要再横生枝节了吧。”路德维希哪会听不出这些话中薇薇安压抑的怒火和不满。 “横生枝节?哼,就许他们在本大公的晚宴上勾心斗角、玩弄人心、唇枪舌剑,就不准我来杀杀他们的跋扈威风?”薇薇安大步上前,气场却丝毫不比两位翡冷翠最上流的公子弱上一分一毫,让人想起怒放的蔷薇,尽管满是荆棘,却分外娇艳。 “你们是不是忘了这里是哪里?这里可是我诺顿家族的爱沙尼亚宫!本小姐,不,大公,今天邀请满城的贵族来此,可不是来看你们在这里装腔作势、明争暗斗的!玩,就是要好好玩,吃,就是要好好吃。整天肚子里闲着没事给我弄那么多弯弯肠子有什么意思?你们活着不累吗?外面那座满城都是面具的鬼地方你们玩得还不开心?还要把我这其乐融融的宴会折腾的乌烟瘴气?!”薇薇安清脆却饱含怒气的声音响彻整个中央大厅,她绯红的双瞳嗔怒之中如火燃烧。 “实在是太过抱歉了,我只是图一时的乐趣,万万没有想到竟然冒犯了薇薇安大公您。”克伦威尔还在微笑,可是他的嘴角已经有些不自然的颤抖,他的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低下头似乎不敢和愤怒的薇薇安那双暗红的炽热眼睛对视。 奥古斯丁却仍然没有任何动容,始终保持着沉默。 “还有你!就是你!”薇薇安怒火还没消,气冲冲地大步走到一直被奥古斯丁护在身后的露西·诺兰小姐身前,指着面色又一次变得煞白、心情在一个晚上经过数次大起大落的露西小姐的鼻子尖声骂道:“真是个让人生厌的骚蹄子!你好不容易有机会参加我的宴会,你就安安心心社交喝酒不行啊?听听音乐跳跳舞打打牌多愉快?你动那么多歪心思做什么?肚子里没几斤几两,却整天想着满世界乱窜,不当个跳梁小丑走独木桥摔得头破血流你不开心是吧?两位神圣家族的少爷为你争风吃醋你心里其实非常爽是吧?那现在你心里爽不爽?信不信我以后让你更爽?” 在场所有人都为尊贵的薇薇安大公那“率真而自然”的说话风格感到汗颜和震惊,知道薇薇安平日最讨厌贵族之间的虚伪和装腔作势,可是实在没想到她会毫不留情地把话说到这种地步,很多人心中都不约而同地浮现起这么一个词,然而绝对没有人有胆量把它说出来: 泼妇骂街。 偌大的华贵大厅之内寂静的针落可闻,只有薇薇安那富有穿透力的声音回响。薇薇安身后的路德维希本来打算苦笑着上前去劝架,可是想到薇薇安现在正在气头上,也不敢前去触她的霉头。 作为私下被称为“间歇性烈性炸弹”和“喷火的红龙”的薇薇安小姐,在盛怒的时候,可是会无差别对任何人开火的。 “我今天在这里把话放下了,我薇薇安的地盘上,再也不会有这个臭女人的一席之地,任何场合看到这个名叫露西·诺兰的浪蹄子,任何隶属于诺顿家族的家臣、卫兵乃至于奴隶都必须给我把她撵出去!”正在气头上的薇薇安随口又丢出一个重磅炸弹。 露西·诺兰小姐倒吸一口凉气,一口气没上来,直接被薇薇安这一句话给吓得晕了过去,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冒出另一个奥古斯丁为她出头了,两名卫兵二话不说像拖着一条野狗一般把这个昏迷的少女给拖了出去。 放眼全全翡冷翠,有资格和本钱同这位历史上最年轻的女大公正面抗衡的,也不过双手之数,这全是年轻一代的晚宴上当然不会有人敢违逆她的意思。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少女是真的完了,在翡冷翠的贵族圈子上如果只是出了一次丑丢了次人,以后还有机会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可是薇薇安这一句话抛下去,这可怜的女孩只怕在三分之二片大陆上都没有容身之地了。要知道薇薇安的诺顿家族的“地盘”,几乎可以说垄断了整个圣教国的航海业、大半个神血工业、四分之一的服务业以及数不清的各种杂项产业,几乎大街上的每一个人的每日的日常生活都离不开诺顿家族这只极度庞大的怪兽。 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对这个少女彻底关上了它的大门,对于一个个体乃至她身后那个可怜的家族可能造成的后果绝对是毁灭性的。 “你们两个也是!还站在这里发什么愣!你们的父母或许我招惹不起,可是现在你们在我眼中也不算多大块料。别的不说,反正从今以后,我薇薇安的晚宴再也不会欢迎你们两个坏气氛的家伙了!现在就给我滚!”薇薇安转过头去,长长吐出一口气,似乎怒火稍有平息,可是嘴中的话仍旧不留丝毫情面。 “什么……可是……”克伦威尔难得出现错愕的神情,他欲言又止,可是目光不自然地往蓓尔嘉的方向扫了一眼,他还有“约会”啊。 “没有什么可是,就现在,立马给我——滚!”薇薇安像是一位不容置疑的女皇一般说,又是五六名诺顿家族的持剑护卫走了过来,薇薇安扭头冷声说:“还是你们仗着体内那沸腾的神血,有兴趣和我诺顿家族的神眷者切磋一下呢?” “我的表妹也在这里,我得带她一起走。”奥古斯丁没有任何反驳,只是平静地向蓓尔嘉那边四人所在的长桌走去。 “我也有朋友在那边,我得先和他们告别一声。”克伦威尔也只能苦笑着跟在奥古斯丁的身后,也向那张一直在之前的争端中被晚宴里的几乎所有人忽视的长桌。 “五分钟,再有多的,我就只好强制驱逐你们了。”薇薇安只是简单地张开五指。 “我表哥要走了,看来我得先行一步了!”本来坐在长桌上正啃着一个红豆馅饼的英诺森苦着脸从长桌上跳下,向她的表哥跑去,抱住她的表哥有些消瘦的腰际,可怜兮兮地说: “表哥,对不起。”她眨巴着水灵的眼睛,泪水又自然而然地在她眼眶中打转。她似乎能相当熟练地能使用“女人的眼泪”这样足够让任何男人心动的武器,铁石心肠的西泽尔都觉得我见犹怜,何况是奥古斯丁这个关爱表妹的大哥。 “没事没事,薇薇安看我不顺眼很久了,只是借个机会把我撵出去而已。”奥古斯丁只是笑呵呵地拍拍英诺森的小脑袋,毫不在意地笑着说。 他随后向长桌边上的三人拱手示意:“谢谢三位在我无暇顾及的时候照顾家妹,她在家中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却在这个无趣的晚宴上能有幸认识你们几位,是我和她共同的荣幸。” “西泽尔先生,久仰大名,今日初见,以后我们或许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奥古斯丁对西泽尔点头微笑。 “我哪有什么大名,不过是恶名罢了。”西泽尔回以有些拘谨的笑:“我当然很乐意交您这样的朋友。” “泰坦之山阁下,神恩大广场上一见如故,想不到今天竟然会在这样的场合下重逢。”奥古斯丁对罗纳尔微微颔首。 “我看你很顺眼,以后请你喝酒。”罗纳尔却眼睛都没有抬,淡淡地说,可是全圣教国能让他说出“很顺眼”三个字的也没几个人。 “这位,想必就是西泽尔先生那位一直默默无闻的妹妹了,我真的是从未想到过世上还会有美丽至此的女子啊……”奥古斯丁由衷的恭维还没说完,就被身后终于忍不住他磨磨唧唧的克伦威尔神色不善地打断: “喂喂,你还有完没完啊?我们只有五分钟啊!你已经滔滔不绝地说了三分钟了!” “啊……抱歉,我只是……”奥古斯丁话还没说完,再一次被克伦威尔打断: “她叫蓓尔嘉·波利齐亚,根据她在门口的登记册上登记的,今年十六岁,未婚,刚刚被波利齐亚家族摆上门面初次现身。我告诉你的够多了吧?” 奥古斯丁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有些拘谨的蓓尔嘉,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波利齐亚家族的蓓尔嘉小姐么?我记住了。” 蓓尔嘉的嘴只是微微张了张,向来不擅长社交的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奥古斯丁,最后索性保持高冷不说话了,对奥古斯丁浅笑着点了点头,或许有些失礼,但是蓓尔嘉哪会管这么多。 奥古斯丁也不在乎蓓尔嘉的失礼与否,没有再继续寒暄和废话,抱起手边的英诺森直接二话不说大步走向晚宴T字形大厅的大门。 而克伦威尔只是漫不经心地扫了在场的三人一眼,没有和任何其他人打招呼,他懒洋洋地说:“我也没什么别的可说,时间因为前面那个啰嗦的家伙也所剩无几了。我只是对蓓尔嘉小姐有一句话要留下,” 克伦威尔认真地看向蓓尔嘉,咬字清晰地说:“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 话一说完,还没等在场的人有任何反应,克伦威尔已经小跑着追上奥古斯丁,跟奥古斯丁不像是对手倒像是两个损友般并肩走了出去。 蓓尔嘉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她一直藏在袖口里,还没有找到机会私下打量一番的那枚来自克伦威尔的戒指状“礼物”,在他的口中,这是“组织”中的金雀花送给自己的珍贵礼物啊。 蓓尔嘉却听到身边本来正在面无表情地割着半生不熟的牛排的西泽尔,突然咔擦一声把那雕花的金属叉子在餐盘上给戳断了,少年刚刚还因为喝酒有些红润的脸一下子又阴沉得像即将要爆发的火山。 两名贵公子离开,刚刚还其乐融融的晚宴又沉入死一般的寂静,那本来还在演奏着欢快乐曲的奏鸣乐队似乎也察觉到气氛不对,把音乐也停了下来。 “都看着我做什么?”薇薇安神色不善地眉头一挑,手向众人如指点江山的女皇或者音乐会上挥舞指挥棒的指挥家一般挥动:“音乐,给我起来,气氛,给我起来!别一个个冷着脸像群僵尸啊,放开肚子吃,放开身心去玩儿!” 整个宴会在薇薇安大公一声命令之下又喧闹起来,人们逃一般四散开来,开始干笑着寻找话题,或者索性低头用食物塞满自己的嘴里,或者在乐队戛然而止又突兀而起的轻快音乐声下装出一副陶醉的模样欣赏跳动的音符。 “噗!”蓓尔嘉没有搭理神情越来越不善的西泽尔,倒是被这古怪的场景给逗笑了。 这哪里像是翡冷翠最上层贵族的宴会啊,这简直就是被薇薇安这位“女皇大人”当牧羊人拿着鞭子抽赶的一群绵羊啊! (○` 3′○) 第二十九章 她所畏惧的 “我怎么不知道,你和克伦威尔这家伙还有过什么约定存在?”西泽尔本来难得有点胃口,想到克伦威尔那张狐狸脸上虚伪的笑容肚子里就一点胃口都没有了,他才警告过自己的妹妹要小心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贵族,怎么这些贵族中最令他忌惮的克伦威尔就在西泽尔层层保护下还是和妹妹搭上了线? 难道是……无形之欧顿的精神力量?西泽尔几个眼神闪烁之间,竟然就快猜到了部分真相。对于这位精神之神的力量,真是防不胜防啊。 “没有你想的那么夸张,他是不敢对我有什么想法的。我只是觉得他背后的家族有一些事情必须要对我讲清楚。”蓓尔嘉不能和西泽尔说的太明白,毕竟这也是关于她的真实身份和暗中谋划这一切的“组织”的事情。 “就算你是一个波利齐亚,你觉得你这样一个初入社交场的小姑娘,他克伦威尔背后那代表大半个世界的王权的金雀花能有对你有什么图谋?”西泽尔却根本不可能相信蓓尔嘉那含糊的解释,他眼睛一转:“还是说,你和父亲其实还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这里是公共场合,我们不方便谈这些吧。不过你确实需要知道,我可远远不止是‘你的妹妹’这样简单的身份而已。”蓓尔嘉注意到对面一言不发的罗纳尔,强壮的猎人尽管表面上没有什么表示,可是她敢确定这个心细如发的大汉绝对把他们的对话一点不漏地听完了。 “我确实对蓓尔嘉小姐暗地里还有什么身份相当敢兴趣呢,”注意到兄妹俩的目光都停驻在他的身上,罗纳尔洒脱地摊开手笑笑:“不过不愿意让我听到就算了吧,需要我回避吗?” “这样……”“最好”两个字还没说出西泽尔的嘴,西泽尔就听到了一个让他背后汗毛倒竖的甜腻声音: “西~泽~尔~”所有人顺着这个相当有辨识度和活力的声音看去,正好看到一脸灿烂而令人心醉的笑容的“红龙女王”薇薇安·诺顿大步向西泽尔走来,在脸色大变的西泽尔要起身跑路之前就从后面张开双臂抱住西泽尔的脑袋,西泽尔的后脑就在所有贵族都要惊掉眼珠的眼神中埋在诺顿家族的女大公相当有料且曲线优美的胸脯之间。 而西泽尔的表情却相当的别扭、羞涩甚至有一丝……畏惧? 女大公身后,一脸哭笑不得的路德维希轻叹一声跟了过来,看到女大公出格的举动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而看到就坐在西泽尔身侧的蓓尔嘉,他的眼神却微微一暗,冷厉如剑的光芒一闪而逝。 “我亲爱的西泽尔弟弟,难得赏光参加一次我的宴会,为什么不来找姐姐玩啊?要不是克伦威尔这只臭狐狸在这里闹事,姐姐还发现不了一直东躲西藏的你呢!”将西泽尔揽在怀里、刚刚还是一只漫天喷火的女暴龙的薇薇安现在眼中却媚意如丝,笑盈盈地对着怀中满脸通红的西泽尔吐气如兰。 “我怕了你。”西泽尔苦着脸说:“大姐你注意一下影响好么,现在大厅里至少一半人在看着我们啊。” “他们爱看就看呗,我胸前这几两肉,反正他们眼睛看穿了都吃不到!西泽尔弟弟你想看我倒是没有意见呢,咱们俩从小玩到大,以前什么事没做过?洗过澡、睡过觉、上过树、打过架、还暴打过那个现在还在叽叽歪歪的克伦威尔的小屁股。以前姐姐可记得你每天早上起来就趴在姐姐胸前舍不得起来啊!现在怎么对姐姐这么冷淡?”薇薇安幽怨地说,她看似漫不经心的吐出嘴里的话却让蓓尔嘉心中泛起无数波澜,天呐,这些贵族小时候都过的什么荒诞日子啊。 蓓尔嘉想起她还是盖尔曼时那无味的渔村童年,那可是一年到头看不到几个像样的女人,少年的他可是沦落到就连村门口那体重恐怕接近两百斤的粗壮少妇对着大海伸个懒腰都能让血气方刚的他眼睛看直的地步啊。这个该死的西泽尔,究竟是在什么样的温柔乡里长大的啊! “姐姐,现在您可是圣教国内权力最高的三位神圣大公之一,我只是波利齐亚家族一个声名狼藉的次子,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我们现在说出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在有心人眼中都是有意义的啊!”脑后那柔软温暖的触感让西泽尔脸红心跳,他却挣不开薇薇安那温暖却意外有力的拥抱。 “更何况,好像我的姐夫还在这里看着呢。”西泽尔对一直挂着彬彬有礼的微笑站在一边没有任何表示的路德维希投以抱歉的眼神,罗纳尔始终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闷头吃肉,就连蓓尔嘉都识趣地向一边挪开两个位子不打扰他们“亲热”。 “姐夫……”薇薇安的脸上难得泛起一阵通红,她恶狠狠地掐了西泽尔的脸蛋一下,咬牙切齿地说:“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呢,再说了……” 薇薇安终于放开了如释重负的西泽尔,白了一眼始终一言不发的路德维希:“喂,玩剑的,我和我好久不见的弟弟‘亲热’一下,你有意见么?” “当然没有。”路德维希斩钉截铁地摇头表态:“我相当认同薇薇安小姐和西泽尔兄弟之间纯粹的姐弟之情。” “看,他都不在乎,你纠结个什么啊!”薇薇安又把西泽尔的脑袋强行掰过来,又是揉又是捏西泽尔的脸,还把西泽尔的脸扯成各种奇形怪状,可是西泽尔却只是闷声忍受不敢有任何反抗。 薇薇安的脸距离西泽尔的脸不过只有十厘米不到的距离,她笑意盈盈地看着西泽尔有些消瘦而苍白的面容:“哟,我的弟弟又变帅了呢,不过……你什么时候是成年人了?我记得你三个月之前才过完十七岁生日吧?” “我马上就成年了。”西泽尔恶狠狠地说。 “呵!还不是毛都没长全的小屁孩!”薇薇安转过身撇了撇嘴,双手插在胸前,这才像是又意外又惊喜地看见了坐在不远处已经开始对付起几个红润酥脆的蛋挞、保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的蓓尔嘉,她夸张地说道: “哟哟哟!我那一直不解风情的弟弟终于情窦初开了吗?你身边这位美到简直让翡冷翠所有精心打扮的贵族小姐都成了陪衬的小美女又是何方神圣?” 蓓尔嘉突然发觉无数双眼睛因为薇薇安一句话全部汇聚到自己身上,她呆呆地抬起头,左看看右看看,良久才确认大家是在看自己,连忙一脸窘迫地低下头。 以前的盖尔曼最不擅长言辞,就算已经年过六十,但只要站在人数众多的大兴场合一旦被众多人注视,还是容易怯场。毕竟猎人的本职只是对异端挥舞屠刀罢了,所以他也因为自己的性格缺陷尽量避免在任何工作之外“无关紧要”的场合露面,就算实在避不开,他也只是站在暗处保持沉默和高冷,让最擅长社交的路德维希代为出面。 其他人大多以为这位声名赫赫的老猎人只是谦虚低调,除了他的四位弟子,少有人知道这个老猎人只是害怕在公开场合说话和引起令他不适的关注罢了。盖尔曼眼中,人情猛于虎。 “哎呀哎呀,真是可爱的小妹妹啊,她还会害羞呢!”薇薇安笑盈盈地起哄,这位女大公一下子把注意力从西泽尔身上转移到一直希望保持低调的蓓尔嘉身上,在西泽尔意外有些幸灾乐祸的眼神中,薇薇安上前把一直自顾自吃蛋糕的蓓尔嘉强行拉过身子,还同她行了一个亲密的碰脸礼,她在蓓尔嘉耳侧发出的笑声清亮,她看蓓尔嘉的眼神简直是在看什么珍惜动物一样,还不时上下动手动脚。 薇薇安朝蓓尔嘉火力全开,完全是姐姐在见弟媳妇的语气: “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和西泽尔认识多久了?你们之间到哪一步了?西泽尔对你有没有太……粗暴啊?要是被欺负了就和姐姐我说啊,姐姐以后罩着你,西泽尔再牛得上天,见到我也要服软!” 蓓尔嘉嘴角抽搐,本来只是想在晚宴上走个过场,怎么碰到的人一个比一个棘手?眼前这位传说中脾气火爆如巨龙的女大公,怎么现在就和街边的大妈一样八卦啊? “薇薇安阁下……您猜错了,我是西泽尔的妹妹,我叫……”蓓尔嘉扶额无奈地解释道。 “蓓尔嘉·波利齐亚,对不对?”薇薇安似笑非笑地说。 “诶?”蓓尔嘉愣了愣,这位素未谋面的女大公是怎么知道刚刚继承这个名字的自己的? “哈哈哈,你这呆呆的表情真是可爱啊!我当然早就从劳伦斯叔叔嘴里知道你的存在了哦!关于西泽尔还有一个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妹妹’这样的事,我可是最先知道的几个人之一啊。”薇薇安捂着肚子爽朗地笑起来,可是作为幼年古神的直觉告诉蓓尔嘉,眼前这位笑得丝毫不像做伪的女大公心底,其实一点笑意都没有。 在确认她的名字的一瞬间,蓓尔嘉就听得到薇薇安的心跳在剧烈地加快,她微笑的嘴角还在微微颤抖,刚刚由衷的笑容现在变成了矫饰的假笑。这证明她的心中其实对自己相当紧张甚至忌惮。 而面无表情的路德维希和放下手中的肉块的罗纳尔目光也同时锐利起来,他们在薇薇安笑出声的一刹那,猎人的直觉就让他们意识到薇薇安笑意盈盈的外表之下,别有用心。 “薇薇安姐姐,既然您已经知道了我的存在,为什么还敢开这样的玩笑?”蓓尔嘉柔柔地说,她重重地咬了“姐姐”两个字,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尊称“大公”或者“阁下”。 可是薇薇安可以清楚地看见这个少女眼中其实荡漾着海潮一般的月光,她明明只是静若处子地站在桌前漫不经心地咬着手中的蛋挞,可是薇薇安在那一瞬间感觉她其实正坐在云端向凡间冷冷的俯瞰,生杀兴亡尽在一手之间。 蓓尔嘉听到薇薇安倒咽了一口口水的声音,她正在害怕。 第三十章 他所渴望的 “可以请两位猎人先生先回避一下吗?”薇薇安用不容置疑和无懈可击的笑容对两位静默地矗立一边似乎只要稍有异变就会立刻出手的猎人说。 路德维希和罗纳尔用古怪的眼神对视一眼,没有任何多余的质询和疑问,同时二话不说地起身离席,蓓尔嘉这才意识到。薇薇安邀请这两位强大无匹的圣级猎人入席,很有可能就是为了应付某些“突发情况”。 而“突发情况”,恐怕很大程度上就是指自己。对于自己的两位弟子的实力,蓓尔嘉其实非常清楚的,要是真的爆发死战,那对于她会相当棘手,而且她怎么可能忍心对自己心爱的弟子下死手?薇薇安的这场宴会,其实一开始就是专门为了自己准备的“鸿门宴”?而且这个局一开始就把自己的心态、实力全部算计进去了。 但是现在,薇薇安好像已经初步确认了自己暂时是“无害”的? “西泽尔其实是个很善良可爱的孩子,”薇薇安不回答蓓尔嘉那半开玩笑半质疑的问题,却自顾自地展开了另一个话题。在她已经知道蓓尔嘉的“真身”的情况下还能用这样平静的语气说话,已经证明了她远远超出常人的胆识了:“他小的时候简直是个天真纯粹到让我心疼的孩子,他舍不得碾死一只蚂蚁、他会为窗前死去的麻雀流泪、他会在战争爆发的时候为整个世界在神面前哭着祈祷、他也会每年雷打不动的在他那位永远不会被记录下名字的母亲的墓碑前献上一朵新摘的野花……” “姐……”西泽尔脸上浮现一抹窘迫,他实在弄不明白刚刚还在大大咧咧开玩笑的薇薇安大姐怎么就突兀地开始对蓓尔嘉讲起自己小时候那些陈年旧事了,这要是继续讲下去,只怕自己在蓓尔嘉心中那“高大可靠”的兄长形象就要毁掉了,他可知道自己有一箩筐的丑事都在这位大姐姐肚子里装着啊。 可是他欲言又止,因为薇薇安就在他要说话打断的时候,用相当严肃的眼神把他的话堵回肚子里,他很少看见薇薇安大姐有这样严肃的眼神。上一次看到的时候,记得好像是五年前他们一起把克伦威尔用布袋套住头拉到街角狠狠暴打一顿的那次。打了小的惹出老的,哭兮兮的克伦威尔喊出他那个最为护短的父亲费雪大公来算账,暴怒的费雪大公甚至想把这件事闹上仲裁庭引起家族争端,而薇薇安大姐却落落大方地走上前去向费雪大公辩解,那个时候,薇薇安大姐也有这样的眼神。 仿佛战场上即将挥剑的女骑士英姿飒爽,目光凛冽如刀。 “你不想听就给我滚蛋,这是我们姐妹之间的私事,你最好也不要听!”薇薇安双手叉腰,故作嗔怒地说。 西泽尔赌气一般冷哼一声,眼不见心不烦地扭头就走向大厅的另一边,而在薇薇安一个眼神命令之下,五六个卫兵已经上前把这张位于大厅最右侧的长桌周围的人都隔离开来,又有两名仆从搬来两张精致的木椅放在长桌的两侧供两人坐下。 薇薇安似乎是要展开一场长谈啊。 薇薇安再抬手一个弹指,眼中一道淡金色的光辉闪过,她的眼睛仿佛在一刹那变成了龙一般的竖瞳。 一股无形的领域以薇薇安为中心便在这张不大的餐桌之上展开,把薇薇安和没有抗拒的蓓尔嘉刚好都笼罩进来,像是一个扭曲的玻璃罩,把这张餐桌和外界隔绝成为两个断裂的空间。 蓓尔嘉当然认识这种领域,这是永燃的葛萨顿的神谕力量【零绝圣壁】。古神葛萨顿象征着一切形式的能量态和元素态,这种领域其实是将这一方空间和外界元素与能量的连接通过神的“命令”强行隔绝。空气在这个领域里不再能传声,运动在这样的领域内不再具有惯性,光无法穿透进来,精神的力量甚至都难以运转。在被发挥到极致的时候,【零绝圣壁】甚至可以让领域内一切的引力、重力全部失灵,某些规则乃至于时间都会失灵和停滞。 作为拥有最纯净葛萨顿神血的诺顿家族大公,只是释放一个具有隔音、模糊和阻断精神探查效果的初级领域,绝对是举手之劳,蓓尔嘉敢确定,四周的所有人看到这张桌子上的情景都只会看到一片混沌的模糊,更不会听到任何领域内的动静。 “这下无关人等都离场,我们可以继续我们刚刚的话题了。”薇薇安对蓓尔嘉微微颔首以示尊敬:“月神冕下。” “你这样大费周章,究竟想要同我说什么?”蓓尔嘉对于“月神”的称呼没有任何动容,她只是微眯双眼,平静地问,就算身处这种理论上可以隔绝一切规则和力量的领域,她仍旧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无处不在的月能和血的气息。古神的本能告诉她,召唤月能挣脱破坏掉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领域甚至让眼前的薇薇安立刻兽化。对于现在的她都是举手之劳,所以她毫不慌张。 “我只是想让您真正认识一个人,然后想让您满足一个对您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微不足道的愿望。”薇薇安对蓓尔嘉诚恳而尊敬地说,看她那谨慎的神情,蓓尔嘉觉得薇薇安现在说出的每一个字,似乎都是在肚子里经过无数次斟酌之后才说出来的。 “哼,我洗耳恭听。”蓓尔嘉倒是想要看看这个薇薇安究竟打得是什么如意算盘。 “西泽尔小时候其实有一个怪癖,他最喜欢淋雨。每次下起狂风暴雨的时候,他经常就偷偷爬到圣天使堡最高处,然后在暴雨中跪在冰冷的地面像个疯子一样狂叫,因为雨声很大,所以没有人听得到他在吼叫。可是他不知道,我有好几次就正好偷偷跟在他身后,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一开始我只是觉得好玩图个新鲜搞笑,可是之后,我却越来越觉得心疼……”薇薇安有些恍惚地说着,她暗红色的眼睛里流露着深沉的温柔。 现在的薇薇安似乎正在把她习惯戴上的那一张张或强大或冷漠的面具向蓓尔嘉尽数摘下,她只是像一个怜悯或者疼爱弟弟的大姐姐一样轻声地倾诉内心的所思所想,蓓尔嘉的观察之中,她的目光没有任何闪避,她的内心无比坦诚,她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发自真心。 “因为我知道,西泽尔在暴雨中,其实是在哭啊,撕心裂肺地哭。我除了那种时候,再也没有看见这小子哭过哪怕一次,他脸上总是那种贱兮兮的冷酷。但真正的他只能在暴雨中找这么一个无人能知的荒寂地方,对着冷漠的天空大哭啊,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没人会在乎他的眼泪,所以他必须要给自己戴上那一张张假面去保护自己。但是归根结底,他其实只是个一无所有的可怜孩子。世界上唯一爱他的妈妈早早地被毒死了,他的父亲从来不会给他投以任何温暖的眼神,他那强大无匹的兄长只是把他看成一个多余的累赘。他看似是个高贵的波利齐亚,受万人羡慕、敬仰、恭维。其实到头来,他的手里没有任何东西,他抓不住任何东西,他只能把那无人能够分享的孤独打碎了自己一个人咽下去啊,他只能装作是那一个时而纨绔时而轻佻时而强大时而冷酷的西泽尔。”薇薇安低头有些忐忑地转着身前的酒杯,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语气时而激扬时而深沉。 “就是个缺爱的死小孩嘛。”蓓尔嘉轻描淡写地总结。 “没错,不愧是您啊,一针见血。他就是个缺爱的死小孩。可是他其实很希望自己的身边能有某个人能陪伴他走下去,他非常渴望他能够有某些能够抓住和守护的东西,他也想让自己在费尽心机的努力和奋斗之后,有人笑着站在他的身后说‘你真棒,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他所需要的东西其实很少很微不足道,但是他可能愿意为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东西去拼上自己的一切。这对您来说,恐怕只会有百利而无一害吧?您所需要施舍的东西其实非常非常少,但是您得到的回报可能会远远超乎您最夸张的想象。”薇薇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对蓓尔嘉说着,洞悉人心的蓓尔嘉其实已经有些明白,语言看似粗犷的薇薇安究竟打着什么样的算盘了。 “那么我究竟需要施舍什么呢?”蓓尔嘉冷笑道:“才能获得他的一切,将他控制在一掌之中,让他去为我开启那下一个时代,甚至是为我去死呢?” 蓓尔嘉看到西泽尔的第一眼的时候,她就已经意识到,这个少年羸弱的表壳之下的血脉深处,涌动着何等如太阳般炽烈的力量,那种力量甚至隐约能让蓓尔嘉想起一些很模糊很混沌的东西。 比如,黑色的太阳。 但是蓓尔嘉其实归根结底对于西泽尔在隐藏什么,西泽尔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她根本就不在乎。 第三十一章 月神的光 “很简单,给他一个值得去守护的人,给他一个值得他去爱的对象,让他感觉不那么孤独,让他意识到这个世上其实还是有关心自己、爱着自己的人。”薇薇安意味深长地说。 “比如说……去扮演一个可怜可爱又需要被保护的妹妹?”蓓尔嘉眯起她那幽深澄澈的银色眼眸,轻佻又略带讥讽地说。 “这对于您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波利齐亚家族最孱弱的幼女,有谁会怀疑她和新生的月树古神会有一点关系呢?您只需要低调地藏身于一切的幕后,然后沉默着积蓄足够改变时代的伟力。还可以去享受年轻人青春而富有活力的生活,好好扮演蓓尔嘉这个角色,对您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选择不是吗?”薇薇安却似乎没有听出蓓尔嘉语气中的讥讽,只是依旧真诚地说。 “你是不是猜错了什么啊?”蓓尔嘉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双手垫在后脑上,纤细优美如玉石般的小腿和穿着精致的平底软鞋的小脚丫却像一个粗鄙的大汉一般搭在桌子上,反正现在是在薇薇安的领域里,她的行为可以毫不顾忌,简直是原型毕露,可是就算是动作如此随意而粗鄙的她,也透露着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空灵和纯净气息,仿佛下一刻就会超离人世。 “我猜错了什么?请月神大人指教一下。”薇薇安嘴角抽搐地看到面前的“月神”大人那飘逸而优美的裙摆之下的光景,难怪蓓尔嘉如此肆无忌惮呢,裙子下竟然是让无数绅士和贵族们深恶痛绝的白色灯笼裤! “我接受蓓尔嘉这个身份,可不是为了图谋什么或者达成自己的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我可不会想那么远,那么多,我更懒得像你们这些恶心的贵族一样顾忌这顾忌那瞻前顾后,我更不会在乎用这个身份是不是可以操控或者玩弄西泽尔这个似乎潜力无穷的笨蛋‘哥哥’!”蓓尔嘉用不容置疑的语气斩钉截铁地说: “我现在是蓓尔嘉,只是因为我想当这个蓓尔嘉。我答应了一个人最后的愿望,那我就肯定会把这个愿望履行到底,既然已经承担了这份命运,那这个身份之后所拥有的风险和牵扯我自然都会一力承担!你叽叽歪歪说了这么多,在我眼中,你其实是在亵渎我和她之间的承诺!你是在侮辱那个可怜的孩子!”蓓尔嘉再也不复之前那种慵懒和不屑,她银白色的双目骤然绚烂如同满月,她突然坐正了身子,深深地看着面前神色古怪的薇薇安,一字一句严肃地说道: “我只给你一次警告,”蓓尔嘉只是轻描淡写地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宿命这种东西,不是能够放在天平的两端的筹码,也不是可以斤斤计较的硬币,更不是那黑暗粘稠的人心,”她的食指敲在桌子上轻敲第一下,月能在一瞬间爆炸开来然后又潮退而去,低沉的闷响砰砰砰地在两人头顶响起,薇薇安张开的隔绝圣壁就像玻璃一样轻而易举地破碎掉。 “它是绝对不容亵渎的誓言。”蓓尔嘉纤细食指再随意地敲出第二下,“滋滋滋”在所有人惊讶而不安的目光下,满屋那令人不适的冷光电灯之内涌动着的神血突然在某些不可知的命令下同时炸裂开来,灯火辉煌的满屋所有的灯光猛地一闪,然后全部在一连串失控的爆响中沉入黑暗。 而黑暗中,只有少女坐在一片明净的月色中朦胧。 “我讨厌这里的光,太冷了,太不近人情了。”蓓尔嘉不满地说,她只是漫不经心地对着天空招招手,如水般的月光就如泉般从穹顶的窗口和裂隙中倾泻在地,又恍若极光一般荡漾在大厅之内,温暖纯粹的月光变成无数旋转的彩带,把这华贵的金色大厅添上另一抹梦幻般的冷色调。 大厅之内议论纷纷,两名坐在另一边喝闷酒的圣级猎人猛地抬头对视,他们本以为这应该是某些极为强大的异端半神引起的异状,经过探查却惊讶地发现,这片月光就是完全纯粹的月光,不含任何危险的杂质,它只是光而已。没有毒素,没有辐射,更不会让人/兽化。 可是哪家正常的月光会像液体一样流进室内又像极光一般照明? “大家不用惊慌,这只是我们诺顿家族最新的照明技术的运用,我想给大家带来一点额外的惊喜而已。”薇薇安却特别会随机应变,她脸上挂着骄傲的笑容翩然站起身来,对人群落落大方地高声说,自然而然地打算替临时起意的蓓尔嘉蒙混过关。 人们迟疑了片刻,然后不约而同地为这新技术鼓起掌来,诺顿家族对于新发明和新科技向来是最为推崇和热衷的。在这样的晚宴上以这种戏剧性的效果公开一种新技术,确实非常巧妙和自然。今天之后,说不定会有不少贵族询问诺顿家族,这种“月光彩灯”是如何出售的。 只是这样吗?罗纳尔和路德维希满怀着疑虑的目光却不约而同地落在静静坐在薇薇安身侧的少女,少女微微垂首,面无表情,可是依旧透露着一种超脱尘世的气质。薇薇安刚张开领域和这个神秘的女孩谈完话,就出现了这样的异状啊。 “没想到你竟然是一位这样的‘月神’,”薇薇安轻笑着走过蓓尔嘉身后似乎正要离席,她临走之际,却在蓓尔嘉耳侧轻声低语:“如果是你这样的神开创的时代,我会非常期待呢。” 她在蓓尔嘉的身前随手放下了一样事物,抛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潇洒离去: “听说金雀花给您准备了一样相当丰盛的大礼,我们诺顿的红龙也不能落了面子,这是我们给您的见面礼,请笑纳。” 蓓尔嘉看着被随意放置在面前的这一道看似平平无奇的纯白色水晶项链,项链的表面没有任何打磨的痕迹,却呈现完美的八边形,蓓尔嘉刚刚把项链攥在手心,就感觉水晶的表面流淌起海洋一般的荧光。项链落入蓓尔嘉手心的一瞬间就开始为它的新主人而兴奋地颤抖。 水晶深处的光辉流转如同一只纯白色的眼睛猛地睁开凝视着蓓尔嘉的本质。 蓓尔嘉无奈地摇头苦笑,什么时候,价值连城的神血宝具也变成可以随手当做见面礼送人的烂大街货色了? “朋友们!在这样梦幻般的月色之中,是时候我们该来一场酣畅淋漓的舞会了!奏乐队起来!我要艾伯纳的《月之歌颂章第三新月乐章》!”而接下来,从容走到大厅中央的薇薇安大公清越的宣言又让蓓尔嘉更加头疼了。 人情猛于虎,舞会是地狱! 第三十二章 潜行吧克伦威尔! 二十分钟之后,笼罩在一片梦幻月光爱沙尼亚宫舞会正进展到了高/潮。却没有人注意到在那宫殿后方的白砖高墙之后,一辆没有任何标志和印记的马车低调地在墙后的黑暗里停下,马车车门打开,一袭黑袍的克伦威尔·图灵从马车的车门上跳下,他竟然已经换上一套方便夜行的轻便黑色紧身轻甲,身后更飞扬着一条黑色斗篷,腰间捆绑着匕首和飞刀,背后还背着一把入鞘的短剑,一看就是要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的打扮。 克伦威尔低头看了看怀表,差不多已经是九点三十五分,距离之前所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左右。 是时候了。 克伦威尔把后脑的黑色兜帽戴在头上,又拉起黑色的钢丝面罩遮住他那丢在人群中其实没几个人找得到的平凡面容,但是这张面容在很多贵族眼中其实辨识度还是相当高,因为他是金雀花的克伦威尔。 经过一番装点,克伦威尔少爷就化成了一个神秘的黑衣人,面罩和兜帽都是经过特殊的炼金工艺处理,就算有人外放精神力对他进行探查,也只会看到这个黑衣人的脸呈现出一片模糊。 “克伦威尔少爷,您真的要这么做?”马车车头的老车夫看到克伦威尔已经整装待发,终于忍不住出声劝道:“以您的尊贵身份,去做这种事情,实在是有损形象啊。” “我有什么办法?要是我代表金雀花和我们美丽的‘月神’小姐的第一次会面就以我放她的鸽子告终,我爸会弄死我的。”克伦威尔苦笑着说:“也是我自己作孽,惹上薇薇安那个女暴龙被强行撵了出来才闹出这种麻烦事,我自己惹出的麻烦当然要自己解决啊。” “既然少爷已经下了自己的决断,老奴也只能祝福您了。请务必小心啊,最好不要被任何诺顿家族的人抓住甚至看见,如果您以这种姿态在诺顿家族的领地内被抓住,那整个金雀花都会蒙羞的。”老车夫担心地叮嘱。 “我知道轻重的怎么可能会被抓住?”克伦威尔自信地笑笑:“这可是我们金雀花的老本行啊。” 蒙面的年轻人对着足足高达四米的砖石大墙开始助跑,跑到距离高墙差不多两米之前他对着高墙突然伸出右手像是要抓住什么,他的眼睛又变成没有眼白的混沌之色,他的嘴中只是轻轻念诵一个古怪的音节。他抬起的右手之上如同实质的精神力就凝聚成一条似乎可以无限延伸的精神探爪,这只在外人眼中无形无相的精神之爪伸出足足五六米长,轻而易举地在高墙的顶端抓出一个不深不浅的爪印,那只爪子有四个爪指,明显不是人类的手。 在精神探爪的拉扯之下,克伦威尔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绳子甩上半空,轻而易举地跳过了这堵足足高达四米能把任何人拒之墙外的围墙。年轻人的身体腾空对着高墙的顶端又轻轻一踩做出一个优雅的翻越,他在半空中双手向前一伸,再次探出两道精神之爪,爪子抓住一棵足足有十五六米高的老树的树干,把克伦威尔的身体拉向树身。 清冷的白月之下,年轻人的身体在五六米的半空中一闪而逝,幻影般侵入诺顿家族的私人领地。 “咔擦!”克伦威尔却不知道,他这潇洒之极的一跃的宝贵画面,却在不远处的街角被另一个人毫不迟疑地按下快门拍下,记录成为了永恒的胶卷。 停在爱沙尼亚宫后墙的马车从来没有发现过,它的不远处一直有另一辆同样没有任何标记的马车更低调地隐匿在街角的黑暗处,马车车窗之内,坏笑着的奥古斯丁端着一个月前刚刚问世的手提式照相机,这个笨拙的黑色大家伙虽然现在还存在很多问题和缺点,拍出来的照片也相当不清晰只是一片浑浊的黑白底色,但是明明身为教士阶级却对这些奇淫技巧相当敢兴趣的奥古斯丁却毫不犹豫地花大价钱将这最新的科技产物入手。只是他没想到刚入手不久,相机就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刚刚就觉得克伦威尔这小子一直鬼鬼祟祟的,没想到竟然是要做这样的事……”奥古斯丁的怀中小女孩英诺森毫不见外地用两只小手搭在马车的窗前,跟着表哥一起看着克伦威尔那飘逸的一次跳跃,瞪圆了她漂亮的大眼睛。 “潜行进入爱沙尼亚宫,啧啧啧,知道这小子胆大包天,可是也没想到他会胆大到这种地步。”先前一直如圣徒一般庄严肃穆的奥古斯丁现在却像一个狗仔队一般笑嘻嘻地看着手中的照相机:“想必这张相片会带给克伦威尔很多意外的惊喜的。” 得手之后,奥古斯丁的马车便毫不犹豫地消失在翡冷翠的夜色之中,克伦威尔的老车夫这时才注意到不远处这辆突然驶远的马车,意识到不对的他却也没有办法闯进爱沙尼亚宫去警告克伦威尔,只能硬着头皮按兵不动。 而围墙之内克伦威尔飞向那棵大树树枝的瞬间,更加超出克伦威尔预料的事就发生了。 高墙之下靠着墙壁正在闲聊打发漫长的巡逻时间的两个守卫中有人疑惑地抬起头: “刚刚是不是有人在天上飞?” 被精神探爪牵引身体的克伦威尔刚好抬手抓住一根较粗的树枝,腰间一发力,就起身蹲在这根树枝之上,树枝只是被他的重量压得微微弯曲,克伦威尔自始至终都尽量让自己不发出任何动静,他蜷缩在黑暗之中,像是一只在黑夜中冷眼观看人间的猫头鹰。 “是你的错觉吧?大概又是那些讨厌的猫头鹰,最近宫内经常长老鼠,引来好多这些可恶的臭鸟。” 克伦威尔冷冷地扫过墙内这一片空间,无形的精神触须以他为中心向他身周五十米左右的空间扩散开来。 他现在正在爱沙尼亚宫的后花园内,这是一片足足有接近六百米直径的小树林,夏天的时候诺顿家族的人们喜欢在这片树林中散步乘凉,偶尔会狩猎一些被专人事先养在林子里的动物取乐。小树林内仅有一些林间小道供人穿行,而且树木和绿化带种植的密度极大,而且大多都是高达十米以上的老树,行走其间,能见度其实相当低,可以隐藏的区域也相当多。这里是克伦威尔总结情报之后发现最适合潜入爱沙尼亚宫的路径。 爱沙尼亚宫内至少有三百名诺顿家族的护卫,外松内紧,最近在圣都之内也有异端野兽出没的传说影响之下,基本接近于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仅仅是克伦威尔扩散开来的这片精神触须所能观测到的区域,就有六名荷枪实弹的诺顿家族护卫在巡逻,要是鬼鬼祟祟的自己被他们看到,他们可是有权直接把自己击杀的,金雀花的高贵在荷枪实弹之下也不顶用。 “那绝对不是鸟!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鸟!”一开始靠墙的那名护卫却不依不挠地提起油灯走向克伦威尔所藏身的大树,克伦威尔感觉有些头疼,怎么自己的运气这么差? 克伦威尔贴着树干无声无息地滑下树身,然后落进满是扎人的枝叶和泥土气息的灌木丛之中,克伦威尔眯眼冷冷地看着缓缓走进,正举高了油灯想要照向树梢的护卫。 “我就说树上什么都没有吧?”护卫的同伴讥笑着说。 “万一他藏到其他地方去了呢?” 最先看到克伦威尔的影子的护卫却执着地拔出刀,也走进了灌木丛中用刀在树丛里挥砍着搜寻起来,而他的同伴为了小心起见,也抽出长管手枪,对着灌木丛严阵以待,稍有动静,只怕就会立刻开枪。 克伦威尔看见越来越近的护卫,眼神转冷,他对着对面的一棵树微微抬手,精神探爪再次伸出,这一次却不是将他自己牵引出去,克伦威尔只是轻轻用探爪摇了一下那根树枝。 “咕咕咕,”树枝之上一只深黑色的猫头鹰被摇动的树枝惊得高飞而起,两名护卫都被吓了一跳转头看向那只猫头鹰,只是他们分神的一刹那,他们就感觉到有一阵风在耳畔飞过,他们只觉眼前一花,确实有什么东西在那只猫头鹰飞起的瞬间一闪而逝。 “我就说是猫头鹰吧?”护卫的同伴哭笑不得地说。 “大概是我的错觉吧。”两名护卫仍然尽忠职守地在四周的灌木丛中搜寻了好一阵,却依旧一无所获,他们才不甘地退去。却不知流了一身冷汗的克伦威尔正在不远处另一棵树的树梢上长舒一口气。 要不是守卫的聊天提醒了他,他的精神触须又刚好发现对面的树上真的站着一只猫头鹰,只怕他的潜行计划刚刚开始就要宣告失败。 就不能装成眼瞎什么都没有看到啊?要是被你们发现了,恐怕又得来硬的把你们都放倒,而这种追求速度和效率的放倒稍微收不住手就很容易出人命。混口饭吃不容易,你们有必要把命都给弄没吗?我又不是来做刺杀任务的,我只是想和月神小姐约个会啊。 克伦威尔心中不满又忌惮地抱怨着,却又暗暗为诺顿家族护卫的精良素质而心惊。 克伦威尔凭借四散的精神触须观测敌人的位置,又用可以随意伸长缩短的精神探爪在树梢、怪石、灌木丛之间进行快速位移,他在这片小树林中如一只鬼魅般移动,穿行在不断巡逻的护卫所能看到的死角之内。除了一开始他稍有大意惊动的两名护卫,更加谨慎小心的他再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终于,克伦威尔谨慎而艰难的摸索到了这片小树林的尽头,他蹲在边缘的一棵十几米高的大树顶端的树梢之上,抬头正好可以看见面前在月光下呈现一片暗红色的爱沙尼亚宫。 克伦威尔从来没有看到过深夜的爱沙尼亚宫,他觉得在此刻注视这座宏伟的宫殿,更像是在凝视着某只沉睡的狰狞巨兽,巨兽仿佛正在等候它的访客闯入它的腹中成为它的食物供它消化。 而现在的爱沙尼亚宫不知道为何没有一点灯火闪耀,但是里面仍然飘扬着轻快的舞曲,似乎里面正在上演一场盛大庄严的舞会。 可是克伦威尔却在宫外吹着夜晚的冷风,想到这里他就十分不爽。他本来最初设想的方式是在这场舞会开始之时,挂上一脸从容微笑向月神小姐发出邀舞,然后在旋转的舞池之中将她悄无声息地带上阳台,最后用最温柔的语气将他需要交待的东西尽数说出,最后飘然而退,徒留月神妹妹眨巴着星星眼憧憬又迷醉啊! 现在他却要去当一只夜猫子摸黑! 困难的挑战现在才刚刚开始,克伦威尔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一口气,把突然充斥脑袋的杂念全部清空,努力让自己的大脑保持清醒和冷静。 爱沙尼亚宫的后门之前,左右各三名腰悬利剑、头顶钢盔、背挂火枪的蓝衣护卫正严阵以待,而那座足足高达三米的后门之上,正是作为克伦威尔此次目标的两个小天使塑像。 似乎一开始设计的时候就专门为了针对克伦威尔这样的“精神野兽”用他们无形的利爪攀爬和抓取,爱沙尼亚宫表面可供攀爬和抓取的凸起物和斜坡极少,墙壁之间砖块的也堆砌得极紧,大部分都是直挺挺的墙壁和难以抓住的弧形凹槽,爱沙尼亚宫的正门那一面甚至就是一面完整的墙壁直直矗立到四十米的宫顶,只有中间二十米以上部分的几道阳台勉强可以算是突出的平台。然而对于克伦威尔极限长度最多伸出五米的精神探爪,就算是稍矮一点的阳台也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对于热衷于攀爬和潜入的刺客,爱沙尼亚宫简直就是一座绝壁,就连那在其他建筑上经过无数次实践的钩爪都在这里毫无用武之地,因为钩爪根本刺不进严实的砖块缝隙之间,而对于大部分的斜坡,你就算把钩爪丢上去也只会无奈地滑落。 而根据神通广大的克伦威尔的情报,整座爱沙尼亚宫,唯一可以攀爬的只怕就是后门顶上高达四米的那两座可爱的小天使雕像,爱沙尼亚宫的背面相对于无懈可击的正面至少还是有可能被攀登的。爱沙尼亚宫背面从底部一直到最高处,遍布着各种用来凸显“历史感”和“家族底蕴”的浮雕,而中部更是有一道玫瑰花形的大圆窗,随处都是可以抓住的边缘和缝隙。对于前来攀登的“刺客”们,简直不能再友好。 但是一切的一切,都必须建立在克伦威尔能够站在那两座象征着“纯洁”和“爱情”的天使小雕像其中的一座的头上,找遍整座爱沙尼亚宫,这两座仅离地四米高的雕像已经是最低的凸起物了,而其他的浮雕啊窗户之类的事物,全部都在克伦威尔探爪所能及的最远距离之外。 克伦威尔知道,要不引起人注意地站在那座小雕像之上,他必须先料理掉下面的六位始终尽忠职守的守卫,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混乱和意外,强行击杀和勒晕其实都不是上策,克伦威尔认为,最好的选择…… 是让他们自己离开他们的岗位。 第三十三章 我是刺客之王! 克伦威尔又是几次释放精神探爪在树干和高草丛之中拉取,他如一阵轻风般地悄然摸索到距离爱沙尼亚宫后门最近的一处灌木丛内蹲伏着身躯,他那双暗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混沌的光,他用压得极低的声音再次念诵出无形之欧顿的神谕之声: “精神的虚幻化成可见的真实,光影的折叠重合现实的梦境。”克伦威尔对着后门的六位守卫做出一个古怪的手势,他的眼眶周围血丝凸起,庞大的精神力量以他的双眼为源,通过他伸出的那只手扩散开来。 六名守卫同时看到,幽暗的森林之中他们那最为尊贵的薇薇安大公穿着那一身红色的华丽长裙笑盈盈地走来,她的裙摆后面还点缀着无数繁星一般的宝石,正是女大公今晚在宴会中的华贵衣着。真到不能再真,还原度接近百分百。 “大公晚安!”六名护卫同时恭敬的行礼,但是他们心中都在纳闷,现在的大公不应该正在爱沙尼亚宫内和贵族们进行社交和舞会吗?怎么毫无征兆地又从后花园里走出来了? “我在里面带着太闷,出来散个步,”薇薇安自然地说着,可是不远处站在树梢的克伦威尔已经扶额到无话可说,幻象兄弟,你现在的身份可是圣教国内最年轻的女大公啊,你有什么必要去向六个守卫解释你的行踪?这是画蛇添足,只会徒增怀疑吧? 【无形之欧顿的幻视】,克伦威尔将自己的精神力大量外放组成一个短时间内有自己的思考和智慧的幻象,他们可以自行按照释放神谕之人的指令和意志行动与说话,但是克伦威尔并不能完全控制这些幻象的行动。有时候,这些具备自我智能的幻象会给克伦威尔带来一些惊喜,但更多的时候做出的意外举动却相当让克伦威尔无语。 “我一会要在后门会见一位重要客人。这是极为私密关键的会面,这里不再需要你们的存在了,你们去其他区域巡逻。”幻象薇薇安似乎是感应到了克伦威尔的吐槽,做出一副不容置疑和反驳的语气冷漠地说。 “遵命!”六名护卫并没有太多怀疑,这样真实的幻象,全大陆大概只有克伦威尔这样金雀花中嫡系的嫡系才能释放,正常人根本不会怀疑这位怎么看怎么真实除了说话风格有些古怪的薇薇安。 六名护卫按照他们的编队三人一组向左右的小路分开,尽职尽责地开始巡逻,只是他们没有看到,他们刚刚走进后花园的树林里,那位栩栩如生的“薇薇安”阁下的身体就崩碎为无形的精神力量消失无踪。 克伦威尔长抒一口气,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流出鼻血。这样的神谕,释放出来对他体能和意志的消耗也相当剧烈,再多维持个十几秒,只怕他就要因为逼近极限不得不解除幻象。 克伦威尔又是深呼吸一口,然后从灌木丛中全速冲出,冲到一半抬头对着无人的后门之上的天使小雕像毫不犹豫地释放出精神探爪,只是一个眨眼留下一串残影,神秘的黑衣刺客就蹲在天使小雕像之上仰望,思考着继续向上的攀爬路线。 然后他有些尴尬的发现,这座小雕像之上,又是一片足足高达六米的空白区域,根本没有任何可以抓取的凸起和边缘,那些看上去华贵精致的浮雕又滑又脏,根本抓不住好吧!更上层的位置倒是有很多雕像和凸起物,可是这六米你叫我怎么跨越? 这里分明是刺客的绝地!那些搞情报的是怎么混的?谁跟我说爱沙尼亚宫的后面好爬的?我喷你一脸!克伦威尔几乎要抓狂了。 幸亏,他还有最后的绝招。克伦威尔有些庆幸地拔出了背后那把一直藏在剑鞘之中的短剑,这把剑柄看上去朴实无华的短剑剑身却在月光下似乎呈现完全透明的形态,并不会反射任何可见光,要不是克伦威尔可以触摸到光滑细腻的剑身,他差点以为自己只是握着一把空无一物的剑柄。 本来他根本不打算带这种“致命”武器的,毕竟这把武器挥动起来实在是太爽太潇洒了,他稍微忍不住,只怕就有可能大开杀戒。但是现在,事实证明带这把剑还是有用的。 【猎影之剑】,克伦威尔十八岁的时候他的父亲费雪大公送给他的血质宝具,可以灌输金雀花强大的精神力进行变形和“展开”。本身更是用最坚固的欧顿系次代种半神之骨和纯粹的炼金材料熔铸,斩铁如泥自然不在话下,杀人的时候剑身更不会沾上丝毫鲜血,剑本身由于无形之欧顿血脉的力量覆盖,不会反射任何可见光。毫无疑问是最适合暗杀和偷袭的宝具。 但是现在,克伦威尔只需要用它做一件事,和它尊贵的身份强大的力量完全不相匹配的事。 爬楼! 克伦威尔握剑的右手随手挑出一个花哨的剑花,然后对着空中把猎影剑高高抛出,在精神探爪的托举之下,猎影剑打着转稳稳地刺入克伦威尔头顶快要五米的一处浮雕之上,刚好可以作为一处可供攀爬的平台。 也只有猎影剑这样无坚不摧的宝具,才能刺进爱沙尼亚宫这样无比坚固的墙壁里。 在精神探爪的牵引之下,克伦威尔又一次闪现蹲在横刺进墙壁的剑身之上,他专门用于前行的平底鞋平稳之极地踩着无形的利剑,他双手微微抬起保持平衡,靠着背后爱沙尼亚宫的浮雕,面罩之下的脸上泛起一阵得意的笑容。 刺客的绝地爱沙尼亚宫,也要被我刺客大师克伦威尔给征服! 克伦威尔低头看了看他刚刚所站的小天使雕像,也亏家族的情报人员能注意到这座不起眼的小雕像,不然就算有这把猎影剑,克伦威尔也够不到最近的攀爬边缘,克伦威尔现在已经蹲在超过十米的半空中了。要是真能征服爱沙尼亚宫,他恐怕即将完成一桩对全世界大部分神血刺客都是不可能的壮举! 克伦威尔距离爱沙尼亚宫的宫顶尖塔还有近三十米的距离,但是接下来的攀爬路线布满可以攀爬的雕像和建筑边缘,对于从小就是攀岩好手又有精神探爪和猎影剑帮助的克伦威尔简直是举手之劳。 用探爪随意地将高处一片凸起的横形平台抓住将他的身体拉高,又回身用另一只探爪拔出插在墙上的猎影剑悠然收入背上的剑鞘,克伦威尔轻松写意地在这剩余的三十米空间之上腾跃攀登,毫无阻碍地就爬上了爱沙尼亚宫的宫顶。 踩着满是精致红瓦的爱沙尼亚宫房顶尽情奔跑,延伸的精神探爪再次把克伦威尔拉上一座宫顶矗立的尖塔之顶。踏着塔尖的棱角,克伦威尔在四十多米的夜空中毫不犹豫地用探爪带动身形在爱沙尼亚宫顶部林立的尖塔之间几个瞬身翻腾。在夜空之下,青年的身影鬼魅般幻变,每一次跳跃,都可以跨越五米到八米的巨大距离,而在这样的险境的每一次跳跃,克伦威尔竟然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最后,克伦威尔已经安然站在爱沙尼亚宫最顶端的克图乌丝雕像的头顶。 克图乌丝是暗火教统治时期一位掌握着强权的独裁大将军,当时的教廷牧首都是他手中的傀儡被他依次送上火刑架祭献神明。但是时代更迭之后,现在这位古代的枭雄也只能孤独地持着他的宝剑和巨盾站在爱沙尼亚宫房顶任凭风吹雨打,还要被这位肆无忌惮的年轻贵族刺客踩在脚下俯瞰整个宏大的翡冷翠。 克伦威尔以极佳的平衡力踩着克图乌丝石像的头顶站起身来,他的身下是夜色朦胧之中依旧妖异绚烂的整个翡冷翠城,全城由三千年前那些无名的建城者苦心规划的布局都被克伦威尔尽收眼底。总而言之,整座翡冷翠是一片尽管极度复杂却井然有序的同心圆。穿过城心的曲折台伯河、无数富有历史气息的标志性建筑、以及城市最中央呈现一片纯白的凡特冈内城、内城台伯河对面那座洪荒巨兽一般的圣天使堡都仿佛都在年轻人的一掌之中,克伦威尔恍惚之间,似乎还看到远处的城市有鬼魅一般的身影正在腾跃飞舞,但是他仔细眨了眨眼,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丢开那些引人疑虑的“错觉”,克伦威尔吹着爽朗的夜风,对着身下的翡冷翠城张开五指,一直微眯的蓝色眼睛完全睁开流淌着让人畏惧的混沌,他抬头看着天空洁白的明月发出得意而放肆的笑声: “我是刺客之王!” 随后,他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度放肆了,低下头清了清嗓子以示严肃:“淡定淡定,还有妹子要见呢。” 撒欢撒完了,克伦威尔也没有时间过多陶醉,低头看了看手表,克伦威尔有些惊慌地发现时间已经过去四分钟了。整理了一番头发和衣着之后,他立刻开始继续执行任务。他向身下用散开的精神触须寻找一番,克伦威尔正好可以看到在差不多四十米距离之下的爱沙尼亚宫正面的右侧阳台之上,正矗立着一位美丽之极的少女,她披着一身纯粹的银白色,站在月光之下恍若出世的神祗。 蓓尔嘉正用双手靠着护栏,俯瞰着阳台之下翡冷翠从冷酷夜色,神情恬淡,嘴角却有若隐若现的一丝惊艳的浅笑。 月神小姐果然如约在这里等候自己,克伦威尔赶到庆幸。他是生怕这位幼年时代的女神阁下突然发了脾气,根本不搭理自己,那他就真的白跑一趟了。毕竟很有自知之明的他也知道自己在蓓尔嘉的心中印象绝对不算好。 蓓尔嘉似乎感觉到了克伦威尔的注视,突然抬起头直直看向自己,那双纯粹的眼睛里还全是戏谑和愉悦。克伦威尔突然想到了一些丢人的事,他的脸上莫名泛起一阵羞红。 那句丢人的话不会也被她听到了吧?毕竟对于神来说,就算是头顶四十几米外的他,做出的任何动作恐怕在蓓尔嘉眼中也不过仿佛是在她的一只手掌之上蹦跳吧……克伦威尔真的不想让自己这样掉价的一面也展现在月神的眼中啊! 克伦威尔不敢再想太多,硬着头皮张开双臂对着那座阳台一跃而下,在夜空中展开一个行云流水的后空翻。落下二十几米的时候他将身后用吸血鬼翅膀之上的精致皮毛制成的巨大披风像蝙蝠的翅膀一般张开,他强大恍若实质的精神力撑开披风为他缓震,克伦威尔在夜空中“张翅滑翔”,他调整着角度,在这片明净的夜色和巨大的宫殿之中仿佛一只俯冲的大鸟,正飞向那位已经站在爱沙尼亚宫的阳台之上等候良久的月神小姐。 飞到平台之上快要两米的区域的时候,克伦威尔撤回身后的精神力,滑翔翅膀变回宽大帅气的披风,克伦威尔本想轻盈而从容地落在蓓尔嘉身前,却发现他的角度测算稍微出错,克伦威尔直直地在靠着阳台护栏的蓓尔嘉面前坠了下去,只怕要直接摔下去变成肉酱! 幸亏克伦威尔反应快,在忍俊不禁的蓓尔嘉面前伸出精神探爪,把差点玩脱的自己用探爪扣着阳台上的石质护栏拉了上去。 克伦威尔在半空一个潇洒之极的后空翻落在蓓尔嘉身后,没有一点声响,他微笑着拉下面罩和兜帽露出真容,翩然转身对着蓓尔嘉优雅地弯腰行礼: “金雀花的克伦威尔拜见月神小姐,感谢月神小姐能够前来赴约。” 但是蓓尔嘉忍住笑意的回应让克伦威尔一直保持贵族风度的笑容变成了有些羞涩的干笑:“好一个神通广大的‘刺客之王’啊,看着你在爱沙尼亚宫上猴子一样蹦蹦跳跳,我真是非常之愉悦呢。比起下面的大厅里那些讨厌的贵族在跳无趣的交际舞,只会和怪兽跳舞的我在上面看你这滑稽的猴子舞,真是有趣了太多太多。” 翩然转身的蓓尔嘉艺术品般的右手手心摊开,里面正躺着克伦威尔送给她的礼物。 一枚淡银色的精美戒指,戒指的表面雕有无数繁密的符纹和圣灵的形象,而戒指的中央,铭刻着一轮纯白而皎洁如镰刀的弯月。 白月戒指。 Ψ( ̄∀ ̄)Ψ 第三十四章 像是故友重逢 “那只是我一时兴起做出的无礼举动,月神小姐不要太过在意。”克伦威尔苦着脸笑道。 “确实很有趣呢,比起在晚宴上大放厥词、语不惊人誓不休的你,那个站在克图乌丝雕像头顶的你,可是要可爱真实得多啊。”蓓尔嘉把玩着手中的戒指,笑吟吟地说,随后她的话锋却又一转:“不过想当刺客之王,你小子还差得远呢。或许再过十年你还有可能吧。” “不需要十年吧,至少在全金雀花的年青一代,我的刺客技巧是最高明的。而放眼全世界,论潜行暗杀的手段,只怕也没几个人有资格和我们金雀花相提并论。”提起刺杀的艺术,克伦威尔的语气却相当强硬和骄傲。 “无声无息地登顶爱沙尼亚宫固然令人自豪,但是你能在纯血半神的凝视之下潜行到兽化之城亚楠的教区最上层吗?你能在阴影中一刀贯穿渴血妖兽的喉咙吗?你能在深夜中和运用血能雾化的高等吸血鬼在弗洛伦斯的红砖房顶上赛跑追逐吗?”蓓尔嘉轻蔑地问。 “如果月神小姐您是在把我和您的三弟子寒鸦大人相比,那我确实自叹不如。她作为圣级猎人,当然是当之无愧的刺客之王,和异端半神跳舞什么的,对于现在的我还是太遥远。”克伦威尔却没有像蓓尔嘉预想中的那样强词夺理,竟然直接承认了自己和圣级猎人寒鸦相比的弱小。 “哼,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小子还算可造之材,”蓓尔嘉老气沉沉地挑眉道:“说吧,你这么大费周折地想要见我一面,究竟是在图谋什么?” “月神小姐……” “不要叫我什么月神小姐,月神这名字我就不喜欢,小姐这个称谓我更不喜欢,还不如直接叫我蓓尔嘉或者……”蓓尔嘉不满地打断了克伦威尔的话:“盖尔曼呢。” “那我还是直接叫您蓓尔嘉妹妹吧!”克伦威尔却得寸进尺,笑嘻嘻地直接在后面添了用来一个拉进距离的“妹妹”后缀。 “呵,随便你吧。”蓓尔嘉却懒得在意克伦威尔肚子里究竟打的什么算盘,满不在乎地说,妹妹啊爷爷啊全都是个称谓,对于她来说,听着不刺耳便已经足够。 “蓓尔嘉妹妹您胸前的‘神眼’项链想必正是来自诺顿家族的馈赠吧?不知和我刚刚送出手的那枚‘白月’戒指,哪个更加合您的心意呢?”克伦威尔小心地斟酌词句,他看到蓓尔嘉的第一眼就发现了被蓓尔嘉毫不掩饰地悬挂在胸前的那条又像星空又像人眼的古怪项链。 “都不合心意。一个叽叽歪歪说了一大段煽情狗血的废话,一个笑眯眯说话七拐八绕,你们俩半斤八两,无事献殷勤,都是非奸即盗。”蓓尔嘉却毫不给这两个大家族代言人面子,轻描淡写地说:“送出了两个价值都至少超过百万金币的神血宝具,那你们肯定有把握在我身上图谋几百倍甚至几千倍的利润。” “以前都说老猎人盖尔曼不近人情、不懂事故、愚昧而顽冥不化得像茅坑里的一块臭石头,现在我才知道那根本就是谣言。您分明是有一双洞悉人心的慧眼啊!虽然话说得有些难听,但是,确实如此,您的身上所拥有的潜力实在是太大了,当然能够吸引我们两大家族不计成本的投资。”克伦威尔见蓓尔嘉懒得拐弯抹角直接把话点明白了,他索性也就顺势直说了。 “你们的投资,究竟要多大的回报呢?既然你们这样的贵族都是冷血的利益动物,不妨就把筹码全部摆在台面给我看看吧?”蓓尔嘉摊开手问道。 “下一个时代,金雀花仍然能有不亚于今天的地位。”克伦威尔简单地说:“只要您下这个承诺,我们金雀花未来在各种层次和角落都会不遗余力地支持您,您在金雀花内部所拥有的权利和地位不会比我低,您可以随便调用我们家族的各种资源,以您的见识,您应该知道这是多么优厚和真诚的条件。” “仅仅如此而已?”蓓尔嘉有些难以相信地问。 “您应该知道,在时代更迭的大潮之中,就算是我们这样看似一时无人能敌的金雀花,其实也是羸弱无力的。五百年前暗火教的八大门阀、六大家族,如今除了罗桐柴尔德又还有谁常存于世呢?所谓贵族的荣光和辉煌,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决策失误就三世而斩、五世而亡、转眼之间全族尽灭,在历史上发生过的先例太多太多,创造一时的伟业固然不易,但保持一个家族百世的荣华却更加艰辛啊。面对未来那似乎无穷无尽的可能性,我们当然需要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谋划布局,说不定现在布下的哪一步看似无关紧要的闲子,在未来的某个关键时刻就会成为救命的稻草。”克伦威尔侃侃而谈:“我们现在只不过是用对于家族不过九牛一毛的资源和财富,换您这位未来神祗的一个简单的承诺而已,这对于我们两边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举措。” 在言谈之间,克伦威尔竟然隐隐将蓓尔嘉放在和庞大高贵的金雀花同级别的地位上相提并论,着实让蓓尔嘉有点受宠若惊。从一个遭人唾弃辱骂的老猎人到可能开创下一个时代的幼年古神,这样的身份反差未免也太大太大。 “突然发现自己变得这么重要,成了各种势力眼中的香饽饽,还真是有些……没有实感呢。”蓓尔嘉将一直躺在手心的来自金雀花的礼物【白月戒指】戴在无名指之上,有些恍惚的喃喃道。 “相信我,您很快就会习惯这样新的身份的,身为绝对的上位者,在一言之间决定百万人的生命,乃至一个时代的命运,那就是您未来即将拥有的神权啊。”克伦威尔向蓓尔嘉严肃地鞠躬,但是眼角的余光瞟到蓓尔嘉手上明亮的白月戒指之后,他又忍不住坏笑出声:“蓓尔嘉妹妹,您把戒指戴在无名指似乎有些不好的暗示呢,无名指的戒指在贵族的礼节中可是代表已婚女士的身份啊。” “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礼节繁琐的贵族,那你说我应该把这枚戒指戴在哪里?”从来没有留心过贵族的无趣礼仪的蓓尔嘉摘下戒指,恶狠狠地说。 “您最好戴在食指上。”克伦威尔笑盈盈地说。 “那别当我蠢,那些用要吃人的目光盯着西泽尔小身板的贵族小姐姐们,食指上可都戴着一枚戒指呢,”蓓尔嘉声音转冷:“我虽然是个没有什么架子的神,可这并不代表我默许你这小子可以随意对我开一些无聊的玩笑啊。” “太抱歉了,我失礼了。”克伦威尔诚惶诚恐地道歉,他又开始在心底警告自己,面前这位可能是随时可以在一念之间用月光把这整个爱沙尼亚宫夷为平地的存在,绝对不是什么等待人品尝的稚嫩少女:“把戒指戴在食指上代表您现在单身,各位男士可以前去追求;而把戒指戴在小拇指则意味着您对爱情心灰意冷,暂时不想开始新的恋情。究竟如何佩戴这枚戒指,请您自行决断。” “哼,算你识相。”蓓尔嘉二话不说地把戒指戴在小拇指之上。 “您戴上了家族的礼物,这是不是代表您接受了我们的条件?”克伦威尔微笑中压抑不住自己的兴奋。 “只是一个承诺而已,我当然会同意啊。如果真的有我的时代到来的一天,那当然会有你们金雀花的一席之地。”蓓尔嘉漫不经心地说:“毕竟是这么棒的礼物,我可舍不得把到手的宝贝丢掉啊。” 蓓尔嘉的左手轻轻在右手小指上的戒指一抹。屈指微微一弹骤然光辉绚烂的戒指,她的右手凭空一握,她手指上的戒指就消散成为一片苍白的月之光辉,这片光辉在蓓尔嘉的右手之中凝聚,竟然变成了一把长达两米的银白色镰刀,镰刀如同艺术品般精致,刻满各种流线型的炼金纹路和符号,刀身修长而优雅,握在蓓尔嘉的手中却感觉不到丝毫重量。 蓓尔嘉抬起左手轻轻抚摸镰刀的刀身,镰刀在少女稚嫩的左手轻抚之下璀璨出一片迷离而清冷的月光,刀身微颤,似乎正在为它的新主人感到兴奋。 血质宝具,【白月戒指】输入血气之后的展开形态:【新月镰刀】。 “简直像是和一位故友久别重逢啊。”蓓尔嘉深情地看着右手那熟悉又陌生的武器,她把镰刀横握在胸前,那目光沉静深邃得像是在凝视她挚爱的情人。 就在克伦威尔惊艳而失神的凝视下,蓓尔嘉双手握住新月镰刀,对着无人的夜空轻描淡写的一挥,一片无形的刀风呼啸而起,携着明净的月光直直冲上数百丈高的天边还没有任何消散的迹象。 明月之下,一片长达近千米的厚重浓云被蓓尔嘉这轻松写意的一次挥击无声无息地斩为两段,月光穿过裂开的浓云飘洒在爱沙尼亚宫之上如水如梦,在沉浸在黑夜之中的翡冷翠上空流淌如同天上河。 持刀肃然而立的蓓尔嘉明明身穿一身宴会上的精美长裙乍一看似乎只是一个需要人保护的稚嫩女孩儿,可她只是站在那里,却让克伦威尔在恍惚之间看到另一个高大雄伟的身影。 老猎人盖尔曼,仿佛从未死去。 克伦威尔脑海中没来由地跳出歌剧《浮士德》中的一句传世的名言,和眼前的场景却莫名暗合,那歌词像圣颂一般在他心头回荡: 永恒之女性,你将指引我等上升。 第三十五章 他们都死了。 目的已经达成,得到蓓尔嘉的一句无价承诺的克伦威尔心满意足。他也没有理由继续在此地过多逗留了,要是再被旁人尤其是西泽尔看见他在这里和蓓尔嘉“私会”,他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蓓尔嘉妹妹,既然您对您的新礼物满意,我就先行一步了。毕竟我现在的打扮不方便过久地出现在这里。”压下心中被蓓尔嘉刚刚那随手挥舞出的惊艳一刀带来的震撼和淡淡的憧憬,克伦威尔低声说。 “走好不送。”蓓尔嘉看都懒得看克伦威尔,不耐烦地挥挥左手。 克伦威尔靠着阳台的大理石护栏,身体向后一仰便落了下去,下一刻黑影升腾,他的身形又顺风腾飞而起,身后的斗篷再次被精神力支撑如鸟的双翼般张开,顺着夜风和欧顿的精神力引导,克伦威尔有些手忙脚乱地滑入翡冷翠的阴冷夜色之中,究竟该怎么悄无声息地逃离戒备森严的爱沙尼亚宫区域又不会被守卫看到顺手一枪打下来,那就是克伦威尔自己需要担心的事情了。 蓓尔嘉握住新月镰刀的右手微微张开,那把镰刀就溃散成为一片无形的月华,月光汇聚在她右手的小指之上,又变成那枚精致的新月戒指。 刚刚只是把体内的月能稍微灌输进入镰刀那么一点,就造成了这样可怕的功效,确实远远超乎蓓尔嘉的预期,神这种种族,就算在幼年期,只怕也远远不是任何人类可以匹敌的。当初幸亏盖尔曼猎杀的是那位连孵化都没有完成的畸形月神,要是月神那时候真的破茧孵化成功,不要说一个盖尔曼,只怕十个盖尔曼对于月神只怕都是一个眼神的事。 蓓尔嘉低头看着胸前闪耀着银白色光芒的【神眼项链】,这条精美的项链没有什么别的功效,但是对于现在的蓓尔嘉的意义却绝不会低于可以承载她强大的月神能量灌输的新月镰刀。 神眼项链可以压抑她的古神气息,让她的古神气质不至于稍有情绪失控就立刻爆发,她算是从一个人形自走神圣灾难源头勉强变成了一个加了保险的定时炸弹。 如果不是胸前挂着这条项链,她绝对不敢在这里试刀。刚刚随手挥出的一丝月能,就算不足以惊动远在圣骸殿深渊之下沉睡的弥赛亚,但是绝对逃不过同在爱沙尼亚宫的两位圣级猎人弟子的强悍感知。猎人们平日猎杀藏在人群中的异端,异端和野兽们任何一个眼神、呼吸、心跳乃至不正常的想法都逃不过猎人的感知,更何况是蓓尔嘉挥出的这片明月一般的璀璨能量。 但是,这条神眼项链,好像也不像蓓尔嘉所想象的这么好用啊。 “出来吧。”蓓尔嘉轻声说,她看着头顶那轮明月,头也不回:“真的没想到你们一直在盯着我。” 阳台紧闭的大门被人轻轻推开,金发的俊美年轻人神情复杂地靠着一半大门,双手搭在胸前,那双海蓝色的眼睛清亮如钻。 而年轻人身后,壮硕如山的巨汉低下头钻出门缝,巨汉粗俗的面容上却阴沉着一片疑虑和思索,而他那深绿色的眼睛里暗藏着锋芒。 “本来只是薇薇安叮嘱我们要对你多加注意,因为她认为你是‘不可操控和预测的变数’。但是我们从这场宴会开始以来的观察,却让我们发现一些在平时连想都不敢想的事。”路德维希平淡地说。 “比如说……”罗纳尔话锋一转:“一个历经一个时代的更迭的老猎人,和一个初入社交场的稚嫩少女之间的言行、眼神、动作、习惯都天衣无缝地保持一致。” “圣剑”路德维希,“泰坦之山”罗纳尔,两位圣级猎人,不知何时早就等候在这座阳台的门后一言不发,可能已经把蓓尔嘉和克伦威尔的会面一点不漏地看完了。 “我也没想刻意对你们隐瞒什么,但也实在没有料到你们会聪明到这么早就能和我摊牌啊。”蓓尔嘉苦笑着说,她随意地把流淌着月光的项链塞进衬衣之内的胸口。 “你到底是谁?”路德维希开门见山地问,他那向来足以让无数小姐迷醉的眼睛里却跳动着火一般的焦虑:“被送进圣骸殿的根本不是老师,棺椁里那个女孩的骨架却和现在的你的体型几乎完全一致,而你的一举一动为什么又和我所认识的另一个人几乎一模一样?你究竟是谁?” “这也是我的问题,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心中就有怀疑了。刚刚你和克伦威尔那小子的谈话更验证了我的猜测,可是我现在还是需要您来亲口确认一次。”罗纳尔只是简单地说。 “我还能是谁?和你们猜测的一样,我就是盖尔曼呗。”蓓尔嘉知道自己演戏演得很差,可是实在没有想到会这么差,索性直接承认了:“我现在的模样,你们就当成是‘封圣’仪式的后遗症吧。” 两名弟子用一种极为诡异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这位怎么看怎么柔弱、怎么看怎么稚嫩的小女孩儿,这个女孩却在他们面前坦然之极地承认她就是过去那个高大阴冷的老猎人盖尔曼。这种强烈的反差感和视觉冲击力给他们造成的震撼相当巨大。 “这竟然是封圣的结果吗?”罗纳尔粗声问,“封圣”这个在教廷中一直是核心中的核心机密中的机密的古老仪式,它背后的意义和程序却一直对外一片忌讳如深,《火源经》经文中宣传这个仪式也只是用“死的变成活的,混沌的变成有序的,卑劣地变成伟大的”这样含糊的话来描述。“封圣”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诡异变化,罗纳尔平日不敢妄加猜测,但是看到现在面前的蓓尔嘉,他觉得自己平日所相信的一些事实已经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所谓封圣的本质,到底是什么? “可是被送进去封圣的根本不是老师啊!”路德维希却毫不迟疑地反驳道。 “这些事要解释起来相当复杂和繁琐,而且以你们现在的身份和处境也很不方便知道它,你们就姑且当成我现在的状态是‘封圣’的结果吧。”蓓尔嘉并不想让弟子们对于现在的这一切了解太多,她尽管知道弟子们绝对会不遗余力地贯彻自己的任何命令,可是未来她的对手很有可能就是那位燃起初火的弥赛亚。把四名弟子牵扯进来,就算他们都已经是圣级猎人,对于他们仍旧太过于危险了。在神面前,就算是可以和半神势均力敌的圣级猎人,一样卑微如同蝼蚁。 “可是……”路德维希那喜欢刨根问底的性格还是没有太大改变,盖尔曼以前对这样的性格相当欣赏,但是现在蓓尔嘉只对他感到头疼。 “没有什么可是!”蓓尔嘉斩钉截铁地说:“背诵猎杀守则第五条!” “猎杀时,坚信自己应该相信的,怀疑自己应该怀疑的,做自己应该做的。不需要任何多余的思考和追问,刨根问底只会引起难以想象的可怕后果。”两名圣级猎人在蓓尔嘉面前却像是被师傅训斥的小孩一般下意识地同时应声答道。 “不错不错,看来我这个老师还是当得挺成功的。”蓓尔嘉满意地点头笑道:“有些时候,保持无知,才是最大的幸福。” “老师,我有些事很早就想和您说了,本来我以为以后永远没有机会向您坦白了,但是现在……”罗纳尔欲言又止,这么一个粗鄙的大汉脸上的表情却让蓓尔嘉想到一个闹别扭的小姑娘。 “想到就问,别在心里权衡这权衡那的,我们猎人之间不需要你玩那些多余的心机,因为我们永远是要共同参加猎杀的战友!我跟你强调叮嘱过多少次了?你怎么还是这样,机心太重,对于猎杀有害无益!”既然已经坦白了身份,向来“好为人师”的蓓尔嘉又开始下意识地训斥起弟子。 “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向我们隐瞒那么多事,却又总是习惯一个人去承担一切,我知道您是为了我们好,想要保护我们。但是我只是想要让您知道,不论是面对猎杀、神明、战争或者是那些政治的风云诡谲、时代的起起落落。我们可都已经不是当初需要您去挥刀保护的四个孩子了啊!”向来肃穆如山的罗纳尔这次却难得有些激动地挥舞着手说着,他的五指如钩。 “你们当然不是孩子了,你们一个个都成年了好久了,我什么时候把你们当成孩子看了?”蓓尔嘉哭笑不得地说:“路德维希你小子整天和薇薇安卿卿我我,我不也举双手赞成了吗?” “老师,您知道我们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路德维希严肃地说:“别想用您那习惯性的幽默把一切糊弄过去!” “我什么时候幽默了?你们不是说我只会讲冷笑话吗?”蓓尔嘉有些尴尬地笑笑,却发现看着自己的两个心爱弟子却没有一个人跟着她笑。 “我们已经长大了,我们不再需要您来为我们遮风挡雨了,我们更不是当年那四个在野兽凝视之下瑟瑟发抖地仰视着您那挥刀的背影的猎人学徒了,我们在社会各界,也都是足够去独当一面甚至独占鳌头的强者了!”罗纳尔声音发颤,慷慨陈词,像是在老师面前试图证明自己的孩子。 “你们到底想要说什么?我当然知道这些啊,我一直为你们感到骄傲啊!”蓓尔嘉无奈地轻叹一声。 “老师,您知不知道你有的时候一直装傻真的很讨厌呢!”路德维希拔高了声音对蓓尔嘉强调:“我们的意思是,我们早就可以和您并肩去承担面对一切了!不论是幼年的古神、或者那些强大的半神、那些虚情假意的政客,我们都是您最坚定的支持者和后盾啊!您当初说身为战友的猎人,就是要能坦然地将后背交给对方。可是为什么,您还是始终一直把我们当成是孩子一般呵护在怀里?” “你们一个个都这么大了,怎么都还和闹别扭的小孩一样?我什么时候瞧不起你们了,你们这些年弄出那么多惊天大事,我哪一次让你们束手束脚了?你们长大了,翅膀硬了,我当然会让你们自由地去高飞。”蓓尔嘉真的是弄不懂弟子们究竟是在纠结些什么,她不解地说。 “但是归根结底,您的眼中我们始终是一群长不大的孩子吧。”雄伟如山罗纳尔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泪光,蓓尔嘉觉得这绝对是她的错觉。 “要不然,您总是拒绝和我们同行?您总是抗拒我们的帮助?为什么在亚古拉尔的海滩之上的那最后时刻,您却是一个人走向那位神明?” “既然您说我们是师徒、更是战友,为什么您现在仍旧要把我们护在身后,用拙劣的伪装和谎言隐瞒一切,仍旧去一个人面对未来的一切?”路德维希冷笑着质问。 蓓尔嘉低下头,眼中低垂着的却是何等幽深的月华,她无奈地笑笑,久久无言。 你们在我心中,怎么可能长得大呢?你们当然永远只是一群孩子啊,既然是孩子,就应该在我这样的长辈身后遮风挡雨。除非有一天我真的倒下了,才会轮到你们去撑起那一片天,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只想永远去当庇护后辈的大树。 蓓尔嘉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你们不会懂的,因为现在你们还没有品尝到,真正的‘失去’,是什么滋味。” 那是一种你永远都不希望再次品尝的滋味,凝稠如血,幽邃如渊,为了不再失去更多,你必须咬着牙去把那可能酿造未来的悲剧的一切前兆和苗头,全部扼杀在诞生的最初期! 而我当然只能一人去独面一切,一人去做完这一切!那只是因为,当初和我并肩而行的战友们啊…… 他们都死了。 ┌(。Д。)┐ 第三十六章 野兽们舞蹈在夜的深处 圣历3652年6月13日凌晨,圣城拜伦维斯的长夜深沉凝稠如水,月色朦胧中晕上一抹混沌。波利齐亚家族的深黑色马车在十二名护卫骑士的簇拥下正向圣天使堡的方向驶回,长着一对死鱼眼的马车夫大叔有气无力地挥舞着马鞭驱赶两匹毫无杂色的黑色大马。 晚宴已经散场,盛宴已经完结,而另一段晦暗的故事,却才刚刚开幕。 “呀——呀——呀”夜空之上,一大群乌鸦黑压压地呼啸而过,仿佛在唱着某些不祥的预兆之歌。 “你和克伦威尔之间,到底有过什么约定?最后的舞会的时候你突然借口尿遁离场,让好多别有用心的贵族失望,你总不会是去见他了吧?”马车之内,西泽尔酸溜溜地对着坐在他对面发呆的蓓尔嘉说。 “你还记着这事啊?你这哥哥也当得太小气了吧?克伦威尔都被撵出去了,我怎么见到他?我说去上厕所就是去上厕所了,你难道连我上厕所都要来监督……”蓓尔嘉没好气地说,她实在没有料到,这个“哥哥”竟然小肚鸡肠到这种地步。 “我当然没有权利去禁止你做什么或强迫你做什么,但是我只是想要你清楚一点。克伦威尔这个人实在是相当危险的一个人,你最好离他越远越好。”西泽尔苦口婆心地说着,“关爱妹妹的哥哥”这个角色他扮演得越来越入戏了。 “咱们换个话题可以吗?克伦威尔也算不上什么厉害货色,一个自以为是的小屁孩罢了。”蓓尔嘉有些嫌弃地说。 “那你和薇薇安姐姐聊了什么?她为什么要把我、路德维希和罗纳尔全都赶走?”西泽尔又谈到另一个更让蓓尔嘉头疼的话题。 “我们之间只是展开了一段相当‘亲切友好’的交流,谈了一些很普通的话题。薇薇安姐姐还看我很顺眼,送了我一样礼物。”蓓尔嘉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 “是你胸前的项链还是你右手小指上的戒指?”西泽尔问,蓓尔嘉身上突然多出了这两个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宝物,当然逃不过他的毒辣目光。 “喂喂,你管得太宽了吧?我和谁聊天收到了什么礼物和你有一丁点关系吗?”蓓尔嘉这次是真的不耐烦了,多少年没有人敢这样像家长一样对她什么都管了。然而尽管很烦,却莫名还是有一些淡淡的暖意呢,隐约又让她想起启蒙学宫里那个唠唠叨叨的猎人老头维瑟米尔。 “可是我的直觉总是告诉我,你们在聊一些很失礼的事情。”西泽尔十分认真地说。 “噗,你的直觉还真的是很准呢。”蓓尔嘉忍不住笑了出来:“我们在聊如何带小孩的事情。” “带小孩?你有小孩?薇薇安大姐也没有小孩啊?”西泽尔用相当诡异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这个今天才认识的“妹妹”,似乎听到什么了不得的事。 “现在当然没有,以后就未必不会收养一个呢。你大姐当初收养了很久的一个死小孩,现在她在考虑是不是要交给我来带,毕竟她也要嫁人治家了,可没有办法一直把那个死小孩护在身后啊。”蓓尔嘉漫不经心地说。 “那是个……什么样的死小孩?”西泽尔饶有兴趣地问,他知道薇薇安大姐在圣都确实也开有一家精神山孤儿院,里面收养了很多孤儿,并不算奇怪。 “很脆弱、很爱哭、很缺爱的死~小~孩!”蓓尔嘉别有用心地坏笑:“你觉得这样的小孩应该怎么带?” “嗯,脆弱的话,那就用苦难把他磨练,让他变强;爱哭的话,那就让他见遍这个世上真正值得哭的事情,让他明白自己的痛苦是多么的微不足道;缺爱的话,那就施舍他一点爱呗。这种孩子,我很熟悉的,只要施舍他们一点点真心,他们很容易就会满足的。”西泽尔边想边认真地说。 “嗯,说的不错。”蓓尔嘉点点头,心中却笑得却更开心了,这可是你自己这么说的。 “什么时候让我见见这个‘死小孩’?我也可以帮忙指教一下他的。”西泽尔难得兴起一阵想要教育孩子的热情,似乎今天在蓓尔嘉面前“好为人师”让他还起了瘾了。 “嘘,”蓓尔嘉却突然抬起一只手指搭在她粉嫩的小嘴之上,压低了声音严肃地说:“有动静。” “什么动静都没有啊……”西泽尔左看右看,明明什么都没有听见啊。 “有东西,在黑暗中爬行,动作很轻,但是非常快……”蓓尔嘉银色的瑰丽眼睛中荡漾着迷幻的光彩,她呢喃着,而她无形的古神知觉已经笼罩了现在马车所在的半片大街。 “还有尸体和血肉的味道。” 看来路德维希的预感没有出错啊,有异端,确实就潜伏在圣城的核心区域。 现在马车正在翡冷翠的市区费社大街上行驶,宽广的大街白天是喧闹的市区,现在两侧却是一座座沉浸在黑暗中如墓碑般的平房,清冷的月光为一切涂抹上一层冷色调。昏暗的街角深处本来该因为圣都的宵禁空无一人,蓓尔嘉现在却听到一阵阵有人行走和生物爬行的脚步声与磨爪呲牙声,蓓尔嘉感觉到有人在黑暗中点亮猩红的眼睛,蓓尔嘉听到一阵又一阵压低了呼吸声、心跳声和口水滴落在地的声音。 这片声音并不只是来自一个个体,而是来自至少上百个潜藏在黑暗中的存在,这些生物在房顶蹲伏着身体,在墙沿用利爪攀爬,在垃圾堆中缓缓抬头,在无人的商铺之下蛇一般蠕动,像是一个个在黑暗中轻盈起舞的魅影,动作极为优雅而轻盈,却透着说不出的诡秘气氛。 而这一片街区黑暗的房屋之中,似乎已经不存在一个活人,淡淡的血腥气息和死亡的味道弥漫在这阴暗的夜里,苍白的残尸随处横陈在四周的平房里……小女孩还在睡梦中就被某些存在动作温柔地咬断了脖子,年轻人惊恐地倒在大门之前被利剑般的长舌穿胸而过,老夫老妻紧紧地拥抱在血泊之中身体被某些蛇般修长的东西缓缓勒紧……啊,还有野兽在啃噬尸体的声音,吱嘎吱嘎,那是人的骨头被利齿嚼断…… 而更猩红的夜晚的尖塔之顶,似乎有一个模糊的女人身影稍纵即逝,凄厉而兴奋的叫声根本听听不出来她究竟是在哭还是在笑。 这片街区,似乎除了这队突然闯入的马车和骑士之外,再也没有活人了,只有野兽在阴影中贪婪地窥视鲜血。 而所见所闻的这一切仿佛把蓓尔嘉带回了过去那段噩梦一般的岁月之中。 那座血月之下燃烧为焦土的旧亚楠。 “所有人,保持警戒,我们有客人了。”蓓尔嘉清亮的声音并不大,却清楚地传入所有护卫骑士的耳朵里,让这些在深夜仍然执行着无趣的护卫任务的骑士们昏昏欲睡的头脑清醒了一分。 “那是谁?”马车的前方,有骑士右手拔出腰间的佩剑,指向远处街道尽头浑浊的灯火之下一个突然出现的苍白人影,行动矮小而迟钝,像是一个随处可见的路边乞丐。 有东西从房顶无声无息地落地,有东西动作轻巧地掀开下水道的阴沟,有东西在黑暗中亮出闪着寒光的利爪,被骑士们团团护卫的波利齐亚马车,竟然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走入了某些邪恶的存在早就布好的包围圈内。 经过精良训练的十二名骑士同时拔出佩剑、抽出背后的长管手枪,拉上白色金属头盔的铁丝面罩,按照训练的阵型缩成一个圆圈把波利齐亚兄妹所在的马车护在圆心,马儿们似乎都因为正在逼近那些邪恶的存在而发出不安的马嘶声,马车夫扬起长鞭抽打着马儿让它们镇定不至于暴动。 那名一直没有和马车内的波利齐亚兄妹交谈过一次的骑士长举起手中的猎枪,指着远处灯光之下那个不急不缓摇摇晃晃地向他们走来的黑袍人影,高声警告道:“这是波利齐亚家族次子西泽尔殿下的座驾,根据《拜伦维斯治安条例第五版》,晚上八点过后任何平民不得在大街上游荡。你们再靠近,我们就有权就地格杀你们了!” 那个黑色的扭曲人形却只是僵硬地抬起头,所有人都听到他的脖子里传来咯吱咯吱的骨骼爆响声,他藏在兜帽之下的苍白面孔模糊在黑暗之中,人们只能看到那兜帽之下一只暗红色的狰狞眼瞳突然燃烧起来,那眼瞳中央竟然旋转着一个逆十字。 他在狞笑。 仿佛是幻觉一般,那个人影一瞬间就在灯火之中消失无踪。 “开枪!对能看到的任何活的东西开枪!”蓓尔嘉毫不犹豫地下达命令。 “可是……”骑士队长迟疑的话还没说完声音突然一顿,因为一些未知的原因,他的话永远地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你们还不清楚?包围我们的,全部都是异端兽化者啊!”蓓尔嘉的话音刚落,骑士们的马儿都惊恐的人立而起想要挣脱他们主人的控制,而骑士们根本来不及安抚座下的马儿,有人更是直接从马背上跌落在地。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因为他们都看见了,他们敬爱的骑士长的身后—— 有人正躬身蹲着,像是一只动作灵敏的猫!正是刚刚那个还在三十几米外的路灯下的黑袍人影!他在一句话的功夫就突然蹲在的骑士身后的马匹之上,悄无声息,毫无动静,除了蓓尔嘉,只怕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东西究竟是如何行动的! “嘶……”人影的兜帽之下那张扭动着疯狂的狰狞面容发出如同蛇一般的嘶嘶声,他轻盈的身体跳上骑士长的背后然后再次消失,那鬼魅般的身影在三个骑士的马匹之上腾跃留下一串令人眼花缭乱的残影,最后,他优雅而轻盈地在半空一个翻滚落地,野兽一般用苍白而长着纤长利爪的四肢绕着波利齐亚的马车爬动,眼中逆十字旋转着仿佛燃烧着烈焰。 野兽般的人影人立而起,发出兴奋地狂笑声,它修长的右爪不知何时已经提着骑士长惊恐的头颅,他举起头颅,对着高悬天空的明月裂开绝非人类的狰狞大嘴,伸出细长的深红色舌头上下舔舐着骑士断裂的脖子中喷涌而出的暗红色血液,那舔舐的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对待情人。 野兽的黑袍在鲜血的沐浴之下,全身倒映出森冷残忍的光,像是在举行某些古老的仪式。而它的身后,无数混沌的身影已经在他的号召下同时出现在黑暗不急不缓地逼近。 剩下的骑士们这时才发现,他们的骑士长的脖子上已经空空如也,无头的尸体还因为惯性坐在马儿之上,可是马儿已经发出一声惊恐之极的马嘶声,扬起蹄子就跑了起来,把它的主人的无头尸体向后甩开。 “咕咕……”而被那个诡异人影的身形穿梭而过的剩下三名骑士还想做出什么反应,但是他们的喉咙里也同时发出古怪的声音,然后在所有人毛骨悚然的眼神中,这三名似乎幸免于难的骑士的脖子上也出现一道暗红色的缝隙,鲜血开始流出…… “怎么了?”一名骑士出声疑惑地问,随后他脑袋一歪,头就从脖子上滑落,血柱冲天而起。 “他死了!”他身边的另一名骑士看到同伴掉落的脑袋,出声尖叫,然后他的脖子向后一仰,头也如皮球一般滚落。 “我死了。”最后一名骑士试着抱住自己的脑袋,可是他抱住脑袋的双手根本无济于事,最后变成了他的双手把他自己的脑袋捧在怀里。 平日重若泰山的死亡,在这里竟然像玩笑一般滑稽而荒诞地突兀上演。 三具无头尸体也顺着重力跌落马身,所有马儿都开始暴动,可是更多的黑影已经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现在这些马儿想跑也没地方跑了,而最开始撒蹄子似乎能够冲出野兽们包围的马儿也被三个用四肢跑动起来比马还快的黑影轻描淡写地追上。像是狼在追踪它们的猎物一般,有的怪物咬住它的脖子、有的怪物咬住它的小腹,最后一只正面对迎着马儿冲锋,它躬身和马儿错身而过,马儿的四只健壮的蹄子在它的苍白利爪下就像四根羸弱的竹竿一般轻而易举地被切断。 马尸被五六个包抄过来的黑影就地开始撕咬成无数块,血与肉的狂欢盛宴就地上演。 而还存活的八名骑士竟然并没有因为同伴残酷之极的死法而陷入崩溃,反而展现了令人惊叹的素质,他们抬起手中的火枪,挥舞着手中的长剑,一声不吭地就开始了厮杀,目光坚毅决然,但是没有表现出太多畏惧。 “砰砰砰砰!”数声枪响同时响起,一开始那只抓着他们队长头颅舔舐的野兽被骑士们集火,子弹在它黑袍之下苍白的身体上打出数道并不算深的黑色伤口,可是那个人影被子弹命中,所有人都惊恐的发现装填着火药的子弹只是穿透了异端的破旧衣物,子弹都在它苍白但是意外坚固的躯壳之外只钻入一点就被它蠕动的肌肉挤出身体,最后被一一弹出叮叮噹噹落在地上。怪物只是丢开右手拎着的已经被吸食成干尸的头颅。它满不在乎地咯咯怪笑着向身后的黑暗一个翻滚留下了一道残影,就消失于无踪。 “嘶嘶嘶!”那东西诡异的叫声回响在夜空,似乎无处不在,而将骑士和马车包围的无数兽化者本来还一直和它们的猎物还保持着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可是在这个似乎是首领的生物的一声令下,它们同时发出兴奋的怪叫声,至少上百的兽化者身影从街边、房梁、窗户之中跳跃飞腾而出,无数双猩红的眼睛仿佛能把这片幽邃的黑暗照亮,野兽们狂热/地向人类展开悍不畏死的冲锋! 人类和野兽在历史上重复过无数次的战斗,不期而遇地又一次开幕上演。 第三十七章 老师,我来晚了 骑士们安抚着座下的马儿,怒吼着挥剑,长剑刺进野兽们暴露在月光之下的苍白身体深处,将数只飞扑而来的野兽一剑贯穿。 这些兽化者在月光之下暴露出了它们的身形,乍一看似乎只是普通的平民而已,可是衣不遮体的它们全身上下都长了一层细密的绒毛,而裸露在外的肌肤也变得呈现一种如鱼类般病态的苍白,而五指的指甲也畸形地变长变尖。 就算被骑士一剑钉在半空,它们仍旧对着骑士疯狂地挥舞着爪子试图攻击,它们的眼中似乎只有对于血液的渴望,根本没有对于死亡的畏惧。 一名一开始不小心跌落下马的骑士只是在那野兽疯狂的凝视下迟疑了片刻,他的身前就有三只兽化者同时跳起向他扑而来。 “砰!”身边的一名同伴一拍身下马儿的脖子,扬起左手一枪爆掉一只兽化者的脑袋,又是用马身撞飞了一只兽化者,右手躬身一剑下劈上挑,将第三只兽化者腰斩。 “不要发呆!”那人对骑士转头过来这样说着,他的嘴张了张,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然后他的身后,那个带兜帽的兽化黑影再一次从空中跳下,毫无征兆地落在马匹的背上,它那两只修长优美流淌着寒芒的爪子搭在这名同伴的脖颈之上,它还在欢快地笑着。 下一秒,血柱冲天而起,刚刚还在说话的同伴的头颅旋转着飞上天空。 “啊啊啊啊!”骑士发出癫狂的吼叫声,他对着那个狞笑的暗影发出决死的冲锋,他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剑,长剑对着那东西劈砍出无数令人眼花缭乱的剑影,他把平日对着假人演练过无数次的熟练剑术尽数施展开来,劈砍挑撩刺斩杀断…… “当当当当!”火花在骑士和蹲伏在不敢挪动身子的马儿之上的野兽之间溅射开来,野兽竟然将它那两只长达六十厘米的坚固利爪挥舞的密不透风,骑士所有的挥砍全部被这只野兽用它比精钢更坚硬的利爪尽数格挡。 “铮!”野兽用一只爪子稳稳地扣住了骑士的长剑,长剑距离它的头颅不过一指之隔,但是这距离成为了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野兽的利爪之上流淌着淡淡的火光,它的爪子之上的温度在一瞬间上升到足够让钢铁融化的程度!剑身被炽热的高温溶解,它徒手竟然将这把坚硬的长剑从中间给捏断了! 野兽对不知所措地看着手中断剑的骑士微笑,深渊般的腥臭大嘴张开,一条长舌如利剑般刺出。 骑士的头盔被这条腐臭但是坚硬的长舌从正面贯穿,长舌旋转,头盔和头骨一起被绞碎,野兽收回舌头,舌头中卷着骑士那尤有余温的惨白脑髓被它咽下肚子,它的身体刚刚被猎枪打出的那些细微伤口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 野兽的两只利爪刺进身下的马腹,利爪眼花缭乱地旋转拧动起来切割马儿的骨头和血肉,马儿还来不及发出惨呼就被它从背上分成两段,血花绽放之中,野兽优雅地踩着马儿的内脏和血液落在地上蜷伏着身体,野兽眯起眼睛,那双猩红的眼睛闪烁着人一般的智慧,它贪婪地看向那被骑士们誓死护卫,被无数下级兽化者们悍不畏死地围攻的马车。 这些骑士脆弱的如同豆腐一般,在它的孩子们的攻势之下也挺不过一分钟,但是它真正的目标其实是那马车之内的存在啊。那是何等温柔而鲜美的月光啊,那团月光,简直纯粹到让它恨不得投身进去被那海潮般汹涌的力量淹没冲刷成为虚无,或者……大快朵颐地去吞噬掉一切啊! 野兽如活人般咧嘴笑了笑。 野兽隐遁于黑暗,一闪而逝。 “孩子们,我们要走了。”抽出座位之下平日暗藏留待急用的精美长剑和短柄手枪的西泽尔警惕地看着突然被打开的马车车门,他将面无表情的蓓尔嘉护在身后,像是一只随时可以择人而噬的幼狼。 但是马车车门之外的,却是一个浑身沐浴着黑色血液的人类,一个有着一双无神死鱼眼、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高瘦大叔。却是那个之前一直在为他们赶马,却从来一言不发的马车夫先生! 现在这位马车夫虽然背对着车门外的世界,可是他的右手正挥舞着手中深黑色的马鞭,马鞭时而在他的身边旋转出一道没有任何野兽能够逼近的铁幕,时而凝固成一把深黑色的优雅手杖扬起狠狠抽打着钻入长鞭空档的野兽,被这条仿佛具有生命的长鞭抽打中的野兽身体都向远处倒飞而起,它们抽搐的身体之上只要被鞭子挥中,兽化的绒毛都自行消退。 猎人议会·仁慈之鞭教派!蓓尔嘉银色的眼睛精光一闪而逝,她虽然知道这位马车夫深藏不露,但是也实在没有料到教皇阁下竟然会给他们派来一位上级猎人作车夫啊!能如此熟练地掌握仁慈之鞭那极难驾驭的手杖和长鞭形态,甚至可以将长鞭的力道控制在只用驱赶马儿的程度,这样对于技巧和力量的精确操控证明这位猎人至少有上级的级数。 “你究竟是什么人?我们为什么要和你走?”西泽尔却没有丝毫放松警惕,他横过手中的长剑,冷声道。 “周围有上百的兽化者,还有一只至少是二代种的嗜血种,我自己都没有把握活下来,你要是想在马车里等死,请自便。”马车夫先生转身又是一次挥鞭将五只同时扑来的兽化者抽上了天。 “但是蓓尔嘉我必须带走!”马车夫转身后退一步,躲过两只兽化者的夹攻,弯腰从车轴之下抽出藏在下面的猎人手枪,他随手向半空丢出一瓶荡漾着暗红色液体的小瓶子,就在小瓶子落进五六只冲来的兽化者中央的瞬间,马车夫毫不犹豫地抬手采血开枪! 血之子弹击中小瓶,燃烧瓶被血之子弹瞬间点燃,猛地炸开,暗红色的火焰一瞬间在五米之外爆炸开来,吞噬了马车周围包围而来的又一群兽化者,而马车夫看着夜色的死鱼眼只是被火光点亮一刹,他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我认识你吗?”蓓尔嘉看着那个誓死战斗的陌生猎人背影,疑惑地问,她心中有些迟疑要不要在这里出手,如果现在她再不出手,就算有这名至少是上级猎人的马车夫保护,另外两人和那些苦战的骑士们能够存活的几率也微乎其微。 但是她一旦出手,那就必须要有应付一连串接踵而来的麻烦的心理准备,毕竟她现在正身处弥赛亚火源教的大本营。 “你不认识摘下面具的我,你总该认识你那位护卫叔叔吧?”马车夫一脚踢开正要爬上马车的兽化者,长鞭又在他的身边长蛇一般旋转开来,马车夫清了清嗓子,粗着声音说:“我是你的护卫叔叔啊!” 蓓尔嘉立刻反应过来,这位恐怕是认错人了,他大概把自己当成那个应该已经被送入圣骸殿的可怜女孩儿,而这个人似乎就是蓓尔嘉日记里提到过多次的那个“护卫叔叔”。 人生境遇之奇莫过于此,蓓尔嘉实在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遇到此人。 “我们跟紧他立刻走,他就算是猎人,体力也会有穷尽之时,现在拖得越久,我们越危险!”蓓尔嘉毫不犹豫地替西泽尔下了决定,她看向西泽尔:“你知道怎么挥剑开枪吧?” “以前和守卫练习过。”西泽尔只能这样没有底气地回应。 “看到穿过大叔鞭子的任何活的东西,只管刺出去就是了,不要迟疑,不要怜悯。”蓓尔嘉简单地下达指令。 蓓尔嘉突然以和她身上的贵族宽厚衣裙不相匹配的迅捷速度身形暴起,她将西泽尔推到马车的另一端,西泽尔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绝美少女,脸色一瞬间变得通红,心脏狂跳,他可以清楚地闻到就在身前的醉人馨香。 但是随后发生的事就让他没空心猿意马了。 “咚!滋滋滋!”马车之内的两人先是听到头顶有什么东西落下的声音,他们同时抬头,正好看见两道带着寒光的修长爪子刺进马车的车顶,要不是蓓尔嘉推开西泽尔,只是这一击,西泽尔就要被这对爪子穿成肉串。 利刃一般的爪子撕纸片一般轻而易举撕开马车的坚固金属车顶,露出野兽那张长着一对逆十字猩红眼睛的惨白脸孔,那张苍白的人脸难以分辨男女,年轻稚嫩得像个孩子,但是它脸上的鼻子竟然全都塌陷下去呈现一片深黑的孔洞,野兽又一次将要微笑。 “该死!”马车夫大叔已经被六只兽化者缠住,想要转身来救却根本脱不开身子。 西泽尔推开压在身上的蓓尔嘉,就要硬着头皮站起身,发颤的右手握住长剑,他左手刚刚被蓓尔嘉一推甚至没有握住手枪,现在他根本来不及到马车的另一边去拿枪了。 西泽尔摆出决斗的准备姿态死死地盯着这只刚刚轻而易举地摘下五名经过最严密训练和筛选的骑士的大好头颅的异端嗜血种,但是在这只野兽那戏谑的目光注视下,西泽尔有种下一刻自己就会被撕碎成无数片的感觉。从未和人生死相搏的他手中的这把剑,在嗜血种面前无异于玩具。 蓓尔嘉左手五指微微张开,她必须出手了。 “嘎!!!”野兽发出尖锐的叫声,在绚烂的月光下扬起两对狰狞的利爪,下一刻就要跳进马车之内。 蓓尔嘉左手攥成一个拳头。 蓓尔嘉突然听到什么利器穿过风中的尖锐声音,飕飕飕飕,划破空气在半空之中高飞,闪电一般逼近,以她古神内在之眼的知觉也只在这东西将要逼近的时候才能勉强捕捉到。 下一刻,在夜空中张开双臂的嗜血种裂开大嘴的脑袋突然僵住,先是在一阵白色的月光之下猛地膨胀了两三倍,血丝暴起,似乎下一刻就要爆炸开来,那是蓓尔嘉以古神的意志引爆了异端体内沸腾的神血。 但是嗜血种的头颅在爆炸之前就突兀地被某种利器贯穿,一把细长的刺剑从后向前穿过它的脑袋,它猩红的双眼之间染血的剑尖刺出,它双眼之中旋转的逆十字燃烧又溃散。 刺剑分明无人握住剑柄,却在一股诡异力量的操控下自行旋转起来。 如同刚刚野兽穿过骑士脑袋的长舌一般,剑身绽放的淡淡的银白色光芒和蓓尔嘉无声无息注入的月光纠缠在一起,共同把野兽丑陋狰狞的脑袋绞碎,腥臭的血液和碎肉溅了马车之内的西泽尔一身。西泽尔低头捂着嘴似乎马上就要吐出来,可是身体表层流淌着无形月光的蓓尔嘉却始终一尘不染,她攥成拳头的左手又不着痕迹地舒展开来。 总算是没有太晚,蓓尔嘉面无表情地将落进马车之内的嗜血种无头尸体一脚踢出马车的车门,那具无头尸体垃圾般跌落在地,而四周包围过来的野兽们看到它们头领的尸体,都惊恐地后退几步攻势暂时滞缓下来。 蓓尔嘉对马车之外这把刺剑飞来的方向微微点头示意。 古神的知觉让她看见了不远处的街道尽头,头戴着灰白尖顶猎人帽、穿着晚礼服一般的淡银色猎人长袍的金发年轻人冷漠着傲然站立,他的身后束带捆绑着一把修长而精美的步枪,而他的身侧一道比他颀长的身体还要高大三分的巨大剑匣直直矗立在地。 满是精灵风格的精致雕花的剑匣已经被大半打开,露出剑匣之内,躺着八把形态各异的长剑短剑直剑阔剑结晶剑巨剑断剑月光圣剑,唯独似乎能放下一把刺剑的区域一片空白。 因为刺剑正在这只野兽的脑袋里。 “圣剑”路德维希的眼中闪着宇宙般绚烂的星空之光,他有些抱歉地低声苦笑: “老师,我来晚了。” 第三十八章 巨剑如流星坠地 淡淡的血色雾气蒸腾在阴沉的大街之上,灰色的浓云翻滚着想要遮蔽天穹的白月,从那天边又传来一阵阵嘎嘎的鸟叫声,远方的天空,似乎有一群黑压压的乌鸦怪叫着袭来。 而路德维希所站的大街的对面远处,“咚咚咚”的大地开始震颤起来,仿佛有什么巨大而沉重的东西正在沉浸在黑暗的迷雾之中向马车慢悠悠地走来。 “嘻嘻嘻……”血色的雾气中有一个娇小的身影时而闪现时而消失向路德维希飞快逼近,和被路德维希一剑爆掉脑袋的嗜血种不同,这个东西发出的是一阵接近女孩的声音。 而马车周围,兽化者们只是迟疑了片刻,又像潮水一般疯狂涌来,它们首领的无头尸体甚至被数只兽化者拖走分而食之。而车夫先生还带着幸存的四名骑士艰难地抵御着尽管首领死去、但是凶性不减反增的众多兽化者,骑士们虽然已经接近精疲力尽,可是看到路德维希出现之后他们的心中总算还是燃起了希望: “是圣剑路德维希!” “他只用一剑就解决了那个怪物!” “我们加油,会活下来的!” “不要做任何多余的动作,每一剑都力图建功;更不要和这些东西比拼力量,用马保持机动性和它们周旋!”作为资深猎人,虽然远远无法和路德维希这样的圣级相提并论,但是马车夫先生比起这些平日训练只是为了应付人类的年轻骑士们还是有经验了太多太多,在他不遗余力的带领和指导下,这些骑士们应付兽化者的手段总算多了几分章法和套路,不再是因为恐慌和方寸大乱而进行的胡乱挥砍。 而路德维希的举动更给这些骑士带来了希望,路德维希刺穿嗜血种脑袋的那把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刺剑竟然在一股奇妙的无形力量的操控下活物一般自行飞动,在兽化者之间闪电一般穿梭跳跃,每一次起伏,总会精准地贯穿一只兽化者的脑袋、心脏或者其他要害,在任何一位骑士陷入危险的时候,路德维希的刺剑总是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它应该出现的地方解围。 而另一边的路德维希还有自己的强敌需要应付: “真是大手笔呢。三只至少是二代末裔的兽化者,还有一位堕落猎人。是何等有来头的大人物,才能在圣都核心区域悄无声息地部下这样的大网啊。”路德维希低头自言自语道。 “嘎嘎嘎!”天边至少上千只的乌鸦群向路德维希沉沉压来,无数的乌鸦都双目通红毫无理性仿佛在被某些意志操控,而乌鸦的最前端,一只脑袋和乌鸦一般无二,身体却接近一个赤身女子的怪物张开一对翼展足足有两米五的深黑翅膀,扬起一对泛着暗色光辉的尖锐鹰爪向路德维希俯冲而来。 路德维希闭上双眼,负手而立,纹丝不动。 他的耳朵听到有无形的东西可以压低的脚步在身边穿行,明明他正站在路边的灯光下,可是那东西的身躯却没有反射出丝毫肉眼可见的光芒,她像是变色龙一般可以根据环境改变自己的形态,可是她的心跳、呼吸和脚步都逃不过路德维希那经过输血后灵敏之极的耳朵。 “荣光。”路德维希的右手摸上剑匣,屈指轻轻一弹剑匣,剑匣就自己颤抖起来,剑匣之内,一把流淌着淡金色光辉的直剑发出一声清鸣,自行飞出剑匣。 荣光直剑毫不迟疑地飞向正在以极快速度迂回逼近路德维希身后的一个模糊身影,对着那个身影由下向上优雅从容地一挑。 “吼!”那个自以为隐藏很好的异端惊恐地发现她在金色的剑光之下根本无处遁形,它用镰刀般的畸形双臂挡住了直剑的一次挑击,可是她显出身形的娇小身躯被挑上半空彻底在金光下暴露出身形。 如果看这只兽化者的上半身,只会觉得这是一个楚楚可怜的十三四岁的女孩,她的眼睛清澈见底,她的面容清秀稚嫩,她还有一头棕色的光亮长发,她的胸脯发育良好,但是从她的胸口往下,则全都长满兽化的绒毛,她的两只手臂呈现螳螂一般的一对利刃,她的双腿比起人类的腿更像狼腿。 兽化者被那一剑挑飞足足飞出五六米,它在街角向后急退又一次隐蔽身形。可是那把直剑不依不挠地追着她藏匿在黑暗中的身躯不放,兽化者且战且退,化成一道道残影时而出现时而消失,而直剑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和她的身形碰撞又分开,这把有生命的直剑仿佛是在和少女般的兽化者跳着死亡的对舞,黑色的影子和金色的剑在不大的街道上令人眼花缭乱地不断闪现交错。 剑光和镰刀肉肢的碰撞声尖锐刺耳,乍一看似乎是平分秋色,但是兽化者全身上下不断出现的伤痕和裂口证明她应对路德维希的这把直剑其实相当吃力,荣光直剑上闪耀的金色光芒却越来越炽烈。 一声凄厉的鸟叫声从天而降,女性鸦人全身上下燃烧起淡黑色的火焰,她向路德维希轻盈地俯冲,可是她垂下的鸟首向路德维希张开尖锐的鸟嘴,喷出一团带着腐臭气息的深黑色火焰,火焰以她的尖嘴为中心向下蔓延开来十几米,把路德维希的身影和他的剑匣一瞬间淹没,还蔓延到了路边的木质楼房之上,滔天的黑色火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开来,这团极易燃烧的火焰似乎就能在这里引发一场大火灾。 见路德维希轻而易举地被这一口黑色火焰吞噬,女鸦人领着无数乌鸦盘旋着高飞而起在夜空中发出惊喜的怪叫声,乌鸦和女妖狂舞而欢呼,仿佛在欢庆它们盛大的火焰盛宴即将开始。 黑色的羽毛在群魔狂舞之中下雪一般从天空在黑色的火焰中飘落,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鸟屎味,令人作呕。 但是随后,狂风扫落叶一般,一阵飓风平地而起,狂暴的风把路德维希身边的黑色火焰一瞬间压灭,路德维希的右手单手握着一把铁块一般满是缺口的巨剑在进行着急速的转体,巨剑比他的身体还要大上两倍,根本不像是人类可以挥舞的,可是在路德维希手中就像一个大号玩具一般被挥动。一阵狂暴之极的龙卷风被路德维希旋转的巨剑席卷而起,那些本来愈演愈烈的黑炎在这样的强风压制下都轻而易举地被吹灭。 蓄势完毕,路德维希右手将巨剑拖到身后蓄势,英俊的猎人左手却握着刚刚被他捆在背后的那把结构精巧复杂的修长猎枪,路德维希似乎根本不用瞄准,抬手便以直觉般的精准意识开枪,事先装载好的水银子弹上膛然后骤然发射。 比起猎人们在近身格斗时采血使用的血之子弹,杀伤力相对较小的水银子弹一样可以击破异端们那经过神血强化的坚固表壳,而且水银子弹作为弹体的结构更加稳定可控,使猎人们在相对遥远的距离上远程狙击成为了可能。 水银子弹在眨眼间划出一道玄奥的轨迹,它穿过接近八十米的距离,同时洞穿了五只挡在弹道上的乌鸦,路德维希似乎早就预测准了女鸦人的飞行轨迹,他抬手的时候瞄准的方向是女鸦人飞行角度稍微靠前一点的位置,而子弹飞到那里的时候却刚好命中正在快速飞行的女鸦人身体和翅膀的连接处。 女鸦人发出一声惨呼,断线风筝一般下坠,但是她的翅膀并没有被这一枪打断,她只是短暂地陷入了失衡,她在空中艰难地几个扑腾,又调整好了角度似乎想要重新飞上高空,但是她的速度已经慢上许多。 但是路德维希不会给她重新飞入空中占据高空的机动性的机会了。 在子弹命中女鸦人的一瞬间,路德维希就顺势深深呼吸一口,看上去并不强壮的他的肺部却像是能够吸光整个翡冷翠的空气一般卷起一阵气浪,而被路德维希的右手一直拖在身后蓄势的那把铁块般的巨剑却自行震颤起来。 “阿伽农。”被路德维希以神话之中镇压地狱的巨神之名命名的巨剑被路德维希举重若轻地抛出,简直让人想起神话中的阿加农巨神向风之真灵丢出审判之枪的雄浑英姿。路德维希这一投,仿佛是神话时代古老英雄们英姿的再现。 路德维希将巨剑扔出之后就没有再看巨剑飞行的轨迹,他只是平静而自信地转过身来,脑后金色长发在夜风中狂舞。路德维希低头从怀中摸出一小瓶红酒,仰头将晚宴上顺手打来的醇厚美酒大灌一口,酒流入他的胸腔之内火一般燃烧,辣的让人想起了血。 路德维希擦了擦嘴角血一般滴落的酒液,狞笑起来。 那把巨剑在半空旋转一瞬间飞上十几米的高空,狠狠地砸向正要重新飞升拥抱的天空的女鸦人和从天空向她垂落的无数乌鸦。 乌鸦们在头领意志的驱使之下向巨剑飞去似乎是想要阻挡这把宿命般逼近的巨剑的攻势,女鸦人却毫不犹豫地转身振翅逃跑,但是她被子弹命中的右翅让她的飞行摇摇欲坠,而那把巨剑却摧枯拉朽地贯穿了无数只乌鸦组成的血肉之墙,任何乌鸦只要被巨剑的剑身稍微碰到或者是擦过都会被巨剑之上附着的雄浑血气给碾成肉沫。 那把攻势从未被肉盾阻挡分毫的巨剑以远远比鸦人快上数倍的飞行速度追上了她,任凭女鸦人如何腾挪飞翔,这把被路德维希灌输进体内浑厚血气进行牵引的巨剑像是宿命般冲着女鸦人直直飞来,终于从背后狠狠地砸中根本无法闪避的女鸦人,至少数千斤的巨剑将惨叫的女鸦人转眼间就从半空沉沉砸入一栋平房之中。 如同流星坠地。 “咚!”半片翡冷翠的大地都在这足有万斤的一锤定音之下震颤起来,整栋平房被这重若千钧的一剑砸垮,烟尘和气浪冲霄而起,主人们早就死于异端兽化的平房在巨剑席卷的气浪之下摧枯拉朽地变成了一片废墟。最后,一道黑色的火柱携带着尸体的焦臭味冲天而起,骨灰和火花如烟花一般飘洒在翡冷翠迷离的夜空! 那象征着又一只强悍的异端飞行种的陨落。 第三十九章 堕落猎人 黑色的火星飘零,尘埃落定,巨剑巍然屹立在平房的废墟中央,深深刺进地面在大地上留下延伸数十米的狰狞伤口,而巨剑的剑锋之下,是已经变成一团难以辨认的肉酱的鸦人焦尸正冒着恶臭的青烟。 与此同时,又是一阵尖锐的哭喊声响彻夜空,和荣光直剑缠斗良久的兽化者女孩浑身都是血迹,又一次从虚幻态中被强制打出形体,她摇摇晃晃地向远离路德维希的方向艰难的爬行。腥臭的污秽血液从她的全身上下各种或深或浅、但是一直不够致命的伤口中喷涌而出,在她的身后流淌成一条长河,不要说隐形和闪现,她现在连正常的行动都做不到了,而那把依旧闪耀着金光的直剑只是静静的悬浮在她的身后,像是即将捕食猎物的秃鹫。 异端发出孩子一般的哭声,她鼓起最后的力量向那轮街道尽头越来越高的白色月亮奔跑起来,她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跑动,像是想要抓住最后的生的希望。但是随后,她被那把等候良久的金色直剑轻描淡写地穿胸而过,她的身体无力地倒下抽搐起来,黑色的血液喷涌如花。 她身上的绒毛开始消退,她的双手双脚都逐渐变成正常的人类手足,她的身体时而现形时而隐身,而越来越少的血液还在不可避免地流淌,这代表着她体内的中枢系统已经紊乱,她瞳孔开始涣散的清澈大眼睛迷惘地看着远远高挂在夜空的那轮月亮,像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根本不知道即将发生在她身上的是什么。 赤裸的稚嫩女孩终于完全恢复了人形,她还在血泊之中蛇一般蠕动着身子,苍白的赤裸女孩身体和鲜红的血纠缠在一起构成一幅噩梦般邪异又华美的图画,她身上的血已经流干,一半尸体般枯萎,一半还如活人般流血。 而荣光直剑如达摩克利斯之剑一般高垂在她的头顶,审判即将落下。 “妈妈……”女孩发出绝望地哭喊,撕心裂肺,像个失去一切的狂徒,但没有人能知道她这一句话之后究竟有什么故事了。 高垂于天的金色直剑无声垂落,从上向下贯穿女孩的脖子,将女孩的身体死死地钉在地面,女孩的身体在直剑之下剧烈地颤抖起来,随后同样燃烧起来,青烟升腾,猩红的火焰以她的尸身为中心向直剑的剑身蔓延开来。 在血色火焰之中,她娇小的赤/裸身体在惨白的月光下血肉一瞬间完全枯萎为骷髅。 “天呐,这就是路德维希?”看着路德维希在月光之下那弹指间的虐杀异端于百步之外的潇洒身影,西泽尔又惊叹又有些崇拜地感叹道,也只有这样的男人才能配得上薇薇安大姐吧。 马车这边,骑士和马车夫大叔们也已经快要击退这些群龙无首的兽化者,马车周围全都是支离破碎的兽化者残尸,骑士们挥舞屠刀都快要麻木,这些看上去永远杀不完的低级兽化者毕竟只是刚刚诞生,和那些成熟的异端生物完全无法相比。除了一开始它们因为悍不畏死而带来的惊悚效果,没有了首领的它们其实来来去去也就是那么几种单调的攻击模式,这些经过严密战争训练的年轻骑士在冷静和熟悉之后当然可以轻松应对,甚至以一敌十。 只是看到这些怪物残尸上还挂着的翡冷翠随处可见的服饰,骑士们不难想到他们今天白天可能还是在这条街道上生活起居的平民;但是夜晚,兽化爆发,他们眨眼间已经作为异端死在翡冷翠的黑暗之中。为了避免引起瘟疫,无辜的他们以后连坟墓都不可能有,他们会被异端审判庭当成神圣灾难的产物运送到郊外进行彻底的消毒和焚烧,任何存在过的痕迹都会被抹消。 所有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沉重之外他们也有些庆幸,因为路德维希的出现,今晚,他们似乎已经安全了,之前一直因这疯狂的猎杀而紧绷着心的西泽尔也终于有空发出一声感慨。 “路德维希共有九把炼金之剑,用‘圣柜之匣’承载这些炼金宝具之内沸腾的炼金灵魂,应对各种不同的状况他会使用不同的武器,他大概是与他同名的四位圣级猎人之中招式变化最多的。但他为了耍帅一般懒得握剑,都是直接使用星空之奈亚的神谕【星辰引力】随便地操控几把刺剑巨剑去轻松写意地隔空斩杀异端。你是没见过他亲手握住月光剑全力出手的时候,那才是‘圣剑’的完整姿态。不过放眼整个猎人圈子,能逼他拔出月光剑的,除了同时面对三个以上的一代血裔之外,恐怕就只有半神才做得到了吧。”蓓尔嘉谈起自己的得意弟子,自然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她以前其实不只一次当面毫不留情地批驳过路德维希这种华而不实的战斗方式为“吃力不讨好”,但是注重形象和噱头的路德维希依旧我行我素。见路德维希也知道什么时候该耍帅什么时候该拼命,心里其实也有自己的分寸,过去的盖尔曼也只好随他去了。 猎杀的手段有无数种,但是猎杀的目的终归是统一的,只要屠杀了猎物,其他的都是旁枝末节。 “以前光听到猎杀和兽化只是感觉像是多么遥不可及的传说,而今天亲眼所见,感觉这真的是噩梦一般的场景啊。”西泽尔现在大脑里还是一片空白,也没想起去追究蓓尔嘉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这还不算噩梦。这只是开胃小菜,正主还没有来呢!”蓓尔嘉有先见之明地看向路德维希坐镇的街道的另一头。 以为一切已经告终,终于能够喘口气的三名幸存的骑士和刚收回仁慈之鞭的车夫大叔心中又是一紧。不久之前他们之中刚有一名同伴的最后的时刻却在打扫战场的时候被一只装死的兽化者给咬断了脖子,连路德维希的刺剑都来不及拯救这位大意的骑士,他就已经不可避免地当场死去。 当初护送波利齐亚兄妹的十二名精英骑士,在这场短暂而异常激烈的猎杀之后竟然只活下来三个,而他们之中剑技最为精湛的队长,甚至是第一个阵亡的。 但是现在,这个漫长的夜晚依旧没有结束。 “咚,咚,咚,咚……”一直存在于夜色远处的那道沉重而压抑的脚步声突然急剧起来,而一开始就在长街上弥漫的血色迷雾并没有因为三只强大的兽化者的死亡而消散,反而愈演愈烈,在那阵滔天的血色迷雾之中,一个足足高达五米的巨人身影像是孩子推倒玩具城堡一般随手推倒了一座平房,在迷雾中巍然站起,雄伟如山。 巨人大步走出朦胧的血雾,却是一个面容粗鄙的丑陋巨人。 他赤着全身,但是身上已经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皮肤”了,他的全身随处可见都是扭曲虬结的暗红色肌肉,他的背部和后脑长满晶体一般的纯白色增殖物,而他的双臂更是呈现病态的修长,一直垂到他的两侧膝盖之处,这样粗壮的双臂,只怕随手就可以将数个正常人拍成肉泥,而那两只大手长满尖锐的结晶体,而他的下半身更加令人毛骨悚然,他的上半身还看得出人形,可是下半身已经完全由裸露在外的骨架和钻石般的坚固结晶体构成。 半身血肉,半身骸骨,身披晶铠,而他深黑眼眶之下的那双血色眼睛,燃烧着纯白色的火光。 “嗷!!!”那巨人对着夜空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凄厉而尖锐,简直让人听到之后从头都凉到脚。 “交给你了。”但是路德维希却只是满不在乎地盘腿坐下,扬手一个弹指,杀光所有野兽的刺剑、碾压鸦人的巨剑、贯穿女兽人的直剑都应声自行在星辰引力的牵引之下飞回剑匣它们应在的位置。路德维希一拍【圣柜之匣】的后方开关,剑匣机簧运转,自然合上。 路德维希看着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那个正在大步走来的巨人之前、足足高达两米的巨汉背影,用手撑着他俊美如雕塑的脑袋笑嘻嘻地说:“帅,也不能光给我一个人耍完了啊。也要让老师看看你这么多年过来究竟有没有进步。” 路德维希的钻蓝眼睛之中那星辰一般的光熄灭为正常的姿态。 也要让老师看看,这么多年过去了,变得今非昔比的我们究竟有没有和她并肩而行的资格。 巨汉穿着一身方便行动的轻便白色紧身铠甲,他的右手握着一把比路德维希的巨剑更加夸张的巨锤扛在肩头,巨锤长达三米以上,锤身满是利齿和棱角,但是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滑稽粗鲁得倒让人想起原始人手中握着的大木棒或者某种大号的鸡腿。而巨汉的左手,一台猎人工坊最新开发的黑色手提式加农炮被坚固的皮革束带捆在他的手臂之上,连接手臂的采血口试管中呈现淡绿色的血液涌动。 “泰坦之山”罗纳尔,笑得仍然如同路边一个随处可见的愚钝农夫。 就算他是正在直面一个选择投入古神怀抱、可以在一个钟头之内轻而易举毁灭一座小城镇的堕落猎人也一样。 第四十章 已屠杀猎物。 “竟然是一位堕落猎人,让罗纳尔一个人去单挑,是不是有点托大了啊。”蓓尔嘉看着罗纳尔屹立在兽化巨人之前的平静身影,有些担心地自言自语。 “堕落猎人又是什么东西?你怎么对猎人的事情知道这么多?”西泽尔作为一个常年游荡在翡冷翠的繁华区域的小少爷,对于猎人们的猎杀和可怖力量大多只是在传说和故事中听到。究竟什么样才能算真正的猎人,和猎人的世界中所存在的那些鲜为人知的残酷和黑暗,实在是所知甚少。现在亲眼目睹大陆上最强大的猎人之一进行猎杀,对他产生的震撼是难以言表的。 “《剑圣路德维希大陆游记》告诉我的,所以说啊,有时候多读一些三流小说也是有用的吧?”蓓尔嘉随口又编出一本路德维希的传记小说,反正以路德维希为主角的三流小说在全大陆之上出版了没有三十本也有二十本,除了路德维希的铁杆粉丝,也没几个人会深究:“堕落猎人,就是放任体内神血额度超过百分之五十,过度沉迷猎杀和输血而不知节制,将体内神血额度无限制地拔高的堕落存在。换句话说,就是自己选择走入兽化的猎人。比起那些被兽化的普通人,经过输血的猎人/兽化之后威胁程度要高得多,再一般的猎人只要陷入兽化,也足以一人匹敌上百普通的兽化者。” “这些东西是三流小说里会写的吗?”西泽尔感觉自己是不是有必要去重新审视一下那些以前一直被他视为“垃圾”的杂书了。 “你别管那么多了,那边已经开打了!”蓓尔嘉坐在马车车厢之前的横栏上晃着双腿,看戏般伸手指向远处,懒得再给西泽尔这个“好奇宝宝”继续普及常识了。虽然罗纳尔现在所面对的是一位兽化猎人,但是蓓尔嘉心底其实还是对自己的弟子很有把握的。 所谓圣级猎人,可不是徒有猎人之名的存在,从猎人这个新兴职业取代过去的骑士阶层诞生以来到今天的短暂三十年里,圣级猎人最多的时候也不过十八人之数。在第一猎人盖尔曼已逝去的现今,有有名有姓的圣级猎人甚至只有十三位。而作为仅次于存在与否都是问题的半神级猎人的存在,圣级猎人们都屹立在猎人世界的顶峰,每一个都战功赫赫,堪称猎人界的传说。 “嗷!”巨人在血雾之中怒吼着向罗纳尔冲锋,大地跟着他的沉重跑动一同颤抖起来,他简直就是一座挪动的小山,仅仅一个人就足以让整片大地震颤。 而罗纳尔却只是面无表情地对着巨人抬起左手的加农炮【狂欢】,左手手指微微向前张开,然后握拳。左手手腕捆束的采血管开始抽出血液,携带着古老者凝重暗绿色神血的猎人之血流进加农炮炮膛之中,经过加热和蒸腾最后被压缩到极高的密度,加农炮冰冷的表壳开始如同烧红的铁块一般发烫和震颤。 “轰!”罗纳尔抬手对着血雾之中身形模糊的巨人就是一炮发出,他的雄壮身体被强大的后坐力向后足足向后推出四五米。 而他身前的景象更是吓人,经过高压凝固的神血蒸汽将弥漫巨人周围的血雾轻而易举地吹散,然后正面命中正在冲锋的巨人那长满结晶体的坚固胸膛。烈性的古老者神血轰然炸裂出暗绿色的火焰,火焰瞬间就把巨人的高大的身躯整个吞噬,巨人的身影在蒸汽中被巨大的动能向后击得连退几步,但是就算是这样的一炮也没能将这神话般的巨人彻底击倒,巨人的最后一步在地上踏出一片深坑,他高大的身体被强大的动能击得向后仰着,却还是勉强站稳了身体。 蒸汽和火焰之中,巨人发出高昂的痛呼,他向前踏出一步,又一次直起身躯,一直沉浸在深陷的眼眶之下黑暗的眼睛里燃烧着白色的烈焰。 巨人的胸前被炸出一道狰狞的伤口,伤口之上还拧动着血丝,燃烧着暗绿色的火焰,一颗长满白色结晶的心脏还在里面被无数血管缠绕,正在剧烈的跳动,这些作为神血延伸的血色触须开始自行修补巨人的伤口。只怕要不了多久,堕落猎人那强悍的自愈能力就会让巨人恢复如初。 但是罗纳尔绝对不会给这尊结晶巨人丝毫喘息的机会,他在巨人稳住重心之前就扛着巨锤以和他高大沉重的身形毫不匹配的迅捷速度冲到巨人的面前,用身体带动巨锤对着巨人的胸前狠狠砸去。 罗纳尔用巨锤连着三次横向挥击,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阵飓风,巨人却用他的粗壮双臂以类似拳击的格斗姿势将三锤全部格挡下来,白色的晶体碎屑和金属碰撞的火花在猎人和堕落巨人之间溅射开来。 “轰!”罗纳尔最后双手握住锤柄,将满是倒刺的巨锤转到身后蓄势,用整个身体带动巨锤自上而下向巨人当头劈下,面对这气势磅礴的一击,巨人竟然没有硬挡,而是向后灵巧的一个滑步躲开!这动作和很多猎人如出一辙! 劲风扑面,巨锤在巨人身前把整个大地都砸的龟裂,数道狰狞的裂痕从落锤之处一直蔓延到道路两侧的平房之上,烟尘冲天而起,但是却根本没有命中巨人。 本以为能一锤建功的罗纳尔皱起眉头,这个异端似乎还保持着他兽化之前的部分战斗本能和意识。进退之间,竟然还颇有章法,的确很棘手。 那就需要骗他出招抓出破绽了。 罗纳尔听到头顶有风声响起,冷静地抬头,正好看到一片黑压压的阴影当头落下。 却是结晶巨人抓住罗纳尔出招的空档又上前一步,长满锋利白色晶体的双手抱在头顶,要对着刚刚挥下一锤的罗纳尔的脑袋狠狠砸去,这一击要是砸实,罗纳尔绝无幸存之理,只怕会从头到脚被砸成肉酱。 罗纳尔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他并没有尝试继续挥锤,而是以健壮的右臂借着砸在地面的巨锤撑地凭空跳起,这一跳足足跳出三米之高,在巨人双手砸下之前,他的双脚却刚好踩着巨人本来正要砸中他的环抱双拳的拳心之上! 巨人目呲欲裂,双眼燃烧着火焰的光芒,这怪物毫不迟疑地把头向前探去,张开他长满晶体和倒刺的狰狞大嘴直接对着罗纳尔咬去,对于这尊依旧保持着战斗意识的堕落猎人,他的全身上下任何一个部分都可以是致命的武器。 罗纳尔却踩着巨人正要砸下的拳心再一次借力纵身起跳,他的身躯带着被他的右手拖在身后的巨锤一起在半空竟然旋转了起来,做出一个正常人乃至任何普通猎人都绝对不可能做到的转体动作,巨人那探头狠狠地一咬再一次咬了一个空,却把他那硕大恐怖的头颅给送了上来! 接着罗纳尔在空中做出了一个简直可以说是违反了正常的物理规律的诡异动作,三米长的巨锤跟着他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诠释力量之美的宏伟半圆弧线,而那弧线的尽头,却是巨人刚好伸出的正怒目圆瞪的巨大脑袋。 迷离白月之下,这一锤圆满如月! 长满牙齿般的倒刺的灰色巨锤,当头砸中巨人的头颅,将那颗长满晶壁和坚硬甲壳的狰狞头颅一瞬间砸得如西瓜般炸开,不比巨人的头颅小多少的可怕锤头竟然直接把巨人的头砸进了他的胸腔之内,那一瞬血肉和晶体横飞!巨人的白骨双足和下半身更被这一锤竟然活生生地砸进地里三分! 浑身沾满黑色血迹的罗纳尔手中的巨锤因为那不可思议的一击被卡在巨人的胸腔里,他的双手抓着巨锤的锤柄把他的身体挂在半空,他的耳朵微微一动,又听到某些不祥的动静。罗纳尔立刻毫不迟疑地放开锤柄稳稳地落在双腿都被砸进地里的巨人身前。 就在罗纳尔落地的一瞬间,脑袋都被砸没的巨人竟然用那两只畸形的大手拍苍蝇一般拍中罗纳尔刚刚所垂挂的锤柄,却依旧拍了个空,罗纳尔又躲过一次致命的攻击。 巨人就算整个脑袋已经被锤烂,强悍的生命力竟然让他仍旧没有死去,他的身体还在颤抖和挣扎,而他胸口的那枚长满结晶已经愈合大半的心脏还在狂跳着向严重受损的全身输送能量和血液。但是没有了头脑作为中枢进行思考和观察,他现在只能凭借体内的神经元的感知胡乱挥舞着两只畸形的巨大手臂在他身体周围到处乱砸乱挥,他的身体周围被砸出各种触目惊心的裂痕和深坑,但是没有双眼观察的他毫无章法的胡乱挥拳根本砸不中丢开巨锤行动更加敏捷的罗纳尔,罗纳尔只是在巨人的挥击之间闲庭信步地闪避几步就尽数躲过,简直是在郊区散步一般从容。 见挥击难以建功,无头的堕落猎人似乎又停止了攻势,胸腔顶部还嵌着一道巨锤的巨人又开始用他的双手撑地,试着把他的粗壮身体撑出地面重新得到机动性。 但是他没有机会了,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罗纳尔面无表情地向后退开几步,站在无头巨人能够砸中的范围之外的安全区,抬起右脚踩着路边的一块斜插地面的碎石版垫高身体,对着巨人的胸口又一次淡漠地举起挂在左手的加农炮,机簧发动,加农炮从手腕跳出,加农炮有些生锈的炮口还在冒着先前一次发射残余下来的蒸汽和血迹。 罗纳尔左手先张开的五指,随后又紧紧地攥成一个拳头,他的血管收缩又膨胀,富有力量和活力的古老者血液开始沿着采血槽迸射而出。 罗纳尔的脸色白了几分,代表着他的血液正在被【狂欢】加农炮飞快地抽取。 “轰!”血蒸汽冲霄而起,近距离的加农炮轰击携卷着高浓度的炽热蒸汽贯穿巨人胸腔之内那颗犹自疯狂跳动的结晶心脏,将那颗强劲的心脏在一瞬间击碎为乌有,更在无头巨人的尸体上炸开一个巨大的裂口。失去鲜活神血和坚硬结晶保护的无头巨人的身体被这一炮整个炸为两段,支离破碎的尸身碎块漫天飞舞坠落。 血雨腥风之下,罗纳尔在流淌着血泊的焦土和下雨般坠落的残尸之中悠然行走,浑然不在乎落在身上的残渣和血肉,恶鬼般的他踱步到巨人已经被砸烂脑袋的上半身尸体之前,厚重的灰色金属长靴踩在巨人的被蒸汽烧得滚烫的胸膛之上,罗纳尔包裹着沉重黑铁护手的双手握住巨锤的锤柄。 “嗤”的一声巨锤被罗纳尔拔了出来,巨锤的尖部还挂着一团不知道是脑浆还是内脏的不明肉块。罗纳尔将巨锤嫌弃地甩了甩,将锤子上挂着的肉块甩飞,又将巨锤平静地用束带捆在了身后。 罗纳尔的脸上却依旧荡漾着和他刚开始猎杀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的,似痴似傻的笑容,像是一个割完麦子的愚钝农夫。 “弥赛亚啊,这还是人类的战斗吗?”被刚刚罗纳尔那诡异又简单粗暴之极的战斗方式震撼到的西泽尔久久无言,他睁大的深黑色眼睛里那个高大的浴血背影觉得那简直如神话一般宏伟,难以想象这个人不久前还在桌子的对面对他友好的举杯欢庆:“他是怎么带着那样一把巨锤在半空跳起身来再空翻转体的?这完全不符合力学定律啊。” “你跟古神的力量谈力学定律?”蓓尔嘉不屑地笑笑:“你还没有发现吗?根本不是他在握着那把【猎龙锤】在战斗,是那把血质之锤锤身里沸腾着龙血的炼金灵魂在驱使着他的身体进行攻击啊!只有灌输最纯粹的古老者血脉才能让他的强化身躯能够承载这把【猎龙锤】最疯狂的灵魂,以此才能用武器挥舞出不可能存在于世的攻击。这就是罗纳尔,这位‘泰坦之山’独一无二的战斗方式。” “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几个异端或者半神,能在罗纳尔那外号平庸之极的‘死亡大风车’下撑过三轮呢。”蓓尔嘉轻松闲适地从马车车门之上跳下,在满地流淌着的异端和人类血液之中随意走出几步,可是她的鞋底却没有沾染丝毫血迹。 “你要去哪?万一……万一还有东西没有被杀光呢?”西泽尔惊声道,他实在没有想到蓓尔嘉竟然会对这样残忍暴虐的猎杀表现出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她真的只是一个未经世事的稚嫩女孩吗?她的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瞒着自己? “蓓尔嘉小姐还是小心点为好……”在替一位骑士包扎伤口的马车夫先生也出声劝道,他虽然知道现在的蓓尔嘉似乎和以前那个天真的小女孩相比有某些变化,但是他并不觉得现在的蓓尔嘉那娇弱的身体能够承受异端兽化者哪怕一次攻击。 “放心,它们都死了,都被杀光了。”蓓尔嘉却用轻描淡写但是不容置疑的语气说着,毕竟她的内在古神之眼的感知不会骗她:“而我只是需要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这空气的味道真是熟悉呢,带着发甜的血的味道,让人恐惧却又更令人沉醉。 蓓尔嘉在苍白之月下伸了个懒腰,舒展着她春柳般姣好而纯净的身躯,淡银色的绝美少女一尘不染穿行在残尸和血河之中,和这狰狞的猎杀地狱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反差,蓓尔嘉双手抱在脑后,像是怀念又像是厌倦的眼神飘过这片染血的猩红大街,她轻声道: “已屠杀猎物……吗?” 第四十一章 葛温德林 “有我们站在这里,蓓尔嘉小姐是不会有任何危险的。”路德维希翩然走到蓓尔嘉的身侧,他的背后还背着那个巨大的黑色剑匣,他笑的温文尔雅,但是没有人会怀疑他那比贵族更高贵更英俊的笑脸之后其实是一名足以睥睨整个猎人界的圣级猎人。 “您的招式,真的还是……和书上写的一样花哨呢?”蓓尔嘉用颇为崇拜的语气说着,可是路德维希怎么会听不出她言语之中暗含的讥讽。 “您的赞扬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呢,毕竟艺术是来源于生活的啊。能够不沾丝毫鲜血地杀敌于百步之外,我何必还和罗纳尔那个憨子一样弄得满身血污狼狈不堪呢?”路德维希却对蓓尔嘉的“赞扬”欣然接受,颇为自得地总结道:“强是一时的事,帅是一辈子的事。” “那么书上所写的……你和罗纳尔之间……”蓓尔嘉坏笑着问:“那不为世人所接受的禁忌关系想必也是来源于生活的哦?” “那是丹德里恩那个智障瞎掰的,那本破书出版之后我追杀了他半个大陆,也亏他跑得快消息灵通才没被我逮住。”路德维希脸色突然冷了下来,他咬牙切齿地说。 “不愧是丹德里恩,哈哈哈!他还是这么作死啊!放着那么多长诗和史诗不写,当初写我和玛利亚的禁忌师徒恋这样的三流小说不够,现在又开始传你们的风言风语了。”蓓尔嘉笑得更开心了。 “很抱歉打断您的兴致了,但是以现在的气氛好像您不应该笑得这么开心吧?”另一边浑身还带着结晶巨人身上那一股接近汗臭味的血液味道的罗纳尔大步走过来,小声打断了蓓尔嘉银铃般的笑声。 “你不要过来,你太臭了!站在我十米之外!”倒是路德维希先捏起鼻子尖声道,他的洁癖还是一如既往:“都跟你说了猎杀的时候注意一下形象!你弄成现在这样,和那些异端还有什么差别?” “形象是什么?能当饭吃吗?能砸烂野兽吗?你看看那群人还有没有形象?”罗纳尔沉声指着马车另一侧的景象严肃地闷声说。 蓓尔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正巧看到存活的三名骑士正在野兽的尸体之中面容凝重而悲戚地搜寻着同伴的尸体残骸,。些在兽化战争中被群狼一般的野兽击杀的骑士们大多都没有留下全尸,他们身体的各个部件中好吃内脏和细肉的大约都在这些异端的肚子里了,而那些难吃的骨头啊肠子啊则随意地满地垃圾般堆积,想要在这一堆模糊的血肉之中辨认出他们同伴的尸骨,相当困难。而且这样的场景绝对会让人连着好多个晚上做噩梦。 西泽尔刚刚观看猎杀进行的时候心中还因为那肆意绽放的血花和暴力美学产生的邪异爽感而觉得兴奋,现在定睛看清了这些可怖的场景,立马在同样浑身浴血的车夫先生的搀扶下到墙角呕吐去了。 “这是罗兰队长啊!”右手的咬伤刚被车夫先生帮忙包扎好,一位年轻的骑士长着一张有些稚嫩的娃娃脸,他在一堆异端尸骨堆成的小山里找到了他们骑士小队队长一开始被那只嗜血种吸干的头颅,他把这萎缩的干枯头颅捧在手中,感觉不到丝毫重量,像是捧着一团空气或者塑胶,但是他觉得自己简直是捧着一个沉重的世界。 他想到那名在队伍中对他一直特别观照的队长那张红润而胡子拉渣的脸,想到他在冬夜巡逻时给自己带的那杯劣质的啤酒,想到他那习惯性的抱怨和粗俗口癖,想起他训练时用木剑将自己击倒之后冷淡的那声“站起来!”,想到他那提起自己的妻儿就分外温暖和得意的眼神……现在却只剩下手心捧着的干枯头颅滑稽而可笑。 这名在波利齐亚家族护卫队伍中服役不到两年的年轻骑士抱着队长的头不由地放声大哭起来:“这些怪物!这些魔鬼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队长,你明明剑术这么高明,明明是你经验最老道,明明是你最机警聪明,可是为什么第一个死去的却是你?” 剩下的两名骑士和罗兰队长的关系并不像年轻人这么密切,但是他们也在服役的各种时刻或多或少地受到过这名为人不错队长的关照,他们走到抱着头颅痛哭的年轻人背后,像是想要出声安慰他,却又不知道从何处开口。 第一次经历异端猎杀的三名幸存的波利齐亚家族的扈从骑士就这样边抹着眼角的泪水、边在尸骸之中一件件搜刮这同伴们的残骸。野兽的牙缝里卡着他们同伴的断指、同袍平日心爱的镶金怀表竟然就躺在一只肚子打开大半的兽化者的胃里、被利剑般的舌头贯穿的头颅里滚滚流淌着脑髓、而他们找到的更多的则是根本无法辨认属于谁的尸块。 在这世界上最艰难和沉重的搜寻之中,九具或完整或血肉模糊或根本没有人形的尸体逐渐被拼接起来,摆在波利齐亚被血染成红色的马车边上,像是九座鲜红的墓碑、或者九棵枯萎的死树。 “形象,永远是属于强者的啊。”路德维希像是叹息又像是怜悯地说,他闭眼摇了摇头:“都怪我来得太晚了,本来不该死这么多人的。” “这个世上有谁又是该死的呢?战争从来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最该死的,是谋划这一切的幕后者。”蓓尔嘉冷声说:“他们现在在这里悼念,在这里痛哭,其实到底也没有丝毫意义,因为消逝的永远不会倒流,死神没有怜悯。我的眼泪早就哭干了,我的心早就冷成了铁。比起在那里故作严肃和哀伤悼念一些已经成为定局的事,我倒觉得还不如开个玩笑,说个冷笑话,让他们破涕为笑更好。” “毕竟在和神的战争里,不需要眼泪,而神这样的生物,更是永远不会有眼泪的。”蓓尔嘉说出这句话之后,她的心中却更加酸涩了。她现在就是神本身了,她又将和什么东西战斗,又将走向什么样的命运呢?这样的场景还将在她眼前重演多少次?太阳底下不会有新事,过往的回忆总会在某些时刻像潮水一般突然涌来,把她一次次淹没,昨日恍惚间历历在目,逝去的人仿佛从未离去。 而她早已不是过去的他了。 “我永远做不到老师这样的铁石心肠。或许是因为我现在所见到的世界,还远远没有老师眼中的那样残酷森严吧。”罗纳尔沉声道,他或许永远无法真正明白老师过去所经历的,但是他清楚一个简单的事实。 最初和盖尔曼一起在旧亚楠接受历史上第一次人工输血的五位名猎人战友,现在活着的,仅剩他一人而已,所以盖尔曼才能被称为“史上第一猎人”,或许这个称号的全称是“旧亚楠幸存的唯一一名猎人”。就算是他这样唯一幸存的一人,现在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形式,也是一种极度诡异和难以理解的姿态,罗纳尔和路德维希的直觉都可以感受得到,蓓尔嘉柔弱的身体下涌动着的是多么狂暴而纯净的力量。 “我倒是希望你们永远不要经历我们的那个时代,”蓓尔嘉回头看看那些哀悼同袍的骑士们和被马车夫先生搀扶着坐会马车脸色苍白如纸的西泽尔,确认他们虽然一直在偷偷注意着这边的动静,却没有听清他们这段刻意压低声音的谈话。 蓓尔嘉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凄凉的笑容:“毕竟我们的这个时代,总应该是在进步的不是吗?要是旧时代的疯狂和残酷再次重现,你们还要和我们一样去面对残酷的战场和绝望的抉择。那我们这老一辈的努力和牺牲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或许时代从未好转,而是正在走向另一个无可挽回的深渊呢。一个难以辨认的陌生声音却突兀地在感慨万分的蓓尔嘉耳侧响起,不,并非是耳侧,而是从蓓尔嘉的心灵之海深处转瞬地浮现之后又陷落的声音。 “是谁?”蓓尔嘉猛地抬头,双眼月光骤然炽热起来,两名猎人弟子都注意到,蓓尔嘉仅仅只是这样一个抬头,天空的那轮苍白之月,都似乎离地球竟然靠近了一丝,变大了肉眼清晰可见的一分,月华像是火一般在女孩的身上燃烧起来。 “哇!”凄厉的孩童哭声却在夜空回响起来,让听到的人无一不背上起了一阵寒颤,这是何等撕心裂肺,简直像是失去了一切的疯子的哭声啊。 路德维希打开剑匣,罗纳尔手探向猎龙锤,马车夫将西泽尔护在身后,三名因为失去同伴的深切痛苦而眼睛发红的骑士同时拔出沾满污浊血液的佩剑和手枪严阵以待,而西泽尔则惶恐不安地扫视着这片血色的战场,他在这样的战场上不过是个一无所知的孩子。 “都保持冷静,”蓓尔嘉清亮的声音却清晰而沉静地环绕在夜空之上,让所有听到的人心中莫名地产生一阵安宁。 蓓尔嘉向一片倒塌的平房废墟转过身子,撩开在突然盛开的月光和夜风中有些凌乱的鬓角银发,她轻声说:“不是野兽,是个孩子,人类的孩子。” 她那流淌着深邃月光的双眼一瞬间穿透层层堆砌的倒塌石墙与石块、穿过那张被几乎完全压碎的床,穿过在废墟的墙角之下堆成一个三角状挡板保住某个脆弱的生命的木质书架。她看到了藏在那张残缺书架下的孩子。 那似乎是一个不到五岁的小女孩,有一头苍白如纸的诡异长发向后垂到臀部,她穿着一身最下贱的平民才会拥有的打满补丁的粗布衣,但是粗布衣之下似乎是一件纹满精致雕花的丝绸衬衣染满污垢,她抱着膝盖,靠在只有奇迹中的奇迹才能形成的安全墙角,在黑暗中放声大哭,她那张沾满灰尘的可爱小脸燃烧着最炽烈的悲伤和疯狂。 不知道她究竟遭遇了什么,才能让她发出这样疯狂而令人生畏的哭声。 而她所哭泣的原因大概是,这栋平房的废墟不远处,似乎是她的父母的男女已经被坍塌的墙壁压得不成人形,血肉模糊。毕竟在异端的灾难之中,平民的生命羸弱如草,方生方死,不足为奇,更无需施舍无谓的怜悯。 十分钟之后,罗纳尔用强壮的双臂将这些堆砌的沉重石板和碎石轻而易举地全部搬开,蓓尔嘉站在废墟和碎石的顶部,月光从她的身后照到这个一直蜷缩在黑暗中、哭到嗓子都已经哑了的可怜孩子身上。 孩子缓缓抬头,看到撑起石板的罗纳尔时眼中满是恐惧,看到若有所思的路德维希的时候眼中泛起迷惘,而最后看到站在月亮之下的蓓尔嘉的时候,眼中却只剩下了火焰一般的渴望和憧憬。孩子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如一只奔向主人的小狗一般地爬向蓓尔嘉,她哭喊着扑向蓓尔嘉,眼泪、灰烬和伤口在她的脸上似乎模糊成一团浆糊,孩子眼前的世界也陷入一片混沌,可是她的眼中,依旧绚烂着这最华美的梦境也看不到的月光。 “没事了,没事了,你安全了,你还活着。”蓓尔嘉没有抗拒孩子的拥抱,她只是轻轻拍着这个满身尘土的可怜娇小身影,用她以前哄女儿睡觉的语气温和地说。 这样的场景在一边的路德维希和罗纳尔眼中,圣洁得不亚于某些勾勒圣母降临的宗教油画。圣母般的纯洁少女毫不嫌弃地拥抱着仿佛来自地狱的肮脏幼童,她的神情恬淡,她的声调轻盈,她的眼神温暖。 “你叫什么名字?”蓓尔嘉温柔又悲悯地问。 “葛温德林。”孩子含糊不清地说,她在蓓尔嘉的怀中绽放出天使般的笑容,那张笑脸就算沾满泥土和血迹依旧让人想起污泥中盛开的纯净花朵,可是她苍白的眼瞳深处,闪烁着狡黠和阴鸷。 蓓尔嘉的神情一瞬间僵住了,她睁大了她那无瑕的纯银眼眸,她的瞳孔深处倒映着这个孩子仿佛空无一物的空灵眼睛,那双眼中呈现一片荒芜的空白。蓓尔嘉在直视孩子的一瞬间却似乎产生了某种错觉,她在这个孩子的眼中,看到了其他的东西正在绽开。 那是扭动在黑色火焰中痛苦挣扎的无数条苍白的大蛇,大蛇粗壮的蛇身一圈圈盘踞,缠绕着无数的星辰和世界。 她突然推开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引起了这位“女神”震怒的葛温德林,蓓尔嘉的眼中难得地闪过惊惶和迷惘,那无数条蛇仿佛还在她的心中蠕动,让她的心中产生着前所未有的悸动、不安,甚至是畏惧。 她知道古神不可能存在错觉,错觉和幻象是凡人那愚钝的头脑才会有的错误,而古神所见的,一定是世界的真实。不论是过去发生的真实,还是未来投映出的预知。更何况,她是在某些层面可以代表命运规则本身的月树古神的幼生体。凡月神所见,必是真理。 她又一次认真地打量这个就算在古神的知觉中怎么观察也只是个普通人类的孩子,她再一次意外地皱起了眉,这个孩子竟然在同一个晚上第二次给她带来令她惊讶的事实。 古神的知觉扫遍这个目光柔弱中透着阴鸷的孩子的全身上下,让蓓尔嘉洞彻了他的本质。 葛温德林是个男孩。 o(一︿一+)o 第四十二章 翡冷翠,不夜城 “你看到了什么吗?在今夜。”蓓尔嘉用审视的目光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葛温德林,她可不愿意相信这真的只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小男孩。 “我……我本来正在睡觉,可是爸爸突然把我叫醒然后抱起来,让我躲在书柜后面不要出声……接着我听到好多好多魔鬼的叫声,爸爸和妈妈还发出惨叫声……我好怕,我好冷,我不敢动,我听到那些东西在外面行走呼吸寻找着我……再然后,我的家就突然倒塌了,我听到你们的声音,我才哭出声来希望你们能够找到我……”葛温德林柔柔地说着,那惊恐的神情没有丝毫做伪的模样。 “姐姐,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你是天使吗?爸爸和妈妈去了哪里?”葛温德林对蓓尔嘉一脸迷惘地问。 “他们大概都死了吧。”蓓尔嘉淡淡地说:“但是他们究竟是怎么死的,我表示怀疑。” “姐姐,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呢。”葛温德林的脸上挂着单纯无知的笑容,他又跑过来几步似乎又想要抱住蓓尔嘉,可是被蓓尔嘉抗拒地躲开,葛温德林不满地撇了撇嘴,可怜兮兮地说: “姐姐,你难道讨厌我吗?可是我非常喜欢你呢,你让我想起了我的妈妈啊。” 蓓尔嘉使了个眼色,让罗纳尔不容葛温德林抗拒地从后面把这个可爱得如同落入人间的天使的小男孩抱住,任凭葛温德林如何捶打罗纳尔,罗纳尔却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将这个似乎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男孩制住。 “没错,我讨厌你,”蓓尔嘉丝毫没有因为葛温德林那富有欺骗性的外表有所动容,她反而声音更冷:“我不相信你。” 两个小时之后,时间已经走到圣历3652年6月13日的凌晨一点。 一匹黑马、一匹棕马穿行于沉静在黑夜中的翡冷翠那迷宫一般的复杂街道之间,时而九转百折,时而豁然开朗。这个夜晚的翡冷翠,却分外的热闹,无数人在梦中被人摇醒,无数人却永远地陷入沉眠,无数人看着手中的“新闻”报道手指发抖,无数人捂着自己的脸发出像是惊恐又像是疑虑的痛哭…… 黑马由路德维希驾驭,黑马的后座坐着脸色发白的西泽尔,经历了这样一个可怕而冰冷的夜晚,他的头脑特别昏沉,而今夜所见的恐怖事实,又让这个少年在寒冷的夜风中瑟瑟发抖。 而棕色的骏马由腰间缠绕着“慈悲”之鞭的中年马车夫驱赶,后座则坐着神情平静的蓓尔嘉,她没有任何羞涩和见外地抱着身前的马车夫先生稳住重心,这驾轻就熟的坐姿证明她绝对不是第一次骑马的富贵小姐。 由于不想被路德维希那个家伙“占便宜”丢掉老师的尊严,蓓尔嘉才选择坐在车夫先生身后。 他们现在正在赶回圣天使堡。 经过惨烈的猎杀,偌大的波利齐亚家族车队只活下来了两匹相当聪明一直靠着马车保持冷静的马儿,而两匹马搭载这么多人或者拉动那辆移动起来就是靶子的马车无疑是不现实的。没有人知道这个夜晚的翡冷翠是不是还会出现更多甚至更强大的异端,经过短暂而激烈的商讨,最后众人由路德维希和马车夫先生载着身份最为尊贵的波利齐亚兄妹先行赶回圣天使堡。 罗纳尔由于太重,连马儿都承载不起,只好先留下来看护三名受伤的骑士和那个可疑的小男孩格温德林,只对蓓尔嘉表现相当亲密的小男孩格温德林本来想用尽一切手段缠着蓓尔嘉,那看蓓尔嘉的眼神又像是在看姐姐又像是在看妈妈,在蓓尔嘉的再三警告和安慰、和罗纳尔不容置疑地守候下他才“勉为其难”地同意留下,毕竟他这样的平民,毫无疑问是不方便出现在像圣天使堡这样的场合的。 可是蓓尔嘉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非常不对劲,她知道,这个小家伙绝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 路德维希为了方便赶路,把沉重的剑匣都交给罗纳尔保护,只随身带了一把趁手的细剑,但就算只有一把细剑,也没有人怀疑他依然保留着足够单挑半神的实力。 “护卫叔叔?你还记得我吗?”蓓尔嘉抱着这个一直在之前的猎杀中保持沉默但是行动却相当可靠和有效率的不知名中年猎人,她装作以前那个“蓓尔嘉”的语气柔柔地问道。对于过去的那个蓓尔嘉所遭遇的故事,她其实相当好奇和怀疑。她现在所知道的蓓尔嘉的故事全部来自于那一本日记和教皇的陈述,但是那本日记其实也只是教皇交给她的“一面之词”,语句就算再动人再悲戚,也不足以让她完全去相信。 毕竟那是出自劳伦斯·波利齐亚这个“铁之教皇”之手的,知道劳伦斯过去做了什么的蓓尔嘉,可不会相信此人心中真的还有丝毫温情存在。 长久的猎人生活和无数的惨案让她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片面的真实永远是主观和不可靠的,而那些两难的抉择永远不能只听从单个存在的陈述而草草做下决定。 “我怎么可能忘记蓓尔嘉小姐,倒是蓓尔嘉小姐您还能记得我,真的是让我受宠若惊。”教皇不可能让所有下人都知道“蓓尔嘉”真正的用途所在和前途命运,蓓尔嘉确信了这个在行动半途就被教皇辞退出“蓓尔嘉护卫队”的护卫叔叔并不是真的知道蓓尔嘉已经死去。 这便让她进一步的套话变成了可能。 “护卫叔叔可是我在那里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啊,您送我的那些地理书和您所讲述的那些航海故事,可是我为数不多的消遣了。我怎么可能忘记您呢?”蓓尔嘉轻声笑着说,她并没有谈太多关于自己和面前的“护卫叔叔”交往的细节,但是她确定自己只要抛出几个源自那本日记之中的对于两人都熟悉的名词,眼前的中年人就会自行把需要填补的细节在脑海中填补出来。 漫长的狩猎之中她也不得不去应对各色人等,她虽然相对来说在公共场合“不善言辞”。但是对于说话的艺术,经过漫长的人生历练的她内心里当然也形成了属于自己独有的一本经,盖尔曼的少言并不代表不言更不代表懦弱,每一句话她都力图有所指有意义。 “现在小姐您终于还是脱离了那间可怕牢笼可以真正的去享受生活了,比起对面那个见到一点真正的大场面就吐的小少爷,从小在苦难中长大的您可是强了太多太多。”护卫叔叔只是像是看到自己的女儿长大一般欣慰地说,蓓尔嘉现在确认了他已经完全把自己当成了过去的那个“蓓尔嘉”,并没有对自己有丝毫怀疑。 “哥哥成长起来只会比我更快啦,他只是比我幸运那么一些而已,”蓓尔嘉把护卫叔叔对于西泽尔的评价不置可否,反正现在前面那匹马上的西泽尔恐怕也听不清护卫叔叔的那声尖锐评判:“不过护卫叔叔,我一直很好奇,在以前您一直是戴着面具的,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您究竟是叫什么名字呢?” 蓓尔嘉确认过去的她绝对不知道面前这个护卫叔叔的身份,因为她日记里写的清清楚楚,在那间牢笼里所见到的所有人,都戴着用来隐藏身份的面具,他们的名字也只是用“医生”“护卫”“护士”这样的名词代称的。教皇并不希望蓓尔嘉产生过多的“羁绊”。 “我现在是在为教皇冕下服务,过去的名字和一切早就被我抛弃了,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就叫我灰蛇。”中年人淡笑着说。 蓓尔嘉瞬间领会了此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了,波利齐亚家族作为一代豪族,当然会豢养众多死士方便为家族处理各种不见光的事情。只不过她没有想到劳伦斯的手笔会这么大,面前这位至少是上级猎人的存在,竟然会在劳伦斯手下甘心当一个保护波利齐亚兄妹的护卫和低贱的无名马车夫。 “诸位,闲聊以后再进行吧,我们快到了!”一直在前面闷头骑马并没有打断老师那似乎别有用心的套话的路德维希终于出声,蓓尔嘉本还打算装作懵懂无知的模样从灰蛇口中套出更多关于过去的蓓尔嘉的故事的,可是没想到两匹马儿却跑得这么快。 迷宫般的翡冷翠尽头,千篇一律的平房和灰砖排楼之后眼前豁然开朗,却是跨越宽广台伯河两岸的圣天使桥,桥身和圣天使堡一样呈现圣洁的纯白色,两侧全都是富有宗教意义的浮雕和壁画,十八座姿态各异的炽天使雕像屹立在桥的围栏两端或持矛或举盾或头戴橄榄枝或倒握利剑,桥的另一端苍白的圣天使堡在夜色中如巨兽般蜷伏。 只是现在的圣天使堡周边屹立着无数圣教军银骑士如林如山,而圣天使桥上更是站满了人,众多衣着华贵庄重的教士和主教簇拥着人声鼎沸,而桥的最前端,似乎刚刚才起床的劳伦斯教皇正在眯着眼睛等候他们,教皇冕下的眼角还带着一片黑眼圈,但是身上的白袍依旧没有丝毫褶皱,教皇头顶的三重冠巍然耸立,教皇站立的姿态依旧高傲而冷漠。 “拜见圣座。”四人下马,蓓尔嘉和西泽尔对教皇弯腰行礼示意,灰蛇对教皇低头屈膝下跪,而路德维希站在最后却连只是点了个头。 由神明本尊承认,近三十年来新兴的猎人组织其实早已获得了难以想象的权力和地位。猎人组织作为神之利刃清理世界上的一切异端和邪神,弥赛亚圣火教作为神之权杖统领整个世界的政治、经济和宗教,两者其实在神的眼中是平级的。而路德维希作为圣级猎人,猎人组织最高层的存在之一,当然没有义务对教皇弯腰屈膝。 “别做无谓的客套了,我们上去慢慢聊。”教皇简单地点点头,转过身来苍老的面容在辉煌的灯火之下却又大半沉在阴沉的暗影之中:“今晚会是很漫长的一夜的。” 他的身后,三大神圣家族临时派出的家族代表,整个教廷枢机区的六位红衣大主教,还有翡冷翠那体重足足有三百斤的臃肿市长温斯顿,甚至是那位一直不理世事纵情后宫和享乐的弥赛亚圣教国国王尼禄陛下都难得神情严肃地现身。 作为三千年前和弥赛亚一同崛起建立圣都的太阳王葛温的直系后裔,尼禄殿下有一头绚烂的金发金瞳,身材相当宏伟高大的他继承了当初葛温的英姿,如来自神话中的英雄,笑得慵懒中却透着邪性。第一次看到这位最近登基的国王陛下的蓓尔嘉却隐约在这位国王脸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国王的面容显得太过于俊美和不真实,眉目之间却依稀有些像葛温德林那张阴柔的稚嫩面容,但是和女孩般的葛温德林不同,这位国王眉目之间却暗含着戾气。 只是年轻的尼禄陛下似乎是因为起床得太为匆忙,衣着上却让人有些不敢恭维。没有人敢出声告诉国王陛下,您的袜子穿反了,您的王冠带歪了,您的胸巾系得像一团麻花。但是这名国王明显也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 数十里外的翡冷翠刚刚引爆了一场神圣灾难之后不到两个小时,整个翡冷翠最高的权力机关的大半关键人物,竟然已经全部汇聚到这座圣天使桥之上严阵以待,只为等待两位姗姗来迟的波利齐亚兄妹和圣剑路德维希。 蓓尔嘉当然清楚他们这么严肃的原因是什么,更不会怀疑刚刚那惨烈如地狱的猎杀场现在至少已经被数千全副武装的圣教军和异端审判庭的人占领,数十名身穿治愈教会长袍带着鸟嘴头盔的“清扫者”只怕已经开始就地采集异端样本和数据展开研究和搜查。 离神之火焰最近的翡冷翠的核心区域,镇守数百名猎人的雄城,教廷核心内城凡特冈的所在地,千年永不沦落的圣城拜伦维斯,竟然也被异端的阴霾悄无声息地笼罩,还造成了至少有数百平民陷入兽化和死亡。 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惨案背后所代表的真相,实在是足够令太多人彻夜难眠,太多人惶恐不安,太多人猜忌攻讦了。 今晚的翡冷翠,注定会是不夜城。 第四十三章 不祥的火光 十分钟之后,镜厅之内,众人列座其次,次序严谨。 劳伦斯·波利齐亚坐在最高处最中央的纯白圣座之上,弥赛亚圣晶石铸造的圣座那纯净的白色深处却透着一种似乎被燃烧过的暗红色。国王尼禄坐在他的右手边那棱角分明的铁王座上低头笑嘻嘻地玩着自己的手指,而劳伦斯的左手边,三张镶金的华贵宝座并排坐着三大神圣家族的代表,再往下,才是六大红衣主教的枯木椅,而吉祥物一般的肥胖市长温斯顿和路德维希并肩坐在临时搬来的会客椅上,处于最末席。 西泽尔和蓓尔嘉并肩站在众多大人物的目光之下,西泽尔低着头,咬着嘴唇证明突然站在如此多的大人物之下,令他的心中有些紧张,而蓓尔嘉却一脸满不在乎地站在他的身后,用眼角的余光毫不顾忌地打量着镜厅高处的那些威严而冷厉的大人物们。 劳伦斯当年都在澡堂里被我追着打屁股,你们这些尸位素餐的家伙又算个鸟啊? 至于马车夫灰蛇先生,作为死士他当然不方便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马车夫,根本没有资格跨过镜厅的门槛。 “西泽尔,把你今夜所遭遇的经历向我们事无巨细地讲清楚,你是身份最高的当事人,陈述的事实具有相当大的可信度,”劳伦斯冷冷地命令道,随后他又看向坐在末席抬头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的路德维希:“还请路德维希先生对于西泽尔的陈述所遗漏的地方稍作补充。” “喂喂,劳伦斯,西泽尔身后那位可爱的小美女又是何方神圣?为什么不给我们介绍一下啊?”英俊中带着邪气的年轻国王尼禄·克劳迪舔了舔他有些干涩的嘴唇,他那双没有杂质的暗金色眼睛用毫不顾忌的色眯眯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蓓尔嘉,那眼睛里仿佛流动着灼热的阳光和闪电。 蓓尔嘉非常非常讨厌这样的眼神,她知道这种眼神是想把自己从头到脚扒光然后吃得一干二净的眼神,而且国王陛下打量女孩的眼神绝对不会像那些贵族一般含蓄而收敛,他的眼中只有毫不掩饰的欲望。而这样的眼神在尼禄那象征着传承弥赛亚纯粹神血的葛温王血统影响下的金色眼睛之下更让蓓尔嘉浑身不舒服,带着逼人到如火一般的热情。 简直不舒服到让蓓尔嘉想抬手就把这位尊贵的国王陛下的脑袋给捏爆啊,管他是不是葛温王直系后裔,还不是一个眼神的事情。 “蓓尔嘉·波利齐亚,她是我的第三个女儿,最近刚刚回归家族……”劳伦斯话还没说完,就再一次被尼禄毫不给面子地打断。 “她订婚了吗?”尼禄笑嘻嘻地说着,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看她小指上的戒指,是否曾经为情所困呢?” “还没有,暂时也不想……”教皇皱起眉头。 “我也还没有结婚呢?有没有兴趣考虑一下我?我非常乐意让她当我的王后入主夏宫呢!”尼禄兴奋之极地开心笑道,第三次打断了教皇冕下。 本来凝重肃静的镜厅一下子因为这荒诞的宣告喧闹起来。 “陛下,这也太草率了吧?”金雀花的代表大惊失色,他们本来正通过各种渠道努力让金雀花的长女跻身皇后之位,怎么这就突然杀出一个蓓尔嘉让国王动心了? “波利齐亚家族的女儿虽然配得上您的高贵血统,但是现在也绝对不是讨论此事的场合。”紫曜花的代表对此事漠不关心,王权的起落向来影响不到把持神权的紫曜花,所以置身事外地保持中立。 “如果国王陛下是这样想得话,我们诺顿家族倒是并没有太多意见。”诺顿家族一直在通过各种方式讨好国王陛下以获取对外贸易豁免权,现在自然唯恐天下不乱地去逢迎国王的心意。 “国王陛下,请慎重考虑您的婚配!”六位大主教则是一直期望国王能和英吉利或者法兰洛亚的某位尊贵的公主联姻方便他们传播神的荣光,当然不希望让本来就势大的波利齐亚家族出再第二个皇后进一步壮大。 毕竟在伦汀威治的毒药皇后西塞罗·波利齐亚支持下所弄出来的那个“新国教”已经让翡冷翠的弥赛亚圣教非常头疼了。 “国王陛下年轻气盛、指点江山,让我想到了我年轻的岁月啊。”市长温斯顿笑眯眯地说着,脸像只滑稽的大花猫,表态没有任何偏向,但是没有人会在乎他在这里那没有任何立场表示的羸弱发言。 “国王陛下,我们现在是在讨论圣都的神圣灾难吧?您的王后是谁也不能在这里就随随便便地轻率下决定吧?”西泽尔的声音极低但是极为清晰地环绕在镜厅之内,蓓尔嘉觉得西泽尔现在的眼神简直是要杀人,西泽尔垂下阴沉的眼神,可是蓓尔嘉看得出少年的身体正在压抑不住地颤抖。 教皇抬起手低咳几声,并没有对国王突然燃起的热情做出任何回应。 “克劳迪家族也到了需要下一代的时候了,异端年年有,王后就一个,孰轻孰重一眼就看得出。更何况,我真的看不出这事有什么值得讨论的地方,不就是冒出了几个二代血裔的垃圾眷族吗?死了几百个平民,我治下的民众千千万,多几百个少几百个真的无关紧要。民众这东西,和小麦也没多大差别,长出一拨,割下一波,发了灾难坏了几亩地的麦子,我们这些上位者也没什么必要操心太多。我们干的事,不过就是把长得太高的麦子割矮,长得太矮的麦子扶正。”尼禄懒洋洋地说:“先是打扰了我半夜和三位美人的缠绵,接着又还坏了我的兴致,最后我难得有兴趣去迎娶一位王后,还被你们这些家伙苍蝇一般反咬一口,更何况……” “你又算什么东西?西泽尔?”国王赤金色的眼睛像是暴怒的狮子,深深地看着西泽尔深邃的黑瞳,雷霆惊现又熄灭。 “国王陛下,还请注意您的言行。我们的统治是由民众支撑起来的,我们的屠刀是挥向异端的,您的王冠是由我为您亲自戴上的。我认为现在更不是讨论您的终身大事的时候,更何况,恐怕我的女儿本人根本不愿意嫁给您吧?”教皇似乎经过很长的思考,终于出声对这个无法无天的尼禄出声警告了。 “父亲说得正合我意,国王陛下,我可并没有兴趣去走进您的夏宫去当一只笼中鸟啊。”蓓尔嘉挂着彬彬有礼的微笑婉拒尼禄的热情,可是她的心中已经有无数惊涛骇浪起伏又跌宕了。一天之间,本来是老猎人,然后是幼年古神,再接着是波利齐亚家族的稚嫩幼女,现在差点又莫名其妙地要当圣教国的王后,这几天命运之神是不是疯了? “哼。”尼禄只是冷哼一声,扭头看向一边不说话了,可是蓓尔嘉看得出他不时扫向自己的赤金眼睛中还燃烧着炽热的渴望和其它难以言明的深意,她觉得非常非常头疼,怎么又被这位“翡冷翠的烈日疯王”给盯上了呢? “现在我们回到正题,西泽尔,开始吧。”劳伦斯敲了敲圣座,示意大家不要再继续关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我其实也没有多少好讲的啊。我和蓓尔刚刚参加完诺顿家族薇薇安大公的社交晚宴,然后从费社大街的那条应该是商业区的主干道那边赶回圣天使堡。半路我们却发现整条费社大街似乎已经根本没有一个活人剩下,接着异端就突然蜂拥而出,我的十二位扈从骑士转眼间就死掉了九个。要不是路德维希阁下和罗纳尔阁下出手相助,只怕我们今天晚上就回不来了。”西泽尔想了想,简洁地说道,陈述的时候神情压抑而复杂。他在这个可怕夜晚前所未有地感觉到自己的弱小,大部分时候他甚至大脑已经沉入一片噩梦般的空白,要他去谈细节根本不可能。他从未像现在这样痛恨过这个渺小而羸弱的自己,甚至差点连自己的妹妹都无法保护。 “哼,这不是和什么都没说一样吗?”国王陛下冷笑起来:“哪次的神圣灾难,不都是这样的吗?” “也罢,还是请路德维希阁下补充一下细节吧。”教皇有些无奈地说,他本来也不指望西泽尔能带给他太多意外的惊喜,西泽尔现在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就是奇迹了。 “三名至少是二代种的异端血裔,第一只是肉体增殖强化的嗜血种,对人类的脑浆有一种莫名的热衷,所以我把它的脑袋也爆掉以示尊重;第二只是拟态强化的幻身种,最喜欢神出鬼没的偷袭,我便放出荣光剑和它跳舞;第三只是飞行强化的鸟化种,还可以进行元素喷吐,我用巨剑把它砸得稀烂;而最有威胁的是一只晶体化的堕落猎人,恐怕实力已经逼近一代血裔,但是在罗纳尔的‘大风车’下还是远远不够看。我建议我们或许可以在附近的区域找找最近圣都有没有哪位失踪的古老者派系猎人,可能就能和它对的上。”路德维希语速极快地说。 “能在圣都无声无息地释放出这样的四只高级异端,确实让人感觉到很不祥啊,”教皇感叹道:“那么还有一个问题,以你的经验,你觉得这是那个派系的古神之血泄露所造成的神圣灾难呢?” “我说的仅仅是我的猜测,也请各位仅仅把它当成是一个猜测,”路德维希低声说道。 “请不用顾忌,直说出来吧。”教皇点头。 “我认为就是弥赛亚大人本尊的血液造成的神血污染……” 镜厅之内同时传来很多人倒吸凉气的声音,随后是一阵骚动和喧哗。 “不可能!我们才举行了封圣仪式,弥赛亚阁下怎么会降下兽化灾难?”一位红衣主教尖声说。 “难道是……弥赛亚之神对于我们才封圣的那名老猎人有所不满才降下了神罚?”另一位红衣主教皱眉道。 “开什么玩笑?不是弥赛亚阁下亲自要求老猎人被封圣的吗?”又一位主教冷笑着反驳:“或许是我们给错误的人封圣了呢?” 弥赛亚的神血已经有数百年没有引发过任何神圣灾难了,因为弥赛亚之血作为众神之中“最强最高贵最可怖”的血液,但同时也是“最稳定”的血液,因为那位神明的本尊现在还存活于世,神的血液当然有神的意志可以镇压。弥赛亚神血一直被教廷和猎人组织以最谨慎小心的姿态保管,为了避免亵渎神灵,甚至从未交给过任何神血学家进行研究和解析,更不要说交给猎人组织进行培育和复制。除了波利齐亚和克劳迪那两个最为崇高的家族,少有人有机会接受弥赛亚神系的输血和传承。既然连血统都没有流传开来,怎么可能会出现神圣灾难? 如果真的是弥赛亚神血引发的兽化灾难的话,一旦消息传开,绝对会在整个圣都引起轩然大波乃至信仰危机。因为神血的泄露,要不然是教廷的最高层出现了背叛者,要不就可能是弥赛亚本尊在对某些事情表示不满。这两者对当今教廷的打击无疑都是毁灭性的。要知道当初暗火教的倒台,最初也是以一场规模和破坏性极大的弥赛亚兽化灾难为开始引爆的,而那场兽化,据说就是弥赛亚本尊扩散开来的。 “我们别轻易下结论,这只是路德维希的一面之词,我们还可以等异端审判庭的裁决和定性报告。”一直保持沉默的温斯顿市长难得有机会插嘴,但是却引来几位主教一致的讥讽和嘲笑: “嘿,你叫我们相信希瑞拉那个疯疯癫癫的小姑娘的报告?” “相信她还不如去相信西泽尔这个小屁孩呢……” “异端审判庭现在在我们之中的威信非常之低,绝对不是我们能够信任的机构,而它的首领也是相当不可控的因素。” “肃静!肃静!”教皇提高的声音又把这些喧闹的主教的声音给压了下去,他严肃地看着路德维希钻石般的深蓝眼睛:“我认为我们很有必要知道。请问你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 “我都说了只是个猜测,真正的结果要看你们的神血学家的鉴定和异端审判庭的报告,”路德维希轻松地笑笑:“如果真的要强行说有什么原因的话,除了我的经验和直觉之外。唯一的解释大概只能是……” “我在它们的眼睛深处,看到了火光,那是和我在圣骸殿的火盆里所看到的初火一样的光。” 第四十四章 异端审判庭的希瑞拉 “还请猎人先生不要妄加进行令人不安却荒诞之极的推测。” “弥赛亚神血之事是教廷最高的核心机密,我们不能容忍任何没有根据的猜测。” “希望这样的猜测永远不要变成事实。” 红衣主教们听说这只是路德维希自己的“猜测”,不约而同地长抒一口气,对于侍奉弥赛亚的虔诚,他们都问心无愧,他们自认弥赛亚没有任何理由去向虔诚的信众们降下神罚。 “今天晚上,我们应该就有机会验证这个推测的真实与否了。因为希瑞拉已经接手现场了。”教皇并没有对于路德维希的猜测做出任何评论,只是平静地说。 “我倒是很希望弥赛亚阁下是在表达自己的怒意,”尼禄国王又不合时宜地冷笑着说:“现在的翡冷翠太无聊了,如果它被弥赛亚的火突然烧了起来,那大概会非常非常美丽吧?” “如果那一天到来,我希望和蓓尔嘉小姐一起站在夏宫的最顶端的通天塔上,我们可以一起看这个世界上最盛大的烟火。”尼禄说着说着,色眯眯的眼神又飘到本来想一直置身事外保持低调的蓓尔嘉身上。 “灼热的太阳旁边,需要有一轮像您这样温暖清丽的小月亮来安慰他焦灼的心啊!”尼禄闭目用唱诗般的语气陶醉道,他本来在私底下就是个喜欢作诗自娱自乐的二流诗人,现在不知不觉就又说出一口游吟诗人一般的烂俗腔调。 “陛下可以就此做一首绝妙的好诗了,想必蓓尔嘉小姐看到绝对会相当感动的!”温斯顿市长又在此时不合时宜地溜须拍马。 “国,王,陛,下!”教皇这一次大概是真的怒了,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随后他森寒的眼神又看向挂着谄媚笑容的温斯顿市长先生: “温斯顿,你这个市长是不是不想干了?” “教皇冕下,我错了我错了,都怪我这张大嘴巴!该打!该打!”胖子市长那笑容立马僵住了,他丝毫不顾形象地就在镜厅里啪啪地抽自己那长满肥肉的大脸,那肥肉在他肥厚的手掌抽打中上下晃动着,滑稽之极。 本来相当凝重的场合因为这位市长在这里不顾形象地惺惺作态,莫名地添上一抹戏剧气氛。 “呵,丑角。”年轻的国王冷笑着评价,不过他又含情脉脉地继续看着蓓尔嘉的娇艳面容,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教皇的警告,动情地说:“不过蓓尔嘉小姐有没有兴趣听听我为您做的诗呢?您这月光般的美丽简直让现在的我诗兴大发啊!只要您开心,您要多少首我就可以做多少首!” 蓓尔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国王特别咬重了“月光”两字。 “真是谢谢您了,我对于诗歌并没有太多造诣,您还是唱给您宫中的妃子和奴婢听吧。”蓓尔嘉干笑着说,对于这个国王在这种正式场合却毫无顾忌的攻势,她实在有点招架不住。以前知道这个国王做事荒唐,可是也没有想到会荒唐到这个地步啊。 就在众人都要继续无话可说地围观国王陛下那自我陶醉的独角戏的时候,突然响起的护卫的宣告又像一把利剑一般划破了这唱戏般的荒诞。 “异端审判庭的希瑞拉子爵来访!” “请她进来。”教皇“如释重负”地挥了挥手,。一物降一物,只要希瑞拉一来,尼禄国王只怕就不敢继续像这样放肆了。 “这么快?”尼禄错愕地说,随后他苦着脸看向坐在上方的教皇,刚刚的“疯王”现在又变得像是一个可怜兮兮做错事的小男孩:“劳伦斯叔叔,我能先走一步吗?反正呆在这我也无事可做。” “在这种重要场合,你身为一个国王出面坐镇,是非常重要的,你什么都不用说,但你坐在这里就是在向你的臣民们表达一种态度,你当然不能走。”劳伦斯像是报复般以一个关爱晚辈的慈祥长辈般笑眯眯地说。 镜厅大门再一次洞开,一抹刺眼的深黑色古奥长袍突兀地出现,然后是轻快迅捷的高跟鞋踏在地面的哒哒声。 那是一个披着一身纯黑的治愈教会防毒长袍的女孩儿,她的身材高挑而优美匀称,头上却戴着一顶乌鸦一般的纯黑古怪防毒头盔,她的身上除了一阵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和那独属于女孩的体香之外,还有一丝淡淡腥甜的血味,而她背着一把躺在剑鞘之内的淡银色精美长剑,呈现古代精灵王朝那极尽奢华的伊苏风格。 蓓尔嘉当然知道她的头盔代表着什么,这是神圣灾难现场常见的作为清扫者和侦察者的异端审判庭的标准女性服饰。宽大而多层的厚重长袍让她可以隔绝剧毒的神血,高跟鞋让她可以在粘稠的血泊之中自如地行走,而在那细长的鸟嘴中填充着龙涎香、紫檀木、众多珍贵香料和一截磨碎的半神骨头,可以有效地隔绝兽化灾难现场弥漫在空中的毒雾和腐臭,让人保持冷静和理智。 女孩儿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摘下自己的鸟嘴头盔挂在腰带上,甩了甩她那颇具灵气的一头灰白的光亮长发,露出她那精致之极却还长着几道雀斑的年轻面孔,她的右眼眼角还有一道并不狰狞却为她添上一抹野性的细长刀疤。 少女灰白的长发在脑后绑成一个朴素而清新的盘马尾,有一双翠绿如最上等翡翠的眼睛,她并不比翡冷翠任何一个贵族小姐逊色的漂亮面容中却无处不透露着一种源于自然和原野那狂野而空灵的刺目美丽,使她站在任何贵族小姐之中都能脱颖而出。少女在众多翡冷翠最高层的大人物注视下自信地微笑着,双手抱在胸前。那笑容中有着和她年龄毫不相称的沉稳和底蕴,还暗含着一丝脱线的俏皮。 有着众多名贵和冗长头衔如“辛特拉的幼狮”、“吉薇艾尔”、“上古血脉之子”、“时空之神血脉的末枝”的少女在整个翡冷翠都赫赫有名,甚至全圣教国几乎都流传着这个以美貌和染血的强大而闻名的少女的威名和艳名。 希瑞拉·菲欧娜,圣教国异端审判庭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审判长,也是唯一的女性审判长,她今年仅仅26岁,却已经和至少五位异端半神有过交集,甚至亲手斩下了妖灵军团“狂猎”的一名军团长的头颅。 “希瑞,好久不见。”年轻的金瞳国王像是见了猫的老鼠一般苦笑着说,再也不复霸气和高傲,根本不敢直视那双翡翠般的清澈眼睛的注视。 “我刚刚是不是又听到我那亲爱的小国王又在说一些令人困扰的失礼事情?”希瑞拉明明是在面对翡冷翠的疯王,却像是一个看到不听话该打屁股的弟弟的姐姐一般轻笑着讥讽,她的嗓音空灵而带着淡淡的沙哑,但只要听到耳朵里,就令人印象深刻:“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我那小国王果然还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确实呢,这么可爱的小妹妹,换我我也会动心呢!”希瑞拉笑嘻嘻地突然一个闪身大步窜到蓓尔嘉身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摘下双手的厚实手套,用双手揉捏着蓓尔嘉显得有些婴儿肥的脸颊,而她的眼神比尼禄更加毫无顾忌地上下打量着蓓尔嘉的身体。她明显没什么恶意,没反应过来的蓓尔嘉也没能躲开,心中却十分愤怒。 我月神的尊严呢?我老猎人的形象呢?天天被你们这些年轻人玩来玩去,到底有完没完? “希瑞拉阁下,请自重,我也是听说过有关您的一些不好的传闻的。”蓓尔嘉脸色微红地挡开希瑞拉还带着淡淡血液气味的双手,她刚刚还感觉到希瑞拉手心似乎是因为长久的练剑而磨出的老茧,证明这位美人审判长绝对不是背着一把伊苏的遗物秘银剑装样子的花瓶。 蓓尔嘉后退几步,双手护着自己的胸口,自然地躲到在这种场合一直保持沉默不敢随便插话的西泽尔的背后,西泽尔似乎也心领神会,用身体看似随意地挡住希瑞拉那清澈如宝石却又带着莫名深意的深绿色眼睛的凝视。 大半的圣教国民众都在游吟诗人大师和三流小说家丹德里恩的诗歌吟咏中听说过有关这位艳名远扬的“上古之子”希瑞拉的绮丽传言,相传希瑞拉的大腿内侧纹了一朵红色的蔷薇,那是为了纪念她已经死去的某位情人的留恋,听着很浪漫很凄美是吧。 但是重点是,那位情人是个女孩儿,而这位上古血脉之子的性取向在圣教国内一直是迷,而她本人的那种独特魅力却毫无疑问是男女通杀的。 “蓓尔嘉·波利齐亚是吧?您在诺顿晚宴的门口签下名字之后一个小时,您的相关资料就被摆上我的办公桌中央了呢。波利齐亚家族教皇之下的第三女,一直被家族雪藏而轻易不在公开场合露面,您的身上还有很多细节值得我们去推敲呢。”希瑞拉笑吟吟地看着蓓尔嘉,意味深长地说。 然而镜厅之内却无人应答希瑞拉,陷入了短暂而有些尴尬的沉默。 希瑞拉却发现所有人都在用一种相当诡异的眼神打量着她,刚刚还从容闲适的希瑞拉下一刻脸上就泛起一抹因为愤怒而产生的红晕。 “你们肯定又在想一些失礼的事情吧?绝对是的!”在众人的古怪眼神中,希瑞拉小姐叉腰嗔目怒喝道:“我要剁了丹德里恩那个混蛋的第三条腿!我要把他丢到一堆赤身裸体的醉汉中央让他去品尝一下他笔下那‘爱情的温存与炽热’!我要把他拖在我的马儿屁股后面游街三十里!” “关于这件事,希瑞拉小姐在不久的将来我们或许可以合作一下给游吟诗人先生一个意外惊喜。但是现在,我们是不是应该先谈正事……”路德维希在一边忍俊不禁地说。 “希瑞拉,别闹了!你们异端审判庭的调查报告呢?既然所有能调动的人手都派出去了,现在总该有个大致的结果了吧?”教皇又低咳几声,一脸无奈地说,希瑞拉不管出现在何方,她总能在第一时刻成为目光焦点,并以最高的效率把话题和气氛带到另一个诡异的领域。在这点上,希瑞拉的功力甚至比尼禄这位肆无忌惮的疯王更深。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要先听哪个?”希瑞拉不正经地笑着说。 “我们先听好消息吧!我喜欢看到下面这些大人物心情经过大起大落之后的丑态毕露!”疯王尼禄对希瑞拉露出一脸讨好的笑容。 “嗯,那我们就先谈坏消息,”希瑞拉用手指沾了沾唾沫,从怀中抽出一本卷轴,将写满繁密而凌乱字符、最后印着异端审判庭的公章的卷轴拉开,卷轴很长,一直向下拖到她的腰际,她清了清嗓子,突然语气一下子变得严肃无比,咬字清晰却又带着一股类似精灵的古怪口音: “嗯……我们异端审判庭的十二位神血专家,三十六位调查员经过一个小时的采样、半个小时的解剖和实验,半个小时的清扫,最后我们一致得出以下结论: 有价值的标本总共有四例,其中三只二代种异端,一只堕落猎人,虽然大都尸体不全,但仍旧可以作为宝贵的标本采集。 三名二代种异端体内神血态极不稳定,确认是被高位存在意志强行引爆和注入血脉,其中它们大脑颅内残存的精神波动在鉴定仪器中呈现三段弧线形,中段波长较高,另外两段波峰波谷转变频率接近每秒十二次的高频率,符合【赤阳】兽化的波段特征;堕落猎人/兽化之前确认是古老者血脉,但是同样表现出类似的高能【赤阳】特征,但是出现的症状更加特殊和典型,背部、头部、腿部还出现了结晶态特征,证明是体内的火之元素产生了不可控的暴动……”正在所有人都在认真聆听希瑞拉的报告的时候,少女突然一脸嫌弃地停了下来,深深呼出一口气,那双翠绿的眼睛又像是戏谑又像是卖关子一般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打量了一遍。 “怎么了?”教皇陛下疑惑地问。 “有什么很难以启齿的句子吗?”一名红衣主教好奇地说。 “希瑞拉阁下要是累了可以歇一会,这点时间我们还是等的起的。”紫曜花的代表优雅地表示出贵族涵养。 “交给我来念也可以。”一直不忘记刷存在感但是没人在乎他的温斯顿市长也笑嘻嘻地说:“演讲可是我的拿手好戏。” 对神血学没有丝毫涉猎的西泽尔却根本听不懂,所以只能站在那里坐立不安地发呆。 蓓尔嘉最讨厌这些出自学者之笔的报告,支离破碎乱七八糟还容易偏题。她都在一边不耐烦地要站不住了,管那些兽化者是什么种什么科什么纲、什么时候交配什么时候迁徙有什么意义?到头来还不是我们猎人一刀的事情? “你们听着不累吗?反正我念着都念烦了!你们也没几个有耐心听这冗长无趣的报告吧。”希瑞拉毫不掩饰地撇嘴抱怨道。 希瑞拉飞快地将漫长的卷轴直接拉到最底部:“让我们直接跳到结论部分吧,我们得出的结论就是——” 希瑞拉用随意而愉快的悦耳声音抛出了一个简直足够把在场所有人同时炸懵的重磅消息: “毫无疑问,这正是由光之弥赛亚阁下的神血所引爆的神圣灾难!” ╰(*°▽°*)╯ 第四十五章 敌人就在我们之中 之前仅仅是路德维希毫无依据的推测就能使红衣主教们大为失态,现在希瑞拉更是直接代表神血专家们将官方的鉴定结果抛了出来,引起的反应不异于石破天惊。 蓓尔嘉戏谑地看着那些权柄滔天的红衣主教们都在一句话之间脸色大变,简直像是一群围着火炉在寒夜中瑟瑟发抖的孩子般惊恐。 “弥赛亚,是您发怒了吗?”有主教闭目声音发颤地祈祷。 “所有人都有着原罪,终有一天我们将走入火焰去寻找救赎。”有主教念诵起《火源经》的古老经文。 “无稽之谈!我们这样忠诚地侍奉神灵,神有什么理由发怒?”有主教脸色发红地强词夺理。 “难道我真的很快就能看到烟火了吗?”在场只有尼禄国王表示出惊喜和期待,真的是唯恐天下不乱,似乎他根本意识不到此事背后所代表的恐怖含义。 这是弥赛亚灭世的前兆吗? “都先别发疯,希瑞拉说过,还有一个好消息,现在也该说说了吧。”教皇却依旧没有多大触动,他始终保持着冷静:“‘我们必须看到火的全貌。’,你们连《火源经》里的这句教义都不记得了吗?” 见到教皇如此镇定,这些失态的主教们才都恢复了一点理智。 “我们需要解释。”紫曜花的代表冷声说:“这可绝不是能够开玩笑的事。” “我实在想不出希瑞拉小姐还能有什么样的好消息告诉我们。难道是您在和我们开无伤大雅的玩笑?”诺顿家族的代表干笑几声,在场却没有人跟他一起笑出声。 而金雀花的代表却神色如常地在和温斯顿市长聊天,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 “不愧是劳伦斯叔叔啊,再大的风浪,也无法让您动容,”希瑞拉恭维了教皇一句,又坏笑着补充道:“我们得出的好消息大概又可以让你们松一口气了——” “这次的神圣灾难,不可能和弥赛亚本尊有关。”希瑞拉用肯定的语气说。 “你确定吗?这可不是能够当儿戏的,你们的结论是如何得出的?我们必须听到全局。”教皇严肃地问,对于和弥赛亚本尊相关的任何事情,凡人们都必须以万分小心的态度去探寻,绝对不能对神有丝毫冒犯和触怒。因为凡人在神的面前,永远是愚钝和卑微的,犯下的任何看似微不足道的错误都可能导致无法挽回的毁灭性后果。 “首先,是这次灾难的规模。我们的兽化灾难仅仅局限于翡冷翠的一条街区,而遭遇兽化的也只有不到三百人,比起弥赛亚在引爆兽灾,更像是有什么力量刻意地在压制兽化的规模。而更蹊跷的是这些本应该无法控制的异端生物竟然能‘安分守己’地呆在这一条街区之内,并没有对任何其他街区展开渗透和集群袭击。它们只是在等候波利齐亚这对兄妹的马车到来然后展开袭击,最后又刚好被就在附近的两名圣级猎人摧枯拉朽地解决干净。这哪里像是一群异端野兽?这分明就是一场被人控制而精心谋划的袭击,或者是一出被排练了很多次的戏啊,而能够让异端野兽和他们一起演戏,背后的人的身份,确实很值得玩味。”希瑞拉冷笑着说。 “或许这只是神明在给我们一个预警,所以祂仁慈地把灾难的规模给控制下来呢?”金雀花的代表谨慎地询问。 “我们再看看历史上有记载的神力灭世就知道这个推论显然不成立。诸如有天庭使者降临的亚楠血月夜、暗火教覆灭之时圣都上空飞扬的硫磺与火、古老者将整座亚特兰蒂斯拉入深海永世沉沦、还有无形之欧顿引爆的‘白霜’天灾与葛萨顿的末日火山。和那些灭世灾难相比,我们现在的这次神圣灾难虽然造成的伤亡惨重、影响深远,可是也太小儿科了吧?所以,这不可能是古神的手笔,神们的气魄可不是就只有这么点的。而且你听说过哪位神明想要灭世之前还会出声警告的,既然还要让人类有所准备,那何必去灭世?神这种生物,什么时候在乎过人类的感受了?”希瑞拉不屑地驳斥。 “所以,这次神圣灾难不是天灾,是人祸喽?”教皇平淡问道,可是他那铁灰色的眼睛里流淌着寒光:“如果是人祸,我倒是心安了不少,因为只要是人,他总会犯错,我们总有可能抓住他的马尾巴,而神绝对不会给我们任何反抗机会。” “不只是人祸,而且绝对是某个组织一次有计划、有目的的行动!异端审判庭在现场已经找出了不少值得推敲的线索:我们在嗜血种的无头尸体的右肩上找到了某些类人生物的两道犬牙留下的咬痕;我们在堕落猎人的心口找到了特殊输血系统配套的针孔注射的残余痕迹;而那只被砸烂的鸦人虽然很难进行进一步地调查,但是她体内的血液本身就相当不稳定,我们采集它的血液样本进行化验后发现了人工进行稳定血脉的抑制剂残留;最后那只幻型种身上的人工痕迹则更加明显,她的整具身体甚至都是被专人用针线刻意缝合拼接的,来自不同的男女老少的尸体被禁忌的技术强行糅合到一起。如果古神想要展开兽化灾难,祂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吗?只是制造几个二代种而已,古神只需要一个眼神或者吹口气就足够了。”希瑞拉说得有些累了,对站在一边侍候的女仆比了几个眼神似乎是想要瓶水喝或者找个座位。 但是女仆们在她挤眉弄眼又做鬼脸的表情下却没有任何反应,希瑞拉只能翻了个白眼干站着。 “难怪这些异端羸弱到这种地步呢,完全不堪一击,原来都是残次品。”路德维希不置可否地笑笑,他站起身似乎是想要颇有风度地给女士让座,希瑞拉毫不推辞,大大咧咧地坐在已经站起的路德维希身侧翘起了二郎腿,又从温斯顿的手边小桌上毫不见外地抓了一把板栗塞进嘴里嘎嘣嘎嘣地嚼着。 “那么希瑞拉,你觉得我们如果要对这次异端灾难展开调查,我们应该先从哪里入手?”教皇似乎早就对希瑞拉的失礼举动司空见惯,只是随意地问道:“你是专家,我想听听你的建议。” “第一,神血的来源。世人皆知只有教廷的最高层才能把持弥赛亚的神血。那么弥赛亚神血泄露所造成的兽化灾难的元凶,是不是有可能就在圣教内部?甚至更有可能我们的元凶……”希瑞拉眼神猛地凛冽起来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她轻笑着说:“就坐在这里呢?” 镜厅之内又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人们用狐疑和不安的眼神面面相觑,如果世界上谁有权限接近被教廷层层看护的弥赛亚神血。那么毫无疑问就只能是弥赛亚圣教本身的高层人物了。而这些人绝对不会超过20人,现在这里就坐了一小半。 首先是教皇阁下本尊和他座下的六位大主教,其次是尼禄和他背后的克劳迪王族、再有便是三大神圣家族之内除了他们祖传的神血,都有被教廷赐予弥赛亚神血的高贵成员存在。如果要说制造神圣灾难,在座的不少人其实都有这个底蕴和实力,但都缺乏相应的动机,兽化灾难,其实根本上是伤害了在座所有人的共同利益,没有人乐意见到一个布满野兽的圣都。 当然,不可以用常理揣测的疯王尼禄是例外,但是疯到这种程度去自取灭亡,也绝非尼禄的风格。 “此事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最好不要胡乱猜忌,说不定幕后黑手正是希望通过这么一件小事引起我们的互相怀疑和内耗,制造我们内部的裂痕。”教皇摇了摇头,如果教廷内部本身都因为这么区区一个小型兽化事件变得不团结甚至互相攻讦,要去合作揪出那个幕后黑手更是天方夜谭。 “阴谋啊,罪恶啊,算计啊,真无趣啊,可惜不能将这些无聊的东西都一把火付之一炬,还是那些住在世界之树上的古龙们最可爱啊。”只有尼禄还能在这样凝重的气氛中不满地嘟囔着一些没几个人懂的琐碎话语,似乎是注意到蓓尔嘉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他,他还对蓓尔嘉怪笑着咧嘴做了个鬼脸。 “那我们就谈谈第二个调查方向:兽化者本身。这四只异端恐怕是那些低级兽化者的传播来源,另外三只二代种可能就只是某些失踪下层平民的尸体经过试验和注射进行兽化之后的产物,由于已经破相、而且血液和肉体都被神血彻底异化,翡冷翠内部没有登记的黑户平民至少有三十万,我们连他们连是不是黑户都不清楚,他们的来头都不好调查。但是那名堕落猎人的身份对于我们是一个不错的入手点。猎人组织里对所有猎人都有名册登记在案,而根据我们的测算,这名猎人遭遇兽化的时间还不过一天,那就说明,这名猎人一天之前可能就是圣都本地的一位猎人,只要找出他的身份,我们就可以以他为突破口展开进一步地调查。”希瑞拉笃定地说,陈述条理清晰逻辑严密,但是说话的语气却依旧看似轻佻而漫不经心。 “顺藤摸瓜的事你们异端审判庭是最专业的,那就交给你手下那一群狂信徒和审判官去做吧。在这种特殊时期,我授权给你们异端审判庭以正当理由调查圣都任何可疑部门、获取合理支持和相应资源的便宜权力。我相信你不会滥用的,一会你去我的办公室领授权令。”教皇点头说道。 “但是那些可疑的事实先放一边,我现在其实就已经观察到一个相当可疑的事实呢。”希瑞拉突然话锋一转,坏笑起来,没有人知道她那精灵般的翠绿眼睛里究竟闪烁着什么样古灵精怪的念头。 “你还有什么高见?”教皇有些意外地问,希瑞拉已经让这个夜晚扑朔迷离的局势清晰了太多太多,现在她似乎还可以给自己带来意外之喜? “我要先问路德维希先生一个问题作为参考,想必路德维希先生您不会拒绝吧?”希瑞拉突然看向一直站在一边背靠一张落地镜垂首不语的路德维希。 “知无不言。”路德维希睁开他钻蓝色的双眼轻声说。 “就算像您这样用星辰之血的引力力量操控利剑远程猎杀,在今夜您的身上也不可避免地会沾染上鲜血吧?”希瑞拉微眯双眼问。 “嗯,我虽然有洁癖,也时刻注意保持形象,但是在今晚还是会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一丝血迹的。”路德维希抬起他不知道在何时被溅上一片漆黑血迹的右手衣袖袖口,点头道,但是他实在想不明白希瑞拉那脱线的思路是怎么突然跳到这里来的。 “而在猎杀的现场,我刚拜见了被异端之血侵染成修罗的罗纳尔先生,我也看到了幸存的三名全身上下无处不带伤的勇敢骑士,还看到了那个双亲死去、对谁都不愿意开口的可怜小男孩像是从屠宰场里刚刚爬出来一般狼狈,而这里的西泽尔阁下虽然进行过简单的清理,但是身上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了浓郁的血液气息。可是在猎杀现场之中,我们却还有一位自始至终身上点尘不染的妙人,而且她的娇嫩脸蛋上甚至没有被溅上一丝血迹,这种连最爱保持形象的圣级猎人都做不到的事,您是怎么办到的呢?” 希瑞拉转头,似笑非笑地看向始终保持低调地站在她的哥哥之后的那个清丽少女,少女身上还穿着那身刚从晚宴上归来的素白衣裙,正如希瑞拉所说,经历了这样漫长的夜晚,她那一身毫无瑕疵的白裙裙摆之上,真的连一点血液都没有沾染上。 蓓尔嘉银色的双眸深处闪过一丝寒芒,但是她一时也不知道该去如何应对希瑞拉这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套路。 “这位看上去既可怜又可爱的蓓尔嘉小姐,您那富有欺骗性的外表可骗不过同为女性的我,您能否就在这里向众人详尽解释一下呢?”希瑞拉向蓓尔嘉轻笑着走去,她的脸上虽然挂着温柔又甜美的笑容,但是她那翡翠般的眼睛里却一点笑意都没有,蓓尔嘉分明看见,希瑞拉的右手已经按在那把捆在她背后的高等精灵遗物之剑“吉薇艾尔”的深黑色剑柄之上了。 蓓尔嘉心中念头一瞬间闪烁万千,她怎么也没想到,月神那体表自然流淌的月能自动护主,阻隔异端的血液,竟然也会给她带来这样的麻烦。 第四十六章 炸出一串鱼 “她的情况很特殊。”教皇面无表情地说。 “蓓尔嘉小姐不可能有……”路德维希出声辩解。 “她是我的亲妹妹!”西泽尔则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般惊呼出声。 就在希瑞拉向蓓尔嘉步步紧逼的时候,连蓓尔嘉自己都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教皇、路德维希和西泽尔的声音却同时在镜厅之内响起。 被异端审判庭的审判长之一给盯上,这在圣教国可绝不会是什么好事,就算希瑞拉的名字在圣教国之内并没有另外两位审判长那样声名狼藉,但是她毕竟还是这个圣教国内最血腥最残酷的暴力机关的代言人之一。 然后三人面面相觑,都在各自的脸上发现难以掩饰的错愕和意外。 “诶呦诶哟,我好像点燃了一个火药桶啊,”希瑞拉却绕着蓓尔嘉转圈,眼神更加古怪而放肆了,她更感兴趣地笑了起来:“拥有弥赛亚神血的教皇,年轻但是潜力无限的西泽尔少爷,‘刚好’亲临现场大材小用地清理异端的圣级猎人路德维希。似乎有什么藏在水下的东西这么容易就浮上水面了?” “难道是你们……”金雀花的代表像是见鬼一般说。 “别开玩笑了!”紫曜花的代表难以置信地说。 “最好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诺顿家族的代表幸灾乐祸地说。 “希瑞拉姐姐不愧是拥有‘长者之血’的希瑞拉,只是轻轻松松抛出几句话,就从暗流之下钓起一串大鱼啊,”疯王尼禄用看戏的语气笑着说,然后他转头看向坐在最高处的教皇冕下,眼中仿佛闪耀着金色雷霆:“圣座,您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教皇有些头疼地皱眉道,他实在没有想到蓓尔嘉会被这么早就推上关注的焦点,还是因为希瑞拉以这样“简单粗暴”却格外难以解释的理由:“蓓尔嘉的情况非常特殊,她的体内封存着一股强大力量,但现在并不方便摆上台面明说,因为这就算在波利齐亚家族内部是最高机密之一。可我敢以我教皇的权杖和波利齐亚的名誉起誓,她和这次兽化事件不会有任何关系。” “我也以我手中的月光剑起誓,蓓尔嘉小姐不可能和此事有所牵扯,”路德维希也表态道,他无奈地看向眼中光芒闪烁的希瑞拉:“希瑞拉小姐,发散思维和联想能力诚然在异端审判之中弥足珍贵和富有奇效。但是也请您那天马行空的思路不要把一些与此事完全无关的人牵连进来啊。” “我……”西泽尔也想发个言,但是他发现自己现在似乎并没有什么资本可以用来担保,他只能咬牙切齿地低下头沉默不语,又一次体会到自己的弱小和卑微。 “呵,你也配在这里说话?”坐在王座上的尼禄嘲笑的声音更是让西泽尔脸色煞白,刚刚还出声质疑教皇的他现在却又态度一转,懒洋洋地说:“我也以王室的尊严担保,蓓尔嘉小姐不可能和这件事有关。” “你这墙头草般的小国王的担保有卵用啊,你什么时候敢跟我对着干了?”希瑞拉嗔怪地白了一眼国王陛下:“你这次又是有什么荒唐理由?” “希瑞拉大姐也请原谅一下我的自作多情,我只是觉得嘛……有那样一双月亮般纯粹的眼睛的小妹妹,是不可能引发那样的恐怖兽化的,她应该是那种看到她那废物哥哥稍微受伤流血都会忍不住伤心落泪的可怜小女孩儿才对啊。”尼禄国王在希瑞拉的注视下不好意思地笑笑说。 刚刚对国王起了一点好感的蓓尔嘉又恨得牙齿发痒,这国王,怎么说什么话都这么让人想把他那英俊的脑袋给捏碎呢?知不知道这个“可怜小女孩”其实随时都可以在一眼之间让在场的所有人陷入兽化?忍忍忍忍,就算她曾经是坚毅沉稳如山的老猎人,现在也有些忍不住了啊。 “尼禄陛下既然说了,我温斯顿也以拜伦维斯市长的名义相信蓓尔嘉小姐的无辜——”市长也弱弱地发声自始至终支持国王。 “去去去,你这个弄臣,谁在乎你支持谁反对谁啊!”国王却不领他的情,不屑地像是赶苍蝇一般对胖市长挥手,市长温斯顿只是憨厚地笑笑,并没有太大反应,似乎已经习惯自己在翡冷翠这样尴尬的处境。 “呵呵,有趣有趣。”希瑞拉只是深深地注视着蓓尔嘉精致无瑕的面容若有所思:“我只是说出这么一个小小的没有根据的怀疑,竟然炸出这么一大群鱼,反而更加可疑了啊。” “我倒是觉得这是你太多疑了,我的身上不沾血迹,只是我天生的神谕力量护体而已。你毫无依据就说出这样的恶劣怀疑,我可是有权告你诽谤的!”蓓尔嘉见到有这么多人因为各种原因表态支持自己,底气也稍微足了一点,声音柔柔地说着,在希瑞拉那像是猫戏老鼠的眼神中却更加浑身不自在。 蓓尔嘉这才意识到她刚刚的声明有多么荒唐,圣教国内,异端审判庭就是仅此于最高法院的审判机构,她去告审判庭的审判长,有丝毫赢的可能吗? 不过古神的神谕之力千奇百怪,但归根结底都来自于沸腾的神血之上所凝聚的古神意志,从古至今研究神血学的人千千万,从来没有人敢说自己研究透了古神的权与力。蓓尔嘉把这一切的不正常归结于一个并不为当前神血界所知的全新神谕之力,也能勉强能算一个解释。 “罢了罢了,既然有这么多人支持你,我也不好把你强行捆到异端审判庭去用一些酷刑审问,我暂时就当刚刚什么都没看见吧。不过蓓尔嘉小姐,您可别以为这就算完了,”希瑞拉靠近蓓尔嘉的耳侧低笑着对蓓尔嘉的耳侧吹气道:“我希望您能明白,我已经盯上你了,深深地记住你了。你在圣都最好小心再小心,不要让我抓住你的任何马脚,不然后果没人会知道哦。” 希瑞拉发出悦耳的沙哑笑声,让人沉醉却又令人不寒而栗。和蓓尔嘉擦肩而过的瞬间,希瑞拉的脸上绽放出一个迷人的坏笑,而她身侧的蓓尔嘉的脸色骤然变得发白然后又因为愤怒呈现暗红的阴沉。 她怎么敢? 这位年轻的审判长,在所有人的视觉死角之中轻松写意地伸出小手,拍了一下蓓尔嘉的屁股!这还不算完,拍在上面的同时,她还五指如钩,在蓓尔嘉那曲线完美的臀部狠狠捏了一下!只是在场的人,除了蓓尔嘉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一点。 或者就算有人看到,也装作无视。 “我也记住你了。”蓓尔嘉恶狠狠地回头,嘴唇咬牙切齿地比出几个唇形,这是多久以来了没有发生过的事了,她竟然被别人调戏了?!! 没有人注意到,今晚翡冷翠的月色分外明净,月亮离人间前所未有的接近,刚刚还是弯月的苍白之月现在竟然就呈现成大如磨盘的满月。 翡冷翠观象台的天文学家们下巴都要吓掉了,这是某些天灾即将降临的征兆吗? 银色的双眸死死地看着希瑞拉纤细匀称的背影和随着她优雅步伐在身后扭动的小屁股。这女人不会真的就和丹德里恩的诗歌里记载的那样,是个同性恋吧?或者更可怕,双性恋?人/兽恋? 蓓尔嘉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推测。 蓓尔嘉的脑中无数愤恨又阴暗的念头汹涌而起,又被她以老猎人的定力和城府强行尽数掐灭压下,她衬衣之下躺在胸前的神眼项链又闪耀起一阵淡淡的微光,证明刚刚她的月能又差点暴走,那经过千锤百炼的神眼项链宝石表面,竟然又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希瑞拉似乎并不知道她刚刚做了多么大的“壮举”,更不知道她在某位未来神明的心中已经以各种恐怖诡异的方式死过了无数次。她只是洒脱地对身后的众多大人物挥了挥手告别:“走了走了,我今晚要忙得事情还多得很呢!” 刚走出几步,她猛地转头看向教皇,又挂上一张灿烂笑脸:“劳伦斯叔叔请您不要在意我刚刚的冒犯,我现在可没有时间去等您签署授权令了,还请您一会派人把您的授权令送到‘鹰巢’去。” “鹰巢”是异端审判庭的大本营,众多因为宗教领域告罪于神灵的大人物都会在这里遭受远远无法被外人所想象的酷刑和审问,在整个翡冷翠的人们心中这个词等价于“地狱”。能从鹰巢中出来的,不是疯子就是最可怕的恶魔,而他们中的多数人,大多都会走向断头台、绞刑架、火刑架,或者被人捆上石头丢进台伯河的河心考验一下他们对于神的虔诚与否。 你如果是虔诚者的话,你就会沉到湖心“为神献身”,异端审判庭的众人会假惺惺地为你竖一座墓碑,然后给你的家人支付一点少得可怜的赔偿费;你要是拥有“异教魔法”,你抱着石头浮上水面,然后等待你的还是火刑架,而且没有赔偿费。 “那是当然,非常时期不用在意那些繁琐的礼节。”教皇点头认同。 希瑞拉从腰间摘下鸟嘴黑头盔又套在她的头上,对着半空弹了个响指,“滋滋”的电光凭空响起,众人只看到一阵白光闪过,虚空中似乎短暂地出现了一道微秒的裂隙,然后希瑞拉那迷人又令人生畏的身影就在空间的波动之中扭曲,下一刻已经消失无踪。 全翡冷翠的人大都知道这位艳名与凶名并存的希瑞拉殿下的体内所流淌的并不是当今有记载的任何一位古神的神血,而是源自一位名字早已在过去的纪元泯灭的更古老的旧神。这名旧神,在很多神血学家推测下,很可能掌握的就是和“空间”与“世界”相关的职权。作为“空间之子”的希瑞拉,据说曾经穿梭过时空和多元世界,但是从未有人向她亲身验证过。 现在看来她能这么轻易地撕裂空间,只怕那些玄之又玄的传说并不是空穴来风。 “好了,希瑞拉的报告也听完了,该谈的事情也谈完了,现在是时候散会了。明天等到希瑞拉的报告出来之后我们再在枢机区做进一步的正式讨论和决策。现在时间已经快凌晨三点了,想必大家现在都相当疲惫,我们散会吧。”教皇毫不掩饰自己的倦意,淡淡地说。 三名神圣家族代表和六位大主教对教皇依次行礼告别,然后退下。 “以后再有这种事别再叫上我了,真的好无聊。反正我也只是个不管事的‘疯王’。”尼禄放肆地笑笑,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下铁王座,迈步走出镜厅,而肥胖的温斯顿市长真的像一只苍蝇般跟在英俊的国王身后一直叽叽歪歪地走了出去,仿佛根本看不出尼禄眼中的厌恶。 “西泽尔、蓓尔嘉和路德维希先生还请留下,我们还需要进行一场私人性质的谈话。”教皇不容置疑的声音却叫住了同样正要告别散场的三人。 西泽尔身子一僵,实在没有想到自己两天之内竟然有资格和父亲进行两次“私人性质”的交流,有些受宠若惊。 而本来还因为希瑞拉那意味深长的一拍正在耿耿于怀的蓓尔嘉只是觉得更头疼了,天知道这个名义上是父亲的劳伦斯现在肚子里又在卖什么关子。 而路德维希更不明白,自己又和高高在上的劳伦斯圣座有什么可谈的事,除了老师盖尔曼之外,他和这位尊贵之极的拜伦维斯教皇其实谈不上任何交集。 在三人的注视下,教皇却又控制不住地低头剧烈咳嗽几声,用挡住嘴的手帕之上又渗出一丝令人心里发凉的血丝,教皇铁灰色的眼睛里像是燃烧着随时就快熄灭的火,但是他仍然强撑着让自己坐直了身子。 衰老的圣座之身微微颤抖着,和一个垂死的老人没有差别。 不得不说清楚的一些话 最近看到的某些书评区和间贴让我的心情很不好,所以把本书可能引发争议的地方索性都提一遍,免得引起不必要的争议。请大家看看,不合您的意就趁早弃书省的被毒死,合您的意就跟着慢慢追。 1、关于本书的节奏问题。 我讨厌写套路文,所以这本书开始写大纲的时候就决定了它的节奏不可能太快,我习惯把一切东西都铺垫好再展开剧情,写出那种大幕缓缓拉开的感觉。所以如果读者们想要继续读这篇小说,就请保持耐心。 龙族里的路明非憋屈了一整本书到结尾才草草爆个种,也没见那么多人不舒服。这本书后面剧情展开之后的高/潮情节多得很,难道某些人却连这只起过渡作用的第一卷都等不起? 2、觉得主角存在感太弱,太受的。 比起某些主角动不动神隐几十章的小说,这本书里的蓓尔嘉存在感其实已经很强了。但就算她是古神,现在书里的世界也绝对不是绕着她一个人转的!我其实更想写出一种群像剧的感觉,所以如果有时候主角因为一些必要的原因消失几章,某些人也请不要爆炸。我不想让这个世界看上去只有主角一个人是活着的,其他配角我也想尽力把他们写活,所以,也请给配角们一点空间。 说主角受的,现在这本书才刚开始,主角当然有很多地方要忍,很多事当然不可能都顺她的心意。主角的实力是很强,但主角的强只是相对于普通人和猎人的,在真正的古神面前她就是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婴儿,一直叫着“不能忍快出手”“她冒犯了我!快把她碾压成渣”的朋友们不是在鼓动主角去作死吗? 3、对于百合党和嫁人党们,我再一次声明,这本书绝对是单身文。所以请不要登场一个对主角有好感的男角色百合党就跳,登场一个有点百合倾向的女角色嫁人党就叫。出彩的角色并不是仅仅用来百合和嫁人的,一切都是为了故事服务。另外,我觉得最古怪的就是某些百合文竟然一个给读者有点印象的出彩的男角色都没有,某些嫁人文则一个像样的妹子角色都没有……这其实也算某种程度的性别歧视? 4、最后,请不要一直叫“这不老猎人“了,这本身就是一个相当主观的问题。 首先,血源之内对于老猎人们的形象其实描述并不算清楚,他们不少都是一个概念化、模糊化的形象,他们的刻画,其实只是来自从头到尾那寥寥几句台词,我写到小说里描述出来,当然会有扩展和延伸。 其次,就算是格曼这样的老猎人,看似高大上的他家里还不是摆着一本《如何把妹》?真正怎么解释和描述还是要靠作者自己。老猎人也是人,他们也不可能从头到脚都高冷残忍无情无心,他们也可以逗逼,他们也可以开玩笑,他们也会感觉出丑,感觉窘迫,这才是活着的人。 第三,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同的血源,更何况本书根本谈不上同人,我写的是我自己心中的老猎人,我的世界也是我自己魔改出来的世界,除了古神和猎人,还有精灵血族狼人魔鬼龙族地精。人物和设定注定不可能完全吻合您心中的形象,也请您稍微包容一下。 一堆话心里憋了好久,索性一起吐出来。就这样。 更新每晚六点,不见不散。 第四十七章 前路 “都不用太拘谨,围着我坐下吧。既然外人都不在,那些铁王座、圣座、金座你们都可以随便坐,没人会同你们斤斤计较的。”不像刚刚高坐圣座之上那样肃穆庄严,现在的教皇说话的声音又变得像一个垂垂老矣的老者般有气无力。 西泽尔迟疑了片刻,然后没有想太多地坐上了刚刚尼禄所坐的铁王座,铁王座满是棱角和倒刺,王座其实相当扎人。那座屹立在夏宫的正牌铁王座据说是三千年前太阳王葛温一统天下之后搜集全天下的神兵熔铸而成,而这里陈列的不过是供国王参加临时会议之时端坐的仿制品。但就算是仿制品,随处可见的凹槽和凸起的生硬棱角也让坐在上面的人绝对难以产生舒适的感觉。 因为王之御座,从来不是常人能够坐在上面供人享乐纵欲的。但是西泽尔坐在上面却泰然自若,仿佛真的又是另一位新王一般。 路德维希索性坐在诺顿家族的代表刚刚坐着的镶金宝座之上,宝座的扶手上雕着象征诺顿家族家徽的咬剑巨龙之首,他的手摸着那巨龙的脑袋,动作轻柔得却像是在摸薇薇安大公的娇嫩脸颊。 蓓尔嘉却只是随意挑了一张身侧大主教们坐的枯木椅,这些椅子用枯死的橡木树干制作而成,象征着至死不渝的对神的忠诚,但是蓓尔嘉其实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这张椅子相对于其他的椅子坐下最舒服才选择了它。毕竟为了照顾老人,你还可以把这种椅子当供人休息的躺椅一样前后摇动。 教皇虽然话说得轻巧,可是三人所坐的位置都无一不漏地进入他的眼帘。 “请你们留下,我其实是有一些非常私密的事情需要交待,所以我才会等那些外人都离开后叫住你们。”教皇神情温和地说。 “首先我想问路德维希先生一个问题,您的三位师姐师兄现在身处何方?”教皇笑着问。 “罗纳尔现在估计正在兽化灾区帮忙救人和清扫,我还交待他先把那个可怜的小男孩格温德林送到薇薇安的精神山孤儿院去,毕竟一夜之间丧失双亲,对于他的打击应该非常大……”路德维希思索一下之后答道。 “格温德林?”路德维希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有些失态的劳伦斯教皇打断,他念诵着那个有些古奥的音节,似乎是听到什么远远超出他预料的词。 “嗯?他是一个在兽化灾区幸存,似乎双亲都死于野兽灾难的可怜小男孩,沦为孤儿的他很幸运地没有遭遇兽化,还保持着人类的姿态。有什么问题吗?”路德维希不解地问。 “请继续,可能是我想得太多了。”教皇的目光闪烁一阵不知在思索着什么,随后他又恢复了正常的平静。 “玛利亚师姐在封圣仪式之后,她的星辰钟塔里的那些深渊症候群的病人似乎又出现了某种突发状况。她已经急匆匆地赶回去了,都来不及同我们告别。至于寒鸦那姑娘,天知道她会在哪里,反正需要她出现的时候她永远都会在,不需要她的时候你永远都找不到她的人,不过我记得前几天看到她手上拿了一张女游吟诗人普莉希拉的演唱会宣传单眼睛发亮,不知道是不是赶到罗恩城去听演唱会去了。”路德维希耸耸肩说道。 “那么路德维希先生您和罗纳尔打算在盖尔曼的封圣仪式之后去往何方呢?”教皇不温不火地继续问。 “我?我还能去哪里?和薇薇安再缠绵几天,又在翡冷翠玩个三天,然后我也该赶回启蒙学宫,在那里的拜尔金沃斯学院我怎么也是个挂名的副院长啊。”路德维希简单地笑笑:“至于罗纳尔,他向来居无定所,说不定会先和我一起去启蒙学宫和我合作向那些没经验的小猎人们开个讲座,然后他就又要开始他那永无止境的流浪之旅了呗。” 蓓尔嘉听到路德维希谈四位弟子的动向,心情又是一阵复杂,四名弟子虽然师出同门,但现在也都有各自的人生,都在向各自的目标坚定的前行,这对于她无疑是最值得欣慰的事情了。 玛利亚曾经作为修女所拥有的那颗善良的本心却难以改变,玛利亚明明拥有最快速最残暴的杀戮手段和最可怖的血统,她却像一个医疗猎人一般始终独自居住在星辰钟塔之顶,研究和照顾着各种兽化病和神血病留下的可怜患者们,并向拜尔金沃斯不断提供各种宝贵的研究数据。 罗纳尔则和年轻时的自己最相似,他最爱喝酒、饮食和旅行,他的旅程跨遍整个大陆的各个角落,活着对他的意义只怕就会是一场永无止境直到死亡的旅行,或许某一天他会找到自己的归宿,但绝对不是还有大把青春可以任他挥霍的现在。 而路德维希明明年纪最小,却对培养后辈和研究神血学有着极度的热情,他在启蒙学宫作为挂名的拜尔金沃斯学院副院长,教导新猎人之余已经在各种神血谱系和神谕解析之上有相当精深的造诣,随着时间流逝,他的剑术愈发登峰造极之外,他也颇有“学者猎人”和“技术猎人”应有的风范。 至于寒鸦,她虽然看上去是个闷葫芦,其实她的内心恐怕最为丰富复杂。她除了猎杀和暗杀之余,最为钟爱的竟然是艺术,想去找到神出鬼没的她的话,最快的方式就是去附近各种游吟诗人的诗会、博物馆、音乐厅、富丽堂皇的大剧院,你说不定就能在那里看到乔装打扮的她陶醉又沉迷地在欣赏观摩。 “你们的旅程,有没有兴趣带上两个孩子同行呢?”教皇话锋一转,用请求的语气问道。 “您是什么意思……”路德维希愣了愣,看到同样坐在镜厅的波利齐亚兄妹立即反应过来:“您高贵的子嗣怎么能和我们这样粗俗鄙陋的猎人同行?” “父亲,您想把我们派到哪里去?”一直在静静聆听的西泽尔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他之前的怀疑现在看来并不是空穴来风,难道教皇真的打算舍弃“没有政治价值的西泽尔”?毕竟对于一个波利齐亚的孩子,一旦离开金碧辉煌的翡冷翠,就等于远离是了向上晋升的康庄大道。 “我们先听完劳……父亲的话再说。”蓓尔嘉“劳伦斯”没有叫出来,说到一半强行改口成“父亲”,还是怎么说怎么觉得蹩脚啊。 “我的两个孩子,也到了需要脱离我的庇护去展翅高飞的时候了。翡冷翠的温室并不适合现在的他们久居,他们需要真正去远行一次去认识一下这个世界,然后走向属于他们自己的成熟和命运。听闻全大陆‘底蕴和文化第一’的启蒙学宫两个月之后就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开学季,我想拜托您作为中介人让我的两个孩子入学。”教皇用不容反驳的语气替蓓尔嘉和西泽尔下了一个决定。 “如果是教皇您亲自请求的话,我当然没有理由拒绝,西泽尔这孩子年龄合适,资质也远超常人,如果在启蒙学宫历练一番当然合情合理,可是蓓尔嘉小姐……”路德维希迟疑道,启蒙学宫的所有猎人只怕都是盖尔曼的徒子徒孙,蓓尔嘉还要去学个什么啊! 而且以教皇那广博的人脉,又有什么必要专门找上自己?教皇本人,他麾下的任何一个红衣主教,乃至三大神圣家族的任何一位家主、还有波利齐亚家族那遍布全天下的优秀成员都不会拒绝他的请求,毕竟只是当一个进入启蒙学宫的中介人,对于大人物们都是微不足道的举手之劳。他何必找自己这么一个根本谈不上亲近的圣级猎人? “蓓尔嘉当然没有必要去拜尔金沃斯学院,她需要学习的是其他的知识,我或许会为她安排去曼西斯·梅洁德学院。”教皇深深地看了一眼神情时而阴沉时而思索的蓓尔嘉一眼。 “父亲,您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们一年到头见不了几面,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了妹妹,您又要把我们丢到千里之外的启蒙学宫去?”西泽尔恶狠狠地质问着自己的父亲,突然炸毛的他绝对不会顾及失礼与否。 “唉,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猜忌之心太重,看谁都觉得他不怀好意。”教皇无奈地轻叹一声:“我再怎么铁血,我也是你的父亲啊,我把你丢到启蒙学宫,可不是为了什么权衡和疏远,我是想要保护你啊。” “保护?我什么时候需要过您的保护了?您又什么时候保护过我了?”西泽尔冷笑出声,这个平日看他被人揍得头破血流却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教皇竟然会虚情假意地说要“保护”他? “现在的翡冷翠,非常的危险和不可控,有一股就连我自己都看不清的暗潮在这片风平浪静的光辉表面之下涌动。我敢说,现在这次兽化灾难只是某些一连串的变动的序曲,整个翡冷翠就像一个等待着被引爆的火药桶,没有人会知道,未来这里被点燃的,将是什么东西。对于远未成熟,甚至还没有完全长大的你,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我这个教皇恐怕都自身难保。而你稍不注意只怕稍不注意就会被时代的浪潮淹没。”教皇不安地叹道。 “我已经撑不了多久了,波利齐亚的未来只能靠你和罗德里格斯去承担了,罗德里格斯我并不担心,但是你,我可不希望你未来仍旧还是这么一个放荡不羁、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劳伦斯又用含着笑意的眼神扫了一眼一脸不耐烦的蓓尔嘉:“更何况,你的身后还有这样一个妹妹要守护啊。” “嗯……如果您要把我送到启蒙学宫历练,我要进入哪个学院学习?”西泽尔似乎被教皇这颇为真诚的坦白给说动了几分,有些迟疑地问道。 “我既然拜托的中介人是路德维希先生,你觉得你还能进入哪个学院?当然是拜尔金沃斯学院啊!玩政治和权谋,你拍马都赶不上罗德里格斯,我们波利齐亚现在所需要的,却是一个能握住刀枪直视地狱的强者啊,你必须去猎人学院。你必须要学会去如何驾驭你体内那最纯粹的弥赛亚之血!我希望你可以把现在的路德维希先生或者已经被封圣的盖尔曼先生当作榜样,你既然去了猎人的最高学院,你就必须成为下一个圣级猎人!”教皇平淡的语气中却说出的是狂妄无比的宣言。全世界都抓不出二十个的圣级猎人,在他的口中却像是非西泽尔莫属。 “圣级猎人么?”西泽尔低下头自言自语道。 “你要知道,你和罗德里格斯,在我心中从来没有谁高谁下,你们在我心中的天平上的价值是等重的,究竟以后谁来接过波利齐亚的权柄,谁来站在这个世界的最高处,那都要看你们自己的努力。”教皇难得对西泽尔露出一丝鼓励的微笑,向来态度暧昧不定的他终于第一次对西泽尔做出明确的表态,让西泽尔知道自己的身份远不只是“政治上的弃子”这么简单。 教皇很早就给西泽尔安排了属于他的另一条燃烧着血与火的道路。 蓓尔嘉有些惊异地看到,西泽尔的身体已经微微颤抖起来,他那张没有洗净兽血的苍白清秀脸庞之上那双深邃的黑瞳里,猛地燃烧起炽热而明亮无比的火焰,那似乎是能够烧毁一切的黑色火焰! 那是黑日之火正在渴求着权与力。 (ー`´ー) 第四十八章 她逃过了封圣 “现在你就别急着兴奋了,已经很晚了,先去睡觉吧。”教皇并没有给西泽尔太多思考和热血沸腾的时间,他只是冷漠地对西泽尔下了逐客令:“你还有三天的时间休息和准备,三天之后,你就要和蓓尔嘉一起跟着路德维希和罗纳尔先生动身前往启蒙学宫了,如果你需要的话,你可以带上你那几个扈从骑士。” “至于你们两位,我们还有更私密的话题需要探讨。”教皇对蓓尔嘉和路德维希笑着说。 “父亲,难道还有什么事是连作为您的儿子的我都不能知道的吗?”西泽尔不满地说,他早就知道蓓尔嘉身上还有一些自己根本完全一无所知的部分,但是劳伦斯情愿和路德维希这个“外人”商讨都不向他这个亲生儿子告知真相,着实是让他心里有些发寒。 “你该明白的时候,一切自然会真相大白。而现在弱小至此的你,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教皇冷声说,话锋一转:“我让你看到一丝曙光能照亮你的前路,但你也别得寸进尺啊。我对你的安排,当然全都是有相应的理由的,不需要多余的质疑和抱怨。” “我明白了,父亲。”西泽尔尽管态度放低,可是他的眼中分明全是不甘和怀疑,他不情愿地扭头走了出去,走之前还深深扫了一眼始终古井无波一言不发的蓓尔嘉,他实在看不清,这个看上去时而老成时而天真的女孩身后的阴影之中,究竟蠕动着的是什么存在。 确认西泽尔已经离开,而且没有自欺欺人地躲在大门之后偷听,劳伦斯又淡笑着看向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先生,关于蓓尔嘉的事,您和罗纳尔了解到哪一步了?”刚刚路德维希那异常的反应,当然都会落入教皇那双铁灰色的眼睛之中,他可不会认为路德维希对于蓓尔嘉的现状一无所知。 “我只知道她就是老师,可是我不知道老师为什么会变成了她现在的模样,老师只是用‘封圣’含糊其辞地推脱了一下,她不想深谈,我也没有深究。”路德维希也是聪明人,没有和教皇过多兜圈子,而是直接坦白言明:“而罗纳尔知道的东西不会比我多。” “我听说你们也在诺顿的晚宴上出现的时候,我就知道她瞒不过你们,她从来不是会撒谎和玩诡计的人。但是你们能这么快地识破了她,也确令我有些意外。”教皇像是舒了一口气地说,幸亏你们还没有知道她的真身,而盖尔曼也没有愚蠢到把一切全都说明白的地步。 有些时候,话说得太明白只会适得其反,现在还远远没有到时机去让这些年轻的孩子们做那样艰难残酷的抉择。劳伦斯和盖尔曼之间虽然从未互相明说过,但是他们之间却不约而同地保持着这样的默契。 老一辈的事,最好就在老一辈内部解决。 “老师向来在骗人的手段上是很拙劣的。她或许可以隐瞒什么,她或许看很多问题的角度都一针见血,她或许在人性的某些角度上有常人难以企及的洞察。但是她绝对做不来天衣无缝的骗子和玩弄心机手段的政客。”路德维希对于盖尔曼当然是极为了解的,他也无法定性这究竟是盖尔曼的缺点还是优点:“虽然很少有人能骗过她,但是她也从未想过或者尝试去欺骗别人。” “我作为一个始终想保持高冷形象的老师,被自己的弟子看得这么透,有些丢人啊。”蓓尔嘉无奈地叹息道。 “有这样优秀的四个弟子才是你的福气吧?像我的两个孩子……不对,是三个孩子,没一个不让我头疼的。”劳伦斯难得开开和他那僵尸脸不相配的玩笑,可惜没有逗笑任何人,只有教皇那压低的咳嗽声依旧在诺大的镜厅之内不时响起。 “既然教皇您早就明白一切,不知道您把老师又想送到启蒙学宫的用意究竟是……”路德维希严肃地问教皇,他知道老师向来对政治上的风云诡谲不感冒,可是坐在这样的位置上,怎么可能逃离种种势力和政治的纠葛。路德维希作为盖尔曼的心爱弟子,其实在很多时候,他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试着“保护”他的老师免受那些他所厌倦的事物伤害,盖尔曼虽然不想麻烦他的弟子,可是他的弟子其实早就在各种角度或有意或无意地正在帮助着他。 路德维希从来不会认为教皇把新生的盖尔曼承认为第三女,又想把她送到启蒙学宫,只是单纯为了“保护她”或者发善心,他更担心老师在不知不觉之间就会被劳伦斯这只老狐狸玩弄于指掌之间,然后沦落到某些无法挽回的可怕局面之中。 就像渔村的大海之前发生的事那样。 “你的老师现在的状态,你也能看出来一二吧?和她人畜无害的外表截然不同,她现在其实已经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危险存在。非常的不稳定,非常的不可控。而经过‘封圣’之后,她现在就身处神灵的眼皮子底下,所以她最好不要在圣都之内展现任何力量。而通过这次兽化事件你想必也已经明白,有人盯上她了。”教皇当然知道兽化事件绝对是有针对性的,而西泽尔现在在政治场上的价值微不足道。在劳伦斯的心中,那就只有可能是蓓尔嘉被一些意料之外的人关注上了。尽管不知道那些人对于蓓尔嘉的秘密究竟了解到什么地步,但是对于劳伦斯和他背后的“组织”,这毫无疑问都是相当不妙的事。 他们谋划了数十年之久的最机密的计划,难道在刚开始的阶段就已经暴露了吗? “束手束脚的她遇上那些藏在暗处之中的阴谋家,她在圣都的处境毫无疑问相当不利。而且只要在圣都,她就不可避免地会卷入那些错综复杂的乱局和政治之中,这本身也是她所厌恶的不是吗?我这次,只是借着让她跟随兄长西泽尔远行进修为由,把她送往一个更稳定更安全的区域,启蒙学宫有你和维瑟米尔照顾,无疑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归根结底你新生的老师究竟想不想去启蒙学宫怀旧旅游都无关紧要,但关键是,她绝对不能继续呆在圣都和圣都周围的区域!她如果身处圣都,不论对于我对于她还是对于西泽尔,其实都是相当不妙的局面。”教皇忧心忡忡地说。 “但是老师如果已经‘封圣’,她为什么还要躲避神灵的关注?封圣本身不应该就是在神的国度获得超越和永生吗?”路德维希却没有忽视掉教皇陈述中的又一个疑点。 “作为一个圣级猎人,难道你真的相信‘封圣’只是教廷表面宣传得这么简单吗?你的老师现在的状态并不能单纯说是‘封圣之后’,更确切的说法是,盖尔曼‘逃过了封圣’。更多的东西,以我的身份和现在的场合并不方便和你详谈,但是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教皇话里有话地冷声说。 “这样么……果然‘神爱世人’这样的话,从来不可能是什么世界的真实呢,‘神爱噬人’,这才是最贴切的叙述吧?。”路德维希了然地笑了起来,路德维希作为一等一的聪明人,有些话根本不用对他说明白他就大概能猜出全局。 第四十九章 为什么是曼西斯·梅洁德?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愿意帮忙。不过你们绝对不能强迫老师去做任何事,老师过去所经历的痛苦和灾厄已经太多太多了,她过去所背负的东西也太多太重了。我现在只希望她能去享受一下她应得的平静和幸福。”路德维希权衡了片刻之后,认真地直视教皇道,他已经意识到了,现在的教皇,可绝对不只是代表他本人或者波利齐亚家族说话,教皇的身后,还有一片更大更幽深的阴影。 “我们怎么敢去逼她做任何事,她能顺利的活下来并获得新生,那对于我们就是最好的局面了。”教皇苦笑着说,但是他其实是在和路德维希玩文字游戏。“组织”当然没有必要去逼迫蓓尔嘉做任何事,可是来自弥赛亚的压力和整个世界那陆续觉醒的“神子”们可不会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啊。 路德维希脸色时而阴沉时而明朗,最后他抬头之际却看到蓓尔嘉对他使了一个不耐烦的眼色,明显是不想让他继续在这里和教皇勾心斗角了。 “和您达成这样的共识就足够了,这个夜晚就算对于我来说,惊喜已经足够多了,我就先行一步了。”路德维希在知晓他应该知道的东西之后,也确实没有必要再多客套,转身告辞。他看得出,蓓尔嘉还有一些不想让他听到的话要和教皇说,既然老师已经不欢迎自己,他当然没有理由继续在这里过多逗留。 现在,不久前还喧闹万分,各位大人物列座其次仿佛某幅正在描述某个重大政治历史事件的宏大油画的镜厅之内,只剩下靠着躺椅前后如小老头般前后摇晃的蓓尔嘉,和坐在圣座之上不时低声咳嗽的教皇了。 路德维希离开之后,护卫们又将镜厅的大门轻轻关上,现在这里真的没有任何“外人”了。 “为什么是曼西斯·梅洁德?”蓓尔嘉神情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打破了这片寂静,她可不认为教皇把她送往启蒙学宫的曼西斯·塞杰德学院仅仅是随口一提。 作为全大陆这个时代享誉诸国的第一学府,有“时代的最前锋”和“新世界的发源地”之称的启蒙学宫共有四大学院。 其中蒙泰里欧尼学院教授包括政治历史艺术在内的一切人文学科,现任院长是当代最伟大的大文豪、博物学家、有“百科全书一般的学者”、“一个时代的良心”之称的弗拉泰·马里·阿鲁埃。 而曼西斯·梅洁德学院传授炼金术、科技、数学、物理、天文在内的一切技术学科,现任院长为据说已经活过一千岁、“以人类之智慧超越半神”的原罪学者安迪尔。 第三个则是同样历史悠久,但是规模较小的圣三一共学院,这里专门研究各位古神的神谱、神血、光之弥赛亚本尊相关的古老故事和祂所亲口传述的那本《火源经》衍生出来的庞杂神学,劳伦斯曾经担任过这个学院的院长,现任院长是身为经院派神学宗师的托马斯·阿奎那。 而近几十年引起关注和争议最多的,则是启蒙学宫的第四个学院,也是年纪最轻的学院:三十年前根据当时世界的某些特殊需求新建立的拜尔金沃斯学院。这家学院开设的主旨只有一个,最有效率和最残酷的猎杀。三十年前,历史上的第一位猎人盖尔曼,就是拜尔金沃斯学院的第一任副院长,而当时的院长,则是开发了真正使大规模输血展开血疗和量产猎人成为可能的威廉大师。 启蒙学宫这个地方,对于盖尔曼有着独特的深远意义,盖尔曼的漫长一生中。除了血月下的亚楠和那座结束一切开始一切的渔村亚古拉尔,大概就是拜尔金沃斯学院能在盖尔曼的记忆深处留下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为什么你还要我回到那里去?明明我已经和那里毫无瓜葛。”蓓尔嘉深深地看着在她的注视下无动于衷的教皇。 “威廉老师的坟墓就在在圣都梅丽葛德山脚的圣亚丹墓地,那里的第三墓群第二十二排第三十五个无名墓碑,就是我为老师所树立的,那里埋藏着老师的头骨。你最好前去拜访一番,你就会知道你需要知道的事的,遇到一些你需要见到的人的。”劳伦斯淡漠地说:“关于黯淡之血,关于神的脐带,关于超越者的智慧,关于你大脑深处内在的那只眼睛。然后你就会知道,为什么你需要去曼西斯·梅洁德。” 蓓尔嘉的右手攥成一个拳头,拳头上竟然暴起一片血丝。 “哈哈哈哈……”蓓尔嘉毫无征兆地捂脸狂笑起来,她的脸大半沉在左手之下的阴影中,但她清脆悦耳的笑声之中却透露着难以抑制的悲伤:“你还有脸去给他立一座墓碑惺惺作态?你还记得威廉这个名字?你还对他心中有愧?难道你后悔了?” 蓓尔嘉胸前的神眼项链不可避免地颤抖起来,又是数道触目惊心的裂痕在项链表面出现,这枚项链似乎在它被送出的第一天就有可能被数次疯狂的月能给引爆掉。 漫天的月光又一次开始疯狂涌动,整个镜厅的上万面镜子竟然在蓓尔嘉的一句话之间同时粉碎为乌有,无数的碎裂镜片在半空好像雪片一般洋洋洒洒地陨落,碎成无数片的月光在无数面镜子之中折射反射倒映交织,而蓓尔嘉站在无数星辰般漂浮的镜片的最中央。 劳伦斯坐在孤独冰冷的圣座之上,双手叠在胸前,沉默着垂首不敢和蓓尔嘉那双月亮般的眼睛直视。 教皇在蓓尔嘉那样的一双眼睛注视之下,全身也不可避免地颤抖起来,他的眼睛里流淌起弥赛亚神血的金光,他低头剧烈地咳嗽起来,又咳出了一团蠕虫般的肉丝正在地上扭动,他的体内似乎早就被寄生了某种东西,他在神的凝视下/体内稳固的血统也开始不可控地暴走,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更不用说反抗了。只要蓓尔嘉再多维持这个状态几秒钟,只怕尊贵的圣教国教皇就要真的兽化掉了。 蓓尔嘉深呼吸一口,她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又有些失控了,明明过去已经心境古井无波的她在转化成为这样的形态之后,已经数次出现了心态的失控,这难道也是因为这具和凡人的躯体远远不相协调的神之化身的缘故? 她又是意念一动,漫天碎裂又悬浮的镜片像是时光倒流一般自己飞回原位,破裂的重新拼接,坠落的自行飞升,镜厅刚刚那在最疯狂的梦境中都见不到的一幕似乎真的只是梦一般从未发生。 劳伦斯也终于在蓓尔嘉那双可怕的瞳孔的凝视之下终于喘过了气,盛染弥赛亚的教皇,在现在的蓓尔嘉面前简直像一只垂死的老狗一般剧烈地喘息,可是他因死期将近的浑浊金色眼睛又黯淡成死灰一般的冷寂。 蓓尔嘉从主教的枯木躺椅之上巍然站起,像是神从她的御座之上站起: “明明是你亲手将他送上被整个世界唾弃的断头台的啊!你现在究竟又在畏惧着什么?谋划着什么?” 第五十章 月神入浴 盖尔曼很讨厌洗澡,因为洗澡总是会让他想到童年时期那片就在家门口的深邃大海,年少的盖尔曼总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望着深不可测的大海,那涌动的大海在他的眼中似乎总会藏着某些难以名状、深不可测的存在,那一阵阵汹涌而来的海潮之声总会让他觉得有人在他的耳侧窃窃私语。 或者让他想起接受最初的输血的时刻,疯疯癫癫但是思维却异常缜密的威廉大师把他和五个年轻人浑身用最坚固的皮革束带和金属锁链捆住,脑后扎着电极和采血管,他们被赤身裸体地完全浸泡在溢满昏黄的不知名苦涩药剂的巨大的实验匣子之中,眼前所见只有一片浑浊的恐惧,理智在混沌中被侵蚀得一干二净,古神的眼睛睁开又闭合。 他看见威廉自言自语着将那一滴滴黯淡之血滴入药水瓶,又看着那令人畏惧的旧日之血在试管之内扩散开来一直流进密闭的实验匣中,然后从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像是被无数只小虫钻入一般剧痛。 威廉狞笑着,他的眼睛里仿佛正扭曲着宇宙的真实。 而以威廉大师的话说,这叫“重生之沐浴”,简称“洗澡”。 但是盖尔曼在成为猎人之后洗澡的频率却始终异乎寻常的高,因为在每一次艰苦疯狂的猎杀之后,他的浑身上下都会沾满野兽们的鲜血,而那股甜蜜而苦涩的兽血虽然不会让他立刻兽化。但血的味道总会不知不觉之间让他沉迷和失去理智,因为兽血之中那沸腾的神血总会无时无刻蛊惑着那些愚钝的凡人。如果真的完全为这样的血液疯狂起来的话,那你就离兽化不远了。 神血就算经过无数次的稀释和培育,依旧是神血。 所以盖尔曼必须经常洗澡,洗净体表那浓郁到化不开的血液,坐在澡盆或者澡堂之中看着自己满是伤口的干枯肉体之上深黑色的血液在冒着热气的水面荡漾开来,盖尔曼会觉得仿佛自己的罪孽正在被洗净。 有人或许会觉得猎杀是一种享受,是一种艺术,但是在最初的猎人盖尔曼眼中,猎杀从来不会是轻松愉悦的事,猎杀之人其实是在背负着这个扭曲的世界那种种触目惊心的疯狂所造就的无数凝稠黑暗的罪孽。兽化从来不应该是理所应当存在于世的,而是本身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扭曲。猎人从来也不是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正常职业。 就像古老神话中的天球交汇,那更是从来不应该发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事。 猎杀的目的只是为了这个世界上有一天不会再有猎杀,正如战争的目的是为了世上再也不会有战争一般。 但现在蓓尔嘉思考这些深刻命题的唯一目的其实只是试图让自己分神,转移她那游离的注意力。 因为她正在洗澡,洗去身上并不存在的污血和肮脏。 十分钟之前,在和教皇在深夜的那场短暂却异常激烈的会谈以教皇的无言以对告终之后。气冲冲本来打算回房睡觉的却被一群看用看洋娃娃或者可爱的小宠物的热情女仆拦住,然后这些深夜依旧熬夜守候她的女仆们絮絮叨叨、莺歌燕舞地把不知所措的蓓尔嘉拉到圣天使堡内的这片足足直径有三十米的精美浴池房间之内。 西泽尔少爷不久之前刚刚在这里沐浴完毕,满浴池都是吓人的血水和污垢。在把热水清理完毕,洗浴设备又换洗一番之后,这些热情的女佣们认为新来的蓓尔嘉小姐同样也很有必要在睡前享受一番这样的沐浴,去洗净这个疯狂的夜晚所留下的平静和喧嚣。 本来在一次次猎杀之后就有洗澡习惯的蓓尔嘉确实也没有理由逃避和拒绝女佣们的好意,尽管她的身体之上其实因为那片无形的月能其实并没有沾染上一丝一毫的污垢。 那套穿在身上其实并没有太拘谨和不适的华贵白裙想要脱下的时候难度却远远超过蓓尔嘉的想象,在四位女仆的帮忙之下,蓓尔嘉才从这条精美繁复之极的连衣长裙之后那十二道束带和纽扣解脱出来,把那些用惊叹和羡慕的目光打量着她那具完美到不现实的躯体的女仆们通通毫不客气地赶走,蓓尔嘉才用她那精美的玉足一步步踩着大理石的台阶走入这华丽程度超出她的预料的巨大浴池的热水之内。 宁静的月光从穹顶的复杂彩色玻璃之上照射到澡堂之内,蒸汽弥漫之中还游走着无数如梦似幻的剪影和随影,仿佛有无数无形的精灵在这片金碧辉煌的澡堂之内游走,而氤氲在水汽和月影之中的蓓尔嘉简直像是神话中的湖之仙女一般。 蓓尔嘉将整个身子都泡在这片洒满花瓣和香料的巨大澡堂之内,只露出一个银色的小脑袋在水面发呆,浑身不着寸缕的她正在满是热汽的水中瑟缩着身体,感受着温柔而舒适的热水在身上的每一个角落流淌而过。雪白而无暇的身体始终包裹在一片朦胧的月色之中,银白的长发在水面如同花一般绽放飘荡,双手抱在温软的胸前,她像婴儿一般在水中蜷缩着娇小稚嫩的身体,看着对面那张开血盆大口正不断向水池里喷涂出热水的狮子头雕塑瞪着明亮的银色眼睛发呆,正努力地让自己的思绪发散到一些足够让她忘记现在的现实的遥远角落。 浴池之外的墙壁之上,精美的吊灯照着一幅巨大而精美还进行了防水装裱的华丽油画,画的却是比暗火教还早的初火时代月亮女神在月畔湖和无数月之精灵一同沐浴之时被路过的年轻猎人偷窥的故事,愤怒的月亮女神把心生邪念的年轻猎人变成了一朵屹立河边的明树花,只能永远看着月畔湖之上自己的倒影。 却和现在的场景谜一般地暗合。 只是画中的月神落落大方、就算被猎人们看到了完美符合黄金分割比例的修长玉体也没有丝毫羞涩,只是淡银色的双眸中暗含怒意,笑得不怒自威;而浴池之中瑟缩的月神阁下却像是一个没了家的迷惘孩子,惹人怜爱楚楚可怜却难以看出丝毫神明的威严。 她像一具僵尸一般动都不敢动,更不敢直视水面之中那个美好到不真实的自己的倒影,这哪里是镜厅里那个冷笑着怒斥教皇让教皇都不敢还口的老猎人,这分明只是一个恐惧着未来、恐惧着不可知的命运、甚至还在恐惧着自己本身的迷惘少女,或者说,幼年神祗。 过去的盖尔曼其实经历过无数兽化者营造的噩梦,他在这些永无止境的噩梦中经历过从国王到妓女再到路边的一条野狗应该经历的一切完整生命历程。那些狡猾又疯狂的异端会用穷尽一切你的想象力所能想到的极限手段让你去陷入疯狂,让你怀疑你所看到的一切,让你最后和它一同礼赞神明,拥抱超自然,走向兽化的无底深渊。 但是那些噩梦都被盖尔曼击碎了,那些异端都成为了屠刀之下的枯骨,而盖尔曼却能一直走到最后。那只是因为,盖尔曼那强大到无坚不摧的意志非常清楚,那些噩梦再光怪陆离,其实都是噩梦而已,万千的身体、万千的生命、无尽的岁月,都是虚幻,它们来了都会走,它们生了都会灭。 但是现在她已经是蓓尔嘉了,这并非是虚幻的噩梦,这是确确实实发生的现实,尽管这样的现实,对于蓓尔嘉来说甚至没有丝毫存在的实感。 而这样没有实感的她,将要面对的未来更加的没有实感——成神,觉醒,开创下一个时代,甚至最后直面那位可能要用神火将这个世界彻底烧毁的光之弥赛亚。这是最疯狂的神话和史诗都不会记载的命运吧?竟然落到了她一个曾经心如死灰的老猎人的肩膀上?她过去承担的东西已经足够沉重了,可是她未来要承担的东西,未免也太重了吧?简直重到没有丝毫真实的感觉,更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童话故事。 她现在正活在童话故事里吗?蓓尔嘉细长的睫毛低垂,她无声地笑笑,懒得再在水中继续浸泡下去了,再想下去,只怕她会落入另一个难以描述的诡异境界之中了。她把水中飘散的银白长发揽在脑后,勉强从水中站起,她踩着大理石的砖底地面从浴池之中一步步走出,任凭月光照耀在她毫无瑕疵的稚嫩身躯之上,她一头银白的长发在脑后直直垂到腰际,仿佛一弯流着月色的泉水,只是刚刚从澡堂走出几步,无形的月能就把刚刚还流淌在她的身躯之上的水珠和水痕全部都冲净。 她站在浴池边缘,回过头看水面的那个影子,恍惚之间,仿佛看见另一张满是皱纹的熟悉面容干枯又憔悴。 那张脸上都是畏惧,他在害怕。 不知道在何处一直“偷窥”她的女佣们恰到好处地捧着浴巾和精美的丝绸睡衣按着次序从容涌进,蓓尔嘉的脸微微发红,但她也没有抗拒女佣们的服侍,因为这本来就是一个贵族小姐所应该享受的东西啊,过去作为老猎人苦头吃多了,她现在总不会连福都不会享了吧。 而且她也不知道怎么穿那些贵族的复杂衣物。 蓓尔嘉木偶般抬起双手,踮起脚,任凭那些女佣们再动作娴熟地为自己套上那结构复杂精巧的丝质内衬,最后又套上那一套穿着其实相当舒适、轻到根本感觉不到重量的白色宽松睡衣,蓓尔嘉对于贵族们那些复杂而有严密次序的穿衣方式实在是难以苟同。 “小姐,熬过了那段艰难的岁月,现在的您真的更加美丽了呢?”身边有女仆羡慕地说。 “姐姐们也一样更加漂亮了呢。”蓓尔嘉从容地把话接过来,没有一点架子,她扮演过去那个蓓尔嘉的技艺越来越纯属了。 连你们也把我当成曾经的那个人吗?蓓尔嘉只是有些落寞地笑笑,过去的蓓尔嘉,大概也曾一个人在这里沐浴,服侍她的或许也是这几个对真相一无所知的仆人吧? 她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安安心心做自己应该做的事,不去窥探那些不该窥探的,不去渴求那些她们遥不可及的,只是低头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她们这样平庸而无知地活着,或许也是一种幸福? 第五十一章 “我在燃烧” 披着一身贴身的丝质睡衣,坐在橡木凳之上依次抬起赤裸的双足,任凭一位女仆为她套上一双平底的精美软鞋之后。蓓尔嘉漫不经心地跟着一群女佣在迷宫般的圣天使堡内一层层拾级而上,现在的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三点,圣天使堡内除了偶尔能够看见巡逻的护卫,不时能听到纱窗之外涌动着的风声,再也没有其他外人了。 走入圣天使堡最高层的那座孤独的白色尖塔,沿着狭长的过道在苍白的电灯照耀下向尖塔的更高处走去,蓓尔嘉还可以看见这条过道上不时有波利齐亚家族环绕十字架的毒蛇家徽作为装饰。 沿途所见至少有二十位装备森严精神抖擞的波利齐亚家族护卫,他们都都不动如山地坚守着自己的岗位,对于走过自己面前的女仆们都熟视无睹,只有蓓尔嘉经过的时候他们才会低头恭敬行礼。戒备严密至此,难怪对于过去的蓓尔嘉这座白塔是不可能逃离的监牢,但是对于现在的蓓尔嘉,整座圣天使堡却只是吹口气就可以像玩具般吹倒的笑话。 所以蓓尔嘉安之若素。 蓓尔嘉又站在了清晨她醒来时所躺的那间小屋门前,门后就是独属于蓓尔嘉的小房间,而身后跟着的女仆们都悄然微笑着隐退于黑暗之中。 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房门两侧并不是圣天使堡内那种规格严谨的精美神血电灯闪烁着明亮但并不刺眼的光,眼前的青铜门显然不是自己早上出门的时候打开的那道门,门的两侧现在却已经挂着两只呈现怪兽头部形状的古旧煤油灯,两只长着蝙蝠翅膀的狰狞怪兽咬着嘴下的煤油灯,眼神残忍而贪婪,煤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蓓尔嘉的影子在这样的灯下显得有些变形。 蓓尔嘉认得这种艺术风格,这是亚楠的灯。 蓓尔嘉突然觉得眼前的门也有些眼熟,紧闭的青铜门遍布锈迹,还铭刻着各种如同火焰和蛇的纹路,她抬手推了推门,门却被某些东西堵住了,她转了转门把手,门把手也死死地卡住了,青铜门的上部只有一个供门后的人窥探外界的孔洞猫眼。猫眼也被一道坚固的金属档板封住了。 她敲了敲门,恍惚间却觉得仿佛正置身另一个熟悉的地方。 青铜门上的猫眼后的档板被人掀了起来,门后露出一只充/血的眼睛,这只诡异的肉眼大半都沉浸在黑暗中。 “暗号。”门后有难以听出男女的阴沉声音说着,这道声音之下似乎还有其他的东西在低语。 “什么暗号?”蓓尔嘉忐忑而不安地问。 “学院的暗号啊,我亲爱的战友。”门后那人阴笑着说:“证明你和祂缔结的神圣同盟的暗号。” 蓓尔嘉闻到了药水的气息,闻到了腐朽的味道,浓浓的铁锈味和血腥味从门缝之内扑面而来,条件反射一般的,她脱口而出: “畏惧旧神之血。”(fear/ the/ old/ blood) “进来吧。”那只眼睛沉入黑暗深处,猫眼的金属档板自己合上。 嘶嘶嘶嘶,耳边依稀仿佛响起某些人在如蛇般窃窃私语,那些存在于超次元的存在们正在欢欣鼓舞,他们目光阴鸷,他们步履轻盈,他们从量子态走向混沌态,转瞬间存在又消逝,已经扭曲在超次元的幽邃之中。 吱嘎吱嘎,门内传来机簧的运转声和某些东西落地的声音,这扇不大的铁门自行洞开,一阵阴郁如同蒸汽的迷雾向她扑面而来,她神情恍惚地走入雾中,发现这里似乎还是属于蓓尔嘉的那间小房间,内部的陈设都没有丝毫变化。 但是那张靠窗的椅子上却坐着一个娇小的人影似乎已经等候蓓尔嘉良久,蓓尔嘉看向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觉得有点熟悉。 蓓尔嘉下一刻意识到,坐在椅子上的根本不是活人,那只是一具死去良久发冷变僵的尸体,它蜷缩在凝稠的黑暗之中守护着罪恶的秘密。 似乎曾是一个女孩的尸体显得干枯而娇小,披着一身只有病患才会穿着的苍白长袍,她的手足都被铁链死死捆在这张精致的木椅上,手脚上还被残酷地钉着生锈的铁钉流淌出已经发干的黑色血液。而少女尸体的头上还戴着一顶古怪的头盔,头盔简直就是一个套在脑袋上的长方体笼子,无处不透着诡秘的气息。 头盔的整体呈现竖立的长方体的形状,却是由无数生锈的铁棍熔铸而成,透过铁棍之间的缝隙你还可以看见里面那道头盔之内的场景,那个沉在黑暗中的小脑袋被无数头盔内部的尖锐倒刺贯穿,这每一个倒刺的方位都是有讲究的,进行通电之后,它可以将人脑的波动频率最大地调节到和超次元通感的范围。 蓓尔嘉忐忑又惊惶地走向这具尸体,她用双手探向尸体的古怪头盔,她明显相当熟悉这个牢笼般的头盔,她用娴熟的手法按照次序先搬开纽扣,自上而下按下头盔后脑部藏得很深的开关,她又一点点自下而上拆除刺入头盔内部那个女孩的大脑深处的金属倒刺,最后蓓尔嘉解开头盔的束带,咔咔的声音响起,蓓尔嘉把这个头盔动作极轻地拆下丢在地上。 这种头盔的安装和拆除都是需要严密的程序的,一旦出错一点,就会触发头盔的自毁程序,所以蓓尔嘉的动作很小心。 咔嗒一声,生锈的诡异头盔落到地上。 窗外苍白的月光照亮那张惨白的脸庞。 头盔之下,竟然是一张和现在的蓓尔嘉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只不过这个女孩的全身上下都是被倒刺扎出的触目惊心的伤口以及通电之后留下的烫伤,她早已完全破相,她脑后的长发并不像蓓尔嘉的头发一样闪烁着月亮般的光泽,而是呈现出病态的苍白,而她那张惨白的小脸上的每一处,都布满着那些头盔之内的倒刺留下的狰狞孔洞和针眼。 这无疑是那个真正的蓓尔嘉,但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又为什么戴着这个禁忌的头盔?蓓尔嘉一头雾水。 曾经的老猎人当然不会忘记这个独属于曼西斯学派的标志性禁忌工具,它由原罪学者和米卡拉什共同开发,现在早已因为过度残忍早已被废弃,它象征着旧神神血研究初期进行之时某些学者那极度缺乏人性、极度残忍且不顾任何后果的研究态度。这个头盔被命名为“曼西斯的牢笼”,传说中可以束缚人类凡俗的客观视野,让人的意识和古神的幻梦境连接去洞彻真理的禁忌头盔,它是联通真实噩梦的通道! 本应该死去的“蓓尔嘉”突然睁开了眼,她的眼中是一片没有生机的苍白,她那张狰狞的小脸上绽放出孩子般的笑容,她看着被吓得倒退几步的蓓尔嘉,抬起被锁链捆住的双手,蓓尔嘉这才注意到,她赤裸在外的双手双脚,除了表面那层干枯如塑料的皮肤之外,竟然都只剩下了布满伤痕的暗金色骨骼! “我在燃烧。”女孩轻笑着说,她张开双臂,锁链垂下,她像是想要拥抱蓓尔嘉一般,然后就在蓓尔嘉的眼前,女孩的身体燃起了白色的神圣之火,火在她的身体、她的骨骼、她的眼睛、她的精神之上燃烧! 火从她的身上跳跃着飞舞而起,把蓓尔嘉身边的一切在转眼间席卷而过,尽数吞噬,偌大的圣天使堡都在这片烧尽一切的火焰中成为断壁残垣,然后纷纷倒塌,眨眼间蓓尔嘉已经被无边无际的暗红色火海一圈圈包围…… 赤红色的太阳在燃烧的女孩身后高高升起! 她在火焰流泪发出绝望的哭泣声,女孩用手捂着自己满是针眼和伤痕的面容,血泪从她的眼中流淌而出,下一刻又被炽热的火焰尽数蒸发。 “你能来陪我吗……姐姐,火烧得我好痛啊。” 第五十二章 黑色骑士,血红邪眼 蓓尔嘉闭上眼睛,她自言自语起来试图保持理智:“这是噩梦,这不是真的,我应该醒来,我必须醒来……” 真正的蓓尔嘉已经死了,已经死了,已经死了!死人是不会和她说话的,所以这绝对是异端制造出的噩梦。 或者更有可能是她自己造的噩梦,源自那个正睡在她的内心深处、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她的孩子…… 虽然她已经闭上了眼,堵住了耳,可她的超视觉却依然能清晰无比地看到,那个正在逐渐被燃烧成为灰烬的女孩身影之后,那张焦黑而纯洁的小脸的头顶,那沸腾火焰的神国之上,无数的尸体一层层堆砌成为高山,燃烧的尸体神火的中央,正有另一个恢弘雄伟的神灵身影显化出来,那是一尊黑色的神。 漫天飘零着无火的余灰,那都是被焚烧者的骨灰。 黑色的雄伟骑士在灰烬中大步走出,像是某个神话中的英雄从历史的尘埃中重现人间。 祂足足高达三米,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深黑色金属怪物,戴着一顶王冠般的古怪黑金头盔,祂站在数不清的焦尸和断壁残垣堆积而成的万丈高山之上,将手中暗红色的螺纹大剑深深插/进尸堆,凝稠的血液在他焦灼的战甲上被蒸腾成为扭曲的暗红色蒸汽,祂的双手叠在剑柄的顶端,祂的背后是一轮由赤红转向深黑的炽热太阳正缓缓垂落人间,骑士就是从这轮太阳中走出的。 而更显眼的是黑色骑士胸前战铠之上那个突兀的古怪符号,像是有人用油墨随意涂画,因为燃烧已久,已久有些褪色。 那是一个简陋的太阳符号,只是太阳之中,还勾勒着一个轻佻的人脸,人脸挂着既像是轻蔑又像是嘲讽的荒诞表情。但是在这种情况下看到这样的骑士,蓓尔嘉真的一点都笑不出来。 神灵在太阳之中睁开祂赤金色的眼睛,滔天的金色火焰和血色火焰一圈圈绕着神雄伟的身体组成一道冲天的火柱,神的火向天空升腾成千上万米,把一片片层层堆砌的深黑浓云全部染上令人绝望的金色。 蓓尔嘉清楚地看到,被神踩在脚下的人千奇百怪,但面容都痛苦而狰狞,有人戴着国王的王冠,有人握着主教的权杖,有人全身镶金戴玉一看就是黄紫贵人,有人衣不遮体缺胳膊断腿……不论他们生前是什么人,现在他们的身份却都是平等的。 他们都是供神火燃烧的柴薪。 蓓尔嘉不知不觉地向神走进了一步,然而她只是跨出了那一步,黑色的神明仿佛在转眼间向蓓尔嘉被拉远了无数米。 蓓尔嘉发现她脚下的大地都是由烧焦的尸体构成的,那些被她踩在脚下的尸体都用空洞的眼睛死死地注视着她。 被烧焦的女孩和无数焦尸一同活了起来,他们的眼睛里都燃烧起血一般的阳光,他们互相踩踏,他们像是追逐光明的恶兽,他们都向哭喊着蓓尔嘉蜂拥着爬来…… 这些尸体在蓓尔嘉的身边一层层堆砌而起,构成一片她无法逾越的鸿沟,神一般的骑士站在尸堆之上,祂的位置被越堆越高,而蓓尔嘉离祂越来越远。 蓓尔嘉正站在一堆被烧焦的活尸堆成的尸体构成的深渊的最底部。 有人抓住蓓尔嘉的小腿,有人舔舐蓓尔嘉的侧脸,有人紧紧地拥抱蓓尔嘉,有人轻轻地抚摸蓓尔嘉,她在火焰和尸体的深渊之中被无数只手拉着下沉…… 黑色的神自始至终没有动过一丝一毫,祂只是站在这片深渊的最高处,用赤金色的眼睛没有任何感情地凝视着她。 那个身影遥不可及。 “和我们一起燃烧起来吧!”女孩尖锐而疯狂的声音和无数来自男女老少的声音在蓓尔嘉的耳侧一并响起,那声音和火焰像是海潮一般就要把蓓尔嘉淹没! 蓓尔嘉看见了无数双眼睛无数张脸听到了无数的声音,感觉到无数张嘴正在啃噬她的血肉,她又害怕又愤怒,她感觉到一股根本不属于她的愤怒和畏惧从她的心底涌现…… 随后她的脸上浮现一抹狰狞,她像只被冒犯的幼兽般低吼起来: “下等位格的蝼蚁,你们凭什么敢觐见神之本尊?都,该,死!” 纯净但是足以毁灭一切的白色月光在女孩的身上同样升腾而起,将环绕在她身上的无数尸体和白骨在一瞬间都被摧枯拉朽地令他们灰飞烟灭,蓓尔嘉化成一轮白色的月亮,银白色的华美翅膀仿佛流动着万千星辰,在她身后猛地张开,她的眉心隐约浮现出一只暗紫色的眼睛。 白月在暴怒中毫不顾忌地飞向那个站在尸山血海之上的黑色骑士,骑士的身上神火越来越炽烈,太阳的人脸符号上还是那令人抓狂的轻蔑笑意。 黑色的骑士身后被侵蚀大半的暗影太阳前所未有的巨大,似乎要将整个人间吞噬掉,骑士仿佛正要和那个黑色的太阳融为一体,骑士在太阳的火光中狞笑。 骑士用双手拔出插在尸堆之中的深红色螺纹大剑,螺纹剑之上燃烧着足够将整个世界毁于一旦的神圣火焰,骑士将螺纹剑握在右手,将这把大剑随手一抖,火焰更加炽热了几分,一阵被烧焦的余灰从大剑的剑身被抖落。 余灰散尽,螺纹剑就在火焰和灰烬中变形成为一把暗金色的长枪,长枪直刺天空,环绕在金色的火焰和阳光之中,圣洁无瑕如同最上乘的玉石,更闪烁着滋滋的淡金色电芒。 “吼!”骑士微微后退一步,沉重的黑色金属头盔之下响起一声绝对不像人类的低吼,祂如同神话中投掷阳光枪般的太阳王般把金色长枪高举到头顶,然后垂到身后蓄势,祂仿佛正把一束阳光攥在手心。 无数太古英雄的身影在这个瞬间都在这尊黑色的骑士身后浮现。 蓓尔嘉意识到,她已经被一股无形的意识锁定了,她不论逃到天荒地老,过去未来,宇宙洪荒,下一刻都会有…… 阳光枪穿透她的胸膛。 会死的会死的会死的会死的!!!难以言喻的恐惧在她的本能中汹涌而起,那是面对自己绝对无法匹敌的存在的恐惧,刚刚张开翅膀的她又像一个受惊的孩子般绝望无助,接着她的翅膀向下一抖,她强行逆转了自己向骑士的冲势,转而向下方的深渊俯冲逃走。 在神之本尊面前,她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 离太阳最远的地方,只有深渊吧? 我不是什么月亮,我也不想成为什么神祗,我从来没有那个觉悟去坐上那样高远的位置,我只是个猎人,我只想当一个猎人。世界之王,那不是我想要的东西…… 我不想与您为敌,弥赛亚冕下。 蓓尔嘉张开月亮的翅膀向尸体的深渊之中飞快地下坠,她用尽一切努力地想要逃走,她和无数的尸体、碎石一同正向深渊陨落…… 深渊的最深处,却还有另一轮太阳突兀地在硫磺于熔岩中沸腾而起,那轮太阳化成一只深红色的眼睛,正戏谑地看着她,那只伟大的邪眼燃烧在深渊最底层,对蓓尔嘉发出简单而肃穆的宣告: 【你逃不掉。】 深渊的最上层,有一轮黑色的太阳,那是一尊骑士。 深渊的最下方,有一轮红色的太阳,那是一只眼睛。 传说弥赛亚有七大神之化身,均来自被祂吃掉的众多属神和仇敌,据说当弥赛亚拥有九个化身的之后,就是祂走入更高位格超越一切的时刻。而她现在仅仅见到了两个。 任何一个都绝对不是现在的她能匹敌的。 真正的上天入地无路可逃。 蓓尔嘉听到滋滋的电芒声,她顺着那个声音抬起头。 她看到被烧焦的骑士将手中的阳光枪如丢标枪般丢了出去,明明他抛出的只是一把长枪,可是那把长枪在离开祂的手的一瞬间就化成了成千上万把,下雨一般的阳光枪从无数尸体堆砌的深渊之上陨落而下,密密麻麻,那是天上虹,那是无法逃避的神之裁决。 深渊之下的深红邪眼探出无数只熔岩和血肉构成的灼热触手,触手像是无数道坚不可摧的锁链把她全身上下的每一处都死死的锁住,让她无处可逃,无路可退。 蓓尔嘉被挂在深渊之上,她只能闭上眼睛,等候最后的审判。 仿佛她已经被杀了无数次的令人绝望的痛楚在下一刻汹涌而来。 万枪加身,她的神血和月能让她一次次复活,然后下一瞬间再次被杀死,她在一秒钟被穿透无数次又痊愈无数次。最后她的伊甸园终于崩溃,血肉模糊的她爆炸成一团黯淡的无形月光开始四散逃走。 但是连这些月光都逃不掉,深渊的邪眼的瞳孔深处开裂成为一张有无数倒刺的狰狞大嘴,大嘴之中躺满尸骸,汹涌着恶臭。 大嘴一吸,溃散的月光都被尽数吸入邪眼的口中吞咽。 眼前的无数景象像是破碎的镜子一般碎成无数片,月神的故事似乎没开始就要这样落下帷幕。 但这确实只是个噩梦。 蓓尔嘉像是从云端突然又落回了自己的身体之内,刚刚眼前所见的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 她捂着胸深呼吸几口,又站不稳地向后倒退几步,差点摔倒。 “蓓尔嘉小姐,您怎么了?”因为无法克制的惶恐和不安而向后退去的蓓尔嘉却撞进一个温暖的怀中,耳边响起一个担忧的柔和声音。 她一抬头,却看到一张属于女仆的担忧而温柔的脸,面容姣好的女仆如母亲般把蓓尔嘉揽在她的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胳膊:“没事的,什么都没有发生,您已经安全了,您回家了。” 蓓尔嘉从女仆的怀中挣脱开来,举目四望,月光从窗外照在她的身上,照进这间小屋里,她仍然站在蓓尔嘉的小屋之内,没有火,没有神明,没有“曼西斯的牢笼”,没有那个燃烧的女孩,没有无穷无尽的尸山血海,没有骑士和邪眼。 她看向那张随意摆在窗前的木椅,木椅之上也空无一人。 只是她胸前的神眼项链又多出一道贯穿整个水晶的狰狞伤口,证明她的力量刚刚又发生了一次暴走,只怕真的再来几次,这条可怜的项链绝对要碎掉。 她古神的意志和力量正在蠢蠢欲动。 她不知道那个幻境之中的邪眼和骑士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是弥赛亚的投影还是她自己无意识创造的噩梦。但她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现在的她,面对古神本体只会像婴儿一般孱弱。 在女仆们的安抚和劝告下,还没有回过神来的蓓尔嘉一脸恍惚地在那张大床之下躺下,看着女佣们为自己盖上被子,有一个女仆甚至想给她唱安眠曲,被她婉拒了。 蓓尔嘉用被子遮住自己的脑袋,沉在阴影之中的银色大眼睛跳动着真切惶恐和不安,那是以人类的意志面对如海洋般深邃的神之本体的恐惧和迷惘。 刚刚那究竟是什么?又是灵视吗?什么时候噩梦突然侵入了自己的现实世界?她明明是古神的幼体了,怎么可能还会做这样的噩梦?还是说,这又是一种预兆?她又一次短暂地窥视到了未来命运规则向古神的意识海所投映的残影? 最后在注视着她的,那尊黑色的神明,那只深红色的眼睛,真的是弥赛亚本体吗? 现在这具身体之内埋藏的秘密已经太多太多了,古神究竟拥有什么样的力量,究竟能缔造何等的奇迹,她其实连自己都不甚明了,更不要说去熟练地运用了。再继续这样下去,她迟早会有完全失控的一天。 劳伦斯是对的,她不能再继续在圣都呆下去了,各种意义上都绝对不能再呆下去了。 蓓尔嘉现在根本不可能睡得着,她既没有睡眠的需求也没有睡意。所以她试图通过一些其他的东西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靠着床的靠背,蓓尔嘉伸手捡起放在床头的那本出自游吟诗人大师丹德里恩的路德维希四部曲之一的《路德维希之剑》,将这本装帧精美的大书在被子之上摊开,蓓尔嘉随手翻了几页试图通过它让自己不要去继续胡思乱想。 但是这本书和丹德里恩本人一样矫揉造作令人作呕,文笔华而不实、行文天马行空,全文都充斥着游吟诗人那自我陶醉的歌颂调,蓓尔嘉翻了几页就提不起兴趣了,这本三流小说那单调的情节根本不可能压下她心中那始终弥漫的不安。 把书随手丢开,蓓尔嘉抬起头看着天花板的吊灯发呆,任凭一个女佣笑着从门后探出一只手为自己蹑手蹑脚地关上电灯,女仆们像是关爱女儿的妈妈一般放轻脚步走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蓓尔嘉没有一点睡意,神毕竟是所谓永远清醒的“超次元觉悟者”,现在的蓓尔嘉其实根本不需要睡眠和吃喝乃至正常人所需要的一切生活需求。在夜晚,只要有月光照耀的地方,来自那片洪荒宇宙的力量都会源源不断地涌进她的身体之内满足她身体的一切维持生命的基本需求。但是她终归还是在晚上会习惯性地会在床上躺下,仿佛自己还是需要吃喝拉撒的凡人一般。她似乎是觉得不舒服,又向右转了个身侧身面朝那张窗户躺下。 窗外月色入户,照在疯狂散尽之后蓦然静美的翡冷翠城之上,照进屋内那张过去的蓓尔嘉曾经僵硬坐着的小木椅之上,照在书桌之上没人把玩却自行转动的地球仪之上,在月光下地球仪自然而然地分出了向光的昼半球和夜半球,无风自动。 蓓尔嘉的手不经意却又摸到了那片枕头之下一直被过去的女孩儿小心用枕头盖住的干枯血迹,那是女孩为数不多地一直向所有人试图隐瞒的秘密,其实过去的蓓尔嘉只怕她自己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瞒着这个秘密,但是现在的蓓尔嘉却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因为蓓尔嘉却在这片血中嗅到了太阳的味道。 原来神从来没有离开过那个已经完全绝望的她,那场灵视或者预兆之中的【曼西斯的牢笼】,还有焦灼的骑士的那阵暴雨般的太阳枪,或许代表着弥赛亚和蓓尔嘉之间早已存在着某些类似梦境或者命运的东西,那是永远无法斩断的联结。 蓓尔嘉彻夜不眠,一夜无话,在这个夜晚,她眼中的真实和梦境的界限早已呈现一片荒诞的模糊。 光怪陆离,如诸世界正在神眼中沉浮。 第五十三章 圣亚丹墓地 圣历3652年6月15日上午六点四十二分,圣都郊区五十里外的梅丽葛德山,晶莹透彻的丝带河从灰白山顶的断崖倾泻而出,画出一道道圆滑的弧线,淙淙流入玛瑙般的黑色巨石堆之中,荡起一级级白色的水沫,最后在飞扬水汽的岩石下,直直冲入山脚那广漠宁静的深潭之内,这片深潭名叫俪瑞思湖,横穿圣都的台伯河有三分之一的水源都来源于这片据说湖底沉睡着一片古代高等精灵遗迹的俪瑞思湖。 俪瑞思湖也确实和早已消逝无数年的精灵王国脱不了干系,俪瑞思在高等精灵语之中,意为“贞洁之子”。 俪瑞思湖的两侧河岸都长着大片蓼草,蓼草原外,则是一片片呈现褐色、褚色和深绿色的灌木,而灌木之后的云杉则像是被洒了一片片银粉,无怪乎这里是圣都众多贵族们喜欢前来郊游和野餐的仙境。 俪瑞思湖的右岸云杉林之外,便是从圣都通往沿海大港、商业大城乔林威治的主干道,无数的商贾、游人、行人都从全世界的各地纷纭而至,从这条宽广的大道走向整个圣教国的心脏区域圣都拜伦维斯,而梅丽葛德山和俪瑞思湖对于来往的行人都是见而难忘的景色,也常见于各大文豪的经典著作之中。 只是俪瑞思湖的左岸,则并不是人们那么喜欢拜访的区域了,雄伟的梅丽葛德山山脚,屹立着全翡冷翠规模最大的三大公墓之一的圣亚丹公墓,公墓占地极为宽广,上万座墓碑和陵园被划分成三个扇形区域靠山林立于此,作为高等公墓,有资格埋葬在这里的无一不是精英、贵族或者大商贾。众多陵墓都按照弥赛亚圣教的葬礼程序等级森严地分布,自上而下层层设立。 一身深黑悼服的蓓尔嘉腰间正别着一壶3623年的本笃庄园鸡尾酒,这在外界是千金难买的陈年珍品,产自波利齐亚家族自己经营的本笃酒庄。她正沿着三个墓区之间的台阶一级级走上,数着那些林立的墓碑的排数,面容恬淡而沉静,由于现在还算是早上,坟墓之内并没有看到太多人,蓓尔嘉自然也乐得清静。 今天一早,她就化成一片月光从窗口飞出圣天使堡,须臾之间穿越数十里没有惊动任何人便独身来到了这片空旷寂寥的墓地,她并不是来欣赏两侧那如画的风景的,她只是来拜访一位故人的。 教皇现在并没有刻意限制蓓尔嘉的行动,也没有尝试去限制,因为他相信蓓尔嘉自己知道轻重,更明白现在的圣天使堡绝对关不住蓓尔嘉。 圣亚丹墓地核心的第一区沉睡着教士阶级,他们的墓碑两侧有资格被铭刻火源经的经文,还可以树立炽天使的塑像守护他们的魂灵、如果愿意他们甚至可以用奴隶和信徒殉葬来守护他们那忠贞的灵魂,而第一区的核心最高的灵庙之内,据说埋葬着三百年之前获得封圣的圣徒亚丹的一节尾指骨,这也是这片公墓得名的原因。但是蓓尔嘉毫不留恋地走过了第一墓区,她要拜访的那个人从来不愿意被埋在这里,也不屑被埋在这里。 第二区则躺着全圣都数千位大贵族的尸骸,他们既没有资格去铭刻神使的形象、也没有资格用自己的墓碑亵渎火源经的神圣经文,但是他们的墓碑无一不雕刻着繁复的家族谱系和祖先名言,用无数精美雕饰装点的家徽象征着一个个家族百世不朽的荣光,当然,偶尔也会出现令人心底发寒的陪葬墓碑,草草书写着某些家奴那无人会祭拜的低贱名字。蓓尔嘉没有在第二墓区施舍任何多余的目光,贵族们那些繁琐的谱系和千百年的荣光与她一点关联都没有。 蓓尔嘉在光怪陆离的第三墓区驻足眺望,自低向高。 穿着一身随手从女仆们的衣柜中顺手牵羊的粗麻布黑袍的蓓尔嘉毫不在意这些衣物的粗鄙,还用平时女仆们打扫时用来隔绝灰尘的麻布面纱遮面,华丽的衣着只会让她感觉到约束。 偶尔能在这里看到其他人,也没有人对这个古怪的少女投来多余的关注。 蓓尔嘉现在正沿着第三墓区的第二十二排一座座墓碑依次地寻找着某个熟悉的名字。第三墓区埋葬的人相当混杂。圣都中的贵族和教士们所不屑一顾的商人阶级、家族没落的贵族、有些小资本和底蕴的中产阶级和立下战功的军人们都紧紧地挤在这一座座形态各异样式各异的墓碑之下,没多少歧视也没太多讲究,他们相当和谐友好地分享这片狭窄的小山坡。 但是在蓓尔嘉眼中,这片墓区其实最为有趣和不拘一格。没有繁琐的家族规矩和宗教仪式的束缚,商人和中产阶级们的墓碑虽然少了几分高雅神秘,却多了几分趣味和生机。 有的墓碑似乎是在用自己的一生讲冷笑话。 “这里沉睡着阿达瓦勒,他死在他最爱的小妾的肚皮之上,愿幸福长长眷顾着他。” “杜勒斯是一位拜尔罗家族的知名魔术师,只是他在表演一次密室逃生时忘记了在木棺上钻出气孔。” “莫里斯先生死于一场公平的决斗,他拔枪的时候炸膛了,因为枪管里被他的女儿塞了一颗糖果。” 有的墓碑则干脆引用了某些诗歌的短句或者戏剧的台词,表现出这些死者对于生死存亡的洒脱态度: “我沉睡于此,你站立于前,你无言以对,我无话可说。” “啊!永恒之死,你沉默着赐予我长眠,我便温柔地拥抱大地亲吻微风,唯愿死后也有酒可以痛饮、有歌可以高唱!” 而有些墓志铭却完全无头无尾甚至无厘头到了让蓓尔嘉无言以对。 比如一名早夭的年轻画家的墓志铭如是写道: “世界上最适合自己一个人做的事是自/慰,我最好把这个场景画下来,嘿嘿嘿。” 有些墓碑甚至表面干脆挂着某些抽象画和印象派或者直接屹立几座不知道刻的是什么的简陋小雕像,表达着某些商人们对艺术的热诚和喜爱。 最艺术的是蓓尔嘉不经意看到的一尊墓碑,墓碑的主人干脆懒得留名字了,直接雕了一个自己的小男孩雕像光着屁股,对埋着自己的棺材的方向脱裤子撒尿,这个小雕像对面还有一个孩童雕像更是蹲着在拉屎。旁边还写了一个不知所云的短词,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提倡环保循环再利用还是在讨论肥料的使用: “自产自销。” 但是这些都不是蓓尔嘉要找的墓碑,蓓尔嘉仍旧没有找到她想要看到的那个名字。 她的心中默默地计数,她的目光游离在一尊尊或严肃或高傲或荒诞但都诠释着死亡的一部分的墓碑之上,她在心中默默地数数:二十九、三十、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 教皇的记性是不是出错了?蓓尔嘉明明清楚的记得,教皇口中提到的是“第三墓区第二十二排第三十五座无名墓碑”,看来他真的是老糊涂了。 蓓尔嘉索性把无形的古神直觉展开,以超越者的视角开始在四面八方的墓碑之上飞快地搜寻起来,只希望劳伦斯的记性出错的没有太夸张,她可不想把这里的上万座墓碑全部再搜寻一遍。 幸运的是,蓓尔嘉在第二十四排的第三十五座墓碑上找到了一段熟悉的名言,原来教皇并没有记错墓碑的次序,而是记错了墓碑所在的排数。看来劳伦斯真的离死不远了,以前以博闻强记出名的他现在竟然都开始犯这种低级错误了。 蓓尔嘉无声的笑笑,她的身体下一刻消散为星星点点的月光,月光在空中飘飞而过,又在那二十四排第三十五座墓碑之前凝聚成为少女的身形,蓓尔嘉微微屈膝,神情复杂地用手轻抚那座乍一看没有任何特殊的粗糙墓碑的碑身,她轻轻念出墓碑上唯一铭刻的那段简短却饱含深意的话语: “真实之眼照亮永夜之路。” 而这句她曾经听过无数遍的名言之上,则有人曾用常人难以看见的微雕工刀雕了一个极浅极轻的诡秘符号,那似乎是一只四只手指的兽爪对着天空抓握着一轮倒垂的弯月,兽爪和月亮之间,一条轻柔细长的乳草划出优雅玄妙的曲线将爪子和月亮缠绕连接起来。 蓓尔嘉当然也认识这个印记,这正是拜尔金沃斯学院的印记,兽爪象征着人类如同野兽般的欲望和无尽的需求,月亮象征着神明的权能,而乳草则代表着血疗技术,血疗将下等位格的凡人和高在天国的神明连接起来,让人能够分享神的职权。 但是倒转过来看,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这个标记其实构成了一张狞笑的狰狞人面。 而设计出这个徽记、创造血疗技术、让历史上第一个猎人出现在人世、开创血与火之时代,做出无数震惊世界的成就但是名字注定永远会被铭刻在时代的耻辱柱上的那个可怜又可笑的老人的头骨,正躺在这座粗糙又沉重的石头墓碑之下,似乎永远不会有任何人前来缅怀和祭拜。 他头颅之内那洞彻宇宙的真实的智慧,也随他一起永远地在这里长眠。 整个拜尔金沃斯学派、曼西斯教派、还有背叛人类文明的圣歌团都共同遵奉的最高导师,所有猎人们唯一的“父亲”,启蒙学宫有史以来最可怕的天才和禁忌,盖尔曼的忘年交—— 威廉大师。 第五十四章 太累 与此同时,圣亚丹墓地的那缠绕着生锈的蔷薇雕饰的高大铁门门前,浅白色修士袍的紫发年轻人拉着灰发的可爱小女孩走入这片荒凉墓地,两名仆人跟在他们的身后一人手中抱着一团金蔷薇、另一人手持一根刚刚掰断的白橡树枝。 奥古斯丁举目远眺这依山而建的墓地的青翠景色,轻声叹道:“在这样的地方长眠,确实应该很合你的胃口呢。” 热爱摄影的年轻修士又习惯性地举起腰后的摄像机,挑了一个合适的角度随意地拍了一张,自下而上,整个圣亚丹墓地都被他囊括在镜头之内,恍若一张长卷。 奥古斯丁自从拿到这台爱不释手的手提式相机之后,几乎疯魔一般见到任何稍微美丽的景象都要端起相机拍上一张。 “表哥,你为什么会突然想起到这里来拜访我的妈妈?”英诺森拉着她的表哥那打了补丁的干净袖口,声音糯糯地问。 “我最近梦到了她,那个梦让我很不安,所以我想来看看欧若兰姑姑,确认她是否安好。”奥古斯丁眼中闪过一丝迷惘。 “你做了什么样的梦?你可是觉醒之后拥有‘神启之智慧’的人,你做的梦,恐怕绝不仅仅是梦吧?”英诺森好奇地问。 两人在山脚沿着长满杂草的青石道踱步前行,他们穿过了第一墓区和第二墓区,同样来到了第三墓区。 “我倒是希望那只是梦。我梦到了紫曜花的布伦海姆宫正在燃烧,很多人发了疯,人和人相互啃噬,苍白之月大得仿佛要落入人间把整个世界压垮,疯子们把欧若兰姑姑绑在很高的十字架上,用木钉刺进她的胸口,欧若兰姑姑的胸前的伤口长出了一朵染血的金蔷薇。月亮竟然像野兽一般裂开一张大嘴,把欧若兰姑姑活生生吃掉了,从头到脚,金蔷薇落到地上,被狞笑的野兽们踩烂。”一直肃穆如山的奥古斯丁现在的声音里却只剩下不安。 “表哥,你多虑了。那只是梦而已。因为妈妈她……已经死了啊。”英诺森白皙的小脸上绽放出一个令人心疼的笑: “死人是不会再死一次的。被月亮吃掉或者被火烧死,都是死,死是已经确定的结局,无法逆转,只会发生一次。” 两人沿着第三墓区通往山顶的台阶一级级向上行走,从第一排一直走到第二十排。 他们同时看到那个银色的女孩影子,她正对着一尊无名的墓碑如痴如狂的低语着,浑然没有注意身后的其他人的到来。 他们觉得仿佛看见了苍白之月正在哭泣,垂落人间。 ———————————— “自从你被送上断头台之后,已经过了快十五年了吧?时间太快了。我从来没有想到,重逢的时候,竟会是这样的场景。”少女大大咧咧地坐在这尊无名的古拙墓碑之前,毫不在乎身下可能沾染的泥土的尘垢,她淡笑着对墓碑之下的那个人低头说。 “虽然已经过了十五年,你在那个令人热血沸腾的年代所做的每一件事、你当初所让我铭记的每一句叮嘱、你那每一个或晦涩或天真的眼神,我却一点都没有忘,你这样怪物般的人,我怎么可能忘得掉呢。我把它们都记在大脑最深的角落里,每一天都会无意识地一次次在脑海中复述,因为我知道,我不能忘记,如果连我都忘记了,那整个世界就真的没几个人能够记得你了。”蓓尔嘉撑着脑袋慢悠悠地说着,她不知道究竟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说给某个存在于无形之中的人听。 “你说亚楠上层的圣歌团召唤出了错误的神祗,引发了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上的可怕兽灾,我便听从你的建议接受了历史上的第一次输血,成为了不人不鬼的猎人去葬送他们的伪神;” “你说兽化需要系统化和专业化的人群来应对、苏美鲁超人类的遗产绝不能让外人分享,我便成立了拜尔金沃斯,培育了一整个时代的猎人阶级去贯彻你的意志;” “你说人类的未来会在梦境的深处,梦是连接现实和真理的途径,我和劳伦斯便抓来了梅高的婴儿,还去追猎欧顿的眼睛,引爆了曼西斯的原罪时代;” “你说海洋深处有下一代月神正从长梦中苏醒,会葬送我们一切的努力,我便舍弃了现有的一切,攥着最后的圣者之石去圣班戈海沿线上千里的海岸线花了近十年调查,最后还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蓓尔嘉的脸上突然泛起一阵狰狞: “没错,没错,你从来没有犯过错,你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绝对的正确,你或许已经提前预见了一切,你毕竟是超越了一整个时代的天才,你把整个世界都玩弄在你的掌心。所以你说你觉得自己该死了,于是你就死了?你怎么能就这样死了?!” 墓碑只是以沉默应对,四周寂静到只有少女无言的眼神,伏在无名墓碑上有一只白色的蝴蝶似乎是被蓓尔嘉吓到,振翅翩然飞起。 蓓尔嘉深深地看着墓碑,似乎正在期待着某些奇迹发生,在等着那个睡在墓碑之下的人又一次带给她震惊,要是现在她的老朋友怪笑着从墓碑下爬起来,满身尘垢但是目光明亮,她都不会有丝毫意外: “你不可能这样地就死了,对吧?你绝对是有所谋划、有所算计的,如果说劳伦斯是在你的命令之下和你一起演了一出假死的大戏,我一点都不会奇怪。你不是最喜欢给人带来震惊吗?你不是最喜欢把什么话都不说透,让人去猜吗?你不是最爱玩吗?来啊,那就再让我震惊一次啊!”蓓尔嘉又一次低笑着说。 天边垂落萧瑟的寒风,把幼年神祗额头垂下的细碎银发吹拂起来,露出她那张苍白而迷惘的小脸,和那双银色眸子里隐约荡漾起的泪光。 依旧无人回应。 “你难道真的死了?”蓓尔嘉低叹一声:“难道对于你也有无法把握的事存在吗?还是说你早就对一切厌倦了呢?” “毕竟人类是这样愚昧,这样恶劣,这样迟钝的种族啊,我们一次次将他们从毁灭的深渊边缘拉回来。他们却总会因为那自取灭亡的贪婪和无可救药的好奇心又一次次去追求自我毁灭。把这样拙劣如同顽童的人类永无止境地去一次次拯救,你也早就累了吧?你想放下这沉重的负担,你又想问心无愧,想当懦夫又想当英雄。所以你和那些凡人一样选择了自我毁灭对吗?毕竟你再怎么强大、智慧、‘全知全能’,归根结底你也是个无法脱离人类的劣根性的凡人啊!你当然会有无法克服的弱点,你注定也会这样矛盾别扭。”蓓尔嘉眼中突然涌现起一抹深沉的阴霾,她冷笑起来。 “而我何尝不是这样呢?这样的人类究竟有什么拯救的必要?人类自己所造就的罪孽,就该由他们自己去承担啊!我见过的丑陋和肮脏太多了,我也和你一样,想甩下那些沉重的负担去自我了断。所以我才去直面古神,我也想这样问心无愧地去死!戏这样唱完,不是很棒吗?”蓓尔嘉像是一只受伤的幼兽一般低吼着,她看着自己那纤细稚嫩的手,眼中却是前所未有的狰狞。 “我本以为这是你给我安排好的注定的结局,你预见了月神降生的时候,你应该就已经看到了我的结局,我本来也欣然地接受这样的结局啊。”蓓尔嘉有些神经质地笑着,可是这笑意中只有疲倦。 在直面神明的世界尽头,释然又坦然地赴死,多么孤独,但是又多么壮烈的结局啊,就像是某个传奇故事里活着的人。 “可是为什么,你连让我丢开一切的机会都不给我?你什么都不管了,你能坦然去死了。你还要把这样的重担交给我?下一个时代的神灵?!向弥赛亚发起战争?拯救全人类?你在开什么玩笑?你在搞什么鬼?”蓓尔嘉双手搭在墓碑之上,她的声音因为激动有些颤抖,也幸亏现在是白天,她体内那并不算活跃的月能没有跟着她的心情一起沸腾起来。 “威廉,我真的太累了啊。”蓓尔嘉低头喃喃道。 第五十五章 明树花下 那一滴泪水从少女的眼角滴落在墓碑之前的泥土上,转瞬间,少女和墓碑之侧便长出了一朵朵苍白的明树花,花朵如同玉石般精美绝伦,娇嫩而邪异,而一身哀悼素净黑袍的银发少女在摇曳的明树之花中蹲伏着身躯,眼中弥漫起化不开的疲惫和厌倦。 明树花在传说中是以月神的泪浇灌出的神圣之花,在古老的传说中,凡人如果能将一片花瓣含在嘴中,没有被古神的意志兽化,就可能获得永生,月与梦的芙洛拉会长长寄居于他的灵魂深处。 但是学者们早已证明了这都是无稽之谈,野生明树花或许可以入药甚至使被神血污染之人的兽化病症推迟,但绝对和那位名字不记载于史册的月树之神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如果有人看到这一幕,看到蓓尔嘉的泪水之下绽放的明树花,只怕他们的态度又会产生逆转。 明树花和月神之间,确实存在着某些鲜为人知的联系。 蓓尔嘉不知道她是不是产生了错觉,她听到一声极其细微的“咔擦”声音,像是有什么清脆的东西微微碰撞,难道是野外的小动物? 没有进一步去想太多,蓓尔嘉在明树花的簇拥之下缓缓站起身来,从腰间摘下那壶年份悠久,也是来自波利齐亚家族的地下酒窖的本笃庄园鸡尾酒,她驾轻就熟地拔下木酒塞,嗅了嗅瓶口那凛冽的酒香,低声笑道: “老朋友,很抱歉让你看到我这副丑态,就不去谈这些已经烂透的陈年旧事了。人总得往前走,神当然更要往前看,福祸相依,说不定这是好事呢。成为下一代的月神,听着多炫酷拉风啊,或许只是我自己想的太多太多了。我整天跟人说要纯粹,要真诚,要有一颗至诚之心,可是我肚子里那些阴暗扭曲的东西又何时少过呢?我对罗纳尔说要放下机心,到头来反观自己,只怕我自己的机心才是最重的吧。”蓓尔嘉扬手把红酒浇灌在墓碑之上,浓郁的酒香转瞬间飘遍这一片墓区,在浓醇的烈性酒液浇灌之下,价值连城的明树之花又一一倒伏着枯萎为飞灰,方生方死。 蓓尔嘉却对这些突兀而来又悄然消逝的珍贵花朵没有丝毫心疼,她曾经作为老猎人,可没有丝毫像样的艺术细胞,她更喜欢大口喝酒吃肉,她可不是那种会为花开花落感伤的酸腐诗人。 蓓尔嘉将酒壶对着墓碑倒空大半,又举起酒壶仰头痛饮一大口,擦了擦嘴角的酒液,微醺地笑道: “给你带的是你最爱的巴诺托夫鸡尾酒,3623年,产自本笃庄园,还是出自波利齐亚家族的珍藏。劳伦斯那小子把这酒放到酒窖最深处小心翼翼地藏着指不定到死都不会开封,可是对于我还不是等于不设防!” “咱们再走一个!”蓓尔嘉用酒壶轻轻碰了碰墓碑,又洒脱地仰头将剩余的美酒一饮而尽。 “愿你安息。”蓓尔嘉淡淡地说,面无表情,她对着墓碑把已经空了的酒瓶倒转过来,定定地看着酒瓶之内最后一滴酒液落入泥土之下。 她突然觉得有些不正常,难道劳伦斯让自己拜访这里来只是来悼念故人的吗? 她依稀间还听到了某些其他的动静,仿佛有某些无形的存在正在低声在她耳侧念诵着古奥的语言,如同蛇,如同魔,如同光,如同影,抓不住但是绝对存在,威廉的墓碑之下似乎还活着某些其他的东西。 蓓尔嘉突然有些明白劳伦斯让自己到这里来究竟是做什么的了。 但她意识到她还有其他意料之外的来客需要先料理一番。 蓓尔嘉的神情转瞬间又恢复了那种僵硬的淡漠,随后变得如同一个正常少女一般懵懂而天真。 因为她听到有人的脚步声响起,从她所矗立的这排墓碑之下的走道上并没有刻意压制,清晰地传来,那是两个熟悉的人的气息。 其中有一道步伐稳重而平静,属于一个年轻男人;另一个步伐却轻盈而欢快、蹦蹦跳跳的,属于一个柔弱的小女孩。蓓尔嘉确认他们的身上似乎都没有武器,更没有杀意。但是那个年轻男人的身上,还存在着一股相当令她不适的气息,似乎是太阳的余晖。 蓓尔嘉淡笑着转过头去,从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看到这两个以他们的尊贵身份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或许是窥视她良久的人? 奥古斯丁·罗桐柴尔德身上还是那一身朴素的白色修士袍,已经被洗得发干,还打着补丁,他的右手正牵着穿着一身精美蓝色连衣裙,如同一个洋娃娃的英诺森·罗桐柴尔德护在他的身后。 对于蓓尔嘉相当刺眼的是这位出身紫曜花的年轻修士腰间所挂着的一台和他本人的风格相当不搭的古怪黑色机器,蓓尔嘉认得出来,这个漆黑又笨拙的大家伙是最近刚刚问世的新发明,可以携带的手提式相机,在摄影技术远远未曾普及的今天,不惜代价拿到这样的高技术造物无疑对于一个崇尚神血的紫曜花成员是离经叛道的,毕竟现在还有教士怀疑这样的新发明会夺走人的魂魄。 这个奥古斯丁似乎远没有他看上去的那么庄严圣洁,他的苦修士外表下,果然还站着另一个人。在圣都拜伦维斯,谁不会戴着一张张千奇百怪的面具呢? 而奥古斯丁究竟用这台相机拍下了什么,就更令蓓尔嘉困扰和不安了。 奥古斯丁对蓓尔嘉微笑着点头示意,而英诺森已经甩开表哥的手,如一只小兔子般穿过一座座墓碑扑进蓓尔嘉的怀中: “蓓尔嘉姐姐!你还是这么香啊!”英诺森在蓓尔嘉的怀中像是一只小动物一般嗅着,笑得毫无心机,蓓尔嘉也没有太多抗拒,只是揉了揉这个她并不反感的小女孩的脑袋,女孩的身上天生就有一股令人亲近的自然气息,实在难以让任何人对她起恶感。她紧张而有些焦虑的心也因为英诺森这毫不见外的一个拥抱稍微放松一点。 “被你这样形容,我会很困扰的。”蓓尔嘉无奈地笑笑,以前的人们只会嫌弃浑身沾满血液的盖尔曼臭得让人做噩梦,现在情况却天差地别。 “能在这里看见蓓尔嘉小姐,实在是相当令人吃惊啊,您是在祭拜什么故人吗?”奥古斯丁脸上还是一片如沐春风的笑容,他也不急不缓地走到威廉的墓碑之前,扫了一眼墓碑之上那流传相当广符文和铭文,立刻认出了那个古怪符号背后所代表的意义,他微微皱眉:“拜尔金沃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埋葬的是一位猎人吗?” “下面躺的是以前一个从小就陪伴我长大的亦师亦友的人。他算不上猎人,只是在拜尔金沃斯学院当过学生,所以将这个铭文铭刻在上面作为对自己过去的纪念,他生前的交际圈并不算广,现在也恐怕也只有我记得他了。”蓓尔嘉平静地一语带过,只能希望她刚刚的举动和自言自语没有被这两位看见和听到太多:“倒是你们两个尊贵之极的罗桐柴尔德,怎么会出现在这片只埋葬商人和中产阶级的墓区里?你们如果要祭拜先人,不是应该直接去最高贵的第一墓区吗?” “您作为波利齐亚家族的三女,不是也只应该出现在第一墓区吗?和您的情况类似,我们也有一位身份和名字并不被高贵的紫曜花家族承认的亲人被秘密埋葬在这里,这还是您的父亲劳伦斯圣座亲自帮忙张罗的。我们是来祭拜她的,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恰逢其会地遇见了您。”奥古斯丁凝重的声音中带着压抑极好的悲戚。 “蓓尔嘉姐姐,我们真的很有缘呢,”在蓓尔嘉怀中缠着蓓尔嘉不放的英诺森柔柔地笑着,抬起头懵懂地看着蓓尔嘉的银色眼睛,莫名地让人觉得有些可怜: “我的妈妈,就睡在离你的这位老朋友只有三个墓碑的位置。” 第五十六章 半精灵 蓓尔嘉跟着英诺森和奥古斯丁一起走到威廉的墓碑右侧只有三个墓碑之距的另一座纯白色的墓碑前。蓓尔嘉颇为好奇地靠近打量这座墓碑,既然也是劳伦斯帮忙秘密树立在这里的,只怕这位坟墓的主人的身份和威廉一样见不得光,劳伦斯把威廉和此人的墓碑树立在一起,在蓓尔嘉眼中明显也是别有用心。 墓碑似乎并不是完全由石头打磨,而是由某种更加名贵的材料制作,呈现出一种如水晶一般的半透明光泽,就算被树立在一棵老树的树影之下,仍旧自然闪烁着淡淡的荧光让人能够清楚辨认上面的字符。 蓓尔嘉觉得这似乎是来自拉文劳斯橡树林的星辰晶,精灵们最后的城市拉文劳斯沿着无数棵千年古树建成,夜晚之时,橡树林深处随处可见这样闪着梦幻光芒的晶体,据说每一个精灵死后,都会化成这样的结晶。盖尔曼过去追猎一只太古恶魔种的时候也曾在这座梦幻之都和濒临绝迹的精灵们打过交道。 蓓尔嘉发现这个墓碑虽然并不高大,却精细得吓人,墓碑由一条条雕刻出来的橡树根须缠绕,虬结的橡树之根上还有各种繁密优雅的精灵铭文和极具艺术气息的浮雕,透露着和四周那些滑稽墓碑截然不同的圣洁和明净。 蓓尔嘉轻轻念出墓碑之上以通用语书写的那个有些绕口的漫长名字:“忒尔米纳斯·欧若兰·辛蕊拉缇亚”,毫无疑问这属于一个精灵。 她又看到这个优雅的花体名字下方是一长串优雅的精灵语字符,似乎是一首短诗。蓓尔嘉并不认识这种语法变幻复杂多样的古老种族语言。那串字符的边缘还有一处精美的徽章状花纹镌刻在墓碑之上,却是一棵白色的橡树之下结出三颗星辰般灿烂的果实,每一颗果实之内都沉睡着一只天使般的可爱生灵。 这大概是源自高等精灵最古老的传说。相传最初的精灵们是从一棵神圣的白橡树之上结出的三颗果实中诞生的,星空之奈亚钟爱这个种族,许诺将赐给他们整个世界任他们统治,但是随着奈亚的陨落,精灵族也早就沦落到灭族的边缘了。 不仅建立在始源橡树之上那金碧辉煌的圣恩城都被弥赛亚的神火一扫而光,精灵们更是遭遇了无数次的大屠杀和灭族行动,曾经以优雅高贵的姿态统治整个大陆的高等精灵们只怕现在在全世界的数量都不过万,更有大半是作为宠物、奴隶、仆从、玩物被一些大贵族圈养。 “一圣树下三橡果,英诺森,你的母亲竟然是高等精灵?”英诺森虽然和奥古斯丁一样拥有一双标志性的紫色眼睛、眉眼之间也有六分相似,但是她那头深灰色的头发确实让人容易怀疑她的血统是否纯正,但是任蓓尔嘉再如何富有联想思维,也想不到英诺森的血统竟然可以一直追溯到濒临绝迹的高等精灵身上去。 现在再仔细打量一番,蓓尔嘉确实发现英诺森的眉眼之间有几分独属于精灵的那种精心雕琢如艺术品才有的精致和来自自然的纯净气息,而她深灰色碎发之下的小耳朵的末端端也微微发尖,她的深紫色瞳孔并非像人类一般呈现优美的圆形,反而是一个略显细长的椭圆形。 “没错,我是个半精灵。”英诺森并没有否认,反而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现在半精灵的数目可能要远远多于纯血精灵,不只是因为不少拥有近乎完美容貌的精灵在精灵王朝毁灭之时被无数人类劫掠和奸/淫,更因为精灵本身数量的稀少让这些自命清高的精灵们不得不和人类交往来延续血脉。半精灵们寿命远远不及纯血精灵,但是繁衍能力却远胜纯血,在精灵和人类眼中他们都是不折不扣的“杂种”,而在黑市之中,半精灵女奴往往都能卖出惊人的高价。 而英诺森作为半精灵,在翡冷翠的贵族圈子、尤其是紫曜花家族之内能生存下来,确实十分令人意外。 “在最为注重纯血的罗桐柴尔德里,你还能立足简直是奇迹啊。”蓓尔嘉感慨道。 “要不是表哥,我根本不可能被家族承认,家族只会把我当成污点给悄无声息地‘处理’掉或者丢到翡冷翠的黑市高价拍卖,就像在第三次女巫战争之中我的父亲首先表态提议要烧死我的母亲那样。”英诺森冷笑起来:“对于高傲的罗桐柴尔德,就算是高等精灵的血系,也是污浊的异族之血,应该被神火净化。” “英诺森的母亲欧若兰姑姑对于我大概是奥术导师一般的存在,是她向我展示了星空之奈亚那深邃的奥术宇宙的宏伟全图。我当时虽然救不了英诺森的妈妈,可是我也必须把英诺森保下来,这是我在她的妈妈走上火刑架之前对她立下的誓言。我能从异端审判之中救下英诺森,也多亏了圣座的默许。”看到蓓尔嘉似乎一脸心不在焉的模样打量着其他地方,奥古斯丁有些失望地意识到她并不对自己和英诺森的身世太感兴趣。 奥古斯丁觉得蓓尔嘉的注意力其实一直在观察她之前所站立的那座无名墓碑地下的某处。 “很抱歉让蓓尔嘉小姐听到我们家族这样的丑事,没有办法,我们看似光荣庞大的家族,阴暗面中总会存在这样的污秽之事。我们站在神的面前虽然表现得虔诚无比,可是家族内部终归有神的光芒照不到的阴霾。”奥古斯丁有些无奈地说。 “你们把这样的私密之事就这样毫不顾忌地同我说出来?我可是外人啊,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你们的家务事?”蓓尔嘉意识到奥古斯丁已经说完了,这才反应过来。 她对于这对罗桐柴尔德兄妹的举止感到相当意外。只是他们的寥寥几语,其实已经足够让蓓尔嘉脑补出一场罗桐柴尔德家族内部的某位嫡系成员控制不住自己的第三条腿玷污了一名高等精灵,还动用家族的势力给自己擦屁股,最后被“宅心仁厚”的奥古斯丁半路制止,救下可怜的英诺森这样的曲折故事了。但命运之离奇她早已见怪不怪。 高等精灵能够出现在罗桐柴尔德家族之内并不奇怪,罗桐柴尔德跨越三个时代长存,在古老的精灵王朝时代,人类中的大家族罗桐柴尔德曾是精灵们最忠实的仆人。只是现在千载岁月过去,在人类统治了这个世界之后,只怕主仆的身份早就逆转了。 “蓓尔嘉小姐不算是外人,”奥古斯丁简单地笑笑,随后说出的话却让有些分神蓓尔嘉的瞳孔一缩:“您也远远算不上人类不是吗?” “毕竟并不是随便什么人,她的眼泪都可以让明树花转瞬间绽放又凋零的。”英诺森清澈的眼睛一转,灵气夺目:“蓓尔嘉姐姐,那一幕真的很美啊,竟然把我那木头般的表哥都看呆了。” “您也需要知道,我的表哥平日最喜爱的业余爱好之一就是摄影,您刚刚垂泪的那一幕,也被表哥手忙脚乱地站在一边给及时地记录下来了。”英诺森不着痕迹地后退几步远离身体突然僵住的蓓尔嘉,抱着她的表哥的手臂,笑嘻嘻地说着,仿佛根本不知道她说出的话已经在蓓尔嘉的心中掀起了多大的波澜。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你们竟然敢偷拍我?胶卷在哪里?”蓓尔嘉脸上虽然没有太大表情波动,她的心底念头却已经开始飞转,在这里把这对兄妹不留下任何痕迹,然后不惊动任何东西地处理掉,有可能吗?他们明显已经看到某些不该让他们看到的东西了。 就算面前的两人身世再可怜,故事再动人,一旦危及蓓尔嘉自身,蓓尔嘉绝对不会在扼杀任何潜在的威胁上手软,因为现在她的生死在某种程度上已经相当具有分量了,她的存亡涉及到的更远不止她一人的命运。 她本以为自己化成月光从圣天使堡出发来到这片墓地,应该是非常隐秘的事情,她也确保了自己的行动应该没有惊动任何人。她究竟是什么时候被对神最忠诚的罗桐柴尔德盯上的? 蓓尔嘉的古神知觉一瞬间笼罩了大半个墓地,她闪烁的眼神之下,她右手小指之上的新月戒指已经闪烁起淡淡的荧光,世上能够屏蔽古神感知的手段并不是没有,她甚至怀疑自己可能已经走入了罗桐柴尔德甚至是弥赛亚布下的陷阱已久了,如果这对兄妹清楚她的本体还敢上前来现身搭话,那就至少说明他们已经做好了应对自己的万全准备。 但是他们或许还是低估了自己,奥古斯丁体内虽然流淌的是最纯净的星空之奈亚神血,可是对于现在的蓓尔嘉,还不够看。 第五十七章 威胁我的人们 “我们的意思是,蓓尔嘉姐姐您不用担心,我们和您是一路人。”英诺森摊开手天真地笑着说,似乎并不知道刚刚那一句话已经让蓓尔嘉的心中转过了多少念头:“我们的身份见不得光,我们的外表全都是伪装,但我们在某些地方存在着共同的利益。” “比如说什么样的共同利益?”蓓尔嘉却不敢丝毫放松警惕,她确保自己已经用悄无声息地扩散出的月能将这两个年轻人的生命操之于一手,下一刻她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拔出新月镰刀将这两人抹杀掉。 教皇亲口说过,三大家族之中,只有两个是属于“组织”的。既然已经确定了金雀花和诺顿都是“组织”的成员,那么罗桐柴尔德毫无疑问就是组织之外的存在,而“离神最近的罗桐柴尔德”,很有可能就是“组织”要背叛弥赛亚展开弑神所要除去的第一个绊脚石。 “请不要轻举妄动,我们没有恶意,但是我们也并非毫无戒备。我相当清楚您刚刚落泪之后绽放的明树花究竟代表着什么,而圣都更不乏有识之士能识破您的真身。所以,我在现身之前已经派出两个仆人分成两路行动,一人将我拍下的胶卷的副本雪藏起来,而一旦我们遭遇了不测,另一人会将三张最快速度冲洗出来的照片送往异端审判庭、枢机区、和圣都《真理报》的报社三个机构。” “通过这三个机构再加上罗桐柴尔德的人脉,您的身份就足够在三天之内传遍整个圣教国,《明树花前垂泪的月神》这张照片,会被毫无保留地公之于众,就像最近刊登在《真理报》首页的那张《使用精神探爪翻过爱沙尼亚宫的高墙的神秘人》一样。”奥古斯丁面对在无声无息之中已经把他们层层环绕的浩瀚月能却连眉毛都没有眨一下,只是用陈述事实的语气冷静说道:“而且我本人也并非毫无还手之力,不知道您是否认识我胸前的这枚血质宝具。” 奥古斯丁低头伸手探入衣襟之内掏出一道挂在本来挂在他胸口的小型十字架死死攥在手心,闪烁着淡金色光辉的十字架之上跳跃着属于弥赛亚的那种灼热气息,蓓尔嘉感觉得到,十字架内部的深处,某些光与火的力量正像心脏一般跳动着。 嘭嘭嘭,那是弥赛亚无边无际的生命力。 【弥赛亚的眷顾】,经过千年辉煌大教堂之内的初火祝福的十字架宝具,也只有离神最近的紫曜花和教廷的最高层人物才能弄到这样的宝物。只要捏碎这枚十字架,你就可以在短时间内获得一丝来自初火的力量附体,相当于召唤出一个弥赛亚的血火分神附身来强化自己。虽然蚂蚁般的奥古斯丁就算强上三倍依旧是大一点的蚂蚁,但是对于蓓尔嘉更要命的是这枚一次性血质宝具被使用所代表的另一个意义。 既然召唤出了弥赛亚的初火之力,那么注定同样也会召唤出一个弥赛亚的意识分身,分身之中就算只有弥赛亚百万分之一的意识,但也足够弥赛亚识破自己的本体。奥古斯丁只要在自己击杀他之前捏碎这枚十字架,只要弥赛亚看到了蓓尔嘉,蓓尔嘉就完了。 “我能把你所说的话理解成为威胁吗?”蓓尔嘉冷笑起来,她轻描淡写地向奥古斯丁迈出一步。 奥古斯丁眼神一缩,他感觉到一阵淡淡的香风从耳侧吹拂而过,眼前那银白色的绝美少女转眼间竟然只剩下一道残影消失无踪,他下意识就要捏碎手中的金色十字架,可是他惊讶地发现,他的右手手心已经空无一物,他只攥着一条断裂的项链。 “这就是【弥赛亚的眷顾】?啧啧啧,好东西啊,我收下了。”蓓尔嘉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奥古斯丁身后背对着他,蓓尔嘉笑盈盈地将手中的淡金色精美十字架抛上半空,十字架打着转又落到她的手心,蓓尔嘉将【弥赛亚的眷顾】随便地塞进袖口,回头冷笑: “这就是你的威胁?还不够看啊?你的速度在我的眼中简直比乌龟还慢。” 奥古斯丁连转身都来不及,他眼中紫色的光辉绚烂,他脱口而出就是混沌魔女古老绕口的神谕之声,深邃的幽绿色光辉在他的头顶闪现,他以神之语言召唤燃烧于焦灼的混沌的那片遥远的混乱之力,下一刻就要瞬发混沌奥术。 奥术·混沌烈焰。 但是他永远没有机会在这么近的距离向一位幼年神祗释放神谕了,蓓尔嘉轻描淡写地抬起右脚一脚踩在奥古斯丁的右腿后膝,左手轻轻一拍奥古斯丁的的左肩,身上刚刚闪烁起混沌光辉的奥古斯丁就不得不向前单膝跪下,绚烂的月能在极小的范围展开一个领域,在外人看来这里只会是一片模糊,可是这个领域已经将奥古斯丁和英诺森同时笼罩进来。 蓓尔嘉的右手凭空一握,纯白如玉的新月镰刀已经被她握在手心,新月镰刀划出一道满月般圆润的弧线,镰刀的刀刃垂到奥古斯丁的脖颈之前,只要蓓尔嘉再将新月镰刀往上轻轻一撩,紫曜花最杰出的年轻人的大好头颅就会轻而易举地被斩落在地。 不知道这颗拥有神启之智慧的脑袋,落到地上的时候和凡人们又有什么不同。 刚刚言笑晏晏的交谈,下一刻仿佛就将变成鲜血淋漓的处刑场。 “你再念出一个音节试试?”蓓尔嘉的精致面容上绽放出一个满含戾气的狞笑。 奥古斯丁很明智地保持了沉默,头顶刚刚闪耀而起的星辰之光转瞬黯淡。 “蓓尔嘉,别伤害表哥!”被蓓尔嘉这果断之极又行云流水的一连串动作吓到的英诺森惊呼出声,但是随后她被蓓尔嘉那双银色眼眸扫过,浩瀚如海的月能立刻把她的所有话语全部压进喉咙里,英诺森也被沉重的月能压在娇嫩的肩膀上,不得不向蓓尔嘉跪下。 “你们难道不知道吗?我一直是个很好说话的人,我的脾气有时候好到连我自己都心惊,你可以调戏我,你可以和我开玩笑,你可以偶尔用一些难听的话刺我一下,这我都不在乎,我都无所谓。”蓓尔嘉神情恬淡地说。 “可是我最恨有人威胁我了,”蓓尔嘉咬牙切齿地说:“过去有很多人威胁过我,他们有的成功了,有的失败了。可是他们现在都死了。” “蓓尔嘉姐姐,我们并没有威胁你……”英诺森在月能的压制下声音颤抖地说着,长长的睫毛下泪光闪烁。 “闭嘴,听我说完!”蓓尔嘉眼中的月光越来越明亮,她的声音明明极细极轻,可是你仿佛觉得那是神在从她的御座上向你暴怒地咆哮。 “过去有个对审判异端热情到入魔的疯子,他以惩戒异端的名义把我的孩子送上火刑架,他还领着五个狂信徒把我的爱人奸/杀,他趁我在猎杀异端的时候把我钟爱的家烧得一干二净,所以我把他所有的亲人朋友的脑袋挂成一串全部挂在他最爱的火刑架顶端,用镰刀逼他对着自己亲友的头颅边唱圣歌边把自己举起火炬付之一炬;” “过去有个爱吃人类脑浆的怪物,他想向大海的深渊祭献十万人唤醒他那消逝的神明,他在我的面前吃干了我的父母的脑子,我把他的四肢全部斩断,最后踩着成为人棍的他让他面朝大海对他的神祈祷,他的神并没有回应他,所以我把他的脑袋轰掉之后又把他的整个身体都剁成了残渣;” “过去还有一群吃人的伪神,他们把一座城市的人全部吃光,他们吃掉了天上的星空,他们还吃掉了我的五个战友。最后他们对我说,‘跪下,然后拥抱宇宙,宇宙和天空一体,我们将开始圣餐’,我把我的刀砍钝了,我把枪膛的子弹打光了,最后我用拳头砸烂了他们的神躯,和牙齿咬断了他们的喉咙,这些高高在上的伪神,他们的血肉简直难吃到让人想吐……”蓓尔嘉无头无尾地自言自语道,可是她眼中的光越来越冷。 虽然奥古斯丁和英诺森根本听不懂蓓尔嘉那跳跃式的话语之中究竟在描述着什么样惊心动魄的往事,但是他们知道,现在的蓓尔嘉的心情绝对不可能很好。 奥古斯丁觉得他仿佛正跪在一轮深红色的弯月之前,来自浩瀚无边的深邃正在死死地凝视着他,咆哮着要将他的身心灵魂乃至一切吞噬掉,心性极佳的他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现在还有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屁孩,笑嘻嘻地握着一个玩具般的十字架和几张儿戏一样的胶卷,他对我说出一句色厉内荏的威胁,像是怕自己的玩具被人抢走的小男孩,聪明的小奥古斯丁,你告诉我,我应该做些什么呢?”蓓尔嘉空洞的眼睛里全是厌倦和麻木。 第五十八章 误会 “我……我对……我们的冒犯……咳咳……表示歉意。”奥古斯丁在身后那幽邃如海的压力下艰难地说着,他的紫色眼眸中都是血丝,他能在直面月神的威压之下还能保持理智说出这么一段完整的话,都已经相当难得了。 “蓓尔嘉姐姐,我们真的错了,我们对您绝对没有一点恶意,您就饶了表哥一命吧!他只是习惯性地寻求一些自保的手段罢了。”在蓓尔嘉稍微有些分神的时候,嘴角流血的英诺森终于有机会挣脱开蓓尔嘉的威压,她摇摇晃晃地跑上前去抱着蓓尔嘉正握着镰刀的右手哭兮兮地说。 蓓尔嘉却丝毫不领情,左手抓着英诺森的衣领把这个娇小的女孩提在半空,任她如何挣扎捶打那只拎着她的手都没有任何反应。 “你们已经识破了我的真身,你们还是罗桐柴尔德的一员,你们告诉我,我有什么理由放过你们?”蓓尔嘉皱眉说道。 “您曾经是一位猎人,您并不是一只邪神,您也不想真的变成您曾经猎杀的那些东西,这是克伦威尔告诉我的。”奥古斯丁在蓓尔嘉稍微收敛的威压下总算能够流利地说话了。 “克伦威尔?你们这群人的关系越来越迷了呢……明明晚宴上还是那副争锋相对的模样……”蓓尔嘉嘴上笑得漫不经心,可是她的心中反而杀机难以抑制地越来越重:“可是你们之间有什么故事,有什么过去,和我有一丝一毫相干吗?我只知道,关于我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对我越安全。” 奥古斯丁目光闪烁,沉默不语,似乎是正在思考和组织语言。 而蓓尔嘉的心中同样更有无数念头在交锋。 杀人固然一时爽快,但是她真的有把握去承担把这两个孩子杀掉的后果吗?而且这两个孩子,真的应该杀吗? 你在忌惮什么?你在忍耐什么?你在害怕着什么?你明明都已经是新一代的神明,你还在这里瞻前顾后束手束脚,未免也太不痛快了吧? 你现在简直既不像个老猎人,也不像一位神明,你就是个穿小鞋的小姑娘,随便来个人都可以把你揉捏玩弄。现在这两个蚂蚁般的小家伙都能踩在你的头上,抓住你的把柄要威胁你的性命,你还在犹豫什么?屠刀都已经握在手上了,还有什么理由不挥下? 冒犯神的人,都应该为自己的无知和罪孽付出代价。 蓓尔嘉左手攥住英诺森的脖子,右手的镰刀闪烁起一阵银白色的寒芒,奥古斯丁呼吸加重,可是在越来越庞大的月神威压下,他现在连正常的思考都做不到了,身上更是一层层的汗毛倒竖,冷汗直冒。 斩下他的头颅,捏爆这个小姑娘故作可怜的小脸蛋,然后抽出他们残缺的灵魂问出胶卷的下落,以最快速度去灭口,如果有必要,遇到的所有妨碍自己的、挡路的,全部通通杀光,不能留下痕迹、不需要怜悯,不需要迟疑。 在这条未来她即将需要走上的血与火之路上,注定会有无数墓碑和牺牲者,现在的这两条微不足道的性命只不过是用来祭旗的开始…… 看着在左手中小脸涨得通红的英诺森,蓓尔嘉笑得越来越甜美,她知道,她只要一个念头,面前这张稚嫩可爱的小脸就会“碰”地一声绽放成一朵小花。 而她的右手正要用新月镰刀斩下奥古斯丁的头颅。 “您……已经是月树邪神了吗?”奥古斯丁声音沙哑地问。 月树……邪神? 我是邪神吗?蓓尔嘉阴鸷狠戾的眼神中这才闪过一丝清明。 她究竟是怎么了?竟然会对这样的孩子下狠手?她的镰刀不是向来只挥向异端的吗?她不是从来不杀无辜之人的吗?刚刚那个内心涌动着疯狂的杀意的,真的是她吗? 站在他们的角度,眼前这两个孩子从头到尾其实并没有做错任何事,诚如他们所说,他们所确保的唯一的事情只是在直面自己的时候不至于毫无防备和自保的能力,有的时候,在自己看来的威胁对于他们其实真的只能算是一种自保的手段。 他们唯一的错只是因为对于自己性格和实力了解的严重匮乏,才造成了这样的现状。 我过去向威廉立誓,从今以后,我将向深渊挥刀,我将让愚昧烟消云散,我将捍卫理智和公义,我在最蒙昧的黑暗中必将守住那最明亮的光。当初慷慨激昂的信誓旦旦,现在难道都忘了么? 什么时候,强大的力量也成为滥杀无辜的理由了? 蓓尔嘉右手的新月镰刀消散为光粒,放开已经快被掐的窒息的英诺森,蓓尔嘉向后退出几步,闭目深深呼吸一口,这才勉强平静下来:“不要再尝试对我表示出任何威胁性的举动,再来一次,我不确定我还能收住手。” “感谢您的宽容和仁慈。”奥古斯丁被英诺森艰难地扶起身来,低头对着地面咳出一大口鲜血。 “蓓尔嘉姐姐,我们只是采取了一些必要的自保手段而已,你知道的,面对一片完全的未知,我们再小心都不过分。我们更想和你展开一次友好的沟通,今天究竟会走向什么样的结局,其实操之在你。”英诺森心疼地看着自己那一下子变得像是垂死的病人一般脸色惨白的奥古斯丁表哥,她从来没有想到过拥有最纯粹的奈亚神血的奥古斯丁会在一个呼吸之间被蓓尔嘉这样轻而易举地制住放倒,这是绝对无法逾越的位格差距,她的眼睛不复清澈,看向蓓尔嘉的眼神中都是忌惮和畏惧。 蓓尔嘉当然也难以继续把她只是当成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既然已经知道她是半精灵,那她天生成长的速度当然就会比人类慢上很多,她不论是活了十几岁还是二十岁都不奇怪,想必她也经常把自己那富有欺骗性的外表作为伪装和武器使用。 “所以呢?你们究竟打得是什么算盘?我并不觉得王室的狗腿子、弥赛亚最忠实的仆人紫曜花的代言人会和我有什么共同语言。”蓓尔嘉冷声说,她的古神知觉却依旧没有收回,只要面前的两人再稍微有任何异动,她绝对就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们抹杀然后展开逃亡。这次可不是因为体内某些邪神的意志驱动让她做下的决定,这两个孩子需要自保,可是她自己当然也得自保。 什么教皇和组织的谋划、什么神圣的使命与誓言,什么下一个时代,一切的前提都必须是她要先活下去。 蓓尔嘉随手把【弥赛亚的眷顾】抛给奥古斯丁,平静地说道:“你的东西全带着那股弥赛亚的恶心味道,还给你。不要再动任何歪心思,我有把握在你将它捏碎之前,让你的脑袋会先一步落地。” “我和英诺森并不是代表紫曜花来和您沟通的,我们也没有预料到会在这里遇到您,我们只是恰逢其会。既然能够在这样的私人场合和您相会,我就认为有必要让您知道,紫曜花中还有我们这样的人,我们绝对不是敌人,我们是您的潜在盟友。”奥古斯丁诚恳地说:“只是没想到会和您引发这样的误会。” “你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不要再拐弯抹角了,我也不会给你下一次继续和我打机锋的机会。”蓓尔嘉的声音越来越冷,证明她的耐心早就所剩无几,刚刚能收住杀意对她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事,她确认自己不可能第二次收住杀意。 “我的家族正在步入深渊,我们感觉得到,所以会出现我们这样的人尝试让家族之内产生一些变革,”奥古斯丁别有深意地说:“我们头顶的神明本身已经越来越不可控,越来越令人担忧和畏惧;而紫曜花的内部,各种丑事和恶行都层出不穷。” “我的叔叔艾森侯爵强/暴精灵酿出英诺森这样一段孽缘暂且不必多说,他毕竟只是个贪图享乐的花花公子;而我的父亲奥古斯都大公本人就是整个圣都最大的贪污网络的核心,他还用尽一切手段去讨好那位荒淫无度的暴君尼禄,在夏宫之底为尼禄豢养风暴恶龙,还献上奴隶和无辜民众让疯王观赏恶龙吞噬人类;而紫曜花旗下的黑魔军团本应该正在边境和东方的蛮族进行不死不休的战争,可是他们实际所做却是面对异教徒避而不战,对圣教国治下的平民却一个个烧杀抢掠逞凶逞能,甚至还将边境成千上万我国的民众斩下头颅邀功享乐……” 奥古斯丁说出的每一字每一句都真诚无比,凝重中透着如山般的肃穆,他对于自己家族之内的污点和肮脏之事毫不避讳,竟然全盘向蓓尔嘉一一道来。 “如果不是你亲口对我说出,我还真的不知道紫曜花已经疯狂到了这种地步啊,”蓓尔嘉讥讽地笑道:“可是您向我说出这么一长串废话又有什么意义呢?作为紫曜花之下最优秀的年轻一代,十有八九就是罗桐柴尔德的下一任家主的你,你又能做什么呢?难道你还能背叛生你养你的家族和你的表妹去私奔投靠我?我不觉得紫曜花和我们的矛盾有任何可以调和的可能性,紫曜花、克劳迪王族、弥赛亚三位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无可置疑。” “蓓尔嘉,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英诺森似乎是被蓓尔嘉的讽刺扎到痛处,忍不住出声斥责,却被她的表哥按住肩膀摇了摇头,没有说更多,她又想到自己究竟是在和什么人说话,红润的小脸又因为心悸一阵发白。 “我只是觉得,紫曜花现在已经沾染上了太多污垢,”奥古斯丁虚弱而坚定地说:“这个家的内部需要有人来扫一扫了。” “真是想不到您竟然是这样有觉悟的人啊?你还想力挽狂澜拯救你那朵无药可救的紫曜花?”蓓尔嘉冷笑着说,过去还是盖尔曼的时候,她早就不只一次在大陆之上听说过紫曜花的恶行,但是对于政治和权贵们向来嗤之以鼻的盖尔曼从来不会关心太多:“但是你们罗桐柴尔德的内部糜烂到了什么地步,和我有过一丝一毫的关系吗?” “我不只和您探讨过关于紫曜花的未来,和我沟通过的人还包括克伦威尔、薇薇安大公、费雪大公和圣座本人,以及一位自称‘月之圣女’的存在。我就是‘组织’在紫曜花之内所渗透到的最高层。”奥古斯丁平静地说出这样的事实,又一位“组织”成员在这样的场合浮出水面:“我和克伦威尔在表面上虽然是死对头,可是根本立场上,我们是一致的。” “我们一致认为,真正想要给这个腐朽的时代做出一些改变,我们必须要借助另一股庞大而无可阻挡的力量才有机会实现我们的梦想。”英诺森毫不掩饰自己的憧憬和盼望:“那股席卷这个时代的庞大浪潮,很有可能就是您。” “而且刚刚您的举动和反应,确实让我清楚地认识到,您绝对有这个实力和可能去完成那样的伟业,在面对可能的威胁的时候您不只可以暴起反击,也可以在暴怒的深渊之前及时保持理智,这对于任何人都是难能可贵的品质。”奥古斯丁真诚地说,但是他的话中也暗含着另一层让蓓尔嘉有些心惊的意思。 如果蓓尔嘉真的杀掉了奥古斯丁,虽然组织也不会明面上和她撕破脸皮,但是显然会重新考虑,她这位性格暴虐而且行事冒失的新一代“邪神”究竟是否真的值得被扶持成为新的神明。 “突然被强行塞上这么多负担和包袱,我真的有些受宠若惊啊,”蓓尔嘉苦笑起来:“你们也在渴望那个荒唐的新时代?这个世界上的理想主义者多到随手一抓一大把的地步了?” “至少平民们不应该是帝王眼中割一波又长一波的麦子,有独到见解的学者不会在咒骂声中被绑上火刑架,我们那些尊贵的骑士大人们不应该是只为自己谋福利的酒囊饭袋,贵族和教士们不会还沉醉在他们那片金碧辉煌的幻梦中对那愈演愈烈的火焰和肆虐的野兽视而不见。我并不算理想主义者,我只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够看到,这个时代变得稍微更好一点。”奥古斯丁冷笑着说,他乍一看是最虔诚的教士,可是嘴中说出的话语却都是罪大恶极的异端。 “一位既见过这个时代最残忍最黑暗的角落、也见过这个时代最光鲜亮丽的上层世界、更见过无法用理智揣测的古神世界的老猎人或许可以成为我们需要的领袖。” “我渴望的东西没有我的表哥那么夸张。但是我希望至少如我的母亲和我这样的异族不会走到哪里遇到的都是歧视和偏见,我的命运不会被某些心中全是污浊念头的禽兽掌控在一手之间,女孩们也可以和男人们一样追逐自己的梦想不被任何人嘲笑。”英诺森幽幽地说,蓓尔嘉实在想不到这样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竟然还是个女权主义者。 “我觉得女性和濒危族群都会需要您这样一位善良纯洁的女性月神。” 蓓尔嘉只能轻叹一声,久久无言。 “我真的无法回应你们这样炽热的愿望啊,这根本不是一朝一夕或者一个时代的更迭能够改变的事,你们竟然把它们全部寄托在我的身上,神也远非万能,”蓓尔嘉摇头苦笑起来:“更何况我肩上的担子已经够重了啊。” 本以为可能是敌人的两人竟然在她的身上有这么大的期望,真的让她无话可说。 归根结底,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当一个变革者,更没有想过去当一尊神明或者上位者。 她只是一个老猎人啊。 第五十九章 内在之眼 蓓尔嘉看着奥古斯丁兄妹祭拜完坟墓之下的那个神秘的女精灵。 奥古斯丁先把一节白橡树的树枝放在墓碑的右侧,象征着每一个精灵都生长于橡树之下;而英诺森将一束精灵们最喜爱的金蔷薇轻轻放在墓碑的左侧,代表着每一个品行高贵的精灵死后都会化作金蔷薇再次绽放,而他们的灵将飞升进入幽邃的宇宙,成为星空之奈亚身后的万千星辰之一。对于精灵来说,漫长的生命之后的死亡不过是自然的永恒循环,他们在星空下诞生,死后也要将自己的一切返还给自然和宇宙。 他们都没有哭出一点眼泪,但是这样的沉静和肃穆就足够表现出他们的悲伤和对于死者的敬意,因为精灵的价值观里从来不觉得死亡是值得悲伤的事情,在死者的墓碑之前哭泣反而是失礼之事。 有些时候,这样单纯而真诚的表态,其实比那些百转千折的阴谋诡计更加令人头痛。因为真挚,反而更显沉重。 但是从和英诺森与奥古斯丁那似乎步步杀机的相遇和算计到这两人没有太多客套的祭拜完之后的告别,蓓尔嘉从来没有对这两个憧憬着新时代的孩子做出任何明确的表态。 因为她的心中没有任何底气,这个世上没有人会对这样的愿望有底气。 威廉·米勒斯大师或许能够回应他们的美好愿望,但是威廉已经死了。 “您没有兴趣和我们一同离开这片墓地吗?看您似乎是孤身而来,紫曜花的马车可以载您一程的。”奥古斯丁临走前对蓓尔嘉微笑着说,似乎对于蓓尔嘉的暧昧态度并没有太过于失望,他当然知道新时代绝非嘴上谈谈就能够实现的图景。 “我还想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思考一会,请给我一个安静的私人空间。” 奥古斯丁了然地点头,转身拉着英诺森没有再说任何废话直截了当地走掉了,他们还把后背毫无防备地暴露在正凝视着威廉的墓碑的蓓尔嘉眼前,但是蓓尔嘉也确实如她承诺一般没有再出手为难他们。 奥古斯丁和英诺森的“组织”成员的身份确实没有太多值得怀疑的地方,他能说出克伦威尔、薇薇安、劳伦斯和月之圣女这几个名字,就代表他绝对不会在组织中是外人。蓓尔嘉不相信这样一个谋划着下一个时代的秘密组织,会在保密程度上做到让一个外人都对自己内部情况了如指掌的地步。 至于奥古斯丁的胶卷……随他去吧。初期的摄影技术并不算太过于清晰,这样的相片如果不加以特定的解释和描述,而且没有刊载在大型报刊上,并不会引起太大的轰动,而且奥古斯丁已经做出承诺绝对不会泄露一丝一毫有关蓓尔嘉的消息,作为紫曜花的大少爷,他的承诺在圣都之内还是相当有分量的。 奥古斯丁的承诺是真是假蓓尔嘉不知道,但是只要蓓尔嘉离开了圣都,就算奥古斯丁公开了那张相片,只要不是弥赛亚亲自动身,也没人抓得住天高任鸟飞的蓓尔嘉。 蓓尔嘉现在思考的是其他的事情。 蓓尔嘉却在威廉和名叫忒尔米纳斯的精灵的墓碑之前皱着眉来回踱步,既然奥古斯丁兄妹只是碰巧在祭拜女精灵的时候遇到了自己,那劳伦斯让她造访威廉的墓地究竟是什么用意? 他说过这里会有“为什么是曼西斯·梅洁德学院”的谜底的,蓓尔嘉从来不觉得她在科学和炼金之上有什么需要弥补的知识,更不觉得让她自己重回启蒙学宫有什么必要。劳伦斯不可能做没有意义的事情,那这里就一定还存在着被她错过的东西。 仅仅是让她和罗桐柴尔德兄妹见上一面,劳伦斯的用意绝不可能这么浅薄。 蓓尔嘉鬼使神差地又一次通过古神知觉观察墓碑之下的威廉头骨,这个形状有些诡异的头骨被一道似乎属于炼金宝具的正方体秘银匣死死封存,似乎是要封印其中的某些东西,但是现在,这具木匣已经在一股难以名状的力量影响下已经大半打开,透露着腐朽气息的精神意识正从秘银匣的缝隙之中向四周渗透开来。 蓓尔嘉意识到,在被那一壶美酒浇灌之后,在蓓尔嘉那一滴泪水落入泥土之下后,在蓓尔嘉和奥古斯丁与英诺森交谈的时候,墓碑之下的某处正有一些意料之外的生物正在苏醒,某些存在缓缓睁开了祂浑浊的眼睛,好奇又狰狞地正窥探着她,那种窥探虽然隐藏的极好,却无处不在无处不有,它的规模太大,存在感太强烈,让展开知觉的蓓尔嘉无法去忽视它。 那是一只沸腾的内在之眼,恍若心脏一般在跳动,在月神的泪水之下被从永恒的长眠中唤醒。 那只眼睛寄生在威廉大师的头骨内部,那被洞开联通宇宙的第三个眼眶之后的黑暗之中,和蓓尔嘉头骨之内的“第三只眼”正在遥相呼应,仿佛某种超宇宙的音乐正在互相唱和。 威廉大师的眉心,确实存在着第三个眼眶,和被蚀脑者的口器贯穿的盖尔曼的头骨竟然像命运般如出一辙。而更令蓓尔嘉惊讶的是威廉大师的后脑部分,竟然还存在着三个由人工钻所探留下的圆形孔洞,正构成一个完美的三角形,似乎曾经是供某些仪器和试管钻进的。而这个古怪的头骨也从它应有的椭圆形变得更像是某种其他的生物,蓓尔嘉不知道什么样的生物才会有这种形状的头骨,依稀间似乎是一个完美的八边形。 整个威廉大师的头骨毫无疑问已经出现某种形态的畸变,它已经不是人类头骨应有的形态了,那个头骨呈现一种邪异的淡红色,如水晶般的透彻、琥珀般的空灵。 蓓尔嘉意识到,劳伦斯以“异端反人类罪”为名斩下威廉大师的头颅,或许远远不止是为了什么权力之争、理念之别,这枚头骨,显然还有其他的用处,威廉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似乎做了某些足够逼迫劳伦斯不惜一切代价去背叛他尊重的老师,亲手把他的老师推入无尽的深渊之中的事。 或者这根本就是劳伦斯和威廉合谋的某些不可告人的计划? 那畸形的水晶头骨之内,还残存着一只神秘的眼睛,这只诡异到似乎能超脱这个现实维度存在于更高维度的眼睛,在蓓尔嘉的知觉感应中透露着禁忌和疯狂的味道,和蓓尔嘉自己颅内的一只眼睛遥相呼应,而这只眼睛还以介乎生死之间的量子态存在着,还有某些残缺而扭曲的意识正在超次元之中运转。 蓓尔嘉知道,这是独属于古神的真实之眼,【眼】正是一切众神的力量核心。唯有神眼才能洞彻规则的奥秘,唯有神谕才能歌唱宇宙的真实。神的伊甸园,诸神所创造的梦境世界的雏形,最初就是在这只眼睛里孕育的。 但是她脑内的这只内在之眼是天生的,完美无瑕,浑然天成,象征着众神谱系之中那高贵而凡人难以想象的传承。 而威廉头骨里的这只眼睛却是经过人工改造的,带着虚假、拙劣和刻意仿造的味道,但已经有完整的神灵之眼的六七分神髓,足够让一个扭曲残缺的意识长久寄生于此。 蓓尔嘉明白,这代表着有曾经有人正在以凡人之力试图染指神灵的遗产,而且还真的创造出作为神明力量本源的“内在之眼”的部分雏形。这一个头骨之内的眼睛所能告诉她的东西已经太多太多。 或许这个世界上远不止存在过她一个“半人半神”的幼年神明,因为已经有人在尝试造神了。 蓓尔嘉向逐渐从长眠中被唤醒的“内在之眼”发出无形的精神波动,用神那流淌于血脉深处的语言发出本能般的提问: “你是谁?” 【吾乃罗伦城的遗子,欧顿血系的末裔,灾厄之世的最后之眼。你这棵稚嫩的小树苗,又是月树的第几代后裔?】刚苏醒的内在之眼知道蓓尔嘉已经意识到祂的存在,瞬间就传来了回应的精神波纹,同样是以古神的语言答复,如果传入凡人的心中,只怕瞬间就足以让意志薄弱的凡人陷入兽化,也只有神和神之间才能用这样的语言进行沟通。 内在之眼中寄生着古神的遗子。 第六十章 罗伦城的遗子 “我生于蒙昧和混沌,传承已经接近断绝,至于我的先辈究竟是哪一代的神明,我无从知晓。”蓓尔嘉过去虽然终生猎杀邪神,但对于古神的世界和谱系,基本等于一无所知,她可不敢打肿脸充胖子去胡说。 就算那些所谓研究神明谱系的学者们,他们也只能翻阅浩繁如海的传说和神话中去寻找古神谱系的只鳞片爪,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古神至少有二十位,但是现在真正有明文记载的古神也不过寥寥七位,可见古神的世界对于凡人来说是多么遥远和难以理解,神的国度对于凡人永远存在无尽的未知。 【被遗弃的孤儿么?月神一系,竟然也没落至此地步,可叹可惜。弥赛亚做得有些过分了。】内在之眼的声音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恨意。 【现在是何年代?距离弥赛亚吞噬掉欧顿圣父,已经过了多少纪元?】自称罗伦城的遗子的内在之眼再次发问。 “弥赛亚吞噬欧顿……我并不知道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可能是更久的古老纪元吧。我只记得,弥赛亚上一个毁灭的是葛萨顿开创的古龙时代,欧顿现在在整个人世也只是空留了一段金雀花的血脉,关于祂的故事几乎绝迹,祂连名号都沦为了弥赛亚的属神。”关于“神和神的互相吞噬与死战”,蓓尔嘉也仅仅只能从无数的古老神话和传说中了解了一些古老蛮荒年代的影子。 “欧顿被弥赛亚用神火烧尽精神触须,最后在终末之山博尔瓦登将其吞噬”这样的故事,现在只能见载于两千年前火之时代的疯贤者大帽子罗根遗留的《灵魂结晶卷轴》上的含糊描述。 所谓弥赛亚的六位属神,其实只是被弥赛亚击败之后吞噬掉的六位古神而已,他们的血脉都被弥赛亚同化之后用来维持统治,他们的本体更早已消逝在无尽的岁月长河之中。 【就连葛萨顿也被吞噬掉了?不可思议,你或许有所不知,上一个时代的全名其实是古龙与雾之时代,也就是由圣父欧顿和黑龙葛萨顿将整个世界分而治之的时代。看来现在仅仅只过了一个纪元,应该是在吾主欧顿陨落之后,弥赛亚又将葛萨顿击落吞噬。算上月树、葛萨顿、沉镜、严达罗斯、古老者和圣父,光是我已经能确认的,弥赛亚就吃掉了六尊神明,只怕祂真的离超越期不远了。】罗伦城的遗子喃喃着,话语中只剩下压抑不住的惊恐。 “虽然不知道您是否清楚,但是在弥赛亚的属神之中还有一位星空之奈亚。”蓓尔嘉补充道,这位古神残存的意志随口还说出一位似乎名叫“沉镜”的古神名号,蓓尔嘉确认现存的传说之中绝对没有这位神明,大概又是某位名字消逝在历史深处的禁忌存在。 【奈亚在我们众神之中,也算是最难缠的一类,祂以一戒统御诸戒,以一体化身万千星灵。只要弥赛亚无法消灭祂的所有化身,毁灭所有灵戒。奈亚就永远不会被吞噬,而现在奈亚绝对还活着。】罗伦城的遗子笃定地说。 “您为何如此有把握?”蓓尔嘉疑惑地问,这名罗伦城遗子似乎对于众多古神有相当深的了解,还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当然不吝提问了。能和“古神”展开这样友好自然的交流,而且还远远不止一次,在人类历史上她恐怕都是头一个了。 【最显而易见的事实,现在这个世界上凡人的头顶还挂着万千星辰,并不是弥赛亚的神火国度永远驱散漫长的黑夜,那就证明奈亚还活着。因为星空之奈亚,祂的本体就是凡人头顶视野所能看见的无尽宇宙。】罗伦城的遗子冷笑。 【你这可怜的幼神,连这样的常识都不知晓。只怕你的未来会比欧顿圣父更加凄惨。】罗伦城的遗子毫不掩饰自己幸灾乐祸的恶意:【也幸亏你唤醒了我。】 “此话何解?”蓓尔嘉防备地说道,她当然知道被封存在坟墓之下、寄生在威廉大师头颅深处的这只神眼已经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如果没有自己的到访唤醒,只怕这只眼睛就会注定和威廉一起彻底腐朽到历史的尽头。但是这毕竟是古神的残骸,蓓尔嘉不敢有丝毫掉以轻心。 【把吾从这个可鄙的凡人头颅内部挖出来,装进你自己的头顶,你就能洞察吾之深意,继承吾主欧顿部分的“幻梦境”。】罗伦城的遗子淡漠地说:【现在你的内在之眼还远远未成熟,而我是圣父欧顿最羸弱的一只眼睛。虽然是最羸弱的,但是我的生命力却是最强的,你将我吞噬掉,你就可以获得属于神的第一只“成熟的眼睛”。你才能真正触摸到神的世界。】 “我虽然对于神一无所知,但是我怎么能够确定我把您装在头顶之后,不是我吞噬了您,而是您吞噬了我?您的本体可是无形之欧顿,世人皆知,欧顿是众神之中最狡猾,最奸诈的。而不同派系的神明之间的相遇,向来只有不死不休的战斗和纷争,我怎么敢相信您的话?”蓓尔嘉摇头说道,欧顿在众多传说之中向来是作为心魔一般蛊惑人心的角色出场的,虽然名声不及那位喜欢随便欺骗凡人去做荒唐交易的深渊之王严达罗斯声名狼藉,但是也绝对不会是善神。 【愚昧!吾乃古神的残骸,你虽然是幼年古神,但是你也是完整的本体,吾仅仅是大海里的一滴水,你就算只是一条小溪,可是一滴海水怎么可能淹没一整条小溪?】罗伦城的遗子虽然自称“残骸”,但是谈吐之间的智慧却丝毫不逊任何人类,脱口而出便是精妙的譬喻。 “一滴海水或许淹没不了小溪,可是一滴毒液却可以染遍整条小溪让它变成致命的毒泉,您究竟是发咸的海水还是致命的毒液,您如何能向我证明?而且,您为何愿意让我吞噬?所谓的互相吞噬,不是以一方存在的意志消失作为代价的么?您会就这样甘心自我意识的消灭?”蓓尔嘉实在难以理解这位遗子的想法,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这位古神的残骸之眼? 【圣父欧顿已死,但是欧顿的血液和残余的意志破碎成了亿万片还游荡在无尽的幻梦境之中,迟早有一天终将归来,这是我建立这个决定的前提。欧顿和其后代的复苏恐怕至少需要以万年计的时间重现于世,但是现在至少吞噬过六位神明本体的弥赛亚已经无限逼近于超越期了,我们根本没有万年的时间可以去等候。】 【现在的弥赛亚对于所有古神都是绝对的威胁。所以我的意志判定,我必须培育出另一位强大的神明遏制弥赛亚的进化,不论是哪位神明,只要能制止弥赛亚的进化,我都会不惜一切代价,个体的泯灭又算什么呢?如果放任弥赛亚走入超越期,等待我们的不只是个体的毁灭,而是众神乃至整个世界在一切世界线内的绝对毁灭。】罗伦城的遗子声音没有丝毫波动,可是说出的话语却引起蓓尔嘉更大的疑惑。 “超越期?这究竟是什么概念?为何您如此惧怕和忌惮弥赛亚?”蓓尔嘉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这位神之眼以惊恐和不安的语气提起弥赛亚即将达到的“超越期”。她知道自己现在正在古神的“幼生期”,而“成熟期”是她所要达到的目标,但是究竟怎样成长壮大,她一概不知,而所谓成为“超越者”的弥赛亚,更在她的意识中没有丝毫概念。 【你连超越期都不知道?月神的传承竟然已经断绝到这样的地步?】罗伦城的遗子无奈地长叹,对这位将祂从永远的长眠唤醒的年幼月神更加没有丝毫信心了。 可是祂已经没有其他选择。 【所谓超越期,是所有古神的终极目标,达到超越期之后,你才可以拥有真正的古神姿态,你将超越你所诞生的这个世界,进入多元宇宙的核心根源,转化成为全新的生命形态。而达到这个阶段的唯一途径就是——】遗子接下来的话让蓓尔嘉一瞬间明白了很多很多,关于教皇和他背后的组织作为圣教国的最高层为什么要不惜一切手段背叛弥赛亚、关于威廉曾经念诵过无数次的谶语的真意、关于神这个疯狂而残暴的种族的本质。 【吞噬整个母世界,将现存的世界转化成为祂的神国,将过去、现在、未来存在的一切诸神的种子尽数吞噬。然而一个世界只能诞生一个超越者,历史中的众神多如尘沙,这便是众神相遇之后就注定要展开死战的根本原因。】 【所以,已经无限逼近于超越期的弥赛亚,自然是现存的所有古神和乃至整个世界的一切智慧生命们,共同的敌人。】 第六十一章 往事,屠神术 据蓓尔嘉所知,历史上对于神战的解释有过无数种,学者们众说纷纭,神祗们也从未有心情出面向凡人解释过自己行动的动机,更不会有人有胆子去质问伟大的诸神。 比如弥赛亚吞噬欧顿,教廷宣传中是因为欧顿是无信的背弃者,背叛了祂当初所立下的神圣誓约;严达罗斯和弥赛亚之间的战争失败,则是因为严达罗斯本身就是一个贪婪的赌徒,根性的弱点让打赌打输了的祂自然要去承担应有的代价;而强大无匹的月树之神,根本就不是死于战争的,而是死于无趣和绝望,月神的时代整个世界都没有任何生机,众神也都要在月神绝对的力量下蜷伏沉眠,但是沉入死寂的世界让月神本身也失去了进一步升华的机会,月神才会选择自我毁灭等候下一次重生的机会…… 但是现在,罗伦城的遗子却用不容置疑且司空见惯的语气向蓓尔嘉揭露了古神战争的本质,本质原来是如此的简单,也如此残酷—— 通往最高处的道路只有一条,至高的神座只有一张。所以众神之间注定没有妥协,没有结盟,没有温情,只有绝对的弱肉强食的法则,只有永无止境的死战……直到最后,有某一位神灵以祭献一个世界的代价走上最高的进化之路,而其他的神灵将永远再无前进的机会,终将和这个世界的众多无辜生灵一同永劫沉沦。 “这不就是养蛊吗?把一群蛊虫丢在一个笼子里让它们互相残杀,最后选出最强的将它化为己用。”蓓尔嘉下意识地想到了童年时围观的斗虫,当时还懵懂无知的盖尔曼看到那笼子里拼命厮杀的蛊虫就觉得触目惊心。那些互相亡命厮杀供人类取乐的虫子,和这些高高在上的神明在某种意义上竟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你可以这么说吧,就算是我们这样的神明,恐怕在某些超次元的高维存在眼中也就是一群互相撕咬的小虫子。可是就算是欧顿圣父,只怕也不敢设想,如果真的有那样的存在,祂把我们这些众神的种子丢入这个世界究竟是为了图谋什么。】罗伦城的遗子低笑道。 【不过你现在就是这些虫子之中最羸弱最稚嫩的一只,你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必要去思考那些真正的超越者的用意。我该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你是不是也该做出你自己的选择了?你究竟是想要在不久的将来作为弥赛亚的食物和这个腐坏的世界一起在神火中被烧为乌有,还是想要踏上另一条沾满神明血液的道路去和无敌的弥赛亚进行新时代的神战?】罗伦城的遗子话锋一转,用蛊惑的语气质问蓓尔嘉。 “我还有问题没有问完……”蓓尔嘉却丝毫不心急,她才不会相信这只眼睛说得全部都是实话,现在真的二话不说将眼睛装进自己的脑袋里,只怕才正中这只臭眼睛的下怀:“你是怎么进入威廉的头颅里的?你又为什么会被和威廉的头颅一起埋进这座坟墓之内?” 【这很重要吗?愚钝的凡人的故事,对于你的封神之路,难道有一丝一毫的干系?】 “这对于您或许无关紧要,但是对于我,却是非常紧要的事情。您寄生的这个头颅曾经的主人威廉,对于我曾是亦师亦友的存在,某个非常重要的人。”蓓尔嘉认真地说。她过去和威廉的故事,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亦师亦友?你在开什么玩笑?你作为神灵竟然和卑贱的凡人产生了这样的羁绊?你难道不知道凡人是何等卑劣无知的生物?这个头颅曾经的主人,更是其中最愚钝顽固的人物,他简直恶心得让我想吐啊。如果不是没有选择,我绝对不会寄生在他那满是污浊念头的狭窄头颅之内的……这可鄙的凡人大脑,限制了我的视野,压抑了我的智慧,他最后竟然还想把我和他一起永远埋在这片废墟里,他罪无可赦!】罗伦城的遗子提起威廉,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和对威廉的鄙夷。 “我再强调一次,威廉·米勒斯对于我是很重要很亲切的人,你再用这种有侮辱性的语气谈论他,我就二话不说转头就走,就让你在这里烂到天荒地老。管你有什么雄心壮志、惊天大局,都让它随风飘零尽数化为乌有。”蓓尔嘉的声音越来越冷,她已经不再使用敬语称呼这只可悲可笑的古神之眼,就算曾经是神的眼睛,现在也只是一块案板上任她宰割的肉。 【我知道了,没错,现在的你对于我很重要,所以我尊重你的意志。】罗伦城的遗子的声音没有丝毫情感波动,但是蓓尔嘉可以感觉得到祂的惊惶,毕竟可不是年年都会有幼年古神来到这片凡人的墓地,还能刚好在浩如烟海的墓碑之中找到这只被永远埋葬的眼睛又刚好将祂能唤醒的。错过了这次脱身的机会,它可能永远都不会再有下一次机会了。 【威廉是从罗伦城之下的圣杯墓地的最底层发现我的,古代的苏美鲁人把我供奉在灾厄罗伦城的最底部通过我来制造残缺的幻梦境,转化苏美鲁人成为超人类,他们尊我为整个罗伦城的城主,能赐给他们圣血和无尽的生命。而在苏美鲁文明覆灭之后,我被和苏美鲁女王一起封存在圣杯迷宫最底层的棺椁之内。】 【而我的罗伦城,在你们现在这个时代被称为亚楠之下的灾厄城,但是少有人知道,我只是吾主欧顿最弱小的一只眼睛。当时威廉是曼西斯·梅洁德学院的副院长,就是他亲自领导了对于罗伦城和周围圣杯墓地的发掘,所以他也是第一个有机会打开棺椁看到我的本体的凡人。】罗伦城的遗子开始将往事毫无保留地向蓓尔嘉娓娓道来。 蓓尔嘉当然知道威廉当时领导的那次对于苏美鲁文明遗址的挖掘,也正是在那一次挖掘之后,威廉才变得如同获得神启,创造了一系列令人震惊的成就:改良自古都亚楠的血疗技术的猎人输血仪式、运用葛萨顿神血的引爆的第一次能源革命、以猎人这个职业为核心的一系列血质宝具的开发、和古神本体进行沟通和召唤的禁忌仪式、应对异端眷族综合枪支、化学和工业技术的众多极富效率的猎杀程序和手段……这些成就不论放在哪个时代都是足够让发明者永远名垂青史的事迹,但这些其实都是威廉大师在短短五年之内完成的成就。 威廉在五年之内拯救了无数人,毁灭了无数人,把整个时代的进程至少向前推进了一百年,更亲手把整个骑士阶层送进了故纸堆,又一手缔造了猎人阶级,让封建王权和陈腐的神权都在新时代的浪潮下摇摇欲坠,最后又在一切正进行的如火如荼的时候,他突兀地退出了历史舞台,下场无比凄惨。 不论在未来他究竟会以什么样的姿态和形象记载于史册,但是任何人描述现在这个时代,绝对离不开威廉·米勒斯的名字。现在没有人能够说清,他究竟是天启、是先知、是魔鬼还是圣人。 一切都只能留给时间去验证。 现在看来,威廉当初所做的一切,只怕都和这只眼睛脱不了干系,当初有不少人怀疑威廉可能是神明的使者,原来谜底却是威廉的大脑深处沉睡着一只古神的眼睛。 【威廉以超乎我的预料的强大意志承受了我的凝视而保持了理智,他向我跪拜,恳求我赐给他真正的智慧,满足他心中那永无止境的求知欲和无穷无尽的创造欲。我顺势满足了他的要求,便寄生在他的大脑之内赐给他天启。为了应对越来越强大的弥赛亚,我认为赐给这些弱小的人类自保的力量也是相当重要的,蚁多咬死象,人类也可以短暂地成为神的傀儡。】 【所以我将经过削弱和改良的苏美鲁人进化仪式,也就是你们现在所称的“输血仪式”通过威廉在整个人类范围推广开来,正是我让你们人类中第一次出现了“猎人”这个阶级,你们面对神灵终于不再是蒙昧无知的人,你们也有了反抗的力量。我还通过威廉向这个世界播撒了无数超古代文明的思想和技术,让你们的时代进程发生了飞速的嬗变,才形成了你们现在这个愚昧与理性并存、火和黑暗共同沸腾的轻蔑时代。】 罗伦城遗子所说的话虽然没有太过于超出蓓尔嘉的预料,还是让她产生了无法抑制的震撼和震惊。只是无形之欧顿残存的一只眼睛,就足够把整个人类文明推进到这样的地步。那古代的苏美鲁王国究竟强大到何等程度?又是怎样的力量才能将拥有超人类的苏美鲁王国送入毁灭的深渊?无形之欧顿和祂那幻梦境的完全体又究竟可怕至何等程度?而葬送了众多神明,现在又已经接近超越者的弥赛亚,又该拥有什么样的伟力? 【但是我毫无保留推广的技术和力量让威廉本人也产生了恐惧。过度的超前和天才总会招惹忌惮和猜忌,威廉受到了无数的质疑和攻击,而威廉本人却对我产生了深深的畏惧。他认为我是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他开始认为把我释放出来本身就是个错误。】 【我希望操控他来向这个世界推广另一项真正属于欧顿的核心技术,更让他产生了难以名状的恐惧。他畏惧我的智慧,他畏惧我的视野,他畏惧我的力量,而我的技术在这个世界上所带来的诸多灾难更让是他产生了深深的自责和悔恨,人类就是这样矛盾又可笑可恨的东西啊,既想快速发展,却又不愿意承担应有的代价。】罗伦城的遗子讥讽地冷笑。 “可是也正是这样的人类才能一次次让你失算不是吗?”蓓尔嘉反驳道。 【失算?呵呵,或许我是失算了吧。威廉能承受我的智慧和意志并保持自我,是我的失算;威廉对我能给他的东西产生了恐惧和忌惮,并没有沉醉于技术所能带来的无穷的权与力,是我的失算;威廉最后和他那个狡猾的弟子一起策划了自杀的计划,还企图拉着我一起在这座墓碑之下彻底腐烂,更是我的失算。人类带给我的惊喜确实太多太多。】罗伦城的遗子自嘲地笑着:【他竟然能够拒绝那样的东西,也真是让我太吃惊了啊。】 “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能够让威廉这样的人都害怕?”威廉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蓓尔嘉再清楚不过了。他就是个技术至上论者,只要能够运用,只要可能尝试,他那无可救药的好奇心都会让他不惜一切去追究和求索。威廉会害怕某些东西?弥赛亚本尊只怕都不会让这肆无忌惮的疯子产生害怕。他才是真正的狂妄的无信者。 无信者这样的疯子,不应该是无所畏惧的吗? 【屠神之术,以凡人之力可能斩杀古神的技术。】罗伦城的遗子低沉地笑着,可是蓓尔嘉感觉得到,那只埋葬在坟墓之下的眼睛深处,闪烁着何等幽邃而淡漠的精神之光。 第六十二章 超越者的智慧 “人类这样下等位格的生命,怎么可能有机会杀死神这种高位生物?你的意思是猎杀伪神或者畸形的弱神吧?”蓓尔嘉听过的危言耸听太多太多,罗伦城的遗子这样的故弄玄虚并不能让她有太多触动。如果说是伪神或者像月树的孤儿那种母亲早早死去,只能依靠胎盘里的残存养分苟且偷生的弱神,过去的盖尔曼单靠自己一人就能完成那样的伟业。 但是盖尔曼本人也相当清楚,现在的人类就算有了猎人阶级守护,在真正的古神面前依旧不堪一击。 【既然是出自圣父欧顿之手,当然不会是为了应对那些残渣。圣父欧顿当初研发这项技术,就是为了毁灭同处于成熟期的黑龙葛萨顿和光之弥赛亚的本体,这种技术,也只有神才能创造和挖掘出来。】罗伦城的遗子不屑地说:【而现在,对于凡人或者你这样的幼神,这项技术也并非完全不可能运用。】 “洗耳恭听,我倒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技术,能够让下等生命跨越位格的鸿沟去击杀神明。”蓓尔嘉冷笑起来,这才是劳伦斯让她来到这里的本意吧?她可不认为“组织”会把宝全部压在自己这么一个刚刚诞生的幼神和自己身上那真假难辨的预言上,弥赛亚可是连成熟期的神祗都吞噬过数尊的存在,自己成长再快,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成为弥赛亚的对手? 蓓尔嘉知道,在绝对的劣势下,“组织”必须取巧,也不得不去寻找一些极端的歪门途径去尝试击败弥赛亚。他们不可能抵抗得住“欧顿的屠神术”这样的诱惑。 哪怕这样的技术要付出再大的代价,有再多的隐患也在所不惜,因为情况总不会比让弥赛亚吞噬世界更坏了。 【你觉得神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我们真的是全知全能,完美无缺,无懈可击的吗?】 “或许对于以神自身的角度来看远远不是,可是在凡人眼中,神毫无疑问是这样的存在。”蓓尔嘉说。 【生命的视野是局限于位格的,我们对于人类当然没有弱点、无懈可击。也只有我们自己才能够找到我们的弱点,而在更高位的存在眼中,我们更是羸弱的不亚于婴儿。圣父欧顿通过对于神的伊甸园最深处进行钻研,在伊甸园的根本地带,祂发现了属于古神的致命弱点。以这个弱点入手,只要付出极小的代价,就有可能让一尊神明整个庞大的力量根源和生命系统全盘崩溃,在欧顿口中,这是“伊甸园的禁果”,或者换而言之,“神的噩梦”。】 ““禁果”“噩梦”究竟是什么可以先放一边,我需要你先给我讲清楚,究竟什么是伊甸园。我再一次声明,我只是一只对于神的世界完全无知的新生幼神。”蓓尔嘉皱眉道,今天从罗伦城的遗子口中得到的讯息太多太杂,但是没有给她解开任何一个谜底,反而给她增添了无数的未知。“伊甸园”她也曾在月树的孤儿身上见到过,那个刚刚诞生孤儿的伊甸园只是一片虚幻的境界,盖尔曼仅仅靠个人意志和镇定剂就能击破,着实不像是什么厉害事物。 【可悲的幼神啊,你竟然连自己的力量核心都一无所知。所谓“伊甸园”,简而言之,就是以虚幻的精神和破碎的法则构成的独属于神明的神国,随着神自身的成长,伊甸园本身也会不断壮大,衍生出各种完整的规则和能量乃至生态系统。直到神明走入超越期,伊甸园就会取代神所诞生的本源世界,然后将整个世界完全吞噬,创造独属于神自己真正意义上的“神国”。】罗伦城的遗子有些不耐烦地自己解释道。 【但是在古神诞生的初期,伊甸园仅仅只能被称为“神之梦”,它只是一片虚幻的精神王国。】 蓓尔嘉自己思索一番,诞生到现在为止,她似乎只在梦境和灵视中见过那片属于自己的伊甸园,那个世界呈现一片荒芜和死寂,实在是太弱小和微不足道了,不要说有存在的实感,其实现在根本只是一片类似幻境的存在,任何确定的完整法则都没有诞生,只是一片淡漠的混沌。 “不懂就问,我向来不喜欢打肿脸充胖子。嗯,我懂了,你可以继续了。”蓓尔嘉点头道。 【伊甸园作为每一个神明的力量核心,当然会被神祗们费劲一切心思地去经营、维护和壮大。但是圣父欧顿在对自己的伊甸园最深处的本质进行研究之后,祂惊讶地发现,伊甸园其实是有“弱点”或者“后门”存在的。】 【这再一次证明了,众神本身可能就是被某一个伟大的存在以未知的目的投入这个世界进行展开死斗的,用你的话说,是‘斗蛊’。那个伟大的存在为了避免自己创造的众神出现不可控的状况,所以在每一尊神明的伊甸园深处都设置了类似的“后门”,让神的根源神国可以以极小的代价被一击而溃,而这样的后门也只有众神之中最精研伊甸园的圣父欧顿才能发现。】 “说到底,这样的后门究竟是什么东西呢?你为什么一直这样含糊其辞?欧顿要是真的发现了诸神的弱点,现在统治世界的为什么还是弥赛亚?你的圣父为什么会被祂打得支离破碎,毫无还手之力?”蓓尔嘉真的有些不耐烦了,罗伦城的遗子说了半天,只是让她越来越头昏,这家伙怕不是想把她绕进什么圈套里吧? 【就像每一个凡人有好梦自然也有坏梦,伊甸园在没有进化成为真实世界之前,本身也呈现相当不稳定的状态,就像一个人的梦一般光怪陆离,而神的本体在这片伊甸园的梦境之中,实力也会时强时弱,伊甸园里的古神最强的时候,可能无限接近于超越者,但是最弱的时候,可能比初生的幼生期还要弱,如果有外人能够在这个时期进入神的伊甸园,就有可能付出极小代价屠神。神明在伊甸园中最脆弱的状态,就被圣父欧顿称之为“神之噩梦”。】罗伦城的遗子简单地说道。 【而打开“神之噩梦”入口的钥匙,就是伊甸园禁果。圣父欧顿当初距离找到弥赛亚的禁果,只剩一步之遥。 “神国能有什么钥匙?是保险箱的钥匙吗?”蓓尔嘉实在理解不了这只臭眼睛究竟想要说什么,只能说了个冷笑话:“什么只剩一步之遥只是为了面子说的漂亮话吧?成王败寇,只要输了一步,那就和满盘皆输没有什么差别。” 【‘禁果’和你口中的保险箱类似,只不过这个保险箱里锁住的是一尊神明的毁灭之路。每一尊古神都有祂的专属‘禁果’,将这个‘禁果’发现并通过特定方式展开,你就可以进入古神的噩梦将最弱状态的古神斩杀。一旦在噩梦中被杀掉,古神将从伊甸园深处到本体都整个彻底崩溃掉,再无任何复活的机会。这就是创造一切诸神的存在,为祂自己设置的后门,方便对付“不听话的孩子”。】 “那欧顿打算怎么获得这个‘禁果’?毕竟这是关乎一尊古神性命的密码,绝对不可能这么轻松地被解读出来吧?要不然欧顿早就在神战中立于不败之地了。”蓓尔嘉却实在难以对这个所谓“密码”抱太多希望,欧顿本体的灭亡已经证明了太多太多。 【说来既难也简单。你只需要更高层次的‘智慧’,以现在的古神所拥有的局限的‘视野’和位格,仍然不足以解码出更高位的存在设置的‘后门’。但是如果圣父欧顿能够短暂地拥有超越者的视野,那就可以在极短的时间以极度简单粗暴的过程强行破解一位神明的伊甸园‘禁果’,进入噩梦将之摧枯拉朽地击杀,就算是弥赛亚在这样的视野之前也毫无还手之力。】 “我真的有点晕了……”蓓尔嘉捂头无奈地说,以前的老猎人狩猎的准则只有一个,看到野兽,不要慌,掏出屠刀挥出去斩下野兽的头颅就是了。 但是现在,罗伦城的遗子却将一个极度复杂的全景展现在她的眼前:即将成为超越者的弥赛亚是燃眉之急,所以身为新生神明的她如果要活下去,就必须更快地成长,她要比弥赛亚先一步成为超越者;而她要获得更广阔成长的空间,又必须把爬的比你更高的弥赛亚拉下通往超越者的神坛;而以现在这样弱小的自己毫无疑问是没有资格和弥赛亚展开神战的,所以她需要取巧玩阴招走捷径,进入弥赛亚的古神噩梦;为了进入古神噩梦,你又需要获得弥赛亚的“伊甸园禁果”;而为了获得“禁果”,你必须拥有“超越者”的智慧。 但是想要拥有“超越者”的智慧,难道不是应该先成为超越者吗? “你绕了一大圈,这不又回来了?这就是一个无解的死循环啊。我要是能够成为‘超越者’,我还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做什么?我直接把弥赛亚灭了不就完了?‘超越者的智慧’,哪有这么容易能够获得的?”蓓尔嘉好不容易才把这一连串复杂的逻辑链理清楚,她当初在启蒙学宫选修的那令人头昏脑涨的逻辑学入门现在总算能够派上一点用处。 【在正常情况下,对于任何成熟期的古神来说,超越者的智慧当然都是遥不可及的珍宝,所以我们必须借助外力。这也是圣父欧顿所选择的道路,祂想要沟通更高位格的外神,让已经成为超越者的外神短暂地赐给祂‘超越者的智慧’,然后以最快速度破解所有神祗的禁果将它们尽数毁灭,最后让自己也凭借着得到超越者智慧的经验,走入超越者的行列之中。】罗伦城的遗子别有深意地宣告道。 【这也是威廉所畏惧的根源,我们需要沟通比古神更高位的存在并向祂祈求智慧,才能解现在的燃眉之急。为了解决现在头顶的那轮太阳,我们需要抬头凝视更加深邃的宇宙。】 “但是谁知道,这会不会是进一步的引狼入室?更高位的超越者,谁敢肯定祂会比现在的诸神更友善,更可控?这同样是一个以现有的世界为代价的豪赌啊,而且如果那名外神另有所图,现在这个世界绝对不会有丝毫反抗的余地和机会。”蓓尔嘉终于明白了当初的威廉所面对的究竟是何等艰难的抉择了。 【是选择去直面现在已经存在的令人绝望的炽热火焰?还是去对着遥远的国度呼唤那片更广大的深邃和未知?这是当初摆在圣父欧顿和威廉之前的选择,当然,现在也要摆在你的面前任你做下决断。】罗伦城的遗子戏谑地笑道。 【你这棵稚嫩的小树苗,你又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呢?我很期待啊。】 第六十三章 释放神眼 “既然劳伦斯让我来和你见面,那么他肯定希望我去找到弥赛亚的‘禁果’吧?”蓓尔嘉自言自语道,她转头看向威廉墓碑之下的某处:“如果说我答应去寻找禁果,我第一步需要做什么?” 【首先,把我从这个凡人的鄙陋头颅里解放出来,不要抗拒,让我寄生在你的头骨之内。比起我和威廉那个家伙的合作,我相信未来和你这位新神的合作会更加愉快。】罗伦城的遗子用蛊惑的语气说着。 【我可以指导你怎样更快地脱离幼生期走入成熟体古神,我可以传授你各种来自超古代的禁忌知识让你的视野真正走入古神的领域,我这只内在之眼深处残存的幻梦境力量更可以补完你那初生的伊甸园,让你的伊甸园的完成度前进一大步。】 【最重要的是,我可以指引你前往拜尔金沃斯,找到威廉当初所埋藏的关于伊甸园禁果的禁忌知识。这种知识源自于超越者,不可能通过任何语言、文字、意念和概念描述出来,我无法直接传授给你,只能通过一个更高维度的载体将它间接描述,威廉将它在启蒙学宫内藏得非常深,只有我可以指引你找到它。】罗伦城的遗子毫不掩饰自己对于“寄生进入蓓尔嘉的头颅”的渴望,而祂抛出的筹码更是让蓓尔嘉似乎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蓓尔嘉直到现在才知道劳伦斯的用意,驱使她前往启蒙学宫,找到威廉深藏起来的关于伊甸园禁果的秘密,这才是劳伦斯这次计划的核心。 “听着确实对我有百利而无一害啊,可是你这样不遗余力地帮助我,所图的是什么呢?”蓓尔嘉平静地回应,并没有被罗伦城的遗子抛出的这一大串好处砸昏了头脑:“更何况如你刚刚说得那样,你最终是会被我吞噬掉的,你自身的意识都会被抹消。” 【我不在乎自己是否能够继续存在,当你的伊甸园真正出现雏形的时候,你将我完全吞噬掉我都无所谓。我更不指望你能击败弥赛亚,你只要能够通过禁果进入弥赛亚的噩梦延缓弥赛亚成为超越者的进程一丝一毫,稍微削弱弥赛亚一点,我的目的就达到了。只有这样我的本体才有可能在遥远的未来的某个时刻有机会重新复苏,至于那个时候祂和你是战是和,那就是很多个纪元之后的事了,与现在的我无关。】罗伦城的遗子谈到自身的毁灭和被吞噬,却没有丝毫动容和畏惧的意思,反而相当坦然,这一次祂甚至都没有在像之前那样故弄玄虚,而是直接把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 “牺牲你自己,给你的本体在遥远的未来换来复活的可能性,很合理的理由。”蓓尔嘉轻笑着说:“似乎我真的没有理由拒绝你呢。” 【你这是答应了我的请求的意思吗?】罗伦城的遗子焦急地问。 蓓尔嘉却没有回答,只是右手食指微微一勾,威廉的无名墓碑就被月能带起凭空悬浮,然后墓碑之下的泥土自然翻转再堆砌在墓穴两侧,露出深埋泥土之下的那个正方体小匣子。 匣子闪烁着秘银的光辉,表层更铭刻了无数繁杂的炼金符文,乳草、利爪、圣餐、深海符文组成一条条锁链状的符号将这个匣子死死地束缚起来,在匣子的最前端缝隙之前构成一个锁一般的淡红色阵纹。符文之间还隐约有血色的光华闪耀,历经漫长岁月依然历久弥新,证明这些符咒至少都是以半神级别的异端鲜血书写的。 蓓尔嘉随意一挥手,正方体的匣子就飞到她的右手之上,被她稳稳地捧在手心,蓓尔嘉的左手轻轻抚摸匣子的匣身,匣子简直如同艺术品般精致,她觉得自己像是在抚摸最上乘的玉石一般。 蓓尔嘉自言自语:“当初威廉对待你还真是小心啊,竟然给你上了足足三层保险。最外层的神血符箓束缚你扩散的精神力,秘银和曙光金铸造的合金宝具匣子将你肉眼的形体束缚让你动弹不得,最后他更是狠毒之极地用自己的头骨结成一个炼金阵纹,让你的视野也受到局限无法沟通超宇宙召唤眷族。如果不是我那机缘巧合之下流出的一滴眼泪打破了这个近乎完美的炼金平衡,就算是我的古神知觉也不可能发现深藏头骨之内的你。” 【我说过,威廉他非常畏惧我,所以他会不惜一切手段阻止我重新脱离封印“蛊惑”其他人沟通超宇宙的外神。你如果想要完整地解放我,你需要以最快的速度同时攻破三层炼金阵纹,不然三层阵纹会同时触发自毁程序,我会和威廉的头骨一起被稀释出来的水银之血溶解,虽然仍然无法真正地消灭我,但是你最后就只能得到一只不完整的古神之眼了。】 “我明白,对于威廉这样的布阵手法,我已经相当熟悉了。”蓓尔嘉右手捧着炼金匣子,用嘴咬破了左手的食指,驾轻就熟地用食指上滴落的神血沿着匣子之上的纹路书写起种种繁密的符号:“精密而不失美感,他走得这条路,简直是让所有同行都无路可走啊。” 虽然她远远不是炼金术的专家,可是以前和威廉这个炼金术士学界最高成就者相处,耳濡目染的盖尔曼在炼金术上早就不知不觉有相当精深的造诣,而面对很多智慧和视野远超常人的半神级别存在,炼金术的渊博知识绝对都是必要的技能。 仅仅三滴月树的神血落在匣子之上,就摧枯拉朽地将那些缠绕匣子表层的炼金阵纹尽数攻破,小小一个炼金匣子之上在几秒钟的功夫里竟然像是有无数大军在沿着这一道道炼金阵纹来回攻伐,而蓓尔嘉的三滴神血则是三个战无不胜的将军,面对半神之血组成的千军万马都一往无前,轻松写意地一直进攻到阵纹的核心区域,最后三滴活物般的鲜血在锁状阵纹的中心汇聚起来,化成一片月光溃散开来,崩碎的月能瞬间攻破了威廉大师精心制作的锁状炼金阵纹。 在纯粹的神血面前,就算是当前炼金术的最高造物也不堪一击。 咔擦一声,炼金匣子自动打开。 蓓尔嘉左手手指又是一勾,匣子之内沉睡十几年的威廉头骨就凭空飘起悬在空中,在阳光之下呈现红水晶一般的透明晶莹,但是头骨后脑那些人工插管改造的痕迹令人心惊,这个头骨从本质上说已经不是属于人类的了,威廉经过罗伦城的遗子寄生之后日积月累地改造,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和苏美鲁人一样接近超人类了。 蓓尔嘉扔垃圾般把那个被破解掉的炼金匣子丢进威廉被掘开的坟墓之中,月能顺从她的意志把被她掀开的泥土都自行填埋,墓碑又屹立起来,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只是少女的右手手心,已经躺着一位贤者的畸形头骨,蓓尔嘉的左手按在头骨的头顶,她始终面无表情,但是她的眼中却闪烁着深切的悲哀。 “老朋友,对不起了。”蓓尔嘉对头骨说。 头骨在她月能源源不断地输入下,闪耀起越来越炽热的深红色光芒,同时蓓尔嘉可以清楚地看见头骨内部的深处,有一个细小的光点在她月能的输入之下越来越明亮,仿佛头骨之内真的正躺着一颗星辰一般。 在月能巧妙而稳定的灌输之下,头骨没有丝毫阻碍地以极其稳定的结构解体裂成四瓣,头骨裂开的瞬间就因为威廉施加在上面的咒文结构崩溃而触发了自毁程序,完整地飞灰湮灭,金沙一般的骨灰从蓓尔嘉的右手五指缝隙之间飘落,露出骨灰之下被封存了漫长岁月的邪恶存在。 现在蓓尔嘉的右手正捧着一棵深灰色的“星辰”,星辰正像人的心脏一般砰砰跳动着,那颗闪耀着光辉的“星辰”内部深处,却是一颗边缘飘舞着无数触须、尾部还有一只类似蝎尾的倒刺的诡异复眼,那一只复眼转动着无数颗细小的眼珠,一只眼睛的瞳孔里似乎还有成千上万的眼睛在翻转窥探,令人看到就头皮发麻…… 罗伦城的遗子重现于世,祂浑浊的眼直视蓓尔嘉的双眼。 蓓尔嘉仿佛听见无数人在耳边唱着古奥的歌谣,她隐约看见灰色的苍白肉体燃烧着金色的火焰从在迷雾之中陨落,眼前跳跃着的无数炼金符号仿佛老鼠、蜈蚣和蛇同时在一张桌子上凌乱无序地游走。 但是这些直视古神残骸带来的灵视相当脆弱和不稳定,根本不足以让她这位幼神迷失,蓓尔嘉下一刻就恢复了理智,证明现在的这只神眼羸弱到了何等风烛残年的地步,蓓尔嘉确定,就算把这只眼睛装进自己的头颅里,祂也远远没有足够的力量吞噬自己,反而祂能在自己的伊甸园侵蚀下保持完整的意识就算难能可贵了,注定会在不久的将来被同化掉。 这只眼睛确实是在寻求一条自我毁灭的道路。 就像某个她很熟悉的人一样。 【就是现在,快把我装进你的内在之眼中!】罗伦城的遗子传来强烈而急切的精神波动。 蓓尔嘉却没有反应,她只是微微皱眉,颔首不语。 难道祂这样的神子也会感觉疲倦? 似乎是等不及蓓尔嘉主动把祂塞进眉心的第三只眼里,罗伦城的遗子恶心的身躯之上长出十几条昆虫一般的足肢沿着蓓尔嘉的右手手臂飞快地爬动,转眼间就到了蓓尔嘉的右肩之上,在无动于衷的蓓尔嘉肩上弓起身子纵身一跃,就刺向蓓尔嘉的眉心,似乎是想要强行寄生在蓓尔嘉的头颅之内。 但是蓓尔嘉的左手更快,她的左手精准之极地从罗伦城的遗子背部扣住祂的身躯,任凭这只小虫一般的神之残躯如何挣扎都没有松开分毫,罗伦城的遗子用复眼之后畸形的剧毒蝎尾想刺进蓓尔嘉的手指,可是这足够在一个呼吸之间杀死任何半神级存在的剧毒尾巴却在蓓尔嘉的手指之上刺不出任何伤口,反而被蓓尔嘉手指之上游走的无形月能给活生生崩断。 【你要做什么?】扭曲的复眼里传来气急败坏的精神波动。 “我不会骗人,也不喜欢骗人,可这并不代表我这么容易就被别人骗啊。”蓓尔嘉轻笑着说:“你还能活着,特别是已经呈现出这种形态,已经让我非常意外和惊喜了啊。” 【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让我去我应该去的地方。】罗伦城的遗子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冷静了下来,发出漠然的精神波动:【让我死!】 “我亲爱的老威廉啊,你就这么想死吗?”蓓尔嘉眯起银色的眼睛,她笑得却更开心了:“你要是就这么死了,多无趣啊。” 第六十四章 神眼和龙眼 【你这可笑的幼神,你在开什么玩笑?威廉·米勒斯这个愚钝的丑角早就死了,就连他的灵魂和头骨都被用来结成炼金阵纹永生永世地束缚我,现在他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头骨也被你刚刚毁掉了。我是——罗伦城的遗子!】肉眼中传来有些焦躁的心灵波动。 “作为高高在上的神之眼,罗伦城的遗子怎么会卑躬屈膝地寄生在一个凡人的脑内呢?神族这样高贵的生命,我是最了解不过了,祂们情愿死无葬身之地,也不愿意沦落到受制于人,降入下等位格。对于祂们,上位者的尊严、进化和知识三者中的任何一个都远比生命更重要。”蓓尔嘉冷笑着说:“而威廉这样的疯子,无疑是最自私的冷血动物,渴望知识固然是他的本性,但是在他眼中自己的自由意志却更要超过一切。他怎么会容忍自己的脑中被塞进这样一个定时炸弹?你刚刚所谓神眼和威廉缔结的盟约,从两个存在的种族、本性、性格之上,都根本不成立!” 【有些时候,妥协还是有可能在极度的机缘巧合之下出现的,你不能一概而论……】肉眼之中的存在还试图反驳。 “最贪婪的凡人和最弱小的神眼之间的相遇,只可能发生一件事,那就是——不死不休的死斗!凡人渴望知识和视野,神眼需要一具能在人间自由行动的肉身和伪装的身份,两个存在或许会暂时虚情假意地演戏,但是定然会有图穷匕见的那一天。到最后,只能剩下一个存在继续存活,没有任何可以调和的余地。”蓓尔嘉却自顾自地说着,手中的劲道微微加重,让神眼连扭动和挣扎都无法继续了,更不用说发出那样无力的反驳。 “威廉,你或许是个天才,可是你和我一样不擅长撒谎呢。”蓓尔嘉轻笑着说。 【那你为什么觉得继续存在的会是威廉,而不是罗伦城的遗子呢?凡人和神子在意志上互相吞噬,凡人怎么可能有胜利的机会呢?】肉眼已经不再试图反驳,只是苦笑地反问。 “如果是意志最强大的凡人和状态最虚弱的古神残骸,这样的事情并非不可能发生,就像当初的我和那尊没有来得及诞生的‘幼神’孤儿之间的战斗一样,凡人在‘弱神’和‘伪神’面前并非毫无胜算。”蓓尔嘉笃定地说。 【但是明显占据高位格的神眼还是更有胜算吧,你怎么就这么有把握呢?】 “以我以前和你的交往,以及你在人类世界所做出的一系列惊天动地的大事,我当然可以看得出来,你绝对是站在人类这一边的。如果你是那只神之眼,你根本不可能创造出猎人组织、开启血与火之时代、引爆科技的大革命,人类在任何神明的眼中都只会是草芥。神眼只会去穷尽一切努力复活欧顿或者沟通外神。最重要的是,你绝对不会派我带领猎人组织去杀死梅高的孩子。”蓓尔嘉冷静地说。 她当然还记得亚楠最深沉的黑暗血月下哭泣的那位欧顿的三代直系后裔,无面的灰色神明化身肃穆地站立在教会最上层的观象台中央,守护着祂没有形体的婴儿,幻梦境的黑雾升腾,伪神挥舞着无声的十二把屠刀播撒着沉默的死亡,八音盒发出诅咒一般的音乐,疯子们对宇宙唱着梦呓般的古老歌谣,一切就像是一场永远没有尽头的噩梦。那是欧顿神系有史以来最大也最惊心动魄的一次反扑,那一个晚上,刚刚诞生的猎人组织就遭受了绝对的沉重打击,只有盖尔曼一个人活着走出了残忍的亚楠杀场。 但是梅高的孩子同样没能看见第二天的太阳。 而下达对于梅高的孩子的屠杀命令的,正是脑中应该已经寄生了神眼的威廉大师本人。 这绝不是欧顿的眼睛能够下达的命令。 “盖尔曼,你为什么现在变得这么聪明了?和以前一样少想点多做点不是很好吗?你就让我的故事这样无人知晓地落幕不好吗?”神眼之中的存在不再发出那种古怪的精神波动,那阵波动在蓓尔嘉的耳中变成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声音清晰而富有磁性,听到耳朵里,有种唱诗般的韵律。 威廉·米勒斯的声音,威廉以前在启蒙学宫讲学的时候,他总喜欢用这样的声音条理清晰地展开复杂精密的论述,接着就天马行空地在黑板上书写出一大串优雅明快的板书,像是从一棵树的主干上随意生长的无数枝杈。这种仿佛有魔力的声音总可以不知不觉让学生们沉浸进这位威廉大师幽深的精神世界之中无法自拔,哪怕威廉只是一个垂垂老矣形容枯槁的老者,威廉的课程也永远不会有学生缺席。 “被骗的次数多了,虽然我还是在骗人之上不怎么在行,可是论识破谎言和算计的本事,我可是一等一的高手。”蓓尔嘉像是和老朋友聊天一般说着:“你既然还活着,更被我认出来了,就不要想着这么容易去死。你把我算计成了这副模样,给我丢下了这么重的担子,你这就想跑路走人,我可不会同意。” 果然不出她所料,威廉一直以来都打着让蓓尔嘉就这样把自己吞噬的算盘,这个不负责的老头果然和自己想法如出一辙,都只是一心求死一了百了。既然蓓尔嘉没能死成,这个弄出这么一大片烂摊子的臭老头也不能就这么跑掉。 要不然她就太孤独了,自己一个人去面对未来那一片庞大的未知,就算是她,心里也没有任何底气。 “没用的,我一旦离开了用来维持我的灵魂波动的炼金阵纹,残存的精神力量就最多只能让我维持半个小时的生命体征了,你当初就把我当成罗伦城的遗子吞噬掉就好了,现在你认出了我,只会徒增烦恼。你仍然必须尽快把我吞噬掉,我的知识决不能白白浪费,我将自己埋葬在这里的时候就是做的这样的打算……”威廉大师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已经看到了某些不可思议的东西。 蓓尔嘉从她的胸前摸出了残缺的【神眼项链】,经过昨夜的数次蓓尔嘉的神力暴动,这条项链本身就濒临损毁。但是现在,它又在蓓尔嘉的手中流淌起淡淡的银色光芒。 【神眼项链】的渊源其实相当深远,在古龙葛萨顿和祂的无数通天巨树都在弥赛亚的神火之中灰飞烟灭之后,葛萨顿座下的地水火风四大真灵也沦为丧家之犬,有的已经陨落,有的选择背叛,有的还蛰伏在阴影之中潜藏。 四大真灵中的火之真灵深红之龙安戴因就是第一尊陨落的真灵,太阳王葛温亲自用阳光枪把雄伟的神话古龙射穿翅膀让红龙堕入人间,葛温又抽出安戴因的尾椎骨派他座下的巨人神匠将之千锤百炼,铸造出了足以承载神火的深红螺纹剑祭献给弥赛亚本尊。 对螺纹剑相当喜爱的弥赛亚因而和王族立了约,葛温成为自撒旦之后第二个同神之本体立下神圣盟约的人。神承认了克劳迪王族统治人间的合法地位,太阳王血系统治人间的正统因此而得到确定。 而作为背叛古龙之祖葛萨顿的水之真灵,无鳞的白龙希斯的直系后裔,诺顿家族的传家宝物就是纯红之龙安戴因的完整龙尸。在神血宝具的技术因为威廉的原因真正成熟之后,诺顿家族的能工巧匠们挖下安戴因已经干枯的龙眼,将它以最新的炼金技术注入更强大的炼金灵魂,让它足够承载古神伟力的灌输,最后将这样的宝具贡献给新生的月神作为礼物以表示家族的诚意。 所谓【神眼项链】,更加确切的名字应该是【龙眼项链】。 “所谓的【神眼项链】,现在终于能名副其实了。威廉,你可以换个新家了。”蓓尔嘉轻笑着从脖子上摘下神眼项链。 “我实在是没想到啊,你竟然拿到了这条项链……诺顿家族的人究竟在想些什么,这样的宝具都可以送人。”威廉无奈地长叹:“我只想不留遗憾地去死,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吗?” 早已没有红龙安戴因的意志承载的【神眼项链】,让威廉大师的意志暂时寄居,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威廉残缺的灵魂和破碎的意志都可以通过这只天生与能量和元素亲和的古龙眼睛来缓慢的复原。 甚至对于蓓尔嘉来说,伴随着她未来的成长,给威廉重新铸造一具身体都并非不可能。古神这个种族,本身就存在着无数的可能性。 上架感言 突然听子越说星期五要上架了,诚惶诚恐啊…… 首先感谢众多读者和编辑子越大大一直以来的支持和指导,接下来随便说几句也遵循传统发个上架感言。 这本书其实最初定位只是想写本血源的同人的,但是写着写着,就发现远远不止如此了,脑洞越开越大,世界观越挖越深,索性就直接开始写原创了,所以,现在这本书目前的定位是多种游戏世界观基础之上的原创文。 原创文比起束手束脚的同人文其实发挥的空间更大,也不会有太多原作粉丝跳出来考究,而且写自己的世界总比写别人的世界要愉快得多,我终究不想去照葫芦画瓢,所以就让这本书当一棵嫁接几棵参天大树的树枝的小树。 不过我选择的定位和题材也注定这本书会非常之难写(话说我从来就没尝试过好写的题材),但我好像就是喜欢写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东西。无脑爽、卖污、卖萌的情节我还真的就是不想写,哪怕扑街得再惨都不想写。这或许是心中一些莫名的小坚持吧,总归还是想要写自己的故事,写自己的世界。 故事发展到现在,目前我对剧情还算满意,虽然很多地方远远没有写到我想要的感觉,但是总体上,我还是可以给自己打个六十分,这篇六十分的小说,能有这么多朋友认可和追更,确实让我有些意外的惊喜。 要知道我上一本零逝巫女,二十万的时候收藏才刚刚破千,半死不活,安慰上架之后均订一直在一百两百之间徘徊,数次濒临放弃,最后终于觉得这本书各种情节作死的无药可救,索性放弃。这一本竟然成绩好了这么多,我也该知足了的,当然希望未来成绩可以更好啦……目前最希望不久的将来,咱的收藏也可以破万来着。 目前收藏有六千,希望大家能让我首订的数据好看点,不少养肥的朋友也希望能给个首订,至少让我知道究竟有多少朋友想要一直把这本书追下去。 第一卷也快完了,不过第一卷最后还有一连串高/潮情节,虽然主角在这一串章节里暂时是神隐的,但是我觉得大家依旧会看得很嗨的…… 第二卷众神的神子都会逐渐出场亮相,大家又会看到不少熟悉的面孔啦,玛利亚师姐、原罪学者、a大之类的暂且不用说,这里再预告一下,设定好的出彩角色还有镜子大师、王下四骑士、格里菲斯等等等等,后面的情节只会越来越好玩的。 明天争取双更,不过大家不要对我的更新抱太多期望,保持质量才是第一位的。 临表涕零,不知所言,最后且容我再高喊一句: “求首订!” 第六十五章 遗子的狂歌 求首订啦!!! “都想着撂挑子不干,真不愧是和我惺惺相惜的知己啊。既然上天不给我们这样的机会让我们就这样退场,咱们不如就再合作一次,把这个世界一起搅得天翻地覆如何?”知道威廉根本没有遭受真正意义上的死亡,蓓尔嘉的心情明显好了太多太多。 她以后至少不用一个人去面对一切了,威廉这样超越时代的禁忌学者的知识和见解,放眼全世界估计也只有原罪学者安迪尔能够与之媲美。这对于她未来身为古神的成长之路简直太有价值了,比起用威廉羸弱的灵魂补完部分的伊甸园,让老友威廉大师用他那深邃的知识为自己服务无疑更有意义。 “你想得也太简单了吧……”威廉苦笑出声:“我虽然不能算是死亡,可是‘罗伦城遗子’同样也在我的灵魂深处从未死去,我们早已是一体两面。我自己求死,除了心灰意冷和厌倦之外,还不是存着要拉着这只眼睛里的这个怪物和我同归于尽的打算?这么多年,没有一刻祂不在我的心中咆哮着要让我去复活欧顿召唤外神,祂现在几乎已经不剩下任何理智,不择一切手段去唤醒圣父欧顿已经是祂唯一的执念。在我的肉身濒临死亡之际,我已经快要压制不住遗子的人格了。” “未来的事情未来再想,更何况你还有已经是神祗之身的我的帮助,只是一个被压制的神祗眼睛,我不信我这么一个完整的幼神还镇不住祂。”蓓尔嘉轻松地说,似乎根本不担心令威廉头疼万分的隐患。 “我先把你送进你的新家去,不要想着什么同归于尽,更不要去试图去自杀,我们是多少年的交情,你还活着我就绝不可能放任你去自寻死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蓓尔嘉斩钉截铁地说着。 “好吧好吧,你姑且试试,过了这么多年没有见面,也不知道你的炼金术究竟有没有一点长进,我的命就交给你了,失败了我正好去享受长眠。”威廉大师也没有过多虚伪的客套,既然还能以另一种姿态活下去他确实没有理由选择死亡。 蓓尔嘉扬起左手把这个古怪的眼球轻而易举地捏碎,恶心的腐蚀性粘液和剧毒的精神都在她的手中蔓延开来。可是她手心的白色的月光在也同时绽放,一圈圈的月光将破碎的狰狞眼球完全束缚,正从中抽丝剥茧般牵扯出一个模糊的虚影,这个虚影时而是一个面容古拙的老者,时而又变得像是一些难以名状的扭曲生物,濒临崩溃,极度不稳定。 蓓尔嘉右手攥着胸前的神眼项链,左手轻轻抽取如丝如雾的威廉的精神与灵魂,她以极高的炼金造诣在她的两手之间凭空捏造了一个炼金转换阵纹,本来无序的月能被她以精妙的手法排列成为有序的符文波动,闪烁着淡淡银光的符文在少女的身边跳跃,组成一条华丽精美的转换通道。 野兽符文束缚威廉灵魂中的古神意志,眼睛符文引导威廉的灵魂走向,稻草符文维持威廉的灵魂稳定,狮子血符文将威廉的意识从灵魂态转为注入神眼项链的实体态……十二道符文环环相扣,在蓓尔嘉的意志下维持了完美的炼金平衡。 少女的左手像是钢琴家一般挥舞起来,威廉无形的灵魂被她以高超的炼金技艺开始打造一个有形的宝具之身,这个程序在炼金家口中为“点石成金”,并非是普通意义上的将石头变成金子,而是将没有灵魂的凡俗之物注入有生命的灵魂,将之铸造并使之成为全新的“炼金生命”。 就在威廉的灵魂已经被抽出大半的时候,威廉的虚影脸上突然出现一阵痛苦的神情,另一道满怀着恶意和憎恨的扭曲意志突然从欧顿的灵魂深处爆炸开来,威廉的虚影又变成一只无色的扭曲眼睛,眼睛恶毒地凝视着蓓尔嘉。 高昂凄厉而速度极快的诡异歌声在蓓尔嘉的耳侧响起,像是一瞬间有成千上万人同时在她耳边呢喃浅唱,那是最古老最邪恶的古神语言。 【啊,好痛苦,在燃烧,要消亡,圣父的血在生长,芙若拉在梦境海中挣扎,祂渴望着吾辈的眼,洞彻真实的内在之眼将通过第三脐带重新连接噩梦……愚昧的凡人,凋零的月树,深渊的看护人,深渊离人间最远,星空距彼岸最近……】 【汝之眼化成祂之眼,汝之一切献给祂之一切……圣父欧顿无处不在,无所不有,祂必将从噩梦中归来……汝将忘掉自己,汝将解离一切,汝将漫步虚空,汝将拥抱婴儿……adadva,tana,lnvetas-galaha/yisenketa-romunu——no,Yog-Sothothi,oden-nuthi!】 蓓尔嘉听不懂,也懒得去揣测这只疯眼睛究竟在说什么,她只是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 “说——人——话!”蓓尔嘉左手张开五指,右手攥成拳头将神眼项链攥在拳心,左手的五指正对拳心,临时结成的点石成金之阵被她驱使到最大功率,她冷笑着低吼。 果然,真正的那位罗伦城的遗子已经意识到蓓尔嘉正在毁灭祂存在的根基,所以必然会开始反扑和挣扎,正常的炼金术士只要被罗伦城的遗子这一下的信息灌输命中,不要说维持炼金阵纹,只怕脑袋就会瞬间炸开。 但是对于蓓尔嘉,这就是一个疯子在耳边吵吵嚷嚷,毫无意义。 【愚昧的幼神,月树之下最娇嫩的枝杈,梦境海将会淹没你,精神之王披着一身黄衣,他唱着一只没有终曲的歌谣……】那发疯一般的低语戛然而止,在蓓尔嘉的指掌之间,被海潮般的月能灌输进去,欧顿的眼睛自行炸开,又化成威廉因为虚弱而显得更加透明的灵魂。 蓓尔嘉右手的拳头狠狠地砸在左手张开的五指之上,像是一个铁匠正在挥舞着锻造锤熔铸材料,蓓尔嘉这一砸之下,半空中竟然响起一阵空气爆炸声,她的手心更传来尖锐金属鸣颤声。 威廉的灵魂被蓓尔嘉强行熔铸进了【神眼项链】之内! 蓓尔嘉看着手中那纯白无瑕的水晶项链八边形的水晶中央,水晶的颜色已经呈现一片混沌,更加的古奥深邃,仿佛装进了无数的梦境和宇宙,那混沌的深处,隐约有一只满是智慧的沧桑眼睛睁开,那只眼睛一片深黑,却清澈如孩童,流淌着人性的光辉。 蓓尔嘉认得这样以孩子般的天真目光看这个世界的眼睛,这当然是威廉的眼睛。 蓓尔嘉对着眼睛之内那个正在适应新环境的意识淡笑着说: “你现在才意识到你刚刚的骗局有多么拙劣吧?刚刚那才是神族的正常说话方式。神的语法环境和我们正常人类的逻辑思维是截然不同的,你开口和我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有问题了,你还和我滔滔不绝地说了这么多,更没有一点‘神’应该有的架子,更让我确认你绝对不是什么罗伦城的遗子。你虽然是超一流的大学者,对于神族在这方面的基本了解却连我这样一个老猎人都不如啊。” 神永远不屑于说人话,所以神永远无法完全理解人这样的生物。 人当然更加无法揣测神的世界。 “以有限的知识去揣测无限的未知,当然会破绽百出,我虽然和罗伦城的遗子已经一体两面,我还从祂哪里夺取了无数知识。但是这么多年来,我确实对祂本身几乎一无所知,祂也从来不屑于和我正面地沟通和交流过,我刚刚这一串表演着实有些班门弄斧了,”威廉苦笑着承认了他的疏漏:“也希望我们两个未来可以合作愉快吧,小格曼。” 蓓尔嘉只觉得背后一阵鸡皮疙瘩起来了: “咱们都是活了超过半个世纪的人了,你就算比我大个几十岁,资历比我老,也别用这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称谓好吗?” “有什么问题吗?你就算现在已经是幼神,你就算早已是名扬天下的第一猎人,但是你在我眼中,还不是永远就是启蒙学宫里那个说话都结巴的内向少年?这就和你眼中的那四个弟子一样,你在我这里,当然永远都是小格曼。”威廉用倚老卖老的语气坏笑着说,他的下一句话,又让蓓尔嘉出离愤怒起来: “更何况,以后一想到我要住在小格曼的胸前,心中就有些莫名的兴奋,虽然还是没什么料,但是也让我有种枯木逢春的感觉啊……”威廉简直怪笑的像一个老流氓,根本没有任何异端大学者该有的风度。 第六十六章 旅程开始 四天之后,3652年6月17日下午六点钟,距离拜伦维斯荣光之门往西已经有五十里之外的雅登纳平原。 落日已经西垂,黯淡浓云翻滚着染遍天际似乎将雨,遮住了天边最后一抹暗红的残阳,荒原之上废弃的农田和枯死的树一眼望不到边,入目皆是荒凉景象,偶尔还能看到废弃的无人居住的平房孤零零的矗立。 距离光辉灿烂的圣都城门仅仅五十里,却已经是这样荒无人烟的景象,由此隐约可见圣都那虚假的繁荣究竟是扎根在什么样的土壤上建立的。 过去这里曾经是圣都的乡村,但是在第三次异端战争之后历经幽邃眷族的洗礼,现在这片土地已经被毒血污染,不要说耕田,据说现在还有人能够看见食尸生物在附近出没,自然不会有人愿意居住在这里。炼金术士们倒是可以调制特定的药剂为土地解毒,但是这样消耗的庞大金币恐怕还不如让农民们去开辟新的土地。 但是对于光圣级猎人就有两位的这支临时队伍,这里来多少食尸生物、地下究竟暗藏多少种毒素都是小菜一碟,所以众人自然会选择这条没有任何正常人敢走的小径。 群鸟鸣叫着被剑和剑碰撞的清脆鸣叫声惊得高飞而起,被拴在树旁的马儿懒洋洋地低头咀嚼着杂草,不时还扬起头打了个响鼻。 依着一棵老树扎营的众人都在围观两个正在比剑的少男少女,这样的对剑其实没有丝毫悬念,从头到尾都是一面倒的局势。 “步调太乱,”清脆的少女声音在西泽尔的耳边响起,西泽尔握着手中的佩剑咬牙狠下心往前一刺,却只闻到面前一阵香风飘过,他起身向前突刺的一剑无疑刺了一个空。 【少年的心都是乱的。】威廉发出怪笑的精神波动。 “意图太明显,”穿着一身淡黑色猎人长袍的少女面对当头刺来的利剑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是身体向下一沉,右脚微微抬起,控制不住冲势的西泽尔就被少女轻而易举地绊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 【当然明显,那是青春的荷尔蒙在骚动啊。】威廉又用一句话差点气得蓓尔嘉握不住剑。 蓓尔嘉懒洋洋地站在狼狈不堪的西泽尔身侧,用右手的刺剑撩了撩西泽尔后背的暗红色披肩,发出毫不留情的嘲弄: “你的步伐是小媳妇在走路吗?扭扭捏捏,你那小碎步是给谁看的?下盘站不住,握剑都握不稳,你的剑想往哪里刺,你的眼睛都在你出剑之前全部告诉了我你的目的。这就是你那‘经过培训的剑技’?只是跟我走了不到三个回合,你至少该死了十二次了。” 少女往后轻描淡写地一退,西泽尔本来想从地上揽住她的小腿把她也拉倒的意图也落了个空。 【嗨,怎么没有被推倒啊。】威廉的声音又不合时宜地响起,蓓尔嘉索性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哟,不错不错,还想玩阴的,有前途,可是还是远远不够看。”蓓尔嘉柔柔地笑道,随后声音一冷:“还像个床上受惊的小娘们一样赖在地上啃泥巴啊?站起来,继续!” 西泽尔咬着嘴唇勉强地站了起来,在圣都呼风唤雨的波利齐亚家族少爷现在在这片荒郊野外灰头土脸被人看笑话,灰头土脸简直像个乞丐。可是他却自始至终没有对蓓尔嘉的讥讽和嘲笑反驳过一句,每一次被蓓尔嘉轻松写意地击倒在地,他都只是又一次沉默着站起来。 只是他那黑色的双瞳里明显压抑着怒火,被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妹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确实让他的男性自尊心相当受伤。 “西泽尔少爷,您也需要跟上蓓尔嘉小姐的步调和节奏啊,为了锻炼您,她已经明显压制了自己的实力,只要您用心思考一番,找准小姐刻意留出的破绽,您不应该是这样毫无还手之力的。”在一边正在用一根长木勺搅拌着坩埚里的正在被慢火熬煮的野菜汤的护卫灰蛇先生似笑非笑地说。 他边用木勺搅拌着汤汁,还边小心翼翼地往汤汁里撒着他贴身携带的细盐,他身为波利齐亚的死士,没想到在野炊上也相当有一手,这野菜汤只是用他一路上随手采摘的野菜蘑菇熬制,再加上一点随身携带的香料,却能让闻到这味道的所有人都唇齿留香。 “你在我最年轻的小徒弟蓓尔嘉手下都撑不过一个来回,就更不用说学习我的剑术了。”在另一边正靠着那棵枯树树干的路德维希捻起一片落在他绚烂金发上的落叶,这名俊美的剑圣正面容恬淡地借着篝火的火光读书,他手中摊开的是最近异端生物学的鸿篇巨制《论神血基因的变异谱系》,上面繁杂的生物学名词和琐碎的图谱四位老猎人弟子里估计只有路德维希和玛利亚读的懂。 众人昨天刚按时出发走出拜伦维斯的北城门荣光之门,他们将从翡冷翠一路向北,在两个月内穿过大半个圣教国来到边境城市塞纳,最后搭乘由塞纳城通往启蒙之都亚斯特拉的神血蒸汽火车,这条线路被称为启蒙之路,是大陆当今最先架设的十二条火车线路之一,在蒸汽火车之上他们将穿过两千多里的漫长路途,途经十二个圣教国的附庸邻国,才能最终来到亚斯特拉最核心的启蒙学宫区。 前往启蒙学宫的漫长路途才刚刚开始一天,年轻气盛的西泽尔就叫嚣着要向路德维希学习剑技,路德维希在那个猎杀之夜那轻松写意的猎杀方式确实给少年带来了相当大的震撼,如果要说圣级猎人应该是什么样的,西泽尔自然首先想到要当下一个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看在西泽尔是现在自己老师名义上的“哥哥”的份上,本来也打算不吝赐教,但是既然蓓尔嘉本人不怀好意地主动代劳想要“指教”一下西泽尔,路德维希也乐得清闲,坐一边读书装高深莫测。 西泽尔还以为自己只是在和一个小姑娘对打,却不知道他其实正在接受历史上的第一名猎人毫不藏私的传授。 路德维希顺势又把蓓尔嘉认成自己的“弟子”,也算是为蓓尔嘉那在外人眼中那强到和她的外表年龄绝不匹配的实力做出一个并不过分的解释,什么师徒的名分和礼节,蓓尔嘉本人都不太在乎,路德维希当然不会有意见。毕竟大家都是逢场作戏而已。 “我是觉得,西泽尔他只怕这辈子都没机会打败你的这名‘弟子’了,各种意义上的。”肩上扛着一只野兔一只野鹿的罗纳尔憨笑着在路德维希的身旁坐下,身后又跟着另一个同样十分壮硕的年轻人抱着一堆刚砍下的木柴,健壮的年轻人面容略显粗犷,身上一身田间猎户的轻便装备,脑后随意地插着一根白色的鸟羽,背后还背着一把有些发钝的黑铁小手斧。 年轻人肤色呈现一种古铜色,眉眼间倒是和罗纳尔有些迷一般的类似,都看着挺憨厚的。如果说罗纳尔像只大棕熊,那他就是小狗熊,两人脸上都是习惯性地挂着那种让人轻视的傻笑,要是他们对坐在一起大眼对小眼地笑,只怕会有一种独特的喜剧氛围。 “这里的土地不是被神血污染了吗?这里生长的动物还能吃吗?”灰蛇看到罗纳尔背上的野物,有些担忧地问。 “幽邃眷族的血液,只会敌视一切人类和其他神血生物,对于普通的自然生物,幽邃眷族之血会制造更适合它们生长的自然幻境,它们的肉质反而会更加鲜美。”罗纳尔笑眯眯地回答道。 “还有这样一道学问,我学到了,看来以后我是不是要抓一只幽邃大虫人养在地下室,每次需要做菜的时候抽点血泼在食材上面调味?”灰蛇饶有兴趣地问。 “你开心就好。”罗纳尔耸了耸肩,扭头对身后的年轻人闷声闷气地叫道: “拉顿哈维顿,生火。”接着巨汉又转头看向在营火的另一头正围着一道断裂的木桩你来我往打着温特牌的两个年轻人没好气地叫道: “乔治,罗伊森,别在这没志气地打牌了!过来剥皮割肉,我们今晚要来一场美味的烧烤!吃饱喝足牌也打得更痛快!” 两个年轻人一个身材瘦小还满脸雀斑,一个略微发胖脸上有些婴儿肥,有些不情愿地收起温特牌小跑着过来,从罗纳尔手中接过兔子和鹿,驾轻就熟地从怀中摸出剔骨刀和小刀开始扒皮割肉。 这三个年轻人虽然都穿着一身便装,可是言行之中还是流露着独属于军人的井然有序和服从态度。 精壮沉默的拉顿哈维顿、矮小还有雀斑的乔治、发胖但是皮糙肉厚的罗伊森,这就是西泽尔·波利齐亚此次前往启蒙学宫所跟随的三位扈从骑士,也正是在那个猎杀夜活下来的三个年轻人。西泽尔一直和他的随身护卫队的十二人私交不错,一个晚上死的只剩下三个人,西泽尔半补偿半打着培育自己班底的意思,便正式承认了这三个历经残酷猎杀存活的年轻骑士成为自己的扈从骑士,在启蒙学宫他们也可以作为伴读在各大学院作为平民学生学习。 这对于出身贫寒的这三人无疑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毕竟他们获得了前往全世界最上乘的学宫进修的机会。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会为这样的“好事”感到开心,因为这样的晋升机会是用自己同伴的生命换来的。 三人能在那样的夜晚把小命保住当然也有自己的独到之处。拉顿哈维顿是真的天生神勇,挥舞手斧劈砍野兽的时候隐然有另一个“泰坦之山”的风范;乔治则是相当机灵,战场之上抢功他是第一,但是逃命他也最快;而说话唯唯诺诺的罗伊森则更简单粗暴,他活下来单纯就是因为他从小到大运气都是最好的。 三人一路上还算识相,路德维希出身落魄贵族,罗纳尔更本来就是生于农家,两名圣级猎人也没有在这三个年轻人面前摆什么强者的架子,而本来就是作为蓓尔嘉的护卫的死士灰蛇先生本身更不可能有什么强者威严,身上带着一点跋扈气息的西泽尔在这两天蓓尔嘉手下毫不留情的凌虐下狼狈之极,根本没有力气让他去摆少爷架子。 这个临时结成的小团体,还算比较融洽,蓓尔嘉暂时也只是把这段路程当成一次旅行,散散心,真正走出那个无处不弥漫着弥赛亚的恶心气息的圣都,蓓尔嘉的心情也愉快了许多,颇有天高任鸟飞之感。 她也算是暂时远离了那个风云诡谲暗潮汹涌的圣都了。 第六十七章 天边将雨 这次轻松愉悦的旅行中唯一的烦恼大概只剩下了威廉。暂住神眼项链的威廉大师一直在挂在她胸前的项链里吵吵嚷嚷喋喋不休,这个为老不尊的老头死了还是不改自己啰嗦话唠的毛病,别人都听不到他说话他只能不停地烦着身为老朋友的蓓尔嘉。 【都是第一猎人了,现在还在这里欺负这么一个小屁孩,你要脸吗?】 你现在住在一个破项链里,你连脸都没有了呢!蓓尔嘉在心中回骂过去的时候,西泽尔在众人的呐喊助威下,又是自下而上一个突刺,蓓尔嘉有些措手不及地向后微微扬起身子任西泽尔的剑尖擦着蓓尔嘉的额头过去,顺势又向后一个轻盈般的后空翻躲过了西泽尔的拦腰一挽。 蓓尔嘉虽然有把握让自己不会伤到西泽尔、而西泽尔也绝对伤不到自己。所以她手中握着的是路德维希那沉重的炼金剑匣之中的巴勒尔刺剑,而西泽尔手中握着的也是路德维希的昭明阔剑。两人手中的武器都是真剑,蓓尔嘉要是真的被西泽尔刺中了,西泽尔的剑虽然仍旧无法穿透她体表的月能防护,但是不破防一样会给队伍里的外人们造成不必要的困扰。 【哈哈哈,让你玩,差点玩脱了吧?你要是不来这么一个花哨的后空翻,只怕你已经被你的便宜哥哥揽在怀里了!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啊,你现在可不是浑身臭气的糟老头,你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小姑娘啊!】威廉在蓓尔嘉心中像个老流氓一般嘿嘿大笑。 闭嘴!小姑娘也比你这只烂眼睛好!好久没被威廉这么损过了,蓓尔嘉心中还一时有些不习惯,她的回应也相当无力。 蓓尔嘉在终人目瞪口呆的眼神中神色不善地站起,不出所料地在对面双手横握阔剑的西泽尔眼中看到一丝隐藏极好的遗憾。 遗憾什么,遗憾没有占成便宜吗? “喂,臭小子,我说……”蓓尔嘉冷声说。 “你就算剑术很强,你也不能管自己的哥哥叫臭小子。”西泽尔认真地以一个教育妹妹的哥哥的语气说:“随便管人叫‘喂’同样是失礼的举措。” “在这荒郊野外的谁管你什么贵族礼节啊,”蓓尔嘉毫不留情地打断了西泽尔。 “练剑就练剑,你可别给我动什么歪心思啊!”蓓尔嘉话音刚落,就看到眼前的蓓尔嘉突然消失无踪,下一刻她已经一个滑步窜到自己的面前,少女手中的细剑像一只毒蛇一般从各种匪夷所思的刁钻角度刺来! 蓓尔嘉第一次向西泽尔主动攻击,只是剑势一展开,就让西泽尔认识到自己和这个“妹妹”之间那遥远到令人绝望的巨大差距。 西泽尔满头大汗手忙脚乱地上下格挡,他产生一种奇怪的错觉,面前的女孩根本不是在用一把细剑,而是在把这把短小纤瘦的细剑当成某种镰刀一般的长武器挥舞,她并不是以手腕在拧转武器,而是在以手臂和腰肢带动武器进行挥砍。 “我要教你一件事,有时候,武器远远不只是武器,它可以是你身体的延伸,一切武器和杀伐的技艺练到最后都是相通的,”蓓尔嘉在暴风骤雨一般的细剑挥舞中,竟然还大气不喘地向西泽尔作为剑术老师说教起来。 “长武器也可以像短兵器一样撩刺挑拨转,短武器自然也可以如同长武器一般挥砍砸锤撞,一只手指都可以施展出剑术,跳舞也可以杀人,”蓓尔嘉把细剑当成长棍一般自下而上从容一挑,西泽尔那仓促的阔剑格挡就被轻而易举地挑开,少女明明手上丝毫看不出用力的样子,传到西泽尔手上却浑然有一股巨大的力量震得他手腕发麻,阔剑剑柄已经无法控制地脱手而出。 但是西泽尔却左手毫不迟疑地向上一探,正好抓住蓓尔嘉握着细剑高高举起本来正要挥下的右手,让蓓尔嘉的细剑僵在半空,入手的那只小手温润细软,让西泽尔心中又是一荡……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握住妹妹的手吧? “你完了。”路德维希慵懒地抬起头,微微掀起挡在眼前的帽檐,对着西泽尔坏笑着努了努嘴。 罗纳尔也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又低头用手刀把一只小鹿的左腿轻而易举地剁下。 拉顿哈维顿双手踹在兜里咯咯怪笑起来,年轻的罗伊森剥皮时连口袋里他最心爱的黄金温特牌【树阵女巫】滑落到地上都没有注意到,眼神闪烁对这张好牌垂涎已久的小乔治则看似漫不经心地将那张金色的精美纸牌踩在脚下,小心翼翼地将温特牌挪到自己的身下,又偷偷摸摸地弯腰将【树阵女巫】顺手牵羊加入自己的卡组。 灰蛇先生笑眯眯地用长勺舀起一口汤汁尝了尝,滚烫的汤汁把他的舌头烫肿了,他的死鱼眼翻了个滑稽的白眼。 而手被西泽尔握住的蓓尔嘉只是笑得更冷了。 “我们这次算平手,行吗?”西泽尔却像是没有看到蓓尔嘉的脸色一般正经地说:“我看得出来你挥剑的手法虽然高明,但是你使用的明显不是你擅长的武器,而且你在力量上明显不算见长,你更多的只是在用巧劲和我周旋。和一个男孩正面在近身比拼力量,你明显占弱势。” “哦?是吗?”蓓尔嘉眯起眼睛不置可否,我特意留手模拟出正常少女的臂力和你练习,你得了便宜还给我卖乖? “我再教你一件事,有的时候,就算你在战斗中被人缴械了,战斗也还远没有结束,”蓓尔嘉淡漠地说,姑且这就算被你缴械了吧。虽然她下一刻有三十二种扭断西泽尔扣住她手腕的左手的方法,还有十二种在一个呼吸之内掰断西泽尔的脖子的技巧。 蓓尔嘉右脚向后一扣,左脚却向前一顶,西泽尔只感觉一阵香风扑面而来,下一刻,蓓尔嘉那精致无瑕的侧脸飞快地靠近,同时靠近的还有蓓尔嘉圆润纤细的右肩肩膀。 蓓尔嘉侧身以肩撞进西泽尔的怀中,横肘顶在西泽尔的小腹上,西泽尔还来不及享受怀中的软玉温香,眼前就一阵天旋地转,他哪里是被一个小姑娘撞进怀里,撞在怀里的分明是一道攻城锤吧! 控制精妙之极的“巧劲”把西泽尔足足撞上天倒飞出三四米,西泽尔狠狠地撞在一棵歪脖子老树的树干上,然后无力地滑落在地,眼冒金星,嗓子有点发甜。 但是非常诡异的,就算是这样夸张的一撞,西泽尔也没有感觉到受伤太重,只是眼前微微一昏,他又恢复了神智,能看清眼前正在缓步走来将刺剑拖在身后的蓓尔嘉。 “你的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细微的部位都可以是扭转战局的致命武器。如果有必要,你可以用牙齿咬死敌人,你可以假装闲聊转移敌人的注意力,当然,色/诱引人分心也是一个不错的手段,虽然这个手段对于我很恶心。”挂着那种习惯性的微笑的蓓尔嘉站在他的眼前,一身黑色轻便猎人大衣的少女更显得英姿飒爽,她头顶的三角状灰色女性猎人帽改造自圣教国的行军帽,帽檐银色的碎发之下那双带着讥讽的银色眼睛闪着令人心醉的光。 蓓尔嘉的这一身猎人袍是拜托路德维希临时帮忙在圣都的猎人工坊订做的,虽然经过精心裁剪,套在现在的蓓尔嘉身上依旧有些显得宽大,但穿着这身衣服对于蓓尔嘉总比那些华而不实束手束脚的贵族衣裙要痛快。 “可是对于我可爱的妹妹来说,她或有意或无意的色/诱却绝对无法让任何一个男人拒绝呢……”西泽尔知道蓓尔嘉绝对不会真的伤到自己,竟然还有力气油嘴滑舌开玩笑,眯起的黑色眼睛里闪着玩味的光,浑然没有任何被击败的自觉,眼中反而更加斗志昂扬。 可是随后,他就不敢再说出一个词了。 面无表情的蓓尔嘉身后是刺眼的金色阳光,少女沐浴在一身无瑕的金色之中,一脚踩在西泽尔的胸口,而她的刺剑不知道何时已经戳在西泽尔的脖子最软处,只需要再稍微往下刺进去一点,只怕波利齐亚的高贵血液就会喷涌而出变成红色的喷泉。 蓓尔嘉轻笑出声,在微微的晚风之中脑后绑成马尾的银色长发在灰色猎人帽后随风飘摇: “如果这是真实的战斗的话,仅仅刚刚这两个呼吸,你已经死了十五次了。” 只是威廉下一刻在蓓尔嘉心中传来的波动却真的让蓓尔嘉有把这细剑索性就这样刺下去一了百了的冲动了—— 【这小子是真男人,他硬了。】 脚下踩着一个作死小天才,胸前挂着一个作死老顽童,蓓尔嘉当下很忧郁啊…… 轰隆轰隆,阴沉的雷声突然在天空响起,一片片的乌云向圣都的方向流动而去,蓓尔嘉突然发现今夜的乌云在天空都呈现出一片妖异的暗红色。 路德维希放下手中的厚重书籍,抬头看向天边皱起修长的淡金色剑眉,向乌云游走的方向看去,黑色的乌云都在反常地朝一个让路德维希心中极其不安的方向汇聚。 圣都郊区三百里外的精神山。 路德维希低垂的眼睑目光闪烁。 孤儿院出事了? 第六十八章 精神山孤儿院 圣历3652年6月17日深夜时分。 圣都精神山孤儿院中心的黑色尖塔最高层,薇薇安大公那奢华古典的会客厅内。 两个全圣都最知名或许也是最漂亮的女孩正坐在一张会客桌的两端借着头顶的水晶挂灯好奇又忌惮地打量着对方,窗外天地一片阴沉、浓云翻滚,长夜之中正淅淅沥沥地下着朦胧的小雨,灰色的雾气在薄纱般的雨幕中升腾。 “葛温德林?他在那个残酷的晚上之后,被路德维希派罗纳尔送入我的孤儿院内了,他很听话乖巧,嘴巴也很甜,是个很好管的善良孩子,更何况还长得这么可爱,仅仅只用两三天。就和孤儿院里的所有孩子一起打成一片了。”薇薇安掀开手中小瓷杯的杯盖,轻轻抿了一口刚刚泡好的红茶,平静地说着。 “看你似乎很注意他,那你有发现他的身上有什么异常吗?”薇薇安大公的办公桌的另一头,希瑞拉眨巴着她那双让人想到祖母绿宝石的漂亮眼睛,她和猎杀场上黑色乌鸦一般的鸟嘴制服不同,她现在一身白色的轻便剑士装,背后背着圣剑【吉薇艾尔】,她胸前的衬衣似乎因为嫌太热,还随意地解开三枚纽扣,让人看到她的第一眼都下意识地看向她胸前露出小半的诱人风光而忽略她那双无时无刻不在打量揣摩着你的淡绿色眼睛。 她戴着皮革手套的双手时而抱在胸前,时而又不安分地上下摆弄着薇薇安办公桌上那只小鸡大小的幼龙标本的骨骼翅膀。 希瑞拉身上的美丽既空灵又透露着一抹见而难忘的邪性,她看似心不在焉,可没人知道她那双令人不安的绿色眼睛之下究竟涌动的是什么念头。 最年轻的异端审判长的目光正令人不适地游走在薇薇安那丰满又优美的身体之上,简直让薇薇安觉得坐在对面的是个饥渴的贵族少爷。薇薇安今天还是一身她标志性的火一般的夺目长裙,虽然不像她在晚宴上所穿的那件那样镶嵌宝石上百颗、缝制丝线上万条,可是仍旧极尽奢华之能事。 这希瑞拉这审视的目光明显让薇薇安相当不适,但是薇薇安更担心的是希瑞拉这次造访精神山孤儿院的真实用意。 “异常吗?其实我并不算太清楚,你最好去问照顾葛温德林的修女们,毕竟孤儿院的孩子那么多,我虽然喜欢孩子,可也不是每个人都会特意留心的。不过真要说异常的话,他漂亮的有些过头了算不算?明明是个小男孩,可是漂亮得却有些让我都妒忌啊……”薇薇安笑嘻嘻地开了个玩笑调节一下室内这诡异的气氛。 “您知道我说的是哪种异常的。”希瑞拉漫不经心地打断了薇薇安岔开话题的尝试,把话点明了:“属于异端的那种异常。” 薇薇安的笑容立刻变得有些生硬,她暗红色的瑰丽大眼睛转了转,像是舒了一口气一般。随后她坦然地说道:“您是不是有些过分地疑神疑鬼了?他当初可是亲身经历过你们异端审判庭的抽血检验,毫无疑问他是百分之百的人类我才让他进入孤儿院的,难道您现在要亲自推翻异端审判庭的鉴定结果?” “鉴定程序是死的,人是活的,是人就会犯错,是人就会露马脚。我怀疑我们犯了个错,因为我现在抓住了某些人的马脚。”希瑞拉别有用心地说。 “哦?您抓住了什么马脚?”薇薇安面不改色地笑问。 “这是我们异端审判庭的内部机密之一,很抱歉我不方便在此公开,我们这场对话就到此为止吧。”希瑞拉淡漠地站起身来。 “需要我送您一程吗?我还可以带领您去参观一番我们诺顿家族美到处处足够入画的诺顿庄园呢。”薇薇安跟着站起身,脸上挂着礼节性的微笑似乎要跟上去送客。 希瑞拉却从腰间抽出一张卷轴对着薇薇安展开,上面是一串优美流畅的兰帝文公文书写,最后还盖着独属于波利齐亚一世的圣教国公章,希瑞拉转身对薇薇安亮出这张不算长的卷轴,平静地说: “您认识这张卷轴吧?” “圣教国教皇圣座亲自签发的授权令,您获得临时的权力有资格调查圣都之内任何‘官方’机构并获得相应的协助。”薇薇安咬重了“官方”两个字,脸上的神色却丝毫没有改变:“您对我亮出这张授权令,不知道您是想要做什么?” “把葛温德林交出来,我要请他去‘鹰巢’来一次难忘的旅游。”希瑞拉的目光不再像刚刚那样不正经,而是一下子变得如出鞘利刃一般锋利。 “很抱歉呢,您现在正站在诺顿家族的私人领地之上。我们可是三大神圣家族之一,弥赛亚教廷并没有任何权力对我们发号施令,我并没有义务强制服从您的授权令,因为我并不是你们治下的‘官方机构’成员。”薇薇安不卑不亢地拒绝希瑞拉的命令。 “你是要违逆圣座的意志吗?”希瑞拉声音更加冷厉了。 “请您不要上纲上线,我只是维护诺顿家族的合法自治权利罢了,我相当尊重和敬佩圣座,可是您仅仅握着一张授权令绝对无法代表圣座本人。”薇薇安还是笑得彬彬有礼。 “为了这么一个平民小男孩,你竟然要得罪我们异端审判庭?还是说你本来就和这个小恶魔是同伙?”希瑞拉背后的吉薇艾尔之剑竟然如同活物一般自然鸣颤起来,证明希瑞拉心中已经动了杀机。 “就我个人层面来说,我和葛温德林并没有任何利益纠葛,只是他正好被我开设的孤儿院收养了,我就有保护他不受某些远超他的年龄所能承受的暴力的伤害,我仅仅是出于人道的角度考虑的。众所周知,只要进了你们异端审判庭的‘鹰巢’,不论男女老少就没有几个人能完好无损地走出来,就这样把一个天使般的孩子送进那样的地狱,我做不到。”薇薇安却并没有被希瑞拉的精灵遗物圣剑吓到,据说她曾经直面过巨龙都面不改色,希瑞拉当然吓不到她。 “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帮助什么东西为虎作伥!”希瑞拉气冲冲地转身坐下,一拳重重地砸在薇薇安那满是繁密雕花的会客桌上,竟然把薇薇安那坚固的会客桌都砸裂了,她绿色的眼睛中表露出毫不掩饰的愤怒。 “请控制您的情绪,这张桌子的价格也不低。我不知道您对葛温德林这孩子究竟有什么误解,但是如果您没有拿出他是异端的确切证据,我是绝对不会把他拱手交出的。这么多年了,你们异端审判庭因为一时的偏见和狂热闹出的冤案错案罪案还少了吗?”薇薇安讥讽地笑道:“全圣都的人都不会忘记那名在燃烧的十字架前怒吼的老猎人啊。” “盖尔曼的那件事早就是陈年旧账了,上一代的恩怨纠葛和我无关,但是现在经过我手的,我会确保没有一桩案子出现错漏,”希瑞拉平静地回应,可是她纤细的手已经攥成拳头。 “现在我们在这里耍嘴皮子没有用的。我说过,我需要您拿出证据来。”薇薇安维护葛温德林的态度却没有丝毫动摇。 “哈哈哈哈哈……”刚刚还怒火中烧的希瑞拉突然捂脸低头发出一阵悦耳的怪笑声。 “有什么事很好笑吗?”薇薇安不解地问。 “我终于知道您为什么不惜一切都要保下葛温德林了,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一切啊。”希瑞拉冷笑出声。 “那您说说,我除了出于善良和人道在圣都最声名狼藉的暴力机关面前试图保下一个孩子,还有什么能够解释我现在所做的一切。”薇薇安冷静地反问,可是希瑞拉已经注意到,她眨眼的频率快了几分。 她在紧张。希瑞拉确定。 “葛温德林的血出乎意料地美味对吗?美味到某些人根本离不开他啊。”希瑞拉笑吟吟地说着。 “我不明白您在说些什么。”薇薇安虽然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可是希瑞拉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嘴角正在抽搐,薇薇安的身体不可控制地向后仰起靠在椅背之上,明显被希瑞拉这一句话打击得方寸大乱。 “堂堂诺顿家族的薇薇安大公,虽然她向来以善良和慷慨闻名于世,可是在寸土寸金的圣都她却花重金建立了这么一座以重重高墙环绕、中央还有监视高塔可以俯瞰四方、夜晚至少五十名守卫和两百名私兵换班的精神山孤儿院,确实十分耐人寻味啊,这里比起一个收养可怜孩子的孤儿院,其实更像一座监狱或者军事堡垒不是吗?” “我们只是为每个孩子都提供一些必须的保护,然后防备一些像您一样居心不良的人所做的必要举措而已。您要知道,这只是现在这样的非常时期的必要举措,圣都毕竟蛰伏着很多异端,前几天才发生那样眼中的兽化事件,现在整个圣都都人心惶惶。”薇薇安面不改色地说。 “而我们每分每秒都有数万金币上下的薇薇安大公放着金碧辉煌的爱沙尼亚宫不住,放着享有圣都最优美田园风光的诺顿庄园不住,却像个童话里的长发公主独自住在精神山孤儿院的高塔顶端,每天都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这里度过,这本身不是一件很古怪的事吗?以追求奢华和高贵闻名的您,为什么您现在的居所却仅仅是这么一座和您的身份远远不相符合的古怪尖塔?难道晚上您还会对这塔下放下您的头发让您的爱人路德维希先生借着头发爬上来?”希瑞拉漫不经心地看着这间会客厅窗外正下着小雨的精神山孤儿院,现在已经是深夜,孩子们都在修女和护卫的安抚下蜷缩在自己的宿舍中沉沉睡去,孤儿院里安静得吓人。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希瑞拉听到夜空的雨幕之中似乎有某些东西正在扇动翅膀的声音。 “我喜欢孩子们,我当然会和孩子们很亲近,未来的某天我还希望能早日生下一群孩子,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吗?您那荒诞不经的联想能力请不要在这里发挥无意义的作用!”薇薇安义正言辞地反驳。 “那我就抛出一些重磅消息吧……最近听说似乎是因为流传开来的深渊症候群,孤儿院的孩子们在前天不幸早夭了五个?”希瑞拉笑眯眯地问,说到五个孩子的死去,在她的口中却像是五只猪被杀了一般轻松。 “他们都很可怜,愿弥赛亚保佑他们能往生神国,毕竟没有人知道死神会在何时造访我们。”薇薇安目光悲戚地轻叹道。 “他们去不了神国了,我们把你们埋葬他们的乱葬岗挖了个底朝天,对他们的尸体进行解剖,你知道我们发现了什么吗?”希瑞拉戏谑地看着薇薇安的脸色就在自己面前由红转白,白到没有任何血色。 “你们在亵渎尸体!你们这是违法的异端行径!”薇薇安怒斥出声。 “为了抓住异端,我们有时候当然需要做一些权宜之计啊。我们发现所有孩子的体内无一例外没有剩下一点血液,他们的身上根本没有什么深渊症候群,他们都是死于大量失血!能让孩子们微笑着被吸干全身上下的血液悄无声息地陷入长眠,那只能是某些高贵优雅的生物才能做到的事的……而更让我们确认我们的猜想的,是这些孩子脖子上某些生物留下的咬痕,两道极浅极轻的牙印,简直温柔得像是在亲吻情人……”不等薇薇安反应过来,希瑞拉已经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轰隆!窗外一阵雷光闪过,照亮了薇薇安在灯火下苍白得吓人的娇嫩脸庞。 “您难道是怀疑……我是吸血鬼吗?”薇薇安眯起暗红色的瑰丽眼珠,面不改色地轻轻抿了一口被子里有些发凉的红茶,又舔了舔她有些干枯的嘴唇:“您大可以把我带去验血,甚至进行体检,看看我究竟是什么。流淌着龙血的高贵血脉怎么会被那些异端的黑暗生物亵渎。” 薇薇安暗红色的眼睛不知道何时已经变成一双龙的淡红色竖瞳,冰冷暴虐的龙血在那只眼睛的血管中涌动。 “不不不,您当然是最纯正的葛萨顿龙血传承者,您那坚不可摧的零绝圣壁我怎么会忘记呢?”希瑞拉摇头笑道,可是她话锋一转,眼神更冷: “可是我们有理由怀疑,您的家族正在豢养一只高等吸血鬼。” 第六十九章 高等吸血鬼 希瑞拉这句话刚一抛出,她就看见对面的薇薇安的神色立刻转冷。 海潮一般的汹涌杀机骤然在整间会客厅内向希瑞拉扑面而来,刚刚风平浪静的会客厅似乎下一刻就会成为血溅五步的可怖杀场。 但这股杀机并不是来自桌子另一边面色阴寒沉默不语的薇薇安,而是来自薇薇安身后的那一片混沌的黑暗!黑暗中,有人发出轻笑。 希瑞拉还没来得及从椅子上站起身,她就以更快的速度毫不迟疑地拔出身后的吉薇艾尔之剑,双手握住剑柄将剑横在胸前格挡。 “噹!”一道黑影猛地窜出,在希瑞拉和薇薇安之间的会客桌上蹲伏身躯,一道深黑色的披风被那人向希瑞拉的头顶丢去遮蔽希瑞拉的视野,披风之下,一道寒芒突然袭来。 希瑞拉扬手一剑斩开披风,刚刚下意识挥出的吉薇艾尔之剑精准地截住一只闪着寒光的人手,这本来只是一只关节分明的人手,可是这只手上竟然有金石一般的光泽,手的五指指甲更呈现病态的修长。 希瑞拉右手的长剑下一刻就承受了一股庞然巨力,她穿着长筒靴的左脚脚尖将身后的椅子勾起,同时左手抓住椅背,抬手就将椅子砸向那个蹲伏在桌子上的模糊黑影,希瑞拉则顺着这股以人力无法抵挡的霸道力量向后急退想要拉开距离。 黑影的苍白脸庞上燃烧着一对炽烈如火的血色瞳孔,那双眼睛猛地一缩。 下一刻,砸向那个人影的木椅被数道寒芒划过,已经裂成五六块,人影化成一团血雾以更快的速度穿过碎成数块的木椅追上正在急退的希瑞拉,希瑞拉对着扑来的黑影挥剑,而血色的影子向希瑞拉挥爪,正在退后的希瑞拉和急速逼近的血影之间剑和利爪划出无数残影。 “叮叮叮叮叮叮!”希瑞拉完全闭上了双眼,只靠耳边的风声辨别这个未知敌人的出招方位,她的剑以毫不逊色这个可怕影子的速度每一次都刚好出现在合适的位置以最恰当的角度格挡下这暴风骤雨一般的攻势。 上古之子和高等异端攻守互换的速度竟然已经快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两人一进一退之间空气竟然都被他们的爪子和利剑带起一阵阵刺耳的空爆声! 左右上左左左——下——希瑞拉转眼间就和血影过了十二招,眼花缭乱,方寸之间步步杀机。 希瑞拉突然睁开她的漂亮眼睛,她的身体向下猛地一沉弓起身体,避过血影跳起纵身向前的一次双爪横抱,两只比金属更加坚硬的利爪本应该将希瑞拉拦腰抱断,却只划断了她额头一道灰白的发丝。希瑞拉体内那强大的战斗本能驱使着她的身体转动,她从血影的右侧翩然转体切入人影的身侧,像是和血影之间跳了一场华美的二人对舞,舞蹈到了中场,两位舞伴从容优雅地互换位置。 但是希瑞拉的吉薇艾尔之剑也跟着她的身体旋转,由秘银和无数名贵合金铸造的长剑轻描淡写地跟着她的身体转过第一圈先从血影的小腹切入,后背切出,希瑞拉旋转第二圈的时候,已经转到血影背后的希瑞拉更是将吉薇艾尔之剑切豆腐一般切入血影的脊椎! 她的剑竟然是精确之极地从血影体内脊椎的缝隙切入,然后自第一次切开的伤口轻松写意地将血影整个身体切为两段,攻守互易,血色的影子被这一剑腰斩! 希瑞拉挡下了血影的无数次挥击,但她只是抓住这一个空档,钻入血影的破绽转出两圈剑舞,似乎就能一锤定音。 但是希瑞拉没有丝毫放松,不依不挠的她挥完两圈剑舞之后顺势双手握剑自下而上向血影背对着希瑞拉暴露而出的惨白脖颈斜切上去,吉薇艾尔之剑上闪耀起银白色的绚烂光芒,空间仿佛都在这一瞬间被她这一剑割裂开来。 希瑞拉一剑枭首,她的长者之血沸腾燃烧,一剑划过,僵立她身后的黑影的一颗大好头颅被她一剑斩下,一道空间裂缝被她这一剑斩出,竟然直接穿过薇薇安的会客厅的墙壁一直划到高塔之外的漫漫雨幕之中,又将塔外数十米的雨滴在一瞬间全部斩断! 希瑞拉自创绝学·裂空斩。 但是黑影被希瑞拉的裂空一斩斩下的头颅却在半空打着转悬浮起来,人头转过脑袋,那双眼中血光几乎完全变成暗金色,那张惨白的中年男人面孔对着希瑞拉咧嘴狞笑。 血影在怪笑中身体完全崩溃成一团血雾,一颗暗金色的心脏在这团血雾之中跳动,而黑影的脑袋就悬浮在这团血雾的上方。 希瑞拉再一次双手高举吉薇艾尔之剑,剑身上第二次流淌起空间之光,希瑞拉自上而下一剑对着黑影的脑袋狠狠劈下! 吸血鬼的头颅双眼金光暴涨,头颅在希瑞拉一剑挥下之前就自己从中间裂开成为两半,两瓣畸形的头颅内侧根本没有正常人应该有的大脑结构,反而是一团血色雾气状物质,两瓣头颅各自长出一对昆虫一般的肉翅向希瑞拉的身体两侧飞去散开。 但是希瑞拉也根本没有机会劈中那颗一闪而逝就消散于血雾中的金色心脏,血雾跟着裂开的头颅一起从希瑞拉的身体两侧穿过,在希瑞拉的身后头颅和血雾再一次凝聚成为一个披着一身暗红色长袍的俊美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的下半身的伤口正在蠕动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而裂开两半的脑袋也钻回他的脖颈之上蠕动着重新融为一体,有一双深红中透着金色的诡异眼睛的中年黑发男人冷笑着扬起他的右手,无数血丝将那只右手缠绕起来,变成一只长着四只手指的畸形巨大肉爪,肉爪之上闪耀着血红色的夺目光辉! 肉爪对着一剑挥空的希瑞拉当头挥下! 但是狰狞的肉爪同样只能挥砍在一片残影之上,希瑞拉的身体先是向前一个翻滚,在狰狞的肉爪拍烂她的纤细身躯之前身体已经在这一个翻滚间消散成为一片白色的光辉,光芒一闪,希瑞拉的身体在五米之外靠着会客室的墙壁闪现而出,她右手的长剑挑出一个优美的剑花回身摆出防御姿态,她深绿的眼睛死死地看着站在薇薇安身侧邪笑的黑发中年男人,那双绿色大眼睛的深处闪烁着炽烈的白光。 中年人右手那只畸形的巨大血红肉爪将手心残存的那一团纯粹的白色光芒捏碎,中年男人眼中戏谑的笑意更浓,他扭了扭脖子,正在和身体重新联接起来的身体之中还传来一阵吱嘎吱嘎的脆响。 只是这么几秒钟的过招,薇薇安的会客厅洁白墙壁、书架、还有吊灯以及挂画之上都出现无数道狰狞的抓痕和剑痕,而希瑞拉那裂空的纵横两剑更是几乎差点让这座不大的会客厅整个崩塌,这一片狼藉的景象简直让人看得头皮发麻,可见刚刚希瑞拉和黑发年中年男人之间究竟展开的是什么样惊心动魄的死斗。 “这就是我们的高等吸血鬼先生?”希瑞拉经过一连串的高强度战斗,在生死之间游走数次,却连大气都没有喘一声,还尤有余力地轻笑出声:“不愧是大陆上最古老的种族之一。” “在下来自继承猩红纯血的费米斯特拉家族的欧内斯特·希尔顿·费米斯特拉,现在暂时和诺顿家族与路德维希先生结为盟友。幸会,异端审判庭的希瑞拉小姐。”一身镶着华丽的金边长袍、夹杂绣着古奥的繁杂纹饰的黑发中年人挂上一脸无可挑剔的优雅笑容,右手又转眼间变回属于人类的纤长五指,他对着严阵以待的希瑞拉从容地弯腰鞠躬行礼,他血色眼睛中的暗金色逐渐褪去。 他的笑容虽然无懈可击,可是他那张古拙的面容却让人看到的第一眼就下意识地新生厌恶,那根本不像一个正常人的脸,倒像是某些怪物戴上一张属于人类的面具,僵硬而漠然,再生动的笑容也只是怪物的假笑。 “在这样的场合下,我们还是以这样的身份相遇,我实在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庆幸的。”希瑞拉苦笑起来,她实在没有料到高等吸血鬼会如此果决地出手,刚刚几下虽然对于希瑞拉和欧内斯特都只算试探,但她已经确认了面前的这位确确实实是名副其实的高等吸血鬼,仅凭没有做充分准备的自己,想要猎杀这种级别的异端也是天方夜谭。 高等吸血鬼,又称为血族,古老者最直系的眷族,每一只成熟的高等吸血鬼,都至少是一代种甚至半神级数,身为古老者最钟爱的眷族,没有人知道高等吸血鬼究竟有多少深不可测的诡秘手段,自从天球交汇之后,这个古老而邪异的种族就一直蜷缩在这片大陆最深沉的幽暗中窥探着这个世界的王朝更迭风云变幻。 眼前的欧内斯特在那几秒钟之内带给她的压力丝毫不亚于狂猎的军团长伊勒瑞斯本尊在挥舞他的霜白之斧,那可是妖灵之中的至强者之一才能拥有的威压。 更何况欧内斯特身后还站着一位体内燃烧着纯净龙血的薇薇安大公,真的要继续死战下去,局势无疑对她相当不利。 “不愧是流淌着上古之血的人类,您仅凭人类之身竟然可以和成为高等吸血鬼已经数千年的我分庭抗礼还丝毫不落下风,我很佩服您。”自称欧内斯特的高等吸血鬼操着一口有些生硬的通用语,他说话的口音之中还带着一些上古语种的古老气息,和希瑞拉那有精灵韵味的腔调一唱一和之间竟然有种正在诗文对唱的古怪感觉。 吸血鬼将刚刚褪下、被斩成两半的宽大披风从桌子上随手抓起,又用一颗精美的弧形螺纹胸针将之扣在胸前,披风竟然也是被他以血气构成,穿在身上都开始自行愈合,欧内斯特不着痕迹地后退几步,没入灯光照不到的阴暗之中,明明只是两步的距离,吸血鬼站在黑暗之中他的高瘦身影却淡到让希瑞拉几乎完全无法察觉。 仿佛一只变色龙。 原来刚刚这只高等吸血鬼一直沉默不语地站在薇薇安大公身后的黑暗之中,就算是这样近在咫尺的距离,只要他没有表现出杀机,以希瑞拉的精准感知竟然根本发现不了他的存在!因为他既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更没有新陈代谢,只有他的血能涌动起来即将攻击的时候希瑞拉才能捕捉到他沸腾的杀意。 高等吸血鬼,无疑也是作为刺客的最佳人选之一,少有人有手段能够捕捉高等吸血鬼的行踪。 “刚刚悍然出手,吸血鬼先生这又是什么意思?”希瑞拉却没有丝毫放松警惕的样子,她靠着身后的墙壁,握剑的手心竟然有点出汗,她冷冷地看着自始至终从容地坐在椅子上隔山观虎斗的薇薇安,只有靠着墙才能让她有一些安全感,在这样封闭的空间之内,希瑞拉的空间之血其实相当施展不开,而吸血鬼那时而血雾态时而现形的诡异形态转换却十分有利,只有靠着墙壁才能让吸血鬼不至于突然化雾出现在她身后偷袭。 但是如果真的要战,她也丝毫不惧,真要让她彻底拼命逃亡,至少再来一个高等吸血鬼或许才足够。 “他是在确认您究竟有没有资格和我们坐在平等的位置上沟通交流。毕竟您已经知道他的存在了,一直想要保持低调的他总归要表示一下,试着能不能杀一杀您,如果能就此让您人间蒸发,我们自然乐见其成。如果您棘手到让他都忌惮的程度,我们才有进一步谈判的基础。”薇薇安淡漠地说着:“您刚刚不得已才点出欧内斯特的存在,证明您其实本来是不想和我们发难的吧?您只是在对我们亮出您的筹码罢了。” “猎杀半神级数的存在,我怎么会就这样毫无准备地前来造访。没错,我只是想和你们展开谈判而已。”希瑞拉点头承认:“异端本身,明面上我们虽然都是杀无赦,但是私下我们也要区分‘能杀的’和‘不能杀的’异端两种。” “哦?您觉得什么样的异端是‘能杀的’,什么样的异端是‘不能杀的’呢?”黑暗之中欧内斯特饶有兴趣地出声问道。 “我以前只听过异端审判庭对于一切异端生命全部赶尽杀绝,没想到在您这里还有这样的规矩存在呢。”薇薇安也故作惊讶地说道。 “异端也是生命,不少高级的异端也是有智慧的、可以沟通的存在,我们当然不能一概而论赶尽杀绝,把那些具有颠覆世界潜力的强大异端逼到不得不背水一战的绝路对于人类更没有丝毫益处。危害人类的,我们当然不惜一切手段都要杀掉;而对于人类没有直接危害的,我们或许还有可以沟通的余地,异端审判庭自然不会浪费不必要的人力物力去追杀没有直接利益冲突的高级异端生物。据我所知,仅仅是圣都之内潜伏的高级异端生物,至少有二十只,他们只要不闹事,我们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现在不是二十年前了,时代变了,继续当宗教疯子只会让我们的路越走越窄。”希瑞拉平静地说出绝对不会被异端审判庭官方承认的话语。 “那您觉得我是‘有害的’还是‘无害的’呢?”欧内斯特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可是黑暗之中那双血瞳又亮起暗金色的光,分明是只要话不投机,立刻就会再次出手。 只是这一次出手就绝对不会是试探了,而是要分生死的。 “那要看您自己的态度和所作所为了,欧内斯特阁下。”希瑞拉眯起眼睛,她的左手却一直按在腰间的随身口袋之上,右手的吉薇艾尔剑又流淌起雪一般的寒光,空间的神力在里面欢呼雀跃。 “如果您只是寄居在孤儿院,依靠诺顿家族的势力收养几个没有活路的孩童、再定期汲取一些不会危及他们生命额度的血液满足您的享乐需要,我们并没有太大意见,孩子们仅仅用一些血液为代价换取生存的空间总比在某个寒冷的长夜饿死在街角要好;”希瑞拉的态度却出乎预料的开明。 “可是如果您控制不住自己没有上限的欲望,开始以圣都作为猎食场肆意妄为、为非作歹,那我们绝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付出再大代价我们也会击碎您的心脏。”希瑞拉冷笑出声:“毕竟异端审判庭当初由圣者拉撒路成立的初衷,就是为了当整个圣都的‘守夜人’。” “毕竟半神的头颅,异端审判庭的展览馆内也是收藏过数个的。” 欧内斯特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也没有任何回应,他只是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看窗外,抬头似乎正看着空中的某处,好像正在等待什么事情发生。 第七十章 龙影腾空 “我并不想和你们异端审判庭为敌,谁都知道,在翡冷翠招惹了你们异端审判庭等于就是招惹了一群杀不完又甩不脱的苍蝇,就算是我们这样的半神级存在,也对你们相当头疼,更何况,我的存在对于人类并没有直接威胁。”高等吸血鬼终于摇头表态,一脸嫌弃。 “而我在高等吸血鬼中是属于‘节制派’的一员,我不会沉醉于吸血,但也不会像‘苦行派’那样完全戒除吸血,血液对于我只是类似美酒的存在,我每天都会吸血,但是我会确保我的每一次吸血都只会吸取不危及人类健康的一点血液聊以怡情。”欧内斯特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坦然而平静。 “异端审判庭最近也非常忙,我们更不想多出您这么一个S级猎杀目标,耗费无数人力物力又无利可图,但是我们需要一个解释,”希瑞拉面对活过无数岁月的高等吸血鬼却仍旧毫无惧色地出声质问:“如果是如您所说的这样,那五个被吸干血液的孩子是怎么回事?” 希瑞拉知道对于很多高等吸血鬼来说,和那些低等的吸血魔鬼不同,他们已经摆脱了对于人类血液的需求,人血对于他们更像是美酒一般的调剂品,可有可无。而这位高等吸血鬼又特意声明了他是“节制派”,那他为什么还会做出吸干人类血液这样和他的言行不一致的反常举动? “我们是在试着救他们,但是失败了。”薇薇安低头叹道。 “我倒是想知道什么样的救人方法会吸干五个可怜孩子全身上下的血液。”希瑞拉冷笑,这话着实说的有些虚伪了。 “他们至少是以人类的形象死去的,而不是一群野兽,当时他们的体内已经完全被兽化的毒血侵蚀掉了,要不了多久这些可怜的孩子就会兽化掉开始撕扯啃噬自己朋友的血肉。这个解释足够吗?”欧内斯特坦然地直视希瑞拉的双眼:“被兽化者的血液,对于我来说简直就和马尿一样难喝,要不是薇薇安的请求,我还不愿意喝呢。” “想必您应该知道,被高等吸血鬼吸食血液,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一种接近吸食毒品的成瘾性体验,这对于五个无药可救的孩子,恐怕是最好的安乐死手段了。至少他们死在忘却一切的血之天国里,而不是永无天日的兽化噩梦。”薇薇安苦笑着说。 兽化病一旦度过潜伏期开始爆发,以现有的医疗手段就没有任何应对手段,神血一旦突破稳定的额度,兽化者就会不可控地向“神之眷族”的方向转变,他们会变成一种和人类截然不同的物种,应对兽化者的唯一手段只有杀戮。 “你的意思是……这座孤儿院之前也险些爆发兽化灾难?”希瑞拉若有所思地说:“这就能解释通了,我们解剖尸体的时候确实在孩子的体内发现了部分兽化迹象,本以为是你们在私下做某些禁忌的人体试验,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 “异端审判庭就暂时放过你们吧。”希瑞拉笑笑,手中横握的吉薇艾尔之剑微微放低,不再摆出那样谨慎的防御姿态,但是并没有收入剑鞘。 “有的时候误会确实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我为希瑞拉阁下敢以身犯险的勇气和没有轻举妄动的沉稳感到庆幸。”薇薇安当然清楚今天此事如果没有交待和解释清楚,可能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 首先,私藏高等吸血鬼之事如果曝光于众,对于诺顿家族的声名打击无疑是毁灭性的,侍奉神的神圣家族却圈养了最邪恶的异端,薇薇安可以想象外人会如何评价诺顿家族;其次,招惹上了异端审判庭的三个审判长,就算今天他们真的强行把最好说话的希瑞拉留下,但是另外两个审判长可绝对不会是吃素的,更有可能进一步引发诺顿家族和异端审判庭的全面冲突;更重要的是,高等吸血鬼先生绝对没有办法继续在这里藏身了,薇薇安当初对路德维希的承诺和“组织”的谋划只怕都要落空…… 而造成这一切的幕后之人,仅仅是抛出五个感染了兽化病的孩子而已。 “感谢希瑞拉阁下的理智和理解,我也为我先前的冒失举动道歉。”欧内斯特真诚地向希瑞拉又一次鞠躬,这一次他的眼中真的已经没有任何杀意了。 “惺惺作态就少来点吧,”希瑞拉这才把吉薇艾尔之剑收回背后的剑鞘,扬眉轻笑,她大步走向薇薇安一片狼藉的办公桌。 由于椅子已经支离破碎,她索性一屁股坐在办公桌之上薇薇安的左侧,她左手手撑着桌子,右手抬手撩起薇薇安一道暗红色的发丝,眼含笑意:“我还有个问题想问问你们。” “希瑞拉阁下,虽然知道您并没有恶意,还是请您庄重一点,”吸血鬼先生彬彬有礼地提醒:“薇薇安小姐和路德维希先生很早就订婚了,路德维希先生是我很要好的一位朋友,我可不希望他被戴绿帽子。” “你想得太多了吧,我不是拉拉!”希瑞拉撇嘴不满地发表声明:“我只是向薇薇安表达我对她的亲密和善意!少女之间那样纯洁而真挚的感情,你们这些满脑子世俗污浊念头的人怎么总会产生这样的联想!日了丹德里恩的后/庭花!” 欧内斯特忍俊不禁,这位最年轻的异端审判长真是个妙人,她最后这一句话难道不是会让人产生更加污秽的联想吗? 最近丹德里恩先生真是活的不安稳,总是被各种人物不停地问候,想必他晚上睡觉都要经常做噩梦吧。 “如果只是这样表达亲密的程度的话,我还是可以接受的,”薇薇安落落大方地笑道:“希瑞拉小姐您想问什么?既然我们能达成这样可贵的共识,我当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葛温德林,最近有没有和那五个被兽化的孩子接触过?”希瑞拉别有用心地问。 “您的意思是……那五个孩子的兽化也是因为葛温德林?”薇薇安脸色一变,当即从自己的办公桌下的抽屉里抽出一本被翻得发旧的厚重大书,就在希瑞拉和欧内斯特面前把这本灰皮厚重大书掀开。 希瑞拉顺着薇薇安的眼神看向这本密密麻麻写了无数名字的大书,发现这本书上登记的全是孤儿院内孩子的姓名、年纪、人种、身世、居住地还有各种杂项数据。而他们的名字之后都有的被画了圈,有的画了叉,倒让希瑞拉想到了仙尼德岛上女术士学校里那些老奶奶教授的考勤表。 “这是什么书?登记名单还是上课考勤记录?”希瑞拉好奇地问,把命比狗还低贱的孤儿们的名字和信息这么详尽地记录,薇薇安还真是头一份啊,看来她开这家孤儿院,也并不全是为了给高等吸血鬼提供食材。 “算是吧,全孤儿院536个孩子的名字和信息全部写在上面,我们把他们按照人种和年龄分类,他们每个月都会被安排不同种类的饮食保证他们的营养和血液的甜美。每天晚上欧内斯特则会按照名单的科学排序在一个孩子睡熟之后吸取他十分之一的血液,我们在确保每一个孩子每年最多被吸取一次血液的同时,还能让欧内斯特先生能够不停地更换口味,这是一个互利双赢的过程。”薇薇安在漫长的名单上一个个名字飞快地寻找,她白嫩的手指在书页之间飞快地划动。 “小日子过得真是滋润啊,不论是吸血鬼先生还是幸福的孩子们。”希瑞拉啧啧感叹道,如果异端生物都能像眼前这位“善良”的高等吸血鬼这样和人类和谐共存,那世界上哪里还需要猎人这样的职业和异端审判庭这样的暴力机关。 但是大部分异端生物绝对不会像高等吸血鬼这样好说话,有些更是和人类没有任何共存的余地。 “这里的生活确实对于我非常愉悦,而我更有不能放弃的使命,所以我更不希望某些突发状况把现在这难得的一切毁掉。”欧内斯特对于希瑞拉的感慨不置可否。 “找到了!葛温德林!”薇薇安的手指终于在名单最后的角落找到了那个名字,她念出这段最近才被登记上的信息:“骨龄八岁,男,血型未知,性格内向,目前似乎因为猎杀场的原因受到极大精神冲击,不愿意同任何人进行沟通交流,阿佩莎修女正在进行专门照顾和心理辅导。圣历3652年6月14日由猎人罗纳尔先生送达,目前安排暂住寝室区号五。” “五号寝室!”薇薇安和欧内斯特同时念出最后这个寝室号,神情微变。 “想不到你们还给这些孩子认真安排了这么多寝室,五号寝室有什么问题吗?”希瑞拉好奇地问。 “五号寝室,同样是五个感染兽化病症的孩子居住的寝室,”欧内斯特的声音冷厉如同金属摩擦:“我们还在怀疑好好的孩子是怎么感染上被污浊的兽血的呢,毕竟我们的环保也是做的相当好的。看来这个古怪的小男孩确实有问题。” “很高兴我们又达成了进一步的共识,那么现在我能不能获得批准,请这位深藏不露的葛温德林小朋友到鹰巢玩玩呢?我们异端审判庭沿着四个在这次兽化事件被兽化的高级异端身上的线索调查,发现其中的那名被登记在册的堕落猎人在兽化之前接下的最后一个任务就是护送一个名叫葛温德林的孩子进入圣都,而另外三个异端虽然身份存疑,但也或多或少地可以找到和这个孩子有关系的暗线。”希瑞拉惊喜地问道:“我有预感,他会让一切都真相大白的!” “不,不,他不用去鹰巢,”薇薇安果决地摇头。 “为什么你们现在仍然不同意把他交出来?”希瑞拉不满地问:“难道你们对这个很有可能就是两次兽化事件元凶的这个小恶魔还有什么廉价的同情心吗?” “我们一起去把这个小鬼揪出来,不用麻烦你们鹰巢了,我还是有一些你们鹰巢都玩不出来的难忘手段的。”高等吸血鬼狞笑起来,露出他嘴角那狰狞的犬牙,犬牙竟然也呈现仿佛滴血的深红色:“我可是非常喜欢这里这些善良的孩子们的,毕竟他们的血液那样甜美。葛温德林这臭小子长着一张天使般的脸,却能做出比我这样货真价实的魔鬼还过分的事,我觉得很有必要陪他好好玩玩啊!” 轰隆!窗外又是一阵炸雷声响起,照亮高塔之内三人的面容,也照亮精神山孤儿院高墙之外正骑着没有任何杂色的白色骏马沿着山道躬身飞驰的一名骑士,骑士披着一身用来挡雨的灰色宽大斗篷,斗篷之下的身材罩着一身灰色的贴身重甲,更衬得他的身材雄伟而颀长。 雨越来越大,已经成了一场瓢泼暴雨,一层层的黑云自上而下垂落人间,阴沉地仿佛要从天上把整个世界都压灭,而那灰白的一骑仿佛利剑一般在狭长的过道之上划开重重雨幕,最后在精神山孤儿院紧闭的大门和高墙之前停下。 骑士翻身下马,抬头看着孤儿院中央的尖塔眯起赤金色的眼睛,他用一条修长的围巾遮住自己的面容,头上还戴着淡银色的兜帽,他的身后宽大的粗布斗篷在夜风中飘舞,斗篷之下是一身透露着古拙气息的贴身银色重甲,他转身拍了拍马儿的屁股,发出醇厚而沙哑的笑声: “去吧,回你的家去……” 马儿颇为通人性地蹭了蹭骑士的沾满雨水的侧脸,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在大雨中奔跑离去,它跑得越来越快,简直像是逃命一般。 不知为何此人竟然孤身一人冒着瓢泼大雨突然造访这家在圣都地图上都没有任何记录的孤儿院,这家最近开设不到两年的孤儿院本不应该为任何外人所知才对。 灰袍人抬头对着精神山孤儿院中央的那座黑色尖塔怪笑起来: “朋友们,好戏才刚要上场呢。” 高大的灰袍骑士赤金色的眼睛眯起,他那沉重的金属靴子踩在满是泥泞的地面大步向前走去,他扬手便将被死死锁住的孤儿院铁门摧枯拉朽地推倒,他站在倒塌的铁门之前停下身躯,又抬起头凝视晦暗的天穹,他的嘴中念诵出沙哑的古老语种,仿佛古木正在摩擦,又如雷霆正在跳跃。 四名诺顿家族守夜的护卫看到将门推倒的高大骑士,包抄过来,正要拔出手枪发出严厉的警告。 但是他们话还没说出口,骑士的身影已经消失无踪,下一刻,骑士站在四名护卫身后,慢条斯理地揉了揉手臂。 四名护卫的脖子被他在一瞬间拧断,如同断线木偶般倒地。 骑士狞笑着对天空张开五指,仿佛正要抓住什么。 一阵没来由的狂风突兀地从天边吹来,穿梭在这座孤独阴森的孤儿院庭院之内,卷动树木枝叶摩擦窗户左右摇摆雨滴随风狂舞,骑士的斗篷也在风中狂舞,凄厉的风声穿行空中恍若鬼泣。 他看到翻滚着金色闪电的深黑浓云之间,正有龙影在风暴中腾飞而起,又收翅垂落,深沉的影子遮天蔽日,肃穆如山。 第七十一章 “地狱”之内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这已经是你第三次捣乱了。”腰围比胸围更夸张、体重两百五十斤,今年已经年过五十的阿佩莎修女手中提着一身布衣的漂亮小男孩的衣领,小男孩有一头苍白如纸的古怪长发垂在脑后,那张比精神山孤儿院所有小女孩都要漂亮的白嫩小脸上始终挂着意义不明的咯咯坏笑。 胖修女提着小男孩穿行在幽暗的狭长过道之内,两侧是紧闭的牢房和昏暗的灯火,地面随处可见陈年的污垢和发干的血迹,随处横陈的生锈刑具的摇曳的灯火照耀之下流淌着寒冷的光。 这里被孤儿院的孩子们称为“地狱”,任何一个再无法无天的孩子,只要在这里被关上一个晚上,第二天也会服服帖帖地出来在管事的修女和护卫面前当顺从的小绵羊。 阿佩莎修女将小男孩毫不客气地扔进禁闭室的小黑屋内,点亮灯,她看着那个坐在冰凉的石质地面的一脸可怜的漂亮孩子,却丝毫没有被这孩子那令人看到就心疼的娇俏外表打动,皮肤黝黑的胖修女恶狠狠地叫道:“先是前天在我的洗脸盆里倒辣椒水,然后是昨天装作女孩去骗那单纯的小威尔士挑衅阿姆斯特朗被揍得鼻青脸肿,晚上你又在半夜给我鬼哭狼嚎个什么?不进地狱过一晚上,你不开心是吗?” 阿佩莎修女作为孤儿院的三十二名修女的头头,一直为孤儿院内这些每一个不安生的孩子们相当头疼,而这个新来的葛温德林只怕又是这群熊孩子里最让阿佩莎修女操心的。 什么性格内向有自闭倾向啊,这孩子简直就是个混世魔王,自他到这里来,阿佩莎修女就没有一天过得舒畅的! 这孩子明明是个男孩,却用自己那张比女孩还漂亮的小脸蛋去到处兴风作浪,先是听说有好几个男孩为他打架,然后又古灵精怪地琢磨出各种手段给自己做恶作剧,最近打架的阿姆斯特朗又和四个男孩一起突然莫名其妙地暴毙而亡,整个孤儿院人心惶惶,哭哭啼啼的孤儿院里正在举办葬礼的时候,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子却高声唱起一首欢脱的《赞美太阳之歌》! 在这个喧嚣的雨夜好不容易睡着,耳边却又突然响起葛温德林撕心裂肺的嚎哭,不仅大半的孩子和护卫都被吵醒,阿佩莎修女自己只怕今晚也要失眠。天知道这小子现在小脑袋里又转着什么恶毒的念头。 “阿佩莎姐姐,我们不要关小黑屋,”小男孩可怜兮兮地说着,眼泪汪汪:“我做了个噩梦,我很害怕,我梦到有人在掐我的喉咙,他要咬断我的脖子,吸干我的血,他在尖声的诅咒我,他好恨我,他要吃了我。我这才忍不住叫了出来,因为如果不哭出来,噩梦永远不会醒。” “我等我的哥哥等了好久好久,可是他一直没有来,暴雨越来越大,魔鬼快要吸干我体内的每一丝血,我只能看到哥哥站在远处的雷电之中,冷笑着注视着我慢慢死去,我真的好怕好怕……”葛温德林大眼睛里转着泪水:“我的哥哥难道不要我了吗?我对他没有价值了吗?” “鬼才不信你那些花言巧语呢!现在我的眼睛还因为你的辣椒水又疼又痒,你这臭小子这次被我逮住了,今天晚上就在禁闭室里好好跟蟑螂老鼠去撒你那些弥天大谎吧!”修女咬牙切齿地说道,她才不会思考这个臭小子究竟在说什么不知所云的话语:“昨天是这样,前天你还是这样,你这个小恶魔,我们精神山就不该收你这个孽障!” 一开始她还会因为葛温德林那张漂亮的小脸蛋感觉同情,现在……阿佩莎看到那张脸只想往上面狠狠抽几个大耳刮子然后再踩上几脚,把那张漂亮的让她妒忌的脸撕烂。 “阿佩莎姐姐!阿佩莎姐姐!别走啊!难道那个臭阿姆斯特朗惦记我的屁股我还让他得逞?我也是出于无奈啊!”在葛温德林凄厉的哭喊声中,阿佩莎修女重重地带上了门。 “无奈你个大头鬼!”阿佩莎修女揉了揉自己的脸上因为愤怒加深的皱纹:“你往我洗脸盆里加辣椒水也是出于无奈?你偷我的隐形眼镜也是无奈?” “阿佩莎大姐,我是听说辣椒水敷在脸上可以减肥,我也是为了您好啊……”阿佩莎正在低头锁门的时候又被里面那小男孩天真的童声给气得恨不得再进门抽这小子两个大耳刮子。 胖修女深呼吸一口气,那对臃肿的乳/房跟着她的呼吸上下抖动,她气冲冲地扭头打算回去睡觉,嘴里还念叨着不满的抱怨:“这都多晚了啊,这小祖宗还在给我折腾,真是欠揍……” 轰隆!窗外又是一阵炸雷声响吓了修女一大跳,身后小男孩被拉在身后的嚎叫更加凄厉。 “阿佩莎!阿佩莎!放我们出去!不然你绝对会后悔的!”胖修女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无视葛温德林的嚎叫声,修女一步步走向通往地面的过道台阶,室外的暴雨声越来越大,很快就把身后葛温德林那撕心裂肺的呐喊声给淹没了。 阿佩莎并没有听清,葛温德林喊的是“我们”。 阿佩莎修女还没有走出几步,却一头撞在一个铁板般僵硬的东西上,她抬头一看,只看见一张死人般苍白的脸上亮着一对血色的瞳孔,那双血瞳正没有任何波动地注视着她,猩红的瞳孔微微放大。 一个一身暗红色精美长袍的邪异中年男人,通体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脸色阴沉,目光狠戾,他对阿佩莎修女露出一个僵硬而古怪的笑,中年男人身后还有两个纤细的女性身影,都沉在阴暗中,胖修女没有看清。 吸血鬼抽了抽鼻子,嘟囔了一句: “真丑,还有狐臭。” 阿佩莎修女的脑子先是陷入一片空白,她一脸茫然地后退几步才反应过来。随后,她那比杀猪更尖锐的叫声又在夜空中响起: “我的弥赛亚啊!孤儿院魅影!”她中气十足的叫声下一刻又被雨幕淹没。 阿佩莎修女不只一次听过孩子们说,精神山孤儿院每天夜晚都会有一个“孤儿院魅影”出没,这个鬼魅般的影子一直蛰伏在黑暗中,趁孩子们熟睡的时候偷偷摸摸地亲吻孩子们的脖子吸他们甜美的血,很多孩子们都说自己在半梦半醒之间看到过这样的影子,但是那个影子趴在孩子身上的时候,这些孩子们感觉都像鬼压床一般动弹不得,所以也没有孩子敢说那不是自己在做梦,但是那么多孩子都做过同一个梦,也确实有些奇怪。 有孩子说孤儿院魅影是一团黑雾,有孩子说他是诺顿家族的护卫在装神弄鬼,有人说那是一个异端男巫在采集禁忌仪式需要的血液,还有孩子说那就是一个善良的黑色天使。 这几乎是流传在所有孩子之中的诡异传说,让无数孩子们都在失眠中煎熬,几个修女哄孩子睡觉的时候都会恐吓着说:“再不听话就把你丢给孤儿院魅影”,当然,这种话对葛温德林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子是没有意义的,如果真有孤儿院魅影,葛温德林只会咯咯欢笑着冲上去给他一个热情的拥抱。 阿佩莎修女也曾组织过几个修女和护卫守夜巡逻,但是坚持了两个月依然一无所获,有护卫询问女主人薇薇安大公是否需要调查,大公也只是一笑而过将这斥为无稽之谈,而戒备森严的孤儿院内所有护卫更是从无一人见过这个“孤儿院魅影”,阿佩莎修女最后干脆把这个神出鬼没的“魅影”当成是孩子们合起伙来编排大人的笑话了。 但是无论如何她也没有想到,她竟会在这个难忘的夜晚和“孤儿院魅影”不期而遇。 “你你你不要过来!”阿佩莎修女哭喊着以和她体型绝不相匹配的速度转身连滚带爬地夺路而逃,叫得像是即将被歹徒脱光衣服的小姑娘,在台阶上脚下一滑又像个皮球一般滚了下去,差点以为自己要这么滚下去摔个头破血流的阿佩莎修女还没滚出十级台阶,就感觉自己的衣领被人提住,吸血鬼将阿佩莎修女沉重的身体拎在半空,一脸嫌弃: “该减肥了,你的血里全是猪油。”吸血鬼努了努嘴随口说。 欧内斯特在阿佩莎修女回答之前就用一记手刀就放倒了她,把她肥猪般的身体丢垃圾般甩开。 “阿佩莎修女只怕明天又要大惊小怪了,我只能告诉她她又做了个噩梦。”欧内斯特身后,薇薇安走上前踢了踢昏倒的阿佩莎修女修女服下堆成一团的肥肉,这位修女才被击昏,就睡得相当死,现在都开始有一阵没一阵地打鼾了。 “吓人呐,这简直是只母熊。”希瑞拉跨过阿佩莎修女身边时啧啧惊叹道。 这尊修女倒下之后仅仅她的身体就堵住了大半的道路,希瑞拉和薇薇安都需要侧着身子从这肉山旁边挤过去。 通往紧闭室小黑屋需要先走入孤儿院高塔之下的地下台阶过道,孤儿院在建立之前曾经是诺顿家族在骑士时代的地牢,现在孤儿院之下那片复杂的地牢迷宫只是偶尔被用来当做处罚孩子的禁闭室,但是一百年前,这里确实曾经上演过无数令人发指的酷刑。 三人顺着昏暗的油灯灯火照耀在错综复杂的地下地牢里七拐八拐,两侧的空旷牢房中偶尔还可以看到生锈的古代刑具,铁处女、断笼、开花梨、碎头机、破膝机……希瑞拉竟然有些惊讶的发现这片诺顿家族的古代地牢里保存的刑具花样竟然真的比异端审判庭的鹰巢还要丰富多彩,隐约可以想象一百年前这片复杂幽深的地牢里是何等的人间地狱一般的惨状。 而地牢的尽头还不时响起葛温德林尖锐的嚎叫声,清澈的童声喊着意义不明的古怪话语,更令人心底发寒: “我们会逃出这里的,圣者拉撒路总会再次重生,没有任何锁链能够束缚住我们,我们会重新得到我们的宝贝,宝贝,宝贝!”小男孩喊出“宝贝”的时候声音颤抖而尖锐,仿佛是另一个人一般。 简直让希瑞拉想起过去鹰巢之内正在接受酷刑的那些异端人士,在因为痛苦和绝望失去理智彻底陷入疯狂之后,这些家伙说出什么荒诞不经的话都不奇怪。 这个时代的诺顿家族在两百年前本来就是靠奴隶贸易和禁品走私发家的,现在虽然早已在各行各业开花结果,也用各种光辉头衔为自己粉饰门面,薇薇安甚至会毫不吝啬地做各种慈善事业,但是终归诺顿家族的骨子里其实还是流淌着残暴森严的龙血。 希瑞拉注意到,地牢的有些牢房里还有新的血迹,这里的古代刑具其实还没有完全被废弃,至于这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私刑究竟是用在谁的身上,希瑞拉识趣的没有问,她也知道薇薇安不会回答。 三人终于在地牢尽头同时停下了脚步,那扇黑色的铁门之后,就是刚刚被阿佩莎修女关了禁闭的葛温德林。 “阿佩莎姐姐,您回来了吗?”门后的葛温德林兴奋地拍着门,然后他的声音突然转冷:“为什么有两个人的脚步声,为什么你们的脚步这么轻?你们是谁?你们把阿佩莎修女怎么了?” 两道脚步声属于希瑞拉和薇薇安,吸血鬼的身体其实几乎没有任何质量存在,他的走路当然不会有脚步声。 “我们是来和你玩游戏的新朋友啊,我可爱的葛温德林小朋友。”欧内斯特讥讽地笑着,血色的眼睛闪烁着寒光。 “门锁了,”忍耐良久的吸血鬼先生拧了拧小黑屋的铁门把手,面无表情地说。 “等我搜搜老修女的身,她一直习惯把所有房间的钥匙都捆在身上的。”薇薇安转过身小跑上台阶,蹲下身子开始在昏迷的胖修女身上进行搜身。 然而吸血鬼已经像撕纸片一般把整条坚硬的黑铁门给扯了下来,又撕成两半随手丢开,吸血鬼向正往墙角爬去的葛温德林大步走去,微笑着嘴角獠牙钻出。 “简单粗暴,我喜欢。”希瑞拉哼着轻快的小调跟着欧内斯特走进小黑屋,薇薇安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同样跟了上去,明天又得派人安装新门。 “你是谁——”靠着墙角看着声名狼藉的“孤儿院魅影”一脸恐惧的小男孩清脆的童声刚响起就戛然而止。 高等吸血鬼一手摁住葛温德林的喉咙,扭身将小男孩狠狠地砸在墙上,然后扬起腿一脚踩在葛温德林的小腹之上,葛温德林娇小的身体竟然被他这一脚直接踩进墙里。 然后血影闪过,血能在面无表情的吸血鬼身周燃烧,下一刻吸血鬼已经用左手按着葛温德林的胸口让他动弹不得,又抬起右手对着葛温德林完美无瑕的精致小脸投以三记毫不保留力道的重拳。 “轰轰轰!”坚硬的石质墙壁被他用拳头砸出一道巨大的深坑,整间地下室都被吸血鬼残暴的三拳砸的颤抖起来。 正常人要被吸血鬼这样的三拳砸中,脑袋只怕已经被砸成肉酱。 但是挨了三拳的葛温德林那张苍白而满是鲜血和尘垢的小脸却在墙内依然完好无损,葛温德林只是撇了撇嘴,嘴角有一丝嘲讽的笑。 第七十二章 他要来了 “嗯……被我用这样的力道砸进墙里,还挨了这样的三拳,你却连一点受伤的痕迹都看不到,果然不是正常人。”欧内斯特沉吟道,他的右手扯着葛温德林的脖子把小男孩从墙壁中毫不留情地扯了出来狠狠甩在地上。 “欧内斯特先生,这就是您的手段?万一他是个普通人,你这几下他早就连命都没有了,”希瑞拉皱眉说道:“我们异端审判庭虽然善用酷刑,但是我们也是会掌握分寸的,让人在将死未死之间徘徊才最容易撬开他们的嘴巴,让他们的意志崩溃。” “你们会付出代价的!等到我拿到我的宝贝,你们都会死!”趴在地上的葛温德林漂亮的脸上泛起前所未有的狰狞,他发出低沉而剧烈的喘息,低吼着发出阴沉的诅咒,却没有人在乎他说的是什么。 “他如果是个普通人,只需要我对他的伤口滴上一滴我们高贵的血族精血,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能完好无损地活过来,然后只要他还是生命体,他就会被转化成为我的眷族,我们需要知道什么他都会说的。”欧内斯特面无表情地说:“既然已经确认他不是个正常人,而且皮还相当硬,那在我们正式开始审讯之前,我们可以先让这个小魔头好好吃点苦头。” “哥哥,你在哪里啊,我好怕啊,魔鬼真的来找我了……”葛温德林却还在自顾自地演着独角戏,他时而像是一个面目狰狞的魔鬼发出疯狂的诅咒,时而又像是一个惶恐不安的小女孩发出低声的啜泣。 “我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但是吸血鬼只是暴虐地狂笑,在孤儿院“修身养性”了这么久,他现在终于有机会发泄一把了。 欧内斯特先是躬身又一拳将葛温德林的脑袋砸进地板里,然后吸血鬼抓着葛温德林的脚像是抡锤子一般把葛温德林的身体从地面拔出来,然后朝墙上乱砸,最后吸血鬼像是撕纸片一般把葛温德林的手脚全部扯断,扔垃圾般随手扔开,葛温德林确实不是常人,高等吸血鬼想要扯下他的四肢都还废了一番力气,葛温德林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让薇薇安和希瑞拉都毛骨悚然。 但是她们都没有制止,因为葛温德林已经做出的那些事确实让他遭受再怎么残忍的酷刑都不为过。 “欧内斯特,你还是小心点,他就算体质特殊,也不要真的把他弄死了。” 吸血鬼只是用手在葛温德林的伤口之上轻轻一抹,血能又让小男孩的伤口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确保他不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葛温德林在吸血鬼无比暴虐的手段下变成了“人棍”,但他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他闭着眼睛的精致小脸上,最后连哭声都没有了,只是挂着僵硬诡异的怪笑,这孩子被欧内斯特那一番虐待之后,浑身是血的身体竟然变得像石头或者尸体一般僵硬。 “拉撒路会把你们杀光的。”葛温德林狞笑道。 “拉撒路早就死了,你别做白日梦了。”希瑞拉当然知道拉撒路是谁,拉撒路正是历史上的第四位圣人,和葛温大王的战友,也是当时翡冷翠最初的“守夜人”,异端审判庭的创始人,但是他因为同情古龙,被葛温放逐,最后他被葛萨顿的第三个孩子风暴之龙吞噬。这个诡异的孩子一直念诵着拉撒路的名字,让希瑞拉很不舒服。 “你快点给他注入精血吧,他做的事情再怎么过分,也不应该遭受这种虐待。他现在这个样子,只怕是什么都说不出的。”薇薇安催促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葛温德林脸上的怪笑,她的心中有些不忍,但又越发不安起来。 “哼,”欧内斯特扬起脚下的黑皮靴又往葛温德林的小腹上重重一踢将他按在墙上,他踩着葛温德林的小腹,用嘴咬破自己的右手大拇指,掰开葛温德林的苍白小嘴,便将那滴红中透着淡金色的血族精血强行滴进了葛温德林的嘴里。 血刚刚流进小男孩的嘴里,变得比石头还硬的小男孩就突然睁开他银白色的大眼睛,大眼睛内部空无一物,一片荒芜,死死地看着欧内斯特。 饶是活了上千年的高等吸血鬼也被吓了一跳,因为这双眼睛之内根本没有瞳孔更没有焦距,完全就像一片死寂的镜子。 沾满尘垢和血迹的小男孩的身体直直地躺在地上,然后扭动着抽搐起来,他的嘴角不时地发出吱嘎吱嘎的怪声,像是有石头和金属正在摩擦,小男孩的身体就在这样的挣扎中表皮竟然开始像风化的墙皮一般自行脱落,露出他皮肤之下猩红的血肉!他的血肉之间竟然隐约有炼金纹路在光华流转,这绝对不属于任何正常的人类生命构造,这是人造物! 却是在吸血鬼的精血灌输之下,“小男孩”体内那天衣无缝的炼金平衡被打破。 “这是生命?!”薇薇安错愕地说着,怎么看这都不像个正常人吧,或者更确切地说,根本就不是人。 “魔像技术——”欧内斯特皱眉说道,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折腾了半天原来只是在陪一个傀儡玩游戏。 “神血化身——”而希瑞拉的声音几乎在同时响起,只有以最高贵的神血注入神髓的炼金生物才能同时把在场的三人都骗了过去。 吸血鬼和审判长苦笑着面面相觑,他们都被骗了。 就在众人面前,葛温德林整个身体变成一座古怪的人形石像,根本不像之前那个小男孩那样灵动自然,而是完全没有任何雕琢的粗糙雕塑雏形,只是在体型上和葛温德林略微相似。 而一道银白色的幽灵般的虚影从石像上飘起,面目先是一阵模糊然后凝聚成为葛温德林那张精致的脸蛋,葛温德林的虚影眯起眼睛笑得像一只小狐狸般,他悬在半空,而他的下半身竟然是无数条扭动黑色小蛇一般的尾巴: “真是失策啊,你们这么快就都把目标共同锁定在我们的身上,实在是让我很难堪啊。” --------------分割线---------- 与此同时,孤儿院的另一侧的五号寝室楼内,今夜有些失眠的威尔士正在被子里蜷缩着身子,脑袋一片昏沉的他刚要睡着,就感觉有人正在摇自己。 “威尔士,快醒醒!”威尔士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却看到一张漂亮到让自己大脑瞬间一片空白的小脸蛋就在自己眼前。 他认得这张漂亮的不像话的脸。 葛温德林。 美丽精致的孩子正坐在他盖着被子的身体上,用他那双没有任何杂质的瑰丽银白色眼睛笑盈盈地看着自己,那一头苍白的长发一直垂到腰际,威尔士还能闻到葛温德林身上传来的那种淡淡的馨香。 “离——离我远点!我不是基佬!”鼻青脸肿的威尔士红着脸抱着被子向后缩成一团,把葛温德林的身体推开。 “喂喂喂,你才多大点整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你不是基佬难道我就是基佬?你今年才十岁,我才八岁,你怎么都能往这个方向想……”葛温德林翻了个白眼无奈的说道:“就算我的外表让你实在没有办法把我当兄弟看,你把我当个需要疼爱的妹妹看我也没多大意见啊。” “你这个变态,你这个魔鬼!我再和你住在一间寝室里,我真的要疯了!”威尔士抱着脑袋抓狂地叫道,他的声音很快又被窗外的雷雨声淹没,他发现同一间大寝室睡的三十多个孩子里现在好像只有自己和葛温德林还醒着,其他孩子在这样的暴风雨之夜竟然也睡得如同死人一般,仿佛有某种力量正在压制着他们的灵魂:“是谁教会我基佬这个词的!还不是你这个早熟得吓人的小妖怪!” “还疼吗?昨天害你被阿姆斯特朗揍了一顿,我很抱歉呢,”葛温德林却对威尔士的怒斥声没有丝毫回应,只是平静地看着威尔士微红的脸,他伸出细嫩的小手轻轻抚摸着威尔士早上刚被阿姆斯特朗一击重拳打成包子脸的侧脸。 “跟你没关系,我老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当时只是顺势揍他一拳而已。”威尔士觉得被葛温德林摸过的右脸一阵酥麻的感觉,似乎被葛温德林摸过的地方都飞快地消肿了:“而且……他晚上就和他那四个跟班一起生病死了,这样的代价对于他们太沉重了。我觉得实在是很诡异啊。” “那都是他们自作自受,下等位格的存在妄想僭越侮辱上位者,死不足惜。”葛温德林突然像是换了一个人般,声音骤然冷冽如刀。 就在昨天早上,孤儿院的孩子王,十一岁的阿姆斯特朗抢了葛温德林的黑面包,还不相信葛温德林是男孩,逼葛温德林在大庭广众下脱裤子“验明正身”,要不是威威尔士脑子一发热冲上去狠狠往阿姆斯特朗的脸上泼了一碗稀粥,葛温德林当时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当然,葛温德林虽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没什么表示、更没有抛下什么狠话,他只是当天半晚就在阿姆斯特朗和他的几个跟班的饭碗里一人滴了一滴自己的暗月之血,毕竟人总要为自己的无知和愚蠢付出代价,虽然兽化这样的代价可能太大了,但葛温德林才不会管这么多。 抛出一个价值连城的炼金神血化身去拖住那三人,葛温德林现在却还在这里浪费时间,他也不会管这样究竟值得不值得。 “别摸了,我知道你不是基佬,可是我怕被你这怪物变成基佬!你堂堂一个男生长成这个犯罪的样子做什么啊!”威尔士不敢直视就坐在他身侧的葛温德林,撇开脑袋又甩开葛温德林那比女孩更纤细的胳膊,他发现自己的心跳不争气地加快了。 “又不是我想长成这个模样的,”葛温德林又扭头看着窗外的雨幕,转身坐在威尔士的床测晃起白嫩无瑕的小脚丫,纤细的背影在夜晚更加笼罩上一层神秘的朦胧,他银色的眼睛中倒映着窗外跳跃的雷电,仿佛正在等候着什么:“你不知道,我多少次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恨不得把这张脸拿刀子割烂,我憎恨镜子里那另一个自我……” “喂喂,你这想法很有问题,你是不是要找阿佩莎修女谈谈心啊……”威廉有些担心地说:”长得漂亮又不是你的错,多少女孩做梦都想有你这么一张脸呢!“ “你不明白的,那种永远只能站在阴影中默默无名的感受,不论你再怎么努力,你的头顶都有那样一个太阳般的人存在,他光芒万丈、他强大无匹、他手握无上权柄,他还能向你笑得温暖又大方对你张开双臂紧紧地拥抱你,连对你的关爱和照顾在你眼中都像是富翁在施舍路边的乞丐,你觉得自己连憎恨他都是犯罪,”葛温德林怔怔地看着无数从晦暗的天穹坠入人间的雨珠,低头自言自语着说,他一头苍白的长发一直拖到威尔士的身上,威尔士鬼使神差般的将一缕如丝的长发捧在手上,葛温德林仿佛浑然未觉:“而你永远只能在阴影中仰视他,像一轮仰望太阳的暗月,像是他背后的影子,你还得装出一脸天真的微笑,你还得将珍宝亲手送给他……” “我们狠自己不能和他并肩而行,我们憎恨自己的贪得无厌,我们憎恨那个宝贝,宝贝,宝贝啊……”葛温德林看着自己纤细的小手咬牙切齿地说。 “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威尔士一脸茫然地说:“只是觉得很深奥很厉害。” “你听不懂最好,”葛温德林摇头笑道,你要是听得懂我就不会和你说了。 “我的头发摸起来很舒服吗?”葛温德林突然笑盈盈地转过脑袋,把威尔士吓得连忙丢开手中那一缕头发,连连摇头结巴地说道: “不不不,不是,不是!很舒服!不,不舒服……”威尔士手忙脚乱地回答。 “看来我确实有必要离你远点,你这表现真让我有点慌啊,果然所有男人都不靠谱,咱们友尽。”葛温德林无奈地从床上跳了下来,赤裸的双足踩在冰冷的石面,他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转过身没好气地瞥了脸红得发紫的威尔士一眼,挥了挥手像是要告别。 轰隆隆,又是一道闪电从窗外划破天穹,照亮葛温德林在暗影中那张比任何女孩都要漂亮的苍白侧脸,恰如被太阳反射的光芒照亮一半的弯月一般梦幻到不真实。 “说得像……说得像你不是男人一样。”威尔士声音弱弱地说。 “我也很不靠谱啊,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是个可靠的人了?”葛温德林眯着眼笑了起来,摇了摇头,向寝室的门口走去:“罢了罢了,时间也快到了,不逗你玩了,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威尔士懵懂地问。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的哥哥迟早会来接我的,今天我是来向你告别的,虽然才相处几天,你也算是我在这个地方交上的唯一一个朋友了,可惜注定我们未来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也最好不要再有任何交集。” “按你跟我吹牛的话讲,你的哥哥还会骑着龙过来,手中握着闪电腾云驾雾?”威尔士啼笑皆非地摇头:“你怎么和一些渴望白马王子的怀春少女一样,别人想的是白马骑士,你却想得是飞龙骑士。别做白日梦了,世界上根本没有龙,就算有过龙,它们也都被葛温大王杀光了。” “但是他来了。”葛温德林指向窗外,轻声说。 第七十三章 火已将熄,凛冬将至 威尔士顺着葛温德林手指的方向看去,他看见倾盆大雨电闪雷鸣,翻滚的乌云深处有一个巨大而深沉的灰色影子正张翅悠然垂落人间,向这个世界播撒着无声的死亡。 那个巨大的影子有着s四只如同鹰一般的古怪翅膀,浑身上下的细密灰白鳞甲之间长满鹰一般的光洁羽毛,四肢那长着四指的锋利爪子都像是鸟儿一般弯曲如钩,史诗般的生物舒展着遮天蔽日的巨大双翅,雨水在祂的全身上下流淌,祂的翅膀之上长满无数裂口和缝隙代表祂曾经历过的无尽岁月。 祂深黑的影子几乎能遮住四分之一个精神山孤儿院,祂面朝孤儿院悠然收翅,高傲地抬起似鹰又似蛇、脑后还长满犄角的狰狞头颅俯瞰这个卑微的世界,祂的一双暗金色竖瞳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暴虐和淡漠。 而古龙的嘴里叼着一杆沉重而巨大的深黑色剑枪,剑枪长至少四米,枪柄修长,剑尖粗糙而发钝,古拙而蕴含着无以伦比的暴力。 一头体长至少三十米,翼展接近五十米的成年古龙嘴中叼着一杆沉重的宽阔剑枪正要在雷雨之中收翅降落在孤儿院内,雷霆在龙影之上划过,古龙从容而优雅地穿行在孤儿院的寝室和建筑之间,但只要祂爬过的地方,没有任何生命能够幸存。 高大的建筑玩具般倒塌,鲜活的生命蝼蚁般凋零,孩子们发出凄厉的哭喊在劫火中焚烧殆尽,骨灰飘散风中。 而龙只是在低笑。 无数试图螳臂当车的诺顿家族护卫虽然勇气可嘉,但也无济于事,古龙经行的地方只留下尸体横陈、废墟颓圮。 护卫们有的被撕成碎片残肢断臂漫天飞舞、有得被龙仰首一口吐息烧成焦炭,有的被古龙抓住捏成肉酱,有的被随手拍死成肉沫,有的被古龙一尾巴扫上天空摔得不成人形,有的护卫甚至被古龙叼着那把剑枪刺穿成肉串、劈砍成两半、碾压致死,这头古龙竟然可以光用嘴就将这把剑枪挥舞的得心应手,简直如同一位精通重武器的大师。 凡人面对古龙,当然是一面倒的屠杀,没有任何悬念,护卫们那些可怜的手枪和武器甚至无法穿透古龙厚重的鳞片,他们只能无奈又无谓地慷慨赴死,因为他们的身后都是无辜的孩子从睡梦中惊醒发出声嘶力竭的哭泣。 但是龙对人类怎么会有怜悯呢? 灼热的火海在孤儿院内肆意蔓延开来,雨水都被高温蒸腾为雾般的蒸汽,祂的眼中雷霆轰鸣盛开,龙在以火歌唱死亡。 短短片刻功夫,孤儿院已经大半变成了废墟,除了五号寝室和三号寝室还保存完好,其他寝室都在这头古龙从容而优雅的肆虐之中化为乌有,威尔士不敢想象里面的孩子们下场会是什么样。 而所有的护卫们都在眨眼间全部悄无声息死去,就在他刚刚和葛温德林谈话的时候,仅仅一头古龙摧枯拉朽地肆虐了整个孤儿院,两百名护卫就像两百个纸片人般脆弱。 龙喷吐着炽热的烈焰,深黑色的龙影在滔天的火海之中模糊狰狞,古龙扬起龙首,对着夜空发出凄厉而疯狂的龙吼,那尖锐沙哑的嘶吼让所有听到的人类都头皮发麻胆战心惊,无形的气浪卷起一阵风暴。 而更加令威尔士畏惧和惊恐的,是火海中咆哮的古龙那庞大的身躯之下,还有一名身披宽大斗篷的雄壮骑士大步走来,骑士以粗布围巾遮面,兜帽遮头,身后的巨大斗篷在狂风和热浪之中飞扬起伏,骑士行走在火焰之中,又平静地跨过一具具面容扭曲的尸骸,雨滴落在他的身体上就被蒸发,火焰穿过他,他却依然毫发无损。 骑士对古龙发出一声同样属于龙语的沙哑低吼声,古龙应声向骑士低下高傲的头颅,他们是缔结了永恒盟约的战友,那样的约定,至死方休。 骑士轻笑着抬起左手亲昵地抚摸古龙侧脸那有些扎手的细密苍白羽毛,而他的右手已经接住古龙叼在嘴里的那把沉重的巨大剑枪,四米长的剑枪被骑士单手从古龙的嘴中轻而易举地抽出,骑士长啸着高举手中的剑枪,剑枪的枪尖金色的电光自他的高大身躯之上炸裂开来。 一道闪电从骑士高举天空的剑枪之上直直刺向云霄,划开层层浓云,贯穿到那宇宙的最深处,骑士的身影在金色的雷霆中威严如同神明降世! 骑士左手抓着古龙脑后的犄角,他顺势提着剑枪举重若轻地翻身站立在龙首之上,龙骄傲地抬起头颅,振翅腾飞而起,身边的火焰都被古龙的振翅纷纷压灭。 下一刻,古龙已经载着剑枪骑士飞入天空,消失在已经震惊到大脑一片空白,什么话都说不出的威尔士的视野之外。 只留下一片死亡的焦土废墟。 “弥赛亚啊,我一定是在做梦。”威尔士看到窗外这远远超过他最狂野的梦境所能见到的场景,倒吸一口凉气,这就是葛温德林口中——他的哥哥吗? 但是现在窗外已经空无一物,只剩下废墟和支离破碎的尸骸随处横陈,鲜红的劫火还在暴雨中欢快地跳跃,幸存的孩子们凄厉的哭声更让人心寒到底。 梦境和真实早已模糊了界限,传说已经成真。 威尔士神情恍惚地转头看向身侧,刚刚还坐在他身边的葛温德林却眨眼间已经不告而别,但是空气中还残余着他身上那股甜蜜又邪异的淡淡香味。 他还听到有人在他耳边窃窃私语地念诵着某些古奥的咒文,那清脆悦耳的声音,似乎就是葛温德林的。 “我果然在做梦。”神经意外大条的少年自言自语起来,先是抽了自己一巴掌,又咯咯怪笑几声摇了摇头,他只是眼前一黑,一股没来由的睡意涌上心头,这一次本来有些失眠的他睡得分外的死,他的脑袋一碰到枕头就打起了鼾。 而寝室之外的雨幕火海之中,娇小的银发男孩对高悬在天空的古龙头顶的剑枪骑士微笑着点了点头,骑士却只是缄默不语。瘦小的男孩正在暴雨之中双手抱在胸前,在寒风中颤抖着走向孤儿院最中央的那座尖塔,薇薇安大公居住的那座黑色尖塔在古龙的肆虐之后已经成为一座大半倾斜的歪塔,而他的头顶古龙的四只翅膀正遮天蔽日。 那是驾驭着古龙的哥哥在用龙的宽大翅膀为他那柔弱的弟弟遮挡暴雨。 ---------- 五分钟前。 “真是想不到,你这么年轻的小孩子,都已经可以将神血化身运用到这个地步了啊。”希瑞拉感叹道:“只是用一缕神血,竟然可以活灵活现地扮演本体,并且把我和吸血鬼先生这样的老行家都骗了这么久。” “当然不止是神血化身,这小子现在炼金术上的造诣只怕已经超过不少炼金家穷尽一生的成果了,仅仅用凡人的石头铭刻炼金阵纹竟然就能化腐朽为神奇地制造出了这样栩栩如生的炼金生物,可怕到这种程度的才华,如果他能继续成长下去,只怕就会是下一个威廉大师了啊。”欧内斯特扭头看向葛温德林用一丝神血化成的那个笑吟吟的虚影,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之词,这道虚影同样以高等炼金阵纹约束成为稳定的魔像结构,是精妙到巧夺天工的炼金生命,再进一步只怕就是神的造物领域: “既然用这样一丝神血就把我们骗到这里来,想必你的本体早已经逃掉了是吧?” “我的本体很快就会和诸位见面的,到时候应该会让诸位相当惊喜的,好戏还没有上场,我就这么早退场,实在是有点对不起观众。至于下一个威廉大师什么的,真的不敢当,我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罢了。”神血化身谦逊地微笑颔首着说,他的外表虽然这样稚嫩,可是言行举止之间一点都没有孩童应该有的天真浪漫,反而言语之中都透着令人心底生寒的阴气,而他身体之下的无数条蛇尾,更是透露着异端的禁忌感。 “你们引起这一连串的兽化事件,又试图引发异端审判庭和诺顿家族的冲突,究竟是在图谋着什么?这对你们究竟能有什么好处?”希瑞拉冷笑着问道。 “我们不需要任何好处,我们唯一渴望的就是终结和毁灭。我们想要的东西很简单,我们的目标很纯粹,”葛温德林的暗影眯着眼睛笑得慵懒而轻松,他平静地摊开手,声音突然又轻又低,像是一个天真的小女孩在说出她所梦寐以求的玩具。 所有人都听到头顶如山如海的龙吟突然响起,阴冷的地下室内空气转瞬间变得焦灼炽热,所有人都听到地下室之上那死亡和火焰的炼狱传来的咆哮声和哭喊声。 “火已将熄,凛冬将至,”葛温德林睁大了他瑰丽的大眼睛,里面闪着梦一般的憧憬:“而黑日终将重临世界。” 第七十四章 星空之戒 “黑日之火?你就为了这样荒诞不经的传说,伤害了那么多人的性命、做出了这样丧心病狂的一切?你的心里还有一点人性存在吗?”希瑞拉压着心头的怒火,冷声问,眼前这个孩子长得这样可爱,内里却完全是一只毫无人性的怪物。她虽然远远见过比那个猎杀场残忍的场景,可是想到那样的一切只是由面前这个孩子引发的,她还是有些心寒。 诚如某个人曾经对希瑞拉发出的那声轻叹,人心底的怪物比任何野兽都要可怕。 “人性是什么?可以吃吗?”葛温德林却只是歪了歪脑袋,天真地笑道:“黑日审判人世的那一天到来的时候,祂会在乎谁有没有人性?” 在场的人都对黑日的传说有所耳闻,同样明白葛温德林的话中燃烧着何等的疯狂。 所谓黑日之火,最初可见于贤者大帽子罗根的《灵魂结晶卷轴》第三章第五节,同时宗教圣典《火源经》的最后一章也有相似的记载。相传太阳自诞生到毁灭总共会有九种颜色,每一种颜色都代表着一个纪元的兴衰和生灭,等到太阳完全变成黑色的那一天到来,那就是终末的黑日纪元的开端,光之弥赛亚的最终审判终将到来,善人们都将往生神国,恶人们都将永堕地狱。 和大部分宗教的末世预言一般,这个预言对于弥赛亚盛染教来说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神学家们都承认最终审判的到来,可是那一天只会发生遥远的未来的某日,人们的有生之年绝对不会看到。“最终审判”只是一个用来恫吓信徒虔心侍奉神明的符号化概念,没有人会真的相信它就在不久的将来会降临。 如果说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相信明天就是黑日升起的时刻,昨日种种罪孽都会在明天得到审判,那也只有那群暗火教的余孽了。毕竟向往及时行乐、追求自我毁灭的暗火教有一句名言:“每一天都是最后一天。”,就源于这个古老的黑日传说。 “如果我觉得吸干你那甜美的血液,那应该也会很好玩的,这样我就可以让你早日看见你想要的黑日之火,”高等吸血鬼对葛温德林咧开嘴角的尖牙。 “诺顿家族都不会放过你们的,”薇薇安只是轻描淡写地挑眉表态,她当然知道地牢之上的人们正在遭受何等的地狱,她虽然神情平静,可是她说话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了:“诺顿家族已经至少五十年没有承受过这么沉重的损失了,你做这一切到底有什么动机?” “你们觉得我们还能有什么深刻的动机?我只是个对一切都一无所知的孩子,我们活的太无聊了,当然要去找点乐子来玩,比如让黑日之火烧遍整个世界,比如让终末纪元早点到来。这个世界上无聊的人太多太多,我为了让他们变得有趣一点,同他们分享一点神的血液让他们早日去死不是很好吗?”葛温德林却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面前三人不加掩饰的杀意,只是懒洋洋地眯着晶亮的眼说:“现在我就和三位玩得很开心,因为三位都是一等一的妙人啊,和聪明人玩游戏,我最喜欢了。” 欧内斯特突然脸色一变,抬头望向地下室之上的方向,随后眼中的血光更加炽热,他发出一声野兽一般的低吼:“你在拖延时间!该死!” “诶?被发现了?”葛温德林的话还没说完,高等吸血鬼的右手再一次展开变成那种畸形的巨大鲜红肉臂,欧内斯特已经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上前一爪将葛温德林的身影拦腰斩断成两半,葛温德林的神血化身溃散成为一片灰暗的光粒散开,无数水晶般的美丽光粒在地上如弹珠一般乱跳滚动还发出滴答叮当的声音。 欧内斯特看到葛温德林的身体溃散化成的无数滚动的光粒之内旋转的能量,眼中又闪过一丝惊悸,他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来。 “走!”吸血鬼没有说任何废话,他的身体下一秒已经化成一团血雾直接穿过地下室的过道,血雾将不知所措的薇薇安同时卷了起来一起向出口飞去,薇薇安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捂住自己要走光的红色裙摆,薇薇安大公可不想让名声不善的希瑞拉看见自己走光。 希瑞拉却根本没有功夫关心这些,白色光粒落地乱跳的清脆声音在她耳侧响起的时候,她的右眼眼皮也正在狂跳,她的直觉告诉她非常不妙。她的身体同样化成一道白光转瞬间追上欧内斯特,但是在睡在过道之上的胖修女身边停了一瞬,希瑞拉轻叹一声,无奈地拦腰抱起体重快有她的三倍的阿佩莎修女,紧跟着血雾飞出地下室。 欧内斯特由血雾化成实体,面色阴寒地矗立在暴雨之中抬头望去,毫不怜香惜玉地把尊贵的薇薇安大公随手丢在地上,也不在乎女大公的精美长裙溅上了无数淤泥污垢。 而他的身后,希瑞拉由闪光显化为人形,似乎是抓不住体重太夸张的胖修女,希瑞拉和修女一起狼狈之极地摔在满是泥巴的地面上,雨水和污水溅了满身同样把她干净的白色剑士装弄得一片污浊。 “轰轰轰轰!”希瑞拉和欧内斯特刚刚飞出地下室不到两秒钟,地下室之内就传来一连串尖锐的爆炸声,所有的光粒都在同一时刻炸开,淡银色的光芒从过道中亮起,大地都跟着震动起来,烟尘高升,诺顿家族历史悠久的地牢转眼间整个倒塌,彻底被炸垮。 “呼……要不是你反应快,我们只怕一起被埋在里面了,这种程度都被爆炸虽然要不了我们的命,但是这次我们绝对抓不住葛温德林这臭小子了。”希瑞拉擦了擦额头的雨滴,心有余悸地说,在感应能量波动的知觉上,她确实无法和高等吸血鬼媲美,如果被活埋在地下室下,虽然她还是有各种手段能够保命,但想要钻地爬出来,至少也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而希瑞拉看到身边的惨象之时,她的感叹戛然而止,希瑞拉只觉得一股邪火冲上自己的脑门:“他们真的都该死,死上一千遍都不为过。” 希瑞拉当然可以感觉得到,只是在他们头顶这条巨龙肆虐几分钟的时间里,四分之三的孤儿院已经化为乌有,至少三百名无辜的孩子、还有一百名以上的护卫和修女女佣全部惨死。葛温德林和他背后的势力,真的对于普通人出手没有丝毫顾忌。 渴望着最终审判的疯子,怎么会在意普通人的死活? “这古灵精怪的臭小子长得那么漂亮,心思却比毒蛇还毒上三分,他一开始就在这具神血化身里藏了炼金炸弹打算把我们拖住,这一手调虎离山,玩得太熟练了。都看看头顶。”欧内斯特同样咬牙切齿地说,作为他的食物储备的孩子们死了大半其实对于他并没有太多触动,可是现在头顶正在发生的事真的让这位高等吸血鬼也方寸大乱。 薇薇安和希瑞拉顺着欧内斯特的目光看向孤儿院中央的黑色尖塔,她们刚刚还在这里进行着友好交流,现在黑色尖塔却完全变了样。她们的脸色同时大变,简直不敢相信他们究竟看到了什么。 一只巨大的古龙正将整个身体盘曲在这座尖锐的高塔之上,四肢抓着塔身维持着平衡,灰色的宏伟古龙既像鹰又像蛇,用金色的瞳孔淡漠地看着塔下的三人,在暴雨之中,古龙正如蛇一般把整座高塔一点点地绞碎,像是在缓缓将猎物缠绕窒息的蟒蛇。 而古龙的头顶,正站着一个全身披着灰色宽大雨衣斗篷的高大骑士,他的雨衣之下披挂着是一身银色的贴身重甲,骑士用围巾遮住面容,只露出一双赤金色的眼睛,他身后的斗篷在暴雨狂风中猎猎作响,肆意张开。 而更富有视觉冲击力的是高大的骑士右手所紧握的那一把夸张到不真实的巨型武器,那是一把打磨粗糙的巨大黑色剑枪,古拙的剑枪前端是一道长达两米的巨剑,后端是一道同样接近两米的修长枪柄,剑枪之上没有任何花哨的纹路,却从头到脚浑然一体,无处不透露着原始和蛮荒的气息。 古龙骑士的右手就攥着这把至少是他体型的两倍以上的巨型剑枪,他在暴雨之中肃穆地站立,全身隐约跳动着金色的电火花,简直像是古老神话中走出的一尊不朽的伟大神像。 “猎龙剑枪!”希瑞拉失声叫出了骑士手中武器的名字,在仙尼德岛上对各种传奇武器都有精深研究的她当然听说过葛温王的时代里那令无数古龙都无奈陨落的猎龙武器,葛温王座下那些半神一般的骑士们在那个令人神往的时代正是握着如现在这名骑士手中的剑枪一般的沉重武器,去和那些巨大到不可思议的古龙展开决死的战斗的。现在,曾被猎龙者握着猎杀过火之真灵古龙安度因的神话武器猎龙剑枪,竟然在这名蒙面的神秘骑士的手中再次现世,带给她的震撼无疑是巨大的。 而更让她震撼的是,她隐约在这名骑士身后看到的另一个人的影子。 “风暴之王……”声音颤抖的薇薇安却认出了骑士座下这头古龙的来历,在诺顿家族那漫长的古龙谱系史之中,风暴之王是祖龙葛萨顿和风之真灵逐日之鹰结合的扭曲产物,祂是龙非龙,是鹰非鹰,体型又在古龙中相对瘦小,和无鳞的白龙一样深受同族排挤,但是祂的力量无疑不会比任何知名古龙弱小。 在葛萨顿的时代终结之后,这头神秘的古龙就消失在历史长河深处。但是现在,为什么祂会向这名握着猎龙剑枪的高大骑士低下自己高傲的头颅,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夺走了我的宝物,那是我立下誓言无论如何都要守护的珍宝,该死,该死,该死!”活过无数岁月的高等吸血鬼却并没有被这位来历神秘的古龙骑士吓到,他在过去的年代远远见过比古龙还要夸张更多的东西。 现在的他反而因为某些原因陷入了无法抑制的暴怒之中,再也没有刚刚和希瑞拉见面的时候那样的翩翩风度和优雅从容,吸血鬼对着夜空发出令人背脊生寒的尖锐嘶吼,他猩红的瞳仁闪烁起纯正的暗金色,周围漫天的雨水都在吸血鬼这一声怒吼中向着天空倒飞而起。 吸血鬼在暴怒中低头自言自语着,身上还升腾起暗红色的血能如火焰般燃烧:“古龙又算得了什么?真当我是吃素的?也不过就是只大点的臭鸟罢了……” 吸血鬼感觉得到,他立下誓言用生命守护的珍宝,正在被另一个握在手心,祂也在呼唤自己…… 而正要倒塌的尖塔顶端,小男孩葛温德林已经从一扇窗户之中爬出,然后眼睛都不眨地翻过窗户轻盈跳下,白色的长发在他脑后飘舞,小男孩稳稳落在古龙张开的五指之上,脸上挂着只有纯粹的喜悦的可爱笑容。 古龙动作极轻地把小男孩托到祂的头顶,葛温德林笑嘻嘻地从古龙的爪子之上跳到古龙的头部,踩着鳞片向背对他的高大骑士欢快地跑去: “哥哥!”葛温德林从后面跳起抱住了骑士,揽着他的脖子,现在他的脸庞再无之前和三人周旋时那样的阴鸷和狰狞,只有蒙昧的天真:“又是好久好久好久没有见到你了啊,我们都想你想得要疯了。” 骑士却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葛温德林的脸上时而是欢乐,时而却是另一个人般的憎恨, 我想见到你紧紧地抱住你,但是他却是想吃掉你啊…… “叙旧等会再叙,”骑士却头都没有回,拎着葛温德林背后的领口将他轻轻地放在身边,左手亲密地把葛温德林小脑袋上柔顺的白发揉成一团鸡窝:“我要的东西找到了吗!” “哥哥,我办事,你放心!”葛温德林像是一个在向哥哥撒娇的妹妹一般对着他的哥哥张开白皙的五指,露出手心那枚星空般绚烂的戒指,那枚戒指细腻精美,似乎由纯金铸造,上面流淌着无数淡金色的纹路,有的是星空般的古神语言,有的是高贵优雅的精灵语言,这枚戒指乍一暴露在人间,就闪烁起无比炫目的幽邃光芒,让所有人都为之失神。 所有人仿佛都听到那枚戒指之内正沸腾着一股禁忌的意志,那个意志正发出尖锐疯狂的嘶吼: 戴上我,你将拥有整个世界! 第七十五章 龙背之上,死战开幕 希瑞拉用牙齿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试图让自己保持神智的清醒;薇薇安神情恍惚,双手抱在胸前,左手托着右手,她的嘴里不知道在自言自语喃喃着什么;而吸血鬼像是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他痴狂的血红色眼瞳中燃烧起更加明亮的淡金色光辉,一道道狰狞的血丝在他的苍白脸庞上浮现,他对着头顶的龙骑士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而葛温德林在向剑枪骑士亮出这枚戒指的时候,他天真无邪的笑靥之下同样浮现一抹黯淡幽深的阴霾,他可以清楚地听见另一个声音正在自己的体内嘶吼咆哮: 这是我们的宝贝,宝贝!你为什么要交给这个“哥哥”!他只是在利用你!他从来没有爱过你!你绝对不能交给他,宝贝,只能被我们两个独占!这是通往最高处的无上权柄,你不能和任何人共享祂! 微笑的葛温德林不着痕迹地向身后退了几步,他张开的五指正在微微颤抖,他看到自己的哥哥正伸出他宽厚的大手似乎想要触摸那枚戒指,哥哥金色的眼睛看着那枚戒指,那双眼里的光无比幽深。 但是最后那双眼里只剩下一丝讥讽的笑意,随后是无谓的决然,骑士果断地收回了自己的左手,对葛温德林摇了摇头: “祂应该由你们来保管,这个世界上,除了你们,没有人能够抵抗祂的诱惑,我也做不到。”哥哥如是说着,他漫不经心地在暴风雨中转过头俯瞰着下方的景象。 “哥哥,你不会后悔你的决定的。”葛温德林从未笑得这么开心,他将那枚美丽的戒指收入袖中,就算是他,也不敢真的戴上这枚戒指,这枚魔性之戒一旦真的被戴上,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 但是只要把这枚戒指戴在身上,葛温德林就会感觉到纯粹而鲜活的生命力在体内雄雄燃烧而起,仿佛他真的把一整个世界都藏在自己的袖中。 戒指刚被葛温德林收入袖中,高塔之下的三人才勉强恢复了神智。 剑枪骑士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审视高塔之下的三人,骑士发出低沉而沙哑的冷笑声: “这就是我们新一届的护戒团队成员?这个组合真是很奇妙啊,有长者之血的异端审判长,有继承猩红意志的高等吸血鬼,还有一位尊贵之极的神圣家族女大公,有趣之极,”骑士的话锋一转,笑得更加放肆:“但也实在可笑之极,你们费尽心思守护的宝物,只是眨眼之间,就已经落入我手,你们的森严守备对我形同虚设,你们的雄兵铁甲在我面前都是土鸡瓦狗。” 那究竟是一枚什么样的戒指啊……希瑞拉的大脑中却只剩下那枚戒指,似乎她根本听不到剑枪骑士的挑衅一般,作为一个从小就对于任何女性首饰和化妆基本不敢兴趣的“假小子”,希瑞拉从来没有想到这样小小一枚戒指竟然会让自己几乎完全失去理智。 而希瑞拉注意到薇薇安的脸色已经变得比暴怒的欧内斯特还要吓人,薇薇安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对骑士反唇相讥,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她的脸上一瞬间闪过无数种神情,证明她的心底正有多大的波动正在上演。 现在的薇薇安简直像是连自己的魂都丢了,那张明艳照人的面容前所未有的苍白,希瑞拉更注意到,薇薇安一直戴在右手的那枚全圣都的人都有所耳闻的繁星戒指之上的光芒也分外黯淡,在落入葛温德林的手中的那枚如同天上的星辰落入人间的戒指的光辉映照之下,这枚在圣都算得上最珍贵的繁星戒指也显得黯然失色。 薇薇安的戒指和葛温德林手中的戒指从外形、规格、还是打磨之上几乎都一模一样。 但是毫无疑问,薇薇安戴的是赝品,葛温德林夺走的是正品。 这名古龙骑士此行的目的似乎正是这枚诺顿家族的传家至宝,繁星戒指。 繁星戒指无疑本身都因它那绝美的外形和背后所代表的深远意义在历史上有浓墨重彩的描写,只有历代诺顿家族家主才有资格继承这枚戒指,在诺顿家族的创始人布兰登·诺顿口中,“繁星戒指是我骨中之骨,是我肉中之肉,是超乎我生命的不朽盟约”,由此可见诺顿家族究竟有多么重视这枚戒指。然而这枚戒指在大多数人眼中只怕象征意义都会大于实际意义,宝物虽然珍贵,但是也只有在诺顿家族的手中才会凸显出珍贵。难道他还指望把这枚戒指拍卖出去换钱吗?繁星戒指诚然是无价之宝,但是就算真想把它卖出去,也无处可卖啊。 毕竟全大陆至少三分之二的黑市,追根溯源只怕大股东都是诺顿家族,又有哪个买家敢买下繁星戒指去激怒诺顿家族这个庞然大物?如果公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拍卖诺顿家族的标志性家主信物,那无疑对诺顿家族是最狠毒的侮辱,诺顿家族不论付出再大代价都会讨回颜面。 “我以猩红之名在此向血月宣誓,不论你逃到天涯海角,不论你是藏在世界之山的最顶端还是在深渊海的最底部,不论你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如果你真的要把这枚戒指从我眼前夺走,我会赌上一切和你不死不休,”高等吸血鬼却不理会剑枪骑士的讥讽,只是在暴雨之中扬起脑袋面色阴寒地发出狠戾的宣言:“说出你的名字,可恨可鄙的凡人。” “有趣,有趣,我漫长的生命实在是缺乏一些意料之外的乐趣来增添光彩,今天这枚星之戒我当然是要定了,如果你想要来报复的话,尽管记住这个名字吧,”剑枪骑士高傲地抬起头颅,扬天狂笑着对高等吸血鬼举起猎龙剑枪,他朗声说道:“吾为重生之圣者、猎龙战神、阳光之血的最后继承人——拉撒路!” “想夺回戒指,想来杀我,想找出我的真实身份,尽管都来试试,我全部接下。”拉撒路的声音也清亮如雷声轰鸣,他笑得虽然轻佻而戏谑,但他只要手握猎龙剑枪站在龙首之上就自然而然有一种睥睨天下的磅礴气势。 “你们偷走诺顿家族的繁星戒指,究竟想要图谋什么?这枚戒指本身并没有什么实际功效,全大陆的人都知道它只是一枚戒指而已。”薇薇安终于回复了一点女大公应有的姿态和气势,她对着刚发出猖狂宣言的拉撒路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你开个价,要多少万金币,我们才能把它从你的手上赎回来,它对你们绝对没有任何用处。” “至尊戒,驭众戒,吾以一戒照万界,繁星戒指真的只是一枚戒指吗?”骑士不屑地嗤笑出声:“你在骗谁呢?你以为你能骗过谁?” “如果它真的只是一枚普通戒指,薇薇安大公您需要这么煞费苦心地还仿造一个赝品戴在手上,还建造这么大一座孤儿院做层层伪装,调动这么多护卫严加看守,专门圈养一只高等吸血鬼作为护戒人吗?”葛温德林躲在拉撒路身后眯眼冷笑,他低头玩着鬓角的银发:“圣都之内,从来不会缺乏有心人,您的一连串大手笔,看出来的人大有所在。” 希瑞拉看到薇薇安和欧内斯特的脸色都瞬间变得白得吓人,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护戒人?”希瑞拉念出这个她过去似乎在某本历史书上读过的陌生名词,虽然已经听过数次,但她那在这一个疯狂的晚上受到过数次冲击早就只有一片空白的大脑一时间也想不起来这个名词究竟代表着什么了。 “那就没得谈了,”希瑞拉听到欧内斯特垂首低语,她看到薇薇安对欧内斯特淡漠地点了点头。 欧内斯特已经扭头对希瑞拉传来一个阴森的眼色,她意识到自己更没有时间去思考一些杂事了。 死战即将开幕。 “有的人自欺欺人,终究还是谁都骗不过去,诸位,我言尽于此,来日再会!”自称“拉撒路”的古龙骑士一拍身后的龙角,仰头发出一声类似龙吼的轻啸,座下的风暴之王同样发出一声清亮的龙吟回应,身后如鹰一般的四只黑色翅膀对天一振,向两侧张开似乎下一刻就要飞离孤儿院。 翼展长达五十米的古龙在狂风暴雨中张开双翅,已经把大半个沉寂在死亡气息中的孤儿院之上的雨水全部遮住了,古龙振翅卷起一阵飓风,祂用四肢轻轻一踩本来就摇摇欲坠的尖塔,就优雅而从容地要向夜空腾飞而起。 但是欧内斯特和希瑞拉都不会同意让他们就这样全身而退,就算面对的是巨龙和从神话时代的战士,高等吸血鬼和上古之子也不会有丝毫畏惧。 希瑞拉和欧内斯特同时出手。 希瑞拉抬手就将闪耀着白光的吉薇艾尔之剑向风暴之王抛出,精灵圣剑在半空打着转划出一道绚烂白虹,下一刻圣剑已已经飞旋着被抛到拉撒路和葛温德林的头顶! 白色的秘银剑剑柄一个古老的空间印记浮现,以吉薇艾尔之剑作为参考物,一个短程空间传送道标自动生成,希瑞拉的身影已经在灿烂的白光之中凭空跨越数十米的距离闪现而出,她双手倒握吉薇艾尔之剑,对着拉撒路当头刺来,似乎下一秒拉撒路就会被一剑封喉! 但拉撒路的身体自始至终没有挪动过一丝一毫,他冷眼直视着夺目的璀璨剑光,仅仅一只右手横握剑枪护在身前。 剑枪和光剑交错轰鸣,如龙蛇缠绕。 而正要振翅高飞的古龙身体之下,狞笑的欧内斯特已经亮出展开的猩红肉爪,他的双脚同样都变成野兽一般的修长足肢,他手脚并用在摇摇欲坠的黑色尖塔塔身之上向着古龙的身体飞快地攀爬跳跃,他的身体沿着塔身划出一道残影留下无数道狰狞的抓痕,下一秒,吸血鬼已经踩着塔尖向天空轻轻一跳跳出十几米,身后的披风张开如同宽大的翅膀。 吸血鬼狰狞的双爪正好扣住古龙小腹的鳞片之上,欧内斯特抓着鳞片灵巧地摇摆躲过古龙向着胸前拍来的两次挥爪拍击,一个扭身向上一次腾跃再贴着古龙的脖子转过身躯,又避过古龙低头的一次灼热的吐息,火焰擦着吸血鬼的披风垂落而下消散风中,而吸血鬼已经灵巧地沿着古龙的脖子飞快地向拉撒路和葛温德林所站立的头部爬来。 古龙满是菱角和倒刺的身体对于高等吸血鬼竟然都如履平地。 吸血鬼对着脸色煞白的葛温德林优雅的微笑:“我说过,今天我就会让你看到黑日之火的。” 古龙已经飞离薇薇安的黑塔,但是空中的战局现在才刚刚开场,薇薇安知道自己在这种级别的战斗之中插不上手,薇薇安的双手抱在胸前,她低头亲吻右手的那枚繁星戒指,她开始对着诺顿家族无数祖先的龙魂惶恐不安地祈祷,她在忐忑不安地为空中不断高飞的风暴之王身体之上展开的死战祈祷,为希瑞拉和欧内斯特祈祷。 她更在为被盗走的星之戒祈祷,祈祷戒指里的祂能永远长眠回到祂应该去的地方,祈祷凡人能够在星空之奈亚幽邃冰冷的意志中保住珍贵的自我。 祈祷名叫蓓尔嘉的新生月神在不久之后的某一天能够亲手戴上那枚戒指,吞噬掉“祂”,开创全新的时代。 “都别死了啊……”薇薇安有些担忧地低语,她的声音转瞬间就被更加狂暴的风雨声淹没,女大公站在沦为废墟的孤儿院之中,浑身都是肮脏的雨滴和淡淡的血迹,她的背影分外的萧索孤寂,她穿行在一片片废墟之中,试图寻找幸存者,终于有些庆幸地找到了那座始终完好无损的五号寝室,寝室之内数十个孩子们竟然在这样疯狂的夜晚似乎还在某种古怪力量的影响之下睡得香甜宁静。 和那个张狂而残酷的外界仿佛已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少女的身后,那座孤独的黑色尖塔终于承受不住,轰然倒塌。 而天边重重黑云之下,灰白龙影之上,有雷霆轰然划破苍穹,剑枪、长剑、利爪和奥术正在咆哮着碰撞交织。 第七十六章 生死一线 拉撒路对着当头倒握吉薇艾尔之剑刺来的希瑞拉却只是不屑地摇了摇头,他微微侧身躲过希瑞拉的当头一刺,希瑞拉的那一剑只能刺进古龙头顶的鳞甲之间,希瑞拉的吉薇艾尔之剑虽然锋利无比,但是这把剑的长度只怕还不足够刺穿古龙的沉重鳞甲之下的坚固头骨。 风暴之王在希瑞拉的一刺之下发出高昂的嘶吼,但却对头顶的希瑞拉无可奈何,希瑞拉试图拔出吉薇艾尔,却发现古龙头顶的无数鳞片已经仿佛有生命般把她的长剑死死卡住。 拉撒路将葛温德林护在身后,同时用身体带动右手的剑枪向手中的吉薇艾尔被卡进古龙鳞甲的希瑞拉挥砍而来,那扑面而来的剑枪重压让希瑞拉的背后不由地生出一层冷汗。 希瑞拉卡进古龙鳞甲的秘银剑在生死关头骤然散开化成一片荧光,希瑞拉双手向胸前凭空虚握,无数晶莹的光点在她身前再次凝聚成为秘银宝剑,面对无路可逃的拉撒路这一剑,希瑞拉只能将吉薇艾尔之剑进行第二次短程传送,只不过这一次传送并不是用来牵引她的身体变幻方位进行闪现,而是将宝剑传送挣脱古龙鳞甲的束缚送回自己的手中回防护身。 希瑞拉护在胸前的秘银宝剑刚好挡住拉撒路的这一次横劈,她只觉得像是被一只洪荒巨兽正面冲撞,她的娇小身体不可避免地被直接打飞上半空,她只觉得眼冒金星嗓子发甜,仿佛被人从人间直接打入云端。 拉撒路平静地高举猎龙剑枪,剑枪之上闪电沸腾,沉重古拙的剑枪的尺寸竟然通过凝聚成为实体的闪电再一次伸长,这一次猎龙剑枪已经足足长达六米,拉撒路下一次挥动猎龙剑枪只怕就会卷起滔天电光将被劈入半空、因为冒进暴露出破绽的希瑞拉斩为两段。 但是拉撒路的身后,欧内斯特已经怒吼着向前纵身一跃,双爪向葛温德林亮起,葛温德林似乎没有料到欧内斯特的动作竟然迅捷到如此地步,嘴中的奥术念诵咒文才堪堪念诵一半! 拉撒路为了救援弟弟只能回身防护,他斜退一步放弃了向被击飞龙头的希瑞拉进一步追击,右手的剑枪电芒溃散,他将葛温德林揽在身后,强行扭过剑枪的前挥趋势转身迎着高等吸血鬼斜劈出一记挑击,剑枪自下而上一挑划出一道明亮的满月,闪着电光的剑枪尖端竟然直接跳在半空把欧内斯特的身体洞穿! 差点被劈成两半的希瑞拉实在没有想到高等吸血鬼竟然会这么义气地为她挡刀,而更令她惊讶的是她竟然看到被刺穿的欧内斯特对自己转过头来露出洒脱的微笑,希瑞拉和欧内斯特交换了一个微妙的眼神,希瑞拉有些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和这名强大的异端生物之间不知道何时已经存在着一种无言的默契。 希瑞拉已经明白她下一步应该如何做了。 而靠在自己兄长背后的葛温德林对着身体被击飞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正要不可避免地下坠的希瑞拉仰头冷笑,葛温德林扬手,嘴中的咒文终于唱颂完毕,既然他的哥哥没能杀掉希瑞拉,现在就要由他代劳。小男孩的头顶六发苍白的暗月结晶枪凝固而成,晶莹的结晶法术悬浮在半空像是一道道水晶凝结的长枪,伴随着葛温德林清澈的唱颂同时向无处闪躲的希瑞拉攒射而来,似乎下一刻希瑞拉就要被结晶奥术刺成筛子。 而葛温德林空无一物的小手之上也隐约浮现出一道晶莹长弓的虚影,似乎下一刻这把长弓就会凝结成为实体。 希瑞拉怒喝一声,无视正要加身而来的灵魂结晶枪再一次抛出吉薇艾尔之剑,这一次她抛剑的方向却不是拉撒路和古龙,而是被剑枪贯穿在半空的欧内斯特的身体! 吉薇艾尔之剑轻而易举地欧内斯特的脖子,欧内斯特却连一声痛呼都没有发出,现在高等吸血鬼的模样前所未有的狰狞狼狈,只怕他是历史上头一名同时被猎龙剑枪和吉薇艾尔之剑贯穿的高等吸血鬼,但是他的脸上依然挂着轻松而讥讽的冷笑。 只要没有伤到内核,任何表面的外伤再夸张对于欧内斯特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伤。 拉撒路有些惊异地发现欧内斯特对自己咧嘴狞笑,那张僵尸般的苍白面容被血沁得鲜红,欧内斯特胸前被猎龙剑枪贯穿的伤口之上竟然长出无数条血丝将猎龙剑枪层层缠绕,已经将他的武器死死地固定住了,任凭拉撒路怎么用力,猎龙剑枪也难以被拔出,欧内斯特竟然存着和古龙一样的心思。 拉撒路微微皱眉,他握住猎龙剑枪的右手之上已经浮现闪电,他似乎想向猎龙剑枪灌输闪电之间把拖住武器的欧内斯特给炸成碎片。 但是希瑞拉不会给他机会了。 铭刻吉薇艾尔之剑的传送阵再次点亮,希瑞拉第三次开始瞬光之剑传送,转眼间白虹划过夜空,希瑞拉已经站在斜刺天空的猎龙剑枪顶端从欧内斯特的脖子上伸出从容抽出吉薇艾尔之剑。 希瑞拉的秘银剑剑柄上铭刻的传送阵纹虽然强力,但是一天之内以希瑞拉的体能也仅仅只能使用三次,短短几十秒钟的交锋,希瑞拉竟然已经把三次传送机会全部用完,但是能得到的成果也相当可喜。 希瑞拉踩着斜刺天空的猎龙枪向下滑去,她降低重心,而她手中的吉薇艾尔之剑已经从左手划出一道剑花转到右手斜握,灵动如燕子的宝剑剑锋下一刻已经推向拉撒路的脖颈,而拉撒路那把沉重的猎龙剑枪根本来不及近身回防。 希瑞拉和欧内斯特这次合攻确实默契流畅之极,希瑞拉一开始先缠住拉撒路吸引他的注意力,而欧内斯特趁机向相对羸弱的葛温德林展开偷袭逼刚占到优势的拉撒路放弃战机,欧内斯特限制住拉撒路的武器,而最后希瑞拉三次灵活地使用瞬光之剑逆转战局,再无意外的话,希瑞拉下一刻就能斩下拉撒路的头颅。 但是欧内斯特和希瑞拉都忘记了他们是在哪里进行战斗了,这是他们的失策之处。 他们在一头悬浮半空的古龙的头顶展开血战,这里是拉撒路的主场,这个“战场”是有生命的,是动态的。 拉撒路只是微微蹲伏身躯,左手抓住古龙脑后的犄角,而葛温德林同样冷笑着从后面跳起揽住自己哥哥的脖子,这两兄弟似乎根本没有看到希瑞拉手中下一秒就会加身的吉薇艾尔之剑,拉撒路只是嘲讽地再一次发出一声低沉而短暂的龙吼。 古龙应声将整个身体在半空进行一次慵懒地180度转体,整个战场再次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拉撒路左手单手抓着古龙的角挂在古龙的头顶,右手的猎龙剑枪沉沉垂下,葛温德林则抓着他的哥哥的肩膀,欧内斯特无奈地轻叹一声,他一个人显然无法同时和拉撒路、葛温德林、风暴之王同时抗衡,高等吸血鬼果断放弃了继续纠缠猎龙剑枪,身体再次溃散成为一团无形的血雾四散开来。而希瑞拉那纵身上前的一次劈砍则成了笑话,变成了希瑞拉纵身跳下古龙的头顶劈砍空气,希瑞拉这一次已经无法使用瞬光之剑进行传送了,她的身体被重力牵引直直从百米空中沉沉坠下。 希瑞拉的吉薇艾尔之剑只划过了拉撒路用来遮面的围巾,把那条厚实粗糙的围巾划开了一道小口。 希瑞拉从空中下坠,她看到了拉撒路围巾之下那张苍白英俊俊美如雕塑的脸。 她当然认得这张脸。 拉撒路冷笑着以龙语发出残酷的指令,高贵的古龙垂落脑袋张开血盆大口,对着下坠的希瑞拉再次喷出一口焦灼的烈焰吐息。 滔天的暗红色火焰转瞬间就将把无路可逃的希瑞拉化成焦炭,希瑞拉看着即将加身的焦灼火焰神情恍惚,热浪扑面而来,这一次她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 但是欧内斯特的举动再一次出乎希瑞拉的预料,一团血雾在希瑞拉的身前凝聚成为人形,身体之上还残存着胸前和脖颈处两道狰狞伤口的高等吸血鬼张开自己蝙蝠翅膀一般的宽大斗篷在半空拦腰抱住希瑞拉的身体,吸血鬼用他那深黑色的斗篷将希瑞拉团团包裹护住,希瑞拉闻得到吸血鬼怀里那股甜蜜而带着焦灼气息的血腥味,她迷惘的深绿色大眼睛深深看着面前吸血鬼那双幽深的暗红色瞳孔。 吸血鬼和希瑞拉的身影下一刻在大惊失色的薇薇安眼前同时被古龙的一口炽热的烈焰吐息吞噬。 然后全身焦黑的吸血鬼和生死不知的希瑞拉一同从火焰中向沦为废墟的孤儿院坠落。 拉撒路将被斩破的围巾微微拉高,再次遮住自己的面容,冷冷地看了一眼下坠的两人,以龙语发出命令,古龙扬翅高飞,载着葛温德林和拉撒路钻入云端。 第七十七章 升入云端,箭在弦上 薇薇安刚刚确认好这些似乎都被葛温德林利用某种催眠手段强制陷入沉睡的五号寝室的孩子们的安危,这些孩子就算外面发生了那样天翻地覆的大变动现在仍都睡得如同死了一般,完全察觉不到外界的变化,这间五号寝室里幸存的52名孤儿,就是这次古龙肆虐之后孤儿院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了。 薇薇安刚心情沉重地走出完好无损的五号寝室的大门,就看到天空之上高等吸血鬼拦腰以公主抱的形式抱着脸色煞白的希瑞拉以优雅的姿态无声落地,身后蝙蝠翅膀般的披风翩然收起。 刚一落地,希瑞拉就像是触电一般从高等吸血鬼的怀中跳起,如同一个受到冒犯的小姑娘一般抱着自己的双肩用极其诡异的眼神看着神色阴沉的高等吸血鬼: “我竟然被男人公主抱了,还是一个高等吸血鬼,还抱的那么紧……”希瑞拉的声音像是要哭出来一般元气十足地喃喃:“妈妈,我嫁不出去了……” “这不是重点吧?没有我抱住你,你不是被那一口龙息烧死就是直接落在地上摔死……”欧内斯特为希瑞拉的脱线感到由衷的无语:“这种关键时刻,你还在乎这些?” 高等吸血鬼现在的状态比生龙活虎的希瑞拉差了太多,不仅脖子上有一道狰狞的剑伤,胸前还残留着一处巨大的剑枪贯穿伤,而且整个人被那一口龙息烧得焦黑,身体之上还隐约带着烤肉的焦臭味。 但是吸血鬼就算这样,依旧谈吐如常,身上淡淡的血能流转,他的伤口就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之前被希瑞拉斩首,高等吸血鬼仅仅只用几个呼吸就可以直接把脑袋接回去,现在就算被接连两次重创,只要体内的血能没有耗尽,对他依旧没有大碍。 但是欧内斯特着实对希瑞拉有些不满,自己身为一个高等吸血鬼鬼使神差地救她这个和自己立场不同的异端审判长一命,她到头来只是在关心自己被男人抱了? 还嫁不出去,你难不成想嫁给女人?整个大陆本来就没几个正常人敢娶你这个声名狼藉的女煞星吧?长得再漂亮,哪天一不小心就会让你第三条腿不见、动不动还有可能和你去抢姑娘的女人着实是让任何男人心底都提不起丝毫安全感啊。 “说是这么说,可是我心中还是不好受啊,自从她死后,已经快要三年没有人那样公主抱过我了啊……”希瑞拉毫不避讳地说出的那个代词是“她”,她眼波一转,还是像个男孩一样大大咧咧地走到高等吸血鬼身侧毫不顾忌地拍了拍吸血鬼满是血迹的肩膀:“不论怎么样,还是谢谢你了……以后要是再碰面,我会放你一马的。” 谁需要你放我一马啊……欧内斯特的嘴角抽搐,人类真是不识时务的生物。 “而且……高等吸血鬼不能算男人吧?毕竟你们连人都不是啊。”希瑞拉有些期待地问:“如果你摇身一变变成另一位身材火辣前凸后翘的欧内斯特姐姐,说不定我还会考虑一下你呢。” “那种事情怎么可能做得到,我是不是男人,难不成你想试试?”欧内斯特哭笑不得地说,他也确实不好和刚刚还并肩作战的希瑞拉发作。 “你们还有心情在这里交流感情?诺顿家族的星之戒就这样被夺走了、还死了这么多无辜的孩子……”薇薇安明显肚子里还压着一股邪火,她大步走上前咬牙切齿地指着天边越飞越高的龙影高声说着:“你们这就放过他们了?” “我们还能怎么办?我差点连命都丢了,欧内斯特先生也变成这幅狼狈模样,您倒是在下面好整以暇的看戏!”希瑞拉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说到底您不就是想讨回你们家族的戒指吗?我堂堂异端审判庭审判长,欧内斯特先生一位高等吸血鬼,凭什么要为你卖命?我可是来抓人的啊!” “阿嚏!”话还没说完,拥有最古老血统的年轻审判长就对着薇薇安的脸打了个喷嚏,晶莹的鼻涕挂在她的琼鼻上,手上溅了龙血的希瑞拉用手背随手擦了擦鼻涕,结果被烈性的龙血熏得又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为了……为了这一枚……戒指,还得害我淋雨感冒……了!阿……嚏!” “薇薇安说得没错,这不只是他们一个家族的事情,我确实不能让他们就这样跑掉。”欧内斯特却不领希瑞拉的情,吸血鬼只是阴阴地说着,只是这么一会休息聊天的功夫,他身体之上的伤口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这还关乎我个人立下的誓言和我身为一个高等吸血鬼的尊严。”欧内斯特冷笑着说,像是已经做下了某些艰难的决定。 希瑞拉的抱怨还没有说完,她就吃惊地看到面前的吸血鬼仰头发出一声野兽一般凄厉的嘶吼,那尖锐的吼叫声直冲云霄。 吸血鬼那修长的人类身体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膨胀扭曲起来,苍白的肌肉撑破他的黑色衣衫,尖利的倒刺在他的手足关节和背脊之上通通长出,一条蝎子一般的长尾从他的尾椎骨延伸而出,而他的头部所有毛发一瞬间全部褪去,他的鼻子变尖,猩红的眼睛变得如蛇般细长,狰狞而细密的獠牙钻出他裂开的嘴,他的脑后开始如麋鹿一般钻出变异的细长犄角,而他的背后先是长出第二对手,那是一对昆虫一般的镰刀钩爪,接着,第三对古怪肢体钻破他的背部,那竟然是一对蝙蝠一般连接着短小肉爪的苍白肉翅在暴雨之中张开! 高等吸血鬼就在希瑞拉眼前变成一只身长五米的畸形怪物,如果落到弥赛亚圣教徒眼中,这绝对是毫无疑问的异端生物,这样的生物,简直只有魔鬼才能创造出来。 “我已经有三百年没有展现出原型了,”欧内斯特看着自己狰狞的身体,有些失神地说:“我很讨厌这个形态,因为它总会向我强调,我终究还是个怪物。” “他们还没有飞远,我们现在赶上去还来得及。”随后高等吸血鬼看向身下的两位女士,优雅地垂下狰狞的头颅,肉翅在两侧展开,仿佛变成一道阶梯。 “以前一直听说过高等吸血鬼们那优雅俊美的外表只是伪装,也真的没有想到你的本体会这么的……有视觉冲击力呢……阿嚏……”第一次见到高等吸血鬼本体的希瑞拉啧啧地感叹,却并没有对欧内斯特展现出的本体有一丝一毫的畏惧表现出来。 “还在这里废话什么,我们快追上去啊!”薇薇安却二话不说掀起自己那精美的裙摆,从腰后抽出一把镶嵌着钻石的匕首,毫不在意走光地就从两腿之间把裙摆割开一半,露出她那一对玉石般的修长大腿,大步走向在地面匍匐着庞大本体的欧内斯特,抓着欧内斯特的一只侧臂,踩着欧内斯特的翅膀从容地坐在欧内斯特的背上:“敢在老娘的地盘上闹事,真是活腻了!” “你不来吗?”吸血鬼用他蛇一般的猩红眼睛扫了一眼还在迟疑的希瑞拉,狰狞的血盆大口中发出金属摩擦一般的难听声音。 “啊?哦!”希瑞拉这才反应过来吸血鬼是在对自己说话,她的嘴上虽然满是抱怨,但她确实不想让葛温德林就这么从自己的手下溜走,毕竟她的身上还有圣座交给她的使命,如果就这样放跑元凶,她自己也不甘心。 她的身体有些僵硬地跟着爬上吸血鬼的背,还毫不见外地抱着薇薇安纤细的腰肢,薇薇安却只是没好气地瞥了两只手缠着自己的腰部依旧不安分的希瑞拉一眼,也没有做出太多表示。 吸血鬼的背部意外的没有什么倒刺和铬人的鳞片,坐在他本体的背上,希瑞拉竟然觉得比坐在马儿背上还要舒服,简直像是坐在一团软绵绵的棉花上。 吸血鬼在暴雨中向着古龙飞走的方向先是飞快的助跑,之后同样张开双翅高飞而起,以丝毫不亚于那条乘风而去的风暴之王的速度在狂风暴雨之中紧紧跟随向着高空升腾而去,如同一道划破夜空的利箭。希瑞拉头一次骑着高等吸血鬼飞上天空,惊讶地发现只是轻描淡写地几次挥翅,吸血鬼就能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攀升到近百米的空中。 吸血鬼时而振翅乘风,时而展翅滑翔,行云流水地穿梭在暴雨和乌云之间,闪电从他们的头顶划过,身下的孤儿院和整座精神山都逐渐缩小,像是已经化成了沙盘上的模型。 看着脚下飞快地缩小的孤儿院和曲折山地,希瑞拉一时本能地觉得有些畏惧,但所见的场景也让热爱刺激的希瑞拉热血沸腾。 天空,是少有人类能够征服的遥远国度,现在她却头一次有机会在天空中真正地翱翔。 世界在乘着吸血鬼不断攀高的希瑞拉眼中简直变得像是玩具一般渺小,随着速度的不断加快,整个世界都都模糊在黑色的冰冷雨水之中。 “太——爽——了!我还从来没有飞过这么高呢!”希瑞拉扯起嗓子对着夜空发出兴奋的叫声,她的瞬光只能短暂地把自己抛上半空,她虽然拥有掌控空间的神血,她的身体却依旧受到重力法则的约束,现在的体验对于她太新奇了。 空中的狂风把薇薇安绯红的长发也吹得飞扬而起,有几道发丝吹到希瑞的侧脸上,还戴着淡淡的发香,一时间又让希瑞拉又有些心神摇曳。 美人在怀,俯瞰天下,还骑着一位高等吸血鬼,人生为什么突然如此快意? “你再吵吵嚷嚷,我把你摔下去让你更爽,我堂堂高贵的血族,竟然让你们两个人类当坐骑,这本身就是对我血族尊严的极大侮辱,”座下的欧内斯特却相当不愉快地抱怨起来,让希瑞拉噤若寒蝉:“如果不是为了那枚戒指……” 从这样的高度摔下去,就算是拥有时空之血的希瑞拉不死也有重伤。 而等到众人飞上近千米的空中的时候,飞行的体验就更加不愉快了。 雨水和狂风无处不在地从衣领、袖口和裤管裙摆之下钻进两名穿着并不厚实的两名少女体内,冷得让两个女孩都不约而同地颤抖起来,她们姣好的身材也在单薄的衣衫被雨水浸透之下更加凸显,只是夜空之上并没有几位有幸观赏的男性能够大饱眼福。 希瑞拉并不认为座下的吸血鬼能算标准定义上的“雄性”。 吸血鬼已经飞到一层层翻滚的乌云之下,希瑞拉和薇薇安从来没有这么近地观察过云朵,她们可以清楚地看见雨水从乌云之中落下,还可以看见浓云之间跳动的暗金色电芒,仿佛她们只要抬手就能摸到天空。 但是她们的视野所及却没有看到那头雄伟的巨龙,随着高度拔高,巨龙的背影也淹没在一片漫无边际的雨幕里。。 “真是冷死啦!”薇薇安终于忍受不住抱怨起来,牙根还打着颤:“再不做点什么,我要成冰棍了!” 希瑞拉听到身前薇薇安在寒风中直起身子清了清嗓子,对着空中唱颂起高昂的龙文,灰白的零绝圣域下一刻就在吸血鬼的背上张开,凝固起来的空气和水汽组成坚固的墙壁,元素在葛萨顿龙文的命令下把夜空中飘扬的寒风和冷雨全部都挡在外面,似乎还穿着被割开大半的贴身长裙的薇薇安比只穿一身单薄剑士服的希瑞拉更受不了寒冷的夜风和雨水,毕竟薇薇安可不像她的祖先还长了龙鳞。 有零绝圣域遮风挡雨,希瑞拉确实感觉舒服了许多,这个狭小坚固的领域之内,两人的体温构成了一个温暖的隔温层。 不过拿足以阻隔一切能量、规则进行防御的葛萨顿神谕零绝圣域去当雨伞用,薇薇安也确实有些大材小用。 “欧内斯特,我们距离他们还有多远?”薇薇安有些不耐烦地问道:“这种天气真的太不适合飞行了,再这么继续下去,只怕不等你追上他们,我们就先冻死了。” “我们现在才刚刚飞上七百多米,你就抱怨起来了,现在地面温度和空中温度仅有几度的差别,只是雨水附着在你的体表吸收了你的身体热量降低了体温而已,我曾经飞上过三千米的高空,那里才是生命禁区,常年温度都远远跌破冰点,简直和两极一样寒冷,头顶都可以直接看见星空之奈亚的宇宙。”吸血鬼却不温不火地回答道:“另外,你在我背上释放神谕,让我感觉很不爽,葛萨顿的龙文令我头昏。” “别在这里卖弄你的学识、絮絮叨叨地抱怨了,我问得是我们还有多久追上那两个混账东西?你追了这么久连他们的影子都没有看到,不会追错地方了吧?”薇薇安提高声音打断吸血鬼的抱怨。 吸血鬼却没有回答,只是猛地又一次振翅,身体突然拔高,在希瑞拉和薇薇安的惊呼之中,吸血鬼怪笑着挥动翅膀钻进闪烁着电光的乌云之内,两人只听到零绝圣域之外传来一阵阵滋滋的爆响声,和空气与圣壁的摩擦声。那片混沌的墙壁之外还可以看见她们正在穿梭光和云,没来得及感叹一声,下一刻吸血鬼已经飞到了云端之上。 希瑞拉和薇薇安都被眼前看到的景象惊艳得说不出话。 “原来,天空之上竟然是这样的啊。” 眼前豁然开朗,再无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头顶还可以看见星辰无数,明月皎洁,星月之光飘摇在海一般的云层之上沉浮跌宕,只是偶尔还可以看见浅薄的云朵从两人身侧飘过。 星空和月亮从来没有离她们这么近,现在她们所看到的星星简直像一轮轮太阳般明亮,无数星辰在天空之上排列成一圈圈繁密的同心圆,又像是无数只转动又闪烁着智慧的眼睛,而那轮明月就闪耀在万千星辰的最中心,众星拱月。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夜晚的月亮,明亮圆润得吓人,像是正在欢呼某些存在的降世。 “他们就在那里。”吸血鬼平静的声音响起,希瑞拉和薇薇安都看见两三百米外的地方,巨大的龙影正在云海之上平稳地飞翔,葛温德林和拉撒路站在龙首之上已经等候良久:“他们飞的再高,他们体内血液的味道却骗不过我。” 小男孩葛温德林的手中早已握着一把和他娇小的身形完全不相匹配的幽蓝色精美长弓,雕刻着星辰和月亮纹路的长弓整体都像钻石一般透明,他回头对着刚刚钻出云海的几人甜甜地一笑,脑后白色长发在夜空中狂舞如云。 果然追上来了啊……葛温德林就知道这群难缠的家伙没有这么容易被甩脱。 葛温德林眯着眼对着空中举起暗月之弓,用脚踩着弓背,他踮起脚将这道和他的身体一样长的大弓吃力地撑到满月,这拉弓的姿势也显得荒诞而滑稽。 弦上却没有一根箭。 因为月光就是他的利箭。 第七十八章 暗月与阳光交辉,血咒并龙吼赞叹 月光流淌在葛温德林的弓弦之上,星星点点逐渐依着次序凝结成为可见的实体,那是一支环绕着树枝状纹路的修长幽蓝色箭矢,箭矢在夜空中闪烁着辉蓝的光芒,箭头的材质仿佛最温润的玉石,通体呈现带着倒刺的弯月状,箭尾却是轻盈的尾羽毛在风中流动,整只暗月箭优雅精美却也无处不透露着死亡的凝重。 葛温德林轻轻收回踩在弓弦上的右脚,长弦骤然绷紧。 一支暗月箭离弦而出,像是一道流星,拖着修长的光尾慢悠悠地飞上高空,划过一道优雅的抛物线,向正在逼近的高等吸血鬼不急不缓地飞来,孤零零的像一只离群的孤雁。 “哈哈哈,这孩子是在逗我们开心吗?就这样的一箭,能射中什么……”希瑞拉不屑的嗤笑戛然而止。 当那一只孤独的暗月箭旋转着飞到那道修长的抛物线的最顶端的时候,暗月箭那玉石一般剔透的箭头闪烁起一道刺眼的光辉,简直像是一颗星星掉入了人间,让所有人都眼前一花,暗月箭突然整个爆炸开来,一片薄纱般的光幕在高等吸血鬼头顶五六十米的地方铺开。 至少数百根暗月箭在这片光幕中自行凝聚成型,洋洋洒洒从天而降,划出数百道流星般的幽蓝色长尾向着追来的三人坠落! 仿佛整个天空的星星都在坠落。 “抓紧我!”高等吸血鬼对着夜空发出一声长嘶,他苍白的体表浮现起一团团雾气一般的血能,吸血鬼收缩翅膀,压低身体,向着斜前方俯冲滑翔,想要钻进暗月箭雨的空档之中躲避。 吸血鬼背上的两个少女差点被这一次俯冲给甩上天去,幸亏薇薇安抓住了吸血鬼先生脑后的一对犄角,而希瑞拉死死抱住了薇薇安的纤腰,她们只是感觉到下身一空,并没有被真的甩飞。 而数百根暗月箭像是有生命一般追着俯冲的吸血鬼的身体转弯袭来,简直是在追击猎物的群鹰。 而同时,一直背对着众人驱使暴风之王飞行的剑枪骑士拉撒路突然高喝一声,调转龙头,骑士转身面朝正在试着规避暗月箭雨的众人,发出沙哑的讥笑声。 灰袍骑士拉撒路将葛温德林揽在怀里,葛温德林的双手抱着修长的暗月弓将长弓竖立起来,而拉撒路的右手竖握猎龙剑枪,粗壮的左手却轻松写意地将葛温德林竖起的暗月弓直接弓弦拉到满月! 而弓臂的正中央,正对着正在箭雨中上下腾挪穿梭在暗月箭的空档之中的高等吸血鬼的身躯。 雷电从高大骑士的左手上升腾而起,在暗月弓弦上凝聚成为一支古拙的青铜大箭,这支大箭已经比葛温德林的身体还要长,比起箭矢,其实更像一支供人射出的长矛,矛尖满是锋利的锯齿,古代的巨人们曾经打造过这样的大箭,那是为了射穿巨龙坚不可摧的龙鳞。 猎龙大箭。 拉撒路左手放开弓弦,沉重巨大的猎龙大箭以与它体型完全不相匹配的速度刺破空气划开一阵气浪,和空气摩擦带出一串火花,瞬间就贯穿百米距离,下一刻就要将高等吸血鬼穿胸而过! 吸血鬼不得不用翅膀将身后的两个女孩包裹起来,整个身体又在半空做了一次灵巧翻滚,猎龙大箭擦着吸血鬼的身体飞过,依旧在吸血鬼包裹的翅膀之后轰然炸裂成为一团闪电,将吸血鬼的整个身体都包裹进去。 电光散尽,翅膀缩成一个大茧状的吸血鬼身体悬浮在半空,苍白的身体只是在闪电洗礼之下略微显得焦黑,但是他避过了最致命的猎龙大箭正面轰击,仅仅受了一点无关紧要的外伤,如果真的被猎龙大箭正面轰中,就算他有自愈能力,也要吃不小苦头。 吸血鬼展开发黑的肉翅,对着古龙背上的骑士发出愤怒的咆哮。 但是他的头顶,无数根暗月箭接踵而至,不给高等吸血鬼丝毫喘息的机会。 薇薇安皱起眉头,对着天空再一次发出高亢的龙文声,她高举白皙的右手张开五指,无形的零绝圣壁以她的身体为中心一瞬间膨胀了三倍,将高等吸血鬼的整个身体都囊括进来,又将数十根本来已经快要落到吸血鬼身上的暗月箭纷纷弹碎。 在消耗了近百根暗月箭依旧不见功效的情况下,至少五百根暗月箭有智慧般依次悬浮在突然张开的零绝圣壁之外,简直像是即将上战场的士兵,严阵以待却丝毫不冒进。 风暴之龙不急不缓地悬浮在正在和暗月箭周旋的高等吸血鬼一众人附近不到一百米的区域,龙首之上的拉撒路似笑非笑地攥着手中的猎龙剑枪,巍然屹立,将娇小精致的葛温德林护在身后。 巨神般的拉撒路向后微微后退一步,左手高举摆出一个几乎所有圣教国的人都家喻户晓的姿势,他将沉重的猎龙剑枪横握右手,但是高举的左手凭空虚握像是要投掷标枪。 圣都的初火广场之上,屹立着两千年前的太阳王葛温的雄伟雕像,千年以来,那座巨神般的雕像也是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这个姿势代表着一个和葛温齐名的传奇战技,那是光之弥赛亚亲自传授给葛温的无上战技。 阳光之枪。 拉撒路握住了阳光枪,手中赤金色的阳光滋滋作响,沸腾着毁灭性的力量。 而转过头的风暴之王龙瞳中燃烧着混沌的光芒,祂如同人一般在半空中优雅地竖起身体,祂的鼻孔放大,同样正在吸气蓄势。 高大的剑枪骑士拉撒路身后,娇小稚嫩的葛温德林却微笑着将右手攥成一个拳头高高举起率先出手,他和拉撒路、古龙之间仿佛不需要沟通就存在一股自然而然的默契,配合精妙绝伦。 密密麻麻的暗月之箭在葛温德林的意志驱使下井然有序地刺向零绝圣壁,只是暗月箭飞翔的方向都是有讲究的,薇薇安在哪个区域投入的精力更大,刺在那里的暗月箭反而会越少,暗月箭总是往零绝圣壁最薄弱的区域射去,使薇薇安左支右拙,短时间内精力消耗更大。 “嗤嗤嗤……”腐蚀性的暗月之箭前仆后继地从各种刁钻角度刺入坚固的元素之壁上发出一连串闷响,然后纷纷在零绝圣壁之外炸开,随着箭矢数目的消耗,薇薇安的脸色越来越白,零绝圣壁的表面的光芒也开始不稳定起来。 就在已经有两百根暗月箭消耗殆尽的时候,拉撒路长啸一声,悍然出手,将手中那一根修长炽热的阳光枪对着天穹扬手抛掷。 阳光枪同样在离手的一瞬间高高升入天穹,并不像暗月箭一般化成一片光幕,而是直接燃烧成为一个小型金色太阳,太阳再次分裂成上百根赤金色的小枪,和剩余的两百余根暗月箭交织在一起,同时向摇摇欲坠的零绝圣壁之上坠落而下。 宁静的银色和焦灼的金色在跳着优雅的对舞。 阳光和暗月在天空划出无数道令人眼花缭乱的弧线,天空此刻突然下了一阵最光怪陆离的梦境里都看不到的绚烂光雨,幽蓝和赤金旋转着绽放,无数的光枪和月光箭矢在白色的零绝圣壁表面纷纷被崩解成为光粒,零绝圣壁坚固的表壳上也被砸出无数裂缝。 葛萨顿众多神谕中防御第一的零绝圣壁,在葛温王的成名战技和作为禁忌秘术的暗月之箭的共同轰炸之下,终于无可避免地玻璃般崩碎成为无数片,坚固晶莹如宝钻的圣壁表壳碎裂的时候,周围还响起一阵阵清脆的爆响。 薇薇安咳出一口鲜血,身体一阵脱力,几乎从吸血鬼的背上摔了下去,幸亏希瑞拉及时拉住了她,薇薇安才能勉强抓住吸血鬼后脑犄角稳住重心。 而剩余的一百多根暗月箭和阳光枪却抓住机会毫不迟疑地继续垂落,分明是想要把吸血鬼连着两个少女一同穿成筛子。 该希瑞拉上场了。 希瑞拉靠着身后的薇薇安稳住重心,踩着吸血鬼的背部竟然在吸血鬼的身上直起身子站立,她拔出背后的吉薇艾尔之剑,将剑双手横握胸前,她翠绿的眼睛已经把所有射来的暗月箭和阳光枪全部捕捉记录在脑海之中,严阵以待。 而另一侧,蓄势完毕的风暴之王终于张开血盆大口,沸腾的风暴力量在祂的古龙的龙语命令下凝聚成为一颗直径接近三米的深绿色风暴之球,四周数百米的空气全部被祂这一次蓄势搅动,周围的空气仿佛在祂这一次呼吸之下都要被抽干成为真空,狂暴的风之力量在那颗不起眼的风暴球内旋转缠绕。 风暴球携卷着一阵狂乱的飓风向高等吸血鬼沉沉压来,让吸血鬼和吸血鬼背上的乘客们在那一瞬间觉得简直置身于暴风眼之中,下一刻他们就会先被无数暗月箭阳光枪穿成刺猬,然后被风暴球完全绞碎成为虚无中的尘埃。 龙语神谕·风暴眼。 吸血鬼暗金色的眸子里却闪烁着精光,他的苍白身躯在空中优雅地悬浮,他无视头顶袭来的暗月箭和阳光枪,只是面朝古龙严阵以待。 “老早就想知道,古老者最钟爱的血族和你们葛萨顿之后最直系的龙族,究竟谁更强大了。”吸血鬼对嘶吼的古龙用沙哑的上古语冷笑着咆哮。 话音刚落,血能在吸血鬼的体表又一次如同火焰般燃烧然后沿着吸血鬼的苍白肉翅伸展开来,吸血鬼的一对翅膀一瞬间通过血能附着又长大了三倍,血能构成的血色翅膀现在翼展至少达到了夸张的三十米,翅膀之上旋转的血色炼金阵纹排列成为繁杂的三角形、六芒星、圆形,在禁忌的意志下勾连了遥远的异次元。 “na-dalitas!”高等吸血鬼唱颂起天球交汇之前源自异次元的太古咒文,血色巨翅之上的炼金阵纹之中无数扭曲的身影浮现,蠕动着正要钻出,那是不可名状的禁忌生物的的躯体、触手、眼睛、器官在阵纹之中被短暂地召唤,这些遥远的存在以血能构成的分身同时张开血盆大口,对着飞速逼近的风暴球共同发出数十道暗红色的光柱! 数十道光柱在吸血鬼的身前交织成为一片血光之网,血色光网在吸血鬼的意志命令下向前推去,要将风暴球切碎! 血族奥术·米亚耐提斯的光之蛛网。 数十道交织光线和风暴球正面碰撞,血色的光辉和溃散的风声同时响彻夜空! 与此同时,靠着薇薇安的身体希瑞拉面朝天空终于出剑。 流淌着白色闪光的精灵长剑行云流水地挑出一连串剑花,剑身之上附着的神血意志短暂地又一次割裂了虚空。 希瑞拉对着漫天的暗月箭开始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将吉薇艾尔之剑划出无数残影,她的每一剑都将身前的空间斩出一道不大不小的空间裂缝,每一剑的方向都刚好针对一个区域的暗月箭或者阳光枪,她没有任何花哨和多余的动作,她只是以最快的速度将十八剑在短短三秒钟内挥出,将她头顶的真空转瞬间切割成为无数块。 裂空斩十八连挥,这种招式根本没有任何花哨,纯粹就是以上古之血驱动剑气斩断空间,用上古之子的意志操控空间裂缝将一切敌人斩切成碎片,简单粗暴却又无可阻挡。 十八剑挥完,希瑞拉长长吐出一口气,她的呼吸急促而沉重,眼前也有些发黑,吉薇艾尔之剑无力地垂下,她握剑的右手已经不可避免地颤抖起来,但是十八道狭长空间裂缝已经被她尽数挥出,平均每一道空间裂缝都至少斩断了至少五根暗月箭或者阳光枪,所有的暗月箭和阳光枪在转眼间全部被希瑞拉的裂空斩尽数斩断。 苍穹之上,天边的云,耳畔的风也全部被希瑞拉十八次挥剑尽数斩碎,虚空碎裂如蛛网密布少女身边,受伤的空间蠕动着又重新愈合。 无数破碎的银白光粒和金色的光屑下雪一般在高等吸血鬼背脊的两侧纷纷扬扬地落下,梦幻中又飘舞着死亡的寂寥。 那是虚空之剑斩断了阳光和月色。 第七十九章 咫尺即是天涯 就在希瑞拉挥剑决浮云的下一秒,狂风骤然而起直直席卷而上九霄,希瑞拉脑后用来束发的浅红色发带都被狂风从脑后吹飞,她那一头可以及腰的灰白色长发在夜风之中散乱开来,希瑞拉抓住差点被狂风吹飞的薇薇安的右手勉强稳住了重心,顺着狂风吹来的方向看去。 风暴之王喷吐而出的风暴眼已经被高等吸血鬼的禁忌令咒完全绞碎成为无序的气流,风暴之眼被禁咒打破了内在的结构平衡,崩溃成为一道细小的龙卷风,但是这道下一秒就会消散的龙卷风也把吸血鬼十八道禁咒光柱的余波尽数碾碎,吸血鬼张开的血能双翼中无数的禁忌存在嘶吼着纷纷沉入异次元,高等吸血鬼以禁咒临时缔结的召唤契约失效。 希瑞拉看到接近一百米外的龙背之上,就在所有的暗月箭全部被她挥剑斩断之后,小男孩葛温德林也终于将所剩无几的精神力完全消耗干净,无力地倒在他的哥哥的怀中,一声不吭地昏迷过去。 葛温德林现在最多八岁,已经能和希瑞拉欧内斯特这种级别的人物过招这么久,本身就是妖孽中的妖孽,但他终究还是只有八岁,这样的高强度战斗对于这个羸弱如女孩的孩子来说确实远远超出他的承受范围了。 夜空之上短短几次禁咒、战技、奥术的极致碰撞,已经是接近半神级数的战斗。双方各自有一人失去战力,红龙女大公薇薇安是因为零绝圣壁崩溃,暂时遭受龙文的反噬无法再次出手释放更多龙语神谕,而葛温德林则是因为操控神血化身和暗月箭的两次剧烈的精神力消耗已经陷入了昏迷。战局再次落入二对二的情况。 希瑞拉将对战拉撒路,欧内斯特对阵风暴之王。 阳光之血将与空间之血交锋,高等吸血鬼则同古龙死战。 仿佛古老的神话在此宿命般重演。 拉撒路从腰间抽出一条皮革腰带将自己昏迷过去的弟弟死死地捆在身上,然后小心地背在身后,剑枪骑士勒住蠢蠢欲动的风暴之王的龙头,又一次将剑枪对着闪耀着万千星辰的无垠宇宙高高举起,古朴沉重的枪尖倒映出一整个宇宙的幽邃光芒,拉撒路的围巾和身后的宽大披风都在随风狂舞。 “你们清楚吗?”拉撒路平静而不容置疑地说道:“从你们不依不挠地追上云端的那一刻开始,你们的结局都已经注定了,无法逆转,无从改变,” “哦?我们这位可爱的小弟弟终于翅膀硬了、胆子肥了,现在也要向关心保护他的大姐姐亮出他的獠牙了?”希瑞拉撩开挡在额前的细碎短发,笑得慵懒而戏谑,但是她如同祖母绿的大眼睛深处,银白色的绚烂光辉已经升腾燃烧而起:“你觉得我们之间还能有什么样的结局呢?” 她当然已经认出了面前这位看似不可一世的剑枪骑士的真容,他行事肆无忌惮滥杀无辜,还以希瑞拉异端审判庭的创始人拉撒路的名字自称,手中更握着一把来自远古神话的猎龙剑枪,脚下踩着史诗中飞出的风暴巨龙。 但是在希瑞拉眼中,这个年轻人永远都是当初那个抱着弟弟对整个世界发出疯狂愤怒咆哮的羸弱少年,从那个时候她第一眼看到那张疯狂而扭曲的俊美面容,她就永远不会忘记这个人,他知道这个人的胸中究竟咆哮着怎样一个愤怒而悲凉的灵魂,所以她理解这个人现在所做出的疯狂的一切。 但理解并不代表着认同,对于这对走上歧路的兄弟,希瑞拉要用自己的方式把他们带回他们应该行走的正轨。 “犯下滔天罪行的兄弟被异端审判长逮捕归案,亲手将罪人送上断头台和火刑架,让公理陈明于世,让黑暗尽数消散,这样的结局怎么样?”希瑞拉轻笑着说:“上一代国王设计的三角断头台会很期待它们新的客人的。” 希瑞拉的全身上下升华起绚烂的白色光点,她的整个身体都浸透在这一片如梦似幻的白色光芒之中、呈现出一种水晶一般的半透明形态,及腰长发随风飘舞的灰发少女剑士双手横握吉薇艾尔之剑平举胸前,她看着自己精研一生血脉相连的神兵如同在注视着情人。希瑞拉身边的空间都在她逐渐解放的血脉驱使之下扭曲起来,无数的希瑞拉的分身残影都在她的身侧从空间裂缝之中纷纷走出,她们都脚踩虚空,神情栩栩如生,背后背着吉薇艾尔之剑。 数十个希瑞拉的分身同时拔剑,苍白的剑光凛冽如雪,照亮了半片夜空。 希瑞拉的长者之血完全解放开来。 “我还要让诺顿家族的正义得到伸张,让无辜的孩子得到他们的复仇。诺顿家族的宝物永远都是诺顿家族的,没有任何外人能够染指。”薇薇安面对古龙骑士毫无惧色,就算她现在已经失去战力,可是她暗红色龙瞳依然明亮,她似乎还另外藏有底牌。 “高等吸血鬼还会咬断古龙的脖子,欧内斯特已经很久没有啃噬过古龙的血肉了,他现在非常的兴奋。而且欧内斯特当然记得那些可爱的孩子们,烧焦的孩子的鲜血,一点都不好喝。”欧内斯特咬牙切齿地阴笑出声,高等吸血鬼高傲地扬起他那狰狞的怪物头颅,细长如蛇的血色双眼之内暗金色的焦灼光辉流转。 “你们都会死在这里的,这就是你们唯一的结局,”拉撒路平静地陈述道,随后他笑得越来越放肆:“希瑞拉姐姐,我会在你的墓碑上刻一道‘燕子’的标记纪念你的瞬光风姿的。” “而我会在你的墓碑上画一条小龙的,我那醉心古龙的拉撒路弟弟,”希瑞拉针锋相对地冷笑,话锋一转:“或者说,尼禄弟弟?” 骑士和巨龙同时发出清亮的龙吟,人的咆哮和龙的吼叫同时响彻云霄,龙的巨大身体之下,乌云翻腾,数十道雷霆从乌云之下升腾而起,如龙如蛇的雷电将骑士和巨龙共同缠绕。 巨大的剑枪之上被雷电附魔,已经通体变成纯粹而极致的金色,拉撒路高大的身影在金色雷霆之中发出低吼,他将猎龙剑枪往身边随手一挥,巨大沉重的剑枪卷起百丈的雷霆光海在他的身边荡漾而起。 “闲话少说,来战吧。” 拉撒路剑枪直指希瑞拉,眼中只有纯粹的杀意和战意。 “准备好,要上了。”希瑞拉冷静地对两位临时战友说:“这一次是真的要一战分出生死了。” 高等吸血鬼和上古龙王同时在夜空之上展开冲锋,身长五米的高等吸血鬼本体在风暴之王前显得分外渺小。 而希瑞拉的无数分身同时都在少女的意志驱使之下身化瞬光,在夜空中划出无数道流星一般的轨迹,拉撒路按着身下的龙头,右手的剑枪托举着百丈之长的雷霆地狱轰鸣咆哮着迎向希瑞拉的无数分身。 两方相距一百米,瞬光冲向雷霆。 “我有一个主意,”临冲锋之前,希瑞拉突然看似漫不经心地回头对薇薇安说,通体晶莹如玉的希瑞拉现在的笑容因为和她个人气质不相匹配的圣洁而不真实:“但需要你的帮忙。” 与此同时,希瑞拉的第一个分身已经被拉撒路当头一枪刺穿,崩碎成为无数光粒,但是随后数十个分身前仆后继地跟着腾挪而上。 两方相距八十米,而夜空中的战斗已经开始。 拉撒路对着夜空连续挥出三记猎龙剑枪,每一击都卷起数十米的雷电光辉,层层叠叠的雷霆地狱在骑士的身边冲霄而起,将他的身体团团保护包围,数十个希瑞拉的分身在升腾跳动的雷电之中灵活的穿梭,她们有的抛出身下的利剑身化瞬光,有的俯冲滑铲跳跃翻滚,还有的在风暴之王的小腹之上脖颈之上攀爬。 “诶?你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吗?”薇薇安疑惑不解地歪头问。她很清楚自己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恐怕自保都非常困难,虽然她另有底牌,但是翻开那张底牌的代价对于薇薇安来说也过分沉重。她实在想不明白希瑞拉有什么能让自己帮忙的。 两方相距五十米。 “砰砰砰砰砰!”的奥术和龙语碰撞之声在夜空之上喧嚣而起,比乌云之下雷电和风雨的声音更喧嚣更刺耳。 吸血鬼以令咒召唤出上百把鲜红的渎神荆棘之枪,荆棘之枪在半空和风暴之王以龙语驱使的无数风暴球正面碰撞,然后一对一的互相抵消,只在半空留下一串闷响。 十二个希瑞拉的分身终于成功穿过拉撒路的雷霆海洋,同时降落在龙背之上,拉撒路怒喝一声,转身一人面对十二个分身毫不畏惧,十二道瞬光分身同时向拉撒路从不同的角度展开攻击。 “我只需要你做一件事,”希瑞拉认真地说:“想着你现在最想看到的人。” 双方相距三十米。 拉撒路将炽热的阳光之柱砸在脚下,金色的光球四处炸开吞噬了四个举剑冲锋的瞬光分身。 阳光枪消散,两个银色分身紧跟而上,却被钻出烟尘的金色猎龙剑枪就随后劈断,拉撒路如同脑后长了眼睛,猎龙剑枪顺势向后一戳又碾碎了三个分身,拉撒路用左手掐住一个分身的脖子,将那个分身向她之后同样正在逼近的两个分身砸去,龙骑士拖着猎龙剑枪向三个被逼退的分身沿着古龙的脖子向下奔跑,每一步踩在龙鳞之上就留下一串跳跃的电火花。 我最想见到的人?薇薇安脑中一瞬间闪过无数张面容,她疑惑不解地问:“我为什么要去想我最想见到的人?” 在生死边缘,你最想见到的人是谁呢?薇薇安怔怔地看着面前希瑞拉那张在空间的白色光辉中精致到不真实的面容,看着希瑞拉因为空间的力量而看不出任何焦距的空洞白色眼瞳,她仿佛看见那双眼瞳的深处有亿万光辉球体正在无垠宇宙的最中心闪耀旋转。 “因为你下一刻就会见到她。”希瑞拉俏皮地眨了眨眼,蒙昧原始的荒芜宇宙也在她的眼中闪烁又熄灭。 薇薇安觉得这其实是另一个存在在此正借着希瑞拉的身体和她沟通。 祂正在向自己展示一些难以名状的概念和信息,不可知不可测不可读不可见。 灵视突然展开将薇薇安整个人淹没,仿佛命运的长卷在薇薇安面前尽数伸展,毫厘毕现。 她看到无数的人影在那双眼眸的更深处站立,他们都站在自己的身侧,他们仿佛一瞬间就将和自己擦肩而过,然后他们都会淡漠的远去,消退在量子和时空的遥远海洋边缘。 她看到有一个黄衣的镜子商人,他轻松地微笑,随手将一个金色的苹果抛上半空,晶莹剔透的金色苹果在空中慢悠悠地旋转,苹果的表面倒映出万千残像存在又消退。 她看到灰袍的骑士高举的剑枪威严如同神明,骑士正在高声咆哮,骑士的身后站着黑色的死神高举镰刀,白色的少女决然地对着死神倔强地挥舞光剑,满不在乎地洒脱微笑。 她看到凋零的月树之下,银色的女孩在墓碑之前微微屈膝,她双手抱在胸前闭目祈祷,眼中宁静而悲戚。 宇宙的最深处血月降入人世,星辰钟塔在无尽的荒芜大地之山颓然倒塌,金发的年轻猎人背着沉重的巨大剑匣靠在月树的另一侧垂首微笑,但是猎人的眼角流淌着血泪。 路德维希抬起他俊美如雕塑的面容,他看向自己,那双属于剑圣的漂亮钻蓝色眼睛里先是闪过迷惘、然后是震惊、最后是痛彻心扉的悲痛,路德维希的面容扭曲成为狰狞的野兽,那张面容似驴似马,如鬼般嚎哭。 薇薇安看到墓碑之上刻着的是自己的名字。 银色的月神微笑着从墓碑前站起,温柔地抚摸着路德维希那张丑陋无比的怪物面容。 灵视破碎,薇薇安又一次落入现实之中。 希瑞拉和拉撒路之间的距离只剩十米,拉撒路已经在短短的灵视展开的功夫,将希瑞拉派出的所有分身全部清理干净,身上只是多了三道极浅的剑伤,他英武的侧脸多了一道利剑划出的血口。 拉撒路挺胸平举剑枪,希瑞拉弓身反手倒握银剑,下一秒两人就将跟着吸血鬼和古龙的前冲趋势错身而过,生死立判。 光之子与无名之王决战于云端之上。 薇薇安看到面前背对着她的希瑞拉抬起没有握剑的左手做出一个古怪的手势,她像是要凭空虚握抓住什么东西,又像是在温柔地抚摸情人的脸颊。 希瑞拉在用她纤细的左手轻轻抚摸空间,那只优美柔弱的手攥成一个拳头。 薇薇安看到自己的胸前不知道何时被希瑞拉铭刻了一个古老诡异的符号,那是一只燕子穿行在一片浩瀚的冰原之上,孤独的燕子叼着枯萎的橄榄枝,消失在遥远世界的最边际,随即被淹没在无尽的暴风雪深处。 薇薇安认得这个符号,她在远远不止一本炼金图谱之上看到过这个家喻户晓的炼金符号,这是另一位空间之神的印记,代表着另一支古老深邃的禁忌力量。 长途瞬光传送。 薇薇安只觉得眼前炸开一片白色光辉将一切全部吞噬,随后天旋地转、日月无光,无穷的混沌和荒芜的时空在她的眼前缠绕成为无数繁密华丽的同心圆,时间在这片荒凉的道标中变成了一个无解的循环,空间在这里支离破碎成为一片片凝稠的泥沼,她举步维艰,但是她只要走出了一步就是千万里的彼方,咫尺既是天涯。 薇薇安的大脑一片空白,希瑞拉为什么要把自己传送出战场? 但是在莫名意志的驱使之下,她自然而然地对着时空海跨出短短的一步。 在薇薇安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她眼前一个恍惚就已经是另一片国度,仿佛从一个遥远的噩梦堕入人间,从一个空洞的地狱走入另一片宁静的彼岸,从乳白色的牛奶般粘稠的空间中上浮。什么剑枪骑士、瞬光之子、燃烧的孤儿院全部都化作昨日的梦境,眼前只剩下一双宁静、幽深又饶有兴趣地注视着自己的银色眼睛。 银色的幼年月神坐在长夜的篝火之侧,正在借着晦暗的火光读着古老的经卷,时间在这里恍若静止,古老的故事又尽数一一浮现眼前历历在目。 薇薇安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地和这个女孩重逢,她从某种意义上确实是自己现在最想见到的人,但从另一种意义上她又是自己最害怕的人,或者神? 但是薇薇安在被希瑞拉传送出那个疯狂的战场之前,脑海里最后闪过的确实是这张银色的完美面容,没有道理,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她就是突兀地被传送到了这里,见到了这个女孩。 薇薇安只是跨出一步,就走到了蓓尔嘉的身前。 带着那个不祥却又仿佛命定的神秘灵视,和另一个莫名存在荒诞而又真实的命令。 第八十章 深夜的闲聊 “然后呢?”路德维希问:“这就没下文了吗?” “然后我就被希瑞拉当成拖油瓶传送到这里了啊,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呢。”薇薇安在帐篷里靠着路德维希的肩膀,这名在人前张狂霸道的女大公也只有在路德维希的身侧会有这样的小女儿姿态。她的一身长裙在那场血战之后有些春光乍露,长裙被雨水淋湿之后紧紧地贴在她的姣好身躯之上,而她两腿之间被割裂的裙摆更是难以遮体,一时没有衣服可换的她在这个寒冷的夜晚蜷缩着身体、身上盖着一层毛毯:“我确实没想到这位审判长会这么好心,在开始死战之前还能考虑到我的安危。” “或许只是不想被失去战力的你拖累,”路德维希不着痕迹地在女大公身后披上他的大衣:“或者根本就是不想让你看见接下来会发生的某些事。” “这简直就像我当初在听游吟诗人唱史诗,唱到最激动人心的地方,诗人突然断掉不唱,然后坏笑着和你说:‘后面的故事我还没写,大家慢慢等。’”蓓尔嘉坐在营火的另一头摇头笑道。 银发的绝美少女在篝火前抱着纤细的小腿,似乎是注意到薇薇安被冻的脸色不好,她随手又往篝火中添了一段柴火。 现在是6月18日凌晨三点,队伍里除了他们三人其他人都睡得极死,罗纳尔和拉顿哈维顿更是鼾声如雷此起彼伏地在二人唱。项链里的威廉难得清静,好像现在他也在沉睡,毕竟他的灵魂也相当脆弱,需要长时间的温养。 但蓓尔嘉作为古神,她根本就不需要任何正常人该有的吃喝拉撒维持生命,天空挂着月亮的夜晚只会让她更加兴奋战力更强,她还保持着日常的作息习惯仅仅是因为她想通过这样的举措暗示自己和正常人其实也没有多大差别。她虽然还是会和队伍里的同伴一起用餐进食,但是食物和液体一旦咽下肚,都会被体内的月能转瞬间分解成为纯粹的能量,蓓尔嘉如果真的想,钢铁和石头她都可以当饼干啃。 所以在半夜思维活跃根本睡不着的蓓尔嘉随手从罗纳尔的包裹里抄出一本干涩无味的哲学著作打发漫长的夜晚的时候,突然凭空跳出这么一个衣不遮体狼狈不堪的女大公摔在她的身上,实在是让蓓尔嘉相当意外和惊喜。 蓓尔嘉顺便走出帐篷叫来了还在守夜的路德维希,路德维希的作息习惯和正常人不一样,这位体质特殊的剑圣平时每天夜晚最多只需要三个小时的睡眠,前半夜路德维希还在帐篷里和蓓尔嘉闲聊了大半个夜晚的当年往事,路德维希刚走出帐篷透个气,薇薇安就毫无预兆地突然跨越了空间界限展开了这么一场意料之外的拜访。 而且蓓尔嘉竟然还能听到这么曲折漫长的一个故事打发时间,对于她确实很愉悦。 “丹德里恩这混账东西最喜欢干这样的事,他挖了多少坑了,现在又填上了几个呢?”路德维希抱怨起来。 “嗯……《路德维希之剑》里面罗纳尔还在等待路德维希出战归来,《人偶之歌》里面格曼都开始思念到玛利亚快要发疯了,《瞬光斩黯淡》里希瑞拉的义父还在为了找她展开一场跨越半个诺兰大陆的史诗征途……”蓓尔嘉如数家珍地掰着手指,无奈地摊了摊手:“说实话,一个都没填上,而且我根本没有这么痴汉好吗?” 帐篷外昨夜的暴雨已经停息,现在围绕着篝火坐着的三人隐约可以想象昨夜头顶的夜空上演得是何等精彩的战斗,而帐篷之外的深夜中隐约还可以听见几声狼嚎,为这个夜晚添上一抹荒凉。 “为什么你们在听到这样的事之后,还能大大咧咧地岔开话题讨论丹德里恩的二流史诗和小说?”薇薇安哭笑不得地说:“那可是我们诺顿家族的至宝星辰之戒被人夺走了啊!” “那一枚星戒本来就不能算是诺顿家族的,准确的说,它就应该属于欧内斯特身后的费米斯特拉血族,欧内斯特只是暂时隐藏在你们诺顿家族托你们帮忙保管而已,真要着急,现在也该是欧内斯特最着急。”路德维希有些头疼地扶额道:“还是我给他推荐你的孤儿院的呢,我对他发誓薇薇安的孤儿院是绝对安全的场所。这下以后见面,我的脸皮没有地方放了。” “我倒是更好奇,你这一个圣级猎人是怎么和一名高等吸血鬼打上交道的,我活了这么久,想亲眼见到几次高等吸血鬼都无能为力,你竟然还能和这样的大异端当上了朋友?”蓓尔嘉对于怪物本身其实并没有太多偏见,她当然知道很多时候人类会比异端生物本身更可怕,从某种程度上说,她所坚守的理念和薇薇安叙述中的那位希瑞拉有异曲同工之妙,异端生物只要对人类没有直接威胁,没人会吃饱了撑着去和那些半神贸然开战。 但是敬而远之是一回事,路德维希似乎直接和高等吸血鬼称兄道弟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和欧内斯特的故事就说来话长了,不过您绝对不用担心他的危害性,他早就厌倦杀戮和战争了。据我所知,他已经至少五十年没有杀过任何生命了。在我眼中,比起一个高等吸血鬼,看似脾气暴躁的他其实更像是一个伤春悲秋的哲学家。如果您以后能够和他见面,想必他会很对您的胃口的。”路德维希倒是对盖尔曼的理念一脉相承,甚至继承的有些过头了,对于过去心头有很多刺的盖尔曼,和高等吸血鬼当朋友这样的事或许很难接受。但是她现在本身某种程度上就是整个世界最大的异端之一,她也不好再多发出什么意见。 “欧内斯特和希瑞拉现在是否还活着都是问题呢!谁知道我们还能不能看到那个阴阳怪气的吸血鬼和那位意外善良的审判长。”薇薇安忧心忡忡地说。 “希瑞拉体内有上古之血,杀人的技巧暂且不说,逃命的本事她绝对是数一数二,当初狂猎倾尽一个妖灵军团的力量猎捕她想让她当时空道标员,她到最后都安然无恙甚至亲手反杀了一位军团长。这次只是和一位疑似半神级的剑枪骑士单挑还要不了她的命,再说,你和她还没有亲到她豁出性命都要保下你的地步吧?既然她敢把你传送出战场,那她就绝对有把握自己能脱身。”路德维希却丝毫不担心的样子,只是仰头打了个哈欠。 “那欧内斯特呢?我以前虽然见识过他出手,可是我不觉得他能够和一头葛萨顿时代存活至今的古龙正面抗衡。”薇薇安还是不放心,显然,不久前那场艰难的战斗给她的心理冲击相当大。 “欧内斯特就更不用担心了,我和他是多年的老朋友,他有几斤几两我清楚得很。这里坐着的人都死光了他都会活的好好的。别看他那副阴阳怪气的样子,他活的时间比现在的人类王国历史还要长,他经历的事太多了。一头古龙算什么?三千年前据说他可是和吸血鬼议会正面与葛萨顿本尊叫板过的,当年暴怒的葛萨顿都没能灭掉他,只是让他不得不沉睡了两千五百年,现在一头风暴之王自然也要不了他的命。”路德维希用他钻蓝色的漂亮眼睛深深地看着薇薇安,慵懒地揉了揉薇薇安发白的侧脸有些心疼地说:“倒是你,才是三人中最脆弱的,你说你一个位高权重的女大公,掺和这种级别的战斗做什么?你能活着被传送到我的身边,简直是弥赛亚保佑了。” 薇薇安看到路德维希那双钻蓝色的眼睛心中就总会莫名地泛起一阵阵不安,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她在希瑞拉眼中看到的那个灵视,她根本没有对蓓尔嘉和路德维希谈那个意义不明的灵视。 眼前情人这张温柔俊秀的脸庞,总会不知不觉扭曲成为另一张狰狞的脸,似驴似马,浑浊的眼神中倒映着晦暗的月色。 因为那个灵视在她眼中实在是太过于不祥,她不敢想象那个灵视背后究竟代表着什么样的命运。她心中有种古怪的预感,那个灵视,似乎如果她真的说了出来…… 就会变成真的。 蓓尔嘉真的有一天会招来血月,路德维希真的有一天会堕落为野兽,而她薇薇安真的有一天—— 会死。 谁不会死呢?薇薇安拍了拍脑袋把那些纷乱的思绪全部甩在脑后,去以凡人的脑袋揣测那些玄奥莫测的未来,只会徒增烦恼而已。 人生,究竟只能把握住这稍纵即逝的现在啊。 “那枚戒指那么漂亮,我不想让它丢掉嘛……就算不能戴,就那么远远地看着它,对我来说也很享受啊。”薇薇安提起那枚“戒指”,眼中就亮起一阵异样的憧憬,可是她的声音下一刻又充斥压抑不住的怒火,她把左手的拳头捏的吱嘎作响:“戒指被那种藏头露尾的恶劣家伙抢走,而且我还被葛温德林那么一个心机深沉的小魔鬼骗得晕头转向,我当然气得要死啊!” “你竟然产生了这种想法,或许那枚戒指被夺走对我们其实是好事,没有任何人类可以抗衡那枚星戒的影响力。”路德维希有些庆幸地说,他刮了刮薇薇安的琼鼻:“你还是这么让人不省心啊,宴会上那些小贵族小屁孩随便你怎么玩都可以,星戒的事情你可别把它当成玩笑啊。” “至于葛温德林,当初她可是把我、罗纳尔还有老师都骗了过去,你没有识破他的伪装,也很正常。”路德维希钻蓝的眼睛中闪烁着思考的光,他的手中却还捧着薇薇安有些被浸湿的暗红色秀发:“我现在还想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在我们和异端审判庭面前掩藏他体内那高纯度的神血的,能射出那种数目的禁忌之箭,他很明显有非常纯粹的暗月之血。” 暗月女神是弥赛亚的七大化身之一,很多神学家推测这位七化身中唯一的女神和月树女神肯定有相当的渊源,但是归根结底仍然是属于弥赛亚神系之下的高级血脉,难怪蓓尔嘉当时见到葛温德林的时候心底会产生那样的悸动,会看见那些蛇。 根据蓓尔嘉熟读的那本《火源经》之中的详细记载,暗月女神的下半身,正是无数条扭动盘曲的深渊大蛇,女神斩断了深渊大蛇,并将它们的蛇尾嫁接到自己的下半身,然后用这些蛇尾将遥远宇宙的月亮拉入人间,月亮之所以会随着太阳一起升落,其实就是暗月女神在用她那无形的无数条蛇尾拉扯着月球。 而在启蒙学宫的自然学者口中,他们更喜欢将这些“女神的蛇尾”称之为地心引力。 “暗月之血本身就存在蛰伏期,如果宿主处于蛰伏期,我们自然穷尽一切手段都无法察觉,我以前见过这种人,确实非常棘手,他们一般都有多重人格,如果当时处于表人格,任何正常手段都察觉不到他体内里人格的血脉。”蓓尔嘉终于有机会插话进来,一直看到面前这对小情侣在“秀”着实让她有点尴尬,她过去可是一头亲友爱人孩子全都死光的孤狼啊,路德维希这小子是在有意刺激她么? 总不会这个不安分的小子认为自己的老师现在既然换了一副姿态,也该考虑一下找找另一半吧?蓓尔嘉这个念头刚莫名其妙地浮现脑海就被她又压了下去,幸亏威廉没有听到她的这个想法,不然蓓尔嘉已经可以想到威廉会说什么了。 【小月神在思春喽!】想到威廉那恶趣味的声音,蓓尔嘉就不由地毛骨悚然。 “拥有多重人格的暗月血怪胎,却偷走了星戒,他们究竟想要图谋什么?就算是暗月之血,只怕也驾驭不了星戒这样的东西吧?”路德维希自言自语起来。 “话说回来,你们一直在说星戒星戒什么的,到底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和我谈这些?这好像是你们之间的私事吧?”蓓尔嘉忍不住抱怨起来,听了半天,她也没有弄清楚这个葛温德林费劲心思混进孤儿院又玩了一出调虎离山最后才弄到手的“星戒”究竟是什么东西,和她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你们就是为了向我展示你们的感情深厚?星戒总不会是你们的订婚戒指?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祝福你们早日把它夺回来,但是现在已经快要凌晨三点,你们还是趁早洗洗睡了吧,也别闹得太晚了。” “老师您想得太歪了,那种被诅咒的东西,我们怎么敢把它当订婚戒指。”路德维希哭笑不得地摇头说:“您有所不知,那枚戒指正是奈亚的星之戒。” “六枚圣戒引导万族,至尊之戒统领诸戒,万王之王俯首星空,魔都之眼照遍人世。”蓓尔嘉脱口而出古老的谶语,有些诧异地失声说道:“精灵王艾龙铎的星辰宝钻?” 第八十一章 从魔戒延伸开来的二三事 几乎全大陆的所有孩子都听说过至尊圣戒的故事,蓓尔嘉也不例外。 渔村长大的盖尔曼很小的时候就听过途径村子的游吟诗人唱那些古老年代的传说故事,那些诸神的故事庞大而繁杂,又环环相扣,同一件事以不同神灵信徒的经文记叙会有天翻地覆的改变,善人会变成魔鬼,恶人会变成圣徒,但是不论是非善恶好坏长短,众神的神话绝对都是无数孩子们的童年启蒙故事,又大多经过有心人改编后蕴含着深刻的哲理或者藏着独属于自己的秘密。 距离龙与雾之时代更遥远的时代就是星空之奈亚的星戒时代,这个时代的众多事迹到现在都变成了模糊的传说和神话,关于星空之奈亚和祂的七枚戒指,至今也只是作为寓言一般的故事流传于世。 相传星空之奈亚将整个世界划分成为七大国境,祂用来自超宇宙的陨石熔铸虚空之外的灵铸造了七枚戒指,象征着统治整个世界的职权,祂将其中六枚戒指赐予了诸族的王者让他们各自统治一方国境,最后自己掌握一枚至尊圣戒镇压中央国境,通过这枚戒指控制佩戴其他六枚戒指的六位王者。 没有任何一位伟大的英雄或王者能够抵御“神的戒指”这样的蛊惑,五大种族的六位王者在奈亚的戒指蛊惑之下尽数堕落,沦为戒灵,不死不灭的禁忌半神们共同维护着星空之奈亚那永夜国度之下的残酷统治,中央魔都高塔之上的幽邃星目照遍整个人间。 当时污秽之血族得到一枚水之戒,现在已经被灭族的矮人得到一枚山之戒,龙族得到的是火之戒,人族享有梦之戒,精灵族作为奈亚最钟爱的眷族则受到特别照顾,能够同时掌控气之戒和星之戒两枚戒指,精灵王艾龙铎掌握星之戒,精灵圣女莫缇亚佩戴气之戒。 但是随着至尊魔戒在无形之欧顿的推动下组建了护戒小队,被一位不知名的半身人摧毁于葛萨顿创造的末日火山之下,星空之奈亚不可避免地陷入长眠,永夜的时代落幕,奈亚的邪眼笼罩的魔都变成废墟,戒灵们的六枚戒指也全部都不知所踪,尽数淹没在历史长河之中。 关于它们的猜测众说纷纭,有人说掌握一枚戒指就可以拥有半神的权柄、和神共享永生,有人说那些戒指仅仅是用来装饰的礼器,是统治者们共同编造的弥天大谎,有人说那些戒指就是星空之奈亚的本体,魔戒不灭奈亚不死…… 但是现在从未有人真正见过六戒中的任何一枚戒指。 “很不幸,我们刚刚所谈到的星戒,正是六戒之中那枚被神话中的精灵王掌握的星之戒,它的上一任护戒人正是高等吸血鬼欧内斯特先生,但是现在它已经被拉撒路和葛温德林夺走了。”薇薇安苦笑起来:“拉撒路和葛温德林究竟要通过那枚戒指做什么,达成什么目的,我不敢想,毕竟那是星空之奈亚亲手铸造的戒指,能够实现什么样的奇迹都不为过。” 相传精灵王曾经使用这枚戒指达成了无数伟业,精灵王把天上的星星抓入人间,用无上的伟力将之抛入异次元铸造成为星辰秘境,据说现在这个星辰秘境之中仍然栖居着精灵王的后裔和他所埋藏的秘密,但是揭露它们唯一的钥匙只有星之戒…… “它真的可以打开星辰秘境吗?星辰秘境里面又究竟藏着什么秘密?”蓓尔嘉想起那个古老的传说,好奇地出声问道。 “没有人知道,不论在我的手中还是在欧内斯特的手中,这枚戒指都没有任何反应,诺顿家族曾经穷尽一切手段组织众多专家研究这枚戒指,但是没有丝毫建树。正常的高温、高压、高寒、酸性、碱性、奥术轰击、咒令驱动、炼金炼成……星之戒全部都完全免疫,我们对于星之戒唯一的了解只有,”薇薇安迟疑了片刻忐忑地说道:“任何直视星之戒的存在,都无法抗拒它的诱惑,一旦亲手戴上星之戒,就会立刻被兽化称为眷族。所以我们只能交给半神级别的高等吸血鬼守护才能勉强抗衡戒指的蛊惑,我甚至都不敢直视那枚戒指。” “这样说来,这枚戒指对于你们几乎只有百害而无一利,那你们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地保护这枚戒指?欧内斯特为什么身为高等吸血鬼还要自困一地去守护这枚戒指?星之戒是灾厄之物,只会招来不祥和厄运,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蓓尔嘉皱眉说,在众多神话中,奈亚的戒指都是“生命无可抗拒的原罪之贪婪”的代言词,无尽的贪婪只会招致最终的毁灭,这是奈亚的故事给人们带来的最浅显的道理之一。今夜薇薇安的孤儿院中所发生的惨剧同样证明了这个自古以来就从未改变的道理。 “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欧内斯特曾经和我谈过他的使命。高等吸血鬼身后的费米斯特拉血族就是整个精灵王朝最后也是最忠诚的盟友,高等精灵灭族之后,欧内斯特作为高等精灵最后的盟友正是从那位复国无望的最后一任精灵王的手中接过的这枚戒指,年轻的精灵王死前最后的愿望就是要欧内斯特摧毁掉这枚荼毒了一个时代的灾厄之戒,”路德维希若有所思地扫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薇薇安:“但是葛萨顿的末日火山已经熄灭,弥赛亚的初火远在圣骸殿之下,严达罗斯的剧毒无人能够触及。现在这个时代,欧内斯特想要找到能够毁灭星戒的手段,无疑是天方夜谭。” “而这枚戒指最初之所以会出现在我们诺顿家族的高塔之内,也正是我们为了您的成长做的长远准备,在必要的时刻,我们很有可能将它献给您,至少我一开始得到的命令就是这样的。同时我们也和高等吸血鬼先生达成了共识,欧内斯特先生认可我们的提议,才会答应暂住在精神山孤儿院。”薇薇安小心地看了一眼身侧的路德维希,并没有明说诺顿家族准备这枚星戒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告知您,只是觉得您有必要知晓,一样本应该属于您的宝物被敌人夺走了。” 蓓尔嘉却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古神这一种族,如果想要快速成长,毫无疑问最快的途径就是互相吞噬,“组织”如果真的想要培养她成为下一代神明的话,为她准备大量古神的残骸供她吞噬无疑是最方便的方法。威廉墓地之下的欧顿神眼、拜托薇薇安和吸血鬼保管的星戒,可能都只是“组织”庞大繁复的月神培养计划中刚浮出水面的一环。 只有古神的伟力才能摧毁同级别的古神遗物,让蓓尔嘉将这枚星之戒吞噬,既摧毁了受诅咒的星之戒达成了欧内斯特的愿望,也同样加快了蓓尔嘉的成长速度,确实是一种双赢。 但是现在,组织的计划似乎已经有部分落空了。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老师您需要奈亚的戒指做什么?那样的邪恶戒指对任何人类都是百害而无一利的吧?”路德维希目光一冷,看向蓓尔嘉平静而精致的侧脸,他重重地咬着“人类”一词。刚刚这场对话之中的内容,突然有部分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还是那句话,不该问的不要问,该你知道的时候你总会知道。星之戒对于外人来说可能确实是灾厄之戒,但是对于现在的我恐怕真的是无价之宝。”蓓尔嘉无奈地轻叹一声,说了半天,说到最后,原来吃亏的还是她。 如果能吃掉作为星空之奈亚分身的星之戒,蓓尔嘉那现在还半死不活的伊甸园完成度很可能会暴涨一大截。 这样看来,拉撒路和葛温德林背后的势力,正在试图阻碍她的成长、破坏“组织”的谋划? 似乎人类的内部就算在面对即将灭世的弥赛亚的时候,也依然不可避免地会产生各种分歧和争斗,阴谋和算计是时代前进的路途之上永远不会缺乏的元素。毕竟人类这个种族的根性之中总存在着自我毁灭的不安定因素。 路德维希深呼吸一口气,垂首缄默不语,没有再继续追问,但是他眼中的思考和怀疑却没有丝毫消减,蓓尔嘉知道,这样一味的隐瞒迟早会有瞒不住的一天,但是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向钟爱的弟子们挑明自己古神的身份,并说清楚背后那一连串复杂的利害关系。 蓓尔嘉毫不怀疑,稍有不慎,路德维希同样有可能对自己这位“老师”拔刀相向,异端半神和古神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位格,路德维希可以和半神当朋友,不代表他能接受自己的老师变成了一只古神。路德维希对于古神的仇恨,丝毫不会比过去的盖尔曼少。真正深埋心底的偏见和执念,是不可能用区区几句话抹消的。 而且蓓尔嘉现在还有其他的事情要考虑,星之戒丢失一事,背后值得推敲的东西同样也有不少。 “那么重要的一枚戒指,你就将它这样随便地保管在一家孤儿院里?只派那么点人看护?你在开什么玩笑?”蓓尔嘉觉得有些头疼了,他真的没想到看似强势的薇薇安竟然不靠谱到了这种程度。 “我们怎么会知道有人已经盯上了孤儿院内的星戒?我们一直以为‘星之戒的护戒人暂住精神山孤儿院’一事根本就无人知晓啊,我已经尽力把保密工作做到了最好。我不仅开设一家孤儿院作为伪装,我本人每日亲自看护,我的手上甚至特意戴上一枚引人注目的‘赝品’转移注意力,还有一位半神级高等吸血鬼亲自作为护戒人,这样的保卫级别还不够?”薇薇安一脸无辜:“如果再贸然调动更多人力进行看护更会吸引不必要的关注,现在孤儿院的安保级别已经严重超标了。” “那仅仅一个小男孩葛温德林就把你们轻而易举地引开了?还绕开了层层防卫?”蓓尔嘉嗤笑起来:“这就是你们诺顿家族的安保级别?” “我怎么知道他有神血分身?我怎么知道藏在高塔最顶端那道欧内斯特在戒指上部下的炼金阵纹会这么轻而易举地被破坏掉?我怎么知道日子过得好好的天上会突然飞出一只绝迹上千年的古龙?”薇薇安耸肩摊手:“这都是我的错喽?” “当然不是你的错,欧内斯特的性格我知道,”路德维希轻声叹道:“以他那缜密的性格,他绝不可能犯这样的错,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其实根本就是故意把这枚戒指泄露出去的,很明显他心底还有自己的打算,他可不会永远把这个‘护戒人’当下去。” 欧内斯特表面上和组织虽然达成了共识,但是没有人清楚这位活了无数岁月的高等吸血鬼究竟私下有什么样的谋划。 听过星戒故事的蓓尔嘉当然清楚护戒人是什么存在,少有生命能够抵御奈亚的戒指的蛊惑而不把戒指戴上沦为行尸走肉,而这些魔性的戒指更不能随意丢弃在荒郊野外或者封存在古墓深渊。因为只要戒指还存在,有自我意志的魔戒就会自己选择主人策划一连串阴谋,把戒指埋藏在大地,风会将泥土掀开;把戒指丢入海洋,终会有一日它会再次被海浪冲上岸边;把戒指弃置深渊,鸟儿会叼着戒指重返人间。戒指总会命运般落入某个人的手中,然后在下一个时代再度掀起惊涛骇浪。 所以在那个全世界所有智慧生命都为了文明存亡倾尽一切努力摧毁魔戒的时代,拥有坚强意志和强大灵魂的“护戒人”应运而生,这些护戒人把戒指或随身携带或放在身边,却又能够抵御戒指的蛊惑从来不真正戴上星戒,护戒人们的使命一旦开始,就只有在魔戒真正被摧毁之时才算告终。那个时代的众多护戒人们大都没有善终,要不死于其他前来抢夺戒指的疯子手中,要不自己根本无法抵御魔戒的蛊惑兽化成了眷族。这无疑是一个“只有义务却没有任何好处,而且至死方休”的高尚职业。 在无形之欧顿指引下摧毁至尊魔戒的半身人,无疑正是护戒人中的佼佼者。 这只高等吸血鬼竟然甘愿担当护戒人看护星戒,如果真的只是为了和精灵王的盟约,那这确实是一位人格分外高尚的吸血鬼先生,因为就算高等吸血鬼灵魂无比强大,在古神的星之戒面前依然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但这位高等吸血鬼先生绝对不可能高尚无私到了这种地步。 “更何况,戒指当然没有这么容易丢掉,”薇薇安话锋一转有些自得地冷笑起来:“那枚戒指之上我们,远远设置了不只一道安保程序,如果拉撒路和葛温德林稍微大意一点,这次可就不是他们掌握戒指,而是我们顺藤摸瓜把他们连根拔起的结果。” “需要我们帮忙吗?虽然我不想返回圣都,但是此事非同小可,如果需要我出手,我还是可以先放下这边的事,跟你再回圣都一趟。”蓓尔嘉知道让现在的自己快速走入古神的成熟期才是第一位的,不论她是否能够在启蒙学宫找到弥赛亚的禁果,但是她本身的实力绝对不能落下太多。 为了她自身的成长,一定的风险、谋划的暂时变更都是可以接受的。 “如果老师需要我的话,我和罗纳尔都会放下一切目前手头的事情去帮忙。”路德维希还是果断地表示对蓓尔嘉的绝对支持,虽然蓓尔嘉对他遮遮掩掩,但是他终究还是蓓尔嘉的弟子。 “不需要麻烦您了,您只需要安心前往启蒙学宫完成您自己的使命。如果不是希瑞拉的随机传送术恰好把我传送过来,今夜根本不会发生这段不应该出现的谈话。我们诺顿家族自己犯的疏漏,就让我自己来弥补吧,尽管交给我来办。”薇薇安一开始讲述这些的时候明显还是抱着想要寻求帮助的意思,但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扭转了她的心思,使她又用这样坚决的语气表态:“我们诺顿家族的龙血战士,也不是吃素的。” “而那张面罩之下究竟是什么人,那个古灵精怪的小男孩又是什么人,我已经有些猜测了……”薇薇安心中那个蒙面骑龙的高大身影早就隐约和另一个人的身影重合起来,或许他根本就不想隐藏什么,他只是咬定了没有人有任何证据能够一口把他咬死。 “我现在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蓓尔嘉声音突然转冷,摇曳的火光之下她的眼中闪烁着狐疑的光:“既然这枚戒指一开始就是为我准备的,为什么不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交给我?” 比起现在胸前所挂着的神眼项链,蓓尔嘉觉得星之戒明明是更加适合作为见面礼交给她的宝物,神眼项链虽然也很重要,但一旦在离开圣都,远离弥赛亚的阴霾之后,神眼项链就相对并没有那样重要了,而星之戒可是出于星空之奈亚本尊的神圣遗物,其中孰重孰轻不言而喻。 “原因很简单,”薇薇安坦然地直视蓓尔嘉的目光,笑得意味深长:“计划刚刚进展到第一步,我们现在当然不敢完全相信您啊,更何况……” “我们的候选人远远不止您一个。” 第八十二章 神恩大广场之上 圣历3652年6月18日清晨,千年辉煌大教堂那扇仅论直径就足足有二十米的巨大十二边形彩色玻璃玫瑰花窗之下,十二尊炽天使浮雕镌刻的立柱之前,一排排白色铠甲的圣教军战士屹立如林,长枪如尖塔直刺天空,光明眼大钟楼悠扬地飘来代表着六点的清亮钟声,令人闻而静心,见而忘俗。 神的圣土圣光万丈,神的威严如狱如渊。 圣都最宏大庄严的千年辉煌大教堂之前是长350米宽240米的神恩大广场,白色大理石铺地的白色广场由两条半圆形的长廊环绕,广场中央则屹立着一座狮子方尖碑,两条长廊共由284根高大的立柱支撑,而长廊之顶则矗立有53尊圣人像。 53位,这就是自圣教国成立至今被封圣的圣人数目,每一尊圣人代表着一个辉煌的十年,每当封圣仪式等重大节日活动之时,近十万信众就会汇聚这个巨大的广场进行冥想和唱经,每周的礼拜日也总会有成千上万的信众再次聆听教皇的晨祷词,接受教皇圣言的祝福。 但是最近,教皇阁下似乎是身体不适,已经连着一个月没有进行周日的晨祷了,晨祷由另一位红衣主教暂时代领,这名红衣大主教名叫沙利万·梅洁德。 圣人们立在高处,注视着圣都的风云变幻时代更迭,仿佛他们真的都与神共荣,不朽长存于世,人间的起伏升落,都与他们毫无干系。 一灰一白两骑穿行在空旷的大广场上,在庞大的广场和高大的圣人像与立柱之下格外显得渺小如蚁,卑微如尘沙,两名年轻人神情肃穆而宁静,在这样的圣土之上都不敢高声交谈,唯恐惊动了那天上人。 今日并非礼拜日,凡特冈最中心的神恩大广场与千年辉煌大教堂对外并不开放,这里恐怕是全圣都除异端审判庭的鹰巢之外戒备最森严的地方了,这里不仅有众多体内沸腾着纯净神血的狂信众、苦修士层层守护,还至少常年驻扎有圣教国最精锐的神火骑士团五百骑,任何异端没有丝毫机会渗透进入这里,就算半神到了这里,都要被烧成劫灰。 这两骑能够在此刻能够骑行在神恩大广场之上,唯一的可能只会是他们被枢机区中的某位大人物选召或者他们根本就是凡特冈的内部人员。 奥古斯丁和克伦威尔正并肩而骑,克伦威尔骑着左侧的灰色小马,奥古斯丁骑着右侧的白色母马。 似乎是即将要觐见圣座,奥古斯丁难得脱下他那身有些简陋过头的补丁修士袍,倒穿上他珍藏的一身剪裁精美的紫红色长衫,挂上淡红色的披肩,胸前佩戴白银十字架【弥赛亚的眷顾】,象征着年仅25岁的他却已经是圣教国历史上最年轻的主教,如此年纪在教廷爬到这样的位置,二三十年之后他担任下一任教皇都没人会感到奇怪。 而克伦威尔现在却只是穿着一身轻便的浅蓝色丝绒外套,外套胸前挂着一串胸章,头顶的银色两角帽上镶着两条貂皮、三颗银星、六道彩边和金雀花家族那精美的家徽,还没有继承金雀花大公爵位的他相比奥古斯丁的身份并没有那样显眼。毕竟人尽所知,现在不过23岁的他仍在启蒙学宫四年级求学,还是学生会会长,金雀花暂时并没有给这位最尊崇的嫡长子太多和他的年龄不相匹配的荣耀。但是绝没人会质疑他下一任金雀花大公的身份。 “今年年底,只怕广场之上又会大兴土木修建第54座圣人像了,”克伦威尔在有些刺眼的阳光之下眯着他那双细长如狐的眼睛,脸上挂着属于他的那种标志性的阴阳怪气的笑:“盖尔曼那个平时说话都唯唯诺诺的老猎人,竟然也有机会站在神的净土最顶端俯瞰众生。” “你再怎么说风凉话,你也永远没机会站在神恩大广场的立柱上的,你只能去当偷粮食的老鼠,蜷缩在阴暗中偷窃别人的珍宝。”奥古斯丁则笑得干净而纯粹,露出雪白的牙齿。 “我倒是很期待某一天看到紫曜花的大少爷站在神恩广场顶端呐,圣奥古斯丁,啧啧啧,多光彩,”克伦威尔笑嘻嘻地拍了拍奥古斯丁的肩:“只不过我们可怜的奥古斯都大公就要为他英年早逝被神火烧成劫灰的儿子黯然神伤喽,谁来继承大公位置呢?难不成要靠你家里那个庶出的半精灵小妹妹英诺森?” “克伦威尔,别拿英诺森开玩笑,说话要有分寸。”奥古斯丁皱眉说道,紫发之下骤然发怒如雄狮。 两骑已经行至广场中央高达四十米的方尖狮子碑之下,狮子蜷伏在方尖碑顶端,对着人世做怒目状,令人望而生畏,和方尖碑之下奥古斯丁眉眼之中闪过的神色莫名吻合。这座狮子方尖碑典故源自《火源经》第三节第四章神对凡人的宣言:“我的信徒当无畏不惧如雄狮,对一切诽谤我讥讽我攻讦我的,你当亮出你的獠牙,咬断他们的喉舌,舔舐他们的血肉,那是你们的圣餐。” “好吧好吧,那我们就换个话题,你说说,你觉得月神妹妹怎么样?”克伦威尔轻佻地笑问:“很可爱的小妹妹是吗?真的想不出来,这么善良漂亮的小姑娘,可能就是下一代的神明啊。” “克伦威尔,你别忘了我们现在在哪里。”奥古斯丁为克伦威尔的无所顾忌感到心惊,在弥赛亚的头顶肆无忌惮地谈论下一代的月树邪神,他疯了吗? “你都敢偷拍本少爷,还敢拿小照片威胁月神妹妹,你现在竟然害怕了?”克伦威尔嘲讽道:“神要是真的想要知道我们在谋划什么,祂早就知道了,我们在圣都做出那么多谋划和动作,祂至今都没任何反应,那只能证明三个可能:第一,神对我们在谋划什么根本就不感兴趣;第二,神不在乎我们究竟在如何挣扎;第三,神自顾不暇,无瑕料理我们这些蝼蝇。” “既然这样,我们在阴暗的密室之下讨论此事或是在圣光照耀的神之净土上讨论此事,又有什么差别呢?神想知道,没有人瞒得过他,神不在乎,我们在哪里说都无所谓。”克伦威尔摊手爽朗地笑:“我并不认为我在这里提几遍‘蓓尔嘉’,暴怒的弥赛亚就会掏出螺纹剑斩下我的头颅把我高高挂在神恩大广场最顶端。” “她很危险,很不可控,但也很聪明,所以我看不透她。”奥古斯丁平静地回答。 “那你觉得她是我们所需要的那个人吗?”克伦威尔漫不经心地说。 阳光炽热了几分,太阳正从最东方一点点爬起,仿佛神正在戏谑地注视着他们,这个清晨的阳光尽管灿烂,却没有丝毫暖意。 “我不清楚,但是,相对来说,她已经是我们唯一的选择了。比起那些疯子、怪物、伪神、魔鬼、罪人来说,一个心灰意冷又一无所求的可怜老人,一个逝去的英雄,或许已经是最可控的一个了。更何况,她在这个世界存在挂念的人,她的心底还有各种誓言和理念在约束着自己,我们面对她,并不是完完全全的毫无还手之力,她虽然不可控,但是相对来说,其实已经是最可控的了。”奥古斯丁抬头,看到神恩大广场之上一群白鸽扑腾着翅膀从深蓝的天空滑翔而过。 “你觉得我们应该如何控制她呢?我们这样低劣的凡人,又如何操控那样的神?幼神就算是幼神,依然在位格上和我们有天地一般的差距。”克伦威尔饶有兴趣地问,明明是在谈论如何掌控一位神明,他语气轻佻的却像是在讨论如何追一个女孩一样。 “她终究不是完整的神,她毕竟曾经是过人,只要是人当然就会有弱点,她也不会例外。首先是她的过去就存在的那些羁绊,她和圣座、她和那四位弟子、她和威廉大师、她和维瑟米尔……老猎人看似无牵无挂,其实在这个世界上她在意的人太多太多了,她过去的所作所为也向我们证明了,她想要守护的那些人,在她心底究竟占有多么重要的位置。我们控制不了她本身,通过那些存在于世的羁绊,我们就可以间接地操控她。”奥古斯丁平静地阐述着事实。 “更何况她现在还自讨苦吃地选择继承了这样的身份,蓓尔嘉·波利齐亚,任何一个名字都是一张有力量的网,名利、权势、亲情只会是一道道锁链把她死死捆住,这简直就是愚蠢地把自己抛入波利齐亚家族这张繁复的蛛网之上啊,圣座既然设了这样的局,肯定就有把握用一连串手段把她牢牢地锁在这张蛛网上。西泽尔、罗德里格斯,还有过去的那个可怜的小姑娘,只怕都是这张庞大蛛网上的一分子,牵一发而动全身。”克伦威尔突然对蓓尔嘉有些同情了,竟然自投罗网地走进劳伦斯的层层算计之内还不自知。 “通过外人操控她,这只是最浅显的做法,还落了下乘。她所坚守的理念,她的猎杀之道,这才是她最大的弱点,”奥古斯丁继续淡漠地说:“用遥远东方的一句话说,攻心为上。” 第八十三章 唯无悔者,方可永存。 “哦?我们那看似高贵圣洁其实内里满肚子坏水的圣奥古斯丁还有什么高见?我洗耳恭听。”克伦威尔似笑非笑地看着奥古斯丁在阳光之下那张面无表情的侧脸,记得这小子总会挂着这样让人讨厌的表情说出一些意料之外的话,克伦威尔对此早就十分熟悉。 “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能算得上英雄?”奥古斯丁突兀地转变了话题。 “视普世众生的利益远重于个人利益的人,为了他人甘愿奉献一切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能够完成凡人努力千万年都做不到的伟业的人,生命和品行都如太阳般耀眼夺目的人,”克伦威尔用一种层层递进的唱诗咏叹调说出一段其实并不押韵的长句,最后讥讽地怪笑出声:“但是也是最让我感到恶心的人,比你奥古斯丁还令我恶心的人。反正我永远不会当这样的人,我只会是个站在暗处的阴险小人,一坨恶心人的狗屎,我要让我的敌人听到我的名字都背脊发寒、晚上做噩梦都会看到我那张让人讨厌的脸。” “最让你感到恶心的人,其实从另一个角度说也是最值得你重视的人吧?”奥古斯丁嗤笑道,一言就道破了克伦威尔的潜台词。 克伦威尔只是冷笑不语。 奥古斯丁话锋一转,又自顾自地展开一大段论述。 “而英雄们在我眼中却只是一群作茧自缚的可怜人,因为向往美好,因为追求伟大,因为理想高贵,所以他们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所以他们会飞蛾扑火,所以他们会燃烧自己。说到底,他们只是用心中那看似高尚美好的信仰和理想为自己画地为牢,把自己在里面囚禁至死而已。盖尔曼无疑是这样的英雄,他可以心甘情愿为人类奉献一切,因为他的心底存在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大义、有在我们这样的人眼中荒诞可笑的理想,她对我举起镰刀的时候心中仍然会泛起那种宝贵而可悲的良知和信仰,她终究是个天真而善良的人。这才是她最大的弱点。”奥古斯丁神情恍惚地说,他当然不会忘记圣亚丹墓地上那个持刀冷笑的女孩,她的眼中暴虐和犹豫并存、善良和狰狞共舞。 “在某些必要的时刻,我们当然可以用她自己所坚信的正义、用她自己树立的信念轻而易举地把她逼上绝路,在那种时候,她也只能同样‘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地走向她命定的结局,因为人是永远走不出自己内心的监牢的,你心中的天使总会有一天变成把你拉入地狱的魔鬼。”奥古斯丁的白马微微加快了一丝,把克伦威尔吊在身后,克伦威尔看着这个在阳光下有些模糊的修士背影,莫名地觉得背上有些发寒。 “当然呢,我希望永远没有那一天到来,我希望所有人最后都可以有一个圆满美好的结局,我更希望她这样的英雄真的有一天可以去享受她梦寐以求的平静。我虽然永远当不成她那样的英雄,但是我其实相当憧憬和向往那样纯粹坦诚高尚的她呢,她那样的人,就算真的有走向死亡和毁灭的那一天,也永远不会后悔的,因为她心中的道至死不渝。”奥古斯丁低头像是可惜又像是无奈地苦笑, “唯无悔者,方可永存。”他对着微冷的晨风发出一声轻叹。 而那声叹息也转瞬间消散风中,红衫的年轻人脸上只剩下钢铁一般的平静,寒冰一般的坚毅。 “你真的没有看透她吗?我怎么觉得你已经完全把她看穿了呢?”克伦威尔一拍座下的灰色小马,马儿小跑着追上奥古斯丁的白马,这么一小段距离,在克伦威尔眼中仿佛被拉长了无穷远。 “我当然看不透她啊,她还有些时候简直让我毛骨悚然,”奥古斯丁眯起紫色的双眼,那对眸子的阳光下泛起梦幻般的颜色:“我觉得那个英雄般的善良孩子之下,有时候好像还站着另一个人,那个人明明想对这绝望的世界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和怒吼,明明想颤抖着撕碎一切,明明胸中沸腾着下一秒就要宣泄而出的怨恨。可是到了最后她的脸上却只剩下了让人心疼又害怕的微笑,我想不明白她究竟还有什么可笑的,有什么值得微笑的。” “我看穿的是一个虚像一般的英雄,我看不穿的却是这样一个微笑的魔鬼。”奥古斯丁这样做出让人不安的总结。 克伦威尔不懂奥古斯丁究竟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克伦威尔也莫名的有些害怕,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害怕弥赛亚、奥古斯丁,还是在害怕蓓尔嘉。 两名年轻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不只因为他们心中各自有各自的心事,更因为他们的两侧已经不知道何时有人影起伏攒动,那是苍老的圣徒们在朝拜太阳。 六点已过,陆陆续续有苦修于此的粗布袍老修士拖着枯萎的身躯聚集在方尖碑两侧,这些修士按照最严谨的礼节对着圣骸殿的方向走出五步一次五体投地的重重叩首,每一步都走得一丝不苟,每一次磕头都浑然忘我,因为这个仪式重复过无数次,他们的额头都呈现一片令人心寒的平坦。 直到最后他们共同聚集在千年辉煌大教堂之前高举双手摆出赞美太阳的古老姿势,那一个个张开双臂的身影虽然僵硬而笨拙,最古老的传统在这个全新的时代依然没有远去。 两名闲聊的年轻人虽然共同选择了保持沉默,但是他们觉得这些修士恐怕根本没有看到他们,更听不到他们的交谈,也不会在乎他们究竟在谈些什么。 因为这些修士们都把自己的耳朵用凝胶封死,都把自己的眼睛活生生地挖了出来,他们的嘴都被针线缝合,他们的舌头都被割断,他们的五官中仅仅保留了鼻子供来呼吸维生,他们甚至连饮食都已经彻底断绝,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还是不是人类,因为他们已经完全超离了正常的物质世界,他们的生命形态早就在向另一个层面转化。 这都是守护在这里的最疯狂最虔诚的狂信徒,他们摈弃一切感官上的享受,将自己与庸俗的物质世界完全地割裂开来,只求最大地接近弥赛亚的神国。两名拥有高纯度神血的年轻人都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从两侧进行着古老宗教仪式的狂信徒体内那海潮般的光明与火的力量,任何一个都不会比他们弱上分毫。如果在异端战场上,这些绝对虔诚、无惧一切的疯子都是最可怕的杀戮机器,他们会用神火将一切神之仇敌燃烧成灰烬,感受什么叫神之怒火。 但是现在,在两名年轻人眼中他们只是一群周而复始坚守着机械般的宗教仪式的古怪老人,让人心生怜悯尊敬却又不寒而栗。 有这样的狂信徒的弥赛亚当然不会是凡人们在面临艰难险阻时所期待的那个仁慈仁爱神圣汇聚真善美于一身的弥赛亚,但是月神也绝对不会只是他们所看见的这个纯粹坚贞如英雄般的脆弱孩子。 两骑经过这段短暂又漫长的对话,又沉浸在那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他们终于在千年辉煌大教堂高达五米的沉重石门前同时停下。 这座石门名叫升华与堕落之门,石门的左侧雕琢着原罪圣者撒旦用双肩撑起地狱,象征着圣者那令人心痛的堕落,右侧则雕刻着重生圣者拉撒路从深渊升华进入天堂,代表着异教徒那令人心惊的飞升。左侧代表着每一个凡人都会在最后的最后堕入地狱面对神火的最终审判,右侧则代表着每一次神火燃烧殆尽,人们却又终将重生升华进入更高位格进入神国共享神的荣光。 原罪与重生,升华和堕落,一体两面,不可割离。 两名年轻人之间仿佛存在着无言的默契,他们同时翻身下马。 克伦威尔站在石门左侧,他修长的左手按在撒旦肌肉虬结的臂膀之上;奥古斯丁站在石门右侧,他细腻的右手贴在拉撒路燃烧着火焰的黑色肉翅之上。 千年辉煌大教堂的升华与堕落之门被两名平静而缄默的年轻人共同推开,发出沉闷的怪响,吱呀吱呀,圣光从门后向两名圣都最优秀高贵的年轻人照来,让他们同时眯起了眼,然后奥古斯丁在前,克伦威尔在后,他们依次抬腿跨过略显高大的门槛,仿佛同时穿过了一片无形的光膜。 白色的圣光从穹顶垂落,灰烬和尘埃飘扬在干燥的空气之中如同无声的精灵正在游走。 圣座在大门之后的深处已经等候良久,他形容枯槁,他气若游丝,他垂首发出无言的太息。 劳伦斯·波利齐亚的圣座呈现一片焦灼的淡黑色,淡淡的金色火焰也在教皇铁灰色的眸子深处隐隐地燃烧。 火已将熄。 而暗影犹存。 “哟,原来我们还有两位新客人造访?那我是不是也该先行一步告辞了。”阴阳怪气的沙哑声音在千年辉煌大教堂之内回响,有人站在教皇的白金圣座之下弯腰低笑,背影深长。 而教皇的御座之下十二级台阶之上,却屹立着一个高瘦如塔的中年主教,他冷笑着转头看来,这名如竹竿般颀长的主教长着一对鹰隼一般的深黑色眸子,还有一道锋利的鹰钩鼻,颧骨高耸,眉宇间总收束着化不开的阴霾,让人感觉分外刻薄,似乎不论何时他只要注视着你都是在讥讽你、蔑视你。 修士披着一身血一般的鲜艳红色长袍,披肩上纹着火焰和灰烬的精美纹路,身后的半披风工整到没有一丝褶皱,其上一只金翅的不死鸟振翅高飞,方形帽将他黑色的头发紧紧束缚。他分明站在最圣洁的神之净土,披着大主教的圣衣,可是他的身后总是扭曲着一片化不开的深邃黑暗。 奥古斯丁当然认识此人,凡特冈内的教士没有人会不认识此人;克伦威尔虽然从未见过此人,但是看他他那标志性的鹰钩鼻和鲜红长袍,以克伦威尔的机警也当然立刻能够认出此人的身份。 六位红衣大主教中最年轻也最富有野心的一位,古典教义的最严格奉行者,严达罗斯那深渊之血最后也最高的继承者,很有可能就是弥赛亚圣教国下一任教皇的接任者—— 沙利万·梅洁德。 第八十四章 祂要醒了 沙利万悠然向克伦威尔和奥古斯丁走来,他身后的阴影在阳光下被越拉越长。 奥古斯丁皱起眉头,毫不掩饰自己对此人的厌恶,而私下其实颇为推崇这位被某本政论杂志评价为“当今整个翡冷翠隐藏最深的野心家”的克伦威尔却对沙利万含笑点头示意。 沙利万站在两名年轻人的身前停下,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两个神情各异的青年,一言不发。 “不知道沙利万主教在这里有何贵干?”奥古斯丁不温不火地问。 “我马上就要离开圣都前去拜会一位圣者,临行之前回来拜访一下老友,顺便做一次最后的告别。有些老友的状态江河日下,一天不如一天,他那颗满是深邃智慧的大脑都快被黑色的火烧昏了,我也只能在时间还来得及的时候聊表心意喽。”沙利万的声音沙哑冷漠,如同夜枭,总有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感,实在难以让人产生好感,不过他也不需要有人对他有无意义的好感。 沙利万僵硬的脸上绽开一个虚伪的笑,两只手毫不见外地搭在克伦威尔和奥古斯丁的肩上,那两只苍白的手骨节分明而富有力量:“圣座现在召见两个在外人眼中势同水火的年轻人,这不就是要托孤了吗?克伦威尔将在劫火燃烧的人间撑起地狱般的强权,奥古斯丁要在神火飞扬的天国张开炽天使的翅膀。如果有谁能得此二人,大概就足够开创一个新时代了。” “圣座的身体非常硬朗,多劳您费心了,而他就算真的要找谁托孤,那也和我们这样的外人无关。”奥古斯丁退后几步不卑不亢地甩开沙利万的手,为沙利万让开位置,明显对沙利万这样的示好并不感冒:“至于新时代,那只是学者们冠冕堂皇的虚伪骗局,谁敢相信呢?有弥赛亚守护的时代,就是最好的时代。” “您竟然会这么想?我一直以为弥赛亚的火焰让您胆战心惊、忌惮万分呢,”沙利万以手指地,别有用心地微笑:“谁能知道圣骸殿之下燃烧的初火,现在又是什么模样呢?” “我却对沙利万大主教您胸腔之内燃烧的那深邃的罪业之火更感兴趣,与信奉强权和铁血的您相比,我克伦威尔怎敢当得起‘地狱般的强权’几字?”克伦威尔却对沙利万不着痕迹地恭维相当受用的样子,微眯的淡蓝色眼睛中闪着和沙利万臭味相投的光芒,克伦威尔轻笑道:“希望沙利万主教今天也在这里已经找到了您想要的东西。” 克伦威尔谈到“罪业之火”的时候,沙利万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后中年大主教眉宇之间更显阴鸷。 “我想要的东西?”沙利万收回双手负在身后,他从奥古斯丁和克伦威尔之间大步走出千年辉煌大教堂的大门,今年四十五岁的红衣大主教仰头戾笑道:“我想要的东西我当然会拿到手,不管是通过什么手段、什么途径,它总会被我攥在手里,没有人能够从中作梗,没有人能够在我面前火中取栗。今天当然也不例外。我已经得到远超乎我想象的东西了。” 克伦威尔和奥古斯丁仿佛真的听到沙利万说话的声音之下,似乎正有某些东西在被燃烧…… 沙利万就像一道影子、一只乌鸦、一团野火,他走过的地方,总会让人心头莫名地不安,比起克伦威尔那刻意营造的恶感,奥古斯丁其实对沙利万此人更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他眼中永远沸腾的野心,更让奥古斯丁相当不安。 奥古斯丁扭头看向沙利万在阳光中模糊的阴冷背影,正巧升华与堕落之门缓缓合上将那个血红的身影完全遮住。 年轻的教士对一边冷笑不语的克伦威尔小声叮嘱:“此人绝不可信,你最好对他敬而远之,他可不是我这样好相与的人,同他交集过深只会招致灾祸。” “你这也是以一个真诚的朋友身份发出的忠告吗?很少听到你能这么认真地说出这样的话呢。”克伦威尔咧嘴笑道。 “当然,我的朋友很少,你确实算一个。”奥古斯丁心头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我的对手同样很少,你自然也算其中一个。 “难得听到紫曜花少爷这么真诚的表态呢,啧啧啧,心里有些温暖啊,”克伦威尔笑眯眯地点头:“沙利万是个什么样的货色我比你更清楚,他掌握了什么样的火焰和知识我更加清楚,我当然知道我是在与虎谋皮,但是如果你真的能从老虎身上把皮扒下来,那你却会收获到天大的好处。这些事我们以后再谈吧,圣座已经等我们很久很久了。” 两人并肩走向那个高坐在千年辉煌大教堂深处的纯白圣座之上的波利齐亚一世,教皇的身影在身后垂钓窗上洒落的阳光照耀下神圣的更像一个符号化的宗教图腾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这里的圣座是以精灵的圣橡树为原材料制作的,传说弥赛亚亲手以螺纹剑斩断了支撑精灵王都的圣橡树奈亚托勒斯,让整个精灵王都都随着那棵参天圣树一同在劫火中倒塌沉沦,撒旦折断了圣橡树最顶端一节细长的树枝,亲手将这道纯白色的树枝编制成了现在供历任教皇所坐的纯白圣座,初火的力量浸透圣座,时刻燃烧在每一任教皇凋零的肉身之内,直到教皇死后被烧成劫灰为止。 走进之后两人都可以看出来,比起上一次见面那个精神矍铄的教皇冕下,现在这位教皇确实又老了太多太多,目光浑浊,简直瘦的皮包骨头,他的圣座之上蜷缩着身体,明明坐在阳光里却依然通体冰凉,教皇瘸掉的左腿向后缩得更深盘在右腿之下,克伦威尔和奥古斯丁难以想象在这封圣之后的寥寥几天,劳伦斯教皇又遭遇了什么。更琢磨不透这名以铁血手段著称闻名的铁之教皇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为什么要在千年辉煌大教堂之内召见自己。 而教皇在召见他们之前和沙利万又谈了什么,更耐人寻味。因为奥古斯丁注意到教皇现在的呼吸相当沉重,他紧闭的双目眉头紧锁,刚刚和沙利万的谈话似乎让这名本应该心如死灰古井无波的老教皇的心情波动相当大。 克伦威尔和奥古斯丁在教皇圣座之下的十八级台阶处停下身子,遵循最古老的礼节不敢再往前迈进一步,再进一步,就是僭越,但是奥古斯丁突然想到刚刚推开圣门时所看见的景象。 沙利万站在教皇圣座的十二级台阶下,这名红衣大主教,刚刚做的就是僭越之事。 “拜见圣座,”两人同时躬身行礼,他们向前四十五度弯腰,双手叠在额头,两手相扣结成贵族礼拜教皇的“净日礼”,在正式场合拜见教皇,虽然贵族们不用像那些苦修士一般挖下眼睛,但是任何直视教皇的仪容都是失礼的,因为太阳的光芒太过于炽热,仰头直视只会招惹神怒。 “你们很准时,不错。”教皇有些疲惫地点头说道:“抬起头来,整天把脑袋弓得这么低,活着也很累的,沙利万就从来不会向我行礼,他可是坦诚得多,他心里想要什么,都会直接当面向我讨要。” 两人应声抬头,坦然地接受教皇的眼神打量,同时他们当然都看见了教皇眸子深处那片不安沸腾的白色火焰。 “不知道圣座在此时召见我们是为了……”奥古斯丁小心地斟酌词句。 “你们和沙利万聊过了吧?他说得没错,就是托孤,”劳伦斯轻叹一声说:“我的时日不多了,但是我们的谋划还像一只庞大的蛛网,我这只蛛网中心的蜘蛛就算要死了,也得把网织完再去死。” “还请教皇冕下不要被沙利万的妖言蛊惑,您分明至少还有十年的寿命……”这次倒是克伦威尔有些焦急地将沙利万的话语斥之为“妖言”,他还有一句话欲言又止,“这是月之圣女的预言”。 “而且就算是托孤,也不应落在我们二人身上,”奥古斯丁认真地说:“我们太年轻了,我们资历太浅,我们的智慧欠缺,我们和您这样的老一辈之间还有不可逾越的鸿沟,最重要的是,我们是波利齐亚家族之外的外人,您应该和西泽尔、罗德里格斯说这些。” “预言已经落空了,我——至多一年,我就要走入圣骸殿了,如果一年后我真的还活着,那我也绝对不是真正的我了。现在星戒被人夺走,噬神者的欲望永无止境,深渊之上的赌桌还没有开局,启蒙学宫的死咒书还没有被人翻开,原罪学者那个老怪物还活得好好的,可我就要死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了,”教皇向下方的两个年轻人抬起他按在圣座之上的右手,老人古树般的右手之上竟然全都是火焰燃烧之后的淡黑色焦痕。 两名年轻人都知道这代表着什么,这是无形的神之烈焰正在教皇衰朽的身体之上燃烧,圣都之下长眠的那位神灵正在感召这位垂垂老矣的教皇,他的野心、他的谋划、他的渴望、他的灵魂,都将在那永不熄灭的神火之中尽数付之一炬。 “可是……明明几天前我们才进行过封圣仪式啊!”克伦威尔失声说道。 “十年之内封圣仪式只会有一次,这是千年从未变更的规矩,”奥古斯丁强调说道,随后他的眼珠一转:“难道弥赛亚要违背祂自己订立的神圣誓约?” “弥赛亚永远不会犯错,更不会违约,违约的是我们。这是神最高的意志,祂在梦中不只一次感召过我了,祂对我并不满意,上一次封圣,我们都清楚那究竟是一次什么样的封圣,我们并没有真的瞒过祂,祂在戏耍我们,”教皇平静地陈述:“像是一只猫在玩弄即将被祂吃掉的老鼠一般,祂要看着我们挣扎,然后一点一点……” “彻底毁灭我们,从头到脚,从过去到现在,一切的一切,全部被——”奥古斯丁和克伦威尔觉得教皇仿佛已经变了个人,他们看到劳伦斯睁圆了他灰白色的浑浊眼睛,那双眼睛空无一物,现在却正燃烧着苍白的火焰。 “烧成灰烬。”教皇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咬牙切齿地说。 圣骸殿里寂静得针落可闻,奥古斯丁和克伦威尔的呼吸几乎停滞了,他们都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像是从某些东西里挣扎着醒来,教皇眼中的火焰又突然消散,教皇捂着自己的胸口剧烈地喘息,然后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他咳嗽的嘴里竟然飘出某些东西烧焦的黑烟。 良久,教皇才恢复了正常,他勉强坐直了身子,又深深呼吸,他的呼吸无比微弱,仿佛每一次呼吸都是最后一次,最后教皇还是用那种平静而令人心惊的语气沙哑地说:“诚如你们所见,祂的意志已经在侵蚀我的灵魂了,有的时候,祂已经在用我的嘴说话了。祂一直在注视着我们。” “那……我们该怎么办?”克伦威尔声音发颤地问。 “面对这样的对手,我们没有任何希望吧?”就算是奥古斯丁心头也泛起一阵无力和绝望。 “我们只能承受我们应该付出的代价,听天命、尽人事了。为了我们共同的理想,我们必须做出应有的牺牲,我们要直面神的怒火,就算毁灭真的是不可避免的,我们也要让祂看到属于人类的尊严和抗争。”教皇扭过头,他铁灰色的眼睛中泛着无法掩饰的恐惧和决然,教皇的眼角看着圣座之后那深藏地底无数米的深渊之下的圣骸殿。 “你,我,我们所有人,既然要和神明在棋盘的两侧展开对弈,那现在我们就必须有这样的觉悟。” 三人都听见有东西正在大教堂之内低低地冷笑。 他们都听见了,千年辉煌大教堂之下的圣骸殿最深处,初火燃烧喧嚣呼号穿行在深渊和骨架之上的声音,仿佛看见某些强大庞大深邃到难以名状不可言喻的东西正在蠕动,不死鸟抖落翅膀上劫灰张开七彩的双翅,美丽的鸟儿随着熔岩一同升腾飞舞,深渊上的火在轻盈地跳舞,自上个时代就熄灭已久的螺纹剑正在被人缓缓地从焦灼的黑色土地之中拔出。 祂盘坐在枯死的白色古树之下,漫天乌黑的灰烬凋零,祂的肩头站着一只三眼的寒鸦,祂正低头深情地抚摸着修长的深黑剑身,屈指微弹,剑跟着祂的意志唱着来自荒古的歌儿,来自上一个时代众神的余灰都从剑刃之上纷纷飘落,那全是祂的仇敌,现在他们都已经成了灰烬。 火燃于目,火行于剑,火升于渊,火灭于烬。 神睁开双目,神巍然站起,神正在狞笑。 “祂就要醒了。”教皇呢喃。 第一卷终幕 蓓尔嘉的梦境(上)煌煌天国 蓓尔嘉做了一个梦。 很美很美的梦,美好到她不想再醒来。 她梦到亮晶晶又来找她玩了,圣天使堡下无数棵枯死的老树都歌唱着挥舞着枝杈,水晶般的叶子从嫩枝里钻出,天空阳光万丈把一切都侵染成一片温暖的淡金色,温暖的残阳笼罩着那苍白死寂如墓碑的圣天使堡,鲜红的太阳从地平线的尽头缓缓爬出,而亮晶晶就是从那轮太阳中翩然飞起的,她挥舞着赤红色的六道羽翼翅膀轻盈地悬浮在圣天使堡最高处的尖塔那被栅栏封死的窗前,亮晶晶白皙的双手攥着那扇紧闭的玻璃窗外的栏柱,她细腻精致的面容贴着琉璃窗对窗户呼出灼热的蒸汽,玻璃窗的栏柱都在那焚尽一切的高温吐息下开始逐渐融化。 亮晶晶飞过的地方都留下一条恍若流星的火焰长尾,她轻盈的身体只要经过,一切就都优雅地燃烧起来,跳跃的火焰共同唱着欢快的舞蹈,火焰在这里都被赋予了鲜活的生命。 亮晶晶有一头赤金色的长发、一双深红色的眼睛睫毛细长如蝉翼、她的玉齿咬着粉嫩的嘴唇,她的容颜完美到不真实,她赤裸的身体纤细柔和如艺术品还辉映着淡淡的莹辉,她的身后六对赤金色的绚烂翅膀尽数张开,她竖起手指搭在自己的小嘴之上,对蓓尔嘉咯咯地微笑: “我们会再见的,我当初说过的,现在我不是又来找你了吗?” 亮晶晶推开融化的窗,钻入幽暗的房,光明跟着她的身体一起优雅地跳动在这间狭小的房间内。 蓓尔嘉躺在床上,她明明想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窗户拥抱亮晶晶,可是她却发现她已经动弹不得,身上仿佛压着万钧的重量,她只能侧过身子对着窗外漂浮的亮晶晶眨巴着她银色的眼睛,不受控制的,眼泪从她的眼眶中溢出。 “你怎么了?为什么躺在床上不说话啊?”亮晶晶站在蓓尔嘉的床侧歪了歪脑袋问道。 蓓尔嘉试着张嘴,可是她的嘴巴根本无法控制,她连张嘴说话这样最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了。 “蓓尔嘉,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你为什么不理我?你不是说好了要和我一起把这个世界烧成灰烬吗?”亮晶晶有些委屈有些天真地说。 亮晶晶亲昵地揉着蓓尔嘉冰冷的脸颊,她带着温度的手同样让蓓尔嘉感觉到了一丝希望的温暖,仿佛漫长的夜晚点亮那一根细微的火柴,对着那昏暗的篝火守着无边无际的长夜,那一点火星就是她现在仅剩唯一的希望啊。 是啊,烧成灰烬,这样的世界从来没有对她抱有任何善意,自她出生开始就要用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把她推入无尽的深渊,这样的世界根本就不值得拯救,她难道不应该咬牙切齿地憎恨这一切吗?她难道不应该对这个世界发出最恶毒的诅咒吗?她难道不应该履行她和亮晶晶缔结的神圣誓言吗? 可是……为什么她就是憎恨不起来呢?为什么现在她的脑子里想得还是自己这一亩三分地的小房间中那本还没有读完的《路德维希之剑》?她还想出门去旅行,她还想学画画,她想分毫毕露地画出这个无限世界的每一丝细节,她还想去攀登那座据说向天空伸出手就能摸到星辰的阿尔贝山,她还想乘船出海去最遥远的梦魇海之外去听十万人鱼唱歌,她想用自己那不长的脚步丈量这个绚烂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她……她还想找一个爱人,最后拥有一座独属于自己的家住在世外的天堂,如果可以的话,养一个自己的孩子,她可以摸他的头,看他的身高一点点赶上自己,最后转过头来对着爱人微笑,缅怀往日的荣光…… 她在日记中曾经那样声嘶力竭地诅咒一切,可是到头来,她发现那根本就是一时的气话,世界那么美好,那么灿烂,那么多姿多彩,还没来得及体验任何精彩的她怎么会舍得就这样把一切付之一炬呢? 因为从未得到,所以更加珍惜。 “蓓尔嘉,你究竟在害怕什么?为什么不回答?”窗外的亮晶晶声音转冷,她似乎对蓓尔嘉有些失望,火焰沿着她抚摸蓓尔嘉侧脸的小手蔓延开来。 金色的火焰从窗户的缝隙钻进她那间小房间之内,在她的地球仪、她的书本、她的雕像、她的日记、她的书桌上悠然生长,让一切都像遇到太阳的雪一般融化为乌有,最后,温柔而明亮的金色火焰一圈圈把她的床包围,将一切的一切都弹指间付之一炬的亮晶晶挥舞着三对翅膀,悬浮在她的身边,她的目光温暖得像是要融化了。 “啊……蓓尔嘉,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不回答了呢,”亮晶晶温软的手轻轻地自下而上抚摸着蓓尔嘉苍白的脸颊,蓓尔嘉那张侧脸上全都是狰狞的伤口和孔洞,但亮晶晶摸过的地方,蓓尔嘉的伤口纷纷愈合,最后亮晶晶的手指温柔地停驻在蓓尔的眉心,她的手指深深而缓慢地刺进蓓尔嘉的眉心,光和热充斥着蓓尔嘉的整个大脑,她感觉像是沐浴在一湾牛奶之中一般,暖洋洋的,很舒服。 但是亮晶晶的手指已经贯穿了蓓尔嘉的大脑,仿佛她正在的蓓尔嘉的眉心点出了第三只眼睛。 看见超宇宙的眼睛。 蓓尔嘉只能勉强转动着她的眼珠,看着亮晶晶那张越来越近的精致无瑕的面容,那张脸红润、光彩照人、充斥着无与伦比的生命力,她的双眼中全都是炽热的活力,她笑得是那样醉人,仿佛午后最温暖的太阳…… 她从来没有这样近、这样清楚地看见她的这位朋友,她从来没有发现她的朋友竟然是这样的漂亮,这样的完美,在她最神圣最辉煌的梦中都不会看见这样一张脸。 而且在蓓尔嘉逐渐睁开的第三只眼中,那个身影越来越雄伟高大,1越来越威严无匹,越来越跋扈狰狞,初火熊熊升腾在那个模糊扭曲的身形之上! 那简直就是神明降世。 “原来你已经死了啊,蓓尔嘉,”亮晶晶眯起她的眼睛,白色的火焰在那双眼睛的深处燃烧而起,她咧嘴开心地微笑:“你要被我吃掉了啊,蓓尔嘉。” 亮晶晶的双手将蓓尔嘉的尸体捧起,她们一起向世界的高处飞升,从凡俗的人世穿越万千天国要直通那无限的彼岸。 蓓尔嘉仿佛看见身下整座圣天使堡都在愤怒火海中彻底倒塌,整个翡冷翠都在神之怒焰下灰飞烟灭,然后火焰眨眼之间向整个世界亮出了它们的獠牙。 从国境的这一头到国境的那一头,从海岸线的最东端到海岸线的最西端,整片大陆都在亮晶晶纤细的指尖一挥、鲜艳的翅膀一振之下开裂出千万丈的鸿沟,熔岩从地狱深处上涌然后翻滚着迸射开来,无数的众生在末世纪尖声哭泣低声祈祷,那是最后之世的浮世绘,整片黑色的大海都倒转蒸腾巨浪卷起千万重、千万米的太岳颓然倾倒然后地崩山摧、雄伟的城市在高温中碳化消融成为浮灰、鲜活的脸庞都凝固凋零成了苍白的结晶、日月更迭再升落、无穷无量的流星陨石并着硫磺与火从宇宙鸿蒙之外穿过黑云落入人世。 她眨眼,天崩地裂,她微笑,日月无光,她振翅,遮天蔽日。 初火起舞,刚刚还宁静美好的世界转瞬间就沦为一片焦土,一切的一切都随着那道鸿沟的开裂向赤红色的火焰深渊永远堕落,再不上升。 蓓尔嘉被亮晶晶神情凝重地捧着高悬在那道割裂了整个大陆的深红色深渊之上。 亮晶晶松开了她的双手,蓓尔嘉顺势也向无尽的深渊坠落,这片深渊的四周,无穷无尽的尸骸和这个世界的碎屑在陪她一起堕落,这些尸体都身体焦黑,全身赤裸,神情平静而祥和,他们都在微笑中逐渐被越来越炽热的高温碳化。 而深渊的最上方,六对肉翅的亮晶晶的身后已经升起一轮黑色的太阳,她的眼神悲悯,她的仪容威严如神。 蓓尔嘉发现原来她真的已经死了,她原来正在堕入死之深渊,她将再不上升,那条死亡之路永无止境。 “爱丽丝跳进了她的兔子洞,她却从未考虑过该怎么回去。” 亮晶晶张开双手如同挥舞羽翼般轻轻挥舞,然后下一刻她就在阳光中变成了一只金色的三眼寒鸦,那只娇小的寒鸦呱呱怪叫着跟着蓓尔嘉一起向深渊的深处坠落,仿佛是要陪伴她走完这漫长而艰难的最后一程。 “不用害怕,不用悲伤,不用恐惧,这一切都将很快很快的,这是你的命运,你自己都说过,人是不能抗拒自己的命运的……”亮晶晶温柔而清亮的呢喃在蓓尔嘉的耳边响起,她的声音极轻,极温柔。 所有的尸体都唱起辉煌的圣歌,熔岩和火在他们的身体和瞳孔里沸腾,很快也将在蓓尔嘉的灵魂最深处绽放,那是神的印记,凡被铭刻的,都会是神的孩子。 圣歌都唱着《火源经》最后一章最后一节末世纪的经文,最后时代的圣者路西法在最终审判之后向着神火深渊堕落,他穿过七层地狱,最后在圣骸殿之下的火源之地见到了历代的圣者,他们终将与神共荣,每一次的毁灭都会伴随着更伟大的新生。 【我死后,我将走入终末之国,我将看见迷雾之后埋藏的真相,世上再无困惑我的迷和罪,我将挣脱物质和肉体的桎梏,我将走向超越,死亡从来不是终结,死亡只是另一端的开始。】 蓓尔嘉落入尸骸和火焰的深渊最底层,她的身体沉入沸腾的岩浆海洋之内,她感觉得到自己身体的每一处都在熔岩之中溶解崩碎,灼热的剧痛从全身上下的每一分每一寸传来,她那具腐朽的物质身体正在化为乌有,而她的灵正在被另一股力量牵引着高升上无穷远的彼岸! “很快的,很快的,忍耐,接受,承载,然后就将是伟大的新生……”亮晶晶梦呓一般的低语还在蓓尔嘉耳侧延绵不断。 无数的光、天使和火旋转着组成一条从深渊最深处直通天堂最高处的通道,蓓尔嘉在一瞬间划开熔岩海洋,然后穿过十二座天堂直接飞升进入千万里之外的超次元,她竟在一瞬间升入云海之上,天外之天,贯穿了无限的时空。 然后,千万里的光辉散尽,她竟然已经落入另一片煌煌天国之内! 第一卷终幕 蓓尔嘉的梦境(下)奇异恩典 漫漫无边的金色光华像是海洋一般沉浮跌宕,而赤金的光海之上还悬浮着无数座宏伟的国境、矗立着无边无际的雄伟建筑、还有数不尽的奇珍异兽在翩翩起舞、还有取不完的金银财宝美食盛宴叠砌如山! 绝景、奇景、盛景随处可见,虔诚者、圣者、无辜者们可以在此纵情享乐、举杯畅饮,他们都可与神灵共荣!诸天万界一切善的生灵们都在朝着太阳共同朗诵着欢畅的圣歌,他们都在歌颂新生,他们都在以圣诗赞颂永恒。 那七轮金色的太阳高高悬挂在天空,太阳之下,刚刚和蓓尔嘉一同在深渊中坠落的无数尸体们都在阳光中纷纷礼赞高歌着幻化成为无数只炽天使,这些炽天使们都精致而灵动,围绕着看呆了的蓓尔嘉都跳起轻盈梦幻的舞蹈,他们都是最完美的神之造物。 而正是那只三眼寒鸦则领着成千上万的炽天使在唱着那支最古老的歌谣,炽天使们牵着蓓尔嘉的手,捧着蓓尔嘉的身体,她们一同发出清泉一般的悦耳笑声,这些炽天使们温柔友好地带领着她随心所欲地漫步翱翔在神的净土之内,向她展示那伊甸园之内的国土庄严,华藏重重、光辉无限,以最肉眼可见的现实向她诠释神的无上威仪和恩德…… 眼前所见,足够让任何一个异教徒变成绝对的狂信徒。 但蓓尔嘉,却只是感受到惶恐和迷惘,还有一种淡淡的失落,仿佛她在走入这里之后,她已经舍弃了某些弥足珍贵的东西,远比眼前这片神国要珍贵无数倍的东西。 但是她已经失去了,已经把那个东西交出去了,既然已经交出,就再也拿不回来。 人性一旦开始流逝,就永远无法填补。 【我已经步入那没有尘垢的世外之国,那里光明永驻,那里人们和神共享永生,那里一切的愿望都会得到满足,那里阴影和绝望无处遁形,那是最完美的理念之国,无定之乡,它被最初的神起名叫做‘伊甸’,那将是它永远的名,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亦然。这片国度被父神高举在无尽的虚空之外,但是等到不久之后的某一天,等到那最终审判之后,它终将降临人世,那时人间也会变成天堂,那时众生再无苦难,那时神将不负神之圣名,那时便是超越之纪元的到来。】 蓓尔嘉听不懂神和圣灵们在唱些什么,但是她确定,现在神唱颂的歌谣绝对不是来自《火源经》的内容,至于这些东西究竟代表着什么,阐释着什么,并不聪明的她懒得去多想,也无需多想。 蓓尔嘉只是被炽天使们捧着越飞越高,她的笑声清越而开怀,她从未如此开心和愉快过,她从没见过这么精彩美丽的世界。 他们一同游历了九层天宫,飞遍了宇宙星空,走遍了世界之外的世界。寒鸦的再一个振翅,就带着他们刹那穿梭了无穷个世界维度的时空,在这里万里都流转在一掌之内,在这里千年不过是转念之间。 【但是在伊甸之上,还有另一片无名的国境,那才是真神所栖居的殿堂,神沉眠于此,做着没有尽头的梦,祂的梦中会有一个梦游仙境的苍白女孩前来拜访,她虽已纵身跳进了兔子洞,但就算是神之伟力,再也难抓住她的影子。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完成什么样的伟业,未来的时代将呈现什么样的形态,都将在这个女孩儿的一念之间决定。】 蓓尔嘉看见那无限的光之国土的最顶端,在那变幻莫测的七轮太阳之上,在无限世界最后的最后,原来只剩下了一轮黑色的太阳孤独地垂落在无垠的玄穹虚空最中心那芥子一般的须弥之中,蓓尔嘉感觉这里有点孤寂,有点荒芜,有点无趣,只是深黑的一点,却仿佛有幽邃的人性之海充盈其中。 但是这里究竟是最真实的,真实到触手可及。 神原来就是沉睡在这里的吗? 蓓尔嘉想去看看。 随着蓓尔嘉一念之间运转,黑日向她应声垂落,而黑日深处还有另一片荒凉的国土。 【这里没有时间,因为这里是凝固的永恒;这里没有空间,因为这里是空洞的无限;这里没有命运,因为这里是统一的‘无序’;这里没有梦境,因为这里就是梦外之梦。这就是黑日的国境,是上位者的至高领域,但是每一个逝去的上位者都在渴望着婴儿……】 【因为火已将熄,而位不见王影,超越者的归乡之路看不到尽头,只有婴孩的眼睛能指引出一切。】 蓓尔嘉被炽天使们送进了黑色的太阳之内,三眼寒鸦环绕着她紧紧相随,不离不弃。 炽天使们都欢笑着被黑色的太阳焚烧成为劫灰,就算是火之圣灵也承受不住初火的余温,而蓓尔嘉的身体却毫发无损,在进入黑日之内的瞬间,她就感觉像是又经受了一次洗礼,她无声无息地走入了更高的位格。她的身体变得晶莹如玉,她的眉宇之间伸展开来处处完美洁净如仙灵。而蓓尔嘉身上的每一件衣物都在黑色的火焰中燃烧殆尽,她赤身裸体像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一般落在一片漆黑的焦土上。 但焦灼粗糙的土地踩着并不舒服,尖利的棱角把她娇嫩的脚丫划出数道伤痕,然后这些伤痕又都自行痊愈。 她环顾四周,身边的这片焦土上正插着无数把形态各异、年代截然不同的武器,镰刀、十字枪、钩刃、巨剑、长鞭、太刀乃至最近生产的猎人兵器,兵器的海洋之外还有巨大如山的龙骨长眠、闪烁着幽邃光芒的星辰陨石黯淡、铭刻着六枚戒指的断壁残垣、圆形的人面石像扭曲狰狞、充盈着不可名状的巨大恐怖的触手糜烂……它们曾经的主人们或许曾经都是无上的英雄或者高位的神灵,但是现在它们都只是作为一道道墓碑树立于此书写着那些曾经逝去的年代的辉煌和璀璨,作为初火的柴薪。 相比浩瀚无边的神国这片深黑色焦土的面积其实并不算大,一棵枯死已久的参天古树将这片焦土支撑在那一片超现实的国境之上的最高处,这棵黑色的古树树干不知道有多少万米之高,一直向神国的最底部蔓延到无尽的迷雾和云彩之中。 站在这里的最顶端可以俯瞰整个神国的光景,蓓尔嘉的脚下可以清楚地看见一整个光辉的神国都倒悬垂挂天边如镜。 蓓尔嘉的脚下还有血河向天上倒转,有辉煌的城堡尖顶朝下地基在上,有无数人在另一个世界生了又死死了再生到头却不知道自己只是他人眼中的梦境残像,这里还有无数的空间裂痕和缝隙,本来身处其中辉煌万分的神国从这里看却只是一个完成大半的残次品,正在被虚无之外的涌动的黑暗源源不断地侵蚀,自外向内崩解成为浮灰。 无数个次元之外的空间和时间在这里交汇扭曲变形成为一片用文字和意念根本无法描述的荒芜所在,这里一切正常的规则都失灵,这里根本就是一片无序而焦灼的远古混沌。 蓓尔嘉看见这片腐朽剑林黑色焦土的中心,生长着一棵大半枯死的苍白大树,大树一半的树叶呈现一片赤金色,另一半的树叶则全部是被烧焦的乌黑。 而大树之下盘坐着一名高大的骑士,那是一尊铠甲都被烧焦变形的黑色骑士,骑士头顶的黑色头盔通体呈现赤金色的王冠模样,而那把深红色螺纹大剑则被放在祂的膝上静静沉眠,黑色的骑士像是睡着了一般纹丝不动,而三眼寒鸦翩然振翅飞离蓓尔嘉,下一刻已经站立在黑色骑士的肩膀之上,三眼寒鸦扭头看向蓓尔嘉,鸟儿的三只金色眼睛里充盈着初火之晖。 三眼寒鸦对蓓尔嘉发出一声清鸣,仿佛是在呼唤蓓尔嘉。 蓓尔嘉应声向焦灼的黑色骑士走去,恍若走向自己的命运。 凡蓓尔嘉走过的地方,沉睡的剑和武器们都发出清脆的鸣颤声、那些古老生物的尸骸都自行战栗,仿佛一个个都消逝的灵魂在发出最后的呐喊和警告,那些逝去的幽魂们都在诅咒、在哭喊、在恳求蓓尔嘉…… 远离祂,离开这里!回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不能让祂得逞! 但是蓓尔嘉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 而她脚下遥远的国度中城堡和神国越来越模糊,蓓尔嘉走过的地方一朵朵鲜嫩的白色明树花依次生长在这片焦灼的黑土上绽放摇曳,那些逆流的河水纷纷结冰,死去的尸骸上都长出红色的血肉,下雪般的劫灰从枯死的大树上飘零散了漫天。 蓓尔嘉的每一步都走得越来越慢,她的身体开始被愈演愈烈的高温烧得焦黑,她的皮肤逐渐开裂…… 但她眼中的光芒却越来越圣洁璀璨,随着她距离神之本尊越来越近,蓓尔嘉逐渐明白了很多很多,神在缄默中向她灌输着海一般幽邃的庞杂信息,让蓓尔嘉短暂地拥有有了大神的智慧。 从古至今,从未有人有过这样的智慧,原罪学者和威廉或许曾经有过,但他们早已舍弃了人类的身份和位格。 蓓尔嘉感觉自己仿佛既站在这里又没有站在这里,她仿佛既能看到眼前,又能看到头顶无穷无尽的宇宙,她还能看见漫漫时间海上遥远到不可知的过去和荒芜到不可见的未来。 她从未如此清醒,她从未如此的全知全能。 她的智慧和知识高远到可以预见穷尽一切的可能性,她可以把握命运的全局,她可以明了一切的前因后果,这才是真正的上位者的视野。 她看到了很远很远之后必然会爆发的一战,她看到了超宇宙之外那个难以名状的存在的眼睛已经闭合仿佛有银河中心的无数星辰旋转其中,她看到了无穷无尽的世界海潮之上错综复杂断裂又重连的命运之线被三女神们嗤笑着编织缝合,她又看到贝黑莱特在某个人的手中龟裂,她也看到了最终俯身坐在那张铁王座上的人究竟是谁。 而她最后好奇地看向自己的命运,却看到自己命运线的尽头空无一物。 她终于知道自己最终的使命是什么了,她也知道她即将面对什么了,她明悟她在历史上的地位究竟是什么样的了,而她更清楚她的故事就将在这里走到最高/潮,也将在这里告终。 但是她绝不会抗拒自己的命运,她只会坦然地接受。虽然她的心里有些不舍,有些可惜。 三眼寒鸦轻轻啄着焦灼的骑士的头盔,头盔内回响起噹噹的清亮响声,骑士从长眠中悠悠抬起僵硬的头颅,深邃的眼眶中逐渐燃烧起淡淡的金色,神有些无奈有些释然地看着静静站立身前的蓓尔嘉,仿佛已经等候了她太久太久。 骑士颤抖着沉重的身躯正要缓缓地站起来,像是一座正要巍然屹立而起的山岳,祂的焦灼身躯之上经历漫长岁月堆砌的一层层灰烬纷纷飘落,祂站在娇小的蓓尔嘉面前,像是一头钢铁的怪物之前放着一个可爱的洋娃娃。 黑色的骑士攥住深红螺纹剑的剑柄,他拖着螺纹剑向蓓尔嘉不急不缓地走来,螺纹剑在地面划出细长的火线,火星跳跃滋滋作响。 祂知道蓓尔嘉终于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一件她绝对不会后悔的事,所以祂尊重蓓尔嘉。 【此乃吾之噩梦。】金色的寒鸦和黑色的骑士同时说着,骑士说出的是最古老时代流传的古神语,而寒鸦说的是现在的流传的通用语,骑士的声音粗壮低沉,寒鸦的声音清脆动人,两个声音重合在一起,融合另一个诡异沙哑的声音:【你本可拒绝,在我的国土内,你本应享有永生的欢愉。】 蓓尔嘉知道祂要做什么,也知道她需要做些什么了,于是拥有智慧的蓓尔嘉就这样回答:“你的神国之中再难忘再永恒的欢愉,到头来其实都是虚幻的空白,因为它只是一个无尽的噩梦。比起虚无的欢乐,我情愿选择残酷的真实。” 蓓尔嘉坦然而平静地在黑色的骑士之前站直身体挺起并不丰满的胸,少女苍白而赤裸的身体在三米高的黑色骑士之前更显渺小羸弱,她的身体不可控制地微微颤抖,她的双手死死攥成拳头,但她依然高高地扬起头,眼神倔强而决然。 【你不后悔?】弥赛亚问,祂已经站在蓓尔嘉的身前,祂以螺纹剑竖握胸前,但握住螺纹剑的双手却迟迟没有挥下,神竟然也会有迟疑和犹豫? 【至今为止,你牺牲了太多太多,这其实没有必要。】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对我施舍了那么多的怜悯和关怀,我最后为了你而献上一切,这又有什么好后悔的呢?”蓓尔嘉笑得单纯而天真,她张开双臂像是想要拥抱这怪物一般的黑色神明,她的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她天真而懵懂地微笑:“我们都是在试着以不同的手段拯救这个世界啊。” 弥赛亚从来没有料到有人能这样无畏的直视祂的火焰,更没有想到这个时代还会有人这样天真地说“你是我的朋友”。 “让我看见你的火焰吧。”蓓尔嘉轻笑着说,她拥抱着焦灼的弥赛亚,白色的少女拥抱黑色的神,少女的身上也开始跳动无形的火焰。 这种感觉对于弥赛亚很遥远很陌生,但是也非常的熟悉和自然,那一刻弥赛亚仿佛又回到了无穷岁月之前,那时也有另一个人这样坦诚而温暖地拥抱着祂,她的目光温柔,她的眼神明净,她的笑容温暖。像是孩子,又像是……母亲。 这种感觉其实很不错。 【你的愿望我听到了。】弥赛亚说。 螺纹剑已经不可避免地穿过少女纤细的身体,深红大剑从蓓尔嘉的胸口刺入,从她的背后穿出,淡金色的血液绽放成为最美丽的花,火在血的花儿上升腾,少女美好的笑容终于彻底凝固,她的双手无力地垂下,纤细的手都被烧焦成为深黑色,她对弥赛亚睁着她那空无一物的苍白眼睛,那双眼的深处有火升起又熄灭,她干枯的嘴比出一个口型,但是那句话永远没有机会说出了。 真的有点不甘呢。 下一刻,少女的身体就崩碎绽放成为永恒的劫灰,她的骨肉魂灵都在一瞬间被初火燃烧殆尽,世界之上,再无这个女孩存在过的任何痕迹,她被永远地抹去了。 金色的火焰从蓓尔嘉的身上爆炸开来,一瞬间将一切全部吞噬,黑色的神明在火焰海洋之中垂下高傲的头颅,祂被重甲包裹的手臂五指弯曲如钩然后攥成拳头,祂的手心女孩的余灰飘落,神对着虚无的黑色天空发出疯狂的咆哮,无数的星辰和无量的国度都在神的一声嚎叫中陨落崩碎成为光粒。 天边残阳如血,黑日晦暗,整个世界都在神的吼叫中惊恐和颤抖。 比起因愤怒而发出的吼叫,那种悲切的声音更像是在哭泣,那似乎是在哀悼一个伟大的人类做出的又一次牺牲,或者根本就是在为祂自己的失算而表达惶恐和不安。 这个世界总是存在英雄的。 而祂不懂人类,更不懂英雄,祂只想登上最高的神座,祂只想回到祂的家园彻底告别这个无趣的世界。 祂本在用天衣无缝的谎言骗她,但是祂最后却觉得祂连自己都没有骗过。 弥赛亚的剑尖初火重燃,而弥赛亚的眼中黑日重新变成了明亮的金色太阳。 焦灼的黑色骑士双手倒握螺纹大剑的剑柄,他将螺纹剑重新深深插入神之焦土,初火以剑为中心点亮最初的篝火,初火从篝火蔓延开来一圈圈将一切都再次点燃。 枯萎大半的世界之树在转眼间在苍白的绚烂火焰中都放了新芽,无数片金色的树叶无风自然鸣颤。 ━━( ̄ー ̄*|||━━ 第二卷 红石长夜 预告片(上) 飘舞着暴风雪的白霜之下。 “不管还有多少人,你们都一起上吧,我全部接下,”狂猎的军团长狞笑着对严阵以待的路德维希、罗纳尔、灰蛇勾了勾手,夜之骑士披着一身如同骷髅的狰狞重铠携卷着漫天白霜傲然屹立,头盔之后还有一对羽翼一般的雕花,他拍了拍身下苍白的骨马,马儿足踏虚空冲锋而下,超次元的半神骑士高举多尔·维纳恩之斧,那把由星空之奈亚亲自锻造的巨斧之上正充盈着一整个星辰般的璀璨光芒。 亚诺尔隆德外城的贫民窟底层。 “我的圣者,我的信仰,我的希望,我的一切,这便是您今日当享受的食粮,”沙利万捧着埃尔德里奇那颗娇小的脑袋声音极轻极温柔说道,他将埃尔德里奇脑后如同触须般蠕动的黑色长发一段段用捆绳和发带小心翼翼地绑好,然后一点点掰开埃尔德里奇那只攥成拳头沾满鲜血、但是依旧娇嫩纤细的小手,面容木讷的红衣主教从袖中捧出精灵王的星之戒郑重地放在埃尔德里奇的手心,埃尔德里奇却天真而开心地仰头眯眼笑得像个孩子:“而您的下一个食物,她的名字叫做……蓓尔嘉。” 星辰钟塔的最顶端。 “如果你真的是我的老师的话,”戴着三角羽毛猎人尖帽的少女披着一身英姿飒爽的灰白猎人服、宽大的斗篷在她身后无风自动,她轻笑着低下头、弓起身子、左腿微微向前探出、右腿微微向后收缩摆出一个蓓尔嘉再不会更熟悉的准备姿势,洛阳被她横握在胸前骤然拆开,剑刃自然鸣颤出声嗡嗡作响,长刀和短剑被她扬手拆开倒握于两手之间平举身侧。玛利亚灰色的瑰丽双眸在转瞬间便完全变成了夺目的猩红,少女微笑着将长刀和短剑同时反手刺入自己的小腹之内,让两把血质武器完全刺穿她的纤细身躯,深黑色的血液在少女猎人的全身上下刹那燃烧沸腾炸裂绽放成为火焰的蔷薇,污秽之血族的禁忌力量被完全点燃!她从体内拔出在血能附着之下至少生长了三倍的洛阳血刃,血刃在她的身侧斩出两道长达十余米的深黑色血光!少女猎人对蓓尔嘉撇嘴挑衅地说道:“你不会连这一招都接不下吧?” 预告片(下) 荒凉村落的无名酒馆角落的一张酒桌之上。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赌博吗?”自称刚特·欧迪姆的镜子商人笑吟吟地亮出左手的那张【新月】温特牌,他低头咬了一口被他攥在右手手心的金色苹果,他深不见底的深渊之瞳里倒映出坐在酒桌另一侧的银色月神那张娇艳无匹的精美脸庞,而在蓓尔嘉的银白双眼之中,却看见得是一个狰狞的深渊魔鬼在低头舔舐右手腐烂的人类头骨,而恶魔的左手却正捏着一张代表着【深渊】的死神塔罗牌:“坐在赌桌两侧的两位玩家,没人会知道对方的筹码多重,也没人知晓自己的赢面多大,没人能够预见下一把开出的是大是小。命运的流动在赌桌之上竟然变成了一种可以把握和掌控的实体,这样的赌博对我的诱惑无疑是致命的、绝对无法拒绝的。特别是当你的赌注就是整个世界的时候。” 狼之猎团的团长大帐之内。 “我要让所有居无定所的人们都能有一个共同的归属,我要让一切遭受不公不安不正不平的人们都能得到应有的补偿,我要让那压迫我们的、剥削我们的、控制我们的大人物们都滚下神坛,我要让迟来的正义终于有一天能够按时到来……而更重要的是,我,要,复,仇!”格瑞芬斯怔怔地看着跳动的火光,他的双手搭在面无表情的西泽尔肩膀上越说越动情,越说声音却越轻,俊美恍若宗教壁画里的天使的年轻猎团团长银色的眼睛里闪着梦一般的憧憬,他胸前挂着的贝黑莱特都跟着年轻人的宣言一同在如心脏般上下嘭嘭跳动,但西泽尔的眼中却只是闪烁着讥讽的光:“而在最后的最后,我,不,我们,我们将建立新的国家!那是属于猎人的国家!” 格瑞芬斯的身后巨大的阴影正在跟着他的手舞足蹈一同扭动,他又转头看向垂首缄默不语的蓓尔嘉,笑得更加纯粹而疯狂:“那将是一个深渊和新月共治的完美世界!” 第一章 月和梦的芙若拉 圣历3652年6月18日午后,红石城,研究所区最高的建筑星辰钟塔之顶。 圣级猎人、盖尔曼的三弟子玛利亚现在正高举双手持着一块造型古拙的观星盘,她曾经持着洛阳双刃猎杀过无数异端却依然稳健的双手现在竟然也不可避免地颤抖起来,玛利亚细长的睫毛睁开又闭合。 观星盘自内向外分为三层,三层同心圆被机簧和拉环紧密相扣相连,密不可分浑然一体,将它对着星辰钟塔的钟盘内侧举起,前进几步再后退几步调整好方位,让钟盘外的阳光刚好透过随着时间运转不息的钟盘照在精美如艺术品的观星盘之上,玛利亚并不意外地发现观星盘的三层结构正在跟随着星辰钟塔的时针分针秒钟一同旋转,两者的运行节奏几乎完美一致。 历史可以追溯到暗火教之前的星辰钟塔和这道来历神秘的三轮观星盘之间果然存在密不可分的联系,玛利亚的猜测没有出错,玛利亚这些年头所追查的方向果然是正确的。 观星盘的外轮宽约十厘米,边缘勾勒有六十二道炼金符文,从乳草、狮子、燃烧一直到野兽、圣餐,人类繁杂宏大的炼金术发展至今,大多数符文对于曾跟随劳伦斯精研炼金术的玛利亚却依然闻所未闻,更无从理解,就算是拥有大神智慧的原罪学者现在只完整掌握了三十道炼金符文的玄妙,但是这道星象盘之上却足足有六十二道,证明它背后的知识绝对超越了半神级数。勾勒着富有古老力量的炼金符文的外轮和星辰钟塔的秒针旋转的速度几乎完全一致。当前人类用来给武器、物品附魔强化的所有炼金符文全部源自于遥远天空的星图轨迹,先哲们当初握着观星盘对准遥远的宇宙一点点勾勒,才逐渐形成了今天辉煌璀璨的炼金文明,炼金符文无疑是人类对于星空最直观的表述方式,而星辰钟塔的秒针针尖同样竟然也铭刻着象征星空之奈亚的白橡树,所以玛利亚推测,观星盘的外轮正代表着奈亚的星辰世界。 观星盘的中轮宽约五厘米,中轮之上则雕琢有月树之下的七大眷族,深潜者鱼人、黑羽鸦人、月光蝶、噩梦花、镰刃之歌、月庭之蛇、凋零之污秽,中轮的运行速度和星辰钟塔的分针相对应,而星辰钟塔的分针针尖处同样刻有象征着凋零的月树的那棵月之玉树的印记,玛利亚可以按照类似的逻辑推测出来,观星盘的中轮正映照着那棵连名字都已经淹没在历史尘埃深处的月树邪神的白月世界。 而观星盘最核心的内轮则在永动地自转,玛利亚想不明白它们的动能源自何方,正是这道内轮在带动着中轮和外轮一同运转不息,三轮仿佛在共同阐释着某些不朽的智慧和知识。这道淡金色的内轮半径只有三厘米,转动速度则和星辰钟塔的时针一样迟缓但坚定,中心内轮和时针的针尖都再没有任何多余的复杂标记,但是表露的意味已经足够明了。它们都清晰勾勒出光之弥赛亚的太阳徽章,那张似喜似嗔的讥讽人面,仿佛永远都在藐视着你、鄙夷着你。 小小一道星象盘,内中外三层,却和奈亚、月树、弥赛亚三尊古神存在内在结构上的对应关系,更和玛利亚居住研究了数年的星辰钟塔之外周流不息的时针分针秒针奇迹般地经行一致,这更加令玛利亚好奇,它将把自己指向何方? 在交给她三轮星象盘的那位恍如神明的镜子商人口中,那深埋于星象盘和星辰钟塔背面的某些“温柔又致命”的秘密,又会是什么呢? 玛利亚非常非常地好奇,她觉得现在自己胸腔之中那汹涌的好奇心和某种病态畸形的欲望似乎下一刻就要将她完完全全地淹没,她的脑中突兀地响起了本来应该已经被送入圣骸殿当成柴薪燃烧的老师盖尔曼曾经郑重地对她说过的一句话:“好奇就是猎人的原罪。” 但是玛利亚非常清楚,她的原罪,无药可救,因为不祥的恶魔早已趁虚而入,把她推入那片迷宫的深处让她无路可退。 所以这句警告刚刚在心头浮现,下一秒已经被心头更加炽热的激动和渴望给淹没,玛利亚的呼吸因为疯狂而更加沉重,她涌动着血源的心脏也在不争气地嘭嘭狂跳。 玛利亚在星辰钟塔虚度的三年时光现在终于能够看到回报,她一直梦寐已久的谜底,终于在此刻即将揭晓了。 猎人、高举的三轮星象盘、旋转的星辰钟塔,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灰尘和阳光同时交织着共舞在这片狭长而宽广的木质房间之内,仿佛已经共同构成了另一条通往另一个时空境界的狭长通道,玛利亚咬着自己苍白细嫩的嘴唇,骄傲地抬起头,她灰白色的瑰丽眼睛中闪烁起猩红的光辉,她向后再退几步,步伐正追逐着游走无形无质的白色光柱,最后她低头皱了皱眉,然后微微踮起脚调整着光的角度。 一道光终于从星辰钟塔之外的蓝天白云之上突兀地刺进室内,长枪一般的光柱贯穿过钟塔表盘的中心,洞穿被玛利亚双手高举的星象盘上太阳符号的中央,最后照在玛利亚那张美丽的脸庞之上,那张少女面容略显羸弱和瘦削,似乎是因为很少见到阳光或者贫血,发丝、肌肤和眸子呈现一种透明如雪一般的病态灰白,而那道细长的淡金色阳光正是照在了玛利亚的眉心,像是天空之中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玛利亚的眉心伸出手指点出了第三只眼睛。 玛利亚当然记得这样的场面,在圣骸殿之前,千年辉煌大教堂之下,她直视老师棺椁之内的那具暗金色尸骸的时候,她同样在相同的位置看到过那道深黑色的第三只内在之眼眼眶,圣骸殿之上那座出自罗丹的圣餐雕像里那位神明的指尖之上,同样也有一道光束从穹顶倾泻而下,照在她老师尸骸的眉心。而现在,虚无之中同样探出一条细长的爪子,无法形容的存在似乎也要在玛利亚的眉心探出纤长的手指点缀出那样一只眼睛。 大神的眼睛,将照见世界最真实的深邃,诚如那位镜子商人所说,曾经她的老师正是拥有了这样一只眼睛,才会最终走向与神同归于尽的结局,躺进石棺之内沉入圣骸殿的初火永远长眠,现在难道她也真的将拥有这样一只眼睛,去走上那条老师已经走过的不归之路了吗? 玛利亚突然有些不安,有些害怕,有些迟疑,有些后悔。 她觉得那位镜子商人,可能远没有他看上去那样诚恳无害,那双深黑色的清澈眼眸深处,恐怕更有另一番他自己的算计,玛利亚选择相信他,选择跟他达成那个交易,可能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有些秘密,不是她应该触碰的,那是恶魔的蛊惑,那是禁忌的极限,那是幽邃的最深层。 但是星辰钟塔的秘密已经被她揭开,超宇宙的门户,一旦被打开,就再也无法合上。 有异次元地邪神正在捂嘴嘎嘎怪笑,有机关正在永动着运转,时空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搅乱成为一团浆糊。 星辰钟塔的时针、分针和秒针在一刹那旋转了无数圈,吱嘎吱嘎,三道针交织划出无数道残影,然后咔地一声,整座星辰钟塔都颤抖起来,三条针突然卡死在钟盘之上,时针、分针和秒针全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弯曲虬结在一起,像是三条扭曲的蛇般正挣扎着要钻出表盘,然后三根针就变得像是三具死去的尸体,再也不动了。 玛利亚脚下的大地猛地震颤起来,似乎是星辰钟塔突然被人抛入无尽的虚空之外,然后骤然坠落在某些实体之上。 玛利亚毫不犹豫地将星象盘收入怀中,接着抽出一直背在身后的洛阳双刃剑抬手拆开变幻成为长刀和短剑反手倒握,少女猎人警觉地摆出战斗姿态举目四顾,却始终什么都没有发现,接着她小心翼翼地逼近三根怪针犹自僵立的巨大钟塔表盘,却发现除了正前方时针分针秒针都已经虬结为一体的星辰钟塔钟盘之外,这里再无它物有任何动静。 玛利亚用右手的长刀向前微微一刺,刀尖刚接触到表盘,整个表盘竟然都顺势向前落下,直直解离出星辰钟塔的塔身向下坠落,过了片刻,下方才传来一阵表盘落地的沉闷响声。 这就完了?刚刚发生了什么吗?三根针为什么能够像活物一般钻出表盘?难道那根本不是什么时钟,那其实是一个需要在特定时机触发的炼金生物?可是如果仅仅是这种程度的炼金生命体,这些诡异的设计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玛利亚脑中刚冒出这些念头,她还来不及检查落地的残缺表盘,异变就再次发生。 洪亮的钟声突然从头顶响起,玛利亚下意识地从袖中抽出她随身携带的金怀表,然后她再次看到令她难以置信的事。 现在的时间,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了。 然而刚刚她揭露星辰钟塔的秘密举起星象盘之前,玛利亚还特意看过时间,她记得清清楚楚还是下午三点半。 时空在几个呼吸之内就被可怕的伟力扭曲了,玛利亚抬头透过脱离塔身的表盘留下的巨大圆形孔洞看向星辰钟塔之外的光景,却发现这道巨大的孔洞之外竟然已经荡漾起一团扭曲而混沌的荒芜夜色,无穷无尽的深沉灰色浓云在天外变幻出无数奇诡的形状,隐约还有淡金色的雷霆跳动在层层宫殿般深沉的浓云之间,四面八方都蒸腾着起伏不定的雾霾随着雷电的闪烁时而散开时而凝聚。 玛利亚确定,她和星辰钟塔已经不在人声鼎沸的红石城之内了,星辰钟塔,在一瞬间被从诺顿家的封地大城红石传送而走,跨越了不知道有多么遥远森严的时空,骤然屹立在另一片国土之上,而且她觉得现在头顶的这片荒芜的天空,有些似曾相识。 玛利亚更发现,脚下踩着的偌大星辰钟塔竟然已经有大半没进土地,似乎是被某种伟力随意地塞进地面,荒诞之极,或者被传送而走的星辰之塔,根本就只有半截? 而无穷无尽的蒸腾浓云深处,还有那样一轮暗红色的雾月更加让玛利亚觉得分外眼熟。 玛利亚从开裂的星辰钟塔表盘孔洞之内一点点低下头向塔下更深处望去,她发现这半截星辰钟塔正矗立在一片深黑色的海洋的海边黑色悬崖之上,滔天的浩瀚浪潮一波波拍上海岸,而再仰头向悬崖之下的更深处看去,她只能看见一片惨白的沙子海岸。 玛利亚当然曾经来过这个地方,记得上一次和猎人组织的同僚一起心惊胆战地穿过深潜者们尸横遍野的渔村亚古拉尔最后走向世界尽头的海滩之时,她亲眼看到的是破碎的惨白肉茧和古神的残骸与她老师面容模糊的残尸又像死敌又像爱人一般纠缠在一起,骷髅般的盖尔曼掐着那个只剩下一道空壳的古神尸骸,死时面容依然狰狞疯狂,而那具女性一般的古神尸骸却还在微笑。 那种感觉其实相当诡异,就像老师和某些其他东西一起从那个破碎的肉茧中爬出,然后老师又和那个东西开始了至死方休的战斗,最后老师和那个东西的一部分同归于尽,而那位神还有某些其他的“零件”……逃掉了。 而现在在那片海滩的远处,同样也有一块形若女子,长满无数蠕动触须的苍白肉块还在向祂诞生的海洋用尽一切努力爬动,肉块爬过的地方,留下一长串跳动着电火花的液体痕迹。玛利亚认得,那就是老师最后的最后仍然死死掐着的那个女人状的怪物! 她难道已经回到了老师走向最终战场的那一天? 而半截星辰钟塔之下的悬崖最顶部,不知道何时已经被人树立了一座简陋的墓碑,一个身形瘦削头戴黑色礼帽、身后陈旧披风披散如黑色乌鸦羽翼的猎人背影正静默站在墓碑之前,苍颜白发的老猎人身后背着一道深黑色的修长镰刀,腰间还捆着一把枪口布满裂口和缺陷的猎人步枪,那一身玛利亚熟悉之极的陈旧衣袍被带着腥味的海风吹得肆意飘扬。 玛利亚曾经给老师订做过一身更加先进而且合身的猎人服装,但是盖尔曼依然守着这一身老装备说什么也不愿意换,毕竟很多老人总情愿守着一些陈腐已久的东西,却始终不愿意接受一丝一毫的改变。 这身猎人衣物本身对于那位老猎人就是永远不愿舍弃的回忆。 老猎人弯下身,正在那道面朝染血沙滩的诡异肉块的墓碑之前垂手放下一束枯萎大半的白色向日葵,他是在祭奠着谁? 玛利亚看到那个背影,顿时觉得眼眶湿润,脑中一切的理智和谨慎全部被丢在脑后,无数的回忆纷纷扬扬涌上心头,她已经完全变成深红色的瞳孔里只剩下那个孤单而苍老的模糊背影。 玛利亚抹去眼角的泪水,身上与污秽之血族一脉相承的血能伴随着她的心情一同沸腾欢呼,她毫不迟疑地翻身从星辰钟塔开裂的钟盘之内翩然跳出仿佛已经化成了一只轻盈的燕子,她身后宽大的灰色斗篷在寒冷而潮湿的海风里狂舞飘飞…… 玛利亚从数十米高的星辰钟塔之顶跳下,下一刻已经稳稳躬身落地,她的左手五指摊开按在地上,右膝半跪在地,玛利亚站起身来挺起胸膛,她将手边的洛阳重新拼接成双刃剑的原型,然后挽出一个刀花收回背后束带之上,血能在她的脚边展开又收起作为缓震,让她并没有丝毫受伤。 她神情恍惚地抬起头,惶恐而痴迷地看着那个肃然立在墓碑之前的枯瘦背影,她想向老师走去,可是轻盈的身体脚下却像是灌了铅,玛利亚不知何时已经哭得像个孩子,她眼眶完全被汹涌而出的泪水模糊。 那个老人却从未回头,更没有对她露出熟悉而亲切的笑容。 “老师,是您吗?”玛利亚声音颤抖地问,她勉强迈步走向那个苍老而僵硬的身影,突然有种要拥抱住那个身影的冲动,但当她看到老猎人所面朝的那座墓碑上铭刻的文字的时候,她的动作又一次僵住了…… “献给月与梦的芙若拉。”玛利亚不安地念出这一串晦涩古老的音节,念出那个早已被淹没在历史最遥远的深处的恶神之名。 有人在玛利亚的耳边发出得意而狰狞的宣言: 【那正是月树之神的真名,月和梦的芙若拉,凋零而幻灭的芙若拉,恐惧而罪恶的芙若拉。她曾经死去,但是她即将归来,从她的噩梦最深处重新复苏,以一种全新的姿态和境界,她发誓要向一切人和神复仇。】 她颤抖着想抬起手搭上老猎人的肩膀,但是她的手永远地定在了半空,那个高大的背影在被玛利亚触碰之前就崩碎成为浮灰溃散开来,那根本就是一个只存在于过去的虚像。 再一眨眼,玛利亚却看到盖尔曼的背影已经站立在数百米外苍白沙滩的尽头,老猎人浑身浴血,抬起右脚踩着苍白的神尸,盖尔曼正高举修长的送葬之刃一次次疯狂的劈砍和挥舞,猎人的面容扭曲狰狞满怀着恶意如同厉鬼或者野兽…… 而被老猎人踩在脚下的苍白母亲却在微笑。 【她将诅咒那些噩梦,诅咒那些孩子,子子孙孙,子孙的子孙,一直到那终末之血源的尽头,他们都将永世受难,不离解脱,直到新的婴儿降临。】有凄凉怨毒的女声在空灵深邃的海岸低唱,梦魇一般回响在玛利亚的耳畔,玛利亚就算捂住她的耳朵,这道声音依旧延绵不息,似海潮似雨滴。 【猎杀永无止境,噩梦永不停息。】 第二章 圣母玛利亚…… 玛利亚用牙齿咬住自己的舌头,她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已经进入了某个虚无的幻境,但就算舌头已经被咬的微微出血,她现在的所知所感还是和真实的世界一般无二。 于是她抬起头,尝试着探寻那个难以名状的神秘声音的源泉,她发现那个声音并不是从任何其他地方来,那个声音就是来自她自己的大脑深处,祂站在自己的灵魂之中对她窃窃私语。 【没有人能从这片噩梦中轻易醒来,醒来,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富有力量的语言仿佛大海之上一点点淅淅沥沥降下的雨滴,那样润物细无声地点滴流淌在她的心头。 那声音极轻,极亮,极温柔。 身处猎人的世界,玛利亚自然经常会有穿梭于虚幻和真实之间的体验,灵界和现实的界限早已在无数异端野兽们喋喋不休的咒语和阴郁的眼神之中无限地被模糊,所以鉴别虚幻和现实并时刻保持理智几乎是每一个猎人所必须的技能。面对这种情况,玛利亚向来是依靠她那心眼一般的直觉进行甄别的,虽然悬崖之下、海滩边缘老猎人挥刀狩猎的背影是那样真实,但她源自污秽之血族血脉深处的直觉现在正在一遍遍警告她这里显而易见的不合理之处: 首先,她最敬爱的老师盖尔曼早已在那最后一场猎杀中死去了,死人不可能再次复生;其次,一整座星辰钟塔更不可能就这样和她一起毫无预兆地跨越无穷的时空矗立于此,渔村亚古拉尔可是位于红石城数千里之外的大陆边缘地带;而耳边响起的这种似乎毫无条理的呓语更加让她确信她正处于异端构造的灵界之中。 所以比起她真的进入了一个超越时空的真实世界,玛利亚更愿意相信她只是被那个目的不明的镜子商人狠狠地算计了一把,神秘之极的星象盘将她拉入了一个相当稳定的灵视空间之内,这个灵视的等级之高甚至可以无限逼近于现实,并就算她的直觉也难以察觉其中的破绽。 玛利亚知道她需要寻找挣脱的方法,就算发现的秘密再惊人,如果最后沉眠于噩梦之中,那她现在的努力都毫无意义了。 “我正在灵视里,你骗不了我的,我非常清楚!”玛利亚自言自语道,她左手握着血质长刀,右手提着猎首短剑,警惕地打量四周的动静,稍有异变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出手,血能会在一瞬间通过她的洛阳双刃展开,将她身边的一切撕裂成碎片。她现在的自言自语也并非毫无意义,通过这种自我暗示,她其实也能强化她心中的潜意识,从而让她更加容易脱离这种灵视。 但是“月和梦的芙若拉”的墓碑之前只有萧瑟的海风从远处吹来,那朵枯萎大半的向日葵不知道何时已经在悬崖的顶端悄然扎根绽放,而玛利亚身后的星辰之塔更在时空变幻之中一点点被风化成为一片废墟最后倒塌化为乌有,玛利亚脱离灵视的尝试毫无建树。 【这里怎么可能只是灵视这样低级的东西呢?你这个可怜的孩子真是天真到让我想要发笑啊……这鄙陋的见识,这狭窄的视野,就算你体内流淌的是污秽的该隐之血,你也不过只是一个可悲的凡人。】那个来自玛利亚内心深处的声音竟然真的开始回应起她的质问,祂正在尖声嘲笑着玛利亚,祂的声音时而像女子时而却像老者时而又变得像其他的东西:【可是你却又长了这样一张脸。】 “那你倒说说,这里究竟是哪儿?我又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听到你的声音?”玛利亚反问道。 【这里是芙若拉的噩梦,每一尊古神逝去之后,祂的伊甸园都会化成一片噩梦的国境,这里古神的灵将永远蛰伏,古神将把祂的眷属和仇敌尽数感召于此,让这些人陪葬,或者在某一天一起重临于世。】随着和玛利亚的沟通,祂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那原来只是一个清澈悦耳的童声。 “那你又是什么东西?你藏在哪里?遮遮掩掩地究竟想要做些什么?”玛利亚的声音越来越冷:“你难道就是凋零的月树,名叫芙若拉的古神吗?你既然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把我拉入这个世界?” 【不不不,芙若拉早就在更久的纪元之前陨落了,我只是被她遗弃的一个可怜的孩子,一个没有母亲、没有名字、没有权力的早夭的孩子啊……】童声的声音天真,可是其中却蕴藏着一种森严的恨意:【因为我早早的失去了母亲,我还来不及登上本属于我的神位,我就早早地被死亡拥抱,我的灵只能永远萦绕在这片荒芜的海洋上空,我只能一次次地无望地寻找着我的妈妈。】 “你的妈妈已经死了?你怎么可能找得到她呢?”玛利亚实在弄不懂这些古神的逻辑。 【你就很像我的妈妈,说不定你可以代替她,再一次受孕,让我重生。】月神的孤儿却随口抛出了一句让玛利亚惊骇万分的话。 “我……像你的妈妈?开什么玩笑?”玛利亚错愕地说:“你说得妈妈,是那个早已死去的芙若拉吗?” 她今年才23岁,短暂的生命中的大部分时候都在和病人、野兽与其他猎人同僚为伍,不要说去当什么母亲,早早成为圣级猎人的她短暂但是激烈之极的生命历程中甚至连一次像样的恋爱都没有谈过,接触到的几个男性也仅限于师兄师弟和……她的老师。现在竟然有一只古神的弃子说她像祂的妈妈? 出身并不算高贵的玛利亚,她又能和那位连名字都鲜为人知的月树之神有什么关系? 【你们非常像,相似到不可思议的程度,你在某些层面简直就是曾经的月神再临,你会是一个很合适的古神受孕者,仅次于蓓尔嘉的古神降生体。怎么样,你愿意留在这里当我的妈妈吗?如果你同意,在下一个纪元里,所有的凡人都会尊你为‘圣母玛利亚’,你将享有无上荣光,与撒旦比肩。】孤儿用天真欢快但又不容置疑的语气这么说着。 “我拒绝。”玛利亚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个孤儿的荒诞要求,突然冒出一个难以名状的怪物毫无征兆地突然要你来当祂的妈妈,会有任何正常人敢答应吗? 【我并不感到奇怪,你如果答应了,我才会怀疑你的用心。】 “所以呢?你打算做什么?难道你要强行让我……”玛利亚并没能把“怀孕”这样羞人的字眼说出口。 【我身为古神,就算是从未诞生过的古神,我也不会龌龊到那个地步,你不愿意,尽管随时离开这里,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仇怨。这里自然会有人和我陪葬。】孤儿有些哀怨但又意味深长地话锋一转道:【而且那个人你再熟悉不过了呢。】 只是再过了一个眨眼。玛利亚发现她已经站在那具惨白的神尸之侧,时间就这样被孤儿的灵在一念之间随意地停止了。 玛利亚已经站在疯狂挥舞屠刀的盖尔曼身侧几步之外,她可以清楚地看见身边老猎人礼帽之下那张以黑布面罩遮面、虽然苍老却依稀可以看见往日几分往日英姿的面容,那张沧桑面容上皱纹如同古树的螺纹般一圈圈虬结,她从未看到过人前和蔼可亲或者冷淡木讷的老师露出这样的神情,他凝视着神尸的眼神里饱含着决然的憎恶,他的面容扭曲而狰狞,他高举的送葬之刃刀刃之上寒芒森白如雪…… 盖尔曼将要挥刀,但他却永远无法把这一刀挥下了,因为他的身体已经被凝固的时空冻结,玛利亚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盖尔曼,却发现她的手只能从盖尔曼的身体里穿过去。 因为这只是过去曾经发生的虚像,身处现在的玛利亚当然永远无法触及和改变。 “你让我看到这些,又是什么意思?你对老师做了什么?”玛利亚咬牙切齿地问:“老师已经死了,我不想再打扰他的宁静,我更不想把自己困在那些已经死去的回忆之中。” 【你的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现在你的心底其实很激动、很开心吧?毕竟不论真假,他终究还是站在你的面前了啊。在那无数个孤枕难眠的长夜里,你一直一个人和病患与兽化者相伴居住在星辰钟塔之顶,不愿意任何人和你并肩而立。虽然你并不愿意去和外人明说,但是在你最美好的梦中总会不可避免地在最后出现这张面容,他虽然既称不上英俊举止更称不上优雅,甚至他到死的时候也只是个木讷、古板、守旧还毫无魅力的死老头……】那个孩童般的声音轻笑着还在玛利亚的耳侧萦绕。 “你究竟想要说些什么?”玛利亚有些慌乱地打断了这个声音,她面红耳赤地低下了头,仿佛有某些不想被任何人揭穿的秘密却即将暴露。 她突然看到眼前那张衰老狰狞的老猎人面容竟在恍惚间变得英武英挺起来,他那萎缩干瘦的身躯重新变得挺拔、布满皱纹的肌肤又开始充盈着如同年轻人一般的光泽,那双深黑色的眼眸中因为猎杀之夜产生的疯狂和残暴尽数褪去,老猎人重新拥有了那样一双慵懒而明亮、恍若黑珍珠的温醇眼睛,他的嘴角依稀多了一丝饱含着活力的轻佻笑意,这是那种玛利亚再熟悉不过的笑意。 苍颜白发的老者身上岁月在一瞬间倒流,盖尔曼又变成了另一个身姿英挺、步伐轻盈的中年男人,他有一头黑发油亮,将那把夸张的巨大镰刀背在身后,他的步伐轻快而稳健。垂死的老人在一眨眼间又活了过来,仿佛又从遥远的过去翩然走来,现在的盖尔曼竟然让玛利亚的心脏又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玛利亚低下头,她黯淡的猩红眼眸中不知不觉又荡漾起了泪光,她像是在逃避什么一般神情恍惚地后退数步,面对无数野兽都从未动容的她现在竟然打了个踉跄,差点没有站稳。 玛利亚当然认得这张脸,十八年前第三次异端战争的末期,还是一个懵懂无知的五岁小女孩的玛利亚就在她的家中亲眼目睹了一只古老者血系的兽化者用触须抽干了她的父母兄弟的血源灰飞烟灭,本来曾经拥有过一个幸福的贵族家庭的她在一夜之间就沦为孤儿。 而就在那只兽化者正要狞笑着啃噬她的血肉的时候,就像任何一本俗套的骑士小说里的情节一样,那时还远没有这么老的第一猎人盖尔曼姗姗来迟,一刀割下了异端的头颅,就在浑身沐浴着野兽和亲人血液的玛利亚嚎啕大哭到声音沙哑的时候,盖尔曼就是那样紧紧地抱住仿佛已经失去了一切的自己,一点点用沾着兽血的手轻拍着玛利亚的背,然后轻声地用最简单的语句一次次安慰着她直到玛利亚在懵懂中陷入无梦的昏沉: “没有什么怪物,没有什么野兽,这一切只是一场梦而已,闭上眼睛睡一觉,明天早上一切又会照常运行……” 虽然不善言辞的盖尔曼那时的安慰是那样的单调无力,但是他那双黑珍珠一般深邃温暖的眼睛,却永远地印在了玛利亚的内心最底层,不论在任何时刻,只要看到盖尔曼的那双眼睛,玛利亚就可以立即辨认出,那正是她唯一的老师。 【其实在你的眼中,他永远都是那个英雄吧?任何人都无法媲美他的地位,任何人都不能替代他,毕竟那是从你最绝望的童年就植入你内心深处的某些记忆和印象,这种印象经过时间和扭曲的猎杀发生了无法逆转的畸变,最终会让你一辈子都无法摆脱他的阴影,甚至走向命定的毁灭。就算他已经死了,你也永远无法对他坦然告别,更无法割舍心底暗藏的这种扭曲、畸形却又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感情啊,你怎么可能挣脱呢?】孩童般的声音还在自顾自地低笑着:【这也正是你们人类在我们眼中卑劣之极又难以理解的一面,都是一群作茧自缚的可怜人。】 “闭嘴!”玛利亚低下头,她的双手却无力地颤抖到几乎难以握住刀刃的地步,如果孤儿真的站在她的眼前,她现在会毫不犹豫地将祂杀掉,但是孤儿的声音只是在持续不断地从她的内心深处响起,她就算想抗拒,想反抗,也根本找不到发泄的对象。 玛利亚抬头面对那正在向她步步紧逼的“盖尔曼”,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她面前的这个人是那样栩栩如生,那样的真实可触,他真的只是一场古神编织的幻梦境吗?或者他真的如孤儿所说,是玛利亚自己在她的内心深处给自己设的茧? 第三章 师徒之战 “玛利亚,你在害怕什么?为什么要逃避我?我可是你最重要的老师啊,”盖尔曼面对面容惶恐不安的玛利亚,他只是无辜而诚恳地这样说着,他的语调轻盈,他的姿态深沉,盖尔曼突然低下头虚弱地咳嗽几声,为他苍白的面容上又平添了一抹狰狞:“这里好冷啊,好黑啊,我已经陷在这里太久太久了,我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抓不住,难道你不是来救我的吗?” 玛利亚想扶住她的老师,可是她的手刚刚伸出,又僵硬地将手收回,这不是他,玛利亚在心中向自己这样强调。 “如果连你都放弃我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记得我呢?”盖尔曼捂着自己的心口艰难地说,玛利亚感觉得到,眼前的盖尔曼虽然看上去年轻了很多很多,可是他的身后,正有一团恍若实质的阴影正在蠕动着升腾而起。 那正是古神之影。 【比起老师,你更希望他是其他人对吧?】孤儿这样问道,玛利亚已经确认了,这片神之回响的声音,那最初的波纹正是源自她的老师体内,有某个古老的意志正在不断地从盖尔曼的体内发出一片片延绵的回响,然后才在玛利亚的心之海中产生共鸣,而孤儿的声音最初正是源自她的“老师”体内。 “你只能是我的老师。”玛利亚一字一句地说,她深深看着盖尔曼的面容,她的眼神逐渐坚决起来,似乎内心里已经做出了某个艰难之极的决定。铮的一声,她将洛阳重新拼接成为双刃剑攥在右手,而她的左手已经从腰间抽出伊芙琳猎枪,血能在她的体内逐渐涌动起来。 【如果那种事真的发生,这一切会不会又有所不同呢。毕竟曾经的他,是那样的强大,那样的温柔,那样的从容,他的心中还坚守着那样伟大的信念,盖尔曼既是英雄又是强者更是历史上的第一名猎人。而最重要的是,他现在举目无亲,他只能孤独终老,他的内心空漠又寂寥,他难道不需要另一个热爱他忠诚于他的人去抚慰他填补他那颗疲惫而苍老的心吗?……他不正是你心中最憧憬的那个人吗?你难道不期待……】 【他是你的爱人吗?】孤儿低低地轻笑,那笑声之中竟然带着一股荒诞的魅惑之感。 “你在开什么玩笑啊?你难道真当丹德里恩那个变态说的是真的啊?我和老师之间……”玛利亚干笑道,她只是不断地后退,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究竟正在抗拒着什么,随后她的身体却突然僵住,再也难以挪动分毫。 因为她被人抱住了,被不远处那个中年的盖尔曼纵身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老师微笑着用他那双深黑色的清澈眼眸凝视着自己,声音温和而低沉,玛利亚感觉在这样温暖的怀抱中,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眼前的男人的呼吸和心跳声,玛利亚觉得胸膛之内的心脏几乎都停跳了。 盖尔曼这样温柔地笑着,他和过去一样如是说着,用手轻轻理顺玛利亚鬓角的乱发:“玛利亚,又做噩梦了吗?不用怕,不用怕,每一个噩梦都会有醒来的一天,再艰难的岁月也会有走到尽头的一天。你现在所害怕的东西,未来都会成为你强大的基石。我会陪着你的,直到时间的尽头,血源的终末……” “你在……”玛利亚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表情,她的嘴里正念叨着含糊不清的话语,而盖尔曼正在轻轻拍着他怀中女弟子的背,像是一个最关爱弟子的和蔼长辈。 “所以你也留在这里,陪我,好吗?”盖尔曼近乎恳求地梦呓般说着,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天边雾月恍惚间被浓云淹没,深沉的阴霾把整片苍白的海滩笼罩,苍白的神尸都被无形无相恍若有生命的黑暗给吞没,漫天的雷霆在那一刻都尽数沉默。 “……开什么……玩笑啊?!!”玛利亚冷笑扬眉,眼中血光暴涨,她向盖尔曼的怀中微微跨出一步。 而她的洛阳双刃剑下一刻已经自下而上送进盖尔曼的胸膛,仿佛盖尔曼的这一次拥抱是在把自己往刀刃之端撞上去一般,玛利亚扬起血色的双眸,谈笑之间骤然杀意如刀,她淡漠地看着还抱着自己的“老师”,她看着那双深黑色的宝石般的眸子突然睁圆,然后那张柔和温热的面容变得僵硬,那双眼睛里逐渐失去了熟悉的神采,身体转瞬间就开始发冷的他下一秒已经扑倒在自己的怀里,似乎只能靠着玛利亚盖尔曼才能站稳,盖尔曼不解地问: “为什么?就连你也背叛了我吗?”老猎人迷惘的眼睛里恍惚间已经荡漾起月光。 【为什么?这不是你所期待的吗?你为什么要背叛自己内心深藏的愿望?】孤儿的声音和盖尔曼的质问一起共同响起,其中已经隐约有怒意,两个声音已经重合成为一个,老猎人的体内月焰沸腾。 玛利亚一点点拧动旋转着洛阳,血能从洛阳的剑刃之顶已经完全贯穿了老猎人的心口,但是玛利亚清楚,盖尔曼还远远未被击败,玛利亚悄无声息地拔出洛阳,下一秒,玛利亚已经向后一个优雅的滑步,瞬身消失然后又闪现站在五六米之外。 “和我一起沉沦在噩梦里吧!”心口疯狂喷涌着鲜血的老猎人面容狰狞,他发出一声不像人类的低吼,全身上下青紫的血管凸起,一片苍白的月之烈焰如同火焰一般在垂死的老猎人体表燃烧起来,将他体表的血液在一瞬间尽数蒸发干净,老猎人双手同时握住深黑色的送葬之刃,他左手高举右手下摆,将镰刀反手背负在身后摆出蓄力的姿态。 玛利亚当然认得这个姿态,她曾经无数次看到盖尔曼对她演练这一招,她自然也知道应该怎么应对,玛利亚只是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脸庞大半沉入猎人礼帽之下的阴影的老猎人嘴角那完全疯狂的狞笑,他已经在月光之中完全迷失了自我。 这不可能是他,玛利亚又一次在自己的心中强调。 盖尔曼的送葬之刃绕着他的身边旋转,月能充盈的送葬之刃带着老猎人的身躯轻轻一跃,下一刻他已经悬浮在十几米的半空中,老猎人高举送葬之刃于头顶,整片噩梦的月光仿佛都尽数凝聚于一刀之上,那把最初由威廉大师亲自设计的猎人本源武器映照着天边那整片满月的煌煌光辉,刀光一瞬间如月光般洒遍整个人世,刺目到让玛利亚也不由地逼上了眼睛,玛利亚知道,没有人能够直视这一刀的凛冽刀光。 嗡嗡嗡,但她听到了耳侧刀刃斩破空气的清脆声音,悦耳清亮得像是有一只燕子在夜空里滑翔,那是月能和铸造送葬之刃的天外陨铁正在发出共鸣的声音。 闭上眼的玛利亚侧过身,向左侧再次踏出一个滑步躲开刀刃的第一波月能斩切,她弓下身向前再次踏出一步,她再一次瞬身闪现,她闪现的方向竟然是正迎着老猎人的俯冲的方向! 而老猎人的身影跟着那一片绚烂的刀光突然俯冲,刀芒已经将整片沾染着神血的沙滩尽数笼罩。 “嗡——!”苍白的刀光散尽,老猎人双手握着被完全挥出的送葬之刃已经如雕塑般站立于苍白的沙滩之上,镰刀的刀刃垂在他的身体右侧,盖尔曼缓缓地抬起头,他的眼神之中却只有空洞的月光,他这一刀并没有劈中处于瞬身状态的玛利亚。 但是玛利亚已经逼近了盖尔曼! 玛利亚和盖尔曼错身而过的瞬间,玛利亚抬起手中的伊芙琳步枪贴着自己老师的心口再一次射击。 “砰!”玛利亚抓住盖尔曼一刀挥尽,正要收刀却仍然没有来得及收刀变招的关键时刻,她毫不迟疑一气呵成地抬起伊芙琳步枪就按下快门,不用采血,她体内的血能就自然而然在修长优雅的女士猎枪枪膛内凝固,血质子弹在不到五米之内的距离再一次贯穿盖尔曼刚刚被玛利亚偷袭刺穿过一次的伤口! 而抬枪射击的玛利亚的身后,绚烂的月华一瞬间如同一阵狂风席卷了整片沙滩,将无数的沙子并着汹涌的海潮一并洋洋洒洒地卷上天空,沙子和水滴飘了漫天,无数的晶莹白沙倒映着月华,仿佛无数的水晶颗粒正在从天空之中飘下。 盖尔曼被这一枪命中,本来正在愈合的心口再一次绽开吓人的血花,他向后一个踉跄差点没有站稳,正在老猎人要后退规避之前,盖尔曼已经看到眼前女弟子那张精致而苍白的面容眨眼间已经飞速放大逼近身前,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玛利亚已经不会再给他说话的机会了。 玛利亚的面容虽然苍白的像是瓷娃娃,可是那双细长的眉宇之间却时刻流淌着利刃一般的逼人英气,而她的瑰丽双眼更是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片血色。 玛利亚毫不犹豫丢开左手的伊芙琳步枪,抓住盖尔曼好不容易被打出的这一个硬直,在一眨眼的功夫再次以瞬身穿过四周下雪般坠落的沙子和雨滴,她毫不迟疑地对着自己的老师伸出包裹着猎人手套的左手,那只左手竟然像一把短剑一般再一次活生生地刺进盖尔曼的心口,玛利亚抓住了一直寄生在“盖尔曼”体内的那个“东西”。 “老师,请您安息吧,”现在的玛利亚像是正主动拥抱着盖尔曼,但她只是声音极轻地说,她看着盖尔曼的眼角不知何时又不争气地泛起一阵泪光,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竟然在盖尔曼的嘴角看到一丝欣慰的笑意。 她的直觉又泛起一阵不安,她现在所猎杀的,真的只是一具被古神以月能和幻梦境模拟出来的梦魇吗?但是她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去迟疑和思考太多了。 玛利亚刺进盖尔曼胸膛的左手五指张开又攥成拳头,来自该隐血系的深红色血能在盖尔曼的体内引爆,玛利亚的左手在她老师的梦魇化身之内引燃一团猩红的血之烈焰,血和魂的烈焰以她的左手为中心炸开十几米的范围,将老猎人的残躯直接炸碎为无数血肉的碎块,然后那具残躯的身体就在半空被蔓延开来的血焰尽数吞噬,焦灼着变成灰烬纷纷扬扬地飘零而下…… 第四章 “两个选择” 玛利亚左手手心引爆的血能烈焰稍纵即逝,鲜红的火焰散尽,漫天的骨灰和肉沫之下,玛利亚对着夜空高举的左手已经摁住一个在弥漫的血雾之中咯咯怪笑的苍白婴儿的脖子,就算正面挨了一记血焰的轰击,这个婴儿依然毫发无损,似乎祂的身体根本算不上可燃物,这只婴儿说是“婴儿”,其实祂的体型已经接近四五岁的孩童,但是祂的体格,却依旧保持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的模样,而在祂的身后,更有一对彩带一般倒映着宇宙光辉的双翅正在飘舞。 “我逮住你了,”玛利亚咬牙切齿地说。 玛利亚抓住孤儿本体的一刹那,血月从乌云中钻出,汹涌的大海平静下来,沾血的沙滩全部都恢复了本来的宁静和苍白,似乎老猎人刚刚挥出的那惊艳一刀,玛利亚和盖尔曼上演的荒诞一战,从未发生过。 玛利亚相当确定,不久之前,就是这个怪物般的婴儿一直寄生在她的老师在梦魇的化身心脏之内,一直暗中操控把持着这整个噩梦,一直在她不断地低语,一次次尝试着引导她、蛊惑她、欺骗她。 【厉害,厉害,猎人就算掉进了噩梦,依然是一个猎人啊!】孤儿就算被掐住了喉咙,却浑然毫不畏惧的欢笑道。 “你不是应该已经和老师同归于尽了吗?为什么现在还能来蛊惑我?”玛利亚冷声问道:“我们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真的把你们这群恶心的怪物杀掉?” 【杀掉?已经被杀过一次的古神当然不会死第二次,没有任何人能够在噩梦里再次杀掉古神,噩梦不结束,我们就会受到永生的折磨,】孤儿狂笑着说,祂身后恶心的触须正一段段生长着想缠绕上玛利亚的左手手臂,似乎想要钻进玛利亚的体内:【而你的老师,就会永无止境地在这里重复着没有尽头的猎杀,不论他杀掉我们,或者被我们杀掉,或者被你手刃,其实都没有太大差别,在不久的将来他总会一次次复活在某个无人的角落守着一盏暗蓝色的孤灯。这里是我们的诅咒和规则构成的梦魇世界,身负罪孽的他永远都逃不掉。】 “我的老师?你难道以为我真的会相信那个人是我的老师?”玛利亚的右手如穿花蝴蝶般挥舞洛阳,洛阳刀锋一闪便将这些恶心的触须尽数斩断,玛利亚将孤儿狠狠摔在地上,她抬起左脚狠狠地踩在孤儿的小腹上,双手一抖拆开洛阳。 玛利亚翩然后退一步收回左脚,但左手握着的嗜血短剑下一刻已经贯穿孤儿的胸腔将他死死钉在沙滩之上,接着玛利亚用右手的斩血长刀毫不迟疑地将孤儿斩下头颅,割断四肢,腰斩再切腹,但是就算被残酷之极的手法切碎成无数块,孤儿的笑声依旧在玛利亚的耳畔如梦魇般回响不绝,祂破碎的身体总会像无数条小虫一般要蠕动着愈合。 真的如祂所说,在这里,死亡不会有任何意义,死亡只是一段永无止境的循环。 【那为什么不能是你的老师?你难道以为被送进圣骸殿之内被弥赛亚封圣的真的会是你的老师吗?聪慧如你,当然早就能看出那个拙劣计划中的破绽吧?】孤儿戏谑地质问:【我们既然注定会沉入死亡的深渊,那我们凭什么还要在死前送你老师那样一座无上的神位?我们既然那样努力地想要活下去,又怎么会那样慷慨得让凡人能够窥伺古神的奥秘?我们既然要让婴儿拥抱世界,又怎么会甘心真的让弥赛亚走入超越者之列?我们身为古神,怎么可能是懵懂如此、愚蠢至此、荒唐到此的存在?】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玛利亚越来越迷惘,但是她心中的直觉告诉她,她正在接近镜子商人口中那个“令人着迷又绝望”的秘密,孤儿正在毫不保留地将这个秘密的全局一点点展现给她。虽然她可能永远无法理解这个秘密代表着什么,甚至她可能只是在这个秘密传播过程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媒介,甚至她即将做出的选择也早就是命运的注定。 【我们的意思是,你那亲爱的老师从未死去,他只是在古神的噩梦之中和古神永生永世的陷入了沉沦,他的记忆、人格、人性、灵魂都被我们活生生地从他的本体剥离,他向下沉入了神之噩梦的无底深渊,注定要遭遇永劫的无数次轮回!他的死活、他的喜怒哀乐、他的一切的一切,都随我们玩弄,任我们怎么开心,我们想怎么折磨就可以这么折磨他!这是他作为下等的蝼蚁胆敢冒犯古神之尊,所必须承受的罪恶和代价!也是我们要达成未来的宏伟愿景所必须做出的准备!】 “你的意思是我刚刚杀掉的……”玛利亚声音颤抖地说:“真的是他?” 【你自己不是非常清楚的吗,世界上只有你永远不会忘记他的那双眼睛啊,既然他还拥有着那双眼睛,你觉得除了他还会是谁?难道我寄居在祂的体内,他就不是他了吗?我们早就清楚,有些东西,就算是我们这样的古神也不会真的理解,所以我们不如大大方方地把真相触手可及地摆在你的面前,说七分真话,藏三分假话,反而更容易引你上钩。】孤儿毫不留情地大声嘲笑道:【啧啧啧,本来难得发点善心给了你一次机会让你能够真正意义上地彻底解放他,可是被荒诞的感情蒙蔽双眼的你只是亲手又把他杀了一次呢……这大概正是宿命使然。】 玛利亚知道,眼前这团就算已经被她完全肢解过仍然能够蠕动着自愈重生的“肉沫”绝对没有骗人,祂也不屑于骗人,她刚刚亲手葬送了一次拯救老师的大好机会,她的直觉正在嘶吼着向她倾诉某些残酷的真相,一些她必须去面对的真相。 “你们……真的是……魔鬼!!!”玛利亚心中强烈而复杂的感情一瞬间汹涌而来,但她只能这样颤抖而苍白地说出这样一句无力的控诉,她感觉得到,她从那道星象盘到手刃老师,她的每一步举动都没有逃出那名镜子商人和眼前的孤儿的算计,这些可恨可憎可恶的古神嘴上说自己对人类远未完全了解,可是说到底历经漫长的岁月,祂们对于人性的把握已经接近无懈可击。 【魔鬼?很抱歉,在你们人类的神话中,我们月树神系或许更接近于天使而不是魔鬼。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不久前和你相遇的那位卖镜子的同胞,他才是货真价实的魔鬼哦……我们月之精灵和深渊的恶魔都可以合作,那在天底下还有什么样的事情我们做不到呢?】 “既然你们把我感召到这里来,那你们一定有所求吧?如果我要让老师解脱,你们究竟需要我付出什么代价?”玛利亚终归还是心理素质极佳的圣级猎人,就算遭遇这样的死局,她依旧能很快地恢复冷静。月树的孤儿既然特意让她进入噩梦,还和她事无巨细地交流讨论这么长时间,以祂幼年古神的智慧,绝对不会是闲得无聊——祂一定有求于自己。 【哈哈哈哈哈哈,我们都已经死了,我们还能有什么所求?我们只是想看一场精彩的好戏,想把已经足够混乱的故事变得更加混乱,顺便再向某个恶劣的家伙证明一些不言而喻的东西而已。当然,如果最后能拉着整个世界和我们一起陪葬,我们也非常乐意。】孤儿现在的笑声已经听不出任何属于古神的理智和智慧了,祂的话时而逻辑严密,时而却又前言不搭后语,时而又像在唱着某些古奥的歌曲,时而又变成的流畅优雅的抒情长诗。 “你们这群疯子……”玛利亚只是不解而惶恐地自言自语,她终于体会到了以渺小的凡人之身面对广袤幽邃的古神之尊那种足以令人绝望和疯狂的卑微之感。 【没有一个古神不是疯子,只是我们疯的方式和角度不一样而已。】孤儿轻松愉悦地说着,似乎相当欣赏玛利亚现在的反应,祂支离破碎的肉体现在终于完全解离成为一团扭曲的阴影,这个瘦长的深黑色影子从容优雅地走到玛利亚的身侧,祂怪笑着探出细长的手臂,轻轻拂过玛利亚的侧脸,玛利亚被那样黑暗而遥远的眼睛凝视,她只觉得从头到脚都冷到了底,不要说向神明挥刀了,她根本在这片古神的阴影中没有任何抵抗的余力,连她现在脑袋里转过每一个念头都要经由祂的允许:【你刚刚不是问我们的条件吗?现在我们就开出我们的条件,至于接下来做出什么样的抉择,创造什么样的故事,就全看你自己了。】 【尊贵如我们,还能给你们选择的余地和机会,这正是我们的高尚伟大之处啊。】邪神这样怡然自得又自我陶醉地说。 玛利亚咬着自己的嘴唇,不知不觉已经咬出了血,嘴里荡漾起淡淡的甜味,但是这个噩梦仍然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她仿佛要彻底沉沦在那双无底的深黑海洋般的双眼里了。 【从哪里开始讲呢……嗯,首先,在这次会面之后,你会在现实的星辰钟塔里重新复苏,我们一根毛都不会伤到你的,尽管放心。三天之后,你就将见到下一代月神阁下,她那个时候好像还会遇到一点预料之外的麻烦,不过都无关紧要……从某种角度上说,她其实也是你的老师留在这个世界上的遗产之一,她现在完整地继承了你的老师的记忆、意识、经验、本能、性格乃至于一切,几乎和你的老师没有什么差别,她自己也非常确定地认为自己就是那位老猎人盖尔曼。另外,我们也慷慨地把本该属于我们的神位全盘奉送给了她,不止如此,她甚至还得到了更多更多……那正是我们要收割的美妙果实,伊甸园的禁果……】孤儿断断续续地说,似乎祂的思维本身也是支离破碎的。 “如果她已经拥有了老师的一切,那为什么你们会说她不是老师?你们却说刚刚被我杀掉的那个空壳般的虚影是老师?”玛利亚不解地反问,按照她已经学得的心理学知识,完整的自我难道不是依靠着人类的记忆构成的吗? 【因为她并没有你的老师的‘精神’啊!她只是一个继承了老猎人记忆和部分残缺意识,但是在本源上依旧懵懂无知的幼年古神而已,她的举止很像你的老师,但是她绝不会是你的老师。你应该相当清楚,就算是记忆、意识、经验、性格……这些荒诞可悲的东西相加起来,也远远不足以构成一个完整的人的精神。精神的元素,远远不是你们凡人现在的技术水平所能够解析的,这些只是你们凡人的灵魂对外戴上的虚假面具,意识的背后还有一层更深的东西,那才是你们的本来面貌。】孤儿有些焦躁地开始了长篇大论的论述。 【或许借鉴你们的哲学术语,我可以更加清晰简单地表述,蓓尔嘉只是继承了盖尔曼假我的虚假外壳,盖尔曼的真我,还被攥在我们这里永世受难呢!】 “想不到你们古神还会精通心理学和哲学,可是我并不能相信你们这荒诞的真我学说。”玛利亚摇头说道,她虽然略有涉猎,但她从未真正花心思研究过什么心理学和哲学,她当然听不懂这些,孤儿也从未指望过她能听懂。 【那我们就说些浅显易懂的东西,比如说,那位名叫蓓尔嘉的新月神……她永远不会有你所熟悉的那种属于你老师的眼神,因为那种眼神,其实正是源自人的真我深处的啊,意识的真我割裂唯二,物质的外壳映照唯一。】孤儿依旧在展开无头无尾的荒诞解释,只是让玛利亚更加困惑:【你自己想想,没有了那种眼神,没有了那种笑容的老师,真的还是你的老师吗?】 “那你们究竟想要我做什么呢?怎样你们才能把老师的这个‘真我’解放出来?”玛利亚实在不想和这个诡异之极的鬼影继续兜圈子下去了,她完全无法理解这只古神疯癫的灵魂之中究竟思考着什么,祂究竟要获得的是什么,祂究竟正在算计着什么…… 玛利亚必须面对月树的孤儿抛出的两个艰难之极的抉择。 【开门见山,你现在有两个最简单的选择,都可以达成你的目的,但你都必须按照等价交换的原则付出一定价值的劳动。】 【第一个选择,既简单粗暴但也富有戏剧性的张力,现在的蓓尔嘉刚刚诞生,她远没有正牌古神那样强大,她对于你并非无懈可击,而拥有盖尔曼记忆的她对于你几乎是毫无防备,你只需要狠下心来——亲手杀了蓓尔嘉!再将她的尸骸祭献给我们,然后你就可以见证你的老师真正意义上的复生。当然,你也将见到我吃掉蓓尔嘉的身体重返神座……】 【而第二个选择,就是用你自己代替你的老师在这里永远陪伴我们,你的老师当然会获得解放,自然关于蓓尔嘉的预言也将成真。而你却注定没有机会看到那一切了,你要留在这里孕育出下一代的神子,你将在下一个黑日陨落的时代当我的母亲,世人都会在那部《圣经》里尊你为圣母玛利亚。】 【而你会做什么样的选择呢?我很期待呢。】 玛利亚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她张开嘴,她想说出自己的回答,但是她的大脑已经陷入一片空白,她的嘴张了张,她却无力地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 她无往而不利的心眼直觉现在也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漫长迷宫,她在一条条错综复杂的岔道尽头都找不到这些迷的答案,她更永远无法想到,这两个选择各自的背后,又将造成何等深远而可怕的后果…… 被废弃的第五章 女巫 前排警告,本章已经被废弃,与主线无关,或许存在部分令人不适的成分,还请见谅。 埃蒙德醒了过来。 他发现他的身体正沉浸在一片模糊而带着腥味的浑浊液体中,这些液体从四面八方钻进浑身赤裸的他的眼耳鼻舌,把他刚刚向清醒浮起一点的大脑又冲进另一片蒙昧的无知之中。 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什么会在这?这三个问题在大脑里跳出,头晕目眩的他现在却只能想起第一个问题的答案。 他是埃蒙德·希尔顿,37岁,红石城本地人,弥赛亚圣教国认证四级机械师,勉强算是中产阶级之一,不久前的他本来是正要带着妻子和女儿逃离红石城这个是非之地的,他记得自己驾驶着马车载着妻儿从红石城的南门出城,沿着古道先进了朽木村做了一番补给,为了彻底摆脱白霜,他不得不选择抄小径沿着狭长驼背泥沼进了荒无人烟的原始神木林……但是,现在为什么他又会落入这种田地?他最爱的妻儿又去了哪里? 他觉得自己的记忆中存在着一片恐怖的空白和脱节,从他进入神木林之后,一切都出了问题。扭曲的森林、恐怖的图腾、树干上意义不明的符咒、长满青苔的石质小径边缘随处横陈的那些死相凄惨的兽骨人骨、林间隐约升腾的漳雾,这片可怕森林之中的每一处细节都在一次次冲击着他所剩无几的理智。 现在,他一觉之后骤然醒转,更发现自己已被这么一片味道古怪的液体浸泡良久,他的方向感空间感都在这片昏黄液体之中完全失灵,他根本无从判断自己的处境。 而那一阵阵灌入鼻孔和嘴唇的液体都带着一丝腥甜的芳香,这些液体轻盈而温柔地跳动在他舌尖的味蕾上,这些液体的味道其实相当不错,让他想起母亲做的玉米浓汤。 这种汤汁咽下肚,埃蒙德大脑也里开始泛起一种慵懒而颓废的念头,他觉得现在的自己非常轻松畅快,一阵阵蠕动的幻觉冲击着所剩无几的理智,他恍惚间时而躺在母亲的子宫里,时而正在漂浮着花瓣的浴场里沐浴,时而正在柔软的床上闭目进行一场无梦酣眠。 而环绕他的这些甜美而微腥的汤汁的温度却在一点点升高,水温逐渐上升到了令他感觉相当愉快且舒适的程度,他觉得浸泡在这样的汤汁里的自己简直就像一尾在湖心的游鱼般自由自在,躺在这一片甜蜜的汤汁中任凭自己的身体随着汤汁沉浮,这应该会是很欢畅愉悦的事吧? 游鱼……但是他并不是鱼啊,为数不多属于人类的理智还在警告着他,他是人类,他没有腮没有鳍,他泡在水中仍然需要呼吸,汤汁就算再鲜美,一直泡在里面也绝对会被溺死的! 于是他强打起精神,努力试图看清四周的场景,但他凡人的可怜视力无法穿透这些浑浊不清的汤汁,他现在什么都看不清,他只能顺着头顶照进汤汁之内的那片荡漾的微光踩着水稳定重心,他挥动着连肌肉都有些萎缩的双臂试着往明亮的向阳处游去…… 空气的匮乏让他的眼前一阵阵发黑,而他的全身上下的力气也正在消退,他无法想象之前一直泡在汤汁里的自己究竟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但是他感觉得到,他离水面已经越来越近了,他发觉有不少滑腻的块状物正在随着水温的升高跟着他的身体似乎正在一同上浮,有些扭动的块状物刚接触到他的身体就被他随手拨开,那种手感,大概都是某些半生不熟的肉类。他支离破碎的空间感现在终于逐渐恢复了正常,他发觉自己原来正泡在一个巨大到足够装下十几个人的容器里,这个古怪的容器中间宽头脚窄,大概是煮什么东西的……坩埚? 埃德蒙只觉得全身上下从头凉到了尾,迟钝如他也终于意识到了,他现在处于什么样的危险处境之内—— 他正在一个大锅之内被温火慢煮。 随着他的脸逐渐逼近水面,他的眼睛开始适应光芒,他已经勉强能够视物,他也开始听到坩埚之外不远处,有一阵阵女人沙哑而富有磁性的歌声正透过凝稠的汤汁飘进他的耳蜗,那个女声正用着一种发音怪异、卷舌音密集出现的古老语言唱着一首他从未听过的歌,音调虽然很欢快,但是以那种诡异的女声唱出又落入现在正在一个大锅里被缓慢烹调蒸煮的埃德蒙耳中,那就是难以名状的诡异和恐怖了。 而且出于某些未知的原因,现在埃德蒙竟然可以清晰地听懂那种古老语言的每一个单词的词义,这些可怕而难以理解的词莫名地让他的身体涌现一丝求生的力量,所以他游得稍微快了一点: “永燃的葛萨顿,沉默的葛萨顿,不朽的葛萨顿……” 但是埃德蒙清楚,他正在逼近他的极限,他的意识不清醒了,他的鼻孔前冒出了一串气泡,他快要窒息了。 “呼……”在彻底脱力之前,埃德蒙终于让他的脑袋钻出了这个巨大坩埚的水面,在一片氤氲的蒸汽中他朝外探出了头,他深深地呼吸,将满是潮湿和香甜肉味的清新空气吸进胸腔换气,他浮在水面,从水中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努力要让自己的双目彻底适应眼前昏暗的光辉。 “葛萨顿将广阔的天空全部赠抛给无足的不死鸟,葛萨顿将深邃的海洋尽数丢给无鳞的背叛者希斯,葛萨顿将火焰和青铜熔铸给无面的红色之王安戴因……”而唱出那种沙哑而洪亮的女声似乎并没有察觉钻出水面的埃蒙德引起的动静,她仍然在自顾自地哼唱着古奥的歌谣,埃蒙德也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正在被温火慢煮的埃蒙德所置身的坩埚依靠着两个生锈的铁支架立在一片拥挤而破旧的黑色凄惨窝棚的中央,而窝棚的周围则密密麻麻地分布着丑陋且终日难见天日的柏木林,林间草边的地面还竖立着一尊尊面容模糊、雕刻手法粗糙但是无一都透露着原始蒙昧邪性的古怪木制图腾,树枝下每一条垂落的绞索般的寄生藤都捆绑着因干枯而呈现腐烂的深黑色的人耳、眼珠或者面容痛苦扭曲的人类头颅,狰狞如同鬼怪或者虫蛇的树根和每一蔟幽绿色的真菌群落都在这里共同营造出某种病态而难以名状的气氛。 而最不合常理的是,现在明明是六月的初夏,从重重肆意生长的柏树林缝隙之间却飘落一朵朵雪花,那些木雕图腾和千奇百怪的诡异柏树之上都在没来由的寒潮影响下结了一层白霜。 “葛萨顿,仁慈而宽广的黑龙之神葛萨顿啊,祂还慷慨地把无边无际的大地、广袤的森林和深沉的洞窟全部送给了三位美丽的林中夫人!” 某个正背对着他,看不清脸、但光看身材就至少有六米之高的臃肿人形生物正背对着埃德蒙自己忙活着什么,她裸露的大腿和手臂都惨白之极、粗壮异常、还长满野兽般的绒毛,她全身上下的穿着都如同一个残忍的屠夫,她沾满血迹的身体从头到脚都悬挂着各种人类尸体的部件和品种不明的草药,背对着埃德蒙的后脑之上头发少得可怜,露着大半布满褶皱的丑陋脑袋,而她的头顶则顶着一个已经完全干枯的人类头颅,她似乎是将这个脑袋作为装饰一般用束带捆在她硕大的脑袋上,就像是爱美的女孩给自己戴上可爱的发卡。 这个怪物正跟着她歌唱的节奏一次次挥舞着一把比埃德蒙本人还高的屠刀,她狠狠向着一张满是缺口的长桌上垫起的巨大木案板劈砍,这个怪物巨大而沉重到不成比例的乳/房和全身上下那些可怕之极的装饰物都跟着她挥动屠刀大开大合的动作在上下翻舞着,埃德蒙看不清被她那小山般的身躯挡住、正在被她切割的是什么东西,但是她的每一次挥刀埃德蒙都可以清楚地看见黑色的血液四处飞溅,听到利刃切割肉体和骨头的声音。 “林中夫人们和森林进行着永恒的共生,森林的每一只可爱生灵都是她们最忠实的仆人,她们永远守护着大地和森林,不愿意见到她们被任何生物亵渎污染,由古至今,从未更迭,直到……”现在这个怪物所嚎哭出来的东西却已经不能称之为歌了,虽然那种古奥难听的语言其内部依然存在着某种莫名的韵律足以和人类的灵魂引起共鸣让普通人也能够听懂,但是已经彻底看傻了的埃德蒙觉得她更像是在对某些东西发出纯粹而满怀着憎恶的诅咒。 埃德蒙终于想起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他也终于明白,眼前这个畸形而扭曲的生物,是什么样的存在了。 他明白自己断无生理,死在这里或许还不如死于那群操控白霜的妖灵刀下呢。 “直到那些可恶、可恨、可憎的虫子般的人类啊,他们闯进了古老的禁忌领地,他们砍伐树木、他们放火烧山、他们猎杀万灵、他们用科学和罪恶的炼金术亵渎一切的神秘!”怪物发出凄厉尖锐的控诉,她高声咒骂着整个人类族群,她终于把某些事物切完了,她把巨大的屠刀随手插/进身边的泥土,她粗壮的双手往身前一揽,似乎抱起了一堆刚刚被她剁碎的细碎事物…… 埃德蒙看到她的手边,有某样条状物并没有被她抱住,那白白的条状物径直滚落在地上,却是一只苍白的人类手臂。他终于清楚,最近神木林、朽木村还有红石城往来的那些失踪的行人和商人们,都去了何方。 臃肿的林中女巫正要转过身来,她看向并不比她矮上多少的巨大坩埚。 埃德蒙连忙深呼吸一口憋住气,重新埋头钻进被柴火煮得越来越烫的汤汁之内躲避女巫的视线,现在汤汁的温度早已不像之前那样温暖舒适,已经是以人类之身难以忍受的滚烫了,埃蒙德的全身都被水温躺的通红,焦灼的剧痛从身体的每一寸传来,埃德蒙从未感觉到,令人窒息而绝望的死亡竟然已经离自己这么近。 他知道他要死了,不是死于被汤汁彻底煮熟成为一锅新鲜的大餐,就是活生生地死于那位正在悠然走来的林中女巫那张血盆大口的咀嚼。 两种死亡方式无疑都痛苦之极。 但是恐惧到动弹不得,还不得不屏住呼吸藏身坩埚之内的他现在只能听着巨大的女巫沉重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整座坩埚都在跟着她的脚步声上下颤抖,咚,咚,咚,咚。他正在等待自己命运审判的到来。 “但是啊,人类终究有一点还是很好的,”女巫终于在坩埚之前站住,而埃德蒙在坩埚里抬头,他用双手捂住口鼻努力不发出任何动静,能多活一会是一会,最好能看清杀掉自己的究竟是一只什么样的怪物为好。他已经可以透过翻滚的浑浊汤汁看见女巫正探出头望向坩埚之内,她那张狰狞之极的面容下半张脸还是一个布满皱纹的肥胖老妇,而她那张脸的上半部分却长满了数百只苍蝇一般的复眼,那些复眼正在飞快地转动着,她正玩味而戏谑地凝视着蜷缩在滚烫汤汁中的埃蒙德。 她早就知道我还活着,埃蒙德意识到,而她就是要以一点点观察我在水温逐渐升高的锅里挣扎、恐惧、绝望,以把我一点点折磨致死为乐。 这是这些龟缩在古老森林深处躲避远离不断发展壮大的猎人和骑士的那些旧日半神们枯燥生活中少有的乐趣了。 “人类真的很美味啊,如果烹饪的手法得当,不论是烤煮蒸烧还是生吃,你们的血肉都会比森林中的任何生灵都要可口,尤其是你们之中那些纯洁的处女和孩童,当然,你也可以凑合……”女巫咯咯怪笑着对着坩埚里全身赤裸的埃蒙德发出愉快的宣言:“而你们的挣扎和哭喊声更是比任何其他生命的哭嚎都要悦耳呢!” 女巫一股脑地把她怀中抱着的那些东西全部倒进坩埚之内。 那全都是被肢解剁碎的人类残骸!手臂、头颅、内脏、大腿、肌肉、骨骼……一瞬间埃蒙德被无数支离破碎的血肉淹没,他完全浸泡在一片血肉的地狱之中无处可逃,埃德蒙只能无助地胡乱挥舞着手臂在汤汁之中无力挣扎。 埃德蒙鬼使神差地抓住了一只属于人类女性的手臂,因为他在手臂的手指之上隐约看到了一枚银戒指,那正是他求婚时送给他妻子的婚戒。 埃德蒙终于想起在神木林里他们究竟遭遇了什么,他带着一家人驾驶着马车匆匆逃离被狂猎阴霾笼罩的红石城时,他们不得不穿过那片原始而荒芜的生命禁地神木林,在穿越神木林的第二天半晚,林中夫人们发下了命令,古老传说中的鹿首森精带领着无数的狼群把马车包围,其中有那样一只全身上下没有丝毫杂色的白狼一口咬断了他挚爱的妻子的脖子。 埃德蒙也看到无数的人头之中有一个小小的脑袋一闪而过,神智模糊的他挣扎着向那个小小的脑袋游去探出自己的手,他却只来得及从那个可爱而熟悉的小脑袋的头发之上抓下一根红色的发带,那是他亲手为他十二岁的小女儿系上的发带。 埃德蒙想起那个永世难忘的夜晚,鹿首精将双爪刺进地下,从地面突然钻出的无数蛇一般的弯曲树根把他那有一双能说话的蓝色眼睛的小女儿从他怀中强行夺走,拉入深不见底的黑色森林,女儿的头上正飘扬着这样的发带。 因为彻底的绝望和难以言喻的恐惧,埃德蒙终于岔了气,他感觉到腥甜的汤汁源源不断地钻进自己的体内,要浸透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处,同时他可以感觉到巨大坩埚之外的女巫正在一把把往锅内洒进各种香料和作料,还有蘑菇、蝙蝠翅膀和树根草药…… 埃德蒙感觉得到,他正在一点点沉入另一个荒诞而可怕的梦境之中,翻腾着无数气泡的汤汁和四周无数的人类碎肉、植物碎砾都在变幻的汤汁和迷离的光影之中变成另一副模样,他正在向焦灼的地狱沉沦,他的妻子、他的女儿、他的亲友都在又甜又腥的汤汁味道之中被转化成无数面目狰狞扭曲的恶鬼正要亲吻他、拥抱他…… 而胖女巫还在神经质地自言自语,她蠕动的无数只复眼表面还有数十只深黑色的甲壳虫钻进又爬出,不断冲击着任何正常人类的审美最底线:“撒点调料,添点味道,调点咸味,做点辣味,让那个可恨的人类细细品尝着用自己和同类的尸骸烹煮出的汤汁——” 女巫得意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不——”女巫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刺耳之极。 随后,埃德蒙清楚地听到另一种清亮而悦耳的声音。 “嗡嗡嗡嗡——”那似乎是某种金属正在共鸣和振动。 “轰——”那阵金属轰鸣声稍纵即逝,整个坩埚都为之一震,接着濒死的埃德蒙感觉整个世界都颠倒了,他的眼前天旋地转,禁锢着他的身体的巨大金属坩埚被某种巨大的重物席卷着强大的力量整个完全击翻,坩埚顺着惯性不可避免地向前倾轧而去,沉重的坩埚把站在锅前的女巫的身体压在下面,而埃德蒙已经并着滚烫的汤汁、以及无数残缺的人体部件一起滚出坩埚开口之外,他先是一屁股坐在女巫硕大的脑袋那道细长的塌鼻子上上,随后慌乱之极的他踩着女巫的复眼顺着她那些虬曲的发丝狼狈不堪地滚落在地。 他懵懵懂懂地一屁股坐在满是淤泥和泼散开来的汤汁的地面,他又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嗡嗡嗡”的怪声还有某些重物割裂空气的声音,大脑一片空白的他在直觉的驱使下向前连滚带爬又爬出几米。 “咚!”在女巫凄厉的嚎哭声中,身后一阵烟尘泥土和汤汁肉沫共同构成的地震余波冲天而起,还有某些重物落地一锤定音的声音。 埃德蒙转过身回头看去,正好看到女巫畸形的巨大头颅已经被一把从天而降的巨剑自上而下贯穿成为一团烂泥,那是一把比起剑其实更像黑铁铁块的巨剑,就是它异军突起突然杀出打翻坩埚压倒女巫,也正是它打着转飞上天空,明明没有任何人握住剑柄却能自行从天而降,一剑砸烂林中女巫的那颗恶心之极肥硕脑袋。 那是路德维希以星辰之力驾驭的黑铁重剑“阿伽农”。 而女巫的无头身体下一刻已经消散开来化成无数只呱呱怪叫的黑色乌鸦腾空而起,遮天蔽日。 真·第五章 红石城前 红石城,是圣教国三大神圣家族之中继承龙血的诺顿家族最大也最宝贵的封地,此城的面积差不多有三分之一个圣都拜伦维斯的规模,由高达十二米的红石城墙包围,如果自天空向下俯瞰这座城市,会发现城市按照中央的中轴线向两侧呈现十字状布局。红石城向前依托着一片坚固的城墙和宽广幽深的护城河建造,向后却背靠一片莫尔蒙山脉作为天险凭依,如果想要去通向启蒙学宫的水城塞纳又不想绕过长达数千里的莫尔蒙山脉走冤枉路,那么众人就只能拜访这座繁华的红色城市,走红石城之后唯一一条能够穿越广袤无垠的莫尔蒙山脉的凛风大道。 从圣都出发的第十六天的半晚,蓓尔嘉一行人终于能够望见这片足有十二米高的红石城城墙。 诺顿家族的祖先怒焰王爱德华兹·诺顿在三百年前建城之时,曾在城墙的石材之中熔铸过一种特殊的异端生物骨质晶体粉末,这些晶体其实都源自红石城地底挖掘地基时所发现的数千具太古残留的亚龙种化石,这些蕴藏着神血的超古代生物化石就算历经千万年依然蕴藏着强大的力量,他们的骨骸无疑都是绝佳的建筑材料。在大炼金家的指导下,工匠们将化石碾成粉末,混入陨星碎屑,再在烧制城砖之时按照一定比例与各种化学成分进行混合,经过复杂工艺成砖之后,怒焰王更派遣数百名炼金师在砖块缝隙之间合作勾勒了上万的炼金符文共同构成一个庞大统一的炼金阵纹,因而建成了“不朽的红石城”。 历史之上圣都都曾被攻陷数次,但是红石城从未在任何外力之下沦陷过,很大原因就是因为红石城的外城城墙本身就是一个手笔极大的炼金大阵。如果在夕阳之时远望红石城的高大城墙,红石城城墙会在阳光照耀下会呈现一种半透明的结晶体才有的淡红色光辉,看上去就如一整座水晶搭建而成的宏伟城堡,夜晚之时更有极光一般的红色光带被城墙映照到天空,更可称为这座城市的一大绝景。红石城墙可谓是审美性与实用性的完美结合,在攻城战时,这些炼金阵纹折射出的华美光带都会构成笼罩全城范围的炼金护罩,这个庞大护罩足以将任何奥术轰击和攻城器械拒之门外,红石城城墙本身的材质之坚固也达到一个匪夷所思的程度。 而在这片不可能沦陷的城墙之后的红石城,却是一座经常为众多画家作家、诗人歌者所描摹吟咏的美妙都市,古老的传统文化和崭新的现代技艺都在这里被诺顿家族将之悄无声息地糅合为一体。你既能在这里看到众多久负盛名的奇观古迹,金碧辉煌的大教堂、广场、钟楼、礼拜堂交织罗列,你也能在这里发现众多现代炼金术和科技留下的痕迹,譬如工厂之内高耸入云的烟囱、蒸汽火车横穿城市的金属轨道、夜晚照亮全城的那些变幻莫测的神血灯火和绚烂霓虹…… 如果说翡冷翠的主色调是一片圣洁但是有些僵硬的白,那么红石城的主色调就是一片温暖而醉人的红。在诺顿家族强大的财力和怀柔的统治下,这座城市的商业、工业都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生机勃勃之景。 盖尔曼在过去游历大陆之时,也曾数次拜访过这座从城墙到城心无处不透露着独属于诺顿家族的那股奢华气质的大城,尽管他在这里接下的都是某些外人看来肮脏之极的猎杀任务,但对于老猎人来说,在这样富含着人文气息的美丽城市之中里展开猎杀依然会具有一种独具一格且赏心悦目的奇诡美感。 蓓尔嘉本来指望能在这座城市找到一点过去的某人所留下的回忆的,但是她有些失望的发现,这座城市和她记忆之中的那座暖色调的美丽城市截然不同。 今天的红石城不再呈现出那种温暖的淡红色,反而像是一尊巨人横撑在寒潮之中的死寂尸骨,寒风穿行在城垛长桥之间呼啸如同鬼哭,而整座城市在一片白茫茫的大雪笼罩之下竟然已经完全变成一片令人心悸的惨白,坚冰在路边凝结,百草都在莫名的寒意之下凋零枯萎。半透明的城墙本身映照着夜光反射在天边的也不是蓓尔嘉记忆中的那一抹醉人的淡红色光辉,反而经过坚冰和白雪折射竟然在静谧的雪夜呈现出一条条最迷幻的梦境中才能看到的光怪陆离的幽蓝色光带游走于深邃的夜空。 仿佛夜之女神正在天空挥舞着彩带跳起一支裙摆翩跹的舞。 就算是这样幽冷的夜,蓓尔嘉依然可以看清在红石城上空那片无尽的白雪和光带荡漾深处,还挂着一轮罕见而庞大的满月,满月和她在呼吸之间自然而然存在着一种仿佛共生的联系,她依稀间产生了一种错觉,她只要对着天空抬起手,她就可以把这轮大得病态的圆月之间从天上抓入人间。这在某种程度上其实象征着蓓尔嘉体内随着时间流逝自然而然成长的磅礴月能,蓓尔嘉就算只是从圣都来到红石城,天空月亮的形状都会因她的到来而自行变化。 但是蓓尔嘉并不觉得她的存在能够让一座时处六月的初夏时节的温带城市完全违反季节规律地飘起只有在寒冬才能见到的鹅毛大雪,但是至少坐在她身后的薇薇安是如此认为的。 “《黑山羊之书》上说‘纯血的圣人能与中天交感,能与超宇宙遥相呼应’,当初我读到的时候只是把它当成笑话看,现在没想到我竟然能够亲眼目睹这样的奇观啊!”现在套着一身并不算厚实的猎人服的蓓尔嘉现在正骑着西泽尔的那匹浑身上下几无杂色的黑马穿梭于漫漫风雪之中,而自来熟的薇薇安则抱着蓓尔嘉的腰毫不见外地低笑,随口就提到一本被教廷彻底封禁的异端书籍:“蓓尔嘉冕下,似乎整座红石城都在以大雪和圆月欢迎您的到来。” “我并不觉得现在的我身为新生的月神,会和这片大雪有什么关系。我认为这场大雪恐怕另有蹊跷。根据我的古神知觉,这似乎是天地之间某种元素的平衡被另一股强大的力量打破,这个夜晚还有一种古老而禁忌的意志正在呼啸,或许天空的月亮确实是在回应我的存在,但是这片大雪恐怕是其他人的造访留下的痕迹。”蓓尔嘉小心翼翼地驾驭着马儿小穿行在结冰的青石板大道之上,天寒地冻,马儿的蹄子都容易打滑,在这样的路况上骑行赶路确实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难怪西泽尔情愿把这匹良马让给蓓尔嘉,自己则缩在后方大队伍里那辆还点着炉火的马车车厢内部,波利齐亚家族的小少爷今天早上似乎在突如其来的大雪影响下有些感冒,整个人都病怏怏地坐在马车里烤火动也不想动一下。 “您觉得如果这场雪不是在欢迎您的到来,那会是在欢迎谁呢?”薇薇安饶有兴趣地想听听蓓尔嘉的意见,六月飞雪这样的事,就算身为红龙大公的她也是头一次见。 这场大雪,是从昨夜开始下的,当时在营地里彻夜无眠只能靠阅读打发时间的蓓尔嘉绝对是第一个听到第一片雪花落地的声音的人,在古神的知觉扩展之下,白雪亲吻大地的声音对于蓓尔嘉清晰如同雷鸣。但是距离红石城只有不到一天路程的众人并没有理由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雪耽搁行程,众人一致决定,先赶到红石城熬过这场没来由的大雪。 “你听说过吗?时间和空间的错乱和扭曲,很有可能会打破一片区域元素的自然平衡。因为空间和时间作为一种超越普通元素之外的隐性元素,在某些炼金学家的理论中,正是它们构成了造物主用于维持地水火风四大元素自然平衡的均衡结构,一旦时空出现了错乱,天象自然都会发生异变。”蓓尔嘉最近可没有少听神眼项链里的威廉向她传授更加进阶的炼金学知识,现在仅仅是从元素学表层谈论一下自然结构,蓓尔嘉觉得她还是可以向薇薇安说得很深入浅出的。 【为什么不直接把我的名字说出来,为我的理论冠上我的名字,这就这么难吗?】威廉对于蓓尔嘉仅仅用“某些炼金学家”这样的形容把他一带而过表示相当不满,但是薇薇安根本听不到他的抱怨,蓓尔嘉却已经养成了习惯,对于威廉的某些无意义的言论她将一直保持无视的态度。 自从威廉上一次打算在蓓尔嘉的脑内唱一首用来歌颂月树之神和老猎人盖尔曼展开的那场“跨越种族的深入沟通”的十四行长诗的时候开始,蓓尔嘉就和威廉展开了一场半赌气半开玩笑的“冷战”,听说威廉生前经常和丹德里恩这个贱/货有书信往来,也难怪他们都能在招惹骂名和诅咒一事上共享如此超越常人的天赋。 “你的意思是有人打破了这里的时空平衡?那会是谁?时间和空间可是最神秘的两大隐性元素,正常的神血传承者的力量体系都不可能涉及到这两大元素……”薇薇安自言自语了片刻突然低下头,她撩起自己厚实的围巾,扫了一眼印在前胸的那道闪烁着淡淡银色光辉的燕子符号,自从被希瑞拉传送之后,这道时空道标就一直纹在她的胸前没有消失,但是过了十几天,这道道标的光芒已经微弱到不可察觉,所以她也没有太在意,她失声说道:“难道是希瑞拉的随机传送术?” “不可能,传送发生在十几天前,如果真要引起天象变化早就应该发生了,为什么我们昨天早上才看到大雪?”薇薇安随后又否认了自己的猜测,全大陆扬名的狩魔公主希瑞拉的空间之力和她的养父一样人尽皆知,可是从未有过这样的传说说希瑞拉的每一次施展空间之力都会引起天地异变。 “时空的自愈能力还是相当强的,如果仅仅是一两人规模的时空扭曲,并不足以打破完整的炼金自然平衡,我的意思是,只有某些大规模的时空错乱才会打破自然平衡造成天象异变,比如说——大规模的时空道标穿梭。”蓓尔嘉有些担忧地说,她的心底已经有自己的猜测了。 【换而言之——狂猎军团出征。】威廉怪笑着补上一句薇薇安永远也听不到、蓓尔嘉想说却仍没有说出口的未尽之言。 “您究竟是什么意思?希瑞拉的空间之力在整个大陆都是独一无二的,还有什么人能有这样足以使时空混乱天象异变的伟力?”就算聪慧如薇薇安,也仍然没有弄明白蓓尔嘉没有说出口的究竟是什么。 “但愿我的猜测是错的吧,”蓓尔嘉只是摇头低声说,她回头看了看身后被风雪包围的来路,没有丝毫动静传来。被她纵马甩在身后的路德维希、西泽尔一行人不知道现在遇到了什么,迟迟没有追上来。 “您到底猜测的是什么啊?”薇薇安发现,不论是蓓尔嘉、圣座或者是那几位神圣大公,这些老一辈人物似乎都有一个可恶的坏习惯,他们什么话永远都只说半截! “我们似乎骑的太快了,已经脱离大部队了呢,“蓓尔嘉却不答话,只是轻描淡写地说, 蓓尔嘉在红石城的东门之外的一座五十余米长的宽广石桥前停下马儿,打算等候同伴们到来接着一起进城,她意识到红石城内部可能出现某些没有任何人能够料到的异变。 面前的这座石桥名叫叹息之桥,桥的两侧护栏之上都矗立着众多诺顿家族龙血战士的雕塑,他们或执长剑或持刀戈,都用冷酷的目光凝视着过桥的行人,足以让一切居心不良之人内心生起惧意。而叹息之桥桥下则是落差接近三十米的巨大鸿沟,鸿沟之下则流淌着一条已经几乎完全结冰的护城河,护城河的河水都引自发源于莫尔蒙山脉的哀歌泉,但是你现在只能在凝固为坚冰的水中看见一道道瘦骨嶙峋的黑色河床。 入目的景象都给人没有任何生机的不祥预感。 等候良久,路德维希和西泽尔一行人却迟迟没有跟上来,然而蓓尔嘉却发现叹息长桥的另一端,红石城东门那座近十米高、通体纹着诺顿家族红龙徽记的金边华贵城门不知何时发出了吱呀吱呀的怪响,轻轻洞开,门后的寒冷空气中弥漫起一股淡淡的血味,呼啸的风雪之中有朦胧如鬼魅的黑色身影逐渐浮现,他们虽然站立在那里,全身上下却没有丝毫属于生者的气息传来,蓓尔嘉的古神知觉告诉她,那些站在风雪之中一动不动的骑士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没有体温、不会眨眼,但他们的双目都流淌着淡紫色的狂热光芒。毫无疑问—— 这都是狂猎的先锋军团。 他们都追随希瑞拉的时空道标而来。 蓓尔嘉的玉指轻抚右手无名指的新月戒指。 第六章 狂猎 蓓尔嘉和薇薇安骑着黑马在叹息之桥的一侧屏住呼吸。 而叹息之桥的另一端,三十二名黑色的骑士不紧不慢地从诺顿家族华贵的坚固城门中蜂拥而出,他们的身影在风雪之中时隐时现如同鬼魂,他们的马匹踏在铺满白雪的叹息长桥上轻盈到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这些通体深黑的骑士和他们座下的骏马都披挂着长满倒刺和鳞甲的重铠,这些铠甲都在白霜的侵染之下还隐约透露着一抹令人不安的苍白,似乎这些骑士的铠甲本身都是以冰雪凝结而成,而骑士和马匹的头盔都被精确地铸造出狰狞的骷髅形状,头盔的眼眶之下还能看到他们燃烧如同火焰的紫色眼眸,这些黑色的骑士背后肩部更有两对在风中如同羽翼一般随风飘扬的灰色披肩更给他们添上一抹邪异的美感。这些骑士都全副武装,他们的右手平举着一杆长度接近四米的深黑色长枪,腰间挂着入鞘的修长宝剑、背后背着雕花十字弩、左手还举着一面长方形的黑铁大盾。 这些装备精良的黑色骑士本身已经足够有视觉冲击力,但是更具有视觉冲击力的是他们平举的长枪枪尖所垂挂的东西。 每一位甲胄上凝结着白霜的骑士的枪尖都挑着一个血肉模糊表情痛苦之极的头颅,这些头颅有的还戴着独属于诺顿家族的浅红色皮质头盔、有的还扎着滑稽可笑的发簪,这样的场景实在难以对刚刚在红石城内所发生的事产生什么好的联想。 黑骑士们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他们同时将手中的长枪由下而上甩动,枪尖的头颅纷纷扬扬地在半空划出一道道优雅的抛物线,最后落在桥上密密麻麻滚了满地,凝稠的鲜血染红了叹息之桥上堆砌的白雪,红与白产生了强烈的视觉反差。 薇薇安的呼吸变得沉重了许多,她的嘴张了张似乎想要出声怒斥这些骑士的暴行,但是最终她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因为她知道,这些骑士根本不会在乎她的谴责,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人,自然不会有任何属于人的价值观与道德观念。 而蓓尔嘉却像是根本没有看到这些头颅,她自始至终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她只是平静地凝视着这支向她们不断逼近的三十二名骑士,观察着他们铠甲武器装备的每一处值得推敲琢磨的细节。 所有骑士座下马匹行进的步伐、他们对着桥的另一端两位女士平举长枪的倾斜角度、乃至于每一位黑甲骑士行军之时头部晃动的起伏频率都几乎完全一致,在这种一致中自然展现出这支队伍远超全大陆任何一个知名骑士团的可怕素质。 蓓尔嘉毫不怀疑,在真正的战阵骑士对冲之时,这支队伍的冲锋、撤退、突袭、防守同样都会整齐严密如同一人。 蓓尔嘉的目光最后停驻在被三十一位黑色骑士环卫在中央的唯一一名甲胄呈现纯白色的骷髅骑士,这名骑士相对身边那些高大的狂猎骑士要显得瘦小的多也显眼得多,他身上的甲胄也和其他骑士截然不同,此人上半身的铠甲和骷髅面罩都透着一种接近白银的晶亮质感,而他的下半身则是长袍般随意披散的战裙裙摆,白骑士全身甲胄的每一寸都被各种繁密的炼金阵纹环绕,在夜色中闪烁着淡淡的荧光,看上去简直精致如同艺术品。 白骑士的右手握着一把通体洁白如玉的精美法杖,看法杖的杖身这似乎是由一根细长的树枝制作,而法杖的顶端则有无数树的根须缠绕着一枚足足一个人头那么大的黑色珍珠,珍珠内的光华内敛深沉,似乎荡漾着一片海洋。而白骑士的左手则捧着一个年轻人的人头,他把这位年轻士兵的头颅在手心细细把玩,年轻人的人头满脸惊恐,更诡异的是,这个头颅竟然还在眨眼和呼吸。 而白骑士座下马匹白马的后腿处还捆着一杆高达三米的旗帜指引着整队骑士前进,这根旗帜直刺天空,银色的旗帜在寒风中被冻得丝毫不会翻转,但也让人可以清楚地看到旗帜之上的徽记。 这队黑色重甲骑士的长方盾牌和他们为首的白骑士捆在马匹后腿的旗帜都纹着一个相同的徽记,那是一个黑色的骷髅被一只弯曲的兽爪捧在爪心,骷髅的双眼燃烧着幽蓝色的焰火,骷髅的嘴里叼着一只星辰般明亮的眼睛。 熟知整个世界家族徽记薇薇安和听过众多民间古老传说的蓓尔嘉都相当清楚这个徽记代表着什么——这是狂猎军团的标志。 狂猎,历史记载是近万年前星空之奈亚的高等精灵时代由古神奈亚所亲自设立的一支精英军团,掌握了部分时空之力的奈亚绝不会满足于只统治一个主世界,奈亚还想将祂的星光播撒到异世界去吞并更多的文明和国度去汲取力量。因而奈亚抽调高等精灵中最精英的将领组成了这支人数永远不会超过一万人的狂猎军团,第一代狂猎军团长,就由当时第三代精灵王埃瑞丁亲自挂帅,对奈亚信奉最虔诚的狂猎军团在巅峰时期至少入侵过十二个异世界散播奈亚的恐怖统治,相传被奈亚抽干世界源力的世界都会沉入一片永恒的白霜之中,故而狂猎军团又被人称为“白霜军团”。 但是在奈亚的魔眼和至尊魔戒一同被烧毁于末日火山的永劫之焰后,辉煌一时的高等精灵王朝连通他们信奉的古神一起分崩离析,自那日之后穿梭无限时空的精灵真空奥术彻底失传,狂猎军团的名字也随之消散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但在某些不见于正传的野史里,强大的狂猎军团并没有随着高等精灵王朝一同灭亡,这支跨越世界边界的强大军团在众多异世界都建立了殖民地,并在数个异世界内一代代繁衍壮大,千万年来那些流离异世界的狂猎精灵们从未放弃过重新返回主世界复兴精灵王朝的野望,就算他们已经沦为不死不灭的妖灵之身,复国的梦想却从未改变。随着三十年前又一次天球交汇的到来,众多古神的遗族重新现世,大陆历经了一次又一次的神血战争的血之洗礼,狂猎军团似乎也终于重新找到了传送进入主世界的空间坐标。 根据猎人组织的情报,近十年来确实有数量不明的狂猎骑士正在全世界范围追寻着某些事物,但是狂猎军团并没有和任何大型势力展开直接的接触或战斗,所以并没有吸引太多不必要的关注。 现在整个大陆关于狂猎唯一被确认的传说仅仅只是狂猎军团确实正在寻找瞬光之子希瑞拉,希瑞拉为了躲避狂猎的追杀甚至亲手手刃过一尊狂猎的军团长,最后就算血统强悍如希瑞拉也被狂猎逼的只能藏进弥赛亚本尊栖居的圣都拜伦维斯,为了借弥赛亚教廷之势对抗狂猎,希瑞拉选择接受了劳伦斯教皇的邀请,自愿加入异端审判庭成为一位审判长。 现在,这支妖灵军团竟然又从蒙昧的神话中向蓓尔嘉和薇薇安展现出身形,并在红石城头对人类挥舞起了无情的屠刀。 这一支狂猎小队由这名神秘的白骑士带队,显然在红石城城门之后已经等候蓓尔嘉二人良久。 狂猎的银色骑士高举右手的法杖,法杖的顶端的黑珍珠闪烁起一阵如星空般明净幽深的光芒,这阵光辉的波动让人想起心脏跳动的韵律,随着骑队距离蓓尔嘉和薇薇安越来越近,黑珍珠的光辉越来越明亮深邃。 白骑士刚举起法杖,所有的狂猎骑士的前进速度都同时开始放缓,黑色的狂猎骑士们动作整齐如一地将右手紧握的长枪高高竖起,沉默的众多黑骑士手中的长枪屹立如林,还犹自流淌着在寒风中逐渐凝结的血液的枪尖反射出森冷的寒芒。 狂猎的白骑士将法杖的底端往地上轻轻一砸,狂猎骑士们就不约而同地停下了马儿,不敢越过前方首领法杖底端所在的位置一丝一毫。 手持法杖的白骑士抬起头,骷髅面罩眼眶之内独属于高等精灵的深紫色眼眸闪烁着明亮的辉光,白骑士的头盔里响起轻佻而富有磁性的青年声音,这名狂猎的首领脱口而出的竟然是一口流利的人类通用语: “在下狂猎军团次席大将卡兰希尔,同时是狂猎的空间道标员。在这样一个美妙的雪夜,和美丽如此的两位小姐相逢是我的荣幸,今夜的雪让我想起我那宁静美妙的故乡,若是在卡兰希尔的家乡相会,我一定会盛情款待两位。要知道真正的美人,都是需要被人捧在手心细细把玩的,随意对女士亮出屠刀,我相信那绝对会是最下乘的莽夫所为……” “狂猎的将军,竟然能把通用语掌握到如此的程度?”卡兰希尔的开场白说到一半就被薇薇安错愕地打断,高等精灵不是应该向来对人类的一切文明产物不屑一顾吗?为什么作为精灵遗族的狂猎还会懂得人类的语言? 打断他人说话似乎已经成为这位飞扬跋扈的女大公的言谈习惯,但卡兰希尔却只是颇有绅士涵养的轻笑两声,丝毫不在乎薇薇安的冒犯。 “我怎么会卑躬屈膝去学人族语这种难听粗鄙之极的语言呢?我虽然不会说,但所幸我有一位好心人替我代劳!”自称卡兰希尔的白骑士悠然自得地对蓓尔嘉和薇薇安亮出躺在他手心的那个头颅,这个头颅暴露在黯淡的月光下,似乎刚刚死去不久,还冒着热汽,看年纪,这最多不过是一个刚过十八岁的大男孩,随着狂猎的白骑士头盔里发出声音,这具头颅的嘴巴也在跟着狂猎大将的口型一张一合:“就在十分钟前,这个可怜的孩子还抱着我的腿求我饶他一命呢,可惜我只需要他的头说话,所以我把他脑袋之下的部分都冻成了冰渣。” 用死者的嘴巴说话,这无疑是奥术中最高的禁忌,但是对于肆无忌惮的狂猎军团来说,他们当然百无禁忌。 “你们竟然还敢使用死灵术?难道你们不怕被深渊吞噬吗?”薇薇安失声问道,让死者复苏,让生者沉沦,这可是连她熟悉的那位高等吸血鬼欧内斯特先生都会唾弃的深渊咒术,深渊古神严达罗斯的力量在狂猎的将军手里却理所应当地被使用。 “被深渊吞噬?我们狂猎军团本身。就是从深渊中走出来向这个世界复仇的,你觉得我们会畏惧深渊?”卡兰希尔猖狂地仰天大笑:“深渊就是我们最忠实的盟友!” “既然您是从红石城内走出来的,难道你已经攻下了这座雄城?”比起遥不可及的深渊,现在的蓓尔嘉却更关心那座美丽的红石城的安危,狂猎的骑士推开红石城的城门出城,枪尖挂着无数人头,这向蓓尔嘉揭示的东西已经很多很多,如果神秘的狂猎军团能够如此轻而易举地攻下“不朽的红石城”,对于狂猎的实力她就必须再重新考量一番了,而且显而易见,这趟轻松愉悦的求学之旅会因为狂猎的突然介入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尽管放心,如果伟大的狂猎之主真要攻克红石城,他至少会派出一万同僚,今夜我们只是展开了一次规模极小的突袭行动,我将数量不足以引起城心源能警报的兵力定点传送至红石城内,又在最短时间之内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警觉暗杀了这座城门所有的值班守卫,才造成了这种奇袭的效果,”卡兰希尔有些自我陶醉地笑着,而他手心的人头的面容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凋零成为一句腐烂的骷髅:“不得不说,你们人类在和平年代的警戒心实在是太差太差,堂堂一座人口数十万的大城,一座城门在一个晚上被安排同时驻守的兵力竟然只有五十四人,还有大半在打盹,这座城市的防御对我们简直是形同虚设。” “你是在等我们吗?你如此煞费苦心,究竟想要什么?”蓓尔嘉冷静地继续追问,狂猎并未攻克红石城,这已经让她心中放松不少。刚好出现在蓓尔嘉和薇薇安入城的必经之路上,这位狂猎的白骑士还愿意浪费宝贵时间和她们废话这么久,想必他在自己和薇薇安身上必有所图。 “等你们?不,不,不,”白骑士卡兰希尔还是悠然自得地摇着头,他继续用那种令人厌恶的拖长语调戏谑地说出了一个对于薇薇安和蓓尔嘉都不陌生的名字:“我们可不是在等你们,我们是在等候我们未来的狂猎皇后,希瑞拉殿下的降临啊,她终将让伟大的精灵王朝重新崛起……” 只要谈起希瑞拉·菲欧娜,狂猎大将的眼中就闪起一阵贪婪而迷醉的光。 “你们找错人了,希瑞拉不可能在这里,你们真要找她,就应该杀进圣都去抓她,”薇薇安的脑中又闪过最后一刻希瑞拉在拉撒路闪耀着雷霆的剑枪之下流淌着白色光辉的精致面容,她当然非常清楚希瑞拉绝对不会轻易离开目前对于她最安全的圣都,狂猎竟然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杀进圣都?那简直是天方夜谭,在光之弥赛亚面前,我们还是相当有自知之明的,不论是一万名狂猎还是十万名狂猎,在弥赛亚冕下面前没有丝毫差别。比起杀进圣都,抓住被希瑞拉刻上燕子印记的某人或许更加省事,只要有希瑞拉的时空道标,我们就能用令咒把她强制从时空海里揪出来,”白骑士面罩之下那双深紫色的眼眸流淌着玩味的光,他的眼神则在薇薇安和蓓尔嘉全身上下不断游走:“伊勒瑞斯觉得我们的目标在你们身后那支大部队里,所以他亲自上阵去狩猎那两位棘手的圣级猎人。但是我的直觉却非常清楚地告诉我,我要找到的那位美丽女士就在你们两位中间,我没猜错吧?” 蓓尔嘉和薇薇安相视一眼,她们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白骑士的质问,她们真的没有料到被希瑞拉传送过来的薇薇安还会令她们招惹上狂猎军团,这大概可以真的可以称之为飞来横祸了。 “现在,我唯一的问题仅仅是,我们那位让希瑞拉不惜铭刻空间道标暴露自身的可爱姑娘……”白骑士卡兰希尔似笑非笑地转着左手已经完全枯萎成为头骨的头颅,一道道缝隙在头骨之上蔓延开来,细密的白霜纹路在头骨的表面一圈圈盘旋,深渊的咒术已经开始低吟。 “她究竟是这边这位美如月华的稚嫩小美人,还是这里这位灿若火焰的优雅少女呢?” 蓓尔嘉感觉大地微微震动起来,而她身后的远处密林深处已经传来一阵阵人的怒吼、枪的吼叫、武器的碰撞声和马蹄的轰鸣声,光听动静,似乎是数量不少的骑兵正在共同追逐着一辆沉重的马车。 路德维希和西泽尔他们终于姗姗来迟。 这也代表着他们已经被两队狂猎前后包抄。 第七章 眷族 卡兰希尔也明显察觉到蓓尔嘉身后的动静,狂猎的白骑士从容地笑了起来: “看来在我们大后方的那些客人也快前来相会了,我不能再继续浪费时间了,两位是听话一点,就这样束手就擒呢?还是非要逼我去做出一些我不想要做的事呢?” “要我束手就擒,凭你还不够格,就算你们的狂猎之王埃瑞丁亲自降临,他一样不够格,” 蓓尔嘉并不领情,她平静抬起右手,在古神意志的召唤下,她弯曲的手臂之上竟然有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穿过飘扬的风雪从天而降,正懒洋洋地停在蓓尔嘉的手腕上低头啄食着自己爪子上沾染的雪花,这只娇小的乌鸦似乎把蓓尔嘉的右臂当成了树枝。 蓓尔嘉打算尝试一些她从威廉那里新掌握的力量。 “这只乌鸦又能做什么?”薇薇安知道只要蓓尔嘉在她的身边,就算是狂猎也绝无可能伤害到她,但是她也无从预料蓓尔嘉突然变出来这么一只乌鸦是什么意思,她本以为这位幼年古神会更简单直接一点,展开新月戒指上去和狂猎们展开冷兵器的厮杀。 “哈哈哈,小妹妹你是想朝我变戏法吗?”卡兰希尔对蓓尔嘉的举动不屑地嗤笑:“你如果想变魔术玩杂耍,等到我把你抓回我的家乡尽情把玩你的时候,你尽管可以慢慢向我变,现在……请恕我无心欣赏了。” “我倒是觉得,一会我们要玩的这个戏法你应该会相当喜欢的,”蓓尔嘉却并没有回应两人的质疑,她只是低头轻轻抚摸着停在她手腕上的乌鸦细腻的羽毛,乌鸦也对着年幼的月神发出嘎嘎的怪叫声,相当亲昵的样子。 卡兰希尔右手的法杖又一次重重地砸在地上,直接在坚硬的桥面砸出一道道裂痕,白骑士这一次干净利落发出简单的命令:“狂猎全军!抓住她们!” 所有狂猎骑兵同时平举手中的长枪,枪尖直对蓓尔嘉和薇薇安,在桥上井然有序地排成长方骑阵,六骑一排排成五列,最后仅留两名狂猎战士拔出腰间的佩剑守候在卡兰希尔的两侧作为护卫,剩余的三十名狂猎骑士同时向蓓尔嘉和薇薇安展开无声而静默的冲锋。 叹息之桥虽然宽广,也只能容许六位骑士并肩冲锋。 蓓尔嘉和薇薇安都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一阵劲风扑面,只需要不到两个呼吸的功夫,这条长桥五十米的距离就将被狂猎的骑士跨越,卡兰希尔嘴上虽然说的是“抓住她们”,可是并没有强调是抓死的还是抓活的,只怕对于这些狂猎骑士来说,“希瑞拉的空间印记”不论目标的死活都能够生效,狂猎骑士当然会毫不犹豫地将两个少女刺成马蜂窝。 蓓尔嘉和薇薇安都知道狂猎可不会有什么怜香惜玉之心,毕竟摆在狂猎和人类之间的是种族的隔阂,再美的人类皮囊在这些自视甚高的狂猎骑士眼中只怕都是任人宰割的猪猡。 面对狂猎骑士声势浩大的冲锋,蓓尔嘉却毫无动容。她先抬起左手摘下了用来抑制古神意志的神眼项链,她眼中的光辉暴涨,接着蓓尔嘉将右手朝正在冲锋的狂猎骑士们随意一挥,那只停在她手腕的乌鸦就顺从着蓓尔嘉的命令怪叫着振翅飞向狂猎,这只勇敢的小乌鸦似乎在月神的意志影响下丝毫不会畏惧狂猎无坚不摧的枪刃,而令人胆战心惊的变化同样正在这只乌鸦的体内由内向外发生…… 解放神眼的蓓尔嘉正凝视着这只乌鸦,脱离了神眼项链的限制,她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纯粹宁静的银色,没有瞳孔也没有眼白,她对着这一只在他人眼中只是普普通通的乌鸦的弱小生物轻声念诵起古神之语: “br'ag-tsha,”,此语意为恩赐,也是威廉最近分享给蓓尔嘉的知识之一,这是威廉大师自罗伦城的遗子的禁忌智慧中汲取而来的文字,古神的语言都具备着令人畏惧的力量,这么一个结构简单的复合语单词同样代表着古老神祗的一个简易的仪式,那是上位者向下位者恩赐位格之力。 乌鸦只是在蓓尔嘉的凝视中扑腾几下翅膀,它的身体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着畸形的膨胀,一只娇小不过一只手就可以捉住的乌鸦在几个呼吸的功夫竟然就变化成了一只足足有三米之高的可怖鸦人,鸦人先以四肢着地,如野兽般蜷伏在长桥的中央,一点点展开身后接近五米的宽大羽翼,鸦人缓缓抬起那一只丑陋的鸟首,鸟首两侧那对淡银色的眼睛里只有纯粹的对于战斗和杀戮的渴望,鸦人以灵动而纤长的类人四肢在桥面朝着狂猎骑士飞快的爬动。 蓓尔嘉以一只普通的黑乌鸦作为蓝本,用神谕创造出了一只鸦人眷族,这在月树的七大眷族谱系之中,黑羽鸦人是统领天空的罪业族群。 “兽化?”面对此景,薇薇安和卡兰希尔同时脱口而出这个足以令大陆所有人都不安的名词,古神的可怕之处,部分就在于祂们的“智慧”是可以如同病毒一般传染的。对于高贵的古神之尊,有时仅仅只需要一滴血液、一个眼神或者一句令咒,就足够改变下位生命的生命本质,卑微的人类可以扭曲成残忍的野兽,而蒙昧无知的禽兽当然也可以进化成为另一种更高位的类人生物。 但那种兽化对于大部分人永远只能是传说,真正的兽化事件大都还是因为古神原初神血的泄露造成的,毕竟高贵如古神这样的伟大族群已经有太久太久的时间没有以完整的姿态出现在大陆之上了。 薇薇安本来都快要在一路上将这位脾气好得出乎意料、言谈之中也少有惊人之处的蓓尔嘉当成一个需要怜爱关照的小妹妹了,现在蓓尔嘉所做出的事又让薇薇安不由地重新思考起蓓尔嘉的真实本质。 而在卡兰希尔眼中,蓓尔嘉无疑也相当令他忌惮,一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稚嫩少女竟然真的就像传说里的神祗一般仅仅只凭一个眼神一句咒文就让一只凡俗位格的乌鸦进化成了一只至少是二代种的兽化者,这简直是自众神时代以来都难得一见的事。 卡兰希尔隐隐产生了一丝不安,这次战无不胜的狂猎恐怕遇到了某些难以理解的存在啊。当然,就算他的想象力再超越极限,他也不可能料到站在他面前的其实是一尊“微服私访”的幼年古神。 就在众人都心怀鬼胎之际,无畏的狂猎骑士们却没有因为鸦人的出现有丝毫退缩,他们反而因为即将遭遇强敌而更加兴奋,眨眼间第一排狂猎骑士已经和迎面冲锋的黑羽鸦人正面碰撞。 黑羽鸦人扬起背后的双翼人立而起,对着狂猎骑士们挥舞着双手的利爪,首先发出一声示威一般的凄厉鸣叫,但在它的利爪撕碎狂猎骑士之前,这只巨大的畸形生物就同时被三位狂猎骑士抬起手中的骑枪当胸穿过,生命力强悍之极的黑羽鸦人却先用鸟嘴叼住一根骑枪,接着左右双爪各自扣住一根骑枪,鸦人不顾自己被贯穿的身体鲜血飞溅,竟然直接顺着三根骑枪将三名狂猎骑士拽下了马,三名狂猎骑士还来不及拔出腰间的佩剑,黑羽鸦人就将两只手中攥着的骑枪从自己的胸前轻而易举地拔了出来,接着将两名试图从鸦人手中夺下骑枪的狂猎一左一右连着他们的长枪一起用可怕的巨力甩下了叹息之桥。 两名狂猎骑士一声不吭地落入桥下落差达到五十米之上的幽深鸿沟,下方的护城河都已经结冰,身穿重甲的他们落下去绝对死无葬身之地。 鸦人向前扑去,浑然不觉第三名狂猎骑士已经将第三把骑枪彻底贯穿了自己的前胸,黑羽鸦人顶着触目惊心的伤口在第三位狂猎的身体上挥舞起自己的弯曲兽爪,狂猎的重铠被鸦人撕纸片般撕碎,鸦人的尖利鸟嘴开始疯狂地啄食这名狂猎骑士的身体,狂猎骑士似乎根本没有痛觉也没有恐惧,就算在被鸦人啄食依然没有发出一声惨叫。 就在鸦人骑士啄食自己的同僚之时,其他狂猎骑士也并没有赶来救援自己的同伴,他们反而向后调转马匹拉远距离,不约而同地将左手的长方盾倒挂在马背,对着在空中几乎是活靶子的鸦人动作整齐划一地举起了背后的十字弩,以最快的速度装填弩箭。 “飕飕飕飕……”数十根狂猎的劲弩同时将大快朵颐的鸦人连着它的宽大翅膀一起射成了刺猬,鸦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舍弃了身下血肉淋漓的狂猎尸体,不退反进迎着狂猎的箭雨悍然冲锋,这些箭雨虽然将它的扭曲身体射的千疮百孔,却丝毫没有使鸦人的动作有所凝滞,鸦人从地面高跳而起迎着一位狂猎骑士拦腰一抱,两道锋利之极的利爪就要顺势将狂猎骑士斩为两段。 这名狂猎面对扑面而来的鸦人那两只狰狞的利爪却没有丝毫动容,他只是从容地驱马向前躬身冲刺,狂猎的长枪先他的身体再一次贯穿了鸦人的身躯,这名狂猎骑士汲取他的同伴的教训,刚一刺穿了鸦人就毫不犹豫地舍弃右手的长枪,他对鸦人高举右手,嘴中念诵起简短的高等精灵咒文释放神谕,一阵浅蓝色的精神冲击波以他的右手为中心释放,星空的斥力正面按在这只黑羽鸦人的身上。 这名狂猎骑士以最简单的斥力神谕将身材比他高大的多的鸦人抬手击飞,翅膀和身体同时被十字弩和骑枪钉穿,又正面挨了一记星辰冲击波的鸦人终于无力地颓然摔倒叹息之桥的中央,但就算被伤害到了这样的程度,这只生命力强悍之极的鸦人依然没有死去,反而还在地上以四肢向狂猎艰难地爬动,似乎还想继续展开杀戮,然而现在这只鸦人的动作已经明显比先前迟缓了太多太多,但它身上的伤口已经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长枪和箭矢都在被扭动的肌肉渐渐逼出体外。 但是狂猎骑士们可不会给鸦人丝毫的喘息和恢复机会,第二排的狂猎骑士已经毫不犹豫地紧跟着驱马而上,这一次狂猎骑士们都默契地舍弃手中的骑枪不用,毫不迟疑地抽出腰间的长剑,第一名骑士扬剑斩首让鸦人的三角状鸟头和它的身体分离为二,第二、三名骑士则紧跟而上一左一右接着向下弯腰切断了鸦人的左右爪,第四五名骑士则在驱马冲到鸦人身后之时回身劈断了鸦人被众多箭矢刺穿的两对肉翅,被斩切的血肉模糊的鸦人接着又被众多狂猎之马扬蹄践踏,终于变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烂肉。 众多狂猎骑士在察觉不对的卡兰希尔的命令下都绕着这只鸦人残尸停下马匹,有所出手的狂猎骑士头盔之内都响起沉重的喘息声,明显刚刚那一连串协同作战对于这些征伐过无数异世界的他们也并不算轻松。 至此,这只被蓓尔嘉刚刚转化而成的鸦人眷族终于在众多狂猎骑士的围攻之下彻底死亡,蓓尔嘉只是释放出这一只眷族鸦人,竟然就能拖住这种数量的狂猎骑士如此之久的时间,而更可怕的是,蓓尔嘉并不觉得这种转化对于自己需要付出任何代价,似乎只要她想,而且她的视野中有足够数量的下位生命,她就能够无限地制造完全听从于她的意志的眷族。 蓓尔嘉只需要在两军交战的战场上走上一遭,解放自己的古神之眼随意一扫,就可以生产出一支眷族大军,难怪兽化者总会源源不断的让无数猎人疲于奔命,只要古神这个族群永不灭亡,兽化者们当然永远不会消失。 “刚刚……那真的只是一只乌鸦做的?”薇薇安明显被刚刚那一幕惊呆了,可是身前的蓓尔嘉却并没有对薇薇安有丝毫回应,和解放了神眼的蓓尔嘉相距如此之近的薇薇安明显相当危险,蓓尔嘉当然不敢回头和薇薇安有丝毫目光的接触,她可不敢尝试一下这位年轻的红龙大公能否抵御自己的凝视而不会遭遇兽化。 蓓尔嘉晶莹的目光扫过一群狂猎骑士,狂猎座下的马儿都被那双纯银的眼睛吓得纷纷骚动喧哗起来,任凭狂猎骑士们怎么安抚都不敢再上前一步,但是这些狂猎并没有在蓓尔嘉解放神眼项链之后的凝视下发生她所期待的变化。 【你当然永远不可能兽化掉狂猎,他们本身就是星空之奈亚最忠实的眷族,已经被转化过一次的生命不可能再次被转化。】威廉对蓓尔嘉的异想天开发出嗤笑。 这些狂猎是眷族?他们难道不是精灵吗?光从外表上看,蓓尔嘉觉得狂猎骑士的体型几乎和正常人一般无二,她想不出来星空之奈亚有哪一类的眷族还会有人类的体型。 【等到你把他们杀光,摘下他们的面罩,你就能弄清楚他们究竟是一群什么东西了。】威廉坏笑着买了个关子。 但是蓓尔嘉并不认为这些狂猎还会麻烦到需要她一个个去亲自解决。 蓓尔嘉重新将神眼项链戴上脖子,也将她不稳定的凝视之力约束起来,她翻身下马,扬首看向一众神情不安的狂猎。身披猎人袍的蓓尔嘉本来还想将新月镰刀展开使用,但她仅仅只用一只微不足道的眷族就试出了这些看上去挺唬人的狂猎的其实大都是一碰就碎的纸老虎,除了掌握一些简单的神谕之力在、队伍协同作战时的配合精密一点、应敌挥剑时对于战技掌握精巧一点,蓓尔嘉并不觉得这些传说中的妖灵骑士和普通人类有什么不同。 这些在蓓尔嘉面前弱的可笑的狂猎骑士并不值得她展开新月戒指,真正挥舞起新月镰刀时,镰刀之上沾染的应该是更有价值的敌人的血液,而不是这群本质上令她恶心的狂猎。 比起呼唤出无数眷族和敌人厮杀,蓓尔嘉还是更加怀念过去作为老猎人挥舞镰刀亲手斩杀敌人的快意恩仇,毕竟在成为古神之后,她可从未向任何人正面出手过,训练西泽尔时她只是在以一种逗小孩玩的休闲心态陪西泽尔玩。现在这群突如其来的狂猎骑士,尤其是那名已经方寸大乱的白骑士卡兰希尔,蓓尔嘉觉得应该会是一块很不错的试刀石。 “你……究竟是什么人?”刚刚那一只黑羽鸦人已经把卡兰希尔的玩闹心态彻底打消,卡兰希尔死死地盯着蓓尔嘉看上去柔弱娇小的身体,他释放出庞大的精神力试图探查一番蓓尔嘉,却惊讶地发现眼前的蓓尔嘉在他的精神力视野中完全不存在,或者说存在于另一个次元。 “很简单,”赤手空拳的蓓尔嘉神情慵懒地向黑压压一群狂猎骑士从容走来,轻松地微笑摊开双手:“杀你们的人。” “杀了她!”卡兰希尔的尖声命令和蓓尔嘉银铃般的轻笑声同时响起,就在所有狂猎骑士准备再次重整队伍向蓓尔嘉展开决死冲锋之时,他们却同时发现刚刚还站在眼前的少女原来只是一道月光构成的残像。 下一刻,月光一瞬,残像消散,蓓尔嘉竟然悄无声息地穿越数十米的距离穿过众多戒备森严的狂猎骑士,双手抱在胸前已经悠然站在身体僵硬的卡兰希尔身后,蓓尔嘉扭过头笑意盈盈地看向头也不敢回的卡兰希尔。 蓓尔嘉举起右手,张开细嫩如青葱的五指。 除卡兰希尔之外,所有狂猎骑士同时抱住自己的脑袋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他们的五官都闪耀起淡淡的银色光辉,蓓尔嘉在穿过他们之时,都往他们每一人的大脑中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月能,就算是狂猎经过附魔的战铠也无法抵挡古神月能的渗透,骑士们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头颅深处正有某些东西在疯狂地蠕动挣扎,因为蓓尔嘉无形的古神意志和那丝若有若无的月能已经将这些狂猎骑士脑内的那些操控他们身体的眷族彻底渗透。 “原来只是一群普通的虫奴啊,”蓓尔嘉随意地嘟起嘴对目瞪口呆的卡兰希尔抱怨着:“太没有挑战性了,希望接下来你能带给我一些额外的惊喜。” 蓓尔嘉的右手捏成一个拳头,那是月神的意志正在下达冷酷而不容置疑的命令。 极富视觉冲击力的事情同时发生在所有惨嚎的狂猎骑士身上—— 白骑士卡兰希尔彻底傻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眼前二十几位狂猎骑士的脑袋同时膨胀了数倍,接着纷纷炸裂成为一团团黑色的血肉花朵,狂猎的骷髅黑铁头盔都跟着月能一同引爆成为无数碎片,一具具狂猎骑士的无头尸体纷纷从马背上无力地倒下,而那些失去的主人的马儿都惶恐地四散奔逃,他们裸露在外的断裂脖颈处隐约可以看见无数条白色的小肉虫正在蠕动,这些恶心的肉虫风头部都长着一只只类似人类的灰色眼睛。 奈亚的眷族·线眼虫,这才是这些狂猎骑士深藏于脑内的本体。 不死无畏的狂猎骑士,原来大多只是一群线眼虫操纵着精灵战士的尸骸组成的军团。 第八章 温特牌和镜子 蓓尔嘉遭遇狂猎的半个小时之前,红石城郊区的林间小道之上,波利齐亚的马车之内。 西泽尔·波利齐亚正裹着毛毯蜷缩在马车车厢的最里层,马车车窗之外风雪呼啸,而现在他的头脑也相当不清醒,因为就在今天早上,刚走出大帐之外的西泽尔,就被迎面而来的雪风糊了一脸,天性畏寒的他当场就连着打了数个喷嚏,今天波利齐亚家族的小少爷只怕再也不能继续保持自己贵族的优雅姿态了,偶然风寒的他现在只能龟缩在马车之内当个鼻涕虫。 队伍里的唯二两位女性似乎并不想和他们这一堆大大咧咧的臭男人一起挤在这辆马车里,就在十几分钟前,蓓尔嘉突然心血来潮,带着薇薇安骑着本属于西泽尔的那匹小黑马一马当先把大部队抛在脑后,嘴上说是要“兜兜风”,但是西泽尔知道,她们就是在嫌弃马车里另外几位吵吵嚷嚷的同伴! 虽然西泽尔也很想让“妹妹”把他也带上出去兜风,但现在这种状态的西泽尔明显并不适合继续在外面感受大自然的变幻莫测,西泽尔只能勉为其难的和他那三位扈从骑士共同分享这片并不算宽广的马车空间。 西泽尔缩在马车车厢的角落,努力让自己的身体更靠近马车之内点着柴火的那座小火炉,而同样坐在马车之内的三位扈从骑士却正在旁若无人地打着温特牌。 壮实的拉顿哈维顿、满脸雀斑的乔治和小胖子罗伊森围着一张小木桌坐成一圈,手中都捏着一张张精美的纸牌,正你来我往鏖战的不亦乐乎。在三名扈从骑士想要邀请他也加入牌局的时候,西泽尔虽然嘴上对温特牌这种平民才会玩的简陋游戏不屑一顾,但是现在在马车里无事可做的他还是一直在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三人的牌局。 西泽尔从小在贵族圈子里长大,小时候就算玩的游戏也都是贵族圈子里流行的权心棋和弥赛亚神卡,对于广泛流行于平民的温特牌却涉猎极少,偶尔有几次西泽尔乔装打扮溜出圣天使堡跑到小酒馆喝闷酒的时候,小酒鬼西泽尔被几个喝酒的醉汉领着学会了温特牌的基础,可是在那些牌技一个比一个老辣的温特牌老手面前,被劣质啤酒灌得几乎烂醉如泥的西泽尔当然有败无胜。从未赢过一把温特牌的西泽尔当然不敢答应三个年轻同伴的邀约……毕竟西泽尔的牌技拙劣到完全上不得台面,他没有丝毫赢的底气。 对于西泽尔来说,如果你在游戏开始之前就确认自己没有丝毫赢的机会,那你还有什么必要去出场亮相自取其辱呢? 但是看眼前的三个年轻人互相拆台嬉笑怒骂,对于西泽尔却也别有一种隔岸观火的乐趣。 “一张金龙三寒鸦,烧掉你的一排五个烈焰蔷薇骑士,”小胖子罗伊森洋洋得意地在自己的近战领域摆下一张制作精美的黄金牌【金龙三寒鸦】,这张金卡自带的灼烧特效一把将对面拉顿哈维顿在近战区刚刚堆上的五张烈焰蔷薇骑士,总共25点战力全部送入了墓地,顿时让拉顿哈维顿追悔莫及,大好局势尽失。 “我继续跟狮鹫,”拉顿哈维顿明显也是个温特牌新手,面对这种劣势牌局,他竟然还是咬牙再放出一张10点的银色攻城牌【皇家大狮鹫】继续跟进,明显并不想就这样放弃一局牌,一脸淳朴的原住民少年浑然没有察觉到牌桌旁另外两个同伴脸上的奸笑。 “我出【背誓的拉撒路】,”乔治则懒洋洋地将一张战力七点的黑色间谍牌放在拉顿哈维顿的近战区,自己又靠间谍牌置换出了两张新的手牌握在手心,他的阵营上手牌战力总点数不过十点,和拉顿哈维顿的35点与罗伊森的42点截然不同,明显他一开始就打着弃掉第一局摸牌赚卡差,在二三局中后期反杀的算盘。 温特牌作为已经灭族的矮人在世界上留下的唯一遗产,在全大陆的下层民众中都相当流行和普及,其自然也有必然性。温特牌的所有纸牌的原型都是大陆之上各种古神的眷族、建立史诗和传说的英雄、还有无数享有赫赫凶名的怪物,一些场景牌、特效牌则和大陆历史紧密结合,都在影射历史上发生的重大事件,每一张纸牌背后的故事都足以让小说家展开上万字来赘述,在玩温特牌的时候,玩家总会不自觉地就会对这片大陆上的历史人文都有某种程度领悟和掌握,打牌的同时还会学知识,何乐而不为呢? 其次,自然还是因为这种纸牌入门时极易上手,但是想要钻研精深却相当困难,可谓是“简易但不简单”。温特牌的本质虽然只是一个“比点数大小”的游戏,玩家将所有战力牌摆在两侧,牌局结束的时候,战力点数总和大的一方胜。但是如何削弱对手的战力点数,如何最大限度地强化己方的战力点数,背后的学问都大得很,都要看玩家自己对于牌局的精妙运用。 在西泽尔的眼中,温特牌虽然不比贵族之中流行的那些高雅游戏一般深奥复杂,但是在这种简易之中却独有一种令人沉迷的魅力,而这种纸牌对于西泽尔最大的魅力则凸显在另一个层次——唯有伟大之人、扬名之人、立下不世之功的人,死后此人的形象和名字才会被刻入温特牌内。 西泽尔内心中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野望也在某种程度上被寄托在了这些简陋的纸牌上,他希望数百年乃至数千年后的某一天,如果温特牌这种游戏仍然存在,那么他西泽尔的名字也将有一天出现在这些纸牌之中,最好是成为被后世之人冠以“史诗”的名号的黄金英雄牌。 正在西泽尔看着牌桌上的牌局百无聊赖地打发时间、心中还转着自己那些鲜为人知的野心和梦想的时候,马车突然被马车夫灰蛇先生给强行拽住缰绳停了下来,马车差点没有稳住重心翻倒,而车厢之内的众人一时间也一并东倒西歪,牌桌之上那局已经杀至白热化的牌局现在也跟着惯性四处散开,三名扈从骑士连忙手忙脚乱地满地找牌,那些做工简陋的普通纸牌还好,但是那些精美的黄金史诗牌对于这三位俸禄并不算丰厚的扈从骑士可都是珍贵的宝贝。 “傻瓜!你是在找死吗?大雪天的站在大路中央等着马车来撞你?”西泽尔听到马车车厢之外死士灰蛇对着某人发出毫不留情的咒骂。 “这只是个快被冻僵的普通人,没必要为难他,”这是路德维希慵懒而好听的声音。 “你拦住我们的马车是需要帮助吗?”接着响起罗纳尔闷声闷气的声音。 西泽尔好奇地掀起车窗将头探出看向马车之外,却正好看到一个穿着一身朴素的黄色衣袍、一副行脚商人打扮的中年人正对着马车外的路德维希、罗纳尔和车夫灰蛇先生满脸堆笑着在解释什么,面对这么多气度不凡的人物,此人却谈笑自若面不改色,只是他的衣着有些过分单薄,在寒风中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 此人身形瘦削而颀长,眉眼细长、双耳微尖、长着一张丢到人群中绝对找不出来的无须长脸,腰间随身背着一个简单小行囊、头上还顶着一顶简陋的兽皮毡帽,莫名地给人一种可笑滑稽之感。 再仔细看,却又觉得他的身上透着一种别扭的感觉,而他的那张平庸的脸总会让人想起蛰伏路边藏起獠牙的毒蛇。 西泽尔竖起耳朵倾听,隐约可以从风雪之中听到那黄衣商人正在笑吟吟地跟路德维希等人低声说着什么,声音醇厚而略微沙哑:“我路过此地……天寒地冻……躲雪……顺路……红石城……”之类的词,西泽尔随意将这些断断续续的词组合在一起简单推理一下,不难推出大概只是一个突然遭遇夏日飞雪蒙受困境的旅人吧? 西泽尔刚探出头,正好看到路德维希和罗纳尔都回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自己,那名戴着帽子的黄衣商人也顺着两名圣级猎人的目光对自己笑眯眯地躬身摘帽行礼,动作十分优雅从容,只是黄衣商人摘下帽子却露出一个明晃晃的大光头,让西泽尔忍不住笑出了声,顺道也让西泽尔彻底打消了他对于此人有关“毒蛇”的荒诞联想。 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而已吧。 “西泽尔少爷,那不过是一个因为今天突然下起的大雪被耽搁了行程的普通商人,他和我们一样都是去红石城的,现在想搭个顺风车,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同他分享马车的宝贵空间?”掌握慈悲之鞭的死士灰蛇已经和路过的商人沟通完毕,扭过头征求西泽尔的意见,毕竟这是波利齐亚家族的马车,是否收留外人都应该让西泽尔来拍板决定。 “马车里已经够挤的了……”西泽尔皱起眉头,他并不习惯和陌生人共处一室。但是看到那名黄衣商人在寒风之中少得可怜的单薄衣物和他就算被长夜的寒风冻的发抖依然对自己强打着精神挺起腰的可怜模样,最后西泽尔的双眼和那名商人那双仿佛会说话的深黑色眼眸对视,西泽尔觉得自己感受到了他的诚意和对自己的尊重。自诩铁石心肠的西泽尔心中竟然没来由地泛起一阵怜悯之心。 “罢了罢了,就让他上车吧,反正我们距离红石城也很近了,也不用挤多久我们就可以进诺顿家族的豪宅休息了,少爷我难得发发善心。”西泽尔推开马车的车门,对着那名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和感激的商人随意地招了招手。 但刚一打开马车车门,西泽尔就有些后悔了,一阵森冷的寒风就从马车之外一阵阵地灌进还烧着炭火的温暖马车,让马车之内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战。 寒风中的黄衣商人双手抱在胸前,西泽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在黄衣商人的嘴角捕捉到一丝稍纵即逝的狰狞笑意。但下一刻黄衣商人又低下了头,脸沉在阴影里,小跑着登上了西泽尔的马车,顺手还带上了马车车门将钻进来的寒风又挡在马车之外,黄衣商人毫不见外地挤在三位扈从骑士之间盘起双腿,他先是对着火炉搓了搓被突如其来的风雪几乎冻僵的双手,又呼出口气暖了暖手,这才把感激的目光投往一脸狐疑的西泽尔。 黄衣商人又一次摘下了他的兽皮毡帽露出那个光溜溜的大光头,他用他那双突然显得异常深邃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西泽尔,西泽尔产生一种从头到脚都被此人看透的错觉: “感谢这位不知名少爷慷慨的收留,如果没有您接纳我,只怕今夜我就要冻死在这片郊外的荒林里了……”光头商人却只是抬手摸了摸他自己的光头笑得憨态可掬。 “不用如此客气,每个人都有落难之时,我们这些漂泊在外的羁旅之人自然都要互相帮助,今天是我救了您一命,说不定哪天您又会刚好在我需要您的时候出现呢?”西泽尔谈吐之间总不知不觉地用上了敬语。他本身就是私生子,虽然在贵族之中他声名狼藉飞扬跋扈,但是对待平民和下人这位波利齐亚家族的少爷却意外的友善,毕竟他的母亲就是下等人中的下等人,西泽尔对脸被冻的煞白的商人友好地点了点头:“您可以就叫我西泽尔,不用加什么少爷的无聊前缀,请问您该如何称呼?又是从事什么行业的呢?” “波利齐亚的西泽尔少爷么?和传闻里说的不一样,您其实意外的平易近人呢,我对您很有好感,”黄衣商人毫不在意身侧乔治和罗伊森嫌弃的眼神向前舒展双腿活动筋骨,又用修长白皙的手抚摸着他的下巴上那些其实短到几乎看不出来的胡须,他笑眯眯地将眼睛眯成了两条细缝,又一次让西泽尔想到了择人而噬的毒蛇:“在下刚特·欧迪姆,一个游历四方居无定所、浑身长满痢疾的流浪汉罢了,真要论职业的话,只是一个卖镜子的商人,外人大都嫌弃我的蹩脚名字,以‘玻璃之男’或者‘镜子大师’这样的鄙陋外号称呼我。” 第九章 消息和新月 “波利齐亚?”西泽尔眯起了他那双令人不安的深黑色眼睛,头一次认真打量起了眼前这位其貌不扬的“镜子商人”,刚特·欧迪姆这个名字的音节念在嘴里都显得分外佶屈聱牙,这绝对不会是圣教国本地出生的人应该拥有的名字,眼前这位黄衣商人光从脸上也看不出任何特定的地域人种应有的特征,唯有他那双微微发尖的耳朵会让西泽尔怀疑此可能拥有一点精灵或者其他异族的血统:“我什么时候同你提起过波利齐亚这个姓氏?我只跟你说过我叫西泽尔吧?”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关注,招惹“难以预见的祸端”,在离开圣都之前教皇还特意叮嘱过西泽尔要在一路上保持低调,最好不要让任何无关紧要的外人知道他是一个波利齐亚子弟。虽然西泽尔并不清楚劳伦斯教皇究竟在顾忌什么,但是西泽尔知道自己的父亲自他记事起几乎从未在大事上犯过任何错误,教皇很有可能听说了某些并不适合西泽尔知晓的消息,所以西泽尔还是选择接受了父亲的建议。 藏拙了这么多年,西泽尔在别的技艺上都谈不上什么精通,但是要论装傻充嫩和保持低调,西泽尔在圣都年轻贵族中自认第二只怕没人能排的上第一。 离开圣都的时候,西泽尔虽然身为教皇之子,他却并没有要求任何人前来送别,这次行进的道路也都全部挑的是鲜为人知的偏僻路线,随身跟随的除了一位死士灰蛇就只有三名年轻的扈从骑士作为最初的发展班底,而为了确保不被任何人察觉波利齐亚家族的成员身份,西泽尔甚至连马车之上都没有纹家族的家徽。西泽尔这次出行求学相比那位前往启蒙学宫之时都时刻会有五百名金鹰骑士大摇大摆随行护送的金雀花克伦威尔少爷,简直就是寒酸到家了,但这种寒酸同样也代表着很少见于当今贵族的内敛和低调。 但是眼前这位其貌不扬的刚特·欧迪姆先生随口便道出了“波利齐亚”这个高贵姓氏,点破了西泽尔自认为隐藏极好的身份,着实让西泽尔心底一惊,这位镜子商人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又为什么会刚好能在这样的大雪天前来找西泽尔搭这一次顺风车? 随着西泽尔的眼神一扫,知道孰轻孰重的三名扈从骑士也不约而同地丢开手头的温特牌,将手按在了腰间的武器之上,只要眼前这位黄衣商人稍微有任何不当的举措,只怕就是血溅五步的后果。如果此人真的有问题,西泽尔确定就在马车之外骑马赶路的剑圣和泰坦之锤也都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西泽尔更清楚,现在他屁股下的坐垫里就压着心细如发的圣剑路德维希从炼金剑匣中抽出的一柄手臂长短的“碎星”短剑,如果眼前的镜子商人真的是来行刺杀之事的话,短剑会在他亮出獠牙之前就先一步被星辰引力牵引,精准无误地将歹徒一剑封喉,两名圣级猎人既然答应了要护送西泽尔安全到达启蒙学宫,就绝对不会允许西泽尔在一路上有任何遭遇危险的可能。 “哎呀哎呀,大家不用这么紧张嘛。我只是个恰逢其会的流浪汉,对诸位朋友没有任何恶意。如果真要说我有什么特殊之处的话……”刚特·欧迪姆却像是根本看不出面前四个年轻人眼中的提防,只是笑嘻嘻地摊开双手:“我只是消息比正常人稍微灵通一些罢了。” “这位老兄,我确定我的这次出门在家族里都是绝对对外保密的,如果我没有主动暴露身份,红石城内不应该有任何无关人士能注意到我,您这远不仅仅是‘消息灵通’的级别了。能够就这样随意地说出我的身份又刚好在半路上截住我,敢问您的情报是从何处获得的?” 西泽尔皱起眉头,越发觉得自己看不透眼前这位神秘之极的镜子商人。如果此人真的是刺客杀手之类的人物,他绝无必要如此轻松地向西泽尔坦白自己知道他的身份,相反他应该先若无其事地蛰伏起来,最后趁西泽尔不备之时悍然出手才有可能在重重护卫之下一击建功,虽然西泽尔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被刺杀的价值,但他相当清楚,全大陆有成千上万的人都有憎恨庞大高贵的波利齐亚家族的理由,如果真的有针对他的刺杀,并不算奇怪。 “情报这样的东西,就像一只关不住的小鸟儿,不论您藏得多么严实,它总会在一些出人意料的时候飞出您的秘密牢笼,这难道很奇怪吗?”刚特·欧迪姆还在笑吟吟地打哑谜,浑然不觉他现在的处境已经相当危险。 “我劝您最好还是向我们事无巨细地一一坦白,如果您继续这样故弄玄虚下去,我并不能保证您能否完好无损地走出这辆马车,”三位扈从骑士中虎背熊腰的拉顿哈维顿挡在西泽尔身前,眼神不善地注视着刚特·欧迪姆的一举一动,似乎下一刻他就能挥舞腰间的手斧将之劈进镜子商人那光秃秃的脑门。而另外两名扈从骑士已经将刚特·欧迪姆左右包抄,堵住了马车的前门和后门,封死了他的退路。 “啊咧?难道西泽尔少爷您真的以为您这次求学是一次机密行动吗?”刚特·欧迪姆故作惊讶地说,他从腰间捆着的那个随身小皮袋里抽出一叠发皱的《圣火真理报》,黄衣商人不急不缓地将报纸对着西泽尔尽数展开,纤长的食指指向报纸的某个边缘区域: “我口中的‘消息灵通’只是指我在生活的业余时间热爱读书看报而已,并没什么额外的特别之处。关于您和您那位刚刚在社交场上亮相过的漂亮妹妹蓓尔嘉·波利齐亚已经‘秘密’离开圣都前往启蒙学宫求学一事,任何一个热爱阅读报纸关注圣都时事的人应该都有一定了解。” 西泽尔顺着刚特·欧迪姆手指的方向看去,错愕地发现了报纸上已经明明白白地印着一截关于西泽尔和蓓尔嘉已经秘密离开圣都的一段简短报道,虽然并不在头条,但也相当显眼。刊登报道的这位“匿名记者”用简练而随意的语气如此介绍道:“……据可靠消息所说,西泽尔少爷旅途的第一站有可能就是诺顿家族的北方大城红石城,如果您在圣火节期间参加了红石城内的狂欢,您就有可能在红石城内见到这位‘声名远扬’的西泽尔少爷和他那位据说美丽足以和天空的日月争辉的神秘妹妹蓓尔嘉哦……” 西泽尔顿时大脑陷入一片空白,这又是从哪里跳出来的奇葩报道?教皇陛下本人都在动用力量弹压下去的机密,怎么就被这位鬼鬼祟祟的“匿名记者”堂而皇之地刊登在圣都发行量常年排在前三的《真理报》上了? 西泽尔从商人的手中接过这张报纸随手翻阅一番,确实还能在头版头条能看到了对于“圣都费社大街兽化血案”的后续追踪报道:拜伦维斯市委会已经开始针对街区进行休整,所有遇难民众的家属都获得了相应的安置与赔偿,而治愈教会的专业清扫人员已经将此地的兽化病症留下的痕迹全部清理干净,目前异端审判庭的第二审判长李斯特和第三审判长希瑞拉正在合作全力追杀兽化病症的源头…… 报纸的第二版则在讲圣都政府正在全力调查精神山孤儿院的失火案件,有目击者声称那是一头巨龙所为,诺顿家族事后抢救出来的幸存孩童的数量不到一半,红龙大公薇薇安本人却未对此事做出丝毫表态,诺顿家族已经以最快速度对伤者和死者进行妥善安置。西泽尔当然也知道为什么薇薇安不能在公众出面,因为薇薇安现在就在和他同行赶往红石城,怎么可能又在圣都的公开场合露面呢。 这无疑正是在五天前被印刷出版、货真价实的圣都《真理报》。西泽尔百思不得其解,波利齐亚家族的内部保密工作难道已经差到了这样的地步?或者说家族内部本身就有内鬼想把消息公布出来搅乱试听?还是说西泽尔和蓓尔嘉自从离开圣天使堡之后就一直被这些报刊媒体的狗仔队在跟踪?虽然西泽尔实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被报纸报道的价值,但他的这只小队里可能还有其他人更值得有心人关注。 再进一步思考一番,难道这些报道的目标根本就不是西泽尔? “这真的没有丝毫道理啊,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西泽尔最后只能这样方寸大乱地自言自语,本来已经感冒的大脑现在也变得更加思绪混乱,他想不明白自己的父亲究竟在畏惧着什么,也想不明白这张报纸的报道究竟是在将矛头指向何方,更想不明白眼前这名镜子商人令人捉摸不定的深黑色眼眸背后掩藏着什么。 西泽尔突然觉得眼前这位神秘的镜子商人在某些地方很眼熟,尤其是他那双深黑色的眼睛很像他所熟悉的另一个人,那两双相似的眼眸都是这样的深沉、幽邃、宁静,仿佛藏着一整个异世界。只是眼前这双眼睛是比深渊更深沉的黑色,而她的那双眼睛是比明月更清亮的银色。 刚特·欧迪姆的眼睛很像蓓尔嘉·波利齐亚的眼睛,只要凝视着它们,你总会在不知不觉就深陷其中,忘却自我,从灵魂到肉体都进入本质上的沉沦。 “我亲爱的西泽尔少爷,您要想清楚:凡在这世上发生过的事,都必然有它发生的道理。每一片落叶都有它落下的轨迹,每一朵花也都有它绽放的理由。如果您能够留意生活中那些稍纵即逝的有趣细节,并自始至终都能保持一颗冷静的头脑细细思索,您总会发现一些令人惊喜的事实,那时的您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懵懂无知了,” 镜子商人嘴里说着令人困惑的话,眼睛里则闪烁着狡黠的光,他的双手五指叠在胸前,两腿又高高盘起,现在他倒好为人师地向西泽尔分享起人生经验来了:“您终有一天会明白,世界上的每一次相遇之后的拥抱与亲昵,每一个故事的开端的高/潮迭起到结束时的悄然落幕,每一次像我们这样秉着长夜烛火的亲切聊天,都只是久别之后稍纵即逝的重逢,然而在重逢之后,因缘会合的人们总会再次分离……” 镜子商人晦涩难明的古怪话语还没说完,马车又是向前一震,马车里的众人再一次东倒西歪,但是刚特·欧迪姆却连身子都没有晃一下,整张似笑非笑的脸下一刻就已经沉入浑浊的黑暗之中,只剩一双深黑色的眼睛闪烁着淡淡的辉光,马车又一次被灰蛇强行停下,马车之外响起灰蛇厌倦的怒骂: “今天晚上怎么不要命的人这么多,都堵在路中央想被车撞——”正要挥鞭驱赶马匹拐弯的车夫话还没说完,灰蛇的沙哑声音就卡在了喉咙里,灰蛇、罗纳尔、路德维希的惊异声音在同时响起,他们竟然异口同声的念出同一个古老到只存在于传说的名词: “狂猎?!” 西泽尔听到马车之外先是传来一声嘶吼一般的野兽咆哮声,大地都在跟着震动,继而有炸雷一般的清亮笑声炸响在所有人的耳畔,还有某些东西正穿行在夜色之中划破空气的声音,有人正在狞笑: “逮住你们了。” “啊呀,看来我们又有一些不速之客呢,”西泽尔听到耳边响起刚特·欧迪姆低沉沙哑的笑声:“她可是一个很麻烦的家伙,麻烦到连我都不愿意和她正面对峙的地步。我还是先行一步,告辞了。但我相信,这次没有谈完的对话在不久的将来总会有继续的一天的。” 西泽尔听到马车之外风雪骤然狂呼尖啸,马车之内的炉火在这阵突然汹涌的寒潮中也只能微弱的左右摇曳几下就自行熄灭,他可以感觉到一丝丝若有若无的白霜正从马车之外正在源源不断地入侵马车的内部,让马车内摔得狼狈不堪的所有人都在骤降的温度中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战,众人在突然袭来的黑暗中面面相觑,只能听到不远处有东西正在快速逼近的沉重脚步声。 西泽尔听到镜子商人咯咯怪笑着地扬起右手打了个响指。 然后刚刚还坐在对面脸上挂着神秘微笑的镜子商人,就在灯火熄灭、响指弹响的瞬间便毫无征兆地消失的无影无踪,狭窄的马车本来已经被两位扈从骑士彻底用身体堵住了出口,根本没有任何可以供人躲藏的地方,刚刚还坐在身侧的一个大活人,竟然就这样没有丝毫道理地消失了? 西泽尔脑中的念头还没有转完,他的脸已经正好顺着惯性狠狠撞在牌桌之上,生硬的木桌将他的额头撞出了一个肿包,他撑着牌桌勉强爬起稳住重心,却看到已经结了一层白霜的牌桌上刚刚被三位玩家排兵布阵摆好的温特牌已经全部被某只无形的手尽数翻转,只留下一张银白色的古神势力牌“新月”平躺在所有温特牌的最中央被一张张翻转的温特牌众星拱月。 精美的新月纸牌上纹着一位被银白色的月树树枝缠绕的绝美银发女神在黑暗中煜煜生辉,她正双手抱在胸前神情宁静而甜美,似乎正在向着某些不可名状的事物发出虔诚的祈祷。 而美好如梦的那位银色女神身后的月树枝杈下,却正被吊索倒挂着无数面容狰狞的骷髅头。 第十章 挥舞太刀的伊勒瑞斯 而正看着混沌的温特牌桌的西泽尔却不知道马车之外是何等景象。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个突兀地站在茫茫风雪之中的模糊身影,那个身影虽然瘦小得像个孩子,却穿着一身浅黑色的轻盈贴身精致甲胄,腰间还挂着一把光刀鞘几乎就和此人身体等长的夸张太刀,头戴着一张狰狞的骷髅面罩,面罩的边缘竖着两道精美的翅膀纹饰,脑后有还有一头漂亮而灿烂的紫色长发披散开来随风乱舞,此人刚一出现在风雪之中,马车之前所有被车夫灰蛇驱赶的马匹就不约而同地强行停下了前冲的趋势,别过脑袋说什么也不肯往前冲锋送死了。 那人距离众人只有十几米的距离,所有人都可以清楚地看见此人前胸的贴身黑色轻甲之上那个华丽而邪异的兽爪骷髅印记,几乎全大陆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符号只能代表的那个存在于传说中的骑士团——狂猎军团。 娇小人影似乎并没有任何和路德维希众人进行沟通的兴趣,他只是发出低沉粗糙、似乎经过某些魔力处理的声音,这样对众人简单的宣告: “逮住你们了,”那人轻轻弹了一下腰间太刀的刀鞘,鞘内的太刀都跟着一起鸣颤起来,他抬起被手甲包裹的左手随意撩开挡在骷髅面罩之前的几根细碎短发,他咯咯地低笑出声:“记住你们今天都在死在谁的手上,吾乃,狂猎军团的刺客之王,伊勒瑞斯。” 这就像是猎人逮住了他的猎物一般的宣言。 路德维希和罗纳尔的背后汗毛同时倒竖,他们身为狩猎渎神异端的圣级猎人,现在竟然有人站在他们面前大言不惭地宣称要“狩猎猎人”。 而且路德维希和罗纳尔都知道,此人说的绝对不是空话。 路德维希看到那个在雪中闪现的娇小身影抬腿往地面轻轻一点,他便似乎毫无重量地向后凭空飘飞而起滑入茫茫白雪之内,然后那张苍白却又晶莹如玉的骷髅面罩便跟着那个身影在白霜之中一闪而逝,仿佛就此消散于风中,就算是路德维希和罗纳尔也捕捉不到他的任何行动轨迹。 “那真的是狂猎?”饶是灰蛇这样久经战阵的死士,也从未想过狂猎这样传说中的存在竟然会真的有一天就在他们眼前变成触手可及的现实,他执行护送西泽尔的任务至今也只有两次,第一次就遭遇了三只高阶异端生物和一堆兽化者的袭击,第二次竟然就直接看到了传说中的狂猎战士?什么时候西泽尔·波利齐亚这个纨绔子弟都变得这么金贵了? “你不用管那是不是狂猎,现在你只需要尽一切努力保护马车中的几个年轻人,顺便让这两匹马拖着马车豁出命跑就是了,此人一看就来者不善,他如果要袭击我们,就由我和罗纳尔尽数接下,”路德维希从马背上将宽大的剑匣打开大半,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弹指,八把宝剑之中就有四把从容飞出剑匣悬在路德维希的身侧闪烁起淡蓝色的光华,最稳重的淡金色昭明阔剑平躺在路德维希左手之上的半空,最轻盈的巴勒尔刺剑则朝路德维希头顶五六米的空中高高飞升,攻击范围最大的巨剑阿伽农则附着着路德维希的精神力绕着马车打转巡视四方冷寂幽暗的森林,路德维希的右手向半空虚握,却已经将那把独属于他的招牌武器的月光大剑的剑柄攥在手心。 月光大剑说是大剑,却只是比一般的阔剑和长剑稍微宽大一点,路德维希将之横握胸前以左手手指轻轻抚过剑身,修长匀称的剑身伴随着路德维希血能的注入在黑夜里闪烁起最明亮的星辉,剑刃之上仿佛流转着一整个无底的宇宙,无数星辰都在剑刃之上闪烁呼应,这把大剑本身无疑就是最完美的艺术品。 路德维希刚刚见到那位自称伊勒瑞斯的瘦小人影就毫不犹豫地拔出了月光大剑,可见他对这名突然袭来的对手是何等重视,他身为圣级猎人的直觉告诉他即将袭来的对手绝对配他使用月光大剑。 “我在马车后方断后,你在前面开路,我们现在就冲,绝对不能停,”罗纳尔见路德维希已经拔出了月光大剑,自己也不敢怠慢,调转马头冲向马车之后,从背后摸出猎龙大锤,左手的狂欢加农炮已经开始滋滋地抽血装填,罗纳尔面对即将开始的马战毫不迟疑地将猎龙锤从中间拆开变成两节,将过长的锤柄背在身后,把这把狰狞而长满倒刺的大锤锤头竟然像狼牙棒一般握在右手。 路德维希在前御剑纵马,灰蛇在中间以慈悲之鞭疯狂抽赶着马儿激发马匹体内的潜力带着马车之内的四个年轻人向前狂冲,罗纳尔却面无表情地提着拆解形态的猎龙锤和加农炮在后方不紧不慢地压阵。 这场大雪之中的追逐战就这样没有丝毫预兆也没有任何理由地开始。 “哒哒哒哒……”两侧的森林之中先是响起一阵轻到几乎无法捕捉的轻盈脚步声,有人正在森林之中的阴影里徒步飞奔急冲,鬼魅般的人影都在两侧的森林之中时隐时现,行进之间就拖出数道变幻莫测的残影,似乎正是一开始出现的伊勒瑞斯正在森林之中追踪马车。 他竟然能够带着那把夸张的太刀徒步就能与飞奔的马车保持近乎一致的飞快速度,光这样的行进速度就已经远远超出人类的范畴。 “嗷呜!”接着这阵脚步声便被一阵阵凄厉的狼嚎声淹没,两侧的森林之中仿佛一瞬间出现无数饿狼环伺左右,这些目光猩红的饿狼身上都披挂着独属于狂猎军团的深黑色猎犬战甲和白骨项圈,纷纷飞身从森林之中纷纷跳出,密密麻麻近百只眼睛发红的狂猎猎犬同时以不可思议的爆发力向飞奔的马车逼近,而马儿们面对死亡的威胁,反而也更加卖力的狂奔起来。 猎犬群先追上了后方罗纳尔的马匹,开始从左右两侧高大的罗纳尔展开袭击,有的想要跳起撕咬马儿的脖子,有的想要将双爪搭在马背上去攻击罗纳尔,罗纳尔左手举着加农炮,右手则挥舞着猎龙锤开始迎战,巨神般的罗纳尔每一次俯身挥击巨锤都可以将三只以上的狂猎猎犬砸飞出四五米,每一只被砸飞的猎犬尸体还能拖住更多疯狂的猎犬去撕咬同伴的尸体。 但是两侧的森林之中不知道有几百只狂猎之犬,砸死了三只狂猎猎犬就会有六只狂猎猎犬从两侧的森林跳出来填补空缺,这些悍不畏死的猎犬面对同伴的死亡不会有丝毫动容,它们只会源源不断地从任何可能的刁钻角度不停地展开袭击,任凭罗纳尔再神勇,他也没有三头六臂,招式大开大合的他面对这种灵巧短小且具有合作思维的敌人相当难以适应,鏖战纵横之间险象环生。 而两名圣级猎人更能感应到,两侧的森林之中正有一道道幽蓝色空间道标传送门正在不断沿着他们的行进路线一波波生成,数不清的狂猎之犬正在被狂猎的坐标员不断定位传送钻出传送门加入战局,如果真的被彻底围在了这片森林里失去了马儿的机动性,要靠徒步行进杀出数不清的狂猎之犬的重围前往红石城,就算对于两位圣级猎人也是困难之极。 毕竟他们是力量终有穷尽的人,并非体内神血永不熄灭的半神异端。 路德维希的三把星辰引力操控的宝剑见到罗纳尔陷入僵局,只能紧跟而上穿梭在一波波海潮般汹涌的猎犬群起伏跌宕协助斩杀狂猎之犬,罗纳尔的压力顿时小了很多,但是这三把剑远远不像上一次路德维希操控时那样的轻松写意,反而在运转之中显得有些僵滞呆板之感,剑路也直来直往,并未体现什么高深的剑技。 因为路德维希还有自己的对手藏在暗处需要应对,他当然不可能专心以星辰引力御剑。在眨眼足以决出生死的战斗之中分心太多无疑是自取灭亡。 路德维希闭上双眼,他的耳朵可以通过空气的振动捕捉到杂乱的狼嚎声之中某些其他的动静,那正是某人的脚步声穿梭在林间灌木的微渺声音,他还听到那人身上的轻甲和枝叶摩擦的声音,他更听到那人压抑极好的呼吸声,他甚至能捕捉到了那胸膛之内砰砰跳动的心脏声音。 路德维希终于听到了他期待已久的刀刃和刀鞘摩擦的拔刀声。 一直潜藏在暗处的伊勒瑞斯终于要向他出手,一出手就将是必杀的一刀。 伴随着伊勒瑞斯从路德维希左侧的灌木丛中向前突进一步,然后抬脚向下轻描淡写地又是一点,一个轻若无物的起跳一瞬间就让他缩地成寸地位移出数十米的距离,他以连着刀鞘的太刀带动着他的身体行云流水的转体调整方位,而他的起跳速度更是快到足以在空中留下一串黑色的残影,在一个眨眼他便已经突进到了路德维希的左侧头顶。 他双手将蓄势良久的太刀入鞘刀刃连着刀鞘一同向后平举腰际,朝着路德维希的额头自左而右跟着他身体的转体趋势朝着路德维希的脖子终于拔刀!转瞬间伊勒瑞斯便出刀劈砍,刀刃割裂空气在路德维希的耳侧传来一阵阵刺耳的空爆声。 太刀的刀刃在挥舞之间映照出血色的凛冽刀光,任何人都无法直视这阵刺目的刀光。 但是路德维希根本没有睁过眼,他从头到尾都在以耳朵捕捉敌人的踪迹,对于路德维希来说,在决定生死的战斗中听觉远比视力更可靠。路德维希从容地将月光大剑自右手送到左手,像是未卜先知地捕捉到了自称伊勒瑞斯的狂猎刺客的出刀轨迹,最后将月光大剑自下而上展开防守。 “铮!”路德维希的月光大剑和娇小狂猎的那把通体深红如血的狰狞太刀终于碰撞在一起,路德维希恰到好处的出剑刚好截断了伊勒瑞斯的太刀刀势,本应该斩下路德维希的头颅的太刀这一次被路德维希成功从中格挡。 路德维希将月光大剑自下而上挑开那把血红的修长太刀,让一击不成的伊勒瑞斯空门大开,伊勒瑞斯为了躲避路德维希如跗骨之蛆的月光剑的追击不得不向后一个垫步,接着弓起身子双脚并拢,踩在路德维希那头犹自飞奔的马匹头上。 马儿被伊勒瑞斯这一踩,惊得撒蹄子跑得更快,这使得马背之上两人的战斗更加惊心动魄。 路德维希睁开双目,正好看到眼前那位躬身蹲在惊恐之极的马儿头顶的狂猎刺客那双深藏骷髅面罩之下淡紫色大眼睛,睫毛细长眼眸晶莹明亮,他的目光向下一扫而过,更加错愕地发现那位突然向他出刀的娇小狂猎的胸甲之前隐隐还有一丝弯曲的优美曲线,路德维希更嗅到数根扫过他的鼻尖的紫色发丝之中还带着一丝淡淡的花香,说不出是何方的花朵,却足够醉人心脾。 这位狂猎刺客似乎是一个年纪相当轻的女孩? 但是路德维希并没有更多思考的时间,因为伊勒瑞斯的那一刀远非她的必杀一击。 右手的太刀被路德维希一剑挑开的伊勒瑞斯轻而易举地任凭太刀脱手飞出,离手的太刀绕着她的纤细手腕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上下旋转,最后被她冷静地反手倒握手心,伴随着她手中灌输进入鲜红太刀的血能收缩,那把太刀的细长刀刃竟然凭空缩短,红光闪过便在眨眼间变成一把短小之极如琥珀般透明的暗红色短刀。 伊勒瑞斯狞笑着一踩脚下的马头再一次欺身钻进路德维希的身前,路德维希只觉得一股异香扑鼻,那张苍白的骷髅面罩又一次逼近眼前,但是“投怀送抱”的狂猎少女却是要将那把由太刀变化而来的短刀反手刺进路德维希胸口。 “你很强,但是还不够,”伊勒瑞斯对着路德维希发出清脆的低笑声,这一次她并没有再遮掩自己的声音,她的声音已经完全是清冽如泉水的少女声音。 路德维希只觉得全身上下冷汗直冒,左手来不及收回月光剑回防的路德维希只能将右手以前所未有的灵敏将挂在马背上的金属猎人步枪握住自下而上斜刺而出,又一次架住伊勒瑞斯的必杀一刀,伊勒瑞斯的这短刀砍进路德维希的金属枪管半截,龟裂的痕迹在枪管上蔓延,被招架的短刀反而卡在了路德维希枪管上。 本来只是用于远程狙击打破野兽行动的平衡的步枪竟然被路德维希急中生智用来格挡,也算是突发奇想。 伊勒瑞斯秀气的眉毛微微皱起,似乎是根本没有料到路德维希还能玩出这一招,但是她仍然没有任何迟疑,往右手的短刀内再一次本能般地灌注血能,短刀这一次在血色光华中由短变长又变化成了太刀,这一短一长的变幻之间,少女的刀尖轻而易举地贯穿了路德维希左肩。 这把太刀似乎本身还存在导致冻结的炼金阵纹,路德维希只是肩头被太刀贯穿,他却觉得几乎整只左臂都失去了知觉,月光剑都差点脱手而出,一阵阵冰晶正在沿着他的肩头向手臂和心口飞快的蔓延。 大意了!路德维希俊美的面庞泛起一阵纸一般的煞白,他现在真是有苦说不出,追悔莫及。 路德维希本以为拔出月光大剑就足以轻松应对任何敌人,哪知道伊勒瑞斯竟然能果决疯狂到了如此地步,毫不犹豫地先退入森林展开潜行,又通过传送门召唤出无数猎犬拖住其他人并掩盖自己的行踪,让听觉灵敏的路德维希无法抓准她的方位。最后冒着巨大风险强行近身逼路德维希展开贴身战斗,路德维希甚至来不及真正挥出一次月光大剑展现月光剑的威能就被逼入了险恶如此的局面。 路德维希操控用来帮助罗纳尔战斗的三把宝剑都在路德维希肩头被洞穿之后,只能无力地垂在半空跟着马车飞行,痛苦之极的路德维希现在能保持冷静就已经难能可贵,更不用说什么御剑多线作战了。 路德维希在正面战斗之中还大意地分心展开两面作战,现在终于酿成了苦果,本体受创的他不要说御剑杀敌,现在他的右手连挥剑都成了问题。 “这就是人类中赫赫有名的圣剑路德维希吗?看来你都不是狂猎军团中一个未成年的精灵女孩的对手呢!”伊勒瑞斯对着路德维希洋洋得意的微笑,她被路德维希的右手握着步枪架住的太刀正随着路德维希的体力流失一点点向路德维希的肩头下压去,如果路德维希完全脱力,只怕下一刻他整个人就会被这一刀自肩头朝腰际斩为两段:“你们人类,就是弱小到这种地步的卑劣种族吗?你们除了能生,还有什么地方能比得过我们的艾恩·艾尔精灵?” 压力倍增的罗纳尔被十倍于他的狂猎之犬团团包围,又一次陷入焦灼的苦战,扭头看向路德维希的方向更看到路德维希竟然陷入了此等险境,更是乱了阵脚。罗纳尔连忙转身对着身后飞扑而来的无数狂猎猎犬终于将蓄势待发良久的狂欢加农炮抬手释放,神血蒸汽轰鸣炸裂之后,一大片数十只狂猎猎犬都变成了一具具散发着恶臭的焦尸,这些尸体又拖住了一大群猎犬前去啃噬,暂时使得马车和后方的压力都大减。但是以罗纳尔的神血储量,他一天之内也最多只能发出三发加农炮。 罗纳尔连忙向路德维希的方向纵马狂奔,但是这一段短暂的十几米距离在生死攸关的时刻简直长到无法逾越。 而马车之上的灰蛇赶车和保护西泽尔众人已经自顾不暇,只怕更无法顾及前方险象环生的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和伊勒瑞斯在马背上这段短暂而激烈之极的战斗此时虽然陷入了僵局,但下一秒就将决出胜负。 老师,难道我们的旅程还没有开始就要结束在这里吗……路德维希知道那把鸣颤的血红太刀刀身上正流淌着自己滚烫的鲜血,它的刀刃正离自己的心脏越来越近,他的全身上下都感觉到了那股彻骨的深寒,他看到近在咫尺的狂猎少女紫色眼眸中那抹即将手刃敌人的愉悦渴求。 “再见了,我亲爱的圣剑路德维希。”伊勒瑞斯的骷髅面罩这一刻在路德维希的眼中真的已经化成了黑色的死神,现在路德维希的猎枪已经无法抵御狂猎的刀刃了,马上这个看上去羸弱的少女就将把他连着那把猎人步枪一同斩为两段…… “砰!”就在此时,路德维希突然听到耳侧传来近乎让他的耳朵失聪的轰鸣,狂猎军团不可能有枪,那只能是某位同伴正在开枪救援他。 路德维希闻到了刺鼻的火药味,有一枚子弹擦着他的耳朵飞了过去,竟然不是血之子弹? 时间在此刻仿佛被放慢了无数倍,路德维希可以清楚地看到那枚子弹正慢悠悠地飞向近在咫尺的伊勒瑞斯,下一刻就要穿透那张苍白如玉的骷髅面罩的眉心…… 如果伊勒瑞斯并不是异端野兽而是纯血精灵,火药子弹也能够击杀她吧?路德维希的脑内产生了这样庆幸的想法。 但是有东西比子弹飞得更快。 “哼!”路德维希听到伊勒瑞斯不甘地冷哼一声,伊勒瑞斯的双眼突然就由淡紫变成了深紫,她低吼一声,接着果决之极地将太刀以前所未有的迅猛速度从路德维希的肩头拔出,路德维希的血花飞溅,血液的热汽在大雪中从伤口一直冲上天空,但他的命暂时是保住了。 而那把鲜红太刀则被伊勒瑞斯迅速收回身前回防护身。 这把太刀的刀背并不比刀口钝上多少,双眼完全化成没有眼白的深紫的伊勒瑞斯正以比子弹飞翔更快的速度向自己的眉心挥刀。 她将双手平举太刀于胸前,向后轻描淡写地瞬身后退一步又一次一脚踩在马儿的头顶,这一次浑身闪烁着紫色光辉的她竟然一脚便将脚下的马匹的头颅轻而易举地踩爆。 而马背之上她已经以太刀将那枚飞向眉心的子弹从后向前斩为两半。 第十一章 月光剑和饮血斩 划破空气的子弹无力地擦过伊勒瑞斯的那把血红太刀的刀刃被一分为二,向她的身侧颓然坠落。 而脑袋被伊勒瑞斯一脚踩爆的那匹可怜马儿的无头尸体正无力地向前倾倒,为了避免重心不稳暴露太多破绽,伊勒瑞斯借着踩在马儿头颅上的那一脚之力在空中转体做出一个优雅灵动的空翻动作,而右肩受伤的路德维希则顺着马儿尸体即将跌落在地的趋势毫不留情地抬起左手已经采血上膛完毕的猎人步枪,仅仅凭借直觉对着身体还停滞在半空的伊勒瑞斯瞄准。 伊勒瑞斯现在正在空中,根本无处借力闪避,而路德维希的这一枪已经正好预判出她即将下坠的方位,她强行在半空扭转身躯,双手再次握住太刀斜插回护身前。 伊勒瑞斯和路德维希眨眼间便已经攻守互易。 “砰!砰!砰!”路德维希在这样近的距离连续扣下步枪的扳机三次,他将右肩肩头因刀伤流出的血液全部不计成本地以采血管汲取注入猎人步枪的枪膛,高密度的血质子弹连着三发先后出膛而出,第一发子弹朝着伊勒瑞斯的心口,第二发子弹的目标是伊勒瑞斯的纤细脖颈,最后一发则攻向伊勒瑞斯的脑门。 任何一枪只要命中都足以致命。 在各种三流唱诗中,路德维希虽然向来以应对女士时优雅从容的俊美仪态而闻名,但是真正处在生死关头,他可不会对敌人有任何心慈手软,敌人就是敌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不论敌人外表是老人女人小孩或者婴儿。和讲究八大美德的旧时代骑士不同,对于现代的猎人,他们唯一的使命就是在必要的时刻挥下屠刀,不论任何方法任何途径任何手段,只要能够猎杀异端,猎人们都会无所不用其极。 “噹,崩,咚!”头朝地脚朝上的伊勒瑞斯在半空中迎着三枚血之子弹迅速挥刀,每一刀都羚羊挂角天马行空。她的第一刀将朝着心口飞来的第一发血之子弹拦腰斩断,她的第二刀反手横起以刀背弹飞即将洞穿脖子的第二发血之子弹,而她的第三刀已经来不及追上那枚朝着额头袭来的血之子弹,只能从下向上提刀以刀柄碰撞第三枚血之子弹,让它微妙地偏离它本应该经行的轨迹。 伊勒瑞斯不得不向左偏头试着躲过这一枚只是微微偏离其本来轨迹的子弹,但是子弹还是打穿了她那张狰狞的骷髅面具的边缘。 第三枚子弹险之又险地先穿过伊勒瑞斯的骷髅面具、接着擦着伊勒瑞斯的侧脸飞过,最后只是打散了她的一撇紫色秀发,紫色的细发随风飞舞,伊勒瑞斯本身却没有受到丝毫实质性伤害。 而被子弹洞穿的那张玉石骷髅面具上却生出无数裂痕,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崩碎成为无数块,露出面具之下的那张神秘面容。 从伊勒瑞斯脚踩马头向后空翻跳起开始,在半空转体将要落地还没有落地的时刻路德维希抬手出枪,最后到伊勒瑞斯出刀斩切子弹为止,这都只是马儿死去后不到两个呼吸的时间在马背上的两人之间展开的战斗。 伊勒瑞斯以左手撑地,向后又是两个翻滚调整位置卸去力道,终于稳稳在地面蹲伏身躯成功站稳,同时将右手的太刀重新收入刀鞘。 坐在马背上的路德维希脑后的金色长发正迎着雪风乱舞,下一刻他就要跟着即将跌倒在地的无头马尸一同摔出马背跌落在地,在这样高速行进的马背上脸朝地摔倒,就算以圣级猎人的体质只怕也要受不轻的伤,更何况后面还有一辆飞奔的马车紧随其后,只怕路德维希刚刚落地站稳,接下来就会被两匹正在飞奔的高头大马拉着马车撞死。 路德维希毫不迟疑地丢开左手的步枪,将因肩膀受伤而暂时难以握剑的右手握着的月光剑递到左手,相比月光剑而言,猎人步枪的价值微不足道。路德维希向左侧扭过头,目光正好和另一双深绿色的眼眸碰撞在一起,路德维希和罗纳尔短暂地交换了一个微妙的眼神。 他仿佛根本没有听到背后灰蛇试图拉住马匹停下马车的呼喊声、惊恐的马嘶声和无数狂猎猎犬追踪而来的吼叫声…… 路德维希只看到了罗纳尔纵马上前,向下俯身朝自己伸出的左手。路德维希和罗纳尔作为师兄弟被盖尔曼训练了这么多年头,早就存在一种不用明说就自然存在的默契,路德维希要做什么,罗纳尔在做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 路德维希伸出的右手正好被罗纳尔紧紧握住,罗纳尔只是左手一发力,就将路德维希的身体向前高高顺着惯性抛出,路德维希踩着无头马尸的脊背上再一次成功借力,被罗纳尔一鼓作气朝前抛出接近五米之高,路德维希脚踏虚空借着星辰引力二段起跳又跳出接近三米之高。路德维希现在似乎背后已经长出一双无形的翅膀,他正轻飘飘地悬浮在半空,那是路德维希正操纵着无形的星辰引力才让他能短暂地浮空蓄势,他对着堪堪单手撑地落在地上的伊勒瑞斯撇嘴冷笑。 她刚刚送了差点要自己命的惊艳一刀,现在路德维希也应该回赠她同样规格的惊世一剑。 路德维希双手握住月光大剑的剑柄,将月光大剑竖在胸前…… 与此同时,路德维希的脚下,那匹脑袋被伊勒瑞斯一脚踩爆的可怜的马儿的尸体已经先被马车碾过、又被数只狂猎猎犬包抄撕咬,眨眼间就被肆虐的猎犬们淹没化成干枯的骨架。 天使般悬浮在天空的路德维希仿佛根本看不见身后的惨烈场景,他的俊美面容上飘扬起圣洁的辉光,路德维希将月光大剑高举过头顶,将通体的血气积累到最顶端,来自黑暗宇宙的无尽月光通通汇聚于大剑深邃宁静的透明剑身之上煜煜生辉,路德维希将体内剩余的血能几乎全部灌注于此剑,同时以令咒神谕呼应着头顶源自星神奈亚的星辰辉光,月光大剑竟然在短时间内伸展开它应有的完全形态——那是一把通体都由纯净的月光构成的长度接近五米的圣光巨剑! 路德维希的月光剑本身就和奈亚与精灵息息相关,现在路德维希却正在朝着作为精灵遗族的狂猎挥舞着高等精灵锻造的杀戮圣器。 如同神在自上而下挥动审判的屠刀。路德维希自头顶向身下轻松写意地劈出第一剑,直刺天空的月光大剑顺势带着他的身体沉沉下坠,让路德维希正好坐在罗纳尔身前的马背之上,但是他双手紧握的月光大剑已经向前劈出一道璀璨之极的月光剑气,这一道剑气向前突刺数十米摧枯拉朽地将路德维希马匹之前半条青石大道都斩为两段。 坐在马背上的路德维希一剑剑势未尽,横过月光剑再次向前平砍挥出第二剑,又是一道月光斩离剑挥出,这道月光剑气长达十八米,将路德维希身侧的数根老树都拦腰斩断,无数飞鸟被惊得倒飞而起。 接着两道月光斩以比座下马匹快上无数倍的速度共同构成了一个圣洁之极的月光十字架向双手持刀严阵以待的伊勒瑞斯当头倾轧而来。伊勒瑞斯身后的衣摆和贴身黑色轻甲都被无形的气场卷起飘扬,她娇小的身体在夸张的光辉十字架下更显微不足道。月光十字架已经将以伊勒瑞斯为中心的接近三十米的区域笼罩,伊勒瑞斯这一次无处躲闪。 路德维希的月光剑技·月光十字斩。 伊勒瑞斯也根本就不打算躲闪,她只是低头狞笑着将双手搭在已经被收入刀鞘的血红太刀刀柄之上,刀鞘向背后高高竖起,她一脚朝前一踏一脚向后一缩同时弯曲双腿弓起全身,整个人的重心都向前倾倒,浩瀚的血气在她的体内涌动。这个蓄力的姿势简直如同一座向前倾倒的金字塔。 而在她低垂的脸颊之上,那张支离破碎的骷髅面具终于变成无数碎片脱落在地,彻底展露出面具之下那张邪异而漂亮的脸庞。 这本应该是一张五官都秀气精美之极的脸庞,整体都呈现出独属于精灵的那种不真实的自然之美,眉眼之间更有动人的英气和灵气,脸侧还有一对可爱俏皮的尖耳,但是女孩的右侧脸颊之上却布满一处触目惊心的狰狞烧伤,那半张脸只能看到焦黑的烂肉、蠕动的血丝和凸出的眼珠,让这张本应该属于绝色美人的脸庞现在只剩下妖魔般的狠戾。 但是那道狰狞的烧伤稍纵即逝,随着精灵少女面朝路德维希的十字月光斩抬起头,下一刻那半张恶鬼般的面容就被少女侧脸垂下的一抹浅紫色刘海遮住,只露出那张完美脸颊上那只闪烁着瑰丽紫色光芒的深邃魔眼。 伊勒瑞斯低喝一声,让太刀再度出鞘,这一次太刀出鞘之后刀身之上竟然升腾起一阵深红的妖异血色光华,伊勒瑞斯以血气驱动太刀对着从天而降的路德维希的月光剑气同样挥砍出数十道血红色半月刀芒,这些刀芒虽然远没有路德维希的月光十字斩声势浩大,但都光辉凝练如实体且胜在数量众多。 无数刀芒纷纷咆哮着划破空气和路德维希的十字月光斩碰撞在一起,伊勒瑞斯仿佛以这把太刀劈斩出了无数只栩栩如生的飞燕,刀芒组成的鸟群飞蛾扑火般地朝着路德维希的月光十字架展开决死的撞击。 “砰砰砰砰……”天空之上传来一阵阵能量抵消的闷响,前所未见的奇幻景象呈现在这条通往红石城的荒凉石道之上。 月光和刀光交错着绽放在半空,下雨般有无数或蓝或红的源力碎屑在四周一圈圈绽放,交织着消散在漫天的风雪之中,红白蓝三色形成的强烈的视觉反差,光怪陆离到让人目不暇接,仿佛突然就从现实走进了最疯狂的梦境。 看也不看头顶刀气和剑气的致命碰撞,伊勒瑞斯如一只被冒犯幼兽般低吼一声,那半张绝美少女的稚嫩面容上全是憎恶和煞气,她将太刀拖在地上,正面朝着路德维希和罗纳尔正在穿过刀芒和月光交战区域的马儿冲锋而来,她的太刀在地上的石板上拖出一条长长的火花,燃烧着血能的太刀拖过的地方全部烧起一团团鲜红的火焰刀痕。 明明只是一个娇小的黑甲少女在拖着太刀冲锋,罗纳尔和路德维希却觉得像是正在面对一只碾压而来的洪荒巨兽。 伊勒瑞斯竟然已经狂妄到了要同时应战罗纳尔和路德维希两位圣级猎人的地步。 “铮 !”伊勒瑞斯显然过度高估了自己的实力,她以竖起的太刀同时试图格挡路德维希的月光剑和罗纳尔的猎龙锤的合击,罗纳尔那无可抵挡的猎龙大锤先一步和太刀正面碰撞就直接将伊勒瑞斯连着她的太刀一起击飞,伊勒瑞斯的嗓心一甜,身体已经无力地倒飞出四五米就要落进道路旁的森林里,她光论力量显然无法和罗纳尔相提并论。 而路德维希剑尖那如跗骨之蛆般攒射而出的月光剑气紧跟着就要将太刀被罗纳尔的一锤几乎砸的脱手而出的伊勒瑞斯当胸刺穿,而这一次伊勒瑞斯绝无可能再有机会用差点被砸脱手腕的太刀进行格挡,路德维希和罗纳尔两位师兄弟的合击足以让任何半神都为之胆战心惊。 卑鄙的人类,伊勒瑞斯银牙紧咬,她索性舍弃右手的太刀不用,抬起左手护在胸前张开五指,似乎是想要用这只羸弱纤细的左手拦住路德维希无坚不摧的月光剑气。 路德维希冷笑出声,他有十成的把握下一秒他的剑气就能将伊勒瑞斯的左手连着她的心脏一同彻底贯穿,伊勒瑞斯那一只细嫩的小手不可能比合金更坚固。狂猎的刺客之王也好,幽邃眷族的半神也罢,除了面对他们的老师盖尔曼,只要是路德维希和罗纳尔联手,他们还真的从未在任何人的手下落败过! 但是出人意料的事情再次发生。 伊勒瑞斯的左手手心突然裂开,那只苍白的精灵少女的细嫩小手的手心竟然突然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蠕动着像是一只眼睛,旋转扭曲着又像一道深渊…… 精灵少女那只看似平平无奇的左手竟然就这样将月光剑气整个都轻描淡写地“吃掉了”,这只小手裂开的如同眼睛一般的黑洞仿佛正连接着某些异次元空间,月光大剑刺出的一串剑气刺进伊勒瑞斯的左手,一点动静都没有就被吞噬得无影无踪。 但是这一招似乎对于伊勒瑞斯的消耗也极大,伊勒瑞斯用左手吞噬了一道月光剑气之后,终于彻底脱力,太刀少女从半空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暗森林之中,再也没有传出任何动静。 众人来不及停下确认她的死活,反而加快了行进速度,今夜遭遇的东西已经太多太过于疯狂,如果不早日进入红石城再在这片森林中拖延的话,没人知道狂猎军团会不会传送出更多棘手的强者前来追杀。 罗纳尔和路德维希共骑一马在前飞奔,而灰蛇驱赶着马车紧随其后,这一次他们终于将这个难缠之极的伊勒瑞斯完全甩掉。而失去头领的指引,马车之后一直紧紧跟随的上百只狂猎猎犬也都纷纷掉头舍弃马车不顾,都冲向伊勒瑞斯坠落的方向去护主。 风雪之势更加磅礴,眨眼间就将飞驶的马车之后一群狂猎的猎犬彻底淹没,历经一连串惊心动魄的战斗的众人快马加鞭,在这场长途奔袭终之后终于能够看到红石城的城墙,城墙之上还荡漾着无数极光般的七彩光带,宏伟的雄城逐渐在道路的尽头、地平线的远方逐渐浮现…… “我们总算到了……”提着一把黑色长管手枪的西泽尔裹着毛毯走出马车,坐在车夫灰蛇的身侧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就这样地轻易把她甩掉了,简直让我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捂着右肩已经冻结的伤口的路德维希用左手重新戴上他的尖角猎人帽,这位平日气定神闲的圣级猎人现在不时还心有余悸地回头,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应该遗憾,那个有着半张鬼脸的精灵少女并没有拖着那把夸张的血红太刀死死相追。但是路德维希清楚,狂猎军团的追杀,绝对不可能这么简单就告终:“真的是太久没有体验过如此逼近死亡的感觉了。” 狂猎骑士们不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是绝对不会放弃的,路德维希相当清楚,今天只会是一个开始而已。但就算是这个艰难的“开始”,也已经把他逼进了这种山穷水尽的地步。 “还不是你自己光顾着耍帅咎由自取。怎么,我们花心的路德维希先生又一见钟情了?”罗纳尔难得出声开起了玩笑,嘴上虽然在开玩笑,罗纳尔的真实目的其实是想将路德维希的注意力从他右肩愈演愈烈的伤口处挪开,现在路德维希右肩的伤口结出的冰晶还有不断向身体各处延伸的危险趋势,伊勒瑞斯的血刃太刀附带的结冰附魔恐怕远远不只是它看上去这么简单。 “别开玩笑了,她那张恐怖脸蛋我可吃不消,更何况,薇薇安还在附近呐!”路德维希没好气地抬起右手锤了损友罗纳尔结实的胸一拳,但右手一动,肩头又传来一阵刺痛让他不由地紧皱眉头:“真疼。” “我们已经快到红石城了,老师应该就在前面等着我们,她绝对会对你的伤势有办法的,你尽量撑住。”罗纳尔忧心忡忡地快马加鞭,现在路德维希肩头的冰晶已经开始朝手臂蔓延,他的大半只手都陷入了冰冻。罗纳尔相当清楚,在正面血战中幸存,反而死于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病小伤的猎人数不胜数,路德维希的肩头都已经产生了这样诡异的魔能异变,状况岌岌可危。 “小伤而已,小伤而已……”路德维希嘴上说得轻松,但是他的脸色已经越来越白,他肩头的伤口结冰不仅在朝手臂蔓延,更在向他的心口延伸,路德维希却装作丝毫不在乎肩头刀伤的样子,反而扭过头微笑着看向马车的方向: “灰蛇先生,我必须感谢您那一枪的支援,如果没有您在关键时刻打出的那一枪,只怕现在我已经死无全尸,”路德维希对灰蛇颔首示意,并没有否认刚刚他出现的战斗失误。 “您该感谢的不是我,而是西泽尔,”灰蛇却有些惭愧地含笑摇头,看向身侧正低头用两根细长的手指上下摩挲着那把犹自冒着灰烟的长管火枪的西泽尔:“我当时正在专心驾驭这两匹桀骜不驯的烈马,可没有余力去瞄准开枪。” “诶?”路德维希错愕地看向西泽尔,实在没有料到刚刚那精准之极的一枪竟然是西泽尔打出来的:“竟然是你?” 路德维希自己作为内行人,当然相当清楚,刚刚那一枪能够对伊勒瑞斯一击建功究竟有多么艰难,在移动的马背上,刚好让子弹避开正在和伊勒瑞斯缠斗的路德维希,同时正面命中伊勒瑞斯,逼她不得不收刀点燃神血展开回防,这样的射击精准度和战斗意识,足够让路德维希也由衷佩服。 “西泽尔,看来是我有些轻视你了……”路德维希头一次正眼打量起这个看上去瘦削清秀的少年,他实在没有想到,在自己眼中本来只是个不知世事的纨绔少年的西泽尔竟然还藏着这一手。他的老师如此重视西泽尔,果然有她自己的理由:“未来如果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不用对我客气,毕竟我欠你一条命。” 圣级猎人的一个承诺,无疑千金难买。 “我只希望路德维希先生能够对我倾囊相授,”西泽尔用炽热的目光看着路德维希:“至少让我不至于被自己的妹妹整天压着打根本抬不起头。” “这……”路德维希无奈地苦笑起来,我自己都不见得是现在的老师的一合之敌,怎么敢跟你下这样的保证?路德维希只能生硬的转移话题:“对了,能同我谈谈你刚刚究竟是怎么发出那样的一枪的吗?我有点好奇你这样的年纪如何能在枪斗术上有这样的造诣。” “不瞒您说,在今天之前,我其实只在圣都的神木林猎场里狩猎过野猪和麋鹿,刚刚那位狂猎的姑娘,其实是第一次吃我子弹的类人生物,”西泽尔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他显然注意到路德维希脸上的难色,但他并没有深究,向路德维希学习剑技和猎杀技巧一事来日方长,他可以徐徐图之:“我只是见您身陷险境,不得不出枪相救而已,毕竟和我的三位扈从骑士相比,我的枪法已经是最好的了,当时如果连我都打不中,那就没人能够命中了。” “野猪和狂猎能一样吗?”路德维希实在没有想到西泽尔竟然会将森林里的野猪和狂猎的刺客之王相提并论,那位一看脾气就不可能好的精灵小姑娘伊勒瑞斯如果听到西泽尔将她同野猪做类比,只怕会气疯。 “至少射击他们的时候你需要做的事没什么差别,伊勒瑞斯和野猪都只会朝着你闷着头冲过来亮出獠牙而已,”西泽尔轻佻地摊了摊手,轻松平静地微笑:“身为猎人,你当然也只需要凭借着自己的直觉进行瞄准,然后冷静地扣下扳机……” 西泽尔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迎面来的寒风吹得又打出一个响亮的“阿嚏!”,刚刚还谈笑自若从容拔枪的波利齐亚家族小少爷现在又变成了可怜兮兮的鼻涕虫,为了保持形象,西泽尔连忙从衣袋里翻找手帕要擦鼻尖上挂着的清鼻涕,被寒风一吹,这条鼻涕怕恐怕也要结冰了。 西泽尔将两只手探进左右的衣袋摸索寻找着不久前才被他塞进去的手帕,西泽尔却根本没有找到什么手帕,少年鬼使神差地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材质精美勾勒细腻的新月温特牌,这张温特牌和刚刚牌桌之上翻转的那张新月古神温特牌截然不同,西泽尔完全没有印象自己曾经藏有这样一张奇怪的温特牌。 波利齐亚家族的小少爷恍惚间已经忘记了他的鼻尖还挂着鼻涕,他将温特牌翻转过来,发现奇特的银色温特牌正面还是表情美好宁静的月树女神,反面却已经是另一张截然不同的温特牌牌面—— 这是一张比月神牌更加稀有的金色史诗古神牌:【来自深渊的原罪之王——幽邃之神严达罗斯】。 第十二章 那一脚的风姿 路德维希等人逃离伊勒瑞斯的追杀的五分钟后。 红石城东门前的叹息之桥上,满桥随处可见众多无头的狂猎骑士尸体横陈,狂猎们座下的披甲暗鳞马纷纷因为主人们的暴毙惊恐之极地朝着远离蓓尔嘉的方向狂奔,接连穿过呆呆地坐在黑马上的薇薇安的身侧四散开来落荒而逃。刚刚蓓尔嘉的出手似乎也让薇薇安座下的黑马相当惊恐,薇薇安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将这匹焦躁的马儿安抚下来,但是这匹马说什么也不肯再往前靠近蓓尔嘉一步,仿佛蓓尔嘉站的地方就是万劫不复的地狱。 薇薇安简直不敢相信她所看到的这场战斗,或者说,这根本不是战斗,这就是单方面的虐杀。 虽然她过去曾经亲眼目睹瞬光之子希瑞拉、高等吸血鬼欧内斯特和骑着古龙的拉撒路兄弟展开的那场仿佛神话时代再现的史诗战斗,但是眼前这场荒诞而诡异的战斗又带给她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古怪感觉。 她知道现在的蓓尔嘉非常强,圣座当初曾经亲口对薇薇安这样形容蓓尔嘉的力量:“除了真正的古神再世,现在的当世无人能和蓓尔嘉正面抗衡。”但是从未被任何人亲眼见证过的强大终究只是一个虚幻的概念,下一代的月神,听着虽然是无比光辉灿烂的名号,可是灿烂之余,同样没有任何存在的实感……但是现在,看着那个全身正流淌着圣洁银辉的少女背影,薇薇安隐约有些能够明白,那些高高在上的古神冕下们究竟为何能如此被人敬畏了。 就算是征伐无数异世界的狂猎军团,在正牌的古神眼前也就是一群拙劣的稚童,随她玩弄,任她开心。 蓓尔嘉和狂猎骑士们的战斗就在蓓尔嘉向前正要迈出一步之时开始,也在蓓尔嘉迈出这一步之后结束,银发的月神只是用了一个照面走出一步的功夫,就让那些刚刚还杀人不眨眼、嚣张狂傲之极的狂猎骑士全部失去了脑袋,让他们头颅之内暗藏的那些蠕动的眷族也尽数失去了一切生机。没有任何人能够看清蓓尔嘉究竟是怎样行动的,更没有人知道她那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步背后又有什么样的玄机。 而现在以黑珍珠法杖支撑着身体、两脚似乎灌了铅的狂猎白骑士卡兰希尔正和蓓尔嘉背对着背,卡兰希尔披挂着白色战铠的身体不自然地微微战栗着,他甚至都不敢回头看这个证站在他身后的少女,他只是低头不断用左手抚摸着他的右手五指之上那一枚枚亮晶晶的戒指,他声音颤抖地问道: “你……你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除了奈亚星神之外,没有任何人能让眷族眼虫自爆。” “上位的生命命令下位的生命去死,这很奇怪吗?奈亚能做到,我自然也能做到,”蓓尔嘉现在已经站在了卡兰希尔身后,她笑得轻佻自然,蓓尔嘉转过身向卡兰希尔的肩头探出她流淌着淡淡月能的纤细手掌,似乎是想搭在卡兰希尔的肩膀上对她的“新朋友”打招呼一般:“它们如果能屈服于奈亚,当然也不敢违逆我的意志。” “你怎敢将自己和伟大的星神相提并论?”卡兰希尔一听到蓓尔嘉用这样轻蔑的语气形容他所崇拜的星神,终于恼羞成怒地低吼出声,同时他的左手已经按在正握着魔杖的右手手腕之上,而他的手腕上正戴着一条不起眼的银色手镯。 卡兰希尔当然不会认为蓓尔嘉真的只是想拍拍他的肩以示友好,所以他在蓓尔嘉的手搭在他的肩头之前就先一步行动,他毫不迟疑地发动了事先铭刻在手腕的空咒手镯之上的时空传送魔纹要同蓓尔嘉拉开距离。 白光一闪,卡兰希尔的身体先一步化成无形的虚像,接着他的幻象就消散成为成千上万幽蓝色的光粒,让蓓尔嘉的手拍了个空。这片凝聚如实体光粒下一刻又崩碎成为一团幽蓝色迷雾溢散开来,这些带着腐朽味道的毒雾眨眼间就将蓓尔嘉的身体淹没。 薇薇安更能看到叹息之桥上横陈的那些狂猎尸骸和人类头颅一旦被这些毒雾沾染上全都滋滋作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糜烂,同时腐烂的尸骸上还会滋生更多的毒雾升腾而起,卡兰希尔瞬移之后释放的这片灾厄之雾无疑狠毒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属于来自深渊的暗术。 “为什么这样遮遮掩掩的?我只是想和你打个招呼啊!”毒雾中却响起蓓尔嘉依然轻松欢快的声音,接着凭空就起了一阵冲霄的狂风,那却是蓓尔嘉在挥手拍散那片在她身前蔓延开来的星尘迷雾,她的两只细嫩的手掌只是在毒雾中轻轻向左右一挥,她的指尖伸展开来的无形月能就卷起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将整座桥的毒雾彻底吹散,仿佛蓓尔嘉的双手就是一对宽大的翅膀。 蓓尔嘉还让这片毒雾恰到好处地没有蔓延到不远处的薇薇安处。迷雾散尽,暴露出满桥狂猎骑士都被毒雾连着精钢铠甲和骷髅面罩一同腐蚀殆尽,只剩下幽绿色骨架的无头尸骸,而最先被毒雾笼罩的蓓尔嘉却如同没事人一般连一个衣角都没有被伤到。 区区深渊毒雾,当然伤不到蓓尔嘉的古神之尊。 蓓尔嘉在狂猎的腐臭尸骸之间面不改色地从容踱步,她将双手负在身后,这种走路的姿势倒像是个小老头在路边散步,但她的声音却清澈得和一个天真的小女孩一般无二,她看似正在漫不经心地左顾右盼,实则在将古神的知觉从超宇宙内扩散开来。谈笑间她的古神知觉立就捕捉到了并没有传送出太远距离的卡兰希尔的行踪,她抬起头轻笑出声:“哟~原来你在这里啊。” 卡兰希尔已经通过传送术将自己传送至蓓尔嘉头顶数十米高的空中又以浮空术让身体悬在半空,被蓓尔嘉发现的时候,他正将手中的黑眼法杖高高举起要偷偷朝蓓尔嘉施法。 蓓尔嘉盯上他的一瞬间,卡兰希尔就觉得简直像是被一头洪荒巨兽盯上了一般。于是慌张的狂猎奥术师也顾不得施法了,他先将右手食指之上佩戴的第一枚圣器戒指的炼金阵纹展开,这是一枚如同海洋般流动着深邃光芒的天蓝色宝钻戒指,随着卡兰希尔手指内部的魔力注入,戒指内部的令咒发动,铭刻其上的魔法阵纹闪烁起黑色的光芒。一圈由无数有形有质、正闪烁着幽邃光辉的深渊咒文构成的防护罩就已经套在他的身体之外开始给他提供周密的保护。 同时卡兰希尔的嘴里唱颂起晦涩的禁咒咒文,那都是古奥绕口的神秘音节,每一个音节都能引起世界的暗元素在与之发出强烈的共鸣。 卡兰希尔的戒指魔法·深邃的时空眷顾,以深渊和星辰的力量强化时空的密度,在外同深渊咒文共振构建出坚不可摧的防护罩,此种奥术足以从任何角度对施法者提供无懈可击的守护。狂猎的奥术师们应对敌人突袭的时候常常瞬发这个铭印在戒指上的奥术来保命,同时也能为施法者唱颂下一个杀伤性奥术争取宝贵的时间。 对于任何奥术师来说,每一个奥术都需要一定的时间进行咒文唱颂、摆出特定的施法姿势来释放,为了在真正进行战斗的时候不会在念完咒文之前就被近战系的敌人强杀,奥术师们往往都会随身携带各种炼金饰品用来附魔和铭刻阵纹,事先储备和记录法术以便在突发情况下陷入战斗的时候及时瞬发法术。 卡兰希尔作为狂猎的半神奥术师,本身就是一个全身装满各种稀奇古怪的炼金宝具的移动魔法库,从一开始的五阶时空闪现连携七阶奥术咒死毒雾,再到刚刚临时释放的八阶奥术时空眷顾,这都只是卡兰希尔事先记忆在炼金宝具上的奥术。只要携带着这些炼金宝具,卡兰希尔面对任何敌人都有自信与之一战。 先以各种不计成本且数量繁多的戒指魔法对敌人进行无差别地狂轰滥炸,这就足以让任何级别和数量的敌人都疲于奔命,最后卡兰希尔再好整以暇地藏身于暗处悠闲地唱完一个九阶大奥术便足以碾压一切,这就是是卡兰希尔往日征伐众多异世界面对各种千奇百怪的对手时百试百灵的战斗习惯,他甚至曾经抛出过三十二个戒指魔法同时迎战三位半神骑士,并最后通过自己的种种诡谲手段将他们一一反杀。 但是卡兰希尔现在面对的却是根本不可能以常理揣测的蓓尔嘉。 蓓尔嘉根本不会给卡兰希尔任何喘息或者唱咒的机会,她本身也不需要任何喘息和回复的时间。就在卡兰希尔刚刚唱完不知名禁咒的第三个音节之后,身穿灰色猎人袍的少女已经轻描淡写地双脚一蹬地便将叹息之桥踩出无数裂痕,下一刻蓓尔嘉便火箭般由地升天跳起数十米高,她已经笑吟吟地跳到卡兰希尔刚刚张开的防护罩之上,双手在头顶紧紧抱拳,朝着卡兰希尔的时空眷顾防护罩上狠狠锤下。 卡兰希尔的防护罩上无数游走的咒文同时因为承受前所未有的庞大力量自动开始反弹,闪烁起绚烂之极的光辉,蓓尔嘉的双手锤在防护罩上的一瞬间,天际响起一阵沉重的闷响,简直让人想起铁匠正在打铁。 下一秒卡兰希尔已经连着他的保护罩一起被从天空狠狠锤进下方的叹息之桥桥面,同时唱咒被轻而易举地打断。狼狈不堪的卡兰希尔的身体和他的防护罩一起在地面砸出一个深达五六米的圆形大坑,大半座叹息之桥都跟着剧烈颤抖,数座诺顿家族龙血战士的石像直接倒塌,而魔能铠甲已经龟裂出无数裂痕的卡兰希尔所处的大坑周围所有狂猎的尸骨也全部被蓓尔嘉这一砸的力道的余波冲刷得灰飞烟灭。 全身上下的铠甲缝隙处都滴着淡蓝色血液的卡兰希尔摇摇晃晃地从坑中站起,他用手边的黑眼法杖勉强支撑着身体,他难以置信地发现,他以往能够同时抵御三位异世界半神骑士挥舞着陨铁重剑施展剑技全力攻击的时空眷顾防护罩,刚刚就在蓓尔嘉双手抱拳轻描淡写的一记手锤之下龟裂开了无数裂纹,蓓尔嘉更将他连着防护罩一起砸进了桥内,而现在保护罩已经碎裂成为无数晶莹的碎片灰飞烟灭。 她真的还是人类吗?这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赤手空拳能做出来的事?她的拳头竟然比半神骑士的陨铁剑还要沉?那真的还能叫拳头吗? “怪物……”在全大陆凡人眼中都是灾兆和噩梦的狂猎大将现在竟然因蓓尔嘉心底也不由产生了这样无力而绝望的感慨。 但卡兰希尔已经没有更多惊讶的时间了,因为蓓尔嘉的追击已经如狂风骤雨般接踵而来,卡兰希尔可以感应到头顶正有剧烈的能量波动传来,如果光论能量级别已经不低于任何九阶大奥术,但他抬头却只看到一只猎人的长筒皮靴朝他当头踩来,那只是把卡兰希尔锤进地面的蓓尔嘉继续轻松写意地再补上一脚。 这只是蓓尔嘉的“认真一脚”。 但是在卡兰希尔眼中,这根本不是一个小姑娘穿皮靴的脚,这就是一块从天而降对他当头砸来的灭世陨星! 卡兰希尔在生死关头咬紧牙关,将全身上下的所有源力尽数灌注于右手狂猎之王埃瑞丁亲自恩赐给他的神器法杖“黑天之眼”上,他毫不迟疑地对着蓓尔嘉那只穿着猎人长筒靴的小脚发动了黑天之眼上铭刻的究极奥术·啮噬之炎。 黑色的火焰从卡兰希尔的法杖顶端那枚以深渊烈焰铸造的黑眼珍珠上炸裂开来,将卡兰希尔和蓓尔嘉的身影同时淹没,汹涌的黑色火焰一瞬间将整座叹息之桥从桥头到桥位那数十尊诺顿家族的龙血战士石像一并吞噬,灼热的黑炎接着沿着高大的暗红色城墙直接向城墙的顶端一圈圈蔓延,余波又将那座坚不可摧的红石城城门都向后整个推倒,最后甚至将漫天飘零的白雪连着叹息之桥桥下的大半条结冰的护城河河水都一并蒸发殆尽…… 但是唯独薇薇安的身前温度稍微低一点,那是因为薇薇安又一次临时张开了零绝圣壁,勉强将这片焦灼的黑炎抵挡在外保护着她和她座下的马匹,这次卡兰希尔引爆的深渊黑炎给她带来的压力丝毫不逊于葛温德林和拉撒路暗月箭和阳光枪的合击。薇薇安被那阵升腾而起的炽热黑炎光辉晃得眼前短暂地失明,她的鼻孔只能闻到空气中沸腾着的那股让她体内的龙血分外兴奋的焦灼气息,那都是从毒雾中残存下来的狂猎骑士们的尸体被烤焦的臭味。 终于,薇薇安现在已经能够勉强看清眼前的场景,啮噬之焰的炎爆稍纵即逝,余波散尽之后,叹息之桥和一大片红石城的城墙现在都跳动游走着那股令人不安的黑色火焰,而浓郁的黑烟又将大半座叹息之桥笼罩,石板断裂的沉闷声音不断响起,那是叹息之桥正从中部向两侧不断垮塌,寥寥无几的狂猎骑士的尸骸和无数碎石都一并顺着惯性坠下桥去。 薇薇安隐约能够看见,焦灼的浓烟之中有白光一闪而过,接着断裂成为两半的“黑天之眼”魔杖跟着无数碎砾一同颓然向下坠入深坑,魔杖顶端那枚价值连城的黑珍珠现在已经碎裂成为尘埃飘散。 接着一个银色的影子从黑烟中飘然滑出,那是蓓尔嘉从弥漫着恶臭味的黑烟之中一个优雅从容的后空翻朝着薇薇安的方向翩然飘出十几米,最后稳稳当当地落在薇薇安的黑马右侧对薇薇安轻笑着颔首示意,历经一串恶战,蓓尔嘉似乎没有受到任何伤害。除了她的猎人长袍衣摆微微有些发黑,乍一看薇薇安并没有注意到蓓尔嘉的身上发生了太多引人注目的变化。 而诺顿家族历史悠久的叹息之桥现在已经彻底垮掉,两人眼前只剩下半截断裂的颓圮石桥,还有数具焦黑的狂猎尸体直直向下坠入被蒸干的黑色河床摔成肉泥。再也不复之前那股大气磅礴的奢华古典之感。 “我家的桥就被你这么踩塌了?”薇薇安没好气地对蓓尔嘉说:“我妈妈看到了只怕又要气疯了,她恐怕会为这座桥心疼得痛哭流涕生活不能自理,毕竟她最钟爱诺顿家族的传统文化和风度。” “没办法,这里又不是我选的战场,”蓓尔嘉无奈地耸耸肩,白了薇薇安一眼:“你原来就关心你家的破石桥啊?要知道如果今天没有我出手,你说不定就被这群狂猎给掳走不知道去做些什么坏事了呢?你连声谢谢都没有?” “我的词典里可没有‘如果’,既然您站在我这一边,这场战斗一开始就不会有任何悬念。毕竟我身边可是月神殿下您啊,堂堂古神怎么会输在这里。不过说实话,您的战斗方式可真的一点都不像月神,倒像是正在和罗桐柴尔德家族的黑魔骑士团死战的那群野蛮人,直来直往简单粗暴,只需要来一套左勾拳右勾拳上勾拳撩阴脚对面就死无葬身之地……”薇薇安似笑非笑地开着玩笑还对蓓尔嘉挥舞着她的小拳头,和蓓尔嘉一路上相处,本来从小就是人精的她当然知道该怎样和“新月神”在聊天之中投其所好,同时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调节气氛:“咱们现在都是同一战线的人了,哪需要那么客气见外?” “与其说我的战斗不像‘月神’,还不如说我根本不清楚作为月神究竟应该如何作战。眷族、奥术、近战、神术、奇迹、令咒……古神的本能之中天生能够掌控的力量体系太多太杂,反而让我一时根本不知道该从何入手。我就像一个落入宝山的稚童,空守着浩瀚无边的财宝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运用。所以我最后干脆选择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去战斗一了百了,”蓓尔嘉无奈地苦笑,对薇薇安的示好却并没有多大反应,就算有威廉大师在心头暂时作为指引,她仍然不敢说自己对于古神之力有太多掌握,毕竟威廉本身也只是个没有成神的半吊子。 蓓尔嘉的话锋又突然一转:“话说你难道就不好奇卡兰希尔到哪去了吗?” “他不自量力地和您战斗,难道还有活路?”薇薇安疑惑地问,黑炎的浓烟散尽,刚刚和蓓尔嘉正面对拼一击的卡兰希尔现在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而他心爱的法杖更是已经从中完全断掉。蓓尔嘉却还毫发无损地站在她的身边,薇薇安想当然地认为这位刚刚还大放厥词的狂猎大将已经被蓓尔嘉那简单粗暴的一脚给踩得灰飞烟灭。 “他好像随身戴着不只一枚空间传送戒指,在我一脚将他的法杖踩断、奥术踩爆之后,他在我的脚踹在他的身体之前就又一次传送逃走了。我现在对于空间法则的掌握程度恐怕还不及圣都的那位希瑞拉子爵,我当然拦截不下他,”蓓尔嘉没想到刚刚和她战斗的卡兰希尔竟然是如此贪生怕死的一个懦夫,随身的一大堆炼金宝具看着唬人,原来大都只是用来保命逃走的。 “有点可惜了,我还希望能够有机会俘获一个狂猎的高层来审问一番呢,现在狂猎在大陆上的举动非常可疑,如果能俘虏一个狂猎的高层成员,获得的情报大概会非常有价值。”薇薇安轻叹一声,非常可惜的样子:“诺顿家族的私刑用在异族身上,我可是一点都不会心疼的啊。” “那些事情以后可以慢慢从长计较,但是……那个,你有没有……”蓓尔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有些别扭地撇过头,薇薇安却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薇薇安知道蓓尔嘉数次向她搭话明显是还有些想说的话没有能够启齿。 “您怎么了?”薇薇安好奇地问,她可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能让这位月神这样羞于启齿。 “你还有多余的鞋子吗?”蓓尔嘉有些难堪地低下头,同时她对薇薇安轻轻亮出一直被她挡在猎人长袍衣摆之下的稚嫩右脚:“我就不该用脚踩那个家伙的。” 薇薇安这才注意到,蓓尔嘉虽然上半身衣物因为她体表的月能护主始终在一连串激烈战斗中完整无损,但是从她的右脚一直到膝盖的地方,猎人紧身裤的半截裤腿已经连着那只不合脚的长筒猎人靴一起被卡兰希尔的黑炎烧得灰飞烟灭。 蓓尔嘉现在正赤着右脚踩在冰天雪地上,那只精致如艺术品的小脚丫不久之前正当头踩在卡兰希尔释放过啮噬之焰的黑天之眼法杖顶端,威能大到甚至都能将那支神器法杖都从中间踩为两半,但它本身仍然通体光洁如玉完美无缺,从圆润细腻的脚趾到曲线优美的脚腕都甚至没有一点烧伤的迹象。 但是蓓尔嘉的鞋子和半截裤当然在焚尽万物的黑炎洗礼之下当然是保不住了,大意的蓓尔嘉能及时用月能保住自己的衣服没有被烧光沦落到光屁股的尴尬境地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那种事情要是真发生了,西泽尔和你的两位弟子怕是都能大饱眼福了。】威廉又在蓓尔嘉的心头咯咯怪笑起来。 “我只带了这双鞋,您可以将就着用一下,”薇薇安强忍住笑从随身的行囊里递给蓓尔嘉一只由诺顿家族工厂原装生产的俏皮粉红小熊拖鞋,这只可爱的女式拖鞋倒是相当符合蓓尔嘉的尺码。 第十三章 金龙的狂欢 随着两拨狂猎先后被击退,时空的紊乱平息,飘零的风雪终于悄无声息地停止,漫天的黑云眨眼间便烟消云散,露出一大片明亮深邃而干净的星空,蓓尔嘉和薇薇安都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四周的气温正在飞快的回升,她们一瞬间就又从漫漫寒冬又回到了炎炎夏日,所有的积雪和寒冰都在飞升的气温之下逐渐消融。 等到路德维希等人姗姗来迟,赶到断裂的叹息之桥前方的时候,本来在坚冰笼罩下已经变成一片苍白的红石城城墙大半重新恢复了鲜艳的暗红色,而那片红色城墙之上由溢散的源能组成的光带又一次呈现出多姿多彩的鲜红。 短暂分离的众人再次重逢,却都已经经历了一场意料之外的战斗,只是路德维希一行人明显比蓓尔嘉两人要狼狈很多。 路德维希等人大都第一眼就能看到蓓尔嘉右脚上套着的那只可爱的粉红色小熊拖鞋,而蓓尔嘉和薇薇安却不约而同地注意到路德维希肩头那道吓人的刀伤。 “老师……的徒弟,想不到您的穿衣风格竟然如此……别致,”路德维希忍俊不禁,因伤势而显得苍白的脸庞也因为心头突然萌生的笑意平添了一抹红润,看到蓓尔嘉和薇薇安眼中同时泛起的担忧,他只是笑嘻嘻地开着玩笑缓解大家担忧的心情。 “这可不是我的穿衣品味,这只是你女朋友的恶趣味而已——”蓓尔嘉漫不经心地答话,语气完全不像是在同她名义上的“老师”说话,可是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路德维希肩头那片正在向四处延伸的白霜寒冰:“这是怎么搞的?” “说来话长,这都是我咎由自取……”路德维希摇头轻叹一声。 “天呐,路德维希,你的肩膀……”薇薇安捂着自己的嘴失声说道:“你不是跟我说过全天下也没几个人能伤的了你吗?是谁让你受这么重的伤?” “难道你们也遭遇了狂猎的追杀?”蓓尔嘉只是扫了一眼路德维希的伤口便做出这样的判断,她的嘴上虽然并没有太多明面上的表示,但是她不自然皱起的眉头已经展现出她心底的担忧:“这股白霜的死寂气息,和刚刚我所遇到的那个如跳梁小丑般的奥术师非常相似呢。” “我的伤正是拜一位自称狂猎的‘刺客之王’的少女所赐,也是我自己过分轻敌。虽然我并不知道她挥舞的那把鲜红的太刀和刺客究竟有什么关系,但是她本身无疑就是极为棘手的存在,我和她的战斗险象环生,就算我挥出了月光剑也没有占得上风。”路德维希避重就轻地如此简单解释。 “老……蓓尔嘉,您对白霜有没有一定了解?路德维希现在的状态非常不妙,狂猎的白霜之伤恐怕很难用正常的医疗手段治愈。”罗纳尔生硬地临时改口,真正遇到足以危及生命的危机之时,路德维希和罗纳尔下意识第一个想到的求助对象终归还是他们见多识广的老师。 “我?我救倒是能救,但是以我现在对于医疗技艺的掌握程度,如果贸然施救,最后造成的结果的不确定性实在太大。现在诺顿家族的红石城就在眼前,没有必要还是最好不要采取我的手段。我们不如先进城去找财大气粗的诺顿家族求助,再做进一步打算,毕竟薇薇安大公就在我们身边。”蓓尔嘉摇头说道,显然对自己没有太多自信。 蓓尔嘉最近当然也从威廉大师那里学习到了不少医疗领域的咒术和奥术。就算人已经死了,以蓓尔嘉的古神之力恐怕也有一定可能从死神那里强行夺命。但是将那些来自超古代的神明咒术通过她现在并不稳定的月能释放,实在是有些过分的不可控了,蓓尔嘉并不担心她能否治好路德维希瓦解白霜之力,她担心的是她还没把路德维希救回来,古神之力就已经先让路德维希兽化成为眷族了。 相比自己那刚刚掌握不久的古神之力,蓓尔嘉其实还是对诺顿家族掌握的庞大工业力量更有信心。 “我们赶紧快点换条路先进城吧,我保证路德维希会得到诺顿家族最高水准的医疗待遇,”薇薇安头也不回地领着众人就要绕道前往红石城的北门,毕竟东门的叹息之桥已经被蓓尔嘉一脚踩垮,现在根本无法供人马通行。路德维希身受重伤,薇薇安恐怕才是最心急如焚的一个,她如何看不出谈笑自如的路德维希现在其实只是在强撑? 路德维希随时都有可能陷入昏迷乃至于濒死状态,狂猎的血斩留下的绝不可能只是普通的刀伤。 “可是我并不觉得狂猎军团的刀伤能够以任何正常的医疗技术治疗,那比起刀伤和冻伤,在我眼中那更像是诅咒和暗术留下的痕迹。”罗纳尔却对诺顿家族“最高水准的医疗待遇”却并不抱任何信心。 “如果是咒术,我们就更有理由去红石城寻找治疗路德维希的方法了,不要忘了玛利亚的星辰钟塔也立在红石城中部,深渊和咒毒,不都是我们那位仁慈善良的玛利亚师姐研究的专业方向么?”路德维希却仍然表现出一副丝毫不对自己的伤势担心的样子,路德维希谈到玛利亚,罗纳尔才勉强放弃了立即找蓓尔嘉寻求救治的想法。 “不到万不得已,最好还是不要求救于我,但如果路德维希真的伤势提前爆发,我也不可能袖手旁观,”蓓尔嘉以古神知觉仔细观察路德维希的手臂,发现那只手臂虽然已经表面大半结冰,但是白霜的寒毒暂时只是被挡在路德维希的手臂表皮之外,路德维希体内的雄厚神血还在不断运转抵御着白霜之力的侵蚀,路德维希现在的状态远没有他的手臂看上去的那么吓人。只要狂猎的白霜没有渗入骨髓伤及本源,以路德维希圣级猎人的强大体质暂时还不会有生命危险。 “连路德维希都受了这样的伤,西泽尔这傻小子没出事吧?”蓓尔嘉这才想起关心一下西泽尔这个她名义上的“哥哥”。 “您的‘哥哥’今天表现很不错呢,如果没有他及时放出的那一枪,我可能就不会只受这样的小伤了,”路德维希毫不吝惜对西泽尔的赞赏,话锋一转;“不过我们的波利齐亚少爷体质确实还需要锻炼,全队里就只有他因为这场降雪得了重感冒。” 蓓尔嘉用探寻的眼神看向端坐马车车头的灰蛇先生,一路上她虽然并没有和这位自诩卑贱的死士灰蛇有过太多直接交流,但是蓓尔嘉知道在灰蛇眼中自己还是当初那个天真无邪的蓓尔嘉。为了不在言谈之中暴露太多破绽,蓓尔嘉还是一路上或有意或无意地疏远这位认识过去的蓓尔嘉的车夫,毕竟蓓尔嘉知道,言多必失,而她本来就不是擅长言辞的人。 “西泽尔少爷并没有大恙,刚刚睡着,现在他的三位扈从骑士正在照顾他。”灰蛇对蓓尔嘉微笑着点点头,他仍然惜字如金,在一路上灰蛇也从未主动对任何人说话,反而自始至终一直低调地保持着一个卑微的马车夫应该有的姿态,如果不专门注意,同行的众人只怕都会把他当成空气人。 “这家伙,神经真硬,”蓓尔嘉无奈地笑着摇摇头,西泽尔既然能甜甜的睡着,大概也证明他并没有大碍,毕竟是劳伦斯教皇亲自拜托自己照顾这臭小子,如果半路上他就死于意外,会让她很困扰的。 正在蓓尔嘉紧绷的心稍稍松懈一点的时候,她的心头没来由的警兆又一次突然跳起,因为她的古神知觉再一次捕捉到某些她意料之外的东西。 “咔擦咔擦……”所有人都能够清楚地听到,红石城城墙之后,传来很多庞然大物正沿着高大的结冰城墙爬动的声音。尖锐的金属、坚硬的寒冰、坚不可摧的城墙三者摩擦共同组成的声音浪潮分外刺耳,伴随着一并轰鸣的还有蒸汽的嗤嗤喷吐之声,有某些精密的机器正在全功率运转释放着磅礴的能量。 众人同时朝着城墙顶端看去,正好看到一条条冒着热气的黑色蒸汽直冲天际,刺眼的探照灯光从城墙之后直刺夜空,接着是一个个朦胧模糊的高大影子纷纷晃晃悠悠地登上了城墙顶端,那都是壁虎般贴在城墙以四肢爬动的野兽身影,凛冽的寒风之中那些笼罩在重重蒸汽之下的金属怪兽依次展露出它们雄伟的身形。 并排而立红石城头俯瞰众人的竟是二十三架蕴藏着当今炼金术和科技的最高技术成果的红龙三型改合金装甲,前胸都纹着诺顿家族精美的红龙徽记。这些由诺顿军工工厂出产的鲜红机甲的外形设计都参考那些半兽半人的兽化者,自设计之初就只为追求最快速最高效的杀戮而生,全部由诺顿家族最忠诚的死士在内部通过输血管联接大脑操控驾驶。 这些造型奇特却又不失独属于诺段家族的艺术感的鲜红机甲高达三米,外形乍一看大概类似拉长变形的人类身躯,只是机甲的头部都为了追求达到强烈的视觉冲击效果,在战场上给敌人带来最大程度的恐慌,都被有意雕刻成磨牙吮血的龙首之形,脑后更有数根弯曲的犄角,恶龙的两只眼睛则是在黑夜行军时用来照明的神血机灯,在黑暗中迸射着残忍而刺目的光束。而机甲的双臂则是以五道精钢镰刃构成的细长恶龙利爪,它们的肩头更装载着十六管连发结晶机关炮,机甲的背后则背负着装填有高压神血的燃料箱,燃料箱内经过高压的葛萨顿神血燃料正不断地进行高能反应化为蒸汽解离出庞大到不可思议的能量支撑这些战争机器运转。 这些无疑都属于诺顿家族的狰狞机甲却似乎并不是来欢迎它们的女大公薇薇安的,相反这些可怖的机甲都一声不吭地将肩头的机关炮对准城墙之下的方向,枪口正朝着断裂的叹息之桥另一端的众人。 “薇薇安大姐,这气氛好像不对啊?难道你几天不在诺顿家族内部掌权,就被人造反夺权了?”蓓尔嘉虽然并不畏惧这些外表相当唬人的神血机甲,但她发现薇薇安似乎也根本没有料到红石城的城头会突然闹出这么一桩戏码。 “我的权哪有这么好夺?我虽然不敢说我御下的手段有多么高明,家族内部确实也还是有一些不安定的因素存在,但我还是有把握诺顿家族可不会羸弱到因为我失踪个几天就阵脚大乱的地步。”薇薇安明显也没有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连蓓尔嘉管她叫“大姐”都被她下意识地忽略,面对自家机甲黑洞洞的枪口女大公自始至终都相当镇定,她一马当先从众人之中平静地驶出,在路德维希担忧的目光下扬起高傲的头,露出天鹅一般的雪白脖颈,女大公着横眉冷对二十三架足以在任何战场上化成摧枯拉朽的大杀器的神血机甲。 薇薇安仿佛正面对着一整座洪荒巨兽般突然从长眠中惊醒的红石城。 “但是红石城内掌权的那位红石城主恰恰正是你口中诺顿家族内部的不稳定因素之一,”路德维希苦笑着补充说:“他会做出什么,他能做出什么,他究竟想做些什么,没有任何人能够预料。” “诺顿家族的战士们,吾乃汝等宣誓以生命效忠的红龙大公薇薇安!”薇薇安对着城头林立的机甲战士高声喊道,她对着机甲战士亮出她作为欧顿家族的家主象征的那枚其实属于仿造奈亚星之戒的繁星戒指,她朗声念诵出诺顿家族的家族铭言表明自己的显赫身份:“龙血不熄,圣战不止!” “龙血不熄,圣战不止!”所有的红龙机甲内部同时响起战士们严肃而统一的回应,这代表这些机甲战士都承认自己作为诺顿家族的扈从骑士的地位,同样也代表他们有必须对任何诺顿家族的核心成员发出的命令无条件服从的义务。 “我以红龙之名命令你们,全部放下武器,为我重新搭建叹息之桥,让我入城!”薇薇安发出不容置疑的命令。 但是这一次却无人回应她,所有机甲战士只是垂下龙首保持着令人窒息的缄默,而城下的众人都可以听到机甲肩头的机关炮子弹入镗的摩擦声,这种咔擦咔擦的古怪声音简直令人毛骨悚然,只要这些兽型机甲开炮,狂风暴雨般的水银子弹会在一瞬间将城墙下的所有人淹没。 “你们既然承认自己是龙血旗下的战士,现在却要对你们的家主举起用我的金币采购的魔能机关炮?”薇薇安似乎对机甲骑士们的反应相当不满意,她的怒吼之中已经有红龙吐火的跋扈气焰,就算面对无数枪口,作为女中豪杰的她依然能够面不改色地出声怒斥:“你们嘴上念诵着红龙的铭言,手上却要行叛逆之实?” 面对薇薇安的字字诛心之言,红龙机甲之中终于有人出声回应,这是一道明显经过电能处理的沉闷声音,只能勉强听出是个男子,还时刻回响着滋滋的电子杂音让人无法辨认出他本来应有的音色。 “可是我们为什么听说……薇薇安大公已经死在精神山孤儿院上空呼啸的那片焦灼的龙息之中?平日就是一只人形女暴龙的她英年早逝地死在龙炎的吐息里,大概也是死得其所吧?”那具屹立在众多红龙机甲中央的高大机甲里有人这样戏谑而讥讽地说,这具机甲比周围的机甲略微高大一丝,机甲表面有无数精美复杂的淡金色炼金阵纹铭刻其上,更显得华丽而张扬,而机甲头顶的那只龙首的眼眶里竟然是一对毫无杂色的深蓝色六棱蓝宝石,宝石被打磨成栩栩如生的龙眼模样,似乎这具机甲的内部真的矗立着一尊活生生的暴龙。 “我现在不是正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吗?你们难道认不出我的脸?”薇薇安对此人的放肆言论嗤之以鼻:“我的出现,不正是对这样的可笑谣言最直接的回应?” “您只是长着一张类似红龙大公的脸而已,请恕我有近视眼,我站在城墙上离您这么遥远的距离,根本看不清您的脸……”城墙顶端的那具机甲之内的神秘人物声音透着一股令人说不出的怪诞气质,仿佛再严肃的事在此人嘴里都可以变成荒诞滑稽的玩笑:“我可是听说,在不久前薇薇安大公生前举办的最后一场晚宴上,有人以古神欧顿的邪恶幻术模拟出薇薇安大公的形象瞒天过海。说不定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们敬爱的红龙大公就已经悄无声息地被人刺杀掉包了呢,现在这年头,人的脸是最不可信的东西,因为每一个人都戴着无数张面具呢。” “可笑,太可笑了!我就这样‘被刺杀’了?”薇薇安气极反笑,蓓尔嘉觉得如果现在如果有可能的话,薇薇安怕不是要跳上城墙上将那具深红机甲那枚令人生恶的嚣张龙首给活活生地扯下来:“把红石城城主那臭小子给我叫出来,只要他看到我,就绝对能够辨认出我是真是假。” “为什么我却听说红石城城主大人本人就是诺段家族内部在薇薇安大公死后排行第一的家主顺位继承人?如果我们的红龙大公真的已经死于非命,获益最大的不正是我们英俊潇洒的城主大人?”城头那人笑得更加放/浪不羁邪魅狂狷,嘴里说的更是荒诞而令人心惊的狂妄言论:“假如刚刚大权在握有望继承大公之位的城主大人突然发现本来应该已经死于龙息之下的薇薇安又一次活生生地站在他的眼前更要将他刚刚握住的权柄全部夺走,您说他会不会气急败坏?人如果气急败坏了,他会不会做出某些其他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比如说……什么样的事呢?”薇薇安的声音越来越冷,似乎这次谈判进行的并不顺利。 蓓尔嘉已经做好战斗准备了,只要那些机甲一旦真的敢开枪,她会第一个替薇薇安把那具令人憎恶的华丽机甲内部那个可恨可憎的脑袋掰下来,毕竟此人似乎看上去正是这群机甲战士中领头的人。 机甲之内的那人还在自我陶醉地说着让人心寒彻骨的话,浑然不觉他可能已经死到临头,三米高的神血机甲还跟着他在动作欢快地在十几米高的红石城城墙墙头手舞足蹈:“比如说,我们可亲可敬的红石城城主,为了诺顿家主的无上权柄,在死而复生的薇薇安大公迈出走入红石城的第一步之时,就抽调众多死士操控着红龙机甲堵在城头一通突突突的扫射,把自以为即将回家的红龙大公用成千上万发子弹打成筛子?毕竟薇薇安大公已经死于刺杀了,死了的人是不该复活的,死了的人如果再死一次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拉斯普金……”薇薇安对着城头那具深红机甲一个一个音节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她的身体都因为极度的愤怒在颤抖:“别给我装了。” “嗯?请问您有何指教?”城头机甲之内那人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条件反射般地要脱帽回礼,但他的机甲龙首之上却并没有戴贵族的礼帽。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我亲爱的弟弟,快给老娘把桥搭上!”薇薇安这个时候几乎是在对着城墙咆哮了,她身边的所有人都被她的声音震得耳膜发麻。 “诶?这难道不好笑吗?”深红的机甲人性化地歪了歪脑袋,他将神血机甲前胸处供机甲内部的骑士观察外界的钢化玻璃护罩褪下,这块护罩平时都以特殊喷漆抹上一层深红色油料让人从外界无法观察机甲内的骑士所处的位置,骑士却可以从内部清楚之极地看到身边战场的任何变化:“我只是想调剂一下今夜经过狂猎入侵和整日大雪之后留下的严冬气氛啊!您不是不只一次跟我强调过,社交最重要的就是气氛吗?我们可是一群活在灿烂夏天的快乐骑士,啦啦啦!” 说着这具机甲还跳舞一般地鼓起掌来咚咚咚咚,他操纵着机甲在脚下还踏出几个连贯优雅的细碎舞步。 神血机甲前胸处终于露出一张神情阴鸷但是面容俊美的红润青年脸颊,他看上去不过二十岁,还有一头火焰般燃烧的深红头发,而他下巴生长的一层淡红色细密胡须更是异常旺盛,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此人双目的那一双淡金色的黄金龙眼,随时荡漾着龙威的龙眼中部正是一双狰狞之极的竖瞳,似乎是为了避免这对龙瞳过分引人注目,他在鼻梁上戴了一副金框眼镜作为掩饰。 “你再给我胡闹,就算我奈何不了你,我会让妈妈好好教训你!”薇薇安现在的语气简直像是街边打架打不过就放狠话的小孩,小的奈何不了你,那就回去叫老的来帮忙。 “好好好!姐姐我错了我错了!”深红机甲之内的青年一听到薇薇安谈起“妈妈”,立刻方寸大乱,连忙对薇薇安弯腰鞠躬服软认错,他对着身边的机甲战士们高高扬起他装载着细长金属龙爪的机甲手掌,就要神情愉快地下达命令:“同志们,就让我们以最盛大的场面欢迎我们诺顿家族薇薇安大公和她的朋友们的造访,红石城向来可不是一座排外的城市!” “拉斯普金,你到底想要玩些什么把戏?”薇薇安的耐心真的已经跌到谷底。 “听我命令!开——炮!”青年一挥右手的龙爪,咯咯欢笑着下达让所有人心头又是一紧的命令,开炮,对谁开炮?开什么炮? 所有机甲战士却出乎意料地同时将肩头的机关炮对着半空,动作整齐划一地一齐扣下扳机开炮。 “砰砰砰砰——”一连串尖锐的炮声呼啸响起,二十二发华丽的赤金色礼炮纷纷扬扬地从炮管里朝天空飞射而出,流星般在天空拖着长长的金色尾巴划出二十二道优雅的金色抛物线,最后所有礼炮同时在半空轰然炸开,金色的灿烂辉光播撒了半边夜空。 “这就是我为你们准备的盛大的欢迎典礼!”红石城城主拉斯普金·诺顿对着城下的众人张开双臂狂笑着高叫:“我将之命名为——” “金龙的狂欢!” 炼金礼炮之内铭刻的炼金阵纹一并运转,炸开的二十二发礼炮里飞出了二十二条栩栩如生的巨大金龙,金龙们优雅地挥舞着宽大的肉翅在红石城的上空翱翔而过,有的吐出滔天的金色龙炎,有的跳起欢快的舞蹈,有的还用龙文唱着盛大的颂歌,甚至有两头金龙缠绕在一起似乎就地恬不知耻地开始了交配运动。简直难以想象制作这些礼炮的奥术师和炼金家们是怀着怎样的玩闹心情制作的。 无数独具匠心的奥术金龙礼炮简直让这片深沉的长夜眨眼间就变成了白昼,马儿被和活物一般无二的龙影惊得纷纷仰首狂叫起来,饶是蓓尔嘉冕下也差点被这场突如其来、宏大之极同时荒诞之极的烟火典礼给晃瞎了眼。 第十四章 普利谢行宫之前 在拉斯普金一声令下,由诺顿家族的骑士操控的红龙机甲们在断裂的叹息之桥上以最快的效率用可伸缩行军桥板为众人搭建了一条临时铁架桥,这道临时桥刚好能够供一辆马车穿过,众人这才成功跨越了叹息之桥从东门进入了红石城内部。 沿着红石城内纵横交错的运河水道,众人一并在四周机甲战士的环环护卫之下先向红石城最中心那座奢华宏伟的城主府邸普利谢行宫行进,可以并行六辆马车的宽广石道两侧随处可见排列工整的红砖平房、密布高墙之上的浮雕塑像、以及偶尔点缀在亭台楼阁之间属于诺顿各大附属家族的精美家徽…… 只是今夜似乎也是因为圣教国内部通行的为了预防兽化者的宵禁政策,大半被积雪染成白色的市内宽广石道之上现在根本看不到一个行人一辆马车,那份平日粉饰太平的浮华气息之上平添了一抹萧瑟的荒凉气质。 “二十三发我们金龙研究院最新开发的拟态金龙礼炮,足够把气氛嗨上天。老姐,有没有感觉您的眼睛都要被闪瞎了?”拉斯普金的机甲和薇薇安的黑马并肩在队伍的最前方行进,只从机甲里露出一个脑袋的拉斯普金像是对着大人夸耀自己心爱玩具的小孩一般兴奋地说。 面对这个突然冒出来且行事荒诞之极的红石城城主大人,队伍里的其他人都显得有些拘谨,只有感冒的西泽尔还能安安心心躺在马车里睡大觉。队伍的最前方只有拉斯普金有一句没一句喋喋不休地同薇薇安搭话,他似乎有意让自己的声音还能被所有人都听到。 蓓尔嘉却似乎是被拉斯普金那一直看着自己右脚拖鞋的玩味眼神弄得相当不自在,为了远离拉斯普金,她干脆不骑马,自己一个人在队伍最后陪着罗纳尔一起徒步行进,以两人的脚力,追上机甲和马车的行进当然毫无压力。 “我确实感觉浮夸的瞎眼睛,你就是这么烧我们诺顿家的金币的?这每一发炮弹之上,铭印的都是五阶以上的炼金阵纹吧,每一发炮弹的造价都在三千金币以上?我们家族的金币再多,也经不起你这么玩吧?”薇薇安却对拉斯普金的欢迎仪式相当不感兴趣,当头就泼他一盆冷水。 “我怎么记得您每年那华而不实的社交晚宴更加烧钱?把一大堆八竿子打不着的贵族少爷千金们拉到一栋破楼里,桌上摆满让人无从下口中看不中用的食物,嘴里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脸上挂着虚伪之极的做作表情,而且最重要的是一场晚宴动不动燃烧的金币就数以万计……”拉斯普金漫不经心地讥笑道:“我只是热爱科技和炼金术而已,我的研究成果比您的晚宴更加好玩,研究出的不少东西只需要稍微改造一下,就可以立刻转化为庞大的生产力和战斗力。您的金币只带来了觥筹交错、勾心斗角,而我的投资却带来了铁甲如林、枪剑如雨,谁的投资更有价值,显而易见吧?” “然而家族的传承和延续可不是靠你的机甲、大炮和炼金术能做到的。我们的家族如果需要延续,我们当然需要更多的金币,为了赚取金币,我们必须广泛地发展人脉,我们必须拥有众多附属家族作为坚实的后盾和盟友,盟友自然需要精神和物质上的双重交流,创造一个像社交晚宴一样的开放环境无疑能让众多贵族和大人们有一个良好的平台进行沟通、整合资源。全圣都就属我们诺顿家族最有钱,我不办这事,谁来办?”薇薇安却对拉斯普金那些科技研究和炼金术探秘的把戏不屑一顾,只是从容而平静地侃侃而谈:“更何况现在当家主的人是我,诺顿家族这艘大船该往哪里走,那都要看我的主意,还由不得您这个庶出子来指手画脚,我可爱的拉斯普金侯爵。” “而您只是一介女流之辈,那却是问题所在啊,”拉斯普金对薇薇安的告诫没有任何触动,他眯起了眼镜之下那双令人不安的龙瞳反唇相讥:“您怎么不提提我们智慧的母亲那独树一帜的观点?我们的家族诚然需要靠众多盟友和附庸来长久地延续,但比起通过隔靴搔痒的社交晚宴进行利益交换,我们的母亲反而更加直白和一针见血。对于我们这样的大家族,获得一个最可靠的盟友的最佳途径,不是什么晚宴和金币,而是通过联姻。如果按照这种思路继续设想,姐姐您未来最佳的结婚对象竟然会是紫曜花里那位丧偶三次的老色鬼艾森侯爵,而不是我们眼前这位挥舞月光圣剑的白马王子呢,圣级猎人就算再强大,在拥有一整个时代传承的神圣家族面前依旧渺小无比啊……” 拉斯普金意味深长的目光扫向了捂着自己右肩的伤口犹自喘着粗气的路德维希,他阴阳怪气的说:“哟哟哟,路德维希先生,是您的哪位追求者这么热情,竟然把您弄成了这副模样?我姐姐的白马王子路德维希·汎格拉德,真是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啊!” “作为猎人,这种伤势我早已习以为常,”路德维希面对拉斯普金的冷嘲热讽只是一笑置之,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并没有更多表示:“拉斯普金殿下,您却还是风采依旧,话语的犀利程度和当年一比更是丝毫不减。”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蓓尔嘉却听到身边的罗纳尔难得压低了声音对拉斯普金做出如此鄙夷的评价,明显罗纳尔对拉斯普金此人没有任何好感。 “怎么,你们以前见过?”蓓尔嘉小声问罗纳尔,罗纳尔这样的老好人竟然都会这样直白地表达对拉斯普金的厌恶,那么拉斯普金必然有值得厌恶的过分之处。 “见过不只一次,他对路德维希的态度非常恶劣,每次见面都会给我们找不小的麻烦,”罗纳尔冷漠的声音顿了一顿:“更何况,此人眼中根本没有任何正常人应该有的善恶观,简而言之——他不会把人当人看。” “拉斯普金,现在我是家主,而不是我们的妈妈当家主,我要嫁谁,你要娶谁,那都该我来拍板决定。我们的婚姻不能再像老一代那样只为博取纯粹的利益而存在了,我们不仅是在为了家族而活,我们更要为自己而活。我们最好能够有自己的选择!”薇薇安被拉斯普金开口提到“联姻”一事,脸色顿时变得阴寒之极,她神情不善地说:“如果我真的有嫁到紫曜花的那一天,您也别指望好过,我也会给您塞一个‘理想’的配偶的。” “我也希望现实能有您说的那么美好,可惜姐姐您现在名义上的这个家主分量到底有多重,想必您自己也应该非常清楚……”拉斯普金被薇薇安快要杀人的眼神一瞪,终于闭嘴没有继续谈论这个令人不愉快的话题了。 “你是怎么知道我们今夜会从东门进城的?我本来指望能给你带来一个‘惊喜’呢。”薇薇安板着脸问拉斯普金,他们刚刚和狂猎打完才要进城,拉斯普金就恰到好处地“姗姗来迟”,顺便放了如此声势浩大的一阵礼炮,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很抱歉,我的血统让我的眼中不可能存在任何巧合,世界上凡是即将发生的事情,对于我来说都是无可争议的‘必然’。您也知道的,您的语言传承了母亲的神谕之力,我的双眼就继承了母亲的预言之力。”拉斯普金的黄金龙瞳里闪着邪恶的光:“今天早上刚刚起床,我就知道晚上会在这里见到你们,而我们的母亲则看得更深更远。” “所以你也预见了这座城墙上那些无辜的士兵都会被狂猎所杀?在五十多条人命无声消逝之际,你却只在一边忙着准备烟火?”薇薇安实在无法理解拉斯普金的荒诞行事。 “现在这年头,人命本来就贱如草芥,为了达成一定的目的,牺牲微不足道的几个护卫无关紧要。他们死了他们的价值才会得到体现,说不定他们的家属都会为他们的死喜出望外,毕竟我们诺顿家族对战死的士兵有多么优厚的补助,那都是众所周知的事。您精神山孤儿院出的事,可是让一堆士兵遗孀都大发横财呢,”拉斯普金满不在乎地挑眉笑着:“狂猎军团都是一群被人类打怕了的精灵遗族,如果你不牺牲几十个无关紧要的性命以降低他们的警惕心,你如何能勾引他们浮出水面呢?” “你是要用这些士兵作为诱饵来猎杀狂猎吗?如果你是打着这样的算盘,为什么我们在战斗的时候你却根本没有出手?”一直在一旁侧耳倾听的蓓尔嘉终于忍不住插话进来。 “我?我凭什么要去打狂猎?花大力气将这些投身深渊的腐烂精灵杀了,我有一点利益可图吗?”拉斯普金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仰头大笑起来:“我们诺顿家族是贪恋金币的巨龙,无利不起早。如果是没有好处的事,我们为什么要做?” “那你牺牲了忠于诺顿家族的五十多条人命,浪费了更多的金币作为补贴,现在又得到了什么利益?”薇薇安冷笑起来,她实在无法认可这个在名义上“同母异父”的弟弟的荒诞行事。 “大家应该都知道,我一直是一个非常喜欢观赏戏剧的人。现在我就看到了一场用五十多条人命绝对换不来的精彩大戏啊,你们在下方血战的时候,我和我的护卫们都坐着飞空艇在数百米的高空以望远镜隔岸观火呢。”拉斯普金得意洋洋地怪笑着,扫视着队伍之中的众人,令人不安的黄金瞳闪烁的辉光都被掩盖在那副金框眼镜之下,让人无法洞察他眼镜之下掩藏的内心:“比如说,圣剑和狂猎刺客的决死战斗,狂猎骑士们席卷城墙的屠杀场景……当然,我还看到了某位奇特女士那不可思议的战斗方式。光论这些就已经足够让我明了很多很多东西了。” 蓓尔嘉和薇薇安的眼神同时一寒,蓓尔嘉和卡兰希尔的战斗,坐着飞空艇藏在暗处的拉斯普金已经全部都看到了? 正在蓓尔嘉和薇薇安脑海里转过万千念头之际,拉斯普金的金色眼睛正好看向一直在队伍最后徒步前行的蓓尔嘉,他对着蓓尔嘉优雅地咧嘴微笑:“想必您就是那位蓓尔嘉小姐了,真是久仰大名,不得不说,您脚上的拖鞋非常可爱,而您刚刚那体现最纯粹的暴力美学的战斗更是使我印象深刻。” 蓓尔嘉可不知道在不久之前刚刚“初次亮相”的她除了这张值得一看的脸蛋,还有什么大名能传到远在红石城内的金龙侯爵那对尊贵的耳朵里。 “拉斯普金侯爵,您的名号对我也是如雷贯耳啊,”蓓尔嘉不温不火地回应,蓓尔嘉在心中更是微秒地补充了一句,只不过大多都是恶名。 拉斯普金·诺顿,今年20岁,当今圣教国最瞩目的年轻一代之一,人称诺顿家族的“金龙侯爵”,他是薇薇安·诺顿同母异父的胞弟,同时挂着红石城城主的头衔,在诺顿家族内年轻一代中是地位仅次于薇薇安的风云人物。 拉斯普金此人在圣教国内的恶名简直可以和“烈日疯王尼禄”并列,尼禄国王在外人眼中如此可怕是因为他对火和龙都有一种病态的执念,相传尼禄最喜好观摩恶龙烧焦活人并将之咀嚼的美妙场景;而拉斯普金却是因为他那双似乎可以看破未来的黄金龙眼和他对科技和炼金实验的独特兴趣而闻名,在拥有洞彻未来的预知之眼的拉斯普金眼中,任何人几乎都没有秘密,所以比起人类,他对于蕴藏着无数奥秘的世界之真理更感兴趣。而致力于科学和炼金学发展的他因而大力推崇对于人类肉体的活体实验,据说拉斯普金甚至对被圣教国官方大肆批判的死灵炼成术都有一定的研究…… “月尘中出生的龙母薇歌蕊特托我向您问好,她非常渴望能够见您一面,”笑嘻嘻的拉斯普金终于停下了机甲,突然头也不回地对蓓尔嘉说出了一个她从未听过的古怪名号。 拉斯普金正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雄浑景色。 “现在她就在普利谢行宫的主塔最顶端等您,”而拉斯普金的手指正指向眼前这座又由一圈护城河包围的深红城堡中央的主塔。全城的曲折运河最后都灌进红石城中央的这条包围着城堡的小型护城河之内,这座红色城堡高达五十米,屹立于城心依托城后的山势建造,四座城楼由长满倒刺的城墙拱卫着巍峨的深红城堡,城堡主体共有十六座高塔林立交织,主楼的最顶端更屹立着诺顿家族的先祖白龙希斯的水晶圣像。整座红堡结构鳞次栉比,从头到脚浑然天成、斜插云霄,简直让人想起一座平躺在莫尔蒙女神山的深红王冠。 “这便是我居住的行宫普利谢,普利谢在龙语中的意思是‘不朽之壁’,当年建造普利谢行宫的时候,诺顿的怒焰王运用了一整头古龙的遗骸作为最初的建筑骨架,光是为了开采这座行宫所需要的石材,我们就掏空了大半座莫尔蒙女神山。”拉斯普金从机甲中翻身跳出,自豪地向众人介绍着属于自己的雄城:“而直到我们成年为止,我和我那位同我不对路的姐姐都是在这里度过我们最初的童年的。” “妈妈已经知道蓓尔嘉的到来了?”薇薇安听到拉斯普金突然朝蓓尔嘉提到“龙母伊歌蕊特”,神情顿时又一次大变,再也不复一开始的飞扬跋扈,现在红龙女大公简直像是一个被家长抓住了把柄的小孩一般惶恐不安。 “姐姐您连我都瞒不过,怎么可能骗得过算无遗策的妈妈呢?妈妈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什么都能看得透,我们在她的面前当然永远都是一无所知的孩子。”拉斯普金从容地微笑,对薇薇安眨巴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 “龙母薇歌蕊特是谁?我并不认识她,她为什么要对我问好?”蓓尔嘉却完全一脸茫然,她可从未听说过诺顿家族内部还有这么一号拥有这样吓人名号的人物存在,又是神圣家族内部某些不世出的大人物吗? “她正是我和拉斯普金共同的母亲,但是她还有另一个名号想必您应该很熟悉……”薇薇安欲言又止,面露难色,似乎根本不想提到那个令她又爱又恨的人。 “什么名号?说话别藏藏掖掖的,给我一次说清楚。”蓓尔嘉不耐烦地说。 “她在遥远的过去曾经在政治和商业领域带领着诺顿家族大步前进,现在她却已经逐渐放弃了自己的影响力退居二线反而弄起了宗教事务,现在她被某个由我们诺顿家族扶持的新兴教派暗月教的教众共同尊称为——月之圣女。”饶是拉斯普金,谈起“月之圣女”这个名号,那双漂亮的黄金龙瞳里也泛起重重疑虑。 第十五章 血疗 普利谢行宫主塔的最顶端。 有着金龙纹饰的炉火里正吱嘎吱嘎地烧着柴薪,上好的木材在火炉里被一点点烧得扭曲变形深黑,直到最后化为焦炭,在诺顿家族早已将神血电灯往世界范围推广的情况下,这间位于诺顿家族领地最核心,气氛温暖且并不算大的房间里却仍然坚守着一种最原始却又最奢华的照明方式。 房间的天花板和墙壁上都镶嵌着无数眼睛般闪烁的月光宝石,这些产自莫尔蒙山脉深处的椭圆形宝石据说都是超古代生物死后历经千万年化成的珍宝,就算在最黑暗的长夜,这些宝石依然会闪烁着永不褪色的白色光芒。 有女孩正用稚嫩的声音以绕口的龙语唱着一支古老而禁忌的歌,但是玛利亚并不能听懂她究竟在唱些什么。 年轻的不像话的母亲将她最心爱的儿子揽在怀里,这位母亲正甜蜜微笑着哼唱起优美的旋律安慰着男孩,而她怀中不到十岁的可爱男孩的面容却因痛苦而扭曲,他的双目紧闭甚至还流淌着暗红色的眼泪,孩子不时地发出一声声低沉的呻/吟、偶尔还吱吱地磨着牙齿。比起一个孩童的哭声,那种声音更像是某种危险的野兽在长眠中不自觉发出的嘶吼。 男孩的痛苦源自他缠在他双臂手腕上的针管,针管的前端细长的针头深深插/进孩子的双手动脉之内,长针的末端则连接着细长的采血管和输血管,头戴羽毛猎人帽、背后背着洛阳双刃的少女猎人正站在抱着孩子的母亲身侧,她埋头娴熟地调试操纵着某种复杂的仪器,这台仪器乍一看像一个保持着微妙平衡的天平,天平的两端悬吊着两个石英吊瓶左右摇摆,而“天平”的最下方则有一个标示着血压、输血量和采血量的精密指针表盘,女猎人参照这个表盘上指针指示扭动旋钮,谨慎而平静地进行着这次治疗。 身侧那位母亲的温柔哼唱还在继续,玛利亚暗红的双眸深处却没有丝毫波动,她只是在一丝不苟地进行着这次“血之治疗”。 “天平”仪器左侧的吊瓶连接着那条扎进男孩右手的采血管,伴随着女猎人的左手一点点扭动采血的枢纽,采血管从小男孩的右手手腕里不断抽出红中透金、金中却又带一丝黑暗的龙之血液;而右侧的吊瓶里则荡漾着浑浊的黯淡之血,这种血液呈现死寂的灰色,让人无法从中感受到丝毫生机,伴随着女猎人的右手一点点向下推动输血的把手,输血管正将黯淡之血不断压进男孩的左手手腕之内。 右手的采血,左手的输血,构成了一个完整而富于力量的圆形“循环”,被污染的灾厄之血被不断地抽出,富含着神圣力量的黯淡之血被不断地输入,而正在同时失去一部分血液也被慷慨地分享一部分血液的男孩正追随着母亲的低声呢喃之中进入一个漫长而无尽的梦里,那都是神明们记录在祂们血液里的来自超古代的“奇迹”故事,从龙神葛萨顿从地心第一次张开双翅到能以翅膀遮蔽四分之三国境的雄伟古龙被神以太阳枪击落苍天的每一个“奇迹”故事都在男孩甜蜜的梦境深处依次浮现。 随着男孩在甘甜的梦境里一点点深入,他的鳃部、他的手臂、他的脖颈处正不时泛起一块块晶莹如玉的鳞片,男孩的身体上开始出现种种并不彻底的龙化特征。 这代表着这位拥有龙血的男孩的身体正在缓缓接受那些新涌入他的身体的“黯淡之血”,他的体质早已熟悉这种古老的血液,并没有产生致命的排异反应。 现在进行的正是这个世界最古老、但也最核心的输血仪式。超古代的苏美鲁人曾经通过更加暴虐疯狂的手法向古神们祭献生命来攫取神明血液的力量,并使整个苏美鲁族群都由人类开始向另一个物种进化。这种极度古老且极度不稳定的神秘仪式在经过蒙受“天启”的威廉大师的改良之后,现在则在全大陆范围受到了更加广泛而深刻的运用,暴虐的神血被压制储存作为工业能源、纯净的神血使拥有古神气息的猎人们诞生、分解的神血被炼金术士和奥术师们用来勾勒炼金阵纹和铭记奥术,而凋零的神血则被治愈教会的修女修士们当做医疗手段加以使用。 对于第一猎人盖尔曼四大弟子中的第三弟子、治愈教会的首席修女、居住于星辰钟塔顶端的玛利亚女士来说,进行和掌握这样的输血仪式,已经到了接近她的本能的地步,而运用凋零的黯淡之血拯救这个无辜的孩子,让他永远远离兽化的噩梦,仁慈善良的玛利亚更相信这是她当仁不让的义务。 毕竟神赐给人类血液是为了让这个世界更加美好,而不是使整个时代堕入无底的深渊。 自从三年前龙之母薇歌蕊特向玛利亚发出邀约至今,玛利亚每年都会专门到红石城来拜访诺顿家族一次,亲自为这位身体正因深渊症候群而不断跌入兽化噩梦的“龙之子”进行输血仪式,为了不耽误这个孩子的疗程,玛利亚刚刚参加完老师的葬礼就不得不风雨兼程地赶回星辰钟塔准备治疗。 这次输血仪式的进行时间并不算长,经过短短不到五分钟的时间,玛利亚已经将天平的左侧采满了一整瓶来自男孩体内被深渊污染的龙血,又将天平右侧一整瓶由治愈教会近期提纯的上等“黯淡之血”尽数输入了男孩体内。 这一整瓶黯淡之血如果放在猎人学宫拜尔金沃斯,培养十二名猎人都绰绰有余,一次性输入任何正常人类的体内都必定会引起兽化。但是现在全部输入这个男孩的体内,却并没有让男孩的身体发生丝毫变化,相反使男孩能在他母亲的怀里睡得更加甘甜宁静,小男孩输血过程中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男孩在他母亲的哼唱声中嘴角挂着一丝甜蜜的微笑,完全陷入了那场漫长而遥远的古神之梦里。 男孩体内涌动着的是诺顿家族最纯粹而高贵的龙血,龙血一旦被深渊污染,就只有同样属于神血的黯淡之血才能中和深渊的毒素,玛利亚进行这样的输血仪式也是无奈之举,她必须以毒攻毒,不然这个孩子就无药可救。 输血仪式虽然短暂,但是对操纵者的要求非常高,每一次采血和输血的频率、节奏和数量都必须靠操纵者对于受血者身体和精神状况的微妙把握来进行,稍有不慎,就是受血者在不稳定的神血输入之下陷入兽化的悲惨结局。向这个拥有怪物般的炽热龙血的孩子进行如此大剂量的输血,对于玛利亚也带来了相当大的精神压力,全大陆都未必有十人能够完成这种高难度的输血仪式。 历经一番提心吊胆地输血仪式,完成了冗长而繁琐的工作,现在玛利亚终于能够休息一番了,这五分钟的工作对于玛利亚来说恐怕比和二十头兽化者鏖战还要辛苦。 玛利亚坐在距这对母子只有一张长桌的另一张躺椅之上,她翘起修长的右腿搭在左腿之上晃着猎人长筒靴,伸手端起一杯被诺顿的仆人们事先泡好摆在桌上的圣锡兰红血茶微抿一口。连着三年赶来普利谢行宫进行输血治疗,就连诺顿家族的仆人都已经知道玛利亚的饮食喜好了。 玛利亚感觉到那股甜蜜又如同丝绸的液体流淌在她的唇齿之间,她惬意地眯起细长的暗红色眼眸对着头顶长抒一口气,这股醉人的味道总是能让她想到人类甘甜的血液,那种滋味总是让人难忘。自从玛利亚成为猎人的那天之后,她就发誓她必须和那些不知名的远房亲戚们彻底一刀两断,她也只能通过这种由昂贵的锡兰红血花再添加上百种复杂香料调制出来的红血茶来缅怀一下那股醉人的血液味道了。 有得就必须有失,玛利亚选择在她的老师膝前下跪宣誓成为猎人,抬起头去为整个人类追求更加高远的未来。她当然就必须抛弃过去残留的那些对她的名声和形象毫无裨益的恶劣嗜好。噬饮鲜血在弥赛亚圣教的教义中是毫无理智的野兽所为,而现在的玛利亚却并非野兽…… 而是宣誓以一生侍奉人类的神之利刃最锋利的一端——圣级猎人。 “真是辛苦您了,”坐在玛利亚对面的那位有一头明亮银发的年轻母亲对玛利亚轻笑着点头道谢,她的声线轻柔但也咬字清晰:“我的孩子如果没有您的帮助,恐怕早就沦落成为半龙半人的怪物,不得不被我亲手杀死了。” “您太过于客气了,我身为猎人议会的一员,保护圣教国国境之内不论高低贵贱的每一位国民都是我的义务,您的儿子当然也在我们的守护范围之内。”玛利亚抬起头,脸上同样挂着礼节性的微笑,面对眼前这位年轻母亲那惊心动魄的美貌,就算是玛利亚也不由自惭形愧。 这位母亲,相比她怀中沉睡的“儿子”的年纪,她的外表实在是显得太过于年轻漂亮了,她的一头银发令人目眩神迷,她脸庞的每一丝都如同艺术品般浑然天成,她的肌肤通体都如水晶般晶莹剔透,她的眼眸则是一片明净幽深的深蓝色湖泊。这位怎么看年纪都不会超过十八岁的“母亲”如处子般穿着一身绣满淡金色龙形花纹的纯白长裙,裙摆之下还赤着一双玉足踩在地面。她那对娇柔的臂膀正将一个年纪至少有十岁的漂亮男孩揽在怀里,她还将他亲切地称之为“儿子”,实在难以想象这位笑容恬淡而纯粹的“母亲”究竟是在什么样的年纪怀上了这个孩子。 但是玛利亚非常清楚,这位神秘的“母亲”绝对不会有她看上去那么年轻,因为三年前玛利亚见到她的时候,她的模样和现在相比也没有发生丝毫变化,岁月不会在她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百年恐怕在她的眼中也只是眨眼而逝的一瞬。 更因为这位如最纯净的少女般美丽的“母亲”,还拥有两位光从表面上看年纪甚至比她大的儿子和女儿,她的长女名叫薇薇安·诺顿,她的次子名叫拉斯普金·诺顿,而她的怀中的三子,则名为伊蒙·诺顿。 她便是月尘之中诞生的龙之母,薇歌蕊特·诺顿·希维尔特。 第十六章 原路折返 “伊蒙的状况如何?”薇歌蕊特还是用那种让人听不出丝毫威严和力量的轻柔声音询问玛利亚,她分明只是在以平常的语气说话,可她的语调却接近某种悦耳的音乐旋律。 “伊蒙少爷今年暂时不会再遭到深渊症候群的困扰了,神血的‘平衡’再一次被成功达成,这次治疗一如既往的成功,但是……”玛利亚欲言又止,因为她并不想向眼前这位和蔼可亲的年轻母亲揭露那样残酷的现实。 生离死别这样的事,玛利亚在她的短暂生命里已经见过很多很多次,但是难以舍弃心头善良的玛利亚每一次都会为之感到惋惜和悲伤。 “每当有人同我说起‘但是’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们接下来理所应当说不出任何好话,然而不论未来是什么模样,我们都必须坦然面对,”薇歌蕊特用手轻轻地将怀中男孩的凌乱发丝捋顺,她简直就像宗教神话图腾里的圣母般周身闪烁着圣洁的光华:“‘血疗’对他不再有效了,对吗?” “‘血疗’毕竟不是古苏美鲁人的祭神仪式,威廉教长创造的血疗虽然相对苏美鲁时代更加稳定可控,但也在超古代人类的活体祭献基础上上进行了全面的削弱。伊蒙少爷体内被污染的龙血正在适应黯淡之血的输入,那些毒血现在甚至正在同化黯淡之血,并自行繁衍,”玛利亚忧心忡忡地说:“毕竟伊蒙少爷体内流淌的是深渊的毒血,深渊之力本身就是无解的毒药,它能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变异、进化,最终适应一切恶劣的环境。如果您想要让伊蒙少爷在明年依然能够像现在这样安静的睡着,您就必须另谋他法……” “我明白了,我由衷感谢您的建议,”银发的龙之母礼节性地点点头,她的笑容依然完美到无从挑剔,并没有因为怀中的孩子只剩下一年的寿命而产生任何无谓的忧虑,她只是用平静的语气这样宣告:“现在还远远没有到让我可爱的小伊蒙退场的时候,我会在一年之内揪出深渊的源头终结一切。在明年之后,全大陆范围内将再也不会出现深渊症候群。” “我相信您的力量,如果您需要帮助,请尽管向我开口,在面对深渊的时候,治愈教会总会毫不迟疑地走上战线最前沿。”如果是别人在玛利亚面前宣布她将在一年之内根除荼毒全大陆接近三十年、已经让数以万计的无辜之人陷入兽化、更催生了无数肆虐大陆的幽邃眷族的深渊症候群,玛利亚会毫不留情地对他们的大言不惭冷嘲热讽,毕竟人们都说这是深渊古神严达罗斯亲自向人间展开的复仇。 但是坐在玛利亚眼前的这位是三大神圣家族之一诺顿家族的次神·龙之母,而不是“别人”,神圣家族之所以能被冠以“神圣”之名,正是因为这样的大家族背后都有她这样的次神坐镇。 这位深藏于历史之后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巨大势力操控着大半个世界的龙之母薇歌蕊特亲口说出的话,在某种程度上分量并不会比弥赛亚圣火教的教宗下达的旨意轻。 “让我们暂且搁置沉重的现实,来聊一些更轻松的话题吧,毕竟我们还有一段珍贵的闲暇时光可以共度,我们可以让灵魂尽情放松,就像一对闺蜜一般聊一聊那些只属于女人的话题,”龙之母并没有对玛利亚的表态有任何回应,她只是抬起头,用她荡漾着明净月色的如水双眸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正在品茶休息的玛利亚:“玛利亚小姐,您今年多少岁了?” “如果按照圣教国通行的圣历,我今年刚满23岁,正式参加猎杀已经有五年时间。”玛利亚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句,她并不知道高高在上的龙之母为什么会突然对自己提起了兴趣。 “真年轻啊,在这样的美好岁月,正常的女孩早应该嫁人为妻,相夫教子,您作为一介女流却已经踏着无数尸骸站在了猎人世界的最顶端。我在您这个年纪,还缩在哥哥的怀里撒娇呢……”薇歌蕊特用她轻灵的嗓音如一个历经世事的老者一般感叹唏嘘,但是她看似随意抛出的下一个问题又让玛利亚分外的难堪:“那你有过怀孕的体验吗?” “这,我,我当,当然没有过啊!”玛利亚的嘴张了张,连忙面红耳赤地摇起头,她的面容本就十分苍白,现在突然泛起这么一阵病态的嫣红倒是显得更加楚楚动人:“我从12岁开始就一直追随着两位老师学习狩猎和神学,我哪有时间去考虑那些无聊的事!” “啊,这些事怎么会无聊呢……真是遗憾呐,你应该找个合适的日子去和合适的人体验一下那种感觉的:感受着本属于你自己的力量、骨肉乃至于灵魂都在体内凝聚交织,最后融合成另一个弱小但又坚强的生命开始孕育。祂拥有着何等旺盛而炽热的生机,您可以感受着腹内那样焦灼而疯狂的心跳声,您会觉得自己的存在终于被赋予了意义。自那天起,您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见证祂的重临于世,” 薇歌蕊特抚摸着她平坦的小腹,脸上绽放着只有一位母亲才能拥有的甜蜜笑容:“作为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类,你或许有一天终将走向死亡,然而你的血脉将会以这种形式延续。在不久的将来,会有另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代替着你继续活下去,就像太阳下山了总会再次升起,冰冷的墓碑上总会再一次开出细嫩的花朵,生、老、病、死,这只是这个世界运转时自然而然的轮回。祂也会在适当的时刻如你一般一头扎进汹涌的命运海潮之中,懵懂无知地作为一滴微不足道的海水推动着整个时代永不停息地朝前奔涌……” 龙之母对于受孕的描述是这样的美妙、宁静而且自然,但是只要看着眼前龙母恬静美好的笑靥,玛利亚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另一张既像婴孩又像老者的狰狞面容,那个干瘪而畸形的巨大婴孩对着玛利亚这样天真而狂妄地大笑:“在下一个时代,你将会是我的母亲,这是命运,不可违逆!” “很抱歉,我并不认为未来我会像您一样拥有这样美好的体验。当我宣誓加入猎人之后,我就已经和正常的人类生活彻底诀别,猎杀异端和治愈生命,这才是我的存在仅剩的意义。”玛利亚失礼地打断了薇歌蕊特的描述,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她低下头避免和薇歌蕊特的那双宁静眼眸产生对视。 “但是你的本心却不是这么想的,您曾经憧憬过另一段生活,我的眼睛早就告诉了我一切,”薇歌蕊特别有用心地做出一个你我都懂的灿烂笑容:“陪伴你展开那段生活的,是一个你只能仰望的人,你不敢和任何人谈起这段感情,我没有猜错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玛利亚当然明白薇歌蕊特在说些什么,可是她绝对不会承认这种感情。 “但是现在因为某些原因,那种憧憬已经变成了你恐惧的根源,而这种恐惧在你的内心深处具现化成了另一个扭曲畸形的孩子,世上的一切发生总有其缘由,您梦中的那个‘噩兆’又代表着什么呢?”薇歌蕊特似乎相当享受这种在自问自答之中一点点挖掘对方内心最隐秘的想法的过程。 “我成为猎人之后,我就再也不会畏惧任何事!”玛利亚斩钉截铁地拒不承认龙之母的揣测。 “您做了一个噩梦,所以您才会这样畏惧婴儿,对吗?”薇歌蕊特并未因玛利亚的失礼和抗拒而发怒,她只是面容一沉顺着她自己的思路继续自顾自地说,这一次她索性向玛利亚完全点明:“那是一个非常真实,但也极度荒诞、非常遥远、但也触手可及的噩梦。观象盘向你揭露了禁忌的秘密,那些鲜为人知的秘密从你的灵魂最深处嚎叫着钻出,从头到脚死死地攥住了你,让你无处可逃。” “我知道您说的是哪个噩梦,”玛利亚的心防终于被完全击垮,她终于明白薇歌蕊特早已洞察了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继续在全知的薇歌蕊特面前掩饰没有任何意义,于是玛利亚只能惶恐而迷惘地问:“您究竟是如何知道这个噩梦的?” “我最喜欢看人的眼睛,每一个人的眼都可以向我揭示关于他或她的一切。而我在您的眼眸最深处却看见了一个憎恨着整个世界的可怜孤儿,那位孤儿至今仍徘徊在那片位于伊甸园尽头的深沉海洋边缘发出声嘶力竭的诅咒,那些拥有生命的诅咒正在侵蚀你的灵魂,” 薇歌蕊特梦呓般说着,她怀中沉睡的男孩也因为母亲的阴森叙述恐惧地皱起了眉头,男孩转了个身发出一声不安的低吼,又在母亲温柔的抚慰之下才重新沉入甘甜的熟睡:“你的恐惧和迷惘正是源自那个孩子让你做出的一个你根本无法给出答案的选择。” “薇歌蕊特殿下,您能够向我揭露出那个答案吗?”玛利亚曾经对关于薇歌蕊特的某些传言嗤之以鼻,毕竟大部分时候这位看上去柔弱稚嫩如最纯洁的少女的“龙之母”展现在玛利亚眼前的只是一个仁爱而富有智慧的母亲形象,但是现在她对于龙之母身上的种种神异再也没有任何怀疑。因为关于那个噩梦,玛利亚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可是薇歌蕊特却像是早已经知晓一切。 “没有人能够替你做出回答,我的孩子。站在命运的分叉口前,你只能依靠你的智慧去甄别和选择。但是你要清楚,每一个选择必有其意义,每一个选择必有其后果,所以你没做出任何一个选择都要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薇歌蕊特虽然在看着玛利亚,但是玛利亚觉得她那双没有任何焦距的空洞眼瞳其实是在凝视着某个更加遥远更加幽深的世界:“但是命运的迷雾里总会存在鲜为人知的第三条路,或许走回第三条路,你会找到一个更好的结果。” “可是我该如何找到这第三条路?”玛利亚疑惑不解地问:“毕竟祂只给了我两个选择,我看不到第三条路。” “试想你正漫步在一片黑暗的森林深处,有人向你指出在你眼前分叉开来的两条漫长道路,左边的那条路无底到深渊,右边的那条路燃烧成地狱,你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只会招致更坏的后果,这个时候,你觉得你应该做什么?我迷路的孩子。”薇歌蕊特对玛利亚开始循循善诱。 “我会权衡这两条道路的利弊,所谓的‘坏的后果’总会有孰轻孰重。我必须在两害相权中取其轻,最后我会走入那条相对带来的危害更轻的道路。”玛利亚经过短暂而谨慎的思考之后,做出这样的简短回答,对于玛利亚,这只能是一个在“坏”和“更坏”中做出的艰难抉择。 “为什么你不能想想是否存在第三条路呢?会不会从一开始你就走上了一条错误的道路?为什么你要一直头也不回的前进?你究竟要到哪里去?你的本心想清楚了没有?”龙之母有些失望地为玛利亚的执迷和愚钝摇头: “有时候你只需要回头,我的孩子。趁一切都还来得及,尽早回头,这才是你最好的选择,你的第三条路。你会在这条路上看到你从未预料会见到的人,得到你从来不敢期望的东西。请尽管放心地沿着你来时行进的道路——原路折返吧,因为从一开始一切就出了错,过去的一个个微小的错误终将在未来累计成更大的错误,而最后的错误一旦发生,就已经无可挽回。” “我不懂……”玛利亚焦躁地说,和这位神秘的龙之母的交谈简直让玛利亚觉得她仿佛已经走入了某个光怪陆离的寓言里,回头?向哪里回头?玛利亚到现在对自己当初究竟是从何处而来都一无所知。 “有些话,如果说得太明白,就失去了它本来的意义。更何况我们的时间也已经流失殆尽,来自星辰钟塔的猎人小姐,喝完了这杯茶就请尽早回家休息吧,”龙之母对玛利亚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明显是要下逐客令:“接下来我还需要招待另一位尊贵的客人,请恕我不能继续奉陪了。” “可是——”玛利亚显然并没有从传说中能够毫厘不差地洞悉命运走向的大先知薇歌蕊特·诺顿这里得到她所期许的答案。 “请回过头,沿着原路返回吧。”薇歌蕊特的声音不再是平时那种温柔轻灵的甜美声音,反而透露出另一种独属于上位者的威严,她分明还坐在玛利亚眼前触手可及的地方,可是下一秒玛利亚竟然觉得眼前这位少女般的龙之母其实正坐在一张距她千万里的荒芜神座之上,而龙女的身后,流淌着月光的蝴蝶翅膀正轻轻挥舞,无数银白色的鳞粉飘洒漫天。 玛利亚整个人都被这片鳞粉淹没,那些小精灵般的银色粉末钻进她的眼耳口鼻,让她眼前的世界彻底扭曲,最后她的眼前只剩下薇歌蕊特·诺顿那双幽蓝色的深邃双目,那双眼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一片空洞的深蓝,巨大的灵视以那双眼睛为中心展开。 玛利亚在薇歌蕊特那双幽蓝色的澄澈双眼之中看到了一片广袤无垠的海洋,玛利亚在汹涌的大海深处挣扎着想浮上水面,可是无数只糜烂的手却要拉着她向大海的最深处一同沉沦,在沉入大海之前的最后一刻她看见苍白的畸形孩子在大海的上空挥舞着七彩的翅膀翩然起舞。 等到玛利亚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就已经站在薇歌蕊特的起居室门后,这扇布满龙形雕花的镶金大门现在终于对玛利亚彻底合上,门缝之内紧密到没有任何缝隙,玛利亚的大脑里同样没有任何关于她如何走出这座大门的记忆残存。 玛利亚现在才反应过来,这究竟昭示着何等可怕的现实。 身为圣级猎人、拥有着比钢铁更坚固的意志的她竟然在谈笑之间就被那位深不可测的龙之母以龙眼催眠,玛利亚在薇歌蕊特的凝视前甚至没有任何抵抗的余地,薇歌蕊特在用这种温柔而决然的方式警告自己——她随时能够轻而易举地捏死自己,所以玛利亚当然不能逼她说出她并不想说透的话。 玛利亚知道,不论是她体内流淌的该隐之血、或是她背后背负的洛阳双刃、亦或是她腰间捆束的那把伊芙琳步枪,都不能让她在面对盛怒的龙之母时多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胜算。 次神,尤其是掌控灵魂乃至命运规则的次神,绝对不是一两个圣级猎人就能够应对的。不论这位次神看上去再羸弱、再温柔、再善良,她终究是次神,比半神更接近古神阶位的伟大存在,她足以以一人之力撑起一个千年不朽的神圣家族的伟大传承。 心头挂着重重疑虑,玛利亚只能扭过头大步踩着诺顿家族的漫长金边地毯,走向这条金碧辉煌的狭长走道尽头的那台电梯。诺顿家族的普利谢行宫高达十二层,热爱科技的拉斯普金侯爵当然会在这座宏伟的城堡深处斥资修筑由红石城的大发明家达文西阁下专门设计的神血电梯。 玛利亚扭过头的瞬间,正巧看到电梯门旁的指示表上,指针正飞快地闪烁跳动,从九到十,从十到十一…… 这代表有人正乘坐着电梯向行宫的主塔最顶端逼近。 难道电梯里的正是薇歌蕊特口中的神秘“客人”?玛利亚自然而然地做出了这样的推测,什么样的客人能够让尊贵的次神龙之母都以如此慎重和认真的态度对待? 玛利亚灵敏的血系直觉感应到了一个熟悉之极却又陌生之极的气息,这股气息香甜又醉人,但又让玛利亚产生了足以致命的危机感,电梯里的某个存在,竟然能够带给自己比身后房间内端坐的伟大次神龙之母更大的危机感!玛利亚不由自主地让右手握住了她身后洛阳双刃剑的剑柄,只有她的武器能够让她在面对极大压力时稍稍心安。 今夜的月亮分外的明净和硕大,在冒雪进入诺顿家族的行宫之前,玛利亚曾专门抬头多扫了一眼高挂天空的那轮纯白弯月。现在玛利亚又没来由地想起了这轮苍白之月。没错,玛利亚的直觉这样警告着她,有一轮“苍白之月”正搭乘着电梯在不断地逼近。 叮!电梯的指针终于停在了十二层,紧闭的黑色铁丝闸门随着红色指示灯的闪烁自动向两侧滑开,终于露出了门后三人的真容。 当头迈步跨过电梯门槛的人是玛利亚毫不意外会在这里遇见的红石城城主拉斯普金·诺顿,他还戴着那副金边眼镜用来掩盖那双不祥的金色龙眼,城主大人对玛利亚彬彬有礼地鞠躬微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而紧随着拉斯普金走出电梯的却是一位玛利亚从未指望在这里遇见的尊贵人物,红龙大公薇薇安·诺顿正穿着一身标志性的深红色连衣百褶裙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玛利亚,据玛利亚所知,薇薇安本应该正住在近千里外的圣都拜伦维斯,现在她却匪夷所思地站在玛利亚的身前。 而薇薇安的身后,还站着另一位套着一身并不合身的宽大猎人袍、用三角帽遮住大半张精致脸蛋只露出光洁的下巴和几根细碎的银发的柔弱女孩儿,玛利亚敢打赌她从未见过这个身体单薄到似乎会被一阵风轻易吹倒的纤细女孩,但玛利亚却觉得此人熟悉到让她心惊动魄。 玛利亚不知道这个有着一头银发的漂亮女孩究竟是在迟疑着什么,她迟迟不肯跟着薇薇安一起走出电梯抬起头直面玛利亚,女孩只是低头看着她那只套着粉红色小熊拖鞋显得分外可爱的右脚。 沿着原路返回?玛利亚心头又一次毫无道理地跳出了这句出自薇歌蕊特之口的真诚劝诫。 第十七章 欢迎您回来 拉斯普金按照款待家族贵宾的礼节将感冒的西泽尔、受伤的路德维希等人在行宫之内找到房间安顿好之后,他和薇薇安就马不停蹄地拉着蓓尔嘉踏入通往诺顿主塔的电梯,毕竟是龙之母薇歌蕊特亲口要召见蓓尔嘉,绝对容不得他们有丝毫懈怠。 在乘坐电梯的这段短暂时间里,拉斯普金虽然并不清楚龙之母为何要召见只是在社交场刚刚初次亮相过的波利齐亚家族次女蓓尔嘉。但他作为红石城的主人,还是善意地同这个年纪轻轻的可爱“小妹妹”简要谈论了一番与诺顿家族的伟大次神薇歌蕊特见面时所必须具备的礼仪,虽然他自认为是“简要”,但是在薇薇安和蓓尔嘉的眼中他的言谈却没有丝毫简明扼要的意思。 从蓓尔嘉踏进诺顿家族大门再到进入神血电梯的短短十分钟里,这位异常啰嗦贫嘴的拉斯普金侯爵竟然以极快的语速向蓓尔嘉一口气不喘地谈论了十二项礼仪,有的蓓尔嘉曾经听说过,有的蓓尔嘉闻所未闻,还有些礼节简直让蓓尔嘉想起了遥远到古神时代就流传的野蛮习俗。 比如访客绝不能抬头直视龙之母的双眼,因为和深蓝龙眼的每一次对视都有可能引起一次足以致人发疯的灵视;访客不能主动在谈话之中向龙之母贸然提问,对大部分旁人都惜字如金的薇歌蕊特最讨厌回答各种繁琐的问题,她心情不好的时候甚至可能因为一个不合她心意的问题就在谈笑之间杀人;和龙之母共处一室之时更不能靠近龙之母的五步之内,因为贸然接近可能会引发薇歌蕊特体内的月尘领域,月之尘埃会在眨眼间将你夺去神智让你变得丑态百出…… 在众多繁琐礼节之中拉斯普金最强调的则是“千万不要在龙之母面前谈起她的孩子”。龙之母薇歌蕊特在她的漫长生命历程中至少有过一百个孩子,可是历经上千年的时光流转,不朽的龙之母依然纯洁如少女,但她的众多孩子们大多在时代的变动之下蒙受诅咒般的厄运,死的死、散的散、失踪的失踪、早夭的早夭,甚至还有不少人因为不稳定的血统沦为兽化者。 在一百年前的列王纷争之战中,诺顿家族光龙之母的儿子就在十年之内死了十二个。 诺顿家族至今仍然存活的龙之母直系子女只有三人,薇歌蕊特的三子伊蒙·诺顿甚至又和他的某些哥哥姐姐一样沾染上了无药可救的深渊症候群,现在已经无限逼近于兽化的边缘,“龙之母的孩子”绝对是薇歌蕊特不容任何人触及的逆鳞,只要你在她面前失礼地谈论起了她死去的孩子们,多疑的薇歌蕊特很有可能会认为你是在讽刺她白发人送黑发人近百次的悲剧命运,一旦次神薇歌蕊特发怒,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拉斯普金虽然曾经见过蓓尔嘉同卡兰希尔战斗的场面,但是显然他仍然认为蓓尔嘉不可能是薇歌蕊特的一合之敌,由此可见薇歌蕊特在她的儿子眼中究竟已经强大可怕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过去也曾和数尊次神有过一面之缘的蓓尔嘉对拉斯普金的冗长劝诫也只是用几句“嗯”“知道了”“好”随意敷衍,毕竟在某种意义上蓓尔嘉可是比任何次神都要高贵的多的存在,如果真要按照古神时代的规矩来看,现在失礼的应该是薇歌蕊特。 【让上位者卑躬屈膝地去拜访下位者,这在超古代是极大的失礼,这位诺顿家族的龙之母如果在万年之前的神明时代,仅凭“蔑视月神”这一点就足以被众神之殿处刑。】熟知太古历史的威廉则对薇歌蕊特的“冒犯”举措做出这样轻蔑的评价,显然心高气傲的威廉大师对于什么半神、次神全部都抱着不屑一顾的态度,毕竟他当年可是妄图直接亵渎古神本尊的异端大学者。 但是现在早已不是众神的时代,蓓尔嘉也从来不认为她会是过去那位视苍生如蝼蚁的月神,相比月神,蓓尔嘉其实还是更认可她曾经老猎人的身份,所以要让蓓尔嘉在一位次神面前保持适当的低调和谦逊,对于她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 相比唠叨的拉斯普金,清楚蓓尔嘉身份的薇薇安在一路上倒是异常安静,她当然知道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会面绝对不会只是龙之母作为“长辈”召见一下蓓尔嘉这个“晚辈”这么简单。龙之母和新月神的第一次接触,在未来的历史中都可能会被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在拉斯普金眉飞色舞的谈笑声中,因为和这位金龙侯爵共处一室而对于蓓尔嘉异常漫长的电梯乘坐终于到了尽头,电梯的闸门在十二层打开,可是三人却在门后看到了另一个出乎意料的人已经双手抱在胸前等候良久。 那是一位背负洛阳血刃、腰间挂着伊芙琳火铳的少女猎人。她的眉宇之间透着一种难以言明的邪气,肌肤苍白若雪、微抿的嘴唇流淌着病态的暗红,少女头戴插着白鸽羽毛的猎人三角帽,帽檐之后还有一头灰白色的马尾无风自动,她身穿着那身笔挺的浅红色猎人礼服、以耀眼的蓝宝石胸针钉住领口的胸巾,身后还有半截淡紫色的披风一直垂至腰际,更显英姿飒爽。 玛利亚·赫斯特小姐的猩红双眸第一时间便在她那神鬼莫测的精准直觉指引之下,直接穿过了红龙大公薇薇安和金龙侯爵拉斯普金,看向了低垂螓首的蓓尔嘉,玛利亚显然一瞬间就从蓓尔嘉的身上看出了另一个人的影子,毕竟蓓尔嘉从未对外人有过任何刻意的掩藏。 在玛利亚无往不利的“心眼”之下,外表的变化对于她都是毫无意义的,所以蓓尔嘉当然知道玛利亚已经明白了她可能是谁,这种事对于玛利亚已经简单到了只需要一眼就足够洞察的地步。 玛利亚对蓓尔嘉脱口问出的第一句话就足够让蓓尔嘉头痛,这果然还是过去那个机智敏锐的玛利亚: “我虽然从未见过你,但我当然认得你,你是谁?你将要做什么?”玛利亚从未见过现在的蓓尔嘉,但是她认得过去的盖尔曼,所以玛利亚会向蓓尔嘉发问“你是谁?”。她问的并不是蓓尔嘉的名字或者明面上的身份,蓓尔嘉清楚,玛利亚想问的是,蓓尔嘉究竟是她的老师——过去那位老猎人盖尔曼,还是猎人们的死敌,全世界的猎人都要穷尽一切手段去猎杀的月树邪神。 蓓尔嘉苦笑起来,她该怎么答?她能怎么答?她自己都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不甚清楚。 蓓尔嘉张了张嘴,一时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回答。 “为什么不回答?我想听到你发自本心的答案,我必须听到你亲口的回应。”玛利亚却绝不会给蓓尔嘉任何喘息和思考的机会,她反而步步紧逼,她的双眼之中血光更炽。 蓓尔嘉的古神知觉当然让她能够洞悉玛利亚同样正在诺顿家族的行宫之内,但是她从未做好任何心理准备在现在就直面这位和过去的盖尔曼关系相当复杂的三弟子。 比起那些大陆上赫赫有名的虚假“先知”“圣徒”,月树之神才是名副其实的“命运之神”。在月神的眼中,她可以洞悉命运奔流的每一道支流的经行轨迹。虽然蓓尔嘉现在还远没有从威廉的灵魂中学习到有关“预言和先知”的完整禁忌知识,可是已经拥有古神的“内在之眼”的蓓尔嘉总是能在日常生活中不自觉地窥见某些自未来时空投映而来支离破碎的细节。天空有了乌云,她就能看到满天飘雪;起了微风,她就能看见落叶飘零;红石城的城墙结冰,她就能看到挥舞屠刀展开屠杀的狂猎骑士…… 就在蓓尔嘉踏出进入普利谢行宫的大门的第一步之后,她的内在之眼就已经洞察了这场不久之后即将发生的会面。她知道,她会在普利谢行宫的主塔顶端和她分别已久的三弟子玛利亚重逢。而且她更知道,这次重逢绝不会像她和路德维希、罗纳尔的相遇一般温馨动人,相反,这次会面会是一场剑拔弩张的紧张会面,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往另一个可怕的方向发展。因为玛利亚已经通过某些连蓓尔嘉都无从知晓的途径知道了一些她绝对不应该知道的事,一些连蓓尔嘉自己都不清楚真假的事……比如说,现在的蓓尔嘉究竟是谁,现在的蓓尔嘉将成为谁。 蓓尔嘉现在究竟是人,还是古神? 但是蓓尔嘉仍然选择踏入了电梯之内去直面玛利亚。逃避现实,向来不是蓓尔嘉的性格,比起如懦夫般掩耳盗铃或者自欺欺人,蓓尔嘉更喜欢去直面现实,蓓尔嘉不相信任何人告诉她的“真相”,她只相信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发掘出来的真相。蓓尔嘉是老猎人还是月神,答案只会由她自己给出,不需要任何其他人去定义和做出结论。 蓓尔嘉和玛利亚之间的气氛顿时凝滞下来,圣级猎人和幼年古神的对峙简直沉重到足以让周围的所有人都喘不过气。 “请容我替二位引荐一番,玛利亚女士,这位是波利齐亚家族劳伦斯教宗的次女,蓓尔嘉·波利齐亚,她由龙之母亲自邀请而来,是诺顿家族最高规格的贵客,”拉斯普金注意到蓓尔嘉和玛利亚之间的古怪气氛,走上前试着打圆场,拉斯普金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对冷着脸发难的玛利亚赔笑。 “蓓尔嘉小姐,您眼前的是来自星辰钟塔的圣级猎人玛利亚·赫斯特女士,她同样是诺顿家族的座上宾,掌握治愈教会最先进的血疗技术的她最近经常会来治疗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拉斯普金继续对蓓尔嘉“多此一举”地介绍玛利亚。 拉斯普金虽然嘴里说的都是所有人都已经知道的话,但是他也在提醒蓓尔嘉和玛利亚,她们现在正处在诺顿家族的领地上,都是诺顿家族的客人,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都不应该在这里闹得这么僵。 “你就别在这添乱了,这是他们自己的私事,没有空间容你来掺和,”薇薇安实在看不下去并不知道内中缘由的拉斯普金,他用来活跃气氛的拙劣手段只会让蓓尔嘉和玛利亚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张。女大公将她的弟弟不由分说地拉开,薇薇安颇为善解人意的给蓓尔嘉和玛利亚一个交谈私事的空间。 “玛利亚姐姐,初次见面,正如拉斯普金城主所说,我是蓓尔嘉·波利齐亚,一个普普通通的贵族小女孩,”还是蓓尔嘉第一个打破了僵局,脸上挂着独属于她的迷惑性笑容,她向玛利亚友好地伸出右手:“我来到红石城只是为了陪伴我的哥哥西泽尔·波利齐亚前往启蒙学宫求学,除此之外,我再无任何其他企图。” 蓓尔嘉的心头却感慨万分,这样的“第二次初会”,还真是古怪啊。 “您知道的,所谓的蓓尔嘉,只是一个虚假的名号,谁都可以叫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之下的内在,却足够让人推敲了。”玛利亚却并没有回应蓓尔嘉的示好,她的右手始终按在洛阳的剑柄上,似乎只要有一言不和她就会毫不迟疑地对蓓尔嘉出手。 “那您也应该知道,所谓的盖尔曼,同样只是一个虚假的名号,世上过去存在过成千上万个盖尔曼,未来自然也将有成千上万个盖尔曼,这个名字什么都代表不了,”蓓尔嘉实在没有想到现在她在见到那位神秘的龙之母前,还要先应付这个闹别扭的三弟子,饶是蓓尔嘉,也得为这样的情况头疼之极。毕竟要让不善言辞的她去玩弄这样的语言游戏,着实是为难她了。 “可是在我的心中,名叫盖尔曼的老师,永远只会有那一个人,他同样不能被任何人代替。”玛利亚认真地说,她握着洛阳的五指微微张开。 “那也请您想清楚,过去的盖尔曼已经死了,永远地死了。您所看见的盖尔曼,当然不会是您心中的那个熟悉的老师,那只是虚幻的梦境,”蓓尔嘉收回僵在半空的手,面无表情地说:“现在站在你眼前的,就只剩下了蓓尔嘉·波利齐亚一人。她也只想作为这样的一个人简简单单地活下去。” 蓓尔嘉特意咬重了“人”这个字,因为她根本不想当什么“古神”,她只想平平常常地作为一个“人类”存在。 【但是现在,这个渺茫的愿望也难有变成现实的一天了。】威廉当然知道蓓尔嘉的这个想法只会是一个永远不可能达成的“愿景”,自从蓓尔嘉成为月神的那一天开始,就算她想要息事宁人,也总会有无数麻烦源源不断地找上门来。 蓓尔嘉朝着玛利亚迈出了微妙的一步,她那双银色的澄澈眼眸直视着玛利亚的猩红双目,蓓尔嘉说出了她在命运长河之中所读出的某些残缺的断句:“当你沿着来时的道路按图索骥之时,我希望你能够趁早发现,那座你曾经走过的大桥,现在它早已断为两半。同样,有些道路,您已经永远都走不回去了。” 原路折返,断裂的桥,不归的路,这就是蓓尔嘉的内在之眼捕捉到的支离破碎的灵视,现在她自然而然地将这些画面朝玛利亚点明,确实能让玛利亚的疑心舒缓解许多。 蓓尔嘉却不知道,她的部分灵视已经和龙之母的劝诫暗合在一起,给玛利亚的内心造成了更大的触动。 “是这样么……”玛利亚深呼吸一口,轻叹一声,同样向蓓尔嘉迈出一步,两人从未如此接近,玛利亚对着蓓尔嘉微微弯腰,将她的左手搭在蓓尔嘉的右肩上,蓓尔嘉可以闻到玛利亚身上那股接近鲜血的甜蜜馨香,可以捕捉到玛利亚胸膛之内那颗跳动极慢的心脏。 曾经玛利亚需要仰视高大的盖尔曼,现在玛利亚却得弯腰俯瞰蓓尔嘉。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蓓尔嘉·波利齐亚。”玛利亚对着蓓尔嘉的耳侧呢喃着说,她的脸上有一丝稍纵即逝的笑意,这笑容也和蓓尔嘉过去记得的一模一样:“欢迎您回来。” 可是那丝微笑在眨眼间消散,玛利亚的眉宇沉入阴暗,她的脸上只剩下了淡漠的忧愁和更大的疑虑,玛利亚再没有给蓓尔嘉任何多余的眼神。 玛利亚和蓓尔嘉擦肩而过,交臂非故,现在她们都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了。 玛利亚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电梯,按下了电梯楼层的按钮。 “路德维希受到了狂猎的白霜之伤,现在状况不佳,你最好去看一下他的伤势。”蓓尔嘉仍然没有回头,只是用这种对于两人都习以为常的语气交待道,就像过去那一对熟悉之极的师徒,足以向对方托付性命的伙伴一样。 “明白,”玛利亚也只是做出了这样简单精炼的回答,她的话音刚落,电梯的铁栏闸门已经应声合上,闪烁着红灯的数字向下跳动,玛利亚乘坐着电梯向高塔下方的楼层落去。 这场意料之外的会面到此为止,事态并没有向蓓尔嘉所恐惧的那个方向走得太远,现在的状况对于蓓尔嘉至少还算可控,蓓尔嘉哑然失笑,难道她其实也并没有她自己想象中的那样“不善言辞”? “呵,她还是和过去一模一样呢。善良、敏感、多疑、却善于洞察真相,”蓓尔嘉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嘴里自言自语着当初盖尔曼对玛利亚做出的评价。蓓尔嘉也不管薇薇安和拉斯普金看向她的狐疑眼神,已经自己一人走在最前面,大步走向那扇通往龙之母薇歌蕊特的华丽大门,不久之前,玛利亚同样也是从这扇门里走出的。 蓓尔嘉不知道玛利亚在龙之母这里得到了什么样的告诫,也不知道接下来她将和龙之母之间展开什么样的沟通。 玛利亚正沿着原路折返,回溯根本,蓓尔嘉却正走在另一条笼罩着迷雾的荆棘之路上,前路漫漫无边。 蓓尔嘉知道,这次会面,只会是另一段故事艰难而晦涩的开始。 第十八章 诺顿的效忠 蓓尔嘉推开了通往薇歌蕊特的房门。 她大大咧咧地坐在抱着男孩的龙之母薇歌蕊特对面的木椅上,这也正是玛利亚不久之前端坐的位置。 薇薇安和拉斯普金紧随其后进入房内,拉斯普金先顺手将门带上,这对身份尊贵之极的姐弟现在却只是垂着脑袋站在龙之母的两侧保持着两个晚辈应有的谦卑姿态,全然没有任何在外人眼前的嚣张狂妄。 拉斯普金毛发旺盛的脸现在的脸色有些不好,他连着对蓓尔嘉使了数个眼色,蓓尔嘉却没有任何回应。 蓓尔嘉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进去拉斯普金的忠告,因为她现在不仅和薇歌蕊特平起平坐,她还毫无畏惧地抬头直视着薇歌蕊特那双幽蓝色的深邃双眸,这双眼睛并没有像拉斯普金恐吓中所说的那样会让蓓尔嘉发疯,当然,蓓尔嘉毫无掩饰的银月双眸也并没有能让薇歌蕊特兽化。 但是蓓尔嘉确实发现薇歌蕊特的眼睛别有玄机,蓓尔嘉觉得那双幽蓝眼眸的深处根本没有任何光彩和焦距,她虽然似乎是在打量着自己,但是蓓尔嘉的古神知觉却向她揭示了这样的事实…… 薇歌蕊特的这双眼睛根本就看不见,薇歌蕊特并不是在用她的眼睛观察这个世界。 “拉斯普金,先带伊蒙去睡觉,他刚刚接受了玛利亚小姐的血疗,现在需要休息,”薇歌蕊特却并没有立刻开始同蓓尔嘉对话,而是扭过头如此吩咐拉斯普金,薇歌蕊特明显不想让拉斯普金继续呆在这里听到一些不该让他听到的东西。 虽然蓓尔嘉觉得龙之母的这双眼是瞎的,但是她的言行举止显然和常人一般无二。 “遵命,母亲,”拉斯普金不敢有任何异议和质疑,他只能小心翼翼地从薇歌蕊特的怀中接过他的弟弟,将伊蒙·诺顿拦腰抱起就要转身离开,为了不吵醒怀里的娇小孩子,这个看上去行为轻佻的诺顿家侯爵现在的动作和脚步倒是相当轻盈温柔。 “妈妈……”小伊蒙刚离开母亲的怀中就有了反应,小男孩突然睁开他的双眼,嘴里低声呼唤着他的母亲,伊蒙的双眼是和拉斯普金类似的龙瞳,但是伊蒙的血统更加不可控,因而他龙瞳深处属于龙类的特征更加明显、人类的特征却几乎难以辨别,他的双眼只剩下一片焦灼的赤金色,让人觉得他的眼眶里简直是有熔岩在沸腾。 小男孩在拉斯普金的怀中手足无力地颤抖着,他发出虚弱的呻/吟,而他眼中的金芒更加炽烈:“妈妈,他又来看我了……” “他?你们在哪里见面?他说了什么?”薇歌蕊特从她的躺椅上突然站起,拉住正要带着弟弟离开的拉斯普金,龙之母一向恬静温柔的神情突然泛起一阵狰狞的狠毒。 “他到了红石城,现在他就在城内,他在寻找我们,他在等候我们。他说他很快就会来拜访我们,然后他将为我们架起一道由血和火构成的桥,那道桥通往深渊……”小男孩伊蒙说话的语气惊恐无比,断断续续又难以让人听出丝毫内在的逻辑。 话还没说完,男孩又突兀地合上了赤金色的双眼,鼻孔里重新响起平稳的呼吸声,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原来他只是在说梦话而已。 “把他的被子盖好,今夜在他的房门前多派两个侍女照顾,音乐盒里要继续放《繁花进行曲》,这是他最喜欢的曲子。”薇歌蕊特简短地叮嘱拉斯普金。然后龙之母便毫不客气地将一脸疑惑的拉斯普金连拉带拽推出了房门,虽然名义上他们是母子,但是在蓓尔眼里这更像是娇蛮的妹妹在拽着无奈的哥哥。 薇歌蕊特将房门重重合上接着反锁,这才扭过头看向蓓尔嘉,龙之母的脸上还是独属于她的标志性柔弱笑容:“好了,无关人士都已经退场,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开始这次我期待已久的对话了。” “那个孩子口中的‘他’是谁?”蓓尔嘉又一次触犯了拉斯普金口中的“禁忌”,但是现在退场的拉斯普金已经无法对她调皮地使眼色了,蓓尔嘉开口就向龙之母提了一个问题,薇歌蕊特本应该最讨厌被人问问题。 “感染了深渊症候群的孩子产生的灵视之梦,他还能梦到什么呢?如果不是深渊之神严达罗斯本尊,那就只能是严达罗斯的神子在感召他。这些事情暂时无关紧要,我将来会慢慢处理,让我们直接开始今天的正题吧。”薇歌蕊特却并没有像拉斯普金的恫吓里一般一言不和就拧下蓓尔嘉的脑袋,相反,龙之母毕恭毕敬地回答着蓓尔嘉的问题。 “尊贵的龙之母薇歌蕊特,我们该从何开始呢?您又想同我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波利齐亚家族次女谈些什么呢?”蓓尔嘉用右手撑着下巴,歪着脑袋笑问:“我并不觉得卑微如我会和高高在上的您有什么交集。” “首先请容许我为我的冒犯对您表达由衷的歉意,身为卑微的下位者,我竟然以如此失礼地招待您,”第一句话刚刚说完,龙之母竟然就毫不迟疑地要向蓓尔嘉屈膝下跪,这正是古神时代下位者向上位者表达臣服的久远礼仪,薇歌蕊特低垂她的螓首,竟然在用她的娇嫩嘴唇亲吻蓓尔嘉脚前的地面,这种姿态低到不能再低,表示了下位者绝对的臣服态度:“将要统治下一个时代的月神殿下。” “还请不要对我行此大礼,如今早已不是过去的时代,而我也根本配不上那高贵神圣的月神之名,我的灵魂究其根本只是一个鄙陋庸俗的凡人。”蓓尔嘉实在料不到高高在上的龙之母会在一见面就同她玩这一出,蓓尔嘉连忙将薇歌蕊特搀扶起来,既然龙之母开始的第一句话就点明了她的身份,蓓尔嘉也实在没有任何理由继续故作姿态下去。 蓓尔嘉刚刚将龙之母扶起,龙之母就顺势向蓓尔嘉轻轻迈出一步仿佛根本站不稳,现在她才像是一个根本就看不见的盲人,薇歌蕊特的双手搭在蓓尔嘉的肩上,蓓尔嘉顺势接住了薇歌蕊特的腰际。现在蓓尔嘉都可以感觉到薇歌蕊特近在咫尺的呼吸,可以看清薇歌蕊特纤细脖颈之下领口露出的每一寸雪白细腻的肌肤正流露着粉红的诱惑光彩。 “想必您也看见了,作为一个可怜的瞎子母亲,我必须穷尽一切努力去保护我的孩子。小伊蒙最近的状态非常差,所以我一步也不能离开他,母爱无罪,所以请您宽恕我没有离开行宫前来迎接您的罪孽。但是我知道,我的罪业远远不是一句道歉能让您宽恕的,因为我甚至还让您在诺顿家族的领地之内遭遇了狂猎的袭击,主人让客人在她的领地之内蒙受危难,这更是天大的失礼。”薇歌蕊特诚惶诚恐地说道,她在蓓尔嘉的面前丝毫不像曾经领导诺顿家族数百年的统治者,现在的龙之母反而更像一个唯唯诺诺的侍女或者一个犯了错的小媳妇,谁被她用这样无辜的小眼神盯着,都会感觉心软。 薇歌蕊特柔柔地微笑,右手捻起鬓角一抹银白色的发丝:“所以我会尽一切努力补偿您的。” “哦?您打算怎么补偿我呢?您现在的失礼,如果放在古神时代恐怕足以被判处死罪。”蓓尔嘉冷笑着反问,她顺着龙之母的话头继续追问,想看看薇歌蕊特究竟在惺惺作态地卖些什么关子。 “凡诺顿家族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财产、势力和珍宝,只要是您所渴望的、您所需要的,请尽管对我开口。就算您想得到的是我的女儿,甚至我本人都无伤大雅,您想对我们做什么我们都能欣然接受。毕竟是为了补偿这种程度的失礼,诺顿家族付出再大的代价都不为过。我们必须向您证明我们的诚意。”薇歌蕊特抬起她那张丝毫不逊色蓓尔嘉的精美面容,用相当暧昧的语气对蓓尔嘉说道。明明是这样暧昧曲折的暗示,却被龙之母说得落落大方冠冕堂皇。 “妈妈……”薇薇安嗔怪地说,她实在没有想到薇歌蕊特让她留在这里只是打着把自己“推销”给蓓尔嘉的打算。薇薇安虽然对蓓尔嘉并无什么恶感,但这并不代表她可以允许母亲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把自己当成礼物送出去啊。 “龙之母殿下,您实在是太客气了,我怎么敢……”蓓尔嘉的小脸微微一红,她虽然知道龙之母作为历经近千年的岁月的次神,她的思维回路当然是和重生至今总共年纪都不到七十岁的自己难以理解的,但她实在没有料到薇歌蕊特的脸皮竟然能厚到如此的地步,三句话还没说完就能把自己都当礼物要送给蓓尔嘉。 “哦?您难道对我们不满意?”薇歌蕊特有些委屈地瞥了蓓尔嘉一眼,她拉着自己华丽的雪白裙摆翩然转了个身,泫然欲泣的样子足以让任何男性心动,就算是蓓尔嘉也不由地呼吸稍微沉重了一丝:“还是,女孩根本就不合您的口味?” “难道您身体上的转变已经让您在精神上同样发生了本质性的变化?如果您已经对女人不满意了,需要我为您介绍男性伴侣吗?您喜欢哪一种男孩?像西泽尔那样的小白脸?像罗纳尔那样的壮汉?还是路德维希那样的白马王子?或者如劳伦斯教皇那样的稳重男士?”薇歌蕊特捂着樱桃小嘴笑盈盈地问,这个看上去不到十八岁如少女般的龙之母那颇具挑逗性的语气只能让蓓尔嘉想起妓院的老鸨。 “我暂时对于配偶之事并没有太多想法,还请不要同我开这样的庸俗玩笑了,”蓓尔嘉却不解风情,她只是嘴角抽搐地回应,就算是她,也被薇歌蕊特这不按套路出牌的一套乱拳打得阵脚有些慌乱。 相比意外“开放”的龙之母,老猎人盖尔曼在他生命中的最后二十年简直无欲无求到接近苦行僧的地步,自从蒙受中年丧妻丧女的剧痛之后,盖尔曼在那接近二十年的感情生活几乎都是一片空白,毕竟有些伤痛绝对不是依靠时间的流逝能够弥补的,有些仇恨更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沉淀越深沉。 “哦~我明白了,想不到您竟然是一个这样遵循传统和恋旧的老派人士啊,这样的心态确实很符合您的心理年龄,”薇歌蕊特颇为理解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反而顺水推舟地展开下一个话题:“那些已经失去的诚然令人难忘,但是能被您轻而易举得到的,您却永远不会珍惜。如果您也能如我一般度过上千年的漫长岁月,或许您又能看到另外一番光怪陆离的景象。” “还请不要对我继续进行这样无谓的客套了,既然您早已洞察我的身份,想必您也应该知道我最讨厌这些毫无实际意义的繁文缛节,”蓓尔嘉闻到近在咫尺的薇歌蕊特身上自然弥漫的那股清新的芳香,微微皱了皱眉头,蓓尔嘉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远离了凑过来投怀送抱的薇歌蕊特,蓓尔嘉讨厌这样轻佻而不庄重的氛围:“我只想知道,您在此事召见我,究竟有何用意?” 蓓尔嘉从来不会觉得薇歌蕊特对自己的讨好真的只是开开玩笑调节一下气氛,她也更不可能被薇歌蕊特那年轻稚嫩娇美的外表迷惑,蓓尔嘉自己的外表本身就具有最大的迷惑性,蓓尔嘉当然清楚,肉身的外貌只是虚幻的假象,肉体之下的灵魂才是一个人独一无二的真实面貌。 “既然您讨厌拐弯抹角的客套,那我就索性开门见山喽。今天我有两件事想和您谈谈,这两件事说白了也只是一件事。首先,我希望您能接受诺顿家族的效忠,我仅代表诺顿家族向您以血和魂为名宣誓,诺顿的红龙将在未来的神战之中穷尽一切财力和实力支持您。”薇歌蕊特刚刚还在开着暧昧的玩笑,现在一谈起正事却又表现出另一副严谨强势的模样,思维跳跃极快的她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就抛出了一个大大的猛料,她竟然要代表一整个诺顿家族向蓓尔嘉表态效忠。 比起不久之前圣都的社交晚宴上几名神圣家族代言人隔靴搔痒般的言谈,现在作为老一辈的龙之母薇歌蕊特实在是简单粗暴了太多太多。 “妈妈,这……我们现在就这样轻易地下决断,是不是太早了一些?”薇薇安实在没有想到薇歌蕊特竟然如此轻易地就决定了诺顿家族在下一个时代的走向,她以前虽然也曾和蓓尔嘉有过不少接触和交谈,但她一直确保她和蓓尔嘉的交往仅停留在私人层面不会影响到家族的大局观。毕竟现在的局势还远远没有到明朗到足以让所有人都亮出底牌选择站队的地步,薇歌蕊特凭什么就能这样笃定地倒向刚刚诞生不久的新神蓓尔嘉的方向? “请恕我直言,您这样轻描淡写的效忠令我也难以尽信。当我自己都难以产生丝毫战胜光之弥赛亚的信心之时,您却选择把赌注都压在了我的身上,您的信心又是从哪里来的呢?”蓓尔嘉心中的疑惑同样不会比薇薇安少:“就算诚如您的女儿所说,金雀花、红龙和教宗大人都在一起密谋背叛光之弥赛亚,但是你们的候选人也远远不止我一个吧?” 第十九章 《神人契约》与白月设教 “或许在金雀花和紫曜花的掌权者眼中,他们在下一个时代的神明候选人远不止您一个;甚至对于您的‘父亲’背后所代表的波利齐亚家族,他的候选人也绝不会仅局限于您。但是对于诺顿家族,我们的选择自始至终都只有您一人,”薇歌蕊特轻轻长叹一声:“因为您并没有见过组织培育出来的其他‘伪神’,我们就算真的有一天成功打垮了光之弥赛亚,如果真的让那些怪物登上至高的神位,也只是扶持了另一个更加畸形扭曲的怪物去左右整个人类族群的命运,我绝不会把红龙的赌注押在那些怪物的身上。” “我需要的神明,是一个更加稳定、更加温和、更加理智的神,我不是要毁灭一个恶神,又亲手树立一个更大的恶神。凡用暴力酿造的绝不应该是更大的暴力。”薇歌蕊特用坚决的语气如是说道:“只有您这样的神,才是能够实现我心中愿望的新月神。” “您又想实现什么样的愿望呢?”蓓尔嘉面无表情地说,似乎她并没有被薇歌蕊特的宣言打动:“难道老练沉稳如您,也在期待着美好灿烂的新时代?” “我从来不会相信什么新时代,太阳底下永远不会有任何新事。我只是想复兴一个曾经在我眼前凋零的旧时代,那个时代人和神共居在一地,那个时代天国与人间从来不会有任何间隙和隔阂,”薇歌蕊特那双空洞的幽蓝眼睛里全是缅怀和思念:“您应该能理解我的想法吧?那些曾经拥有但是现在逝去的东西,对于我们这样的老东西才是最值得留念和追忆的。” “不要再用您那些虚伪的矫饰词语来蒙骗我了,我既听过理想主义者的慷慨陈词也听过革命者的热血宣言,现在又冒出您这么一位老前辈又在我面前追忆美好的旧日时光。但在我眼中,归根结底你们其实说的都是一句话:你们真正想说的,只是我在那些候选的伪神之中是最好操控的存在吧?”蓓尔嘉却冷笑出声:“换句话说,我在众多伪神之中可能是最弱的,所以您才选择了我。” “您的描述虽然有些难听,但是确实如此,比起那些怪物,您当然是最好操纵的,但这并非是因为明面上力量的强弱,古神候选人之间只要没有展开正面的对决,没有人能够判定你们谁强谁弱。您可控的原因是因为您的行事逻辑还符合正常的人类思维,而那些怪物般的伪神,他们早已超离了正常人类的位格走向另一个歧途,”薇歌蕊特却对蓓尔嘉的讽刺坦然承认:“但是请不要将我口中的‘操控’当成贬义的,我口中的‘可控性’不只是是局限于我们间接操纵您的举动,更是意指您具有一定程度的‘自控性’,您懂得压抑自己的力量和欲望。这种‘可控性’无疑对我们双方都非常有利。” “我从来不觉得当一个牵线木偶或者做一个坐在神坛之上的虚假图腾,会对我有什么利益值得图谋。”蓓尔嘉显然并不能认可薇歌蕊特的观点。 “您知道光之弥赛亚建立圣火教的真实用意吗?”薇歌蕊特却没有直接回答蓓尔嘉的质疑,而是话锋一转反问起了蓓尔嘉: “弥赛亚冕下身为无限接近于超越期的伟大古神,祂究竟有什么必要还专门设置一个覆盖全大陆范围的大型宗教来统御蝼蚁一般的数十亿人类让他们贡献信仰?作为举手投足之间皆能让陆地平沉、大海逆流的古神,祂为什么会需要蚂蚁般的凡人对祂的信仰?” “启蒙学宫的拜尔金沃斯有人曾撰写过论文如此进行推论:‘众神都以信仰作为食粮,信仰之力是神明存在的根基。’,神向人类提供庇佑、凡人向神贡献信仰,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互惠的等价交换。”蓓尔嘉并不是脑内空空如也的人,当初在启蒙学宫的拜尔金沃斯担任副院长的时候,盖尔曼也曾在卷帙浩繁的图书馆内泡了数年,对于人类文明当前的一些前沿观点,与时俱进的老猎人也有所涉猎:“但是我现在从未攫取过任何信仰之力,所以我也无从验证这个观点的真伪。” “您当然无法验证这样的无稽之谈,我们只需要列出一个最显而易见的事实就能将它推翻。远在初火燃起、黑精赋予人类人性之前,来自超宇宙的古神们就已经在远古混沌中存活过一段漫长的岁月,如果古神们真的要靠智慧生命的信仰才能生存。在创世之前那个只有古神们孤独地游荡于混沌的古老纪元里,古神们又该如何存活呢?”薇歌蕊特摇头笑道,显然她对蓓尔嘉抛出的这个观点嗤之以鼻: “古神的存在从来不需要依靠任何信仰之力或者其他力量维系,作为更高维度的存在,古神根本不需要任何来自我们这个次元的能量来维系祂们的生命。诚然智慧生命的精神凝聚到极致产生的强大力量甚至足以令神明动容。但是内心污浊而纷乱的人类,他们因为欲望和疯狂而产生的信仰怎么可能纯粹到足以令古神将之作为食粮的地步?” “那您觉得,古神们用宗教、王国和帝国圈养人类如此漫长的岁月,祂们究竟是在图谋什么呢?”从古至今的每一尊古神几乎都拥有眷族和信徒,蓓尔嘉倒想看看薇歌蕊特能抛出什么样的新奇观点来验证眷族、信众存在对于古神的必要性。在灵视里,威廉也曾和蓓尔嘉谈过相关的内容,但是现在不论威廉还是蓓尔嘉都在屏息凝神地洗耳恭听,作为又一个活过数个纪元,在年龄上足以和原罪学者比肩的老古董,薇歌蕊特的观点显然相当具有启发性和参考性。 “接下来我会向您分享我的哥哥、太阳时代的大公爵白龙希斯的观点:我们认为,古神圈养的并不是某个特定的智慧族群,古神是在栽培一个完整的世界。现在的人类、过去的精灵、矮人、古龙们都只是作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在被古神培育,宗教是古神操控眷族的工具,而智慧生命则是古神用来改造世界的工具。古神的眷族会在信仰的驱使下对这个世界展开永不停息地改造,并使这个世界越来越接近古神的伊甸园本身。等到古神通过眷族将整个世界完全改造到无限接近于伊甸园的时刻,就是神明开始吞噬世界的时刻,神在通过人将这个世界改造成祂所希望世界呈现出的模样。”薇歌蕊特向蓓尔嘉事无巨细地解释一切: “等到古神真正迈入超越者吞噬世界之时,本源世界和古神伊甸园的同步度越高,能够共振产生的源能越大,神明在成为超越者时所掌控的权柄和力量就越强大。所以古神需要智慧生物的文明在一个世界上进行长远的存续,文明也需要一尊古神来为弱小的他们提供守护。” “我大概明白了您的意思——古神种下了一棵世界之树,但祂需要的并不是世界树上结的果实和相伴而生的小型动物,古神只是需要以果实提供微不足道的营养养殖这些弱小生物,让它们来维持世界树更加旺盛的成长,并将世界树装点成古神所需要的样子。等到整棵世界树长得枝繁叶茂,足以让古神满意之时,古神就会将整棵世界树拦腰斩断并进行吞噬。所谓的‘宗教’或者其他势力,都只是神明用来操控这棵树长势的捆绳,树长歪了,古神就会将这棵树拉直,一切都只是为了神明挥动斧头斩断世界树的那一刻服务,是这样吗?”蓓尔嘉实在没有想到和薇歌蕊特的初次交谈就会突然就深入到这种地步,他们竟然开始直接谈论起了古神维持这个母世界的根本动机。 “不愧是月神阁下,能够如此快的理解并举一反三,我想说的正是这个意思。如果您想要让您治下的这棵世界树茁壮成长,您就必须拥有代言人来替您维持这个庞大世界的稳定运转,您既可以组建宗教也可以建立王国,您也可以建立一个庞大的地下组织。但是您必须拥有代理人、您必须拥有足够操控整个世界的庞大势力。诺顿家族就是想要在下一个时代成为您的第一代理人,就如同这个时代的克劳迪王族和波利齐亚家族一样。”蓓尔嘉当然清楚现在诺顿家族在三大神圣家族中的地位稍显弱势,现在龙之母的野心终于向蓓尔嘉昭然若揭,诺顿家族原来是期望着跟随蓓尔嘉的崛起一同成功跻身为整个世界的最高统治者。 “但是如果拥有了你们这样的代理人,我同时也需要让你们分享天大的利益,不是吗?利益交换,互惠原则,是你们这样的商人家族最喜欢的。”蓓尔嘉当然不会认为无利不起早的诺顿家族会为她义务劳动,诺顿家族将宝压在她的身上,无疑同时也承受了达到灭族程度的巨大风险,但是风险和收益显然都是成正比的。 “您既然接受了我们的侍奉,您当然也需要在必要的时刻出手帮助我们确立我们的地位,并打击我们的敌人,您身为古神的强大力量就是我们所需要的最大的威慑力。从某种程度上您确实是在间接地被我们操控,但这只是一个对双方互利的过程,这种关系会一直持续到您吞噬世界或者人类下一次屠神为止。您和我们的关系就将如弥赛亚和圣火教的关系一样。”薇歌蕊特竟然会将神和人类的关系直接点明到这个地步,已经将神和人之间的残酷图景如此直白地展现在蓓尔嘉的眼前:“诺顿家族的精英为此专门撰写了三十二页的《神人契约》,如果您愿意接受诺顿的效忠,请在契约最末尾处签名。” 薇歌蕊特从她的办公桌上摸出一叠厚厚的金边契约纸连着一根细长的羽毛笔一同交给蓓尔嘉,不多不少正好三十二张,蓓尔嘉将契约顺手接来用古神知觉借着头顶月光宝石的光芒大致一扫,只觉得头昏脑涨。洋洋洒洒上百条契约条文,每一句话都措辞严谨,每一个字都有所指向,每一个词都涉及庞大的利益纠葛。蓓尔嘉可以想象这么简简单单一纸契约书,究竟曾经有过多少诺顿家族的商业巨贾和法律精英在背后为这几十张纸上的每一个措词造句争得面红耳赤。 如果这张纸真的被蓓尔嘉签署下来,而且未来蓓尔嘉真的击败了弥赛亚创立了下一个神明时代,现在这张契约的价值恐怕不会弱于《火源经》中神人订立的新旧圣约。 【啧啧啧,了不得了不得,诺顿家族这是在和古神做生意啊,甲方乙方写得明明白白,权利和义务也列出的如此事无巨细,这根本不是在宣誓效忠吧?诺顿家族分明是想找一个长期的商业合作伙伴!】威廉看到这么一长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契约书,也不由地啧啧感叹,与言辞优美玄奥的《火源经》中的新旧两约截然不同,这纸契约并没有任何艺术性和诗歌性,所有的行文规范似乎全部是按照《圣教国商业管理法》里规定的标准契约条文格式书写的。 “如果您只是口头上的效忠,我还可以轻松地接受,可是这么长一大张契约纸,着实有些让我害怕呢,”蓓尔嘉用最快速度看完了《神人契约》,虽然这张契约表面上看不出什么玄机,似乎都只是关于月神和诺顿家族作为甲方乙方在这次“交易”中所需要执行的义务和享有的权利,但是蓓尔嘉一直捏着羽毛笔悬在半空迟迟不敢落笔签名。 “我只有一个人,你们却是一整个家族,我怎么知道你们在这纸契约的某个角落是否有没有玩过什么文字游戏,给我挖坑等着我跳呢?”蓓尔嘉犹豫地问,关于黑心奸商在契约书的边缘区域做手脚进行坑蒙拐骗的事,过去蓓尔嘉已经听过太多太多。 “看来您还是太过于小觑我们诺顿家族了,自红龙家族成立以来,我们向来在经营和发展的每一步上都保持着光明磊落的形象,在和盟友展开商业合作的时候,我们一直秉持着平等互惠的原则,”这一次薇歌蕊特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轮到现在作为诺顿家族代理人的薇薇安前来解释:“更何况现在这张契约的象征意义恐怕大于实际意义,我们并不能把它称之为完整的商业契约,因为根本不是古神对手的我们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制裁手段能对您的违约行为进行惩罚,这纸契约对于您唯一的约束层面仅限于道德层次和人性层次,我们有什么必要在一张可以被您随意推翻的契约上玩毫无意义的文字游戏?” “嗯,我了解了,但是你们也知道,我作为老猎人的时候,是几乎从未在任何事情上失信于人的,对吧?”蓓尔嘉现在才明白诺顿家族对她进行的是何等光明正大的“阳谋”,这张《神人契约》表面上虽然不对蓓尔嘉有约束性,它的约束性其实体现在其他的方面。 “我们相信您作为圣徒盖尔曼时的人品和信念,这张契约,正是出于我们对您个人品格的信任而诞生的,希望您在未来的合作中能够不辜负我们的信任。”薇薇安坦然地承认,似乎她早就知道这张契约存在,那么薇薇安先前对薇歌蕊特决定的质疑现在在蓓尔嘉眼中恐怕就有些虚伪了。 “既然是这样,那我就签了,如果你们没有让我失望,我自然也没有理由让你们失望。”又一次用古神知觉确认了整张契约上没有暗藏任何令咒、言灵、奥术和陷阱之后,蓓尔嘉坦然地在契约的最后签上了“蓓尔嘉·波利齐亚”优雅的花体名字。 签下名字的瞬间,蓓尔嘉却注意到了契约最后部分被人写在角落、意味深长的契约生效时限,威廉在她的心头几乎同步地将这句话念了出来。 【《神人契约》自签订的即日起生效,直到下一次屠神或者诺顿家族毁灭为止,有意思,看来这真的是一场持续时间相当长的合作契约啊,诺顿家族的人想得远远比我们远得很。】 “真是直白呢,下一次屠神?”蓓尔嘉实在没有想到薇歌蕊特竟然会在契约的落款处用如此轻松平静的语气提到“下一次的屠神”。 “如果说您早已知道我在未来也可能会有走向超越者吞噬世界的一天,我可能会在不久的将来变成下一个令人忌惮的光之弥赛亚,你们扶持我究竟还有什么意义?把古神全部杀光,这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吗?”蓓尔嘉觉得背后有些发冷,就算她真的击败了光之弥赛亚,在下一个时代,难道也会有下一波人像这样继续密谋反抗自己,和另一位幼年古神签订这样的契约,然后展开另一段屠神的史诗? “人类当然希望能够将所有古神灭亡,但是很可惜,没有人做到过。人和神的差距是永远无法逾越的,那是次元的距离,古神之下皆蝼蚁,能杀死古神的,永远只有另一尊古神。人类或者其他下位的智慧生命永远只能生存在神战之中的夹缝勉强求生,借一尊古神的刀杀另一尊神,最后要不然就是人类将您这把刀用完之后就销毁,要不然就是人类被您这把刀彻底割断喉咙世界毁灭,没有任何调节和折中的可能。组织的弑神计划,就是要培育您这样既危险但又必须存在的刀刃。”薇歌蕊特神情严肃而哀伤地说:“要知道,现在整个人类文明就是正处在一个刀尖上跳舞的危险阶段。” “说到底,这样的轮回能有什么意义?这只是一个无限的死循环,人类总有一天会玩火自/焚的。”蓓尔嘉不解地说,她从未想到过,人类的猎神、神的圈养人类,其本来面目会是这个模样,从威廉和龙之母这里所了解的东西已经足够让她对于过去作为老猎人时所坚守的一切都产生根本性的怀疑。 “这当然有意义,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意义。如果您这一次成功击败了光之弥赛亚,等到您和人类之间的下一次矛盾爆发,您的力量成长到接近超越者的地步之时,那已经至少是数千年后的事了,又有几十代的人类能够成功的传承延续,人类能够和这个世界一起继续存在数千年,甚至人类已经有可能走进更高的文明阶段,这样的意义难道还不够大吗?”薇歌蕊特洒脱地微笑,似乎早已对这样的残酷宿命坦然接受。 “但是对于古神来说,这个游戏确实没有丝毫意义啊,”蓓尔嘉低声感叹道,堂堂拥有压倒性力量的诸多古神,竟然被一群人以这样精妙而荒诞的权力“制衡术”给玩弄于指掌之间,这本身就已经足够讽刺,更讽刺的是人类已经向她完全坦白,但是她仍然不得不去按照这些人类的安排去走向那场既定的战争,因为如果没有任何盟友和势力一直当孤家寡人,她在面对弥赛亚和祂统治全大陆的圣火教时不会有丝毫胜算。 “您现在根本不用思考任何意义,您唯一需要思考的事只是为了您自己的生存,您应该怎样快速的成长,怎样让自己能在直面光之弥赛亚的怒火时依然有一定的自保之力,您应该怎样一步步摧毁光之弥赛亚用来统治整个人类的工具——弥赛亚圣火教。”薇歌蕊特用她空无一物的蓝色眼眸深深地看着蓓尔嘉的娇艳脸颊,她似乎什么都看不见,但是蓓尔嘉觉得她已经看清了未来的一切。 “既然您已经想了这么多,知道了这么多,您当然已经知道我应该如何开始这一切吧?”蓓尔嘉就算有威廉的协助,她仍然不觉得面对光之弥赛亚上万年的雄浑积累她会有丝毫胜算,既然龙之母薇歌蕊特已经代表诺顿家族通过《神人契约》宣誓向她效忠,蓓尔嘉当然需要见到薇歌蕊特的价值:“对于您的建议,我洗耳恭听。” “高楼大厦都是从底层倒塌的,如果您要摧毁光之弥赛亚,您当然就需要从最基础的部分开始一步步击垮祂,您需要让整个人类族群逐渐舍弃对祂的信仰,转投另一个新教,一个只属于您的宗教,您要通过自己的眷族将这个世界改造得更加接近您的伊甸园而不是弥赛亚的神火天国,如果世界本源能够承认了您对于这个世界的统治地位,失去世界之力加持的光之弥赛亚的力量就会大为削减。”薇歌蕊特用毋庸置疑地语气兴奋地向蓓尔嘉宣告: “而作为三十年前就预见到了您的降临的我无疑是您最好的合作对象。因为我很早就在谋划以您作为信仰对象的新教了。为了方便对于圣火教原教徒的吸收和转化,在弥赛亚圣教的信仰基础和教义理论之上,我将弥赛亚圣教的暗月女神教义从他们的七神信仰之中剥离,并加之进行改编和转化,我们将创造一个全新的宗教,只信仰您,月神蓓尔嘉的宗教!” 薇歌蕊特从她的办公桌上堆满的厚厚卷宗之中又抽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银色笔记本,她向蓓尔嘉摊开笔记本,笔记本内都是薇歌蕊特统领一群神学家编撰的新教教义,大致内容都是将圣火教的教义进行一定程度的改写,只是信奉的对象都变成了暗月女神。但是新教的教义相对而言并没有如部分弥赛亚圣教教义那样的狂热、极端。新的暗月之神并不会要求她的信徒将活人向神明火祭,也不会赞颂毫无意义的圣战,更不会歌颂杀戮和战争。 “在不久的将来,竟然也会有一整个宗教来信仰我了,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呢……”蓓尔嘉似笑非笑地说:“这个宗教,您觉得应该起一个什么样的名字呢?” “目前这个宗教的教义、规模都仅仅只是在圣教国的地下层面流传,在明面上我们依然都是弥赛亚七大化身之中暗月女神的信徒,只不过那位暗月女神的形象已经被我偷梁换柱为您的形象,我当初将之暂时命名为暗月会,如果您想要改名的话,我当然不敢违逆您的意志。”薇歌蕊特对蓓尔嘉展示笔记本的第一页被人随手勾勒而出的新教暗月教教徽,那是一把细长的银色刺剑穿过一轮银色的弯月,弯月之上还有一条条纤细的小蛇盘旋吐信,妖娆但又美丽。 “暗月教会……”蓓尔嘉听到这个名字就皱起了眉头,她轻轻摇了摇头:“这个名字不好,很容易就让这个新教白白变成送给另一个比我更像暗月女神的恶劣家伙的大礼。” “那您觉得我们的新教应该叫什么名字呢?” “只需要改一个字,信奉苍白之月的教会,就叫白月教吧。”蓓尔嘉看着右手指尖的那枚白月戒指表面流淌着的银白色光辉,随口说道。 第二十章 国王和野猪,主教和公主 圣历3652年7月3日清晨,圣都王城亚诺尔隆德边缘的皇家猎场。 一棕一灰两骑正在辽阔的青绿草场之上飞奔,马嘶声和挥鞭声此起彼伏。 弥赛亚圣教国的国王陛下尼禄·克劳迪穿着一身笔挺的淡金色丝绸猎服,骑着毫无杂色的棕色骏马一马当先,他的右手握着一把猎人工厂为国王专门订造的合金复合猎弓,国王脑后一头绚烂的金发在晨风中摇曳,流淌着金色的晨辉,更衬得他整个人如同天神下凡。 尼禄正在狩猎一只野猪。 这只异常肥硕的野猪在广袤的草场上因为身后的生死危机只顾一头往前夺路狂奔,野猪全身的肌肉都在跟随它的奔跑而上下摇摆。 尼禄的脸上还是挂着那种独属于他的慵懒微笑,他在马背之上行云流水地张弓搭箭,高大魁梧的国王将劲弓瞬间拉至满月,扬手放开弓弦,那根异常沉重的巨大箭矢便如一道闪电般将野猪的腰际贯穿,箭头深深扎进体内,野猪痛呼一声,顺着惯性朝前重重摔倒在地,野猪在地上一个打滚还想忍痛带着那支扎在它的腰部的箭矢继续逃命。 但是骑着骏马飞快逼近的尼禄当然不会再给它任何机会,国王狞笑着从马背上抽出一杆镀金的双尖猎叉将之对准野猪平举于头顶,国王在野猪又一次撒开蹄子逃命之前便将猎叉脱手抛出,尼禄以骇人的膂力抛出的猎叉将这只可怜的野猪死死地钉在草地之上,被这一叉穿胸而过,这只异常强壮的野猪终于只能有出气没进气地四肢无力摊开平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尼禄将马停在野猪的右侧,跳下马背,好整以暇地走到野猪身侧,不屑地用脚狠狠踹了踹野猪还在呼哧呼哧出气的脑袋,国王俊美的面容上只有索然无味。 “太慢了,”尼禄头也不回地对骑着另一匹灰马紧随其后姗姗来迟的年轻人说:“而且这也太无趣了,还是人杀着更有趣些。” “国王陛下,您总不能天天都观赏您那头恶龙用火烧烤活人吧?圣教国的死刑犯每年就那么多,那种活动偶尔来一次或许可以聊以怡情,但是总不能天天都这么玩啊……”金雀花的克伦威尔·图灵头戴一顶毡帽遮住他那一头深沉的蓝发,细长的狐狸眼睛还是习惯性地眯着,金雀花的大少爷同样穿着一身贴身的铁灰色猎服,虽然克伦威尔的体型并没有尼禄那样魁梧夺目,但是他的身材依旧匀称而精壮,可以看出其中蕴藏着雄厚的爆发力:“您终归还是要尝试着去享受一些正常贵族应该享受的乐趣。” 克伦威尔作为从小和尼禄一起玩大的玩伴,虽然和西泽尔、奥古斯丁薇薇安他们并不怎么对路,但他和这位生性残暴豪爽的国王陛下却私交不错,甚至可以算得上这位孤僻乖张的国王陛下为数不多的死党,两者的长辈也都对这段古怪的友谊保持着默许的态度。 “玩弄一只被捉到猎场饿得有气无力的可怜野猪,能有什么意思?实在是太没有挑战性了。下一次可以抓一群兽化者让我来杀,我自认也不会做的比猎人们差。”尼禄抬起长靴蹬在野猪的身上,双手握在猎叉之上将它轻而易举地从野猪体内拔出,拔出猎叉的同时野猪发出了一声沉闷的痛呼,野猪的体表鲜血狂涌喷出,有些溅到了国王的脸侧。尼禄只是悠然转过身去走向自己的马儿,尼禄将锋利的染血猎叉玩闹般地抛上半空,猎叉在尼禄的头顶打着转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 尼禄的右手稳稳地接住了从天而降的猎叉,他也听到耳边突然响起的某些令人感到不妙的动静。 “陛下小心!”克伦威尔的惊呼声同时在尼禄的耳侧响起。 尼禄满不在乎地低笑一声,眼睛也不眨地转过身来,国王先弓起身子向后一退,看也不看飞快地逼近眼前的黑影,国王将猎叉从右手抛到左手,接着由左向右再迈出一大步迎着那个扑面而来的黑影撞去,又如猎人般弯腰再向左侧一个冷静的滑步侧闪,国王将刚被他攥在左手手心的猎叉顺势向身前一刺—— 那道横冲直撞而来的黑影和国王灵动的身形擦肩而过,它连尼禄的影子都没有摸到,反而被国王看似随性刺出的一记猎叉贯穿脖颈。 黑影顺着惯性向前又冲出数米,终于因为脖颈上穿着的猎叉再也难以继续奔跑,浑身浴血的野猪又一次无力地摔倒在地。 只见那头不久之前已经被尼禄钉在地上的肥硕野猪现在正瞪着它那双外凸的发红眼睛恶狠狠地对微笑的尼禄发出垂死的咆哮,这只野猪抽搐嘶吼了片刻,又在草场上展开了一番痛苦的挣扎,终于彻底没了动静。接连受到两次重创、现在背脊上还插着一支尖锐箭矢的悍勇野猪刚刚原来只是在装死,趁尼禄转身放松之时突然暴起发难,翻过身本来就要一头狠狠拱翻这位年轻的国王,要是被这只势大力沉的野猪的獠牙刺在肚子上,任何普通人就算不死也要半残,没人能知道垂死的大野猪能够爆发出多么夸张的潜力。 但是未卜先知的尼禄却只是看似轻描淡写地一个转身再一个侧闪便躲过了野猪的冲锋,顺手抛出的猎叉又一次插中野猪的要害,仅凭他一人的膂力就能将整只野猪前冲的趋势强行截断,显而易见这位看似轻浮慵懒的年轻国王拥有一身天赐的神力。 “这还算是有点惊喜,”尼禄撇了撇嘴角,淡金色的眼瞳中难得闪过一抹兴奋的神情,刚刚和死神擦肩而过的国王现在却连大气都没有喘一口、眼睛也没有眨一下。 “刚刚真的是太险了……”克伦威尔心有余悸地说:“陛下您要是真的被撞到了,我无法想象后果啊!” “放心,我可不是某些孱弱到能被野猪拱死的笑话国王,”尼禄又一次大步走到野猪身边,从野猪体内抽出猎叉,尼禄这次又向后谨慎地退开几步预防这只野猪还没有死透再次反扑,但这一次尼禄的顾及显然是多余的,浑身喷涌着血液的野猪真的一点动静都没有了:“我还想看到初火烧遍整个世界的那一天呢,可不就这样死在一只野猪的牙下。” 尼禄从猎服的口袋里抽出一条手帕擦了擦右侧脸颊上溅上的猪血,克伦威尔这才注意到国王陛下的右脸上不知道何时竟然多了一条细长的伤疤,这道伤疤还非常新,似乎是最近被人用某些金属利器划出来的,刚刚那头野猪的冲锋绝对不可能留下这样的伤口。 “陛下,您的右脸是怎么了?谁胆大妄为到敢对您挥剑?”克伦威尔微眯双眼,关切地问道。 “我倒想问你最近是怎么了呢?别左陛下右陛下的叫我了,就叫我尼禄。如今满世界的人都在口是心非地用这个无趣头衔称呼我,肚子里却又各自怀着他们的阴险用心。我已经够厌倦他们了,我叫你来是让你来陪我开心的,不是让你来用这副假惺惺的语气恶心我的,”国王似乎对他右脸的伤口毫不在意,反而对克伦威尔最近对待他的态度相当不满:“至于我的右脸……昨天练剑的时候留下的,小伤而已,无须在意。” “毕竟我们再也不是过去的我们了,最近我也遇到了某些超乎我最夸张的想象能够见到的东西,它给我带来了相当大的心理冲击,让我连着数十天心神不宁,所以请您能宽恕我最近的失态,”克伦威尔只是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尼禄,没人知道他那双细长的狐眼深处究竟闪烁着什么。 “哟哟哟,金雀花的克伦威尔可是面厚心黑到连我都甘拜下风的地步,他的漂亮嘴巴里吐出的十句话里有八句话都是谎言。什么事竟然能让你都受到如此大的心理冲击?”尼禄像一个损友一般坏笑起来:“怎么?终于开始为某位贵族小姐感到心动了?别说,其实我也和你感同身受,前几天我难得能向某位可爱的小姐表达由衷的爱意,可惜别人根本不屑于对我施舍哪怕一个暗示的眼神。” “我们怎么可能真正为某位小姐心动?你觉得十三岁就能结伴乔装奔赴妓院,让五六个头牌姑娘从肉体到灵魂都完全满足的咱俩现在心底还能剩下什么纯洁的感情?如果有一天我真要结婚,那也绝不会和什么荒唐的爱情有关,那只会涉及赤裸裸的利益交换……”克伦威尔苦笑着摇头:“那当然是一些其他的事,非常麻烦且非常无趣的事,而且我并不方便在这里同你聊这些。” “我可不是心理医生,我更没有兴趣在这里听你谈什么‘少年克伦威尔之烦恼’,我只想……”爽朗大笑的尼禄话还没说完,他的眼神突然一冷,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尼禄二话不说,转过身抬手就将手中的猎叉朝身后高高抛出。 就在猎叉悠悠在天上飞翔的同时,国王对着猎叉飞翔的方向发出暴戾的咆哮,怒吼激昂如龙吼:“我应该说得很清楚——任何人都不准来打扰我吗?” 猎叉正好刺进另一匹正在逼近国王的黑马马蹄之前的草地,马儿被这一道猎叉惊得人立而起,将马背上的那人直接甩下了马背,那人在草地上狼狈地打了个滚,这才揉着腰木着脸从地上爬了起来。 那张头戴歪着的方形冠的面容尼禄和克伦威尔却都相当熟悉。 此人显然不在尼禄口中的“任何人”范围之内。 “抱歉抱歉,我实在是太失礼了,实在没有想到竟然是您纡尊降贵亲自前来拜访……”尼禄看到正要从地上爬起的那人的真容,脸上的表情又突兀地变成另一副灿烂之极的微笑,但是这脸微笑在熟悉尼禄的克伦威尔眼中怎么瞧怎么假。尼禄大步走到那人身前,弯腰将那人毫无架子地搀扶起来:“来自伊露希尔的沙利万大主教。” 面容木讷的中年人脸上依然弥漫着那股浓郁到化不开的阴鸷、身上依旧披着那一身血色的猩红教袍,他对尼禄摆了摆手,无须的长脸上绽开一个僵硬的微笑:“无妨无妨,长男殿下,不告而访,本来就是我的错。” 圣教国内七大红衣主教中权柄最大的罪业主教,体内流淌着深渊的禁忌之血的沙利万·梅洁德,竟然出人预料地在此时突然造访王城亚诺尔隆德。 “长男……”尼禄听到沙利万如此称呼自己,刚刚还灿烂的笑容顿时荡然无存,仿佛被触到了某些痛处,他面无表情地对沙利万冷声说:“沙利万阁下,请注意您的言行,你是在对你的国王说话,这里并没有什么太阳长男。” “嗯,圣教国的国王,多么了不起的头衔啊,”沙利万鹰隼般的黑色眼眸中闪烁着淡漠的光,他虽然在笑,但是他的僵硬面容上显然没有一点笑意:“可是您在主人的眼中永远只能是那个连自己的妹妹都无法守护的太阳长男。您手中的阳光枪在天空飞得再高再远,它终究也飞不过宿命。” 尼禄沉默不语,可是他的淡金色双眸之中已经燃烧起太阳一般炽热的怒火,证明他的心情远没有他表面上看上去那样平静。 注意到国王和红衣大主教之间的诡谲气氛,还是心思通透的克伦威尔上前来打圆场。 “沙利万先生,想不到会在这里重逢,”克伦威尔实在没有料到会在亚诺尔隆德的王城内又一次见到沙利万:“上次您不是说过,您要离开圣都前去拜会老友吗,为什么到现在您还迟迟没有动身?” “克伦威尔殿下,幸会。我当然马上就要动身了,但是在正式拜访那位圣者之前,我总需要准备一些必要的小礼物。倒是您的现状更加令我好奇,上次在圣骸殿中您见到了您所期待的东西吗?”沙利万对克伦威尔微微颔首点头,嘴里同样说着虚伪的寒暄。 “和您一样,我们得到的东西都远远超乎我们最疯狂的想象,那是某些足以给我们的本心都带来发自灵魂之震撼的伟大事物,天空和宇宙毕竟是一体的。”克伦威尔浅蓝色的眼眸里只有忌惮和戒备,他嘴中说出的每一句话明显都在腹内经过了细细斟酌。 “好了,沙利万,不要在这里虚情假意地客套来试探去了,你突然造访亚诺尔隆德有何贵干?”尼禄明显因为沙利万这么一个坏气氛的家伙心情相当不愉快,但暴躁如他却并没有追究沙利万的冒犯,而是索性开门见山地直接质问沙利万,明显一句话都不想和沙利万多谈。 “我要见太阳公主,”沙利万用右手轻轻抚摸他岩石般生硬的下巴,红衣大主教毫无畏惧地直视着尼禄那双压抑着怒火的金色双眸:“您应该明白的,主需要看到祂投资的回报。” “她最近都没有离开过亚诺尔隆德,”尼禄抬起头,抬起右手指向屹立在皇家猎场之外那恢弘大气的亚诺尔隆德城堡,国王的手指一直指到最高处阳台上,那座孤寂的尖塔之后正是那一轮刚刚升起的金色太阳,你可以在那片带着迷幻色彩的灿烂阳光中看到模糊的人影:“沿着王城主殿的螺旋梯一直向上,登上望火塔的最顶层,你就能见到她。” “但是你应该知道,她绝对不会想见到你,你且自己好自为知吧。” 亚诺尔隆德作为圣都拜伦维斯的“内城”,同时也是自太阳王葛温时代就已经修建完毕的宏伟王城,如果说整座圣都是按照一个无缺的同心圆展开布局的话,亚诺尔隆德王城便是这座城市最核心的“圆心”,太阳王在初火的盛世召集数十万民众修建三十年才建成了这座无比恢弘的内城,在阳光普照之下,整座王城都会笼罩在一片温暖的淡金色之中,仿佛这座雄伟的神之内城通体都是用纯金铸造一般。 与圣都市内大部分精致华美、雕工细腻、形态夸张的暗火教时代建筑不同,王城的建筑风格无处不透露着只属于初火时代才能拥有的古拙和霸道,这些城堡都是太阳王挖空古龙时代遗留的神殿石材依托着平地搭起,十八座结构精巧严谨的尖顶城堡以机关桥环环相扣,在守城阶段这里遍布都是无法以人力逾越的天险。如果从王城之外抬头俯瞰,浑然一体的金色王城能造成的视觉冲击力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这是只能流淌于初火王族血统之内的威严。 但是罪业主教沙利万的黑色双眼却没有能因这片伟大的王城而产生丝毫震撼,他的嘴角只有淡淡的讥讽和嘲笑,仿佛克劳迪王族数千年的荣光在他眼中都像这片宏伟的雄城,只是一团虚假的幻象。 沙利万顺着尼禄所指的方向抬头望去,正好在那座王城望火塔顶端的阳台上看到一个转身将走入房内的优雅背影,那道倩影只能属于一个纯洁美丽的少女,少女穿着一身恬静的丝质长裙,身后披着流苏环绕的深红披肩,而她的脑后有着一头和尼禄相似的金色长发一直垂到女孩纤细的腰际,还扎着数不清的宝石、玉石、钻石交织勾勒的华美发饰,这头秀美的长发在阳光下反射着金子般绚烂的华光,璀璨夺目的令人想到最上乘的绸缎。 只是那道倩影稍纵即逝,她的身影消失在朦胧的晨辉里,仿佛只是一个并不真实的梦。 但是沙利万知道,那就是他此行将要会见的第一位访客,他将从她的手中得到“主人”所渴求的第一样“食物”。 太阳公主葛温爱薇娅,尼禄·克劳迪的亲生妹妹,她的手中握着星辰的奥秘。 第二十一章 猎龙者 两名全身披挂着亮银铠甲的王家骑士转动着沉重的石质拉杆,伴随着机关运转的声音,巨大的螺旋机关桥由下向上鸣颤着升起,架空的巨大石桥在沙利万的眼前重新联通了这条通往王城亚诺尔隆德后方灵庙区望火塔的漫长道路。 没有任何多余的客套,征得国王尼禄的同意之后,两位银骑士一言不发地带领着沙利万离开猎场跨越了大半座王城,踏上那条拜访太阳公主的漫长道路。这条从王城正门穿过王宫通往中庭的路线看似轻松,在沙利万眼中却杀机四伏,一路上沙利万至少见到这些神态自若的银骑士从容解除了十二道机关,这些机关或是落石或是暗箭或是传送阵或是奇迹咒术,堂堂王城之内甚至还养殖了莫缇亚的毒巨蛛和泥沼中的咒蛙,这里的任何一道机关都足以让毫无准备的入侵者死上十几次。 沙利万跟随着引路的辉银骑士沿着螺旋机关桥拾级而上,终于来到了通往望火灵庙的三百级细长石阶之下,宽达三十米的石阶两侧矗立着数十位全副武装的银骑士,这些银骑士都身材魁梧,头戴羽翼状头盔,身穿鳞甲,身后有灰白色的精美披风,银色的骑士镇守着金色的王城。骑士们都在用头盔之下戒备而轻蔑的眼神警告着沙利万,这里是王城的禁地,任何人不得造次。 在火药、血疗乃至机械都已经开始普及的这个新旧交替的时代,这些银色的骑士却一直装备着极度古典的大盾、长枪、阔剑等制式冷兵器,坚守着自骑士时代就流传至今的光荣传统,但是们如果真的面对那些装备着现代火器的士兵,仍旧丝毫不会落入下风。银甲骑士们都隶属自初火时代便已经设立用来捍卫王城的辉银骑士团,他们是克劳迪王族最忠实的仆人,王城之内的辉银骑士数量永远不可能超过一千,但是有辉银骑士们镇守的王城却是几乎不可能沦陷的。 这不仅因为这些骑士有弥赛亚亲赐的荣耀“奇迹”之力守护,让他们足以在王城之内呼唤阳光和雷霆的神谕之力抵御任何强大的敌人,更因为这些训练有素的辉银骑士们熟知错综复杂的王城之内的每一条暗道、每一处机关,他们还能握着猎龙大弓将任何企图潜入王城的不法之徒狙杀在王城之内迷宫般错综复杂的各个狭窄通道之内。亚诺尔隆德王城内设置的诡秘机关不少运用了超古代的奇迹机械术和古老的混沌魔法。没有人见过这些机关完全展开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可怕情景,据说整座王城的布局都能随着时间流逝在不停地通过机关变动,这座王城根本没有确定的地图,外人妄自闯入王城,毫无疑问有死无生。 沙利万谦卑地低垂头颅,双手抱在身前,而他眼角的余光却留意着王城之内的每一处细节。身披血袍的大主教默默地数着脚下迈出的每一级石阶,计算着银骑士的数目,留意着每一位骑士的巡逻轨迹,观察着先前引路的两位银骑士做出的每一个破除机关的举动,心中正在按照他的行进路线勾勒出一条宝贵的安全路线。沙利万现在已经清楚王城的布局总共会有十二种变化,每七天将随着奇迹机关术的运作变动一次,现在沙利万至少记住了最近七天他应该如何在不引起任何不必要的警戒的情况下进入王城深处的一条安全路线。 走完三百级石阶,沙利万面无表情地抬头仰视,可以看到三百级台阶的尽头,是望火灵庙前一座宽广的圆形石台广场,广场的左右是进入王城的两道侧门,而这座广场的四周,则竖立着三千年前初火时代帮助太阳王葛温一同摧毁古龙与雾之时代的四尊侍奉太阳王的大公爵的神像,神像都高达二十米以上,气魄雄浑,令人望而生畏、叹为观止。圣都或许在历史上曾数次易主,但是王族和这四尊神像的地位却似乎永远不变。 广场北侧的是“无鳞的白龙”希斯,古龙葛萨顿的背叛者,被封为结晶公爵,三大神圣家族中诺顿家族的先祖,现在他们镇守着北境的凛冬国境、连绵雪山。 广场东侧的是“最初的死者”尼特,无形之欧顿最后的孩子,被封为不死者公爵,三大神圣家族中金雀花家族的先祖,现在他们统御着东方的广阔平原。 广场西侧的是“混沌的魔女”伊扎里斯,掌握混沌之火的老魔女自然受封为混沌公爵,她是三大神圣家族中紫曜花家族的先祖,现在他们掌管着西方的辽远梦魇海和无垠幽影林。 广场南侧的则是“原罪的矮人”马努斯,攫取黑暗之魂的最初矮人,深渊之神严达罗斯的第一代理人,时至今日,他的血系却凋零至此,深渊之血只流淌于沙利万一人的体内,而他的神像,甚至都被克劳迪王族斩去了头颅,代表着王族因他的堕落绝不会承认他的功劳和地位,沙利万和他背后所代表的梅洁德家族自出生起就被流放到南方那片荒凉的伊露希尔…… 这并不公平,沙利万·梅洁德非常清楚,这也是他为何会在今天站在这里、进行这次无人欢迎的拜访的原因之一,如果这个世界不能赐给他和他的家族丝毫公正,他就必须要靠他自己的双手去夺取这种公正,不论是通过何等残忍和暴虐的手段。 机关旋转,望火灵庙的正门豁然洞开,露出其内金碧辉煌的内饰和壁画,阳光从镂空的穹顶垂落,两名引路的银骑士也不敢再朝前迈入灵庙一步,因为这里已经不再是隶属银骑士们的守卫领域。 沙利万只能一人面无表情地走进这座宏伟庄严的深邃灵庙之内。 望火灵庙的内部,空旷的厅堂两侧屹立着上百道苍白的大理石立柱让这里简直像是巨人的殿堂。在立柱之后你能看见历代克劳迪王族在此侍奉初火的神巫圣像,她们大都是一个个低垂螓首、身穿长裙的绝美女子,只是现在她们的姿势都相当一致,她们倒握着一把逆鳞匕首刺入自己的胸膛,她们的黑色血液绽放如繁花,她们的身上都燃烧着用浮雕表现而出的火焰。 每一代克劳迪王族都会至少有一男一女同时驻世,王族之中年长的“太阳长男”继承先辈的王冠坐上铁王座担任统治一个时代的国王或者皇帝,王族之中年幼的“太阳之女”担任神巫,和教会的教皇共同作为与弥赛亚直接沟通的唯二代言人,教会的教宗代表神灵统治人间、王族的神巫则代表神灵统御天国。 而相较那些在《火源经》中以“统治天国”描述出的虚幻权力,王族中的神巫众所周知的另一项权力其实更加触手可及——每十年的封圣对象,他们的名字都将由王族的神巫代表弥赛亚昭告天下,无人胆敢对神巫的宣告有任何怀疑,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波利齐亚和克劳迪家族体内的初火血统,能够承载弥赛亚的神圣意志而不至于被燃烧为灰烬。 弥赛亚在祂的《火源经》中曾作出过如是宣告:除了克劳迪和波利齐亚,整个世界的其他凡人都是无法承载火焰燃烧的——无火之余灰。 而现在名义上存世的王族成员只有两人,已经在圣教国内隐隐有“疯王”之称的尼禄·克劳迪,和深受国民爱戴的那位善良美丽的“太阳公主”葛温爱薇娅·克劳迪。尼禄担任国王,能够沟通神灵的神巫自然只能由葛温爱薇娅担任。相比那位并不那么受人爱戴的国王尼禄,太阳公主的神巫工作明显做的更好 沙利万一直走到望火灵庙的尽头,终于能够看见灵庙的长椅上端坐着的那个魁梧之极的金色身影,头戴狮子兽首头盔的金甲骑士抱着一杆三米长的绚烂十字枪,骑士靠在椅背上低垂兽首,头盔脑后还有一头鲜红如血的长发随意披散飘舞。 这名骑士似乎正在休鼾,他的呼吸声如此从沉重而高昂,仿佛那道狮子首头盔之下沉睡的根本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头人形的凶兽。但沙利万看到了骑士的第一眼,这名骑士便抬起了他的狮型头盔,金色头盔的深陷眼眶之中看向沙利万的双目骤然精光爆闪。 那名刚刚还靠在长椅椅背上的金甲骑士现在已经巍然站在沙利万的眼前,沙利万只觉得有一股劲风扑面而来,那道通体闪耀着绚烂金色的雄伟身影骤然在他的眼前放大无数倍,仿佛真的有一只狮子做怒目状向他昂然扑来,露出血盆大口中獠牙无数要舔舐撕咬沙利万这罪人的血肉。而那杆镶嵌着深紫色璀璨宝石的华丽十字枪枪尖现在正指在沙利万的眉心,狮首骑士举高临下,双手攥着手中的十字长枪,他的头盔眼眶之内跳动着和尼禄相似的炽热电芒。 这名金色的骑士只要一念运转,这杆长枪就能在下一秒洞穿沙利万的脑袋让他的野心尽数随风消散为乌有。但沙利万却仍然面不改色地直视着眼前锋利长枪的冰冷枪尖,脸上的僵硬微笑没有丝毫动容,沙利万的笑意中反而还带着一丝令人厌恶的讥讽: “翁斯坦阁下,许久不见,您的风采依然如故。在下却已经不是当初那条丧家之犬了。” 王下四骑士之一,辉银骑士团团长——“猎龙者”翁斯坦,正举着他的狩龙十字枪对着红衣大主教沙利万发出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如同金石交击的质问: “继承了深渊之血的亵渎者沙利万,你怎敢以你体内那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亵渎这座侍奉初火的望火灵庙?” 第二十二章 黑暗之环和暗月之剑 “诚然深渊之血令人作呕,但是我体内流淌着什么样的血液,可不是我自己的选择,然而我将成为什么样的人,坐在什么样的位子上,却需要依靠我自己的意志来决断。”沙利万抬起右手的手指按在翁斯坦的十字枪上,他看似随意地将这把十字枪推向脑侧。 “罪人永远是罪人,深渊的毒血只要还有一滴流传于世,那就是对神明最大的亵渎!”翁斯坦斩钉截铁地说:“只要我翁斯坦还活着一天,我就绝对不会让你这种负罪的疯子踏入神圣的灵庙一步!” “伤害?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伤害谁了?我这么善良和蔼的人,怎么会伤害我少得可怜的盟友?”沙利万茫然地摊开双手,一脸无辜:“公主殿下和国王陛下一样都是我的盟友,我有什么理由要伤害她?翁斯坦阁下,我实在不知道您那无端的猜忌究竟源自何方……” “我知道你在侍奉那个怪物,你既然在侍奉那团‘烂泥’,你就绝对不可能是亚诺尔隆德的盟友!”翁斯坦咬牙切齿地怒喝,他毫不掩饰对于沙利万的怀疑和厌恶,似乎是因为太过于激动,狮首骑士攥着十字枪的手都在颤抖,隐隐的电芒滋滋地在枪头鸣叫:“吃人的神,迟早有一天会回头将供养祂的人也一并吃掉。”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应该是最先被吃掉的人,这轮不到您来操心,”沙利万又一次向台阶之上微妙地迈出一步,使他距离猎龙者更加接近,红衣主教毫无畏惧地直视翁斯坦,而翁斯坦的十字枪还搭在他的肩头,只要随意一挥就能挑开他的喉咙。 沙利万向翁斯坦伸出他修长而关节分明的右手,那只右手手心生遍老茧且富有力量感,沙利万的五指将要张开还未张开,刚好能够让翁斯坦看到他手背上的印记:“或许此物能够让您放心。” 沙利万的手背有一个极度简洁的圆形印记,那只是一圈血红色的圆线包裹着一团深沉如人眼的扭曲黑暗,让人想起日食的黑色太阳,随着沙利万摊开五指,这个符号上也逐渐闪耀起火焰般的光辉。 翁斯坦当然认得这是什么—— 黑暗之环,光之弥赛亚的徽记,光之弥赛亚宣称最绚烂的太阳内部将要孕育而出的却将是最深沉的永夜之子。包裹着人性之暗的永燃之光焰,这就是光之弥赛亚所代表的“太阳”最初的本质,也正是因为太阳深处永远燃烧的初火,才能让人间产生光与暗的分野。 凡被神明铭刻上这个徽记的,都是光之弥赛亚的“神使”,能够获得古神分享的神力。同一个时代能够被赐予黑暗之环的人不过双手之数。圣教国的教皇、三大神圣家族的家长、国王陛下此类的大人物体内无疑都存在着黑暗之环,这代表着光之弥赛亚对他们特殊的眷顾和关注,只有弥赛亚圣教最虔诚的信徒才有可能获得这样的标记。凡在历史上得享荣耀获得黑暗之环的大人物们,十有八九在最后都同样享有进入圣骸殿被“封圣”的殊荣。 记得前几天因“重病”而突然闭门不再会见任何客人的劳伦斯教皇,在关门谢客之前曾经专门召见过沙利万,难道这就是沙利万从教皇那里获得的无上殊荣? 既然已经被赐予黑暗之环这样的神明之印,沙利万担任下一任教宗几乎是没有任何意外的事了。 翁斯坦现在才意识到,他很有可能正在用十字枪威胁着圣教国下一任教皇,而教皇正是为他所侍奉的国王戴上王冠的人,他却只是拥有区区“王下四骑士”这样武名的一介武夫而已。 “我如何能够验证这个徽记的真假?”翁斯坦仍然不愿意相信沙利万,要强的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只是在强词夺理。 “这是弥赛亚冕下当面恩赐给我的力量,这种力量总无人能够仿冒吧?”沙利万的右手凭空虚握,一团深沉明亮的紫红色火焰在沙利万手背的黑暗之环上燃烧而起,这道被沙利万攥在右手手心的火焰竟然向前延伸凝聚成为一把华丽的深红长剑,沙利万以这把长剑直指翁斯坦的胸口,他的苍白脸庞则绽开更加从容而宁静的笑容。 沙利万手中握着的深红长剑内部似乎无时无刻都燃烧着深沉凝重的紫红色火焰,火光沿着剑身上一道道华丽的纹路向着剑尖如同蛇一般盘旋环绕,只是被这把长剑的剑尖指着,翁斯坦就觉得从头到脚都一阵冰凉,那种源自所有人类本能深处的恐惧抓住了他的灵魂,他并不是在畏惧眼前这位红衣大主教,翁斯坦是在恐惧这把燃烧之剑深处中那位黑色神明的那对幽邃眼瞳。 这无疑正是光之弥赛亚赐予沙利万的神圣力量,翁斯坦当然不能向神灵的使者挥下他的裁决十字枪。 翁斯坦的身影又一次消失于沙利万的眼前,接着一阵残影沿着原路划过,十几米的距离又在眨眼间被这位行动灵敏之极的骑士长跨越,猎龙者又以和刚刚几乎一般无二的姿态重新坐回大殿尽头的那张长椅之上,金甲骑士紧紧地将十字枪抱在胸前,低垂头颅,那张令人畏惧的狮首大半沉在阴影里,翁斯坦在初火的光辉之前只能垂下了他高傲的雄狮之首: “我为我的冒犯表示歉意,神使大人,您对光之弥赛亚的坚贞信仰无可争议。公主殿下正在她的寝宫里等候您。” 沙利万手中的深红长剑又一次消散为乌有,他将双手负在身后,踏着台阶一级级走向翁斯坦,走过如同雕像般一动不动的翁斯坦身侧,他没有再向这个卑微的骑士长施舍任何多余的目光,大主教的脸上仍旧挂着令人生恶的僵硬笑容。 沙利万走进翁斯坦身后的长廊,这条长廊,将一直通往被圣教国最精锐力量重重捍卫的太阳公主的寝宫。 “沙利万冕下,能告诉我那把剑的名字吗?”沙利万将进入长廊之前,他听到翁斯坦在他身后忍不住发出这样的问题,身为王下四骑士,翁斯坦当然对极致辉煌、极度强大的神明之力相当向往和好奇。 “我将它命名为——罪业之剑。”沙利万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道,但只要一提到这把罪业之剑,他那张苍白的长脸深陷的眼眶深处,就立刻熊熊燃烧起那团焦灼疯狂的野心烈焰。 沙利万负在身后的右手盖住了他的左手,他的右手手背上的黑暗之环依然闪烁着初火的华光。 沙利万的整张脸都沉入凝滞的黑暗深处。 这把剑终将以神明的永燃之焰制裁人世一切的罪业。 只不过在下一个时代,究竟什么是罪业,什么是救赎,判定的标准只能由我一人来裁决。 ---------分割线-------------- 沙利万没有想到,在亚诺尔隆德王城的最深处,竟会是一间这样朴素的房间。 用神情复杂的国王尼禄交给他的钥匙打开扣上三重枷锁的沉重房门,伴随着吱嘎吱嘎的机簧运转之声,沙利万小心翼翼地踏入门内,他不想吵醒任何长眠于门后的可怜人。 沙利万抬起头打量着这间和开阔的外堂相比显得意外狭窄的房间。 这是一间垂挂着重重金色帷幕的空旷房间,房间并不算宽敞,也谈不上华丽,只是在这些摇曳的帷幕之中别有一丝奇妙的朦胧之感,看一切都仿佛雾里看花。这里没有任何浮夸的装饰和花纹,也没有数不清的壁画、雕塑凸显人文底蕴,更没有价值连城的金银财宝四处陈列来彰显王室的雄厚财力,乍一看这里也只是一间普通女孩的闺房而已。 然而在沙利万的眼中,这里比起闺房更像一间狭窄的监牢,四周环绕巡逻的无数银骑士和门口那位高傲淡漠的骑士长,如此的人员配置根本不像是在戒备不速之客的入侵,反而像是在预防被关押在这里的某人试图逃走。 普通的穿衣镜、普通的窗户、普通的大床上盖着普通的白色棉被,这里每一处陈设都是如此的普通和随处可见,这房间简直普通到让沙利万觉得不正常的地步。天花板上垂着的神血电灯和床头柜上陈列的机关闹钟证明这里的主人对新兴的工业技术并不反感;书柜上的书籍从王朝历史、炼金仪式一直延伸到通俗小说杂志乃至于孩童的连环画册,证明这里的主人在某种意义上是一个百无禁忌的博学之人;衣柜里的每一条衣物都收拾的整整齐齐、室内的每一处都井然有序,证明这里的主人又是一个喜爱洁净和秩序的人…… 但是这都太普通了,毕竟每一个人都是这样复杂而矛盾的统一体。 第一眼打量这间房间,简直让沙利万回想起不久之前,他曾经在劳伦斯的陪伴下参观过的圣天使堡最顶层的另一间房间,那时那个房间里,沙利万看到另一个女孩正在微笑着低头书写她的日记。 劳伦斯教皇提起那个女孩时,他脸上的神情和今天提起葛温爱薇娅的尼禄脸上的神情竟然有些神似,那都是一种缅怀、痛苦、悔恨、失落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感情,那都是渺小的个人在面对不可逆转的宿命时产生的绝望和无助之情,那也是一种沙利万坚信永远不会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 圣天使堡的顶端,那也曾是一间牢笼,那里也曾关押着另一个女孩。这两个女孩的命运,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如此的相似,而沙利万竟然在机缘巧合之下有机会同时见证这两个女孩交织在一起的命运轨迹。 沙利万看到正趴在靠窗处书桌上埋头阅读的那个少女的背影,少女正用清脆的声音哼着一首轻快的小曲,沙利万认不出这个曲调,少女脑后的卷曲金发流淌着迷人的光辉,光看背影和那认真凝视着书页的无瑕侧脸就能知道眼前是何等的绝色。少女不过二十来岁,身上只是随意地套着一身睡裙般的丝质长裙,这条长裙根本难以遮掩她身上的春光,她的身材完美到接近黄金比例,她仅以薄纱笼罩的胸前双/峰更是诱人之极,眼前的这一幕足以令任何男人丢掉魂魄,但是沙利万的黑色眼眸中依然没有任何动容。 因为沙利万知道,他眼前所见只是一片虚假的幻象,而他是永远不会被虚幻之物蒙蔽双眼的。 沙利万轻轻走到少女的身后,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这个绝色少女正低头阅读的那本书的内容。 少女读的东西倒是和她的年龄远远不相匹配的书,她也在读一部禁书。这是一部最近在圣教国地下悄然流传开来的小册子,装帧精美、设计考究,行文流畅典雅。这样的荒谬书册能够在圣教国地下推广开来甚至让不少对弥赛亚信仰绝望的贫民乃至下层贵族改信他神,让人肯定其背后必然有庞大的资金和可怕的势力支持。 作为教廷的内部人士,沙利万当然知道圣都异端审判庭的大审判长很早就开始追查这本书的来源,任何胆敢散播此书的人都将被毫不留情地处以火刑,但是至今审判长仍然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更不用提揪出幕后之人。 这本书名为《暗月之剑》,它对弥赛亚七大化身中的暗月女神做出了颠覆性的解释和定义,声称现在的“黄金时代”已经走到了尽头,古老的邪神们正在蠢蠢欲动着要重新恢复祂们对人间的黑暗统治,而仁慈悲悯的弥赛亚又将以全新的化身重新降世拯救世人,将现在这个世界的罪和罚重新清算,天堂的归于天堂,地狱的永堕地狱。银色的暗月女神即将降世,她将挥舞她的暗月之剑,指引着迷途的人们走入下一个璀璨夺目的“月之纪元”,让人类文明走入全新的阶段。 不久之前还在劳伦斯教皇的开示下于灵视中亲眼见证神之形象的沙利万当然知道这本书中描述的内容有多么的荒诞不经、不切实际,这毫无疑问是一部邪神假托弥赛亚之名撰写的“伪经”。但是十分凑巧,沙利万曾经专门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细读过这本书。旁人或许不知道这本禁书代表着什么样的事实,但是沙利万本人却非常清楚它究竟有什么样的深远意义。 这本书的传播,昭示着又一个时代的终末之时已经悄然降临,诸神战争的序幕正式拉开,就算旧神弥赛亚从未陨落,羸弱的新神们就已经开始设立各自的教派争夺信徒和领土,祂们在狞笑着争夺统治世界的权杖。而沙利万本人也正身处这场战争的核心区域。 “这本书很有趣,不是吗?沙利万先生?”太阳公主葛温爱薇娅转过螓首,用她令人迷醉的金色眼眸笑盈盈地凝视着沙利万的木讷脸庞,她似乎想要伸出手握住沙利万的右手,却被沙利万不留情面地挡开。 “当然很有趣,有趣到令我毛骨悚然的地步啊,”沙利万低声喃喃,用一种介乎冷漠和讥讽的眼神凝视着“葛温爱薇娅”按在他右手手背上摩挲的纤细手指,公主的手指中部佩戴着一枚乳白色的戒指,戒指上勾勒着两张没有五官的纯白人面,它们交织缠绕着融为一体。这同样是一枚年代可以追溯到初火时代葛温王族的戒指,这枚宝具戒指在王城内部传承了无数代,代表着阴性和阳性的交融与转换。 这枚戒指,名为化生戒指。 “葛温……德林。”沙利万面无表情地对着那张娇艳脸庞叫出了那个令他感到憎恶的名字。 话音刚落,公主眼中迷离的金色光彩就变成另一团黯淡的灰白。 第二十三章 不欢而散 “沙利万先生,您说暗月女神真的会像这本书里所描述的那样,神通广大、善良仁慈、全知全能吗?”“葛温爱薇娅”就像一个天真的小姑娘一般柔声问沙利万。 “那只是凡人期望神会向他们显现的模样,真正的神明,当然不可能是那种理想的形象。世界的真实永远是以凡人的愚钝视野所无法理解的。” “那您觉得,我们头顶的神,不论是光之王、暗月之神、星空之主,或是幽邃之梦……”葛温德林念诵着一个个古老神祗的尊号:“祂们的真实面目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祂们和这个世界上任何其他智慧生命一样,都只是一群从生到死都在永无止境地追寻自己的欲望的野兽而已,”本将出任下一任教皇的沙利万却说出这样污蔑神明的鄙陋之语:“只不过祂们的欲望,远远不会局限在凡人的狭小境界里,一切正常人类能够享受的欢愉和乐趣对于祂们都不存在任何意义。神的存在,唯一的意义只是追逐生命最基础、最原始的欲望——永无止境的进化。因为祂们站的很高,所以祂们眼中所看到的东西会远比我等眼前所见要广、要深、要大,所以祂们向上攀爬的欲望也会更加强烈。” “进化……祂们究竟想要进化成为什么?祂们本来就是最高位的生命,不死不灭,超越规则。继续这样永无止境的进化对祂们又能有什么意义?”葛温德林并没有掩饰自己的疑惑,“她”现在发问的声音真的如同一个迷途的孩子般迷惘无助。 “您的问题永远都找不到确定的答案,因为它能有无数个答案,但每一个答案都不可能完美解答您的疑惑。您不如先去问问三十年前第三次异端战争时那逐鹿大陆的五位王者,如今都已沦为尘土的他们当初又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去争先恐后、不惜性命地抢着坐上那张硌屁股的铁之王座呢?” 沙利万谈起象征统治整片大陆至高王权的铁之王座,他的语气却和谈论一座马桶没什么两样。 “是我太无知和愚昧了,竟然同沙利万先生谈论这样荒诞的话题,”葛温德林终于从“她”的书桌前的木椅上站起身来,对沙利万如同一个大家闺秀般落落大方地垂首行礼:“欢迎沙利万先生来到王城亚诺尔隆德。” 眼前的“少女”大概是这座王城里为数不多会对沙利万的造访表示欢迎的人吧?沙利万非常清楚,就算他现在已经站在了这样的高位,大部分人注视他的目光中仍然不会有丝毫敬仰、崇敬和尊重,他们看待自己的眼神里总会饱含着鄙夷、忌惮和恐惧。毕竟在这个时代,人们看重血液胜过其他的一切。而沙利万体内的深渊之血在过去的岁月给这座满目疮痍的大陆带来的伤害实在是太深太重。 “在我们开始谈论正事之前,能不能请您先展露出您的真实面貌?葛温德林殿下。”沙利万却并未因“葛温爱薇娅”的欢迎在心情上有任何好转。 “为什么?难道您觉得我这个形象还不够漂亮诱人吗?姐姐的绝代姿容可是冠绝整个圣教国的,法兰诺亚、亚斯特拉、古拉格诸国的王子当初都颇为觊觎这具神巫的美妙肉体。”葛温德林有些幽怨地白了一眼沙利万:“还是说……您对女性根本不感兴趣?” “我只是厌恶一切虚无的表象而已,我并不想让您那精美绝伦的伪装蒙蔽我的双眼,引导我对局势做出错误的判断。”沙利万面对向他逼近的葛温德林,只是漫不经心地后退一步。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您觉得我会愿意抛弃自己的本来面目来这座无趣的王城里当一只笼中鸟?”葛温德林无奈地摇头苦笑:“王城里可没有什么人认识先王的私生子葛温德林,骑士、臣民和封臣们都只认识那个拥有绝世仪容的太阳公主葛温爱薇娅。就算真正的太阳公主早已不在人世,国王却一天都离不开神巫的指引,圣教国的民众们更需要温柔甜美的神巫大人来安抚他们躁动不安的内心。所以哥哥只能让我来暂时以次充好,戴上这枚可笑的戒指,去当这个可笑的灵庙神巫了。” “我们就这样谈话,也只能这样谈话。毕竟比起葛温德林,太阳公主更有资格站在您的身前同您平起平坐。”葛温德林摊开双手,笑得更加楚楚动人。 “既然如此,我就长话短说了,”沙利万清了清嗓子:“我侍奉的主人,祂需要得到祂的报酬。” “既然我们已经结成了如此深厚的盟友,王族当然不会亏待我们的朋友。请尽管向我们开出您的条件。”葛温德林用那双动人的灰白双眸凝视着沙利万的脸庞,被这样的目光凝视,又让沙利万不自然地皱起了眉。 “主人只需要一件宝物,星之戒。那就是对于祂最好的礼物。” “星之戒?那可是精灵王艾龙铎的宝钻,独属于星空之奈亚的遗产,开启星辰秘境走向超宇宙的钥匙,如此珍贵的宝物早已消失在了历史的最深处,它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亚诺尔隆德呢……”葛温德林一脸天真和疑惑地歪了歪脑袋,仿佛根本对星之戒一无所知:“我们怎么能许诺给您我们从未拥有的东西呢?” “不要对我撒谎,更不要对主人撒谎。诺顿家族的星戒护戒人失踪了,那天晚上孤儿院的天空飞过的是风暴之王,兽化事件唯一的幸存者同样名叫葛温德林,不要以为所有人都能对这样显而易见的事实忽略不见。星之戒,现在就在克劳迪王族的手中,”沙利万毫不留情地打断了葛温爱薇娅,他的声音越发冰冷:“如果王族连这样的代价都不愿意承担,我们的盟友关系不如趁早结束。” “您知道星之戒里究竟封存着什么吗?您确定星之戒是您的主人真正需要的吗?”葛温德林见无法蒙混过关,只能试图换一个途径劝说沙利万放弃这个荒谬的想法:“我们头顶的星空远比我们更加接近宇宙。如果贸然使用星之戒展开召唤,将超宇宙的秘境拉入现实,将要造成的后果是毁灭性的。” “主人非常清楚星之戒的本质,所以我们才更加需要星之戒,”沙利万冷笑着说道:“主人要吞噬宇宙之女伊碧塔斯,那是祂亲自选定的第三样食物。” “您的主人……真是疯狂到了难以形容的地步,祂竟然要吞噬掉星空之奈亚最钟爱的眷族?”饶是葛温爱薇娅,也为沙利万和他背后那名神秘的“主人”的惊人谋划感到震惊之极,高高在上的诸神,在这位红衣主教眼中真的没有任何意义吗?堂堂次神,在他口中都可以像案板上的猪肉一般讨论? 就算沙利万已经将话说到如此地步,葛温爱薇娅仍然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沙利万的提议:“就算您的主人已经强大至此,我们仍然不能将星之戒交给你们。星之戒……对于王族同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如果贸然将星之戒交出,会损害到克劳迪王族统治的根基。我们可以给您其他的补偿……” “挡主人道的人,都会被主人一点点蚕食殆尽,葛温德林,你确信真的要违逆他的意志吗?你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吗?”沙利万却并没有给葛温德林继续劝说解释的机会,反而冷笑着发出了不加掩饰的威胁:“主人想要的东西,祂无论如何都会拿到手。就算是高高在上的王族,如果你们继续挡在主人的路上,你们将要付出的代价可能远比现在更加沉重。” “亚诺尔隆德从来不会恐惧任何威胁,更何况是来自你这个体内流淌着深渊之血的罪人的威胁!沙利万,不要忘记了你是谁,你现在还不是圣教国的教皇!”葛温德林却冷笑着同沙利万针锋相对,眯起的双眸里闪烁着危险的荧光:“就算你真的已经是教皇,也不该这样对我们说话。数千年来初火王族的敌人数不胜数,其中也不乏数位教皇,现在屹立在大陆之巅的依然是我们克劳迪家族,而不是别的逆臣。” “这样色厉内荏的威胁,却是来自一个连名字都不能记入历史,整天只能假扮另一个女人的私生子,真是太可笑了。”沙利万如同夜枭一般低声怪笑起来。 “很显然,我们没有继续这次谈判的必要了,”谈判失败,沙利万不怒反笑:“请容我在此宣布,克劳迪王族和噬神者短暂的盟友关系,到此结束。我们会用另一种方式来夺回本应该属于我们的珍宝的。” “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你会先倒在我哥哥的剑下,接着被他以雷霆挫骨扬灰,就算你的黑暗之环也救不了你。”葛温德林却丝毫不畏惧沙利万的威胁,他的灰白眼眸深处,同样浮现出一对和沙利万手背印记相似的“黑暗之环”:“克劳迪王族数千年来始终是王族,当然有我们的理由。我们可不是仅仅依靠着神明的眷顾长存于世的。” “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我可爱美丽的‘太阳公主’,看看你们的神现在究竟是否还像曾经一般眷顾着你们,”沙利万头也不回地转身,大步走向门外,只对重新坐回书桌前的葛温德林抛下了这样平静而冷漠的一句宣言: “不久之后,我们还会在这里重逢的。到那时,我们大概都会怀念今天这场不欢而散的‘谈判’是何等美好,如此温馨。” 第二十四章 食人的圣徒埃尔德里奇 当天的黄昏黯淡如血,圣城拜伦维斯的外城贫民区。 “火已将熄,下一个灾厄的纪元即将降临,届时光之弥赛亚会做出最终的审判,诸多邪神的信徒们都将在神圣的火焰中被燃烧殆尽,而苍白之月终将又一次升起……”偏僻的街角,一群衣衫褴褛的贫民侧耳倾听着一位身披灰袍的女祭司站在台上慷慨激昂地宣扬白月教的教义,他们的眼神懵懂中又透露着向往。 只不过大部分熙熙攘攘的人群并不会为这样的讲道多驻足片刻,更不会对那些变幻莫测的神祗和宗教投以过多的关注。对于只要能活着就能满足的大部分平民来说,宗教和神灵不过是一种心灵的寄托,神坛上究竟坐的是哪位神明和铁王座上坐的是哪位国王没什么两样,并没有统治者们所强调的那么重要。毕竟现在还活着的人,也没有哪位真的见过神明本尊,更没有神明会对蝼蚁般的无数凡人多施舍一丝一毫的关注目光。 摩肩接踵的拥挤人群之中,一个只顾埋头飞奔的小男孩看似不经意地一头撞进一个身披黑袍、以兜帽和面罩遮面的高大人影的怀中,蓬头垢面的小男孩往黑衣人身上狠狠一撞再一蹭,他的娇小身体里蕴藏的力量竟然出乎意料的大,男孩将这个高他好几个头的黑衣人撞得向后踉跄倒退几步,他看也不看黑衣人的反应,更不会说一声道歉,男孩只是头也不回地就想继续钻入汹涌的人群之中销声匿迹。 小男孩作为一个“三只手”,一路上跟踪这个神秘黑衣人很久了,终于在现在抓住了机会决定出手。此人行踪相当可疑,警惕心也尤为高,更是从内城走出的老爷,他的衣着虽然看似低调,在眼神毒辣的男孩却能看出他身上暗藏的底蕴。男孩确定此人身上的油水绝对不会少。 但是就在小男孩逃走之前,身后就已经有一只骨节分明且意外有力的大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任男孩如何用力也无法挣脱,男孩的耳边响起男人阴沉的低笑声:“小家伙,你是不是取了什么你不该取的东西?” “先生,我……”就在小男孩慌慌张张地试图辩解之时,黑衣人已经用他有力的手强行掰开了小男孩的右手,露出男孩右手手心里那个工艺精美的丝质钱包,钱包相当鼓,一看分量就不轻。 “你还是这么冒失啊,安里,”,高大男人低头从小男孩的手中捻起了钱包重新塞入怀中,小男孩这才看清了头顶这个高大人影兜帽下的那张阴沉脸庞,他当然认得那张僵尸般的苍白长脸和那双似乎永远看不出任何动容的黑色眼眸:“你的手法实在是太过于粗暴和拙劣了。” “沙利万先生?”小男孩安里难以置信地惊呼:“您不是已经……” 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个面容意外灵秀的男孩竟然有一头和沙利万如出一辙的黑色眼眸和深黑短发,只是平时他都是以满脸厚厚的泥垢将他身上那些值得注意的特征全部遮蔽,毕竟在圣都干这一行,越不引人注意就越容易成功。 “那些事都说来话长了,不管怎样,我又回来了,”沙利万难得笑得有些温柔:“你的埃尔德里奇姐姐现在又在哪呢?” ----------分割线--------- 跟着同样出身伊露希尔的小同乡安里,沙利万穿梭在贫民区错综复杂如迷宫的阴沉小巷之中,这里在内城的达官贵人口中都被轻蔑地称之为“跳蚤窝”。 相较井然有序的内城,圣都的外城虽然居住着百分九十以上的下层人口,但其本身并不存在任何严谨合理的城市规划,更看不出丝毫时代的变迁,沙利万三十年前看到这里是什么样,三十年后这里依然如故。棚屋木楼随意搭建勾连,野狗野猫在飞舞着苍蝇的腐臭垃圾堆里大快朵颐,往来的行人一个个瘦的皮包骨头、目光也异常浑浊,乞丐的叫唤声一个比一个凄惨一个比一个有劲,每个街道几乎都能看到满脸胭脂俗粉盖住麻子的妓女对着往来的行人搔首弄姿…… 但是沙利万走在这样混乱的环境中却要比走在王城里显得自在轻松许多,向来惜字如金的他竟然还在语调轻松地同安里闲聊。 沙利万难得有心情和久别重逢的安里谈谈他当年的往事。比如在那片寒冷荒凉的小城伊露希尔里,年幼的小沙利万又是如何从那些衣冠楚楚的富人怀里探囊取物般盗取金银财宝的。沙利万也曾在深夜里攀爬楼房、穿家入户,也曾干过那些坑蒙拐骗的肮脏事、缺德事…… 比起现在在翡冷翠下层市区还算个雏鸟的小安里,沙利万当年可是纵横地下社会多年的“惯犯”,在社会的最底层摸爬滚打那么多年,沙利万自然也总结出了独属于自己的一套老道经验。比如行窃时永远不要直视偷窃对象暴露你的意图、能从后方行窃就绝对不要正面行窃、通过一个人穿的鞋子你就能判断他的身份高低和口袋里的油水…… 但是安里明显对沙利万现在的话题并不算非常感兴趣,他当这么个小偷毕竟也只是为了谋生而不是真的想去当个神偷。今年刚过十岁的小男孩脸上总有和年龄不匹配的老练和事故,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着沙利万,心里显然还藏着独属于自己的担忧。 “看你一直这么心不在焉的,怎么,还有心事?”沙利万饶有兴趣地问安里,现在的他倒像是个担心儿子的父亲:“我在你这个年纪可没有多少心事,因为我每天从早到晚都在绞尽脑汁地思考该如何活下去,根本没有闲暇的功夫去想更多杂事。” “也谈不上心事了,”小安里漂亮的小脸上微微红了红:“我只是有点担心埃尔德里奇姐姐,毕竟她的病还没好,而她现在的心情可是越来越差了,毕竟没有你来安抚她。” “她的病……我们迟早有一天会真的治好她的,但是这需要我们大家一同努力帮助她、支持她,,”沙利万沉吟了片刻只是这样轻描淡写地回答:“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要为了她去不择一切手段做任何事,你们会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吗?” “这是理所应当的,毕竟我们的性命都是她救下的,我们当然早就有为她献上一切的觉悟了,只要她真的还是曾经的她。”安里迟疑了片刻这样回答,但是随后,安里的声音里又浮现出一抹惊恐:“但是……沙利万先生,姐姐真的还是我们的姐姐吗?她也会有吃掉我们的那一天吗?” “有时候,我会觉得我根本不认识现在的埃尔德里奇姐姐了,她已经变成了某些其他的东西,我看不懂的东西。”安里的眼眶里眼泪打着转。 “你的姐姐当然永远都是你的姐姐。她当然不会吃掉你们,小安里,你们可都是她最亲的家人、她最好的朋友,她要守护的人。她爱着你们,她怎么会吃掉你们呢?”沙利万温和地揉了揉安里毛茸茸的小脑袋:“噬神者永远只会啃噬她敌人的血肉,但是她吃掉敌人是为了更好地守护她的家人。” “伊露希尔永远是故乡,伊露希尔的孩子永远是家人。”沙利万和安里同时唱起了这句源自家乡的古老童谣,两人的脸上都绽放出相似的温暖笑容。 两人来到了一座废弃已久的暗火教小教堂前,刚一推门走进这座教堂,喧嚣的人声就扑面而来将他们淹没。 沙利万抬头随意地一扫,就发现教堂里已经挤满了贫民区的孤儿、流浪汉、卑贱的下等人。已经缺了半截身子的暗火教神灵神像之下,有一个穿着一身朴素的黑色连衣裙的娇俏少女被众人众星拱月般环绕在中央,少女正笑吟吟地在向排好队准备领取救济的难民们施舍汤粥、面包和腌肉。 少女看上去最多刚刚成年,和沙利万、安里一样都有一头令人不安的黑发黑瞳,她的肌肤苍白到看不出血色的地步,她的脑后则有一头异常光亮的黑色长发随意披散,她的脸庞并不算漂亮的太过于夸张刺眼,但也称得上中上之姿,眉眼细长如弯月,两侧的脸颊笑起来时则有一对可爱的酒窝。在汤粥的热汽之中这个少女欢笑的面容在众多平民们的眼中当然要比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千金和女神的神像富有亲和力的多。乍一看她就如同一个让人感觉相当亲切的邻家小姐姐。 少女既能对老人彬彬有礼的鞠躬聊沉重的历史,也能和孩童们打成一片唱清亮的童谣,还能和面目黝黑的农夫们一起抱怨今年的灾荒和寥寥无几的收成,也能在不经意间谈起当今圣都上层那雾里看花的政治局势。一颦一笑之间她显然已经完完全全地融入了平民的世界之中。看到沙利万和安里走进门来,少女也只是眯起眼对他们轻笑着点点头,在灯火照耀下的黑发少女仿佛通体都笼罩着一层迷离而沉静的圣光。 少女身后照映在墙上的影子是那样的娇小美好而惹人怜爱。 衣着并不算华丽的黑发少女的身侧,还有四名全副武装、手始终搭在剑柄之上的灰甲骑士负责维护治安、震慑不安分的人,骑士和少女的胸前都纹着独属于斯宾塞家族的家徽,那是一只矗立在骷髅头上的三眼乌鸦。斯宾塞家族在当今的圣都因为二十年前第三次异端战争的失势已经沦为二流家族,整个家族唯一还上的了台面的人物只有那位翡冷翠的空壳市长温斯顿·斯宾塞,目前仅有温斯顿一人心力交瘁地挑起这个家族的大梁,在各大家族的夹缝之中勉强求生、左右逢源。 但是很显然,不论是那个看上去憨态可掬的胖子市长温斯顿·斯宾塞还是眼前这位令人心中顿生好感的温斯顿市长的养女——没有一点贵族架子的埃尔德里奇·斯宾塞,都要比内城里那些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大人”们要得人心的多。 沙利万和安里相当有耐心地等着埃尔德里奇把贫民和乞丐们一一打发走,自始至终女孩的眼中都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仿佛眼前的每一个人真的都是她最好的亲友。 直到最后一长条黑面包分发完毕,坩埚底部最后一丝稀粥都被因粮食歉收饿的如狼似虎的难民们舔完,埃尔德里奇脸上仍然挂着一成不变的灿烂笑容,那笑容一直维持到少女挥手送走三个眼神饥渴到想把少女身上的单薄衣物扒光的年轻乞丐,这三位纠缠少女的单身乞丐是被少女身后的骑士手中的利剑逼走的。现在屋内终于只剩下了十几个衣不遮体的孤儿、埃尔德里奇本人和她身边的四名扈从骑士。 只是留在这里的所有人,无一例外都是在圣都相当罕见的黑发黑瞳,代表着他们全部都是来自冷冽之谷伊露希尔的南境人种。 外人已经全部离场,小教堂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沙利万施施然走上前对背对着他的埃尔德里奇微笑着行礼。只是在一个转身的功夫,刚刚还笑容满面的埃尔德里奇现在脸上就只剩下疲惫和厌倦,她发出一声长叹。 “麻烦,麻烦,真是麻烦!”埃尔德里奇无奈地扶额抱怨,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她大步走向暗火教神像下这间小教堂里唯一的椅子,大大咧咧地坐在这张有一条木腿都折断大半的木椅上,黑发少女百无聊赖地摇晃着她那两只穿着轻便凉鞋的雪白小脚丫,双手搭在大腿上,少女居高临下地冷眼俯瞰着姿态极低的沙利万主教: “愚民们真是一种贪得无厌的恶劣生物。你赐给他们稀粥,他们就会要肉汤;你赠给他们面包,他们就会期望蛋糕;你对他们友善的微笑,他们就会以为你在暗示一些其他的事情,他们饱暖思淫欲的愚钝脑袋就会想着撕下你的衣服。人类的欲望,真是永远都没有底!” “正是因为人类拥有永无止境的欲望,神才会赐予人类统治这个大陆的权力。因为无尽的欲望同样代表着近乎无限的发展潜力,欲望是人类前进的原动力,也是他们的价值所在,我的主人。只要您能够驾驭住一个人的欲望,你就能够操纵这个人的一切。”沙利万在众多孤儿的审视目光之下无动于衷,反而对表情阴晴不定的埃尔德里奇侃侃而谈、口若悬河。 “但是现在,人类内心深处涌动的欲望只能让我感到恶心、无趣和失望。沙利万·梅洁德,你也让我很失望啊,你终究只是一个人……”埃尔德里奇低头把玩着她的手指,她的纤细手腕之上竟然有一根根黑色的细线在如同蛇一般地缠绕蠕动,少女身后投在墙上的影子仿佛也是活着的,她的黑瞳蕴藏着一团深沉的长夜:“唾手可得的星之戒,你都让它从我们的指尖溜走,难道你真的要将那枚戒指拱手让给其他的伪神?” “王族从来不是可靠的盟友,比起等到他们站在我们背后,在关键时刻对我们捅刀子,不如让这个脆弱的荒唐盟约趁早破裂。星之戒迟早会落入我们的手中的,主人,我发誓,在不久的将来我会将伊碧塔斯完完整整地亲手交给您,您甚至可能获得一些意料之外的惊喜,”沙利万声音极轻地对埃尔德里奇说:“但是现在,现在我们只需要一点耐心而已。” “耐心,耐心,耐心,天天都是耐心!我已经无聊到快要发疯的地步了啊!”埃尔德里奇捂住脑袋尖声叫道,她现在的情绪相当不稳定,她身后的巨大阴影也跟着她的情绪波动一同突兀地膨胀起来: “我们的盟友本来就很少,我们的敌人更是数不胜数。三大神圣家族、波利齐亚、诸神,现在站在我这里的却只有一个二流的斯宾塞和您这位说话阴阳怪气的臭大叔。别人都在金碧辉煌的殿堂里饮酒作乐、面对着忠诚的封臣发出热血沸腾的演讲,我却在寒酸的贫民窟里讨一群贱民的欢心,施舍着一堆不痛不痒的小小恩惠。另外,最,重,要,的,是——” 埃尔德里奇深黑的眼眸中猛地泛起一团骇人的猩红,她用粉红的小舌舔了舔干枯的嘴唇,樱桃小嘴里响起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吱嘎磨牙声:“我已经好久没有正正经经开动过一次了,沙利万先生。人的欲望得不到满足,他们会造反,会发疯,神的欲望得不到满足,那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小教堂里的所有孩子听到这阵如同太古凶兽的磨牙声都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孩子们恐惧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眼前这个少女,真的还是他们熟悉的埃尔德里奇姐姐吗?只有沙利万僵硬的脸上仍然没有任何动容。 “我的主人,您需要相信,您的耐心总有一天会获得回报的,而我们的盟友也远比您想象中的要多。您的斯宾塞家族虽然在明面上势力十分弱小,但是在整个圣都里,斯宾塞家族却是最得民心的,再加上您积年累月之下积攒下来的良好声名。一旦时机成熟,这座城市里所有现在看上去低眉顺眼的平民都会是您和斯宾塞家族最可靠的朋友。当平民们终有一天能够握紧屠刀之后,那就是那些现在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自以为是的贵族们应该感到恐惧的时刻了,那也将是我等崛起之时。”沙利万对焦躁不安的埃尔德里奇循循善诱。 “但愿现实能有您设想中的那般美好吧,”埃尔德里奇却并没有因为沙利万的描述而有任何动容,相反,她的眉宇之间阴霾更加浓重,她的声音都在发颤,少女低下头揉了揉她平坦的小腹,似乎她的肚子里真的有某些东西在涌动:“但是我真的好饿好饿好饿啊,沙利万先生,这才是我们更应该解决的燃眉之急。” “我必须吃点什么,不然……我真的忍不住了。”埃尔德里奇的双目完全变成了令人触目惊心的猩红色蛇瞳,而她投影在墙上的那个巨大的阴影正挥舞着无数触须和足肢,让人仅仅只是看到那个影子就感觉头皮发麻,理智都受到彻底的冲击,整间教堂里的烛火都在那团阴影的笼罩下变成令人不安的幽绿色。 被埃尔德里奇发红的焦灼眼眸扫过,所有来自伊露希尔的孤儿们都不寒而栗,饶是四名斯宾塞家族的受封骑士,都感觉两腿发软,这些高贵的骑士现在竟然连手中的剑都快握不住了。 因为他们都知道埃尔德里奇柔弱温和的外表之下,藏着什么样焦躁疯狂的内在。 埃尔德里奇的身边明明没有任何东西,但是所有人都能清楚的看到,在昏暗的灯火照耀下,埃尔德里奇身后的墙壁上那个巨大的阴影内钻出了两条巨大的黑色蛇影在一圈圈地将她的身体缠绕,这间拥挤的小教堂里响起一阵阵蟒蛇吐信的丝丝声和鳞甲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刺耳声音,仿佛真的有两条无形的大蛇正在埃尔德里奇的身边爬行一般。 “主人,您的欲望当然需要得到满足,现在我刚好得到了另一条关于您最梦寐以求的食物的情报,比起攥在王族手里的星之戒,我们现在其实可能找到另一个更加触手可及的鲜美食物供您慢慢享用。”沙利万目光一阵闪烁,笑得更加愉悦。 “我在听。”埃尔德里奇只是不耐烦地用右手撑着头,左手屈指敲着木椅,皱了皱精巧的鼻子。 “她是波利齐亚名义上的次女,在某些好事的贵族里可能是当今贵族圈子里数一数二的美人,有人赞扬她的美貌如同最明亮的月光……”沙利万用暧昧的语气这样形容着。 “我并不在意她有多漂亮,再漂亮的人,撕碎了、烤熟了、炖烂了嚼进嘴,都不过只是一团肉沫。我更在乎她好不好吃,能不能吃。”埃尔德里奇漫不经心地打断了沙利万,敲木椅的声音更重:“说重点。” “但她同时也是组织用残缺的月树之神血肉培育养殖的新一代月神,她现在刚刚诞生不到一个月,连自己最基础的神力都还没能完整掌握,但她却已经拥有了独特的内在之眼。更凑巧的是,目前她刚离开圣都,两天前似乎才到达诺顿家族的封地红石城,根据我的可靠情报,她应该还会在红石城里呆上一段时间,大概会一直呆到圣火节结束之后才会离开红石城。”沙利万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埃尔德里奇的每一个眼神和动作,细细揣摩着她的内心,沙利万知道,现在埃尔德里奇已经心情大为好转。 “刚刚诞生的幼神离开了圣都?这是何等不明智的选择啊,离开了圣都虽然代表着远离了弥赛亚的初火照耀,但同时也代表任何人或神都可以毫无顾忌地向她出手了呢!懵懂无知的幼神,她简直是我最完美的食物啊!”埃尔德里奇捂着自己的肚子笑得无比欢畅,黑发少女发出笑声的同时,废弃教堂里同时还回响着某些其他野兽的粗重笑容,阴影中的两条大蛇也欢快地翩翩起舞,埃尔德里奇兴奋地看向沙利万,仿佛一个即将去拆开她的礼物的小女孩:“那她叫什么名字呢?” “她叫蓓尔嘉·波利齐亚,我的主人,请趁早去享受您应得的食物吧。光之弥赛亚本尊居住的圣都现在对于您太过于危险,我们也很难保证和我们刚刚闹翻的王族会不会做出一些其他的小动作来找您的麻烦,甚至让您暴露。目前暂且离开圣都去避避风头,又能享受到那样的美味食物,对于您无疑也是最好的选择。” 沙利万念出了那个名字后,看到眼前笑得天真烂漫的噬神者,本应为主人的愉快而感到愉快的他心中却又没来由地浮现一丝疑虑。因为他实在想不明白,当初圣骸殿前濒临兽化的劳伦斯教皇,又是出于什么动机才会毫无顾忌地将有关蓓尔嘉的一切都告诉自己。 劳伦斯当然知道自己就是埃尔德里奇的代言人,劳伦斯为什么在刚把蓓尔嘉送出圣都之后,又要通过自己来把埃尔德里奇也一并引出圣都?这位沙利万自认从未看透的苍老教皇,他肚子里究竟打着什么算盘? 难道劳伦斯唤醒这群幼年古神的初衷,就是要眼睁睁地目睹幼神们不断展开毫无保留的自相残杀? 第二十五章 白霜之伤 蓓尔嘉与薇歌蕊特会面之后的次日上午,普利谢行宫为路德维希安排的卧室之内。 众人都来探望身受伊勒瑞斯太刀之伤的路德维希,只有罗纳尔因为身材过分高大,根本钻不进路德维希的狭隘房门,罗纳尔只能一个人蹲在门口郁闷地思考着减肥的问题,最后罗纳尔却发现这是由于自己的骨架太宽,这种事根本不是靠减肥能够解决的。 卧室之内,众人将路德维希围成一圈嘘寒问暖,少有人能料到人前光鲜亮丽的圣剑还会有如此虚弱的一面。 蓓尔嘉确实很久没有见到过路德维希狼狈成这样了,对于最注重面子的路德维希来说,被人看见这番模样无疑是奇耻大辱吧? 路德维希正有气无力地发出粗重的呼吸声,那场战斗之后只是刚过了不到一天,他的脸庞就消瘦如骷髅,而他的肩膀连着大半条手臂已经完全结晶化。诺顿家族的侍女虽然已经事前给他做了简单的清洗和消毒工作,并将正常治疗时所需要的手术刀、镊子、采血管、血瓶、计压表等等治愈教会的专属工具全部在路德维希的病床两侧摆好。但在众人眼中他的伤势显然没有丝毫好转,还有加重的趋势。 接下来就要看玛利亚的手段了,毕竟整座红石城数十万人口里,没有人能比精神钟塔的玛利亚女士更加擅长应付这种诡秘的伤势。 玛利亚在众人有些紧张的目光注视下低头一丝不苟地检查路德维希的伤口,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很明显这样的伤势让同为圣级猎人的玛利亚也感觉相当棘手。 “你们是怎么招惹上狂猎的?能把路德维希伤到这个程度的人,就算在狂猎军团中也应该是数一数二的高层。”玛利亚沉声问,既然路德维希身上是白霜之伤,目光毒辣如玛利亚当然能一眼看出这是狂猎的手笔。 “狂猎可能是想抓我,他们想通过我揪出时空之子希瑞拉,”薇薇安拉下一丝衣领向玛利亚展示她身上在不久前被希瑞拉铭刻的时空道标,那枚振翅翱翔的燕子徽记过了几天,现在又淡上了几分:“想必你也应该知道,狂猎既然出手,目标就算只有我一人,他们也断然没有留其他人活口的理由。” “如果说是为了瞬光之子希瑞拉,他们绝对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你的时空道标的存在时限最多还有半个月。在接下来这半个月里,狂猎恐怕真的会不惜血本地大规模行动。毕竟现在你身上的这道时空道标几乎是这群丧心病狂的艾恩·艾尔精灵抓住希瑞拉的唯一希望。”玛利亚瞥了一眼薇薇安胸前的燕子徽记,面无表情地冷声说,玛利亚本身也和该隐赫斯特那群高等吸血鬼脱不了关联,她当然对同为上古遗族的狂猎也有一定的了解。 “老猎人麾下四大圣级猎人中有三位现在都已经齐聚红石城,更何况我们还站在诺顿家族的核心领地之上,这里还有拉斯普金开发的新式机甲军镇守,不管来多少狂猎都毫无用武之地吧?”西泽尔扳着手指计算着己方实力,倒是对三位圣级猎人颇有信心,毕竟每一位圣级猎人都是实打实的半神战力,如果不像路德维希这样大意轻敌,在狂猎的将军面前也不应落下丝毫下风。 “或许是这样吧……”蓓尔嘉轻笑着敷衍西泽尔,虽然西泽尔算掉了蓓尔嘉这个实际上的最强战力,但众人确实没有任何畏惧狂猎军团的理由,毕竟现在早已不是高等精灵的时代,除非是狂猎之王亲自出手,那大概才能让蓓尔嘉产生一点危机感。蓓尔嘉现在唯一感到遗憾的是神出鬼没的寒鸦不在红石城,毕竟盖尔曼这一脉的师徒五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真正意义上团聚过一次了。 “你打算怎么治疗?”还是薇薇安关心则乱,第一个忍不住出声询问玛利亚。 “如果按照正常的治疗程序,路德维希只能接受截肢一了百了,白霜之毒渗入了他的肌肉和血液深处,而且现在它还在不断向小师弟的心脏冲锋,”玛利亚用她戴着医疗手套的小手轻轻按压着赤裸着精壮上身的路德维希的肩头伤口上的结晶体,玛利亚只是随意一捏就让路德维希不由地发出一阵难以抑制的痛呼,路德维希俊秀的脸庞上血丝凸起,更让薇薇安看得分外心疼。玛利亚的手由上而下一直滑到路德维希的前胸,她张开五指贴着路德维希的心口感应着路德维希越来越慢的心跳声。 一直秉着一副“公事公办”态度的玛利亚现在的举动倒有几丝暧昧的味道,玛利亚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身后薇薇安相当不善的眼神。 “这就是传说中最擅长医护病人的圣级猎人玛利亚?你真的是路德维希的师姐吗?如果你不能治,不如直接交给我们诺顿家族吧。路德维希的右手是他用来挥舞月光大剑的手,怎么能因为这点小伤就被你截掉?”薇薇安在一旁毫不犹豫地替路德维希回绝了“截肢”的提议,很明显她对玛利亚没有任何好感。 “师姐,应该还有其他办法的吧?您也应该知道这只手对我的重要性。”心高气傲的路德维希难得用恳求的眼神看玛利亚。 “当初我和老师都一次次告诫你要谨慎要小心,就算是狮子搏兔也要用全力,你倒好,只顾着耍帅玩花哨手段,现在尝到苦头了吧?”玛利亚丝毫不给路德维希面子地冷嘲热讽。 “你现在不也只会站在一边说风凉话吗?”薇薇安现在显然对这个只见嘴上厉害的玛利亚越来越没有信心。 “我说的是‘正常治疗手段’,但是现在是我站在这里展开治疗,我的治疗手段绝对称不上‘正常’。如果找除我之外任何一个治愈教会的高级医生,他们都只会劝路德维希去截肢,”玛利亚回过头冷笑着对薇薇安说:“毕竟断了一只手,总比整个人都变成白霜异鬼要好。” “照你的逻辑,我的弟弟伊蒙整天从早到晚做着无法醒来的噩梦,现在状态半死不活,几乎是个活死人,这也总比兽化成野兽要好?”薇薇安显然也对于玛利亚连着三年仍然只能延缓伊蒙的兽化病的治疗效果相当不满意。 “这世上本来就不可能有完美的结局,很多时候你当然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堂堂一个家族的女大公,你难道到现在还是一个活在童话里的小女孩?”玛利亚却毫不留情地反唇相讥,本来只是想教训一下路德维希的玛利亚现在却反而和薇薇安对上了。 “都是我咎由自取、大意轻敌,不用为难玛利亚师姐,师姐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路德维希虚弱地苦笑着对薇薇安摆了摆手,但是他黯淡的钻蓝色眼睛表明他的心情显然没有他看上去那样平静。 “我们先听玛利亚把话说完再做考量啊,玛利亚姐姐刚刚说的是‘正常手段’,想必她还有其他的‘非正常手段’能救下路德维希?”蓓尔嘉连忙在薇薇安和玛利亚之间打起圆场,蓓尔嘉又笑着拉出本想在两大美女没来由的交锋中置身事外的西泽尔:“这小子还指望着能跟着老师学上一手惊天剑术呢,可别让他的猎人梦刚刚燃起就熄灭喽。” 如果玛利亚真的也对路德维希的伤势束手无策,那么蓓尔嘉只能自己亲自来尝试拔除白霜之毒了,就算有威廉的指导,蓓尔嘉心里也毫无底气,但蓓尔嘉绝对不可能真的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弟子被白霜侵蚀成为异鬼。 “什么小子小子的,你怎么能这么称呼自己的哥哥!”西泽尔狠狠瞪了一眼笑得十分灿烂的蓓尔嘉,发现比起身处圣都时那个在教皇面前处处温柔乖巧的“妹妹”,现在的蓓尔嘉简直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能把自己按在地上打就非常了不起吗,现在竟然连最基础的贵族礼仪都不讲究了? “好好好,玛利亚姐姐,就看你的了,可别让我的‘哥哥’失望哦。”蓓尔嘉现在“哥哥姐姐”叫着是越来越顺口了,毕竟她过去可是那个“老不正经的盖尔曼”。“哥哥”“姐姐”“老师”“父亲”全部都只是称呼上随意更改一番,名字对于老猎人除了一个代号以外并没有太多其他的意义,蓓尔嘉当然可以面不改色地叫出这些称谓。 玛利亚对蓓尔嘉只是沉默以对,自从蓓尔嘉进入这间卧室后,玛利亚从未多看过她一眼。 玛利亚从摆满复杂工具的手术架上拎起一瓶用来麻醉的血罂粟奶,递向路德维希还在呼气的嘴,简单地下达不容置疑的命令:“喝。” “能不喝吗?玛利亚师姐,我讨厌那种喝完之后醒来头痛欲裂的感觉,”路德维希苦着脸摇头,在玛利亚面前他就像是个不愿喝药的孩子一般。 “必须喝,我可不想手术做到一半,某个故作男子气概的家伙突然叫得跟杀猪一般闹心。”玛利亚讽刺起人来真的不留任何情面。 “好吧好吧,我喝。”路德维希皱着眉头将整杯血罂粟奶一口气喝干,看路德维希扭曲的表情,它的味道显然不可能好到哪里去。 路德维希可不是那种打肿脸充胖子喜欢展示一些毫无意义的男子气概的人,他知道那种强撑着刮骨疗毒的做法对于医生和自身都毫无裨益,自己受罪不用说,还让医生也不能安心做手术。 刚喝完血罂粟奶不到五分钟,一向容易失眠的路德维希就在血罂粟的影响下闭目长眠,呼吸平缓,现在就算有人一刀捅进他肚子里他也不会有任何反应。也只有在最值得依赖的老师、师姐和恋人面前,路德维希敢这样毫无防备地喝下血罂粟奶。见路德维希已经被麻醉,玛利亚立刻抄起手术刀准备进行手术。 玛利亚并没有做什么复杂的准备工序,只是屈指轻弹了一下那把并不比水果刀大上多少的手术刀,又随意掂量了一番手术刀的重量确保她下刀时的精准度。 “不需要我们回避吗?”西泽尔不解地问,正常的医生做手术时一般不都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吗? “我过去做这样的手术都是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那里只会比这里更吵。再说了,这只是个很简单的小手术,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玛利亚满不在乎地撇嘴回答,显然对自己满怀信心:“只不过这样的手术整座红石城除了我之外再没有别人能做。” 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地凝视着玛利亚接下来即将进行的这场匪夷所思的“血质手术”。 只见面无表情的玛利亚将那把细长匀称的手术刀以左手横握,垂悬于右手之上,她第一步要切割的却并不是路德维希的伤口,反而是她自己的右手手腕。 玛利亚毫不迟疑地一刀将她的右手腕部血管完全割开,正常人要是将自己的右手割开至如此程度,恐怕要不了五分钟就会失血而死,但是玛利亚的右手伤口被割裂到如此地步也只能看到一道细细的血线,她血管之内的血液都不会流出伤口,反而被她体内的血能封存在伤口的深处凝滞不动,在伤口出现的瞬间就自动结痂。 只有玛利亚割开伤口的手术刀上沾染了一层鲜红的血液,血液一圈圈缠绕在刀口,将整把白色的手术刀都染成一把深红的“血刃”,一丝凝重而深沉的血色火焰在刀口燃烧而起。 玛利亚的猎人技巧·血质改造,任何一把金属武器,玛利亚都可以将它以自身的血液赋予其血质之力进行强化和附魔。 就在血刃之上燃起火焰的那一刻,玛利亚右手被割开的手腕已经自动愈合,仿佛那里从未出现过任何伤口。 就在薇薇安和西泽尔惊骇的目光下,玛利亚反手倒握燃烧着血焰的手术刀刺进路德维希的肩部伤口上凝固的寒冰里,然后玛利亚的右手握着鲜红的血刃向下一点点划动,血刃就像切豆腐一般把比钢铁更坚固的白霜之冰轻松割开,白霜的寒冰在玛利亚的血质烈焰的烘烤下冰消瓦解大半,只有最初正面受到刀伤的伤口附近仍然残留有难以消融的坚冰。 “刚刚只是将表层的伤口简单处理了一下,接下来的活才是重头戏。”玛利亚简单地解释道,她也知道自己的“治疗方法”相当骇人听闻,如果不加以解释恐怕对于薇薇安实在难以接受。 她将血刃的刀尖小心翼翼地对准路德维希的手腕,然后微微刺入手腕三寸,这一次玛利亚将血刃由下向上一直从路德维希的手腕划到他的肩部伤口之前,玛利亚的血刃切割过的地方全部是路德维希的血管密集的区域,但因为附着着血焰的利刃表层的炽热高温,路德维希并没有出现大出血的症状,那些血液都被玛利亚的血能封在伤口表层。 只是现在众人都可以清楚地看见,路德维希整只右手内部的血液都已经完全变成令人不安的淡蓝色,这证明狂猎的白霜之毒已经将他右臂的血液几乎完全浸透,如果不是路德维希平日都在手臂附近凝聚血能堵住血液流通,只怕路德维希整个人早就在白霜侵蚀下变成毫无理智只知道杀戮的狂猎奴役,那种下场不会比兽化好到哪里去。 玛利亚低下头,脱下她右手戴着的白色胶质医疗手套,这一次玛利亚咬破了她自己的大拇指,玛利亚将流着血液的大拇指对准路德维希被切开的伤口上方,更加令人震惊的事发生了,玛利亚滴落在路德维希伤口之上的血液竟然都像活物一般自行流转起来。 玛利亚总共滴了六点血液在路德维希的右臂各处,这六滴血液就如同六只有生命的小虫,由右手向肩膀按着次序钻进路德维希手臂被刀割开的伤口深处,所有人都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些血液凝固而成的小虫就在路德维希的皮肤之下爬动的凸起。 玛利亚作为该隐赫斯特的远亲血脉,她的血液深处本身就存在着无数“血之子”可以服从她的意志行动。而在启蒙学宫梅洁德学院的生物学学者口中,他们更喜欢将这些藏于血液深处的微生物称为“血源寄生虫”,正是由于这些和主人心灵相通的血源寄生虫,该隐赫斯特的亲族才能以其他人无法想象的方式将自身的血液进行种种匪夷所思的操控。比如玛利亚,就经常运用自己的血液进入病患的体内,通过她的血液中和与消灭病人体内的毒素。 而在正面对敌之时,该隐赫斯特的血之子又将起到某些其他的作用,并展现更加可怕的杀戮力量。 “好了,血之子都已经进入病人体内,接下来我们只需要静候佳音。”玛利亚长长呼出一口气,低头对她的大拇指轻轻吹了一口气,她的该隐血统立刻发挥作用,让她的伤口又一次自行愈合。 “你已经做完手术了?”饶是红龙大公薇薇安也从未见过如此匪夷所思的治疗方式:“我……我还以为你要使用血疗呢!” “身为圣教国唯一的女大公,您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呢。血疗当然不是在任何地方都可以随便乱用的,血疗用得过了头,就是兽化,毕竟野兽就活在我们体内的血液里。”玛利亚滴完血液之后,就随手拉了一张椅子坐在路德维希的身侧开始休息,看也不看路德维希手上那条被玛利亚用手术刀割出的细长血痕。虽然那道伤口着实有些触目惊心,但是大家都可以清楚地看到,随着玛利亚的血液进入路德维希的手臂里,路德维希的血液已经逐渐由幽蓝向正常的暗红色转变。 “威廉教长不是亲口说过,攫取上位者之血的血疗几乎可以治愈凡人日常生活中一切的疾病吗?”薇薇安过去只看见过玛利亚为她的弟弟伊蒙·诺顿进行换血的血疗,实在没有想到玛利亚自己的血液也能拥有这样的魔力。 【我当初得意满满说出的话,现在自己反思起来才发现它有多么的可笑。血疗虽然能让人类远离普通意义上的疾病,但同时它也唤醒了我们体内最致命最无解的疾病,那就是兽化。】威廉听到薇薇安突然提起自己当初的名言,现在只能在蓓尔嘉的心底发出自嘲的苦笑。 未来永远都有无尽的未知,谁又能说自己洞彻了一切呢?蓓尔嘉却相当理解威廉,任何人都无法拒绝能够治愈一切疾病的血疗,当初站在威廉的角度,谁又能知道看似稳定的血疗竟然能够催生无数泛滥成灾的野兽呢? “但是狂猎的白霜之毒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疾病’,它是附着着死者诅咒的‘暗术’,当这种‘暗术’深深扎根于血液的时候,并不是简单的输血放血能够解决的,我们必须要让同级别的血液进入路德维希的体内去中和不断蔓延的毒素。”玛利亚对薇薇安的无知露出嘲讽的微笑,她又端起一杯红血茶,轻轻抿了一口: “更何况路德维希的身体早已经过上位者血液的开发,他对外来的输血拥有抗性,圣级猎人几乎拥有着人世间最稳定的血统,他怎么可能还能受到其他血液的影响呢?黯淡之血的血疗对他能产生的效果微乎其微,更强烈的刺激性神血则有可能造成路德维希的兽化,只有我自己的血液,同为圣级猎人的该隐之血在能在他的默许下进入他的体内帮他拔除那些植根于血肉深处的白霜寒毒。” “另外,威廉早已不是治愈教会的教长了,劳伦斯教皇砍下了他的脑袋,现在我们没有教长,所有治愈教会的成员都是平等的兄弟姐妹。”玛利亚用严肃的语气同薇薇安强调,虽然威廉已经被圣教国官方从历史上抹去,但是不少人私底下还是习惯称呼这位改变时代的天才为“教长”,但是治愈教会在明面上却绝不会承认当初开创一切的威廉的地位,因为威廉正是一切兽化疾病的始作俑者。 “见效这么快?”正在众人将更深地谈起治愈教会的血疗技术之时,根本听不懂玛利亚在说些什么西泽尔却一直留意着路德维希的现状,西泽尔发现现在路德维希的血液已经完全变成了正常的红色。众人同时看向路德维希的肩头,只见那片凝结的白霜寒冰正在一点点自行退散,寒冰的深处隐约可以看见血色的火光辉映游走…… 五分钟之后,路德维希的整只右手手臂表层的寒冰已经完全消退,现在唯一可见的伤口就是他肩头还没有愈合的太刀刀伤和刚刚被玛利亚割出的狭长伤痕,就算是这些伤口,也在玛利亚的血液压制之下没有任何出血的迹象。 玛利亚替路德维希驾轻就熟地将伤口缝合包扎,至此,对路德维希的治疗才算告一段落。 “路德维希体内的大部分白霜之毒都已经被我清除,但是一次治疗绝不可能彻底治愈所有寒毒,我至少还需要为他清理三次血液,最好将路德维希送到星辰钟塔供我时刻观察病情。”玛利亚最后如此叮嘱。 “我明天就派人将他送到您的星辰钟塔去,希望他能得到最好的治疗。”薇薇安虽然和玛利亚不对路,但在这种关乎性命的事上可不敢意气用事,白霜之毒的治疗,绝对不能出丝毫差错。 “另外……”玛利亚迟疑了片刻,终于扭头看向从头到尾她一直没有搭理过的蓓尔嘉,仿佛做了某些艰难的决定:“蓓尔嘉·波利齐亚小姐,明天能和路德维希一路到我的星辰钟塔来一趟吗?我还有一些事务需要同您私下解决。” “只要我一个人吗?”蓓尔嘉指了指自己,神情古怪地问,她本以为玛利亚已经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的,想不到玛利亚的心底终究还是有一些解不开的结吗? “没错,只需要您一个人。”玛利亚点了点头,双眸深处的血光越发深沉,就算是最了解玛利亚的蓓尔嘉一时也看不出她究竟心中转着什么念头。 第二十六章 治愈教会与明树花园 圣历3652年7月4日上午,蓓尔嘉乘坐着灰蛇驾驶的马车终于按时赶到了星辰钟塔。 星辰钟塔位于红石城的西北角,是整座红石城最高的建筑,在红石城内的任何一个区域你都能看到这座标志性的高塔。这里在数百年前是暗火教的祭祀高塔,如今却是人类应对兽化病的最前沿阵地。整座星辰钟塔已经完全被改造成为一片巨大的科研区域,整座钟塔高达九层,每一层都针对不同的兽化病症设置有不同的分区。这里常驻有五百名治愈教会的修士和修女监管着来自世界各地的兽化病患者,流动的学者和各领域专家更有两千人以上,如此庞大的研究与治疗团队却全部由年纪轻轻且性格温和的玛利亚领导,除了因为玛利亚天资过人,更因为玛利亚在劳伦斯教皇和老猎人盖尔曼心中地位都相当独特。 钟塔的前三层居住的是仅仅出现初级兽化病症状的病人,他们或咳嗽、或身上毛发异常旺盛、或出现幻觉,但是症状并不严重,所以在这里研究和治疗的手段都会相对人性化,毕竟这些依旧保存着理智的病患都还有被治愈的可能。 但是精神钟塔三层之上的区域在外人眼中就已经和魔窟无疑,上千号无药可救的兽化病人在这里被像犯人一般关押,又被像动物一般进行严密的分类和军事化管理。已经超离人类位格之外的兽化病人们在圣教国官方的默许之下被治愈教会进行着从解剖、实验药物到测试猎人武器效能的各种惨无人道的实验。对于禁忌知识疯狂而虔诚的学者们在这里孜孜不倦地探寻着血疗学、精神学、医学、人类学和古神学的各种边缘领域。没有人知道那些终日披挂着惨白修道袍、双眼无神的修士修女们究竟会对兽化病人展开何等疯狂的实验,因为那些关于星辰钟塔的种种可怕传说,附近的红石城市民大都不敢路过星辰钟塔,因为他们每天都能听到钟塔的上层响起的各种凄厉而疯狂的嚎叫声。 蓓尔嘉扶着路德维希走出马车的时候,眼前所见今天的星辰钟塔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宁和,钟塔的顶端刚刚敲响象征着九点的钟声,钟声遥远而空灵,阳光在数十米之上的精美表盘上折射出七彩的华光,让人为之目眩神迷,从下向上仰视星辰钟塔,你会觉得整座巨大的钟塔仿佛下一刻就会完全向你倾倒。 蓓尔嘉对想要跟上来的灰蛇和几名诺顿家族的持枪卫士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已经不用继续跟随了。 “蓓尔嘉小姐,您确定要一人和路德维希先生一同进入星辰钟塔吗?星辰钟塔的玛利亚女士向来以脾气古怪而闻名,而且这次邀请也没有任何前兆,实在是令人感到困惑,”灰蛇有些担忧地说:“更何况,您即将面对的是治愈教会的那群疯子,我可是听说他们早已完全泯灭了人性。” “那都是毫无价值的偏见,威廉当初创办治愈教会的时候只是想设立一个应对古神战争而产生的现代化研究机构,哪里会料到如今这个机构已经和他本人一样发展程度超前到足以被任何人忌惮的地步。”蓓尔嘉满不在乎地轻松微笑:“在我的眼中,这群忠于人类族群和知识的学者其实要比圣都那群两面三刀虚伪做作的贵族们真诚可爱得多啊。” 星辰钟塔半开的大门之前,五位身披白色教会袍、以纱布面罩遮面、胸前系着银铃的治愈教会成员已经等候良久,看年纪似乎五人都是年轻人。头戴猎人宽檐帽的两名教会猎人手持猎人手杖、腰间绑着开花枪,目光冷厉;戴眼镜的小胖子抱着一本插满书签的厚书卷在等人时还不忘摊开怀中的大书埋头阅读,实在是好学的吓人;还有一位黑发女孩推着一张无人乘坐的金属轮椅不知道在盯着哪个角落在发呆;剩下的那人则双手空空如也,她对蓓尔嘉微笑着点头致意,朝蓓尔嘉落落大方地快步走来,伴随着她轻快的脚步声,她胸前的银铃还在发出清亮的响声。 故老相传猎人在猎杀野兽之时,摇晃银铃可能短暂唤醒野兽体内残存的人性和理智,虽然现在的研究已经证明这是无稽之谈,但是治愈教会的成员们还是大都会佩戴着一枚银铃作为自己身份的象征。 “是蓓尔嘉小姐和路德维希先生吗?玛利亚修女让我们在此恭候二位,”迎来的那人因为脸上遮面的面纱,你只能看见她拥有一双明亮的翠绿眼眸,面罩下响起的则是悦耳而有些沙哑的女声,那双翠绿眼眸看到蓓尔嘉的时候笑意盈盈,看到蓓尔嘉身后众人之时,眼中的笑意却荡然无存,治愈教会的修女毫不留情地挥手送客:“至于其他外人,就请回吧,治愈教会不欢迎不请自来的客人。” “蓓尔嘉小姐……”灰蛇在蓓尔嘉身后似乎还想劝说蓓尔嘉更加小心一点。 “不用担心太多,治愈教会是我们可靠的盟友,”蓓尔嘉对灰蛇随意地挥手告别,披挂着一身出自诺顿家族的暗红色丝质猎人袍的银发少女弹了弹肩头流苏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头也不回地跟着第一位修女扶着路德维希走向星辰钟塔:“一个小时之后还是在这里见。” 蓓尔嘉和路德维希将随从们都抛在脑后,跟着治愈教会的五人走进了精神钟塔那扇雕刻着啄木鸟与圣母的厚重石门,弥赛亚七大化身之中的慈恩圣母是一切医生共同信奉的神灵,而啄木鸟则是大陆上所有医生的象征,铭刻于治愈教会的门前象征着成立这里的初衷就是治疗兽化病。众人刚刚走进石门,机簧运作,身后的石门自动闭合将所有随从和无奈的灰蛇都挡在门外。 蓓尔嘉抬起头看向头顶星辰钟塔巨大而空旷的内部空间,站在精神钟塔一楼的大厅你抬头可以一直仰望到钟塔最顶部的金属穹顶和依着穹顶凭空搭建的高台之上的明树花园,俯首则能透过护栏看到中央大厅底部不断喷涌着气泡的消毒蓄水池。溶解着带有甜香味的血质消毒液的蓄水池在钟塔最底层的锅炉不断制热下,朝空中挥发出温暖且芬芳的清新剂,这股令人难以忘却的古怪香味能够杀死钟塔之内任何对人体不利的病毒和菌类。 钟塔内部重重环形阶梯密布如蛛网罗列,行色匆匆的白袍修士修女们穿行其间,胸前银铃都跟着他们的轻快步伐发出清脆的响声回响于空旷的厅堂之上,五台连接整座钟塔各个楼层的神血电梯在这里一刻不停地嗡嗡运转。阳光则从钟塔最上层透明的玻璃穹顶垂落,越往下层这种光辉越黯淡,冰冷的电灯灯光则为整座钟塔添上一抹幽蓝的冷色调。钟塔的下三层和普通的医院相比并无太多差别。但是三层之上,则修筑了密密麻麻的铁丝网,铁栏杆将三层之上的楼层分割成为无数片狭窄阴森、秩序森严的牢房区域,对外完全封闭,因为里面关押的全部是危险之极的兽化者和古神眷族。 正在蓓尔嘉仰望着这座熟悉而陌生的星辰钟塔怔怔发呆的时候,几位治愈教会的修士们则先要应付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先生,这是我们专门为您准备的礼物,”黑发女孩儿笑嘻嘻地将那张轮椅吱嘎吱嘎地推到路德维希的身前:“请不要辜负我们的好意。” “我受伤的是右手,又没有伤到脚,为什么要我坐轮椅?”路德维希神色古怪地问,他虽然右手受到了重伤,可是他并不是残疾人啊。 “您虽然在剑术和异端谱系上造诣深远,但是您在医学上还远远没有入门呢,”黑发女孩双眼灵动如同黑珍珠,那片黑色之中又有另一团令人不安的暗红,她的陈述则像任何一个学者一般无可置疑且不容挑剔:“身染白霜之毒的您,现在是最不应该进行任何运动的,不要说什么战斗和猎杀了,现在您最好把自己看成是一个植物人。如果您运动过激,随着心脏抽取您体内的血液,白霜之毒会顺着您的血管飞快地向全身蔓延,如果白霜之毒真的深入心脏,届时就算玛利亚修女也救不了您。” “路德维希,看病就要听医生的话。”蓓尔嘉将路德维希不由分说地强行按在轮椅之上,黑发女孩则随意一拍轮椅之后的某个并不明显的按钮,轮椅上立刻钻出数道金属链死死捆束主路德维希的手足,让路德维希彻底在这张轮椅上动弹不得,蓓尔嘉这才发现,这张轮椅其实是专门用来约束兽化患者的合金束缚椅。 “为什么还要约束我的行动?”路德维希下意识地挣扎起来,钻蓝色的双目闪烁起警觉的光。 黑发女孩轻轻撩起路德维希脑后的金色长发,她脸上的笑容却没有任何变化:“接下来我们为您准备的治疗可能会引起您的剧烈反抗,所以我们需要确保您全身都能在治疗过程的始终保持静止状态。” “你们的治疗?为什么不是玛利亚来治疗路德维希?”蓓尔嘉皱眉问道,她感觉越来越不对劲了。 “玛利亚修女今天还有其他事要忙,只能让我们几位学徒暂时替她代劳。她的该隐之血相当珍贵且稀有,为了路德维希先生体内所剩不多的白霜毒素让她继续劳心劳力实在是太过于大材小用,我们为路德维希先生准备了另一种‘新式疗法’,”黑发女孩颇有自信地挥舞着小拳头:“请您放心,那会是一种极为安全且有效的新式疗法的!” “对于你们这群做实验疯了魔的家伙,我可从未有过丝毫信心啊。”蓓尔嘉无奈地摇头苦笑,但终究没有阻拦,毕竟这里是玛利亚主管,这群治愈教会成员也在蓓尔嘉的古神直觉扫描下并没有出现任何异常。证明他们真的都是在遵循玛利亚的嘱托行事,而玛利亚是绝对不会真的对她的小师弟路德维希有什么恶意的,玛利亚是什么样的人,蓓尔嘉相当清楚。 钟塔的修士们都是惜字如金的务实派,必要的事交待完毕之后,就并没有再和蓓尔嘉两人客套更多,他们直接领着两人来到一楼大厅的两台电梯之前,黑发女孩按了向下的按钮,绿眸女孩则按了向上的按钮。 黑发女孩推着路德维希和两个手持猎人手杖的猎人先进了一台向下走的电梯,他们似乎是要前往地下楼层,星辰钟塔的地下楼层只有一层,那一层是玛利亚专门修筑用来给病人散心的“钟塔后花园”,蓓尔嘉可想不出来玛利亚为路德维希在那里准备了什么疗法,但蓓尔嘉没有问,因为蓓尔嘉知道她只要一提问,这些治愈教会的技术宅又会朝她吐出一大堆她根本听不懂的技术名词,胸前的威廉先生已经够让她头疼的了。 抱着厚书的小胖子与绿眸女孩则一言不发地领着疑虑重重的蓓尔嘉坐上了另一台姗姗来迟的电梯朝上方的楼梯进发,电梯开门之后,蓓尔嘉才看到另一位高大枯瘦的中年修士和他们同坐一台电梯。 “哟,633号,好久不见,今天又是你带客人?”中年人看到绿眸女孩,用平常的语气打着招呼,并没有因为蓓尔嘉的容貌多看她一眼,甚至连小胖子都完全没有搭理,仿佛小胖子和蓓尔嘉在他眼中就是透明人。 蓓尔嘉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这样古怪的称谓方式了,现在听来也是熟悉而亲切。 在治愈教会内部,所有治愈教会的成员为了表明自己在超宇宙之真理前都是一无所知的婴儿,他们都会以简单的数字代号称呼对方,这种数字代号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是按照入会的先后进行简单的排列。这是一种简洁但有效的做法,确保治愈教会不会像圣都里那座无趣的王城一样随着时间流逝发展逐渐变成结构极度臃肿且运作效率极度低下的官僚体系。 蓓尔嘉记得当初威廉是0号,劳伦斯是1号,而盖尔曼也被威廉随便地赐予了一个2号的治愈教会挂名头衔,可见当初威廉创立这些组织之时是何等的随性。治愈教会发展的后期,这些编号都被制造出专门绑定体内血液的银铃用于让治愈教会的成员见面之后确认对方的身份,每一枚银铃都独一无二,一旦离开主人的身边,银铃就再也不会和血液共振发出响声。由此确保对外高度封闭的治愈教会不会被居心不良的外人“渗透”。 蓓尔嘉当年也曾有过这么一枚2号银铃,只是在最后一战之后,老猎人现在也不清楚那枚银铃究竟被丢到了哪个角落。 蓓尔嘉侧耳倾听着绿眸女孩和中年人随意的寒暄,这些研究血疗和兽化的家伙平时的闲聊也充满了让人头昏脑涨的研究术语和细节。还没客套两句,他们的聊天内容就从今天早上吃的面包里有木屑狂飙到了三代欧顿之血的不兼容性与无序性。 绿眸女孩信誓旦旦地保证古神欧顿之血绝对不是一种存在着实体的血液,她认为欧顿之血只是古代占星家一种仅用于比喻的说法,欧顿之血的真容其实是一种人类的耳朵无法捕捉的“古神超声波”,波和波的共振才是古神神力、猎人血气的本质,论证如下balabala;而中年人则唾沫横飞地阐述着欧顿之血乃至于所有古神神血的本质,他认为神血其实只是一种显微镜下可以观测到的“线形虫”,这种线形虫拥有无限分裂接近于癌细胞的可怖力量,他认为这才是古神力量的根源。 明明只是在坐电梯从一层到十一层的短短几分钟,两人洋洋洒洒近千字的讨论简直是要就地随意抛出一长篇论文。 饶是蓓尔嘉也对现在发展速度快到令人发指的神血学感到头疼,什么时候治愈教会随便两个普通成员都可以洋洋洒洒地讨论古神力量之本源了?就算有因为这场意外繁琐的学术讨论而显得尤为兴奋的威廉在胸前指导和分析,蓓尔嘉也只是刚到能够勉强理解这场对话的程度,她低着头一言不发,当然不敢贸然插话掉底子丢人。蓓尔嘉的目光瞟向站在身侧同样始终保持着低调和沉默的小胖子,又有些好奇这个沉默的小胖子又在看什么书看的这样着迷。 小胖子看得如痴如醉的大书的内容却让蓓尔嘉无话可说。 这本大书从头到尾全部以古老的兰帝文书写,不懂兰帝文的人看到了只怕会以为小胖子是在看什么高深莫测的学术著作,但是早就在威廉分享的无穷知识下对诸国语言融会贯通的蓓尔嘉却一眼就能看懂书中的内容。 这竟然是游吟诗人大师丹德里恩最新出版的《王家艳/情史》!这满脸麻子的小胖子正嘿嘿怪笑着观赏着国王尼禄和他风华绝代的妹妹太阳公主详细且动人的“激情戏描写”,普通民众们对狗血和乱/伦永远有着让人难以理解的热情,蓓尔嘉着实对丹德里恩大师的勇气和人气由衷的佩服,写他人之不敢写做他人之不敢做,难怪在治愈教会里都能找到丹德里恩大师的粉丝。这位游吟诗人真的是要用羽毛笔将圣教国从上到下的所有阶级全部得罪个一干二净啊。 蓓尔嘉也不想坏这小胖子的兴致,只能度日如年地看着钟塔电梯的表盘显示着楼层的不断变换,这些以电力驱动吊杆的电梯移动速度简直慢到令人发指。 “叮!”电梯终于跨越关押兽化病人的监牢区,抵达了最上方的十一层,铁门自动划开。 中年人和绿眸女孩冗长繁琐的讨论不约而同地戛然而止,两人连句最简单的再见都没有说便各奔东西,很明显他们早已习惯这样随意开始又突然终止的交谈方式。中年人小跑着赶去自己位于十一层的深渊症候群研究办公室,看小黄书的小胖子则和绿眸女孩一起领着蓓尔嘉走向那座搭建于星辰钟塔最顶层的明树花园。 在花园门口,绿眸女孩和小胖子站在蓓尔嘉的身后交换了一个古怪的眼神,女孩替蓓尔嘉掏出钥匙解除花园铁门上垂挂的机关大锁,她扭过头对蓓尔嘉友善地笑笑:“玛利亚女士正在里面等你,不过她只准你一个人进去。” 蓓尔嘉只能深呼吸一口,咬牙迈步走进花园,明明是老师要见弟子,现在她自己倒是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无数苍白而盛放的明树花遍布整座花园,蓓尔嘉的脚踩在柔软的泥土上听不到丝毫声音,娇柔而细腻的花瓣上流淌着晨露,花海在温暖的阳光之中摇曳如同无数孩子的手臂在欢迎着蓓尔嘉的到来,迷离的甜香弥漫整座圆形花园,让整座花园都仿佛沉浸在一片遥远而幽深的梦里。 蓓尔嘉可以看到明树花海之中玛利亚独自一人的孤寂背影,少女猎人正弯下腰半跪在一座深黑色的无名墓碑之前,她将一束明树花轻轻地放在墓碑之侧,她的目光悲哀凝愁若太息,玛利亚缓缓站起,转过身用清澈的双目深深看向蓓尔嘉,那双眼眸的深处隐约涌动着一团蓓尔嘉十分熟悉的苍白月光,和她同根同源却又有天壤之别。 那是那片永夜的海边,那个孩子眼中怨毒憎恨的血月之光。 “铮——!”的一声金属鸣颤,玛利亚将腰间的洛阳双刃从容拆开,玛利亚在花海之中一步步走向神情骤然阴沉的蓓尔嘉。 玛利亚的左手倒握返刃剑凛冽如寒星,玛利亚的右手斜挥血刃斩绚烂若星河。 玛利亚将她腰间的一枚银铃狠狠砸向蓓尔嘉,蓓尔嘉下意识地接住银铃。 玛利亚面无表情地说:“这是老师当初在最后的出征之前交给我保管的二号银铃。” 蓓尔嘉怅然若失地看着静静躺在手心的银铃,她摩挲着右手无名指上的白月戒指。 这枚银铃并没有响。 第二十七章 深渊症候群和人之脓 在两位一言不发的教会猎人的护送中,路德维希被黑发女孩推进了电梯。 电梯的楼层并没有像路德维希预料中的那样在地下一层的后花园停下,反而继续向下深入,穿过地下二层,径直朝地下三层前进。 “我怎么从未听说过星辰钟塔还存在地下三层?”路德维希诧异地问,他以前也不只一次来参观过治愈教会的星辰钟塔,玛利亚最多随意地向他展示一下塔顶明树花园的秀丽风光,看看治愈教会最新的科研成果,但是他没有料到星辰钟塔的地底还别有洞天。 “您没有听说过的东西多着呢。多疑的诺顿怒焰王最初建立红石城的时候为了应对叛乱,在地下挖设了庞大的地道网络供人暗中在全城范围进行秘密行动,三年前玛利亚修女接管星辰钟塔之后早就和诺顿家族达成了亲密的合作关系,在怒焰王地道的基础上为了应对可能发生的紧急事态将钟塔向下进行了扩建,”黑发女孩黑中透着红色的双眸里全是笑意:“玛利亚女士可不像你们拜尔金沃斯那群蠢材那样愚钝守旧、不思进取,她已经先一步看到了未来。” “扩建?紧急事态?为了什么样的紧急事态而扩建?”路德维希疑惑不解地问,星辰钟塔可是治愈教会的大本营,玛利亚在担心什么? “在某一天古神真正开始灭世,野兽和眷族将地表的空间完全侵占之后,幸存的治愈教会成员还能够钻进星辰钟塔的地下区域为了人类的未来继续进行研究,这里未来可能会变成一座地下城。”黑发女孩颇为得意地说。 电梯已经走到了地下五层,终于停了下来,但是面前的金属大门始终不开,电梯指示灯闪烁着令人不安的红色光芒。 路德维希不敢想象玛利亚从诺顿家族哪里攫取了何等庞大的资金和技术,她竟然悄无声息地改造出了这么大的地底空间,在地下悄悄挖出五层的秘密基地,这可比在地面盖出星辰钟塔这样的参天建筑还要困难得多,这里的常驻人员真的只有五百人吗? “末日避难所么?想不到玛利亚师姐竟然已经想到这么远了?”路德维希看着眼前的惊人景象,喃喃自语,他实在不敢想象玛利亚才接管星辰钟塔三年,就让治愈教会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接受治疗?” “治疗?你真的以为我们带你到这里只是来治疗的?”黑发女孩轻笑起来:“你的病已经被玛利亚女士治好了,所谓的治疗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果然如此,哼,你们治愈教会做事还是这样不守规矩,”路德维希冷笑起来:“你们究竟想要带我看什么?为什么不把罗纳尔也一起叫来?” “罗纳尔先生实在是太过于……正直和不知变通,我们觉得您或许会相对更好沟通一些,”黑发女孩小心斟酌着词句,最后还不忘损罗纳尔一句:“更何况,罗纳尔太壮,根本钻不进这间电梯。” “我们研究的事物远远超越你们拜尔金沃斯所能想象的极限,现在这里的大部分区域还在开发中,目前我们仅仅将星辰钟塔的地下区域用于进行一些……”黑发女孩颇为得意地砸吧砸吧嘴:“见不得光的实验和研究。” “确认身份,编号365号,携带客人,圣剑路德维希,本次访问权限,c级,已授权。进行安全检查中……”电梯里突兀地响起生冷的电子音,吓了路德维希一跳,路德维希环目四顾,什么都没有发现,只看到头顶的天花板上探出两个小小的金属探头,仿佛某人的小眼睛,眼睛里闪烁着路德维希相当熟悉的炼金符文的光芒。 小探头中扫出一长条射线将电梯内的众人全部扫描了一遍,然后整座电梯里又喷吐出了雾状的消毒液进行消毒,电梯门才将要打开。 “玛利亚女士最近听从达文西先生的建议,在钟塔的内部安置了一个最新研制出的大型符文化炼金生物,用来监管全钟塔所有设备的运行,毕竟花的都是诺顿家族的钱,我们当然不肉疼,达文西先生当初说要搞什么‘全自动化’和‘信息化’,反正我是听不懂的。”黑发女孩轻松地解释道:“不过这个钟塔大管家虽然不是人,性格却相当讨喜。我们都管它叫大钟摆。” “叮,叮,叮!365号,你已违反18号治安条例,请立即纠正,请立即纠正!”电梯的金属门开到一半突然卡住不动,那个没有一点人性的电子音又响起这样的警告声。 “18号治安条例,18号……该死,那么多条例我怎么记得起哪个是18号啊……”黑发女孩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有些焦躁地在电梯里绕着路德维希的轮椅左右踱步,胸前的银铃也跟着她的步伐摇晃出叮铃铃的响声,她身后两个教会猎人却始终一言不发,似乎根本没有提醒她的意思:“大钟摆,我才说你讨喜,你就这样拆我台!” “我讨喜是讨喜,但是规矩不能乱啊,毕竟我只是一台炼金光脑,不是真的活人。”音响里“大钟摆”竟然用相当无辜的语气真的回应了黑发女孩的抱怨:“提醒你一下,眼睛。” “哦哦哦!”黑发女孩恍然大悟,又一拍路德维希脑后的轮椅椅背,路德维希只觉得眼前一黑,原来是脑后又多出一道金属档板将他唯一能够活动的头部也死死地箍了起来,这大概是为了确保路德维希的眼睛也无法透过档板看到任何不该让他看到的东西。 “这又是做什么?你们真的要把我当犯人看待?”路德维希这一次是出离愤怒了,从来没想到他会在星辰钟塔受到这样的恶劣待遇。 “路德维希先生,这只是例行规定而已,还请入乡随俗地将就一下,毕竟你终究是治愈教会的竞争对手拜尔金沃斯的高层,让您有机会进入我们的‘地下钟楼’已经是玛利亚女士法外开恩了。”大钟摆的金属声音继续在路德维希耳侧响起,如果不是这种诡异的音质,路德维希恐怕真的会认为他在和一个真人对话,过去他还一直把人造炼金生命当成传说听,却没有想到治愈教会这群疯子已经把它变成了现实? “很快就到了,路德维希先生,您要知道,我们这一次并不是刻意在向您炫耀治愈教会的实力和底蕴,我们也不想让您对我们的秘密基地了解太深,我们只是觉得有必要向您展示一些我们最新发现的、关乎全红石城数十万人生死的研究成果而已。” 黑发女孩将轮椅骨碌碌地推动在治愈的教会的“地下钟楼”迷宫一般的通道之中,由于双眼都被档板遮蔽,路德维希现在仅能勉强靠圣级猎人的直觉判定方位和位置,偶尔还能听到耳边响起一阵阵脚步声,似乎是推着他的黑发女孩和其他人擦肩而过,但是在这里就算是相遇,人们也没有任何一句多余的交谈和寒暄,都只是脚步匆匆的埋头疾行,仿佛永远有做不完的工作和研究。 并不意外地,路德维希还能听到从某些密闭空间里传来的,独属于兽化者的凄厉叫声或者喃喃低语,这些野兽和眷族们似乎都被关在某些密闭空间里,只能听到遥远而模糊的动静。 “妈妈,妈妈,妈妈在哪里?妈妈为什么没有亲吻我的脸颊?”有些是小女孩一般的无辜哭声。 “我听到大脑深处海潮一般的回响……它在呼唤我,遥远而又近在咫尺……”有些是极低的呢喃。 “滴答,滴答,滴答,它们一点点一滴滴滴在我的额头之上,这么轻,啊……”有些是做梦一般的呓语。 “我好饿,我的主人,我好饿,我要吃,我要吃,吃,吃——!”还有些是疯子般的呻/吟和咆哮。 “嗷呜!吼——!”有些则纯粹是没有任何意义的野兽咆哮。 一路上路德维希至少听到了二十多种兽化者和眷族的动静,路德维希不敢想象这里究竟关押了多少野兽和怪物,但是他确定有几股气息已经可怕到了连他都感到心悸的地步。 可是现在这些东西全部只是治愈教会的实验素材,至于他们究竟是在研究什么,路德维希却一无所知。 “我们到了,”不知道在这片巨大的基地内部的金属过道里被女孩推着前进了多久,穿过了多少复杂区域,路德维希终于听到耳边女孩清脆的声音。 他眼前的档板被解除,一片有些刺眼的光照进眼帘,路德维希想揉揉眼睛,但是他的手脚依然被束缚,他现在连揉眼睛这样最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倒是黑发女孩善解人意地掏出一张手帕擦了擦路德维希由于长期处于黑暗中无法适应可见光而流出的眼泪。 路德维希终于能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他现在身处一间密闭的阴暗房间里,身后的房门紧锁,荷枪实弹的教会猎人在此看守。 而他的前方则可以看到一张巨大的电子操作台,各种路德维希认不出的复杂仪器和机械闪烁着冰冷的指示灯光,五名治愈教会的修士坐在操作台前专注地忙碌着,有人埋头操作着仪器,有人记录着数据,有人在闭眼喝茶放松,有人在摇头晃脑地抽烟,还有人还坐在一边百无聊赖地打温特牌。无疑是一副独属于治愈教会这群毫无纪律的散漫学者的工作状态。 隔着这间操作室,是一面巨大的钢化玻璃,玻璃之后则是一片空旷的立方体空间,这片空间全部被厚实的金属和铁皮包裹,冰冷的探照灯从顶部照到空间的最底层,可以看到这间房间里只有一位穿着白色实验服的干瘦小男孩漫无目的地在这里游荡,小男孩的双目无神,眼眶深陷,明明不过五六岁,却和一具行尸走肉一般无二。 “这是什么意思?”路德维希一头雾水地问着身边双手抱在胸前的黑发女孩,从路德维希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兜帽下露出的精巧鼻子,路德维希突然能从她的身上闻到一股熟悉的甜香味,这股味道熟悉的吓人,但是路德维希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他究竟曾经在何处闻到过这股味道。 “请允许我在实验之前向您做一个简短的介绍。”黑发女孩用手指把玩着脸侧的卷发,站在路德维希的身前翩然行礼。 “站在我身后的,都是治愈教会最优秀的研究人员,接下来我要报告的一切,都是他们呕心沥血得出的研究成果。”黑发女孩笑吟吟地用手指着她身后那群东倒西歪的教会修士,说是修士,从他们的身上哪看得出一丝一毫对于神明和教廷的尊敬。 “我洗耳恭听,”路德维希倒想看看玛利亚究竟如此大费心思地究竟在和他卖什么关子。 “就在一年之前,治愈教会按照惯例在红石城的十二个街区内每个街区都抽取了三十例样本进行验血。想必您也知道的,在亚楠兽化夜之后,定期验血几乎是每座大型城市在每年都必须进行的例行程序,只不过上一年我们采取了一种新的验血方法,对于人类的血液,我们不仅分析表面的密度、含量和血质,我们通过显微镜深入到了血液深处的微观世界,在这一次的验血之中,我们发现了某些令人恐惧的事实。”黑发女孩漫不经心地低头玩着手指。 “微观世界?难道你们也相信神血中那荒诞不经的‘线形虫说’?”路德维希啼笑皆非地说,“线形虫说”是启蒙学宫的学者最新提出的一种生物学假说。学者们认为所有人类体内都存在着无数微小的生物,这些生物被暂时统一命名为“线形虫”。从呼吸、进食、消化到排泄,人类一切日常的生命体征都要依靠这些千奇百怪的线形虫维持。而古神和眷族们体内同样存在这种线形虫,只是属于神明的线形虫更加强大、更加高级,功能和结构都更加复杂。 这种学说当然会被弥赛亚圣火教斥之为最大的异端学说,毕竟如果神明的本质都只是一团线形虫,那么高高在上的弥赛亚冕下又该是什么东西?一只巨大的烤蠕虫? “关于血液本质的假说我们暂且不论,但是目前我们确实能够确定,人类有不少病症的根源就是人体之内一些病变的‘线形虫’。很不幸,我们在接受验血的三百六十人里竟然发现了5人体内都存在一种相似的特殊线形虫,而且我们从未见过这样的线形虫。”伴随着黑发女孩的一弹指,“大钟摆”从天花板垂落的探头在半空投影出了一张透明的图像。 那正是对于显微镜所观察到的血液样本进行的快速拍照,虽然目前圣教国内摄像机刚刚开始民用化,但是在治愈教会这样的大型科研机构里,摄影技术、光学技术等科技早已被秘密运用了多年。 路德维希眼睛一缩,他当然能够清楚地辨认出正常的血液样本深处暗藏的那些黑色的异物!那些正常的血液线形虫之中,存在着另一种过去路德维希在研究人类血液时从未见过的畸形线形虫,如果真的要路德维希形容的话…… 那是一条条黑色的线状小蛇在猎食着人体之内正常的血液线形虫。 “你的意思是,有一种瘟疫正在红石城内传播?”路德维希惴惴不安地问。 “并不仅仅是瘟疫那么简单,”黑发女孩沉沉地长叹一声:“它更是一种极度难缠的兽化病。我们暂时将之命名为深渊症候群,它的传播缓慢且毫无征兆,我们甚至根本无法总结出它的传播方式,任凭我们用尽一切手段在红石城内遏制兽化病的传播,但是感染这种线形虫的市民们仍然在一天天地缓慢增多。” “兽化?这不可能!”路德维希倒吸一口凉气,他顿时想到了最初爆发兽化的古都亚楠,同样是流传血疗的城市,同样是庞大的人口,同样是找不出任何来源的兽化迹象,同样是以任何正常手段都无法遏制的疯狂蔓延…… 难道红石城将会变成下一个亚楠? “我们立刻在诺顿家族的帮助下展开了更大规模的验血,发现的深渊症候群患者数量已经庞大到了根本无法遏制的地步。我们只能暗中抓捕部分感染者进行隔离和观察,并尝试开发治疗药剂,但就算以我们的技术实力也没有获得任何成效,那种线形虫似乎能够跟随我们研发的解药不断自行进化出新的抗体。我们目前的发现少的可怜,我们只知道这些沾染上黑蛇线形虫的患者都无一例外地会产生灵视噩梦,他们在灵视之中都看到了另一尊新的神灵,那是一尊我们从未听说过的新神,他们不约而同地如此称呼着那位新神的名字——”黑发女孩那藏在兜帽下的暗红色双眼都闪过迷惘的恐惧。 “幽邃圣者埃尔德里奇。” “你是说,有一位邪恶的新神,正在以一种你们无法发现的方式传播兽化病,而且已经在红石城内形成相当规模……”路德维希眼中精光爆涨:“为什么呢不点燃黑火召集猎人?我们应该进行又一次的猎杀之夜!” “猎人们只能应付已经兽化的野兽,面对仅仅只是体内出现兽化线形虫的无辜市民,你们难道能毫无顾忌地挥舞屠刀?这种深渊症候群如果不用特定的手段催生,暂时只会处于潜伏期,感染者可以与任何正常人般毫无差别地生活在市区。根据目前的验血情况看,红石城内至少有五千名感染者,甚至龙之母薇歌蕊特本人的亲生儿子都已经被感染,我们根本没有这样的人力和资源将他们全部隔离,如果贸然行动,在市内必将引发巨大的争议和恐慌,甚至会引起诺顿家族的不满……”黑发女孩无奈地苦笑摇头。 “是我太过于草率了,”路德维希深呼吸一口平息内心的震惊:“关于这种即将爆发的兽化病,你们还有什么其他的情报么?” 每一种新的兽化病的爆发,对于猎人们都是一场无法逃避的残酷战争,在任何战争里,情报无疑都是关乎性命的。 “那正是我们即将展现给您的东西,”黑发女孩转过身对身后那群“闲散人士”拍了拍手高声发号施令:“同志们别闹了,该干活了!例行实验指令,编号137!” 教会的教士立刻同时行动起来,抽烟的丢开烟头,打牌的收起纸牌,闲聊的停下聊天,喝茶的则差点被女孩那一嗓子给噎住,这些看似闲散的学者在一声令下同时展现了非同一般的协调和高效率,但是同时也表现了令人心惊的冷血和对待生命的淡漠态度。 “提高温度!”有人拉下一道扳手,将钢化玻璃之后关押男孩的房间的室温通过制热器提高了五度,男孩却仍然没有丝毫反应地继续在金属房间里游荡。 “调用2型病毒药剂3量杯,加压,雾化。”第二人则操纵着一台更加复杂的机器,随着他的操纵,路德维希可以看到金属房间的天花板上探出了一个喷头。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路德维希不解地问,他可看不懂那些复杂的机械仪器和操作程序。 “我说过,这种兽化病虽然目前仍然处于潜伏期,但是我们仍然可以通过特定手段将之进行催化,甚至将它提前引爆。比如让患者在高温环境下吸入大量溶解异变线形虫的雾态毒液。”黑发女孩慢条斯理地端起一杯刚刚没被人喝完的奶茶,毫不顾忌地轻轻抿了一口。 “释放病毒。”最后一位修士毫不犹豫地一掌拍下一个按钮,在路德维希反应过来之前,钢化玻璃之后的金属房间里就被那道喷头喷吐了满屋暗红色的雾状毒液。 枯瘦的小男孩在毒液中先是颤颤巍巍地行走几步,空洞如僵尸的神情里现在只剩下了绝望和恐惧,他突然抱着自己的脖子痛苦之极地跪倒在地,剧烈地朝前咳嗽起来,他对着地面咳出一滩滩活物般游走的黑色脓液,脓液落在金属地板上都发出滋滋的剧烈腐蚀声。 男孩突然瞪大了眼睛,他的空洞眼眸已经完全变成毫无生气的深沉黑暗,眼白、眼珠现在都已经无法辨别,深黑色的血泪从他的七窍流出,男孩扬起头,发出路德维希难以想象的凄厉叫声,那叫声先是孩童的清澈声音,随后扭曲成为另一种独属于野兽的疯狂吼叫,青紫的血管在男孩的脸部凸起,恍如恶鬼。 男孩在短短五秒之内,他的脑袋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撑大了数倍,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疯狂生长,然后男孩的脑袋就连着他的上半身整个爆炸开来,脑浆、骨渣和血花四溅。 一团恶心的黑色物质将他的半个身体畸形地撑大直直冲上天空,这团黑泥将男孩娇小的的胸腔完全撑爆,先是两只肌肉缠绕着黑色血丝的巨型四指肉爪从男孩的胸腔向左右钻出,每只肉爪大概长达三米,两只尖锐的利爪在金属地板上抓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声。 最后一条足足有五米长的巨大兽首从男孩的背后突兀地钻出,黑色的血液将这只狰狞之极的野兽头颅完全染成一团让人难以看清的墨色,因为这只脑袋太重,兽化者的整个身体都向后仰倒,这只野兽的头颅接近于一条巨蛇,狰狞的蛇头双眼闪烁着没有任何理智的暗红色光芒,黑色的臃肿蛇头对着钢化玻璃之后的众人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黑色獠牙,它发出震耳欲聋的尖锐嘶吼。 仿佛在向世界宣告着自己的诞生。 “我们将这种兽化者暂时命名为……”黑发女孩转过头看向路德维希,她的大半张脸都沉在兜帽之下的阴影里:“人之脓。” 第二十八章 血焰与新月之战 蓓尔嘉当然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玛利亚的时候。 那时他还身处魏格纳之城,即将面对幽邃眷族的攻城血战,老猎人盖尔曼指挥着又一场猎杀之夜的进行,城内数百名猎人腰挂锯肉刀背负开花枪,健步穿行在各个藏污纳垢的阴暗角落猎杀兽化者,而所有的正常民众则都将门户紧闭,在门口点上一盏油灯表明这间房屋之内还有活人。 在一间点着油灯,却房门半开的可疑别墅内,盖尔曼第一次见到了玛利亚。 玛利亚衣着华贵的养父母都倒在逃往大门的半路上,神情惊恐,尸骸血肉模糊,他们的身体都被锋利的利刃切碎成无数块,还残存着火焰烧灼留下的焦臭味。 而在那间别墅的最深处,穿着睡裙的玛利亚抱着枕头蜷缩在最黑暗的墙角,她的全身沐浴着不知道是属于她自己还是属于别人的鲜血,从头到脚都布满触目惊心的伤口,玛利亚滴落在地的血液燃烧着微弱的血红色火焰,年仅五岁的玛利亚用天真而迷惘的声音这样问盖尔曼: “爸爸妈妈说我是怪物,他们要杀了我,可是有一只怪物先杀了他们……善良的猎人,你见到了那只怪物了吗?” 玛利亚觉得自己就是一只怪物,盖尔曼非常清楚。 盖尔曼当然更清楚世上从未有过任何真正意义上的怪物,所有的怪物都是由人类的罪孽创造出来的,力量无所谓善恶,只看运用之人的本心。而盖尔曼确信他看到的只是一个自行觉醒了该隐血源之力的该隐赫斯特末裔,只有最愚蠢的人才会把这样宝贵的血脉当成是怪物,玛利亚所能做到的事远远超乎她现在所能够想象的极限。 所以他只是抱住了女孩,这样简单地轻拍着她的背,低声安慰着她:“怪物已经被我杀死了,你现在很安全。相信我,这只是一个噩梦而已,这只是一个梦。” 玛利亚扑在盖尔曼的怀中发出痛彻心扉的嚎哭,就像一个倒在父亲怀里的女儿,就是在那个时候,盖尔曼觉得他的内心深处沉睡了很久很久的某些东西突然跳了一下,那是一种让他自己都感到恐惧的悸动。 曾经判定玛利亚是人类还是怪物都只在盖尔曼的一念之间,盖尔曼那时只要有一念之差,以后就再也不会有挥舞着洛阳的血刃玛利亚了。然而这一次玛利亚和蓓尔嘉的重逢,两者的地位却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微妙的转换。 现在竟然轮到玛利亚来判定自己究竟是人还是怪物了,世事离奇至此,蓓尔嘉也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然而就算蓓尔嘉自己都不能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拥有盖尔曼记忆的她,非常清楚,记忆大概是意识中最不可信的东西,你现在所坚信的真实,很有可能只是另一个巨大的骗局最肤浅的表层。 但是蓓尔嘉却坚信着她还是她,不论古神还是猎人,她的灵魂永远不曾改变。 “这枚银铃是依靠身体之内的血源来判断身份的,人体的血液每过七年就会完全更换一次,更何况我早已舍弃了过去的身体,你觉得我们体内流淌的血液就能代表我们的真实身份吗?”蓓尔嘉勉强地笑道。 “我当然清楚血液同样不可信,但是我已经找不到几样东西真正可信了,我现在只是需要一个向您举起屠刀的理由而已,而这个理由当然也很简单,您是古神就已经足够。”玛利亚眼中的血芒越来越炽热,她正向蓓尔嘉拖着双刃一步步走来,前进的步伐自有一股独属于猎人的铿锵韵律:“古神和人类没有任何可以共存的余地,如果您还是曾经的那位老猎人,现在您就应该为了人类的未来自裁;如果你已经是邪神本尊,只是攫取了不应该属于你的记忆,想冒充另一个人继续活下去,那我就更应该亲手为你送葬。” “这不正是你当初所传授给我们的东西吗?身为猎人,整个人类面对超宇宙时最锋利的利刃,我们更应该无怨无悔地为人类奉献出自己的一切,您既然已经死了,就没有再活过来的理由。”玛利亚咬牙切齿地说,上一刻她眉眼之中的狰狞下一刻又变成了凝稠的哀伤: “老师已经够累了,让他能够彻底地安息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玛利亚已经走到距离蓓尔嘉不过十步的距离,蓓尔嘉和玛利亚的目光同时碰撞在一起,蓓尔嘉不出所料地在玛利亚的双眸中发现了决然的杀意。 蓓尔嘉只能发出一声轻叹,并没有再尝试做任何辩解,本以为到星辰钟塔之上会发生一场感人的师徒重逢,却没有想到她还必须先应付有心结的徒弟,如果现实真的能有玛利亚所想的那样黑白分明就好了。 但是不论如何,现在只能先过招一番再来慢慢讲道理。 玛利亚闭上了双眼,轻轻呼吸一口,再吐出一口浊气。蓓尔嘉知道,玛利亚在战斗中比起运用视觉观察战局,她其实更相信她内心深处无往不利的直觉,玛利亚在真正的战斗中从来不会轻易睁眼,眼前所观察的东西反而会误导她对战局的判断。 玛利亚向前一个轻盈的滑步,洛阳双刃中的返刃剑已经向蓓尔嘉的眉心倒刺而来,当头一剑之后,则是玛利亚右手的短刀戳向蓓尔嘉的心口,两招都是没有任何保留的死手。 蓓尔嘉却将本来搭在白月戒指上的手却悄然松开,她相当托大地选择将双手负在身后。 深黑色的返刃剑直刺蓓尔嘉的眉心,蓓尔嘉的双眸直视当头刺来的利剑剑尖瞳孔微微一缩,蓓尔嘉脚下向左横向踏出一步躲过第一剑,双指则探向胸前,拧住玛利亚紧随其后的短刀将之顺势往身侧一带想偏转玛利亚的重心,玛利亚无往不利的短刀则在蓓尔嘉的两指缝隙之间再也难以前进一寸只能被强行带开,玛利亚没有尝试和蓓尔嘉较劲,反而整个身体随着蓓尔嘉的挪动凭空跳起翩然旋转起来。 玛利亚在半空进行转体的同时左手的返刃剑撩起一团迷离的剑花,蓓尔嘉却只是屈指一弹便弹中玛利亚凌乱剑花之中稍纵即逝的破绽,玛利亚笼罩整个蓓尔嘉上半身的剑势为之一滞,为了不让短剑脱手飞出玛利亚不得不向后撤剑,但是同时短刀也已经从蓓尔嘉的两指之间从容抽出。这时玛利亚和蓓尔嘉的方位已经进行了一次微妙的转换,两人在过招之间脚下的步伐流转已经悄然划出一个流畅的半圆。 玛利亚和蓓尔嘉背对着背,仿佛一场舞蹈跳到中场两位舞者在彬彬有礼地交换位置,但是每一步都密布杀机。 两人也颇为默契地同时转身。玛利亚在一个转身的功夫已经将短刀和刺剑重新在胸前组装成为双刃剑朝蓓尔嘉步步紧逼,双刃剑时而在玛利亚的身侧旋转,时而缠绕着玛利亚的手腕如同跗骨之蛆,时而穿行于玛利亚的身前身后,玛利亚从无数匪夷所思的角度攻向蓓尔嘉。 而蓓尔嘉则在玛利亚的疯狂攻势之中闲庭信步地走走停停如同穿花蝴蝶,面对从死角逼来无处可避的攻击则只是屈指轻弹几下或者随意一掌拍出便化险为夷,玛利亚的所有招式在蓓尔嘉的眼中都被提前预判,以玛利亚圣级猎人的攻伐技巧竟然都没有办法摸到蓓尔嘉的一片衣角。 “过了这么多年,你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啊,你要攻击何处,你的眼睛都已经提前告诉了我。”蓓尔嘉在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之中还尤有余力地轻笑出声,玛利亚在攻击之时她的双目明明都是紧闭的,但是蓓尔嘉依然可以捕捉到她眼皮内肌肉的运转来判断玛利亚的攻势,古神的感知力量防不胜防。 蓓尔嘉顺着玛利亚的攻势的缝隙从容地向前挥出右手,一记手刀砍向玛利亚的右肩,一丝月能在手腕的边缘拧成一条银白细线,玛利亚耳朵一动就捕捉到了令人惊心动魄的破空之声,她不得不强行停下攻势,将洛阳重新收回胸前进行回防。只是“铮”的一声,蓓尔嘉轻描淡写地挥出的一记手刀就将玛利亚强行击退,玛利亚在地上连踏出十余步才卸掉力道。蓓尔嘉看似如白玉般细嫩的小手却能和玛利亚斩铁如泥的洛阳正面硬拼而不落丝毫下风,甚至连一丝伤口都无法留下。 两人刚刚分开十余步的距离,两人身周方圆数十米的大地上顿时生出数十道刀刃痕迹沟壑纵横,周围的所有明树花全部被切成了花泥,苍白的花瓣飘舞满天,玛利亚低头看了看她回护在胸前的洛阳双刃剑剑柄之上一道细微的裂口,只是淡漠地冷哼一声。 不愧是幼年古神,就算是天外陨星锻造的洛阳,都不见得能和她的右手硬拼几下。 “你的招式全部都是我教的,你觉得你能有丝毫胜算吗?”蓓尔嘉仿佛散步一般朝玛利亚漫不经心地负手走来,如果不是蓓尔嘉没有驼下后背,而且她的右脚也没有走几步便因为过去的伤势停顿一下,玛利亚恐怕真的会以为那是她的老师在向她笑眯眯地走来。 玛利亚知道她不能再保持这样错误的战斗节奏了,在近身战斗之时她绝对占不了丝毫上风,到现在蓓尔嘉甚至都没有拔出她的武器,圣级猎人要想战胜幼年古神,必须走一些偏门道路。 玛利亚必须转换战略了。 玛利亚的左手从腰间抽出伊芙琳步枪,同时将双刃剑抛向右手,玛利亚向后急退试图与蓓尔嘉拉开距离,同时左手的步枪向蓓尔嘉不断开枪,她体内的该隐之血不断转化为血质子弹,十几发子弹交织成为一片密集的弹幕,枪枪都朝着蓓尔嘉的致命处袭来。 蓓尔嘉则满不在乎地迎着玛利亚的弹幕冲刺,蓓尔嘉跑过的地方她身侧的花瓣全部被卷起,银色的月能则在她的脑后凝结成为一块块钻石般的结晶体跟随着她的奔跑纷纷显现,十几发月能结晶枪跟随着玛利亚的开枪同时划破空气攒射而出,结晶枪和血质子弹在蓓尔嘉和玛利亚之间的十余步空间里交织出令人眼花缭乱的能量轨迹,有的碰撞在一起发出嗤嗤的怪声互相抵消,有的则义无反顾地向各自的目标飞出。 对于蓓尔嘉,这类微不足道的奥术只是念头一动就可以瞬发的月能运用技巧,对于她本体几乎没有任何损耗。 玛利亚朝后时而翻滚时而滑步躲避蓓尔嘉的结晶枪,而穿过重重阻碍来到蓓尔嘉身前的所有的水银子弹则都被无形的月能力场弹开,玛利亚的子弹只能稍微起到延缓蓓尔嘉冲锋趋势的效果,但两人之间的距离终于还是在这一进一退之间不断拉大。 但是玛利亚终究还是和蓓尔嘉拉开了接近三十步的距离,蓓尔嘉终于有些明白玛利亚想要做什么了。 玛利亚冷笑一声,终于停下脚步止住了后退的趋势,她猛地睁开一直紧闭的双眼,她苍白而精致的脸颊两侧泛起一阵病态的红晕。少女猎人的身体被一股无形的血能轻轻托起,玛利亚将洛阳再次拆开变为双刃,她倒握双刃,毫不犹豫地将双刃狠狠插入自己的胸膛,短剑和利刃从她的后背深深贯穿而出,猩红的血液在她的身边炸裂开来,将她的洛阳双刃都染成令人心悸的深黑色。 不知道是因为痛苦还是因为兴奋,玛利亚发出了一声低沉而沙哑的呻/吟,她的七窍都不断涌出暗红色的血液,血液在离开她身体的瞬间都因为高温蒸发。 玛利亚全身的衣物已经完全被渗出的血液染成暗红色,她的猩红双眸则燃烧起了火焰一般的明亮光芒,玛利亚舔了舔嘴角的血液,又一次低吼一声,将双刃从胸前的伤口狠狠抽出,玛利亚全身的血液都在不断地流出体外,她体内的血能却没有丝毫消退反而登上另一个足以让任何次神都为之侧目的高峰,血液流出身体的同时都在玛利亚的身边水银般流动着凝聚成一团不断扩大的深红色领域,血液都在玛利亚的身边像火焰一般自行沸腾,让玛利亚整个人都变成了一颗闪烁着猩红光辉的火焰灾星。 “你是要玩真的?”蓓尔嘉本来轻松的神情终于多出一分凝重之色,蓓尔嘉这一次毫不犹豫地将右手五指张开凭空虚握,光辉一闪,白月戒指顺从着主人的意志自行展开,晶莹剔透的新月镰刀长度超过两米,和娇小的蓓尔嘉形成巨大的视觉反差。 月神少女微微躬身,将新月镰刀慎重地倒背于身后,蓓尔嘉终于决定开始蓄力,星星点点的月能在蓓尔嘉的身周朝着蓓尔嘉的体内不断凝聚,幼年月神在这片月能的光晕之中仿佛变成了一位身体由光芒组成的无瑕精灵,而她背后背负的新月镰刀的刀刃已经完全闪耀成了一轮明亮的弯月。 银发月神背负着一轮冉冉升起的新月。 饶是脾气好如蓓尔嘉,也终于对玛利亚这样近乎无理取闹的一连串出手有些恼怒了,真的有必要对自己的恩师燃烧起该隐之血来全力出手吗?有必要在大敌当前之时自己心里还要闹这样的别扭内耗力量? 玛利亚现在已经漂浮到接近五米的空中,明树花园之上的阳光越来越炽烈,让蓓尔嘉只能看见玛利亚在阳光照耀下显现的模糊血影。玛利亚高举起洛阳双刃,双刃反射出刺目的寒光,火焰般的该隐之血由地面向天空升腾而起,盘旋着化成一道深红色的血焰龙卷将玛利亚的身体一圈圈缠绕。 玛利亚携卷着漫天血焰将双刃朝蓓尔嘉一并劈来,她手中的两把洛阳剑刃都在血能的附魔下变成了两把深红色的猩红血斩,血刃玛利亚跟随着刀势一瞬间穿梭了数十步的距离逼近蓓尔嘉。如果蓓尔嘉不加抵御,玛利亚恐怕会用这一刀将整座星辰钟塔的顶楼连着蓓尔嘉的身体一并劈断,虽然现在这具身体要恢复起来对于蓓尔嘉也是举手之劳,但是没有人会乐意看到自己被拦腰斩为两段。 蓓尔嘉本以为过了这么多年,玛利亚会比从前会稍微成熟一点,没想到玛利亚真的是脾气一上来,连自己的老巢都一样砍,出手根本不会考虑后果。 蓓尔嘉终于蓄势完毕,将背负于身后的新月镰刀绕着她自己的身体由下向上逆旋而起,纯净的月能照耀之下,蓓尔嘉仿佛在跳着一支恬静优美的舞蹈,脑后的银色长发都随着刀舞披散开来映射着煌煌月光,蓓尔嘉并未以身体带动她的新月镰刀,反而任凭新月镰刀带动着她的身体向上飘飞,新月镰刀由下而上斜挥而出,带动出一片令人目眩神迷的冷冽清辉,但是蓓尔嘉挥舞新月镰刀的姿态却有些不自然和别扭,因为她在挥舞镰刀的刀背。 玛利亚由天坠地,向人间施加猩红的神罚;蓓尔嘉却由地升天,跳起一支月之精灵的翩然舞蹈。 新月镰刀和洛阳双刃狠狠碰撞在一起,火花、月能和血焰四溅开来,面无表情的蓓尔嘉和双眸深红的玛利亚一瞬间错身而过,半座红石城的人都能听到那道清脆金属鸣颤声骤然响起又不知所终。 天边的洁白云朵被新月镰刀一线斩断,而花园之内的所有花朵则同时在焦灼血焰之中垂首凋零。 尘埃、蒸汽和光粒在天空飘散,两道人影同时落下。 蓓尔嘉从天空翩然坠地,她的右手手臂之上终于浮现一道燃烧着微弱血焰的刀痕,她右手随意一抖,新月镰刀又自行化为光粒消散。 而玛利亚却在她身后断线风筝般摔在地上,刀锋出现裂痕的洛阳双刃都脱手而出,玛利亚捂着自己的胸口向前踉跄迈出几步,她想回头说些什么,可是眼前一黑却先一头颓然地倒在地上,浑身上下布满烧干的血液。 蓓尔嘉快步走向失去意识的玛利亚,也不管玛利亚有没有意见,不由分说地将玛利亚扶起,蓓尔嘉的右手按在玛利亚的肩头,往玛利亚的体内极有分寸地灌输了一丝月能加快她的伤口的愈合。 蓓尔嘉对着玛利亚苦笑着摇头,像从前的盖尔曼一般抬起左手亲昵地刮了刮孩子般昏迷的玛利亚的鼻子,自言自语道: “终究只是个闹别扭的孩子啊。” 第二十九章 大钟摆的闲聊 绿眸女孩儿靠着栏柱双手抱在胸前,读黄书的小胖子坐在花园门前的阶梯上,他们都在静候蓓尔嘉和玛利亚的会面结束。 似乎是觉得这里的空气太沉闷,绿眸女孩儿扯下她的面罩透气,露出那张清丽脸庞,又从治愈教会的宽大长袍之下摸出一杆女式烟枪,只是屈指一弹便生出一撮火星将烟杆点着,绿眸女孩儿深深吮吸一口,再对着身侧还在埋头读书的小胖子吐了口烟圈。 小胖子则对飘到眼前的烟雾无动于衷,他显然还深深沉浸在丹德里恩大师以文字勾勒出的绮丽世界里,观赏着国王和公主之间曲折百转的离奇爱情,神巫和王之间名为兄妹,实为恋人。 “那本书就这么好看吗?我这样一个如假包换的大美人坐在你旁边无所事事,你竟然还能专心致志地看丹德里恩的小黄书……”绿眸女孩撩了撩鬓角灰白的碎发,用幽怨的目光瞟着小胖子脸上的雀斑。 “我现在用甜言蜜语讨好你、陪你聊天、给你做牛做马,你今天晚上就能让我从男孩变成男人吗?”一直沉默不语的小胖子终于开口了,看上去个头不小的他的声线竟然还是没变完声的公鸭嗓子。 “当然可……不行!”绿眸女孩本想随口答应,等她反应过来却差点被一口烟呛住,实在没有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小胖子脱口就是这么犀利的话:“我虽然在感情方面……比较洒脱,但是你这进展也太快了吧?更何况臭小子你毛都没长齐,怎么满脑子都在想这些东西?” “如果不行,我为什么要搭理你,你再漂亮,不过也只是一具虚假的空壳。人如果读的东西多了,了解的东西多了,你总会有一天蠢蠢欲动地想实践一番,毕竟我也饥渴了太久太久了。你又在丹德里恩的书里被描写的那么——楚楚动人,我当然会想试探一下现实中的你是不是也和书中一样明艳可口,”小胖子努了努嘴,轻叹一声:“事实证明,果然那都是艺术家对现实进行的加工创造,我现在只看到了一个行为举止大大咧咧、言谈粗鲁的暴力女。” 绿眸女孩掐断了手里的烟杆,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怒喝:“咱们能换个话题吗?不要再提丹德里恩那个该杀千刀的了!” 绿眸女孩甚至都不在乎自己被称为“暴力女”,但她却一点都不想再听到“丹德里恩”这个优雅的名字,她现在甚至有些后悔她为什么要找这个小胖子聊天了。 “丹德里恩先生怎么是烂人了?在这个满目疮痍的世道上,他可是一股清流啊,他在他的小说和诗歌里尽情的描摹真实的人性和细腻的情感,历史上发生过的种种动人的故事和传说被他改变改编成一出出跌宕起伏的戏剧,他还能将个性解放和自由意志以汪洋恣肆的笔法尽情歌颂赞扬……”小胖子谈起他的偶像丹德里恩先生话匣子立刻就打开了: “丹德里恩大师让文学第一次跳出了古板僵硬的宗教叙事和冰冷无趣的历史传记,让艺术真正有了艺术之名,让……” “去你的狗屁艺术和故作优雅的漂亮话,丹德里恩就是在诽谤我的名誉,他就是在信口雌黄地胡编乱造,他就是个天下第一号大骗子!今年他要敢来红石城参加圣火节庆典,我就敢让他少一条腿!”绿眸女孩恶狠狠地挥拳说道,她口中的一条腿,当然只会是男人的那条腿。 就在绿眸女孩神色不善地打断了小胖子的自我陶醉,正要当场发作之际。 一声巨响在他们身后响起,那是两把武器的碰撞宏声。 “叮——!”整座星辰钟塔都随着这道声音震颤起来,两人耳中同时响起了一阵久久不绝的尖锐金属鸣颤之声。 星辰钟塔的坚固内壁从天花板朝下不断出现一条条蛛网般的裂痕,灰尘纷纷扬扬地从穹顶洒落将两人淋得灰头土脸,他们再也不复之前白衣教士的一尘不染。 除了面容木讷呆板的小胖子对这阵怪声毫无反应,绿眸女孩和很多钟塔内的修士修女一样不得不捂住耳朵抵御那阵令人不适的震颤声,两人都能感觉到门后进行的战斗究竟产生了多么巨大的动静。 果然还是打起来了么……绿眸女孩虽然一开始就察觉到情况不对,但是仍然没有料到玛利亚竟会果决任性到这种地步,大敌当前,治愈教会的老巢星辰钟塔里还在闹这种内讧,着实让她对猎人组织难以产生太多信心。 小胖子和绿眸女孩面面相觑,随后都扭头看向那扇紧闭的金属大门,厚重的铁门上已经可以看到一条条裂痕,铁门本身甚至都因为血焰的高温烧灼,渐渐发红。 两人又静立片刻,却发现门后除了刚刚那一声巨响之外,再无其他动静传来。 “现在情况如何?”女孩终于忍不住问似乎无所不知的小胖子。 “战斗结束的远比我预料的快,”小胖子简单地回答道:“玛利亚干净利落地输了,还是在她燃烧该隐之血的情况下输了,全力以赴的她在蓓尔嘉的手下仍然撑不过一招,蓓尔嘉根本没有给玛利亚进一步运用该隐之血的机会。” “这个蓓尔嘉·波利齐亚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够以这种摧枯拉朽的姿态击败圣级猎人,她至少也应该是一尊次神,可是为什么我从未听说过波利齐亚家族有这号人物?”绿眸女孩捏着她的下巴自言自语:“如果不是毒蛇家族里不世出的老古董,难不成真的又是一尊新觉醒的异端邪神?” “虽然我的洞察之眼无法看透她的本质,但是她绝对不可能是所谓的邪神,她的血统和力量都非常的稳定和纯净,甚至还让我能产生一种非常圣洁的感觉,比起邪神,她更像那些被初火点燃的弥赛亚神使,”小胖子合上《王家艳/情史》,看向花园方向的眼睛里闪烁着奇特的紫色光芒:“她对玛利亚并没有恶意,甚至还相当熟悉,而且她现在正在治疗玛利亚。既然和玛利亚有交情,蓓尔嘉或许就是你可以争取的盟友之一。” “现在我可不敢轻易结下任何盟友,我已经认命了。自从我出生以来,不要说亲人和朋友,只要和我有一点羁绊的朋友都难有善终,我只能是一个独行侠的命,为了不伤害到那些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我最好离他们越远越好。为了不连累这座城市,我准备近几天继续转移方位。”绿眸女孩言谈之中不复之前的元气,竟然有几分颓然之色。 “你不可能一直这样躲藏下去,你终究有一天仍然需要直面狂猎。比起一味逃避,你不如另寻他法。集结一切你可以集结的力量,现在就和狂猎堂堂正正战上一场,让狂猎吃上一个大亏。让他们明白,你的命运操之你手,没有任何人可以试图掌控。”小胖子的目光越来越冰冷,那是一双根本不像人类的眼睛,只能让人想到某种古怪的机械: “红石城对于你是最合适的战场,超古代的魔力还蕴藏在这片土地的最深处,足以让狂猎的各种暗术毫无用武之地。只要你能说服薇歌蕊特,说服蓓尔嘉,说服玛利亚,集结猎人组织、诺顿家族和诸位次神之力,你就能让‘不朽的红石城’变成一处足以让整个狂猎军团有来无回的死地,你能让埃瑞丁真正见识一下人类的力量。” “那你自己呢?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绿眸女孩深深看向面无表情的小胖子,他还抱着怀里的那本小黄书。 “我从布局中得到了乐趣,那就足够了。我本就是达文西先生的一个无心之失创造出的计划外产品,我哪能去奢求更多呢?”小胖子耸耸肩神态轻松地说:“如果真要说为什么的话,在一切结束之后,我想让你把我从男孩变成男人,这个理由够不够?我帮了你这么多,你给我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奖励不为过吧?” 绿眸女孩难得小脸红了红,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只能撇过头生硬地转移话题:“那你觉得我们该怎么说服他们呢?这三位可都不是好应付的主啊。” 一直逃避下去当然不是她的性格,她也开始细细思索小胖子口中的那个所谓“同盟”的可行性。 “是你应该怎么说服他们,我可不会贸然浮出水面,我只会给你一个大致的思路供你参考。狂猎、埃尔德里奇、弥赛亚圣火教、幽邃眷族,你们都拥有共同的敌人;新王、新时代、自身的生存和延续、还有那道空间道标,你们也有共同的利益。撮合这场暂时的同盟远比你想象的要容易,你只需要说服这三位女性中的任何一个,她都会热情地帮助你去说服另外两个,因为她们本就需要一个理由来联合起来,而你正是给她们这个契机的人。”小胖子神情镇定地侃侃而谈,但是他那张年轻的小胖脸着实让人难以对他提起一点信心。 “我暂且考虑一下。”绿眸女孩似乎真的被这个一直置身事外的小胖子在不知不觉中说服了,她低下头,又想从怀里掏出那杆大烟枪抽几口,却失望地发现那杆烟枪早就被她捏断。 正在两人沉默地思索着各自的心事之时,两人身后又传来一阵金属震撼的闷响,却是蓓尔嘉怀抱着昏迷不醒的玛利亚一脚将整座大铁门轰然踢开,铁门之上的机关锁都被蓓尔嘉以恐怖的伟力简单粗暴地踢断。 蓓尔嘉走出大铁门的第一眼,正好看到已经拉下面罩抬起头的绿眸少女的真容,那是一张透露着一股独特的空灵气质的少女脸庞,少女眼角那一丝细长的刀疤又为这个有着一双祖母绿般清澈明亮的眼眸的女孩平添另一分狂野气息。 蓓尔嘉当然不会忘记这张脸,就算她的大脑不记得这位少女,她的屁股也应该记得。 “希瑞拉?!”蓓尔嘉实在没有料到会在星辰钟塔里看到这位在薇薇安口中失踪已久的异端审判长,心头短暂的惊异过后,蓓尔嘉神情不善地质问希瑞拉:“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除了不久前那段并不愉快的回忆,蓓尔嘉还记得希瑞拉别有用心铭刻在薇薇安胸口的那道燕子标记,正是这道标记才让他们招惹上了狂猎,还让路德维希受到重伤,希瑞拉当初将薇薇安随机传送肯定是别有用心。 “波利齐亚的蓓尔嘉小姐,要问我为什么会辗转流连到这里,那可就说来话长了。比起那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我们当下还有一些燃眉之急需要解决。”希瑞拉毫不畏惧地直视着蓓尔嘉的银色月眸,异端审判长的明亮双眼里则闪烁着另一种更加深邃而广阔的苍白微光,隐约有星辰一般的光辉球体流转于这对瞳孔的深处。 “首先还请容我为您引见一番,”希瑞拉向左侧轻轻迈出一步,坏笑着指了指那个躲在她身后从未和蓓尔嘉说过一句话的小胖子,小胖子不知道是因为羞涩还是畏惧,一直低着头不敢看蓓尔嘉哪怕一眼: “这位胖嘟嘟如同吉祥物的小先生名叫大钟摆,别看他这副怂样,他可是是整座星辰钟塔的炼金中枢,星辰钟塔里发生的任何事都逃不过他的洞察之眼。除此之外,他还拥有另一个相对特殊和敏感的身份,他是历史上第一位炼金人造人。” 提起“人造人”之时,大钟摆憨厚的胖脸上浮现一抹莫名的阴鸷,和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一般无二。 第三十章 该消逝的 玛利亚最近就没有做过好梦,和上位者之子相逢后的每一个难眠的夜晚,数不清的灵视都在她的梦里光怪陆离。 玛利亚梦到过亚楠观象台上的欧顿血裔,梅高之母挥舞着八把镰刃将她和她的伙伴们都切碎成千万片,八音盒的乐声旋转不息;玛利亚也梦到过威廉大师和他的那片月畔湖,威廉叼着巨大的烟斗,拜尔金沃斯教学楼之后的那片深湖之中却有无数的暗影在流转,乳白色的蜘蛛沉进乳白色的湖;玛利亚还梦到过那位镜子商人,镜子商人咀嚼着手中的金苹果,他的嘴角流淌着黑色的血液,他坐在骷髅头堆积成的山峰顶端,饶有兴趣地俯瞰着她,刚特·欧迪姆的身后则是观象盘光芒照耀之下流转不息的钟表指针…… 而玛利亚今天的梦格外可怕。她梦到还没有那么老的老猎人盖尔曼带着四位弟子正在一个深红的世界里远游,这里的泥土是红土,四周的森林是绛红色,这里的天空是深红色,天外的弯月则是深邃的血月,无边无际的黑暗跟着师徒五人如影随形。 在灵界里,我们要记住自己的脸,守住自己的名字,看住自己的灵魂,玛利亚听见前面的老师这样断断续续地说着。 老师,我们究竟在找些什么?罗纳尔那时还是头牛犊般的半大小子,但是罗纳尔没有了他的头,他把他的头捧在怀里说话。 老师,我觉得黑暗中有人在跟着我们。漂亮得如同女孩的路德维希那时显得分外羸弱,他转动着迷惘的钻蓝色眼睛左顾右盼,可是路德维希的衣摆之下却是一对马蹄踏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响声。 老师,我不记得我的名字了。没有名字的寒鸦抱着自己的脑袋哭喊道,惜字如金的她却有一副夜莺般的嗓子,玛利亚以前很喜欢听寒鸦唱歌,现在却觉得寒鸦的声音令她不寒而栗,因为寒鸦的雪白喉咙已经被利刃割开,她的血液还不断沿着羽毛滴了一路,她边唱歌,血从她漏风的喉咙里喷出来。 玛利亚想说话,她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她觉得有什么东西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头,沉重到让她无法呼吸,让她喘不过气,让她恨不得扭过头夺路而逃,玛利亚发现她的胸前原来还插着洛阳双刃,而她体内的血液早已被火焰烧干,有某些生物,正在她的腹内蹬着腿。 找到了,我找到你了,哈哈哈哈哈哈!玛利亚看见她的老师突然在一道座残缺不全的人像之前站住,俯身跪下,老猎人挥舞着双手对着头顶的血月狂笑,老猎人的红袍里同样渗出触目惊心的血迹,老猎人深深地亲吻那座人像因为漫长岁月而变得模糊的面容,像是在亲吻他最爱的情人。 老猎人从人像之下用双手挖出了一个小匣子,匣子是这个红色的世界里唯一的异色,它是一个苍白的匣子。 老猎人用沾满泥土和血渍的双手打开匣子,匣子里躺着一个粉红的婴儿,婴儿在老猎人的怀里发出尖锐的啼哭声。 从未转过头的老猎人终于转过了身,玛利亚看到了他的脸,高大的老猎人衣袍在血色的月光下飘落,从老猎人的衣物里竟然钻出一个全身赤裸的银色女孩儿,女孩对着四个弟子甜甜的笑,双眸闪烁着银色的月光。 祂会回来的,银色的女孩将啼哭的婴儿对着四个弟子高高举起,婴儿就在她的手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大,变成了另一个啼哭的扭曲怪物,那是一个异常巨大的畸形婴儿,婴儿全身长满绒毛和褶皱,婴儿张开长满乳牙的大嘴先将微笑的银色女孩的上半身一口吞掉,婴儿接着狞笑着从不断喷涌着鲜血的银色女孩的下半身里缓缓抽出一把猩红的、燃烧着火焰的剑,婴儿将剑咬在不断滴着血液的嘴里,蠕动着四肢向老猎人的弟子们爬来,粉红的肥肉在深红的地上拖出冗长的轨迹。 四个弟子都被死死地钉在十字架上,叼着剑的婴儿逐渐长大变成了一位红衣人,红衣人在血月之下踮脚跳起古奥的舞蹈,祂的优美身姿旋转摇曳拧动飞翔,仿佛在向遥远的宇宙进行着某种祭祀,最后红衣人对着四个孩子从嘴里缓缓抽出那把猩红的剑,以剑割断了他黑色的长舌,火焰在他断舌涌出的血液浇灌下越来越旺。 红衣人将四个孩子的脸皮用剑动作极轻极慢地剥下,然后将他们的脸皮一张张戴到祂自己的脸上,祂先将脸皮由下朝上按到太阳穴上,接着再将双手由额头向下抹去一直贴到下巴,四张脸都重合成为了一张脸。 现在你们都一无所有,因为你们都已经变成了我!玛利亚的耳边最后响起的是红衣人肆无忌惮的狂笑声,祂裂开的大嘴里断舌扭动。 ------------------------------ 玛利亚抱着被子突然在床上坐起,她的浑身上下都流淌着冷汗,她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用双手揉了揉自己的脸,她并没有像那个异常真实的噩梦一般只摸到肌肉,她的脸依旧光滑细腻如故,她还是她。 玛利亚发现她的身上套着专属于星辰钟塔的白色病号服,她胸前包扎着绷带,她还能感觉到里面的刀伤隐隐作痛,这种包扎、消毒的手法她也非常熟悉,只可能是治愈教会内部的医疗技术,她现在还在星辰钟塔内部。而她正坐在一张温暖的羽床上,眼前全都是熟悉的景色,她还躺在她的卧室里。 每一次以洛阳洞穿体内心脏点燃全身的该隐赫斯特之血,就算对于玛利亚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举措,贯穿心脏的刀伤可以让玛利亚在短暂的十几分钟里拥有超越次神的血焰之力,但是一旦将体内的血液烧干,玛利亚就会有生命之危,就算及时将血焰熄灭,以玛利亚的血统也至少需要半个月才能愈合。 “放心,你的伤口是希瑞拉包扎的,虽然她看你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但是你们似乎关系很好呢,我都不知道你们竟然还互相熟悉。”耳边响起女孩闲聊般的轻松声音。 玛利亚眨巴眨巴眼,她还没有从那个噩梦中缓过劲来。 “又做噩梦了?以前专门让你多喝点锡兰红血茶安神,现在看来你恐怕没有遵守我的叮嘱。”那个女孩却并没有因为玛利亚没有回话而失望,反而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着。玛利亚顺着声音扭过头,正好看到眼角闪过一瞥银色的光亮发丝,那无疑是蓓尔嘉那张仿佛来自宗教壁画的圣洁侧脸,玛利亚实在难以想象世界上会有人漂亮到这种不真实的地步。 蓓尔嘉坐在玛利亚的床侧,她正在低头翻阅着什么,书页翻转之下传来沙沙的声音。 “我果然还是输了吗?”玛利亚神情恍惚地自言自语,只能又重新缩回被子里,因为她还感觉有些冷,梦中被钉在十字架上时,她也是全身赤裸的。 “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无论是面对老猎人还是幼年古神,你都不可能有丝毫胜算,有些差距,就算拼上性命也无法跨越,更何况……”蓓尔嘉懒洋洋地说,她翻阅书页的声音越来越快,似乎正在一目十行地快速浏览:“你真的值得为了那种事拼上性命吗?不论我究竟是谁,你应该知道我永远都不会站在人类的对立面的。” “那我当时究竟是在面对老猎人,还是在面对幼年古神呢?”玛利亚却仍然咬着这个令蓓尔嘉头疼的问题死死不放。 “我也不知道呢,这个问题我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给你答案,请先给我一点时间慢慢思考,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适应这种变化,好吗?你总不会连这么一点时间都不愿意给某个可能是你老师的人吧?”蓓尔嘉幽怨地看着玛利亚,简直像个犯了错的小女孩一般可怜兮兮,没有人会在这样的目光下有抵抗力:“路德维希和罗纳尔心里不是没有和你相似的怀疑,但是他们都知道耐心等候,他们也都相信我会给出一个让他们满意的答案,你难道对我连这点信心都没有吗?” 正在说话的功夫,蓓尔嘉已经将那本厚书看完,用手合上,并没有对那本书的内容有任何反应。玛利亚这才发现蓓尔嘉手中根本不是什么书,那只是一长卷出自治愈教会一号研究所之手,关于深渊症候群的研究报告,这卷报告是由玛利亚亲自监督治愈教会二十三位学者合作撰写的,玛利亚本来就准备在深渊症候群可能爆发的必要时刻,将这卷档案通过信鸦递交给猎人议会,然后向诺顿家族提出申请在红石城内召开新一场的猎杀之夜。 猎杀人之脓,不论是已经转化的,还是没有转化的,对于这种无药可救的疾病唯一的治疗方式只有杀戮。 如果必要的话,就算龙之母的三子伊蒙·诺顿也…… “这不是关乎我们个人情感的事,只要是古神和祂们麾下的眷族,都只会是人类的敌人,不论你曾经是谁,只要你是古神,你就只能死。”玛利亚低声说。 “你心中的这些观念当初都是我灌输给你的,难道你觉得我会没思考过这些事?”蓓尔嘉洒脱地笑笑,将玛利亚的档案随手丢向玛利亚的办公桌上:“我早就有牺牲的觉悟了,当初我既然愿意为了人类去死一次,现在我也不会介意为了全人类再死一次,只要这样的死亡是有意义的。只是现在还远未到该我死的时候,所以我绝不会轻易去死,如果我不想死,就没有任何人或神能让我死去。” “那什么时候,才是你该死的时候呢?”玛利亚迷惘而惶恐地问。 “当我将所有古神全部杀死,将一切兽化和灵视噩梦全部终结,将一切人类的敌人尽数斩杀殆尽,让所有我想守护的人我爱的人全部能得到一个幸福的结局的时候,”蓓尔嘉看着她纤细娇小的拳头痴痴地说:“那才是我该退场的时候,到那时我才会放开我的手,再无遗憾地走进坟墓,让这一切早该消逝的全都随风消散。” 第三十一章 最坏的情况 圣历3652年7月5日清晨。 西泽尔从未料到他会有机会参加这样一场古怪的会议。 整座红石城稍微还算有点话语权的人现在都围着一张大圆桌坐在普利谢行宫的大会议室里,圆桌的正中央则是涵盖整座红石城所有地标建筑和地形走势的巨大沙盘,这道沙盘大概平日都是用于战争推演的。 诺顿家族的核心成员现在几乎全部到场,龙之母薇歌蕊特坐在首席,一袭素白长袍贴身明艳如少女;她的左手边红龙大公薇薇安还是穿着一身女大公标志性的血红玫瑰长裙,她的右手边拉斯普金的肩头则戴满勋章披着流苏。坐在三位红龙家族成员身边的还有诺顿家族的首席骑士,因为十年前的战争只剩下一只眼睛的“地龙”拉萨尔·诺顿;诺顿家族的财政官,头戴卷毛白色假发的布兰登伯爵;诺顿家族的首席发明家,披头散发像个乞丐的达文西爵士;诺顿家族的谍子头目,精瘦如鹰的赫尔·波顿…… 诺顿家族的对面则坐着代表着猎人组织的玛利亚、路德维希、罗纳尔三位圣级猎人,玛利亚和路德维希虽然现在身上都还带着伤,但是他们依然没有缺席,三位圣级猎人之外还有长得相当讨喜的小胖子大钟摆,有着一对翠绿眼眸的希瑞拉,以及那位有着一头光亮的黑色长发的红眸女孩儿低调地坐在末席。 夹在猎人组织和诺顿家族中间的则是两个似乎地位有些尴尬的波利齐亚成员,蓓尔嘉倒是安之若素地端坐一旁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但是西泽尔就着实有些坐立不安了,自从被自来熟的拉斯普金拉进这间会议室之后,西泽尔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这场会议究竟是要讨论些什么,尤其在发现蓓尔嘉坐的位置似乎比自己还更加尊贵一点的时候,西泽尔就觉得更加不爽了。 会议还没有正式开始,现在会议厅里的人们还有不少在小声的交头接耳,像是有蚊子正在室内嗡嗡地叫,西泽尔也趁着这机会找蓓尔嘉搭话询问情况。 “话说……今天我们究竟是要讨论些什么啊?”西泽尔觉得这里的气氛着实有些沉闷。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拉到这里来了?”蓓尔嘉哑然失笑:“既然一无所知就好好地眼观鼻鼻观心慢慢听着吧,需要你说话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应该说什么。” “这里还有需要我说话的地方?”西泽尔一直自居为一个无权无势的纨绔少爷,他实在不知道他嘴里说出的话能有什么分量,就算劳伦斯哪一天真的突然进了弥赛亚的神国,真正应该接过波利齐亚家族大权的也是他那个行事嚣张之极的哥哥,劳伦斯的嫡长子罗德里格斯·波利齐亚。 “今天你的分量恐怕远比你想象中的要重呢……”蓓尔嘉小声嘟囔道。 “肃静,”龙之母薇歌蕊特轻轻拍了拍手,随着她清亮的声音回响在会议厅里,空旷的会议厅顿时变得针落可闻:“今天我们不会像平常一样讨论那些乏味的琐事,接下来我们将要讨论的事很可能关乎在座所有人,乃至于我们整个诺顿家族的生死存亡,所以请在场的诸位以认真严肃的态度应对。” “很抱歉,龙之母,在下刚刚在做的事恐怕正是关乎红石城生死存亡的大事,连日违反规律的大雪冻死了很多粮食,很可能造成红石城下一季的灾荒,我们必须抛售家族粮库的粮食……”财政官布兰登这几天连日操劳,双眼都是黑眼圈。 “红石城内的治安越来越差,杀人犯、强/奸犯、盗窃犯几乎塞满了监狱。我建议立刻调出家族亲卫维护城内秩序,等到圣火节情况只会更糟糕。”首席骑士拉萨尔的声音如同金石摩擦。 “我十分钟前还在钻研以太元素与熔炼金蒸馏法的综合运用方法呢,如果没有重要的事,还请大家言简意赅地快点交待完,我还要继续我的工作。”须发皆白的达文西先生有气无力地说,他说话的声音如果不仔细听,你大概只能看到他嘴边浓密的胡须在动。 “看来大家还是没有意识到事态有多紧急,”薇薇安摇头苦笑:“现在这些事都可以暂时搁置,如果我们在这场危机的处理上稍有错漏,很有可能出现的后果就是两周之后红石城内再也不会剩下一个活人。” “有点危言耸听,但是并非不可能,”赫尔·波顿笑得和和气气,抱在胸前的两只粉红大手细嫩如女子,谍子头目干瘦而白净,他无神的双眼扫过坐在对面的猎人组织众人,精光一闪而逝:“大公口中的危机是关于兽化病的吗?虽然目前还没有出现太过明显的迹象,但是我的小蝴蝶们确实在城内发现了不少令人不安的暗流正在涌动。” “更何况圣都明面上已经‘失踪’的第三位异端审判长都亲临红石城,着实让我难以产生什么好的预感呢……”赫尔·波顿的双目最后停驻在希瑞拉的脸上,他说话的声音阴阳怪气。 “我来红石城其实主要是出于一些更私人的目的,对此我们暂且可以放下不谈,先说当务之急。还请波顿先生先谈谈您的谍子们捕捉到的消息,异端审判庭和星辰钟塔接着再来分享我们可以公开的情报。”希瑞拉对着赫尔·波顿用一种相当官方的交涉语气说。 “诚如首席骑士口中所说,最近整座红石城内乱象怪事层出不穷,且不说夏日天空之上突兀飘起的那场飞雪,仅仅在这一个月,市内爆发的恶性杀人和人员失踪事件就多达近百起,这还只是明面上登记在册的案件,那些无名的下等人、黑户死伤数目究竟有多少根本无法统计。所有被抓获的罪犯大都神志不清言谈怪诞,身体上或多或少地出现了兽化迹象,而且都和市内最近出现的一个邪教脱不了干系。碰巧我前几天一口气已将那个邪教连根拔起,并将这个邪教的所有高层全部送上了火刑架。在审问这群疯子的时候,我意外发现了一些相当有趣的东西。这个邪教的成员无疑都是自发集合在一起的,原因则是因为他们都在梦里见到过同一尊邪神在感召着他们,祂的名字叫——”赫尔·波顿冷静注视着在座每一个人的反应,一字一句毫无任何感情/色彩。 “幽邃圣者埃尔德里奇。”赫尔·波顿和希瑞拉竟然同时脱口而出念出这个颇为悦耳的名字。 “看来我的担忧是正确的。”赫尔·波顿对希瑞拉点了点头:“审判长大人,轮到您了。” “不错,果然不愧是传说中耳目遍布全世界的波顿先生。那我就再来谈谈异端审判庭的情报。我们的关注点则主要聚焦在另一位看似毫无关联的圣都千金身上,她便是温斯顿·斯宾塞市长先生收养的义女,今年刚满十八岁的埃尔德里奇·斯宾塞,她虽然名义上只是一位羸弱柔美的贵族千金,但是在圣教国很多民众的心中她简直可以被称作一位全身上下闪耀着神圣光辉的圣女。平日里那些布施钱财、拯救弱小、亲近平民的做作姿态我们暂且不用多说,但是最值得关注的一点却是,埃尔德里奇·斯宾塞曾凭借一己之力,平息了三次圣教国内大型瘟疫的爆发,拯救了数十万人的性命,正是因为这样的功绩,她和她的义父温斯顿·斯宾塞在圣都内的声望如日中天。”希瑞拉冷笑着说。 “根据治愈教会的分会发来的疾病报告,这三次大型瘟疫,全部都是由深渊症候群的变种病毒引发,而目前据我所知,全世界能够治疗深渊症候群的,似乎只有埃尔德里奇小姐一家的‘圣水’。”玛利亚在一边随口补充说道。 “我也曾试探过这个埃尔德里奇小姐,大家都应该知道,我是在寻找治疗我的儿子的手段。但是我却非常意外地发现,每一次当深渊症候群爆发到了最高/潮的时候,埃尔德里奇和她背后的斯宾塞家族总会在适当的时候出现在适当的位置,向饱受瘟疫折磨的民众们仁慈而慷慨地免费散播那些传说中可以治愈瘟疫的‘圣水’。比起说她是帮助人类应对瘟疫的圣女,我其实更加怀疑这些所谓‘瘟疫’全部是她自导自演的戏,”龙之母薇歌蕊特面无表情地说: “灾难和动乱更容易滋生信仰,人类唯有在悲惨命运前才会真正产生对神的需求和敬畏。如果没有灾难,不如就自己先制造出灾难。对于这样的人散布出的‘圣水’,我确实不敢投以任何信任。” “而根据治愈教会对于埃尔德里奇散发的‘圣水’的研究,‘圣水’也根本不是什么深渊症候群的解药,圣水只是暂时缓解了人体之内兽化线形虫的爆发,让线形虫暂时进入了蛰伏期,归根结底,这些深渊线形虫的主人想让瘟疫什么时候爆发就可以在什么时候爆发,所有瘟疫患者都只在她的一念之间便可被决定生死。”黑发女孩面无表情地阐释治愈教会的研究成果。 “而现在,埃尔德里奇的下一个目标就是红石城,对吗?她已经在红石城内将病毒散播开来了,只要在她一念之间,整座红石城就会变成布满成千上万兽化者的人间地狱。”赫尔·波顿倒吸一口凉气,一旦兽化病真的以那种形态爆发开来,如果没有一定规模的猎人前来镇压兽化者,赫尔甚至不敢想象到时候红石城里还能剩下几个活人,就算埃尔德里奇及时散播出了“圣水”,劫后余生的也只会是那些被体内的线形虫操控的行尸走肉。 “而且更不妙的是,现在埃尔德里奇小姐已经离开圣都了,根据异端审判庭在圣都监视埃尔德里奇小姐的眼线传来的消息,埃尔德里奇现在已经离开圣都赶往红石城,预计她在圣火节前夕就会降临红石城,”希瑞拉最后抛出了这样的重磅消息。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就在圣火节到来之日,埃尔德里奇会趁着全市人民都沉浸在节日的欢乐之时引爆深渊症候群,这一个圣火节,红石城可能会变成另一个群魔乱舞的亚楠噩梦,所以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兽化灾难,今天我们必须做出相应的准备。”薇歌蕊特忧心忡忡地说,龙之母在她漫长的生命历程里当然不止一次遭遇过疯狂的兽化灾难,她清楚即将发生在红石城的会是多么棘手的恐怖情况。 兽化病已经在城内扩散到一定规模,现在根本来不及把数十万民众一个个用星辰钟塔的核查方式进行排查,那些对自己身体状况一无所知的兽化者们就潜藏在无辜民众之中,而在红石城即将进行的又是圣火节这样的年度庆典,在密集的人群中一旦爆发兽化,后果是让人不敢想象的。 而更令龙之母担忧的,是她的儿子,伊蒙,难道她真的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变成兽化者? 不,或许还有希望,龙之母眼角的余光看向一直垂首不语的蓓尔嘉,如果现在他们面对的敌人是一尊邪神,但是现在他们这一边同样也站着一尊幼神。 “埃尔德里奇想要做什么,她又在图谋什么,我们对此都一无所知。这也是为何异端审判庭会将我派往这里的理由。我们虽然无法阻止这场兽化灾难的爆发,但是我们可以尽一切努力减少这次兽化瘟疫带来的损失,并以最快速度将兽化病镇压下去。”希瑞拉严肃地说道。 “但是所谓‘阻止兽化病’只是您明面上的理由而已吧?”薇薇安纤手轻抚过她胸前的燕子徽记对投以希瑞拉冷笑:“您还有自己的个人问题没有解决,不是吗?我们也请不要忘了,狂猎军团还在对我和希瑞拉小姐虎视眈眈,而高等吸血鬼欧内斯特先生更是下落不明。” 到了现在,薇薇安当然明白希瑞拉一开始在她胸前铭刻的那道时空道标根本没有安任何好心,甚至可以说是祸水东引,这是在逼诺顿家族不得不和希瑞拉一起面对狂猎的怒火。 “确实,我们还有更加棘手的问题要应对,内忧说完了,接下来我们还不得不谈谈外患,”希瑞拉轻叹着说道,她又用轻描淡写地语气再一次语惊四座:“同样在红石城的圣火节到来之际,很可能在城内爆发兽化病的同时,我们还需要应对狂猎军团的攻城,而且这一次攻城战争的规模绝对不可能是像上一次那样的试探进攻,狂猎会毫无保留地用尽一切手段展开攻城战,埃瑞丁本人都可能出手,一旦城破,就算我们镇压下了兽化灾难,毫无人性的狂猎军团也会毫不犹豫地展开屠城。” “而他们真正的目标却只有两个人,那就是我和薇薇安大公,”希瑞拉笑嘻嘻地看向大惊失色的薇薇安,对薇薇安撩起她的右手衣袖,露出审判长光滑手臂之上和薇薇安胸前相似的燕子标记,两道标记同样闪烁着相似的荧光:“拥有瞬光印记的我们将是他们同超宇宙之外的外神沟通的最佳祭品,一旦将我们抓住,并被狂猎们成功祭献,星空之奈亚就有可能重新降世。” “这就是我们即将面对的严重事态了——”最后轮到大钟摆扳着手指向众人漫不经心地进行总结:“在圣火节到来的那一天,我们将要面对的最坏的情况就是,我们要同时在城外迎战狂猎军团,在城内对兽化者们展开猎杀之夜,还要应付埃尔德里奇这么一位难缠之极的伪神。” 第三十二章 宣誓吧,希瑞拉 大钟摆掷地有声的一番话抛出,会议室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之中。 “哈哈哈,”骑士拉萨尔先干笑了起来:“臭小子,你是在给我开玩笑吧?如果说城内要发生兽化病,我还能够接受。可是你和我说狂猎军团这种三岁小孩都不见得能相信的童话?” “如果说真的是狂猎作祟的话,那么近几日那古怪之极的大雪倒有了解释,”财政官布兰登捻起胡须若有所思:“但是这样的解释确实过于荒诞,难以服众。” 赫尔·波顿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他显然也不会轻信希瑞拉的一面之词。 “我们已经有赤裸裸的证据摆在眼前,拉萨尔先生,您当然不能对此视而不见,”拉斯普金冷笑出声:“您总不会忘了前天东城城墙上悄无声息被割去头颅的近五十名值班士兵和那座断裂的石桥吧?那些士兵的后事可是您亲自去料理的。现在再看看圣剑路德维希先生右手的伤痕,这同样也是狂猎的手笔。” “狂猎的存在早已毫无争议,诸位,我召集你们前来是来商讨对策的,不是让你们来提出更多质疑的,”薇歌蕊特虽然在面对蓓尔嘉时柔柔弱弱百依百顺,但是此刻在家族封臣之前却又判若两人,比起薇薇安那种靠嗓门撑起的威势,这位看似柔弱的龙之母眉宇之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风范:“在座的都是诺顿家族的精英,假设你们以现在手中有限的力量同时面对城内的人之脓患者、狂猎的攻城以及伪神埃尔德里奇,你们打算如何应对?” “情报,在任何战争中,情报都是第一位的。光论兽化病,我们早已有了不少的治理经验,但是目前我们对狂猎和伪神全部都一无所知,您叫我们现在拿出应对方案,着实有点为难我们了。”赫尔·波顿皱起他淡到几乎看不出来的眉毛。 “波顿爵士说的没错,关于伪神我还自有对策,但是对于狂猎我同样一无所知。希瑞拉,你既然想把我们诺顿家族和你绑在一条线上,你就需要拿出更多诚意。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活着的人类部队与狂猎军团有过大规模作战的经验,您既然作为同狂猎都有着微妙联系的瞬光之子存在,想必您一定对狂猎军团了如指掌喽?”薇薇安略带讥讽地问希瑞拉,虽然目前她仍然不清楚希瑞拉铭刻在她胸前的瞬光印记究竟有何意义,但是薇薇安知道,她已经因为这道徽记上了狂猎的必杀名单,如果家族不打算将她抛弃的话,诺顿家族就和狂猎不可避免地将有一战。 “如果光论同狂猎的作战,我确实可能是全世界对狂猎了解最深的人。大家都应该知道,我的故国新提拉便是覆灭在了狂猎的手中,”一提起狂猎军团,希瑞拉的声音里就泛起无法压抑的怨恨:“那场屠杀持续了三天三夜,狂猎以白霜之力将整座城邦全部冰封,再以星空暗术禁咒破城,三千骑狂猎入城之后,他们将城内所有的活人全部屠光,头颅和尸骸堆满了整条护城河,尸臭三个月后仍然没有散去。我则是那座新提拉城里唯一的幸存者,五岁的我在近百名新提拉骑士的誓死护送下才侥幸逃生,那时不过五岁的我就不得不手刃了六名狂猎。” “希瑞拉小姐,这些传说我都略有耳闻,您真的是新提拉的公主?”谈起因为丹德里恩的传记而在大陆意外出名的希瑞拉的传奇事迹,博览杂书的西泽尔倒稍微提起了点兴趣。游吟诗人的消息总是意外的灵通,一些如果没有他亲笔撰写就注定埋藏于历史深处的故事总会被他以看似随意的语调再度提起,公之于众,其中的内容或真或假,或是为了警醒世人,或者只是让大家爽朗地一笑,但总会给人留下极深的印象。 “一个只剩下一个人的城邦小国的公主,早已没有任何意义了,新提拉已经灭亡,无需多提,”希瑞拉谈起她早已覆灭的国家,心情分外沉重:“现在不是回忆那些沉重历史的时候,我必须让大家知道,狂猎究竟是一群什么样的敌人。” 希瑞拉接下来的陈述大都不掺杂太多个人感情,只是单纯以作为一个剑士的身份谈论那群传说中的精灵骑士和他们匪夷所思的作战方式。 狂猎军团在一切战争中能够做到百战百胜的核心因素,便是狂猎军团掌握的空间穿梭技术,正是凭借着这项源自星空之奈亚的技术,狂猎们能够穿梭于无限的异世界展开永无止境的征伐,就算在主世界的高等精灵王朝灭亡之后,狂猎依然能够保留建制独立存在,甚至有余力试图反攻主世界。 而狂猎能够展开空间传送门则要依靠狂猎军团中的一种特殊兵种,那便是狂猎的【空间道标员】。全狂猎军团的空间道标员总数永远不过五百,每一个都异常珍贵,训练起来更是困难,每一位道标员都要求掌握炼金、奥术、数学、几何学等多种复杂知识。在正式战争的时候,狂猎的空间道标员手持蕴藏着古神炼金术的【天位仪】身处遥远的异世界进行定位,从而张开传送门将军队进行大规模的传送突击,一旦建功,狂猎们又会毫不拖泥带水地继续撤退。 只要是天位仪能够锁定的方位,狂猎的大军都能在空间道标员一念之间穿过传送门抵达战场,所以在实际战争中,狂猎的军队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从最不可能的角度对敌人展开奇袭,这种让行军几乎不用考虑任何补给和消耗、随时随地可以大规模突进战场的可怕技术,才是狂猎军团能够致胜的关键,面对这种狂猎军团,几乎任何正常的军事战略都是无解的。 “如果说世界上真的存在这种东西,我们还有什么必要去像这样煞有其事地去准备作战?不如直接坐以待毙,因为狂猎军团大可以就在现在直接传送到我们面前来个斩首战略,集中兵力把在场的所有人一鼓作气全部杀光,不就一了百了。”拉斯普金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插嘴,希瑞拉的陈述确实听起来太像神话。 “这种空间传送术当然有极大限制,要不然当初高等精灵王朝也绝不会覆灭,”希瑞拉点头笑道:“这种传送术和星空之奈亚对待母世界本身的态度相似,都是竭泽而渔的做法。” 狂猎的空间传送首先需要考虑的问题便是能源,每一次进行长距离大规模的空间传送,都不可避免地要消耗大量的能源,所以狂猎必须永不停息地以战养战,只有征服更多的世界,狂猎才能获得支撑军团运转的更加庞大的能源。为了榨干每一个世界的能源为狂猎所用,每一次彻底征服一个异世界,狂猎军团都会在向那个世界播撒白霜天灾,被狂猎征服的世界会永远地陷入无尽的寒冬长夜,一切的能量都会在白霜之中被一丝不剩地抽干,狂猎军团成立至今不过数千年的光景,但是这个超时空军团已经榨干了六个异世界的源能。 每一个世界从形成到消亡至少都要数十万年,由此可见狂猎的存在究竟有多大的破坏性。 狂猎们也早就认识到了他们这种传送术的弊端,千百年来一直在试着改良传送术,让传送术变得更加的精确和节约,但是他们也在寻找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的途径,而希瑞拉的瞬光血脉无疑对于他们就是一种潜在的可行方案,希瑞的瞬光传送不仅发动方便、性能卓越,而且对于希瑞本体几乎没有任何消耗,如果这种能力能够被狂猎运用,狂猎军团就有掌握无限制瞬光传送技术的可能。 一个希瑞拉就已经足够可怕,试想如果每一个狂猎都掌握了希瑞拉的瞬光之力,狂猎军团恐怕就将接近天下无敌,或许只有古神本尊才能与之一战。 “狂猎的能量消耗有多大,恐怕和我们现在即将面对的这场战争也没有多大关联吧?”路德维希发现希瑞拉谈着谈着似乎又有偏题的苗头:“我们当初在城外,也没看到狂猎们为了节省能量对传送术用得有多节约。” “狂猎现在仍然同时占领了至少三个异世界作为能源采集地,他们当然没有必要去精打细算,世界终究是一个世界,就算狂猎运用源能再怎么大手大脚,抽干一个世界至少也要近千年的时光。我只是希望你们能明白,我有绝对不能落入狂猎手中的理由,如果我或者薇薇安任有一人落入狂猎的手中,人类未来就有可能会多出一个无解的强敌。”希瑞拉显然对于在场众人仍然不够放心,因为她相当确定这里应该还有不少人打着直接将希瑞拉抓住,交给狂猎息事宁人的想法,如果不把这种可能性彻底打消,希瑞拉是绝对不敢和诺顿家族放心合作的。 “既然我们已经答应和你合作,就断然没有背叛你的理由,你大可放心,”某种程度上在这间屋内说话最有分量的蓓尔嘉终于发话表态:“还是继续刚刚拉斯普金抛出的那个问题,如果狂猎军团在城内猎人们展开猎杀之夜狩猎人之脓之时,突然传送进入红石城内部展开奇袭,我们应该如何应对?面对这种毫无规律和定式的传送术,红石城的城防和守军大概都形同虚设。” “这种事情在圣都、塞纳城或者王冬城都是有可能发生的,狂猎当然可以视城防如无物攻入城内。但是唯独在这座红石城内绝不可能,这也是我选择红石城作为对抗狂猎的战场的原因之一,因为环绕着我们的是红石之壁。”希瑞拉颇为自信地微笑:“数百年前诺顿的怒焰王远比在座的任何人都要高瞻远瞩,他耗尽心思架设的红石之壁不仅在面对正常的攻城战的时候是块无法逾越的铁壁,在面对超时空的狂猎时,同样会是一面让狂猎的时空道标员都无法穿梭的铁壁,由于这道蕴藏着苏美鲁技术的红石之壁,整座红石城在时空境界中都是独立于外界的时空的,狂猎根本无法将传送术在城内展开。” “也就是说……我们只需要面对一波波从城外传送而来的狂猎打活靶子就行喽?”拉斯普金轻松地拍手微笑:“嗨,还以为狂猎有多厉害,看来和过去骑士时代的人类士兵们相比,也不会有多大差别。不朽的红石终究还是不朽的红石,就算是狂猎也奈何不了我们诺顿家族。” “等到正式开战的时候,战况或许会和您想象中的还是有所不同,狂猎们永远会给您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的……”希瑞拉勉强地笑笑,却对即将爆发的战况并不抱太多信心。 “嗯,关于狂猎军团本身的问题我们就暂时讨论到这里,现在对于希瑞拉小姐的事,我们就只剩下一件事有待商榷了,”薇歌蕊特怔怔地盯着圆桌中央的巨大沙盘,轻声问道:“希瑞拉小姐,诺顿家族有什么理由要替您打这场战争呢?”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希瑞拉脸色一寒:“如果我被狂猎抓住了,整个人类族群都将面临巨大的威胁,高等精灵王朝可能重新复苏,数千万上亿的人类都将死于狂猎之手。” “人类族群的兴亡,又与我诺顿家族何干?”薇歌蕊特冷笑着摇头说道:“过去高等精灵王朝统治的时候,人类虽然是奴隶,终究还是有一席之地。罗桐柴尔德先侍奉星空之奈亚,再侍奉光之弥赛亚,择换二主,现在不也仍然是千年不朽的紫曜花?谁知道如果狂猎军团真的重新统治了人类,这个世界又会变成什么样?说不定精灵王朝重建的世界会比现在更美好?” “希瑞拉小姐,您想用人类的‘大义’将诺顿家族同您绑架上一辆战车,这种做法在我的眼中却毫无意义,”薇歌蕊特歪着脑袋,一头亮银色长发垂落如泉,她笑得如同最天真的少女,但是所有人都可以看见她眼角竖起的细密白色龙鳞:“还请您不要忘了,我并不是人,我是一头古龙,我是白龙公爵的妹妹,诺顿家族是白龙希斯的后裔。至于人类的死活究竟如何,似乎和我们还真的没有多大关系呢,比起人类,热爱艺术的精灵们似乎还对龙更友善……” “可是您的女儿已经和我同生共死了,您难道连她的死活都不在意吗?”希瑞拉有些错愕地对薇歌蕊特展示出她手臂上都燕子标记。 “我活了很久很久了,过去我有过很多儿子,很多女儿,在未来我还可能有更多儿子,更多女儿,这些子嗣的来来去去我其实早已习惯,”丝毫不顾身边神情微妙的拉斯普金和薇薇安的神情,薇歌蕊特冷漠之极地说:“您需要明白,我终究是一头冷血的龙,龙的眼中是只有血和火的,如果仅仅为了薇薇安一人就让整个诺顿家族蒙受灭族之祸,我并不介意让薇薇安做出适当的牺牲。” 薇薇安垂首不语,脸色苍白如纸,路德维希死死地看着龙之母的娇艳面容,嘴张了张,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罗纳尔、玛利亚则不约而同地对诺顿家族的表态保持缄默。 至于诺顿家族的几位封臣们,都撇开头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薇薇安已经够任性了,但是她应该明白,在有些事面前,个人的意志根本无关紧要,对不对?我亲爱的女儿?”光看样子比薇薇安还小上几岁的薇歌蕊特温柔地捏了捏薇薇安的娇嫩脸颊,像是同姐姐撒娇的妹妹般柔声问。 “我明白的,母亲,在必要的时刻,我会为家族奉献出一切。”面对着生她养她赐给她一切的母亲,薇薇安当然只能这样无力地回答,就算要献出的是她自己的生命落入狂猎的魔爪,她也没有任何抗拒的理由。 “尊敬的龙之母,您既然同我说出这一番话,想必您在我身上还另有所图,”聪慧如希瑞拉当然明白薇歌蕊特刚刚那一连串宣言和表态自有其深意:“诺顿家族都是商人,您还想看到我在天平上添更多的砝码,您究竟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 “千年一见的瞬光之子,传说中能和外神对话的菲欧娜家族长者之血最后的末裔,当您已经一无所有失去一切的时候,您本身的价值就显得尤为珍贵了。”薇歌蕊特似笑非笑地看着希瑞拉,她的双眸不知何时早已变成深邃的龙瞳。 “您是要我……向你们诺顿家族效忠?”希瑞拉实在没有料到薇歌蕊特真正的目的竟然是这个,她虽然知道自己颇有价值,但她也没自大到认为自己能够让次神龙之母都为之侧目的地步。 “不,不,不,我和劳伦斯的关系向来就很好,自从三十年前开始,诺顿家族一直和波利齐亚家族的步调保持一致,”薇歌蕊特有些昏昏欲睡地伸了一个懒腰,又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蓓尔嘉的神情:“您并不需要向我效忠,您要代表拥有长者之血的菲欧娜家族向我们共同的主子,波利齐亚家族宣誓世代效忠。这才是你让诺顿家族替你打这场战争时,你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可是圣座并不在这里,我又该向谁宣誓呢?”希瑞拉头脑相当清楚,如果她即将面对的是狂猎,都不知道还能活多久的她现在向谁效忠又有什么关系呢?活过了现在,对她才有未来可言。 如果是一个家族向另一个家族宣誓效忠,那么按照惯例至少应该两个家族的家主都出席在场,这场宣誓才具有合法性。希瑞拉的菲欧娜家族早已名存实亡只剩下她一人,她当然可以被称之为家主。 至于波利齐亚的家主……众人此时才将目光都投向两个之前几乎没有机会插话的波利齐亚,龙之母竟然效忠的是这两个孩子背后的家族?白龙为什么会朝毒蛇低下高傲的头?或许是因为毒蛇的背后还矗立着一片更大的阴影? 蓓尔嘉在低头轻品甜酒,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都没有看到,而西泽尔则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什么时候偌大一个诺顿家族都变成波利齐亚家族的附庸了?他为何身处圣都的时候从未听说过任何风声? “圣座确实不在这里,但是我们还有波利齐亚家族的下一任家主,西泽尔·波利齐亚坐在这里,”蓓尔嘉拍了拍坐立不安的西泽尔的肩头笑得分外愉悦,还没等西泽尔反应过来就将波利齐亚的小少爷推成了‘波利齐亚下一任家主’,也不知道她把那个从未谋面过的罗德里格斯·波利齐亚放在何处: “希瑞拉,按照最传统的礼仪向西泽尔·波利齐亚宣誓,你只要愿意代表自己的家族用血和魂终生侍奉波利齐亚,从今日起直至死亡之后,我们就陪你打这一场仗。” 第三十三章 大战前夕 就在这间会议室内,一场一个古老家族朝另一个古老家族效忠的宣誓仪式就地展开。 希瑞拉单膝跪在举止显得有些不自然的西泽尔·波利齐亚之前,西泽尔按照记忆中父亲面对家族封臣时的姿态有些忐忑地直视希瑞拉的翠绿双眸,这双眼睛真的很漂亮,总有一种足以让任何人迷醉的魔力,通过这双眼睛,西泽尔却永远看不透希瑞拉那变幻莫测的内心究竟闪烁着何等晦涩的念头。 “希瑞拉·菲奥娜爵士,新提拉的继承人、长者之血的末裔、瞬光的燕子,你是否愿意代表你本人、你的家族、你未来的子子孙孙一直到你血缘的终末,在新旧诸神、历代祖先、点燃初火的弥赛亚共同见证之下,向拜伦维斯的护国者、初火的看护人、黑蛇之子波利齐亚宣誓效忠?”西泽尔过去曾在帷幕之后无数次目睹他的父亲用清晰而宏亮的嗓音向那些因为过于激动而脸庞通红的封臣们念诵起这段古老的誓言,他却从未料到过,自己也会有念诵这段誓言的一天。 这是僭越,西泽尔明白,只有家主才有资格念诵这段誓言。波利齐亚家族家主劳伦斯·波利齐亚还活着,就算劳伦斯真的有一天去世,真正有资格向封臣念诵这段誓言的也应该是那个从未正眼看过他的哥哥,与他同父异母的嫡长子罗德里格斯·波利齐亚,而不是他。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西泽尔觉得自己的心中仿佛有另一个小人正在欢呼雀跃,这种感觉很好,不是吗?那是仿佛自己的手中现在已经攥住了什么东西的感觉…… “我愿意,虽然我并不觉得那么多人会愿意被我代表……”希瑞拉撇嘴说道。 “这是传统和惯例,作为菲欧娜家族的家主,你现在当然有权代表他们。”西泽尔哭笑不得地说。 “那我就勉为其难地代表一下他们吧,为了能活的更久,为了能把狂猎那群怪物全部杀光,为了获得诺顿家族的援助!我在此发誓,我将向波利齐亚效忠!”希瑞拉嘴上虽然还是说着明显没怎么经过大脑也丝毫不符合传统的誓言,但是她终究还是向西泽尔低下了她高傲的头。 “我代表波利齐亚接受你的效忠。”西泽尔心头那种莫名的愉悦却随着希瑞拉的宣誓稍纵即逝,她跪的不是我,现在的我只是一个象征、一个图腾,西泽尔心底非常明白。 让她下跪的是权与力,那些伟大的权力都不属于我。我不过是扯上了一张华丽的皮披在自己的身上而已。真正的权力属于站在我身后的龙之母薇歌蕊特,属于红龙大公薇薇安,属于玩世不恭的拉斯普金,属于他的父亲劳伦斯甚至是他的哥哥罗德里格斯,甚至西泽尔还有种直觉,最大的权与力归根结底其实源自他名义上的那个妹妹,蓓尔嘉·波利齐亚。 权柄之剑如此醉人心脾,但是从未有一把属于卑微渺小的西泽尔。 西泽尔缓缓抽出了腰间的佩剑,这是他的父亲送给他的十六岁礼物,由王冬城的不坏钢与毒龙骨共同熔铸,这把剑里咆哮着古龙的灵魂,教皇劳伦斯将它命名为“毒血”。但是西泽尔却只能把它当做挂在腰间的装饰,从未有机会让它品尝哪怕一滴敌人的血液,曾经西泽尔在面对那只兽化者拔出这把剑时,他握剑的手甚至在发抖,他根本不敢挥动这把剑,剑里的灵魂当然也不愿承认西泽尔。 因为西泽尔没有力量,他只是一个弱者,弱者不配掌剑。 西泽尔以佩剑轻点希瑞拉的肩头三下,第一下代表波利齐亚承认希瑞拉的高贵身世,第二下代表西泽尔相信希瑞拉的宣誓,第三下代表高高在上的神明认同这次效忠合法。不知是不是错觉,当那把佩剑剑尖第三次蜻蜓点水地点在希瑞拉的肩头时,西泽尔感觉希瑞拉的身体似乎微妙地颤抖了一丝,希瑞拉灰白的碎发下深绿的双眼闪着让人不安的寒芒。 你其实离你所渴望的权力触手可及,我可爱的孩子,因为终有一天我将为你戴上一顶黑色的荆棘王冠。西泽尔听到耳边响起某个沙哑声音的喃喃低语,这个声音西泽尔当然认得,那是那位镜子商人的笑声。 西泽尔突然觉得从头凉到了脚,他不自觉地向后倒退了一步,握剑的手也抖了一抖,因为他感觉刚特·欧迪姆正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含笑凝视着他。 “还没有完吗?”希瑞拉不满且不适的声音在西泽尔的耳侧响起,因为西泽尔的剑刃还垂在希瑞拉的肩头迟迟没有收回:“被这样一把剑放在我的脖子旁边,让我很不安啊。” “虽然在你能够割开我的喉咙之前我就能先一步折断你的脖子,但是我仍然觉得很不安。”希瑞拉又一次抬起了头,她那双祖母绿般的澄澈眼眸里游离着危险的光,她又深深地扫了西泽尔一眼,似乎她在西泽尔身上发现了某些相当令她厌恶的东西。 “按照传统,我应该在接下来赐给希瑞拉代表封地的礼物,这才代表她的封臣地位成立,但是……”西泽尔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一旁靠在墙头双手抱在胸前的蓓尔嘉,西泽尔哪里会有什么封地,更没有资格代表波利齐亚将家族的领地随意分封出去。 “这个仪式本来就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希瑞拉也不是那种会被封地捆住的平庸贵族。暂且到此为止吧,希瑞拉的诚意,我们已经看到了。”蓓尔嘉终于点头,对希瑞拉表示了认可。 “不愧是我最可爱的小妹妹蓓尔嘉,深知我心啊,以后我会好好侍奉——您的,”希瑞拉嘴里将“侍奉”拖长,大大咧咧地用两根手指夹住西泽尔的“毒血”将那把深红的长剑推开,笑嘻嘻地站起一个健步凑到蓓尔嘉的身边似乎想亲昵地揽住蓓尔嘉。 “希瑞拉爵士,请自重,”蓓尔嘉冷着脸躲开了希瑞拉热情的虎扑:“您是在向我们宣誓效忠,不要刚刚宣誓完就行僭越之事,说不敬之语。” “蓓尔嘉妹妹,以后咱们就相处愉快喽,有您这样美丽温柔又强大的小主人真是赏心悦目呢。比起您来,刚刚接受我效忠的那个怂包就实在令人不敢恭维喽,”希瑞拉却毫不在意蓓尔嘉的冷淡,仿佛根本没有看到西泽尔脸上的怒意,低笑中略带讥讽:“那小子终究只是一个孩子,虽然长得挺可爱,但是同他的父亲相比,他实在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西泽尔还没有成年,不要对他要求太高,他的潜力或许远比您想象中的要巨大。”比起希瑞拉的讥讽,蓓尔嘉的话却让西泽尔的自尊心更受伤。潜力,潜力,所谓的潜力就是现在彻彻底底的无力,蓓尔嘉知道自己的无力,所以安慰自己未来会有“潜力”。 难道你就成年了吗?为什么你能做出这么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让所有人信服,我却在任何人眼中都只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看着蓓尔嘉的稚嫩脸庞,西泽尔心底没来由一阵怨气升起。 “不是成年与否或者潜力大小的问题,我在他这个年纪,早就追随着那个人的背影,成为了一位仗剑行吟大陆的狩魔猎人了,我能够肆无忌惮地追随着自己的本心去做我想做的一切事,从来不用顾忌任何人的目光和评价,”希瑞拉漫不经心地说出相当扎人的评价:“但是他,这个孩子却是笼中长大的一只可怜的乌鸦,只能向外人呱呱大叫宣告自己的存在,他的眼底却只有迷惘、孤独和怨恨,比起什么波利齐亚的下一任家主……他更像个满腹怨气的小媳妇。” “你——”西泽尔气的说不出话来,你刚刚的效忠誓言,刚刚说完就被狗吃了吗?“波利齐亚的下一任家主”用完了就在你嘴里变成了一个闺中怨妇? “好了好了,你们就不要再斗嘴了,我们还是继续谈正事吧……”蓓尔嘉无奈地对薇歌蕊特使了个眼色示意会议继续进行。 她可实在没有什么兴趣再去花心思解决青少年的心理问题,更没有心情去当什么和事佬。她只是答应劳伦斯照顾一下西泽尔,却不是要去当西泽尔的保姆,西泽尔会走上什么样的道路,变成什么样的人,终究还是要看他自己的选择。 被这场临时的效忠仪式打断的战前会议继续进行。 接下来需要众人探讨的,是如何应对城内的兽化者。 “我们需要提前疏散民众吗?我们可以终止圣火节的庆典,通知所有民众提前躲进红石城下的地下通道避难。”财政官布兰登先忧心忡忡地问。兽化疫情爆发对普通民众造成的损害注定将巨大到难以承受的地步。 “疏散没有任何意义,只会加剧接下来猎杀进行的难度,”谈到猎人的职业话题,惜字如金的罗纳尔长叹着摇头:“疫情扩散到现在这个地步,我们根本无法在兽化爆发之前甄别出谁是无辜民众谁是感染者,我们只能等兽化者自己跳出来再展开猎杀,让民众们都藏起来就等于让所有的兽化者也都藏了起来。” “如果贸然终止红石城的庆典,也只会造成更大的恐慌而毫无裨益,可能会致使大量民众提前逃出城外,一旦在红石城内已经蔓延到一定规模的疫情继续向其他周边城市扩散,后果更加不堪设想。”赫尔·波顿显然也不同意布兰登的提议。 “难道我们只能等那些兽化者造成大量伤亡之后再亡羊补牢?就算已经知道了即将发生的这一切,我们也什么都不能做?”性急的首席骑士拉塞尔实在无法想象成千上万的兽化者一旦诞生之后,城内会是什么样的可怕景象,作为诺顿的首席骑士,他决不能目睹治下的无辜民众在兽化噩梦中蒙受苦难。 “今天星辰钟塔就将点燃莫尔蒙山上的黑火召集周边的所有猎人,让猎人在兽化灾难爆发之前便进城隐藏于人海之中。一旦兽化者出现,星辰钟塔就会敲响灾厄铃宣告猎杀之夜已经开始,所有猎人会展开猎杀,民众们自行避难。届时你们诺顿家族再派驻兵力打开红石地道的入口,守住城内避难通道的入口让所有活人能够有机会进入就足够了,剩下的只能让那些民众自求多福,”作为星辰钟塔的发言人,炼金生命大钟摆却早已想好一切,懒洋洋地宣告星辰钟塔的计划:“在乱世之中,弱小就是原罪。” “如果算上预备役和私兵,诺顿家族能在三天之内召集五千人的兵力,其中一千人是全副武装的精兵,还有三百人是能够操纵最新式红龙机甲的机械兵,我打算抽调三千人守城应对狂猎,剩下的两千人可以随时出动应对城内的紧急事态。”红石城城主拉斯普金胸有成竹地说道:“如果有大规模的兽潮,就以正牌军队的热武器去屠杀它们。” “只有三千人守城?您是不是没有把我先前的话听进去?”听到拉斯普金的宣言,希瑞拉大惊失色:“狂猎这次会出动至少万人的精锐军团,您只驻守三千人?您可千万不要把狂猎当成普通的骑士团看待啊!” “不论他们有一万人,十万人、还是百万人,只要他们无法依靠传送阵穿越红石之壁,红石城就永远是不落的红石城!人数多寡没有任何差别!您尽管拭目以待吧,诺顿家族的科技优势,可不是仅仅靠人数可以跨越的,”这一次倒是达文西先生自信满满地发言:“在下的研究成果足以让红石城变成一座任何军团都只能望而却步的绞肉机!” “但愿如此吧,”诺顿家族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希瑞拉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这一次她把自己都卖出去了,真的值吗? “城内的兽化者保守估计会有五千只,猎人组织目前能够抽调出多少猎人?”薇歌蕊特看向三位圣级猎人,谈到猎杀,那就得让专业人士出马。 “星辰钟塔能够派出两百名全副武装的治愈教会修士,通过红石地道我们能以最快速度出现在红石城的任何一个区域,同时我们已经对于人之脓拥有相当深入的了解,全员都会装备喷火器。”玛利亚首先表态,将红石城作为大本营的治愈教会,当然会在这场猎杀之夜中担当主力。 “附近拜尔金沃斯现在能够联系到的猎人至少有五十位,但是装备和武器难以统一。”路德维希有些不确定地说,比起有严密组织的治愈教会,拜尔金沃斯学院就是一盘散沙,结构更加自由和松散,但是一旦猎杀之夜到来,作为猎人的他们同样义不容辞。 “我就是一介散人,不过我认识几位相当厉害的狩魔猎人可以叫来帮忙,都至少是上级猎人。”罗纳尔呵呵笑道,他并不属于任何特定的组织,只能靠个人的人脉来拉人。 “诺顿家族花大价钱雇佣的猎团狼之团也可以抽调过来,我们花钱养格瑞芬斯的不死队那么久,现在也该让我们见见他们的真本事了;达文西先生的研究院已经开发了数十种新式武器,在守城战和猎杀场上都会相当有用;诺顿家族的龙鹰骑士如果我们现在派出信鸦令他们日夜兼程,也可以在今日抽调三百人进驻红石城”薇薇安一根根掰着手指盘算着诺顿家族现在能够调动的力量,倒是越数越对诺顿家族即将面临的这一场大战有底气了。 “如果这么一算,人数大概是够了。”薇歌蕊特点头,按照猎杀之夜的惯例,每一位猎人都至少能对付五只以上的兽化者,更何况星辰钟塔已经清楚人之脓的弱点。目前诺顿家族能够抽调的力量似乎绰绰有余。 “我们需要向金雀花求援吗?金雀花还欠我们一个很大的人情,也算我们半个盟友。毕竟费雪大公的百灵城还驻扎着半个金雀骑士团呢,如果狂猎在城外攻城,金雀骑士团抄双刃河的近路穿过墨鸦山从后方突袭狂猎,会不会给狂猎一个更大的惊喜呢?”拉斯普金看向龙之母征求她的意见:“希瑞拉总说狂猎最擅长奇袭,我们是不是也能奇袭狂猎一把?” 二十三年前图灵家族的曙光城之战是由诺顿家族不遗余力抽调四分之一的家族财产资助的,金雀花在那一场战争中能一举将幽邃眷族重新赶回大海,将势力范围伸向梦魇海,全都要仰仗诺顿家族慷慨解囊借出的金币。金雀花有债必还,目前明面上的金币虽已还清,但是当年欠下的人情却没有一点还上。 “没有必要,金雀花的人情我们应该用在更重要的地方,现在还远远没有到诺顿家族的生死存亡之际,”薇歌蕊特斩钉截铁地摇头:“人情这种东西,让他们欠的越久就越值钱。” “那么现在我们需要考虑的只剩下高端战力的对抗了,”薇歌蕊特喝了一口奶茶润了润嗓子,又看向希瑞拉:“狂猎半神以上的战力,你预计这次我们能遇见几个?” “这次狂猎之王,伟大的次神埃瑞丁无疑会亲自骑着他座下的白霜之龙出征,狂猎既然会派出万人军阵出战,那么至少会有四位到六位半神军团长随军压阵。按照狂猎的战争习惯,首先应该会派出刺客军团渗入我方阵营深处搜集情报,并尝试刺杀我方高层,然后便是围城阶段术士团会以群体禁咒轰城,并张开空间传送门连接异世界,接着还会有拥有天空优势的天击部队对城市展开秘法轰炸,最后才是步兵团和骑士团进行正面攻城。”希瑞拉显然不止一次目睹过狂猎的战争景象。 “嗯,次神对次神,狂猎之王就由我亲自应对,至于军团长们就只能交给你们几位圣级猎人一一接下了,再就是格瑞芬斯的狼之团和不死队也能在面对高端战力上稍微出点力。现在诺顿家族确实没有几位能拿得出手的半神,”薇歌蕊特对三位圣级猎人坦然地承认诺顿家族在高端战力上的无力。 “还请不要忘了伪神埃尔德里奇。”大钟摆忍不住出声提醒似乎忘了敌方最大的高端战力的龙之母。 “埃尔德里奇会赶来这座城市自然有她的理由,当然也会有相应的存在来应付她,这尊伪神就不用大家操心了。”蓓尔嘉懒洋洋地回答道,虽然并没有说谁来对付埃尔德里奇,但是她和龙之母之间已经有尽在不言中的默契,既然次神对次神,那么也必然会有她这么一尊幼神对上埃尔德里奇这尊伪神了。 “本来我们还供奉有一位高等吸血鬼守护星之戒的,也不知道您又把他变到哪里去了。”薇薇安无奈地看着希瑞拉抚额叹道。 “薇薇安,你还没认出祂来?”路德维希诧异地看向薇薇安。 “你是什么意思?”薇薇安一脸无辜地盯着路德维希,显然一头雾水。 “他的意思是——你还没认出我来?”坐在希瑞拉身侧,星辰钟塔内一直少言寡语的黑发女孩终于忍不住出声笑了出来,少女捂着肚子笑得分外夸张,笑着笑着,她的声音就变成了另一个略带沙哑的嗓音,红色的血雾在她的身上升腾:“高等吸血鬼都是没有性别的,我们想以什么样的形态现世,就可以呈现什么样的姿态。” 只是一个眨眼,一身红袍的高等吸血鬼欧内斯特又含笑坐在本应属于那位分外清秀的黑发女孩的位置上:“每隔一段时间我总会变幻一张脸去体验另一段新的人生,圣都那未分胜负的一战之后,我便跟着不打不相识的希瑞拉一同辗转到了星辰钟塔。” “您还没有忘记您宣誓要守护的星之戒吧?”薇歌蕊特相当严肃地看着欧内斯特的猩红双眸:“星之戒可关乎我们家族相当深远的一个长期布局呢。” “星之戒在圣都能够发挥的作用或许会比您的预期更加巨大,而在红石城内我或许能够替您找到一枚更加合适的星之戒替代品来完成您的布局,”欧内斯特眯起双眼对龙之母低笑着说道:“传说中狂猎之王埃瑞丁的右手食指之上,还戴着另一枚来自星空之奈亚的慷慨馈赠,象征着他同样不死不灭的戒灵身份,那便是艾瑞丁的挚爱精灵圣女的遗物气之戒。这一次他特意将这桩大礼送上门来,我们不如索性试试让他有来无回。” “三位圣级猎人、龙之母、欧内斯特、希瑞拉、以及某位同样藏身暗处的伪神,这就是目前我方所有的高端战力了吗?”大钟摆目光闪烁地计算着双方的实力差距:“虽然有一战之力,但是并没能占到任何优势呢。” “对了!我还有一个人绝对会相应我的呼唤!自打我来圣都之后,又和他有快三年没有见面了,这次正好久别重逢。”希瑞拉一拍脑袋,眼睛一亮,像个没长大的小女孩一般欢快地笑了起来:“而且他也和狂猎有极大的仇怨呢!” “您是想说那位狼学派的狩魔猎人大师吗?我可是对那位风流成性的白狼慕名已久呢……”这次倒是和西泽尔一样熟读各种丹德里恩撰写的杂书的红石城侯爵拉斯普金饶有兴趣地替还在一个人生闷气的西泽尔接过话来。 “您说的是传说中的温特牌大师,白狼杰洛特么?”蓓尔嘉也对这位和曾经的盖尔曼齐名已久的传奇猎人有所耳闻,如果希瑞拉能号召此人加入这场战斗,那么诺顿家族的胜算无疑又能多出一分。毕竟那可是曾以一人之力左右半个大陆战局的传奇狩魔猎人啊。 第三十四章 白狼与光之鹰 圣历3652年7月8日清晨,红石城的西门之外。 最近因为诺顿家族分外严格的入城审查和那座因“事故”断桥而封闭的东门,近千个等待入城的民众不得不在西门前排起了蛇一般曲折的长队等候入城。有人就地坐下打起温特牌、有人无聊地哼着小曲、有人漫无边际地闲聊打发着尤为漫长的时间,孩童们则在人群之中穿梭着追逐嬉闹。 一辆满载着稻草的牛车正哞哞叫着顺着人流驶向红石城的西门,牛车之上坐着一个相当古怪的三人组合,一个少女、一位游吟诗人、一个狩魔猎人。 “好饿啊~我好想吃东西~”黑发的清秀少女在一堆稻草上翻来覆去地打着滚,她脑后无需刻意打理便流淌着细腻光泽的黑色长发也变得略显凌乱,少女最后呈一个大字型毫无淑女姿态地张开四肢,对着天空长长吐出一口气,少女穿着一身再平常不过的粗布长裙,但是她的身材曲线在阳光下显得相当美好,虽然她看样子仍然没有成年,但一颦一笑之中的风采已经足够让任何没见过世面的年轻男孩看直眼睛。 少女百无聊赖地对着蔚蓝的天空之上那轮初升的朝阳伸出她那白皙到接近透明的小手,她对着太阳张开五指,似乎是想要将太阳抓在手心,少女撇着嘴自言自语:“如果有一天我能长出翅膀飞到宇宙之外,我迟早要把这轮讨厌的太阳当成大饼一口吞掉。” “啊~♩这里有个肚子饿的发慌的可怜女孩,♪她想把太阳当个大饼吃掉,♫但作为女孩她却不懂减肥,♬她早忘了她刚刚吃掉了三条面包~”少女靠着的稻草堆顶端,还坐着一个怀中抱着鲁特琴的游吟诗人,诗人看上去也应年至中年,气质儒雅从容,面容也颇为俊秀,嘴角还留了两撇油亮的黑色小胡须,他这一脸懒洋洋的笑容怕是足以勾走任何一个少妇的芳心,应和着少女的抱怨声,游吟诗人脱口就编出了一首曲调颇为优美的粗俗小曲。 “嗯,我要把这首歌取名叫《迟早会吃胖的小艾尔》。”游吟诗人捏着自己的小胡须颇为得意地说。 “切!三条面包算什么?本小姐吃再多东西都吃不胖好吧!丹德里恩你这风吹就倒的小身板都经不起本小姐一口咬的!”黑发少女对着丹德里恩像是一只没被喂饱的小动物般龇了龇牙,露出她白玉石般的可爱虎牙示威,虽然依然没有任何威严可言就是了:“还有,说过多少次了,就叫我艾尔,别在我的名字前失礼地加上一个‘小’!我马上就要成年了!” 少女“艾尔”挥舞着小拳头似乎要打这个神态颇为欠揍的游吟诗人。 “好吧好吧,那就叫《吃三条面包都吃不胖既要吃太阳又要装大人的大艾尔》!”游吟诗人无奈地耸了耸肩微笑,他语速意外的快,说了这么一长串句子都不带喘气。 少女冷哼一声,懒得同这个贫嘴的游吟诗人计较更多,就当她心怀宽广吧。 “不如叫《欠打的游吟诗人丹德里恩的无病呻/吟之十六》,一路上你已经唱了十五首难听又跑调的烂歌,这第十六首简直叫我的耳朵都快起茧了。”坐在牛车最前面的男人掏了掏耳朵,发出沙哑而淡漠的讽刺,他似乎很老了,但是言谈举止又和年轻人有些相似,他的脑后有一头老人般毫无光泽的白色长发随风飘舞,身材匀称健美的男人正专心致志地在驱赶着两头哞哞直叫的温顺黑牛,光看此人一身轻甲的打扮大概会觉得他是某个很厉害的剑士,因为他的背后背着两把剑,腰间还缠着一把似乎是用来割肉的弯刀。 男人的身后两把剑都颇为奇特,一把保养极好的钢剑剑柄镶着狼形的雕花,另一把修长的细银剑则缠绕着炼金阵纹的古老符号,很难想象这样纤细的银剑在战斗中能起到什么作用,恐怕连洞穿任何一个骑士的盔甲都非常困难。 “要不要我再做一首诗,叫《赶牛的猎魔人兜里没有一个铜子儿》。”诗人倒对光从外表和谈吐根本看不出年纪的白发男人的讽刺毫不动气,只是颇为自我陶醉地弹奏着鲁特琴,似乎就要不顾两位同伴反对地继续开始演奏下一首即兴改编的曲子。 两人索性不管这个陶醉在自己的动人音乐之中自娱自乐的游吟诗人要如何发挥他那闹心之极的创造力了。 “喂,杰洛特,话说你不是一个很厉害的猎魔人吗?为什么你会在这里赶着一辆牛车入城?”黑发少女艾尔不安分地翻过身,双手撑着脑袋晃着两只光洁小脚,一脸天真地问那位正在赶车的猎魔人:“难道四海为家的猎魔人还兼职养牛?” “我能有什么办法?路上接了一个委托,杀了只偷食婴儿的人面妖鸟。那个打肿脸充胖子的雇主家里却连一枚铜币都找不到,雇主硬给我塞了这两头还算精壮的黑牛当报酬,我只能先将它们当代步工具赶进城卖了去,至少还能换点钱花花,”右眼眼角有一条细长刀疤的猎魔人漫不经心地回答着,一双淡金色的猫瞳里看不出任何情感波动:“倒是你,小艾尔你确信你能在红石城里找到你的亲人吗?” 和去红石城巡演的游吟诗人大师结伴而行的猎魔人杰洛特在红石城郊外的沉木林路边发现这个衣着单薄凌乱、一头漂亮黑发乱如鸡窝的少女时,她正盘坐在一棵老树边狼吞虎咽地生吃着一只野兔,满嘴都是血迹。这个少女对杰洛特自称“艾尔”,她结结巴巴地解释说她本来是和家人一起去红石城的,却遇了劫匪同家人走散,本来她打算靠自己徒步走到红石城的,但是她太饿了,所以走不动了。 杰洛特和丹德里恩当然没有理由放任这个无辜少女在深山老林里等死,诺顿家族领地之内虽然有红龙军驻扎,但是庞大的领地内出现强盗袭击行商也并不奇怪,猎魔人也实在懒得去一字一句追究这个路边碰见的可怜少女的陈述中会不会有什么漏洞,本来此行的目标就是去红石城的杰洛特也就同意让这个可怜的女孩搭个顺风车。但是猎魔人担心这次“发善心”又会给他带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当然,爸爸妈妈都是诺顿商会下的合法商人,我们运送的都是拜伦维斯最上乘的布料,杰洛特你要是把我送到家里,我保管送你一身又神气又漂亮的新衣服哦!”艾尔笑眯眯地点头说。 “算了算了,就当我/日行一善,我可不要那些漂亮衣服,”猎魔人却像是想到什么不好的回忆,连忙摆手回绝:“还是甲胄穿的最舒服,既方便行动又方便呼吸,贵族老爷们那些看似光鲜的衣服不穿也罢,又紧又不合身,简直勒得我喘不过气来……” “吼!”一阵不像人类的嚎叫突兀地在牛车之后的某处响起,打断了猎魔人杰洛特的牢骚。 伴随着那阵吼叫,牛车之后继续传来一阵阵不祥的骚动,杰洛特的耳朵动了动,他先听到有人的惨叫,接着响起很多人同时跑动和喊叫的动静。那些声音中男女老少皆有,有人在惊恐的嚎叫、有人在尖声咒骂、有人则在发出怪诞的笑声,马儿的长嘶、货物滚落在地的声音、孩童的啼哭声同时爆炸开来。 “发生了什么?”丹德里恩回头看向身后。 “这些人都疯了吗?他们在跑什么?”艾尔则懵懵懂懂地问。 “跑!”杰洛特只来得及吼出这一个词。 “怪物!”三人隐约听到那些喧嚣的人声里有很多人都在喊这同一个词,好好的城门之外怎么会出现怪物?有什么怪物会活腻了冲向红石城? 难道是……兽化者!杰洛特的直觉在他心底这样警告他。 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有无数人发疯了般朝他们冲来,人流眨眼间便将三人连着他们的牛车淹没,有人钻进牛车下躲避,有人在艾尔的惊呼声中爬上牛车后的稻草堆,有人从牛车左侧当头就给了那个抱着鲁特琴捂住脸的游吟诗人一拳,眼前天旋地转的游吟诗人只能将鲁特琴高举头顶努力不让爱琴受到损伤,诗人相当机灵地跟着人群一起往前狂冲。 “小艾尔快逃命啊!”诗人跑路的时候还不忘左右寻找艾尔,却根本没有看到娇小少女的人影。 猎魔人想拔出背后的钢剑却根本来不及拔出就被一个强壮的农夫直接推下了牛车,狠狠地摔在地上狼狈之极,猎魔人在人流奔逃中打了个滚躲过几个人的践踏,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寻找同伴,身侧那两头黑牛似乎也因为受惊,就朝前挣脱麻绳一头撞去,杰洛特向左又是一跳躲过一头疯牛的犄角冲锋,但他又被数人撞得打了几个踉跄才勉强站稳,猎魔人的身侧又传来一阵惨叫声,那是有人在被后面奔跑的人、马和他那两头发疯的大牛一并踩踏成肉泥,毕竟逃命的时候没有人会关心他们脚下踩得是什么。 猎魔人追着那两头黑牛在人群中健步前冲,扬手推开数人,终于揪住了一头黑牛的牛尾巴,猎魔人向前轻轻一跃便翻身爬上了一头至少已经踩死数人的黑牛牛背之上,也来不及顾及这是他自己的财产,为了不让这只疯牛伤害到更多无辜的人,猎魔人毫不犹疑地抽出背后的钢剑将这把钢剑的剑尖直接刺进这头疯牛的头颅。 猎魔人一拧钢剑,再将之向上一挑,牛血溅了他的战甲一身,钢剑轻而易举地将这头疯牛的脑袋给斩了下来。 猎魔人从无头的牛尸上滑下,这才想起同行的少女艾尔,他和丹德里恩一样左顾右盼却根本没有发现艾尔的影子,杰洛特只能在人群之中对着天扯起嗓子大吼: “艾尔!你在哪?” 而艾尔根本没有回应猎魔人的呼唤,她反而仗着自己体型娇小,在汹涌的人潮中毫不畏惧地猫着腰逆着人们逃跑的方向穿梭,她已经知道是什么东西引起了人们的恐慌,所以她当然不会对这些小打小闹产生丝毫畏惧。红石城前之所以会排起这么长的队伍,近千人堵在门口不能入城必须一个个接受审查,诺顿家族在防备的就是这样的东西。 但是艾尔知道,诺顿家族挡不住它们,它们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它们是一首永远回响不止的歌。 “吼!”艾尔听到无数喧嚣的噪音之中还有这样一道尖锐的声音尤为刺耳,虽然不似人类,但在艾尔耳中分外亲切。 于是艾尔终于迫不及待地钻出了这些因为恐惧而疯狂的人群。 跑吧,恐惧吧,很快你们都将无路可逃,所有凡人终将为自己的愚昧付出代价。看着那些扭头狂奔冲向城门的人们,艾尔心底冷笑着。 终于,她见到了那位引起这次暴动的元凶。 乍一看那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他下半身的衣物破烂到几乎无法遮体,但现在他也只剩下下半身了,他的上半身则已经变成一条长达四五米的黑色肉蛇在阳光下甩动着畸形的身躯,两只相比蛇头分外短小的肉爪在黑蛇身侧上下蠕动,似乎是因为身体过于沉重,巨大的蛇身只能被人类的下半身在地上拖动前行。 黑色巨蛇正将一具老人的尸体就地撕扯为数瓣,蛇头在阳光下缓缓扬起,正将这个遭遇无妄之灾的可怜老人的残尸大口吞咽咀嚼。 黑色的人之脓看到面对它毫无畏惧的“艾尔”,猩红的蛇瞳里闪烁着奇怪的光彩,黑蛇将嘴里的残尸扔垃圾般向身侧甩开,然后用两只肉爪连着人类的下半身一同以和它的体型不匹配的速度冲向似乎已经吓傻了的艾尔,艾尔只是平静地站在黑蛇之前一动不动。 “吼!”黑蛇在艾尔身前停下了前冲的趋势,那只大到畸形的蛇头对着艾尔张开了腥臭的血盆大口厉声咆哮,蛇嘴之内本应该是蛇信的地方却仍然长着那个年轻人沐浴着血液的可怖头颅,年轻人的神情迷惘而空洞,黑蛇的咆哮声正是源自这个残缺的头颅之内的声带,头颅发出的声音当然也只有艾尔能听得懂它的意思。 那是幽邃眷族之内流传的古老兽语。 它在喊“妈妈”,因为它只是一个来寻找妈妈的可怜孩子。 艾尔对着黑蛇嘴里的人头伸出她的小手,似乎是想要触摸那个头颅,她的眼角闪过一丝母亲般的悲悯,毕竟这是她的孩子啊。 “小心!”艾尔却听到耳边传来有人焦急的呼声,她还没来得及顺着声音扭过头,艾尔就眼前一黑被人扑倒在地,刚好躲过黑蛇那张正要闭合的血盆大口。 艾尔被那人压在身下,她觉得这个人身上的气息相当好闻,将她揽在身下的怀抱也尤为温暖,她还能看到那双近在咫尺的银色眼眸和那张比她有生以来所见过的任何女孩都要漂亮的精致脸庞,她还能嗅到到此人温热的吐息。虽然那张脸已经漂亮到不像人类的地步,但是艾尔仍然能确定,这张脸绝对只能属于一个男人,因为只有男人的眉眼之中才会有那样的坚决和……煞气。 那是一股艾尔再熟悉不过,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人身上才会有的煞气。 艾尔被这样一个银发银瞳的年轻男人扑倒在地,还不等她脑中闪过更多念头,俊美如同天使下凡的男人就颇有绅士风度地将艾尔扶起,他的脑后一头璀璨的银发在阳光下披散开来,流淌着星河般璀璨的光辉,年轻男人对艾尔笑得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他这样关切而温和地问: “小姐,您没事吧?” 艾尔却只是怔怔盯着这个披挂着一身仿佛纯银铸造的华丽轻甲的男人胸甲之前那只振翅翱翔的飞鹰纹,艾尔清楚圣都所有贵族的家徽,她知道双头鹰、灰背鹰、三眼鹰都代表着什么家族,但是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飞鹰纹路,这只银白色的鹰双爪抓着一道逆十字,这个纹路的造型诡秘且禁忌。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艾尔装出一副惊恐之极的弱女子模样,不安地柔声发问。 “在下名为格瑞芬斯,目前为狼之团的团长。小姐请尽管放心,保护圣教国的子民免受野兽和异端的侵扰是任何一个受封的骑士的责任,在下也只是在履行一个普通骑士应尽的职责。”俊美如神的年轻人转过身背对着艾尔将她护在身后,长发飞扬的年轻人对着那只嘶吼的兽化者从容抽出腰间的细长佩剑,剑光凛冽如雪。 “光之鹰”格瑞芬斯?艾尔眯起了细长的深黑色双眸,死死地盯着银发青年的颀长背影,宽大的灰白披风在持剑肃然屹立的格瑞芬斯身后飞扬飘舞,艾尔当然对此人久闻大名,摒弃那些对她毫无意义的光辉头衔和此人如日中天的声望。艾尔在此人身上发现了更多的惊喜。 艾尔的身体在颤抖,并非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因为艾尔闻到了同类的味道。 艾尔舔了舔她有些发干的嘴唇,她的深黑色双眸里某些不可名状的生物正在骚动,艾尔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向后倒退几步,她似乎能听到自己胸腔内的那颗心脏都在因为她激动的心情砰砰直跳。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他,他似乎…… 很好吃呢。 第三十五章 不死之人 巨大的黑蛇对当面夺走它“母亲”的格瑞芬斯发出愤怒的咆哮,但是格瑞芬斯面对这只狰狞的野兽脸上轻松写意的笑容毫无变化,他只是将那把看似平平无奇的细剑平举于胸前,脚下向前迈出的每一步都像是一位即将奔赴舞会的绅士。 黑蛇一头冲向格瑞芬斯,臃肿的身体以畸形的四肢爬动,带起尘沙阵阵,声势浩大。 渺小的剑士即将同巨大的野兽碰撞在一起,似乎下一刻格瑞芬斯就将被疯狂的野兽撕裂成为无数片。 但是这只刚刚诞生的兽化者永远没有机会摸到格瑞芬斯哪怕一片衣角。 就在狰狞的人之脓距离一身白袍灿烂的格瑞芬斯只有不到十步距离的时刻,一道黑影突兀地出现于黑蛇的上方,随后是一阵空爆之声炸响,一把黑铁大剑被那道黑影以身体带动从天挥落,毫无阻碍地将那只只顾朝前狂奔的兽化者畸形的蛇头自上而下劈为两段,大剑的剑脊之上纯白的狼首花纹流动着血光。 血肉横飞,但是始终没有一滴血液能溅到近在咫尺的格瑞芬斯的白衣之上,所有的血肉在格瑞芬斯的身侧都被一层无形的“场”弹开。 艾尔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心中念头在一瞬间转动万千,随后脸上只是浮现了任何一个正常女孩面对这样可怖的野兽应该具有的恐惧和惊慌。 挥舞着大剑将人之脓斩裂的是一位沐浴着兽血的纯黑骑士,骑士全身上下披挂着紧密的连体黑色战甲,头戴一顶分外阴森可怖的狼形头盔,他有大半张英武的脸庞都遮蔽在阴影之中,为他更添一分神秘和阴狠,骑士的脑后还有一头紫色的长发束起和深蓝色的残破披风一同随风飘扬。 黑色的狼骑士沉默着以双手攥住幽蓝色的狼形大剑,以大剑将野兽的尸体挑起高举于半空,狼骑士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以自己的身体带动大剑旋转,剑舞的离心力将沉重的黑蛇尸骸高高甩向身后,握着大剑转体的骑士的魁梧身体带起一阵剧烈的狂风。 “希夫!”尸体高高飞起,狼骑士则将大剑重新举起,沉下身弓起腰将大剑扛在肩头,头盔之下响起狼骑士低沉而醇厚的声音。 被高高甩飞的黑蛇尸体则被一只浑身上下纯白如雪的冰原巨狼高高跳起,以血盆大口叼住,被骑士称之为“希夫”的巨狼兴奋地就地开始撕扯兽化者的尸体,大快朵颐。任何常人都知道兽化者的躯体绝对不能食用,但是这只奇怪的巨狼却专门啃噬兽化者生长出的黑蛇,反而对那兽化者还属于人类的部分丝毫不感兴趣。 “阿尔特留斯,就连这么一只弱小的猎物都不愿意让给我吗?”格瑞芬斯无奈地将细剑重新收入鞘内,有些不满地抱怨:“难得我有机会能在身后这位可爱的小女士面前展现一点男子气概啊。” “请不要忘了你现在的身份,你是格瑞芬斯·伊芙瑞克,狼之团的团长,统领我们所有人的团长,你的性命关乎很多,”肩扛大剑的狼骑士对格瑞芬斯冷漠地回应:“既然你是指挥大家的团长,就绝不应该以身涉险。斩杀恶魔的屠刀,就应由我们这些满手鲜血的骑士来挥动,只有到了最后关头,才应该是你亲自握住武器的时刻。” “更何况,这位‘可爱’的小女士也根本不会在乎你有没有男子气概,”黑色的狼骑士向艾尔一步步走来,每迈出一步,他的身上就不断滴落同样呈现出黑色的兽血,更显得他整个人如同从地狱里走出,狼首头盔之下凝视艾尔的深沉双眸毫无善意,只有怀疑和忌惮:“她只会在乎你好不好吃吧。她的双眼和那只怪蛇的双眼几乎没有任何差别,我怀疑你也是一只人形的野兽。”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艾尔被这位可怕的狼骑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向后缩着身子,声音发颤:“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更重要的是……”狼骑士将神情恬淡的格瑞芬斯护在身后,站在艾尔身前就像一座沉沉压来的高山,他缓缓举起沾满兽血的巨狼大剑,似乎只要一言不合就会将可爱的黑发少女和刚刚那只野兽一样一并斩为两段:“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艾尔似乎已经被阿尔特留斯吓傻了,呆呆地看着那位高举巨剑的狼骑士似乎对即将加身的大剑无动于衷,艾尔漂亮的小脸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泫然欲泣的艾尔眼眸深处却浮现一抹稍纵即逝的阴鸷,她在磨牙,她身后的影子如蛇般嘶嘶鸣叫。 格瑞芬斯并没有阻拦阿尔特留斯,身为阿尔特留斯的挚友的他当然明白,狼骑士阿尔特留斯从来不会向任何无辜之人挥动他的大剑,阿尔特留斯既然对艾尔产生了这样的怀疑,就必然有他的道理。 “你们要对小艾尔做什么?”就在狼骑士阿尔特留斯即将对艾尔挥下神圣狼大剑之时,艾尔身后,猎魔人杰洛特终于及时赶到,面对高大阴森的狼骑士,白发的猎魔人毫不犹豫地拔出的背后的钢剑摆出应战姿态,猎魔人当仁不让地将艾尔护在身后:“要伤害她,先问过我。” “猎魔人,你知道你在保护的是什么东西吗?”阿尔特留斯冷声质问:“对于任何骑士或者猎人,那都是绝对不能容许存活于世的怪物。” “我只知道艾尔是我的委托人,她委托我要将她平安护送至红石城,报酬则是她口中那件‘漂亮的衣服’,既然契约成立,猎魔人就绝对要尽他应尽的职责。所以我一定会确保她能完好无损地走进红石城,”杰洛特面对气态森严的狼骑士仍然没有丝毫畏惧:“对那些依仗暴力欺凌弱者之人,我也会让他尝尝我手中制裁之剑的滋味。” 巨狼希夫一声长吟,已经跳到阿尔特留斯的身后对杰洛特虎视眈眈,狩魔猎人大师和漫步深渊的狼骑士之间的气氛尤为紧张,一触即发。 “抱歉抱歉,阿尔特留斯就是这个臭脾气,让大家见笑了,”就在阿尔特留斯似乎真的要朝猎魔人挥舞狼大剑之时,魁梧的狼骑士身后又响起一道清亮的女声前来打圆场:“他对您没有恶意的,只是他的性子太直,总容易得罪太多不该得罪的人。” 一位身披浅蓝色女式轻甲的金发少女轻笑着从阿尔特留斯身后钻出,她的腰间佩着一把金色的曲剑与一把银色的短刀,脸上还戴着一张分外诡异的白瓷人脸面具,少女将她脸上的白瓷面具摘下,露出那张娇俏而不失英气的精美脸庞,少女骑士对猎魔人和艾尔友善地微笑。 “基雅兰,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这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金发少女一站出来,阿尔特留斯说起话也变得结结巴巴,希夫对基雅兰像小狗般伸出舌头,似乎想添少女,被基雅兰嫌弃地躲开。 “没有什么她不她的,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在大庭广众之下要朝一个无辜的少女挥舞大剑,这在你所信仰的神明眼中毫无任何正义可言!对狼之团和格瑞芬斯的声誉也只有损害!”基雅兰一甩脑后绸缎般的金色长发,恶狠狠地瞥了阿尔特留斯一眼,阿尔特留斯顿时再也没有任何杀气,无奈地将大剑绑回背后。 “猎魔人,你会后悔的。”阿尔特留斯冷哼一声,翻身骑上希夫,只是抛下一句无力的恫吓,灰溜溜地走开。 “小妹妹,不用怕,如果你和阿尔特留斯熟悉了,你会发现他是一个非常好打发的人的!他眼中除了他的剑、他的狼就只剩下他的荣誉。”基雅兰笑吟吟地揉了揉似乎现在还惊魂未定的艾尔的细嫩脸蛋,面对基雅兰自来熟的亲昵举动,艾尔也破涕为笑,对基雅兰做出一副天真无邪的少女模样点头: “嗯!我相信姐姐你,刚刚那位吓人的哥哥一定是对艾尔有什么误解,艾尔不会害怕他,艾尔愿意原谅他!” 艾尔眼珠一转,像是姐妹般揽住基雅兰的胳膊,笑得更加纯粹美好。 也算是蒙混过关了,至于狼骑士究竟发现了什么,等到以后她将他吃掉,也就什么都知道了。 另一边,格瑞芬斯也凑到右手仍然紧攥着钢剑冷着脸的狩魔猎人身边赔笑寒暄:“实在是让前辈您见笑了,本来只是我临时起意想来次英雄救美,想不到竟闹出了这样令人啼笑皆非的误会。” “只是误会吗?刚刚那位骑士比起被他杀死的兽化者其实更像野兽,如果我没有出面,他真的会挥下大剑杀死艾尔。来自北方的‘光之鹰’格瑞芬斯是吗?看来你需要好好管教一下自己的手下呢,毕竟……”杰洛特冷笑着用那双淡金色的猫瞳打量着格瑞芬斯,话里有话:“有时候,人比怪物更可怕。” “在下也对来自利威亚的传奇狩魔猎人杰洛特久仰大名,既然在这个时候能在此地见到您,想必您也是应诺顿的邀请前来作战的,不久的将来希望我能有幸和您并肩作战,想必您会是最可靠的战友。”格瑞芬斯却对杰洛特关于阿尔特留斯的评价避而不谈,反而说出如此一番客气之极的话。 格瑞芬斯已经将姿态放低到这地步,杰洛特这才终于将钢剑收回背上的剑鞘。 “和那种家伙并肩作战,我可并不觉得那是什么幸事,”杰洛特仍然对笑眯眯的格瑞芬斯板着一张冷脸,似乎没有任何事能让这位猎魔人冰块般的扑克脸有丝毫变化,杰洛特扭过头扯了扯艾尔的衣袖:“艾尔,我们走。” 艾尔笑眯眯地同基雅兰告别,蹦蹦跳跳地跟在杰洛特的身后,就像是跟着自己父亲的女儿,杰洛特和艾尔一同走向等候良久的游吟诗人丹德里恩。 而格瑞芬斯也不再挽留,翻身骑上一匹毫无杂色的白马,和骑着巨狼希夫的阿尔特留斯与徒步的基雅兰并肩而行,领着至少上千人的庞大队伍从他们身边径直走向通往城门的方向,所有平民都噤若寒蝉地为他们让开道路,狼之团的队伍进城,当然不需要和他们一样排队接受审查。 跟随着格瑞芬斯三人的既有头戴尖顶帽、腰挂弯匕首、背负异形大剑的黑衣轻甲游侠,也有全身上下披挂着晦暗重甲骑着骏马的阴沉骑士,更有身披星纹长袍手握法杖的奇迹奥术师、甚至还有耍弄杂技戴着假面的小丑、肩扛棒槌出身北境的兽皮衣巨人……千奇百怪的各色人等都在这里共同追随着那位羸弱而俊秀的白衣骑士格瑞芬斯。 不同的人汇聚于此,都是为了一个相同的目的。 “丹德里恩,你知道这群怪人是什么来头吗?”艾尔觉得“格瑞芬斯”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她一时却想不起来这个格瑞芬斯究竟是何方神圣,所以她只能求助于见多识广的游吟诗人丹德里恩。能让不问世事的她都有点“耳熟”,唯一的可能就只有红衣主教沙利万曾在她的面前念叨过这个名字,能够入下一任教宗法眼的都不可能是什么泛泛之辈,虽然艾尔从未认真听过沙利万讲话就是了。 “光之鹰格瑞芬斯,你竟然连他都没有听说过?”丹德里恩用诧异的目光看着一脸懵懂的艾尔,在圣教国内,连格瑞芬斯都没有听说过,艾尔还是这个时代的人吗? 艾尔一脸无辜地摇头,丹德里恩只能无奈地向艾尔随口提了提光之鹰和他麾下的“狼之团”。 出身平民的格瑞芬斯是当今大陆上最知名的雇佣军军团“狼之团”的团长,白手起家他能够有如今的成就,唯一的原因只是他不竭的努力和个人魅力。“光之鹰”格瑞芬斯不仅集结了一大批来自大陆各地的强悍战士为他效力,更能凭借他的智慧与手腕周旋于各大国家和家族之间谋取自身利益,最近他更与当今圣教国的王室交好,王下四骑士之中的狼骑士阿尔特留斯和“王之双刃”基雅兰都在国王尼禄的命令下侍奉于他的身侧为他效力,据说在不久的将来,他甚至有可能迎娶太阳公主葛温爱薇娅,以此途径彻底摆脱平民身份一举跻身圣都的贵族圈最上层。 “总而言之,格瑞芬斯出身贫寒依然能够在圣教国内带领着一介雇佣兵团爬上此等高度,他可是无数出身卑微的平民们共同的偶像呢。大家都说他在任何战场都百战百胜,他永远都会坚守公理和正义,他永远都会维护弱者、制衡强者,甚至有人相信他将是这个混乱时代的‘救世主’。所谓‘光之鹰’,就是‘引领着救世之光照遍整个人间的天堂之鹰’啊。”丹德里恩捏着他嘴角的胡须,丝毫不掩饰他对格瑞芬斯的钦佩。 “救世的圣光之鹰么?我看他恐怕当不起这么大的名号呢,”看着引领着狼之团正要穿过西门的格瑞芬斯,杰洛特却只是冷笑着摇了摇头:“他不见得能够活过今天。” 一头雾水的丹德里恩当然不会明白狩魔猎人在说些什么,但是艾尔却明白杰洛特的意思。 敏锐如艾尔的古神知觉,她当然能够感觉到红石城西门城门之下究竟隐藏着什么,那是空间的扭曲,白霜的严寒之气,虽然隐藏极好,却仍然逃不过艾尔的感应,艾尔确信至少有十名刺客藏身于城门附近那扭曲的折叠空间之内隐蔽形体。 相传狂猎军团在出征之前,都会派出他们的刺客军团潜入敌方阵营的深处对敌方的高层展开刺杀,难道今天他们就能有幸撞上一次狂猎的刺杀?毕竟即将入城的是传说中的“光之鹰”,格瑞芬斯当然会有被刺杀的价值。 格瑞芬斯一马当先驶向城门,阿尔特留斯和基雅兰跟随于两侧,巨狼希夫发出一声示警的低吼。 西门之下,杀机骤起。 格瑞芬斯座下的白马因为受惊人立而起,阿尔特留斯从希夫背上跳下以神圣狼大剑带动着他的身体旋转,基雅兰则下意识地抽出她的“王之双刃”——曲剑“黄金的殘光”与短刀“暗银的残灭”倒握于双手手心。 与此同时,红石城的西门周围,一大片的空间同时被撕裂开来,构成一道维持时间极短的空间壁障,支离破碎的空间将领头四人和他们身后的狼之团军队完全隔离开来,确保这次刺杀不会被无关人等干扰。有格瑞芬斯的手下想强行冲入,却一头撞在空间壁障上不得前进一步。 至少十道扭曲的空间漩涡同时生成,透明的圆形空间传送门凝聚成型,十名携带着各式武器、身披黑色轻甲头戴黑色骷髅面罩的狂猎刺客从传送门内闪现,所有的狂猎刺客都一言不发地同时朝格瑞芬斯展开决死的冲锋! 刺杀突兀而起,但似乎也将转瞬告终。阿尔特留斯挥舞着狼大剑将身边的三名刺客拦腰斩断,他座下的巨狼希夫也一个拧身撞断一名狂猎刺客的骨头,仰头将另一名跳起的刺客活生生咬为两半,基雅兰蝴蝶般以比狂猎刺客更快的速度在一瞬间就斩杀了四名刺客,身处狭窄阴暗的城门之下,最利于她的发挥,黄金的殘光闪烁着耀眼的刺目光芒让所有看见的刺客都被晃花双眼不能视物,随后便是附着剧毒的暗银的残灭行云流水般地割断刺客的喉咙。 到最后,只有两名刺客成功冲进了格瑞芬斯的身周要展开决死一击。 格瑞芬斯只是以不可思议的神速拔出细剑,向两名不自量力的刺客轻描淡写地两次点刺,在两名刺客展开刺杀之前便截断了他们的攻势,一名刺客便被点碎头颅,另一名刺客也被洞穿脖颈。 一个照面,十名刺客就全部阵亡,由于发生的时间实在太快,甚至没有人来得及留下哪怕一个活口留待日后审问,但审问这群毫无生机的“死者”恐怕也毫无意义。 基雅兰以曲剑挑开一名狂猎刺客的面罩,并不意外地发现面罩之下是一张早已萎缩糜烂的精灵尸骸脸庞,那张脸上只有一对深红的眼眸闪烁着怨毒的光芒,以弯刀割开尸体的头颅,金发少女基雅兰面不改色地从刺客的头颅里用刀尖挑出一条犹自上下蠕动的黑色眼线虫,线形虫还不断滴落着腐蚀的毒血。 基雅兰看向格瑞芬斯说:“全部都是狂猎以死灵咒术改造出的尸鬼刺客,只是用来牺牲的炮灰。” “这样啊,如果这些全都是炮灰,那么……”格瑞芬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以手帕擦干细剑上的血迹之后,他便将细剑从容收入剑鞘。突然,他抬起了头看向了他的头顶。 “原来在这里……”格瑞芬斯像个孩子般地对着他头顶的某处微笑。 纯白色的空间殘光突然在格瑞芬斯的头顶闪烁,又是一道空间传送门没有任何征兆地在高坐白马之上的狼之团团长头顶闪现,一道人影从空间传送门内跳下,娇小的人影刚好落在格瑞芬斯面前的马头之上蹲伏身体。 格瑞芬斯看清了他眼前的景象。 那是一个以一头漂亮的紫色长发遮住大半张精致脸庞的精灵少女,她对格瑞芬斯得意地坏笑,紫色的大眼睛里全都是讥讽,而她的右手则按在她腰间的刀柄之上。 “狂猎之王埃瑞丁托我向您致以问候,”狂猎的刺客之王,伊勒瑞斯对格瑞芬斯温柔地狞笑。 格瑞芬斯眼瞳一缩,就要重新拔出刚刚被他收入剑鞘的细剑。 但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没有人能够看清伊勒瑞斯是怎么从她的腰间拔出那把大到夸张的猩红太刀,伊勒瑞斯和根本来不及拔出佩剑的格瑞芬斯错身而过,只留下一串残影,等到众人真切看清伊勒瑞斯的身形之时,伊勒瑞斯已经站在格里菲斯身后的马背之上,随手将太刀一振抖落血迹,最后将她的血刃悠然收回腰间的刀鞘。 “安心上路,”伊勒瑞斯洋洋得意地对身前的两名气急败坏的王下骑士弯腰行礼,左手一个弹指,精灵少女的身上空间扭曲的银色瞬光再次闪烁,狂猎刺客的身体下一秒已经化作无数白色光粒溃散开来,在场没有人能留下她,因为现在狂猎的刺客之王已经彻底化为无数粒子,在空间隧道里远遁千万里回归异世界。 格瑞芬斯一动不动地僵硬坐在白马之上,直直地挺着身子,他的脸上还有那种诡异而僵硬的笑容。 但是他苍白的脖子上已经浮现一抹血线,血线由短变长,由一个圆弧变成一道半圆,最后几乎形成一个完整的圆。 格瑞芬斯的整个头颅朝后以活人不可能的幅度高高仰起,被斩断大半的头颅差点从他的肩头掉落,仅仅只剩下一层极薄的血肉令他的头颅同他的身体藕断丝连,而更加神秘的是,格瑞芬斯俊美的脸庞上的笑容仍然没有任何变化,而他脖子上的断口也几乎没有一滴多余的血液溅出,众人几乎可以清楚看见断口处裸露在外的血管肌肉乃至骨骼。 而最令旁观这一切的艾尔、杰洛特和丹德里恩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亲眼目睹他们的团长被斩首,阿尔特留斯、基雅兰甚至所有狼之团的成员都是一副司空见惯的平静模样,仿佛刚刚被斩下头颅的根本不是他们的团长一般。 而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继续发生。 “诶?”格瑞芬斯挂在脖子上的头颅突然又重新“活”了过来,那张脸上的笑容先是变成了惊愕,随后只剩下无奈的苦笑:“好麻烦呢,幸亏在下没有真的被斩下头颅。” “他还活着?!”艾尔听到杰洛特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还是人类吗?那种伤势,已经和被斩下头颅没有任何差别了吧?” “这就是……不死的光之鹰吗?”丹德里恩从未相信过这世上有任何东西可以“不死”,就算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也终有一天会走向陨落。但是现在,不死的神话真真切切就在他的眼前上演,那个男人由死复生。 格瑞芬斯以双手抱住他向后扬起几乎被完全斩断的头颅,将头颅重新扶正,吱嘎吱嘎的怪声在他的体内响起,头颅和他的身体重新接合,血肉肆意生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你什么时候,才会真正甘心去死呢?”格瑞芬斯的身侧,阿尔特留斯看似漫不经心地问着他的挚友:“你应该明白,这样的你,已经绝不可能被称之为人了。” “不管看多少次,都是这样可怕呢。”基雅兰在一旁忧心忡忡地补充。 “在下当然会有甘心领死的那一天,”格瑞芬斯慵懒地扭头看向漫步深渊的狼骑士,那双银色的眼眸里涌动着钻石般的星辉:“但那只会是在下真正实现梦想的那一天,只要在下的梦想一日没有变成现实,在下就绝不接受死亡。” 第三十六章 红石血月夜(一)魅红的序曲 圣历3652年7月13日,弥赛亚圣教国圣火节的第一天。 圣火节是圣教国内四大节日之一,相传是为了纪念圣人拉撒路而设立,根据《火源经》记载,拉撒路在这一天自/焚,又在三天后以全新的神灵姿态复活。在数千年前的古老年代,每一年的圣火节总会烧死成千上万的战俘或者奴隶用以祭祀神明。时至今日,除了不少异教徒的火刑会在圣火节第一天举行来延续古老的传统,平民们则大都会将自家的家畜绑上十字架,竖立于柴火堆上对之默念祷文,在家畜的身上贴上写有家族名称的纸条,并将这只家畜亲手火祭,用家畜代替自身焚烧,通过这样的古老仪式向光之弥赛亚证明圣教国内的每一人都愿意为神点燃自己的骨、血、肉乃至于一切。 然而蓓尔嘉从来不会关心什么节日,过去她是朝不保夕的老猎人,就算在睡梦中都会将血质手枪抱在怀里以备不时之需,哪会有心情去参加什么盛大的庆典,甚至有很多次猎杀本来就发生在这样的节日时分。 而现在,比起圣火节,更让蓓尔嘉感到艰难又难堪的事则是——她并不习惯被很多人“服侍”着去洗澡。 但是薇歌蕊特和薇薇安的热情却又实在让好说话的蓓尔嘉没有理由拒绝,毕竟她们都宣誓向自己效忠了,她们打理这点小事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虽然蓓尔嘉从未预料到一个简单的梳洗程序会繁琐尴尬到这种地步。 诺顿的女仆们先用冒着蒸汽的热水注满浴盆,再洒满鲜嫩的玫瑰花瓣,接着不由分说地将蓓尔嘉扒光塞进浴盆,女仆们用柔软的小手为本来全身上下就从未有过任何污垢的蓓尔嘉格外卖力的刷洗,直到蓓尔嘉从头到脚的每一处都变得白里透红,接着还有薇歌蕊特的贴身侍女为蓓尔嘉梳洗头发、修剪指甲,再将她亮银色的长发做出一道道俏皮的小卷儿,接着用绣满花纹的发带将那些发卷按着次序缠绕交织。 这位替她做头发的侍女还带来从精油到麝香共计二十多种名贵香精任由蓓尔嘉挑选,蓓尔嘉选了一种闻起来像奶油的乳白色香精。就在蓓尔嘉知道她将为自己的双耳、下巴乃至双乳都涂抹上这样的香精的时候,忍无可忍的蓓尔嘉终于爆发了,一口气将所有侍女全部轰出了浴室。 脸颊通红的蓓尔嘉找出一条浴巾勉强卷在身上遮住羞处,无奈地扶额道:“女人啊女人,你们为什么会这么麻烦?” 【嘿嘿嘿,既然已经接受了这具身体,就要有熟悉这一切的自觉啊!】为了避免月能暴走,蓓尔嘉无时无刻都必须佩带神眼项链,幸亏她现在是几乎没有任何正常生理需求的古神,没有什么月事如厕的尴尬事情能让威廉围观,但是每到洗澡这种尴尬时候,一想到自己的胸前还挂着这么一位臭老头,蓓尔嘉仍旧不由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你什么都看不见吧?”蓓尔嘉警惕地捂着胸问。 【看得见又怎样,看不见又怎样?】威廉像个老流氓般嘎嘎坏笑,这确实还是那个为老不尊的威廉。 “都不怎么样,反正你什么都做不了,你被关在这条项链里,”蓓尔嘉撇嘴说:“你也只能精神胜利了。” 忽略威廉那些滔滔不绝的淫词滥调,蓓尔嘉开始穿戴衣物。 蓓尔嘉刚刚把侍女放置于案板上的丝绸内衣穿好,风风火火的红龙大公薇薇安又领着一大群捧着各式各样华丽衣物的侍女蜂拥而至,薇薇安绕着神情古怪的蓓尔嘉笑盈盈地转圈,用打量什么稀世珍宝的眼神一遍遍打量蓓尔嘉:“啧啧啧,我要是男人,现在就会把你吃得一干二净。” “我要是男人,我就先把你剥成一只白羊。”蓓尔嘉多瞟了几眼薇薇安,今天薇薇安虽然一身绯红长裙华丽依旧,但是衣物的材质却有几分“透明”的诱惑质感,虽然没有任何走光,但是总能让人隐约看到她华丽裙装之下光彩照人的嫣红肌肤。 “可惜今天要当小绵羊对人展览的是你啊,蓓尔嘉妹妹,”薇薇安拍着手笑得霞飞双颊,眼波流转,她素手一挥,女仆们便捧着各式衣物将蓓尔嘉层层环绕:“这是母亲对您的特别关照,六位女裁缝、十二位女学徒连夜赶制的裙装。从内衣、衬衣、长筒袜、外裙、衬裙到斗篷,应有尽有,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匹配您那……高贵之极的身份。” 蓓尔嘉还没反应过来,一大群如狼似虎的女仆就开始帮她穿戴这些复杂之极的衣物,这些裙装有的需要系上十几个绳结,有的则需要打上环环纽扣,穿的次序也有严格要求,如果真要蓓尔嘉自己穿,只怕她连第一件十三扣的胸衣都穿不上。 蓓尔嘉的裙服由暗红色的锦绣与蛛网般的银丝共同编织,深黑色的缎子镶边,等到蓓尔嘉垂下双臂的时候,如云长袖几乎能够垂到地板,这一身并不是给小女孩穿的,蓓尔嘉明白,这身衣物是给真正高贵的女人穿的,勒得蓓尔嘉几乎喘不过气的v形紧身胸衣开口几乎能一直垂到小腹,将她并没有多少分量的一对酥胸都约束得分外挺拔,胸衣都由编织着宝石的红石蕾丝织成,虽然形式诱惑之极,颜色却是纯净的鸽子灰。长裙及地,但是腰围极细,将蓓尔嘉的腰肢束得盈盈一握,而侍女们为蓓尔嘉套上的鞋子则是淡红色的鹿皮拖鞋。 最后两名侍女为蓓尔嘉的右手一圈圈缠上了镶金的深红钻石蛇形手链,波利齐亚的家徽就是咬着十字架的红毒蛇,这串手链当然代表着蓓尔嘉尊贵的波利齐亚成员身份。 一切都如情人般合身,蓓尔嘉甚至都不清楚自己的尺寸究竟是什么时候被这些眼神毒辣之极的裁缝们记录的。 诺顿的红龙献上的这一身衣物比起当初圣都的晚宴时波利齐亚家族为她临时订制的衣物至少奢华了十倍,和诺顿家族一比,波利齐亚家族的品味确实称不上高雅。 “蓓尔嘉小姐,您实在是太美了,太美了!”为蓓尔嘉穿衣的时候,一位侍女连连惊叹,以她贫乏的词汇量,也只能用一个“美”来反复形容蓓尔嘉了,但是蓓尔嘉并不会为这样的赞赏感到惊喜或者得意,她只是为之感到困扰。 【哦,哦,哦,我快要窒息了,世界上还会有比我更幸福的人吗……】被挤在紧身胸衣的内衬里的威廉还在蓓尔嘉的胸前不断抒发着感慨,总会让蓓尔嘉有一种无时无刻都在被占便宜的恶劣感受,但是蓓尔嘉又清楚,她绝不能将这个老混蛋摘下丢出窗外,蓓尔嘉总是担心只要她将项链一摘下来,眼前的所有人都会变成眷族。 “嗯,还缺点什么,缺点什么呢……”捏着下巴的薇薇安对着蓓尔嘉若有所思,接着薇薇安一拍脑袋,朗声笑道:“对,再带点珠宝!就用拉斯普金送给我的那条猫眼石项链吧!” 说着薇薇安就不由分说地将手探向蓓尔嘉胸前的那道神眼项链,似乎想替蓓尔嘉摘下这条本就由薇薇安亲手送出的神眼项链:“这么土气的项链您就别戴在身上了,简直让您的气质大打折扣。” “你这是什么意思?”蓓尔嘉按住威廉所在的神眼项链,实在不明白薇薇安这又是玩的什么把戏。 【小格曼,不要让你威廉爷爷离开你!】项链里的威廉还在发出欠揍之极的抗议声。 薇薇安微笑着凑到蓓尔嘉的耳边,近到让蓓尔嘉能清楚地闻到她身上的幽香,薇薇安的声音极轻极平缓:“这是母亲亲口说的,随着时间的流逝,您应该已经越来越接近古神的成熟期了,现在的您最好依靠自己的意志去控制那股神明的气息,短暂离开神眼的压制来锻炼一番古神意志未尝不可,更何况……” 薇薇安的声音轻到蓓尔嘉只能看到她的口型:“今夜恐怕会有需要您全力出手的时候,神眼项链只会让您束手束脚。” 【不要,不要!我在这里住的好好的,凭什么要让我又流离失所!】威廉哪知道刚刚登上幸福彼岸的他,眨眼间却又将跌入另一个令人沮丧的深渊,可惜现在堂堂威廉大师只是一条项链,毫无反抗之力。 薇薇安不由分说地摘下了蓓尔嘉胸前的神眼项链,接着为蓓尔嘉戴上另一条深红色的猫眼石项链。 项链离开身体的一瞬间,蓓尔嘉双眸中的月光明亮了一丝,她先抬头看着薇薇安,再若无其事地看看其他女仆,确实没有任何其他事情发生,但是蓓尔嘉的直觉相当清楚,只要她愿意,兽化又可以在一瞬间发生。 能够掌控的力量才是真正属于她的力量,什么时候她的古神之眼已经能如此收放自如了? “你要怎么处理它?”蓓尔嘉似笑非笑地看着被薇薇安捧在手心的神眼项链。 “尤尔!”薇薇安欢快地招了招手,一条可爱的白色卷毛小狗就汪汪着应声跑进房内,扑进红龙大公的怀里,薇薇安揉了揉小狗的脑袋,然后便将神眼项链套在小狗的脖子上,小狗似乎颇为喜欢这条项链,还舔了舔威廉居住的那枚苍白宝珠。 蓓尔嘉仿佛能听到宝珠里威廉绝望的呐喊,难免有点兔死狐悲的同情之心。 “喂喂喂,毕竟这是你送给我的礼物,你也别这么糟蹋它啊,”蓓尔嘉哭笑不得地说:“事情结束了,我可是还要把它讨回来的,万一被这只小狗弄丢了怎么办?” “别担心,要知道尤尔在行宫内的地位可是仅次于拉斯普金的,女佣们都会像侍奉祖宗一样侍奉它,戴在它的脖子上,神眼项链绝对安全!”薇薇安亲昵地抱着怀中的小狗,用脸怜爱地蹭了蹭小狗的银白毛发。 仅次于拉斯普金?究竟是拉斯普金的地位低还是这条狗的地位高啊?蓓尔嘉在诺顿家族呆的越久,越能感觉到这一家龙崽子究竟有多么古怪。 蓓尔嘉只能坏笑着耸耸肩,对威廉使了个“你好自为之”的眼神,毕竟她和神眼项链之间还有精神连接,就算这条小狗“尤尔”真的把它弄丢了,只要神眼项链没有损坏,蓓尔嘉总能及时将它用令咒召唤回来。 “轰,轰,轰,轰!”就在蓓尔嘉穿戴完毕打算前往诺顿的大礼堂的时候,窗外突然响起一阵阵洪亮的爆炸声,蓓尔嘉顺着声音望去,随手推开阳台的转门信步走入阳台,双手按在阳台的大理石围栏上举目四顾。 银色的月神衣摆被高处的微风吹得自然飘舞,似乎下一刻她就要乘风归去,蓓尔嘉看到数十发由拉斯普金亲手开发的金龙礼花在将夜的昏暗天穹划出流星般的轨迹,接着纷纷扬扬地在天边炸开一道道魔法般的龙形焰火,金龙们缠绕吼叫翱翔着撕裂这片夜空的宁静。 站在这样的高处借着焰火的光辉俯瞰整座红石城,入目所见皆是流光溢彩,烟与火在这座古城里跳起梦幻的对舞,而更远的天外,红石城的上空更有一条条极光般的彩色光带游走,那都是红石之壁魔晶反射的星月光芒。今夜的红石城没有宵禁,整座城市现在都闪耀着明亮的灯火,成千上万的黑烟在城市的各处直冲云霄,那都是市民们以家畜火祭燃起的烟尘。而大街小巷之内,更有数不清的市民四处漫步,参加今夜圣火节红石城内举行的盛大庆典。花车周流不息、彩带漫天飘舞、焰火自天外垂落,诗人们拨弄着七弦琴唱起赞歌、艺人们或翩然起舞或上演戏剧或玩起杂耍、孩童们则在言笑晏晏的大人之间欢笑着追逐嬉闹…… 而与这片喧嚣的人世截然不同,站在阳台的蓓尔嘉头顶那轮明月则尤为明净深邃,今夜万里无云,万千星辰闪烁在夜空的深处。 突然又有一阵寒风扑面而来,让本已寒暑不侵的蓓尔嘉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明明是澄澈的晴夜,但是蓓尔嘉却能清楚地看到一团团极轻极淡的薄雾正在缓缓飘扬于红石城的各处,在悄无声息中逐渐笼罩整座灯火通明沉浸在庆典欢乐之中的红石城。 “真美啊,”薇薇安站在蓓尔嘉的身侧,怔怔地看着行宫之下分外柔媚的红石城,感慨油然而生:“可惜不知道在今夜之后,这份难得的美丽又能剩下几分呢?” “美丽与否与我无关紧要,我只是希望,今夜还在欢笑的大部分人,都能平安看到明天的太阳。”每当即将面对这样的大事之前,蓓尔嘉总会觉得自己的内心分外的平静,她仿佛根本不是站在这个世界里,而是站在另一个维度在冷漠地俯瞰着眼前的一切。 蓓尔嘉的目光不知不觉就飘向了视野更远处的尽头,以她现在的目力能一直望到整座红石城之后的那片莫尔蒙山脉,红石城就是依靠着这座大山逐渐建成的,那些太古的龙骨,都是被诺顿的先祖从这座古老的山脉深处一点点挖出作为这座大城的地基。现在蓓尔嘉却隐约能看到莫尔蒙山脉顶端的烽火台处,有星星点点的黑色火光正在跳跃,虽然那丝黑火的火势并不算大,但是深沉凝重的黑炎燃烧而起的硝烟却能直冲九重天上,如一把利刃将整片璀璨的星月夜一分为二。 蓓尔嘉当然知道,今夜红石城内有无数人都在和她一同仰望着那点火星、那道硝烟,现在数百名从大陆各地赶到的猎人们都正藏匿于茫茫人海的深处、行吟于阴暗的角落,对这喧嚣欢笑着的梦幻世界冷眼旁观,静静等候着最真实的噩梦的降临。 “猎人的黑火”已经点燃,这是只属于猎人的传统,由当年威廉大师首次创造,如今对于大部分猎人几乎成为某种独属于猎人的符号,少有人知道,兽化之都亚楠的观象台上也曾燃起这样一道黑火。“不灭的黑炎”只会象征着一件事—— 猎杀之夜将在今夜开幕。 第三十七章 红石血月夜(二)殷红的独奏曲 “我没有料到你会愿意接受这样的衣服,”西泽尔怔怔地看着蓓尔嘉,略显青涩的脸庞红了红,他那双深黑色的眼眸难得颇为含蓄,只在盛装的蓓尔嘉身上一扫而过,并没有失礼的久驻:“我以为你会更喜欢男孩的衣服,或者更确切点……猎人们的服饰。” “不过不得不承认,你很配这身衣服,非常迷人,”西泽尔向蓓尔嘉走来。 “我当然不会喜欢这一身衣服。但是有很多人为编织这身衣服熬夜加班,有很多人为了设计这套裙服绞尽脑汁,诺顿家族更为这身衣物慷慨解囊。如今裙子已经摆到我的眼前,如果我连穿都不愿意穿一次,也实在对是太不给他们面子了。”不论是对于现在的蓓尔嘉还是过去的老猎人,他们都很难拒绝他人的好意,不论这样的好意是否真正迎合自己的初心。 “你还真是善解人意呢,”西泽尔冷笑起来,今天黑发的少年穿着深红色的天鹅绒长衫、漆黑的高筒靴和黑缎长披风,胸前用金线绣了一只吐信的毒蛇,整个人的气质更显深沉而阴冷:“如果要换成是我,我才不会去管别人怎么想,我爱穿什么就穿什么,不合我意的东西,就算再好、再漂亮、再珍贵我都不会多施舍一眼。” 蓓尔嘉按照上一次晚宴养成的习惯将手搭在西泽尔的手腕上,接下来将由西泽尔领着她前往大礼堂。按照圣教国内的惯例,在父亲不在场的情况下,长兄如父,西泽尔其实才是自己现在名义上的监护人,任何公开场合当然需要由他引着自己出面。 “如果我能像你这样任性,其实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是把你身上这身帅气衣物给剥下来,然后由我来穿,”蓓尔嘉撇嘴说,有时候她还是更希望能穿熟悉的男装,虽然不指望别人能真的把她当成少年看,但蓓尔嘉总会觉得男装会比现在的裙装合身得多:“如果我穿上如你这样一身礼服,说不定会比你更帅哦。” 更何况……这样华而不实的裙装根本就不适合战斗,蓓尔嘉在心底抱怨。 “我就当你在赞美我帅了,其他的话我都当没听到,”西泽尔皱了皱眉,领着蓓尔嘉一步步走下阶梯:“最好在外人面前不要再说这样的话,顶撞和讽刺兄长会被他人视为没有家教。” “不不不,我是在赞美你‘漂亮’,”蓓尔嘉笑吟吟地咬重“漂亮”这个词:“最近我可是听过你的薇薇安大姐讲过不少你小时候的丑事呢,听说你当年也被薇薇安逼着穿过女装?她说你那时候可是格外的‘粉雕玉彻’。” 蓓尔嘉的恶趣味让她忍不住脑补现在的西泽尔如果穿着自己身上这套裙装,而她却穿着西泽尔的礼服,由她领着西泽尔“姐姐”走路,那又会是何等美妙的画面呐。 “停止这个话题,”西泽尔黑着脸低下头:“胡乱议论兄长的是非更是缺少家教的表现。” “话说你还记得我们这次出行本来是要去启蒙学宫的吗?”出身平民,本就没有什么家教的蓓尔嘉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就在这里耽搁这么长时间,你真的没有意见?” “我当然很有意见,”西泽尔清了清嗓子以示严肃,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 “然而我的意见有什么用?计划赶不上变化,本来这次出行就需要路德维希和罗纳尔来做引路人,但是现在路德维希身负重伤,红石城又即将同时遭遇狂猎攻城和兽化灾难,现在贸然出城赶路,恐怕会有更多的危险和变数。所以我们才不得不暂时借住在红石城内避难,寄希望于诺顿家族能够撑过这次劫难。毕竟我听说达文西先生最近还为诺顿家族开发了飞空艇,如果乘坐飞空艇前往启蒙学城的话,恐怕还是能赶得上开学的吧。”西泽尔无奈地苦笑。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龙之母竟然还会邀请我们参加这场节日庆典,还给我套上这样一身异常高调的裙服。记得劳……父亲本来说过我们这次是最好一直保持低调的吧?”蓓尔嘉实在是不习惯穿这样高调的衣服,这和他们“低调出行”的初衷完全相悖。 “没办法,既然我们作为诺顿的宾客寄住在他们的屋檐下,就没有理由拒绝他们的邀请。我们的出面当然会有其他意义,只要我们在正式场合出现在诺顿的宴席上,就等于向世界宣布,这一次战争诺顿家族的身旁同样有着坚实的盟友——波利齐亚,我们的出面,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能部分代表我们家族的态度,”西泽尔懒洋洋地回答,:“要知道,我们名义上的舅妈西塞罗王后出嫁的塞纳城就在红石城之后,如果红石城真的陷入危难时刻,可能出兵支援的除了金雀花的百灵城就只有西塞罗·波利齐亚所在的双叉城了。” 两人已经走到爱德华兹大礼堂的门扉之前,今夜的星光极亮,整座大礼堂灯火通明,像是一座琉璃城堡,礼堂之内还隐约能够听到一阵阵悠扬的乐声。 “真是麻烦啊,这些事我都懒得操心了,就靠你了。”蓓尔嘉打了个哈欠,显然对西泽尔口中这些复杂的局势和政治丝毫不敢兴趣,比起这些虚假的外物,她更相信握在手里的枪与刃。 “可是我们真的能代表波利齐亚吗?”西泽尔有些勉强地笑笑,毫不掩饰他的担忧:“我这样一个私生子,你这样一个……” 西泽尔一时也想不起他究竟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蓓尔嘉,虽然名义上说蓓尔嘉是他的妹妹,可是西泽尔对蓓尔嘉的了解少的可怜,西泽尔到现在甚至都还不知道蓓尔嘉的妈妈究竟是谁,更对蓓尔嘉那一身意外强大的实力从何而来一无所知。 西泽尔觉得自己显然有必要去多了解一番这个“妹妹”了。 “或许以前不行,但是现在绝对可以,”蓓尔嘉颇有自信地点头:“至少现在我们能够代表我们共同的父亲,劳伦斯圣座的意志。” 如有必要,我将是您最忠实的仆从。毕竟早在第一次摊牌的时候,蓓尔嘉就记得劳伦斯曾这样对她表过态。 大礼堂缠绕着金蔷薇的黑铁大门由四名全副武装的红龙私兵把守,蓓尔嘉并不意外地发现每一位意图进入大礼堂参加宴会的贵族都需要被坐在门外来自治愈教会的修士和修女进行强制验血,一旦验血出现问题,任何贵族不论身份高低都会被红龙的私兵强制押走关进行宫下的地牢,而且今天环绕行宫和后花园的守卫至少是往日的三倍以上,高处都有手持长筒步枪的狙击手,四周更有狼之团的雇佣兵三五成群地巡逻,眼露凶芒。 这一切都为这场名义上只是庆祝圣火节的晚宴添上了几分不祥的气息。 西泽尔接受了验血,但是教会的修士似乎提前被打过招呼,对蓓尔嘉的验血只是做了个样子,针管都没有扎进她的胳膊。 “来自黑蛇之子波利齐亚的西泽尔少爷和蓓尔嘉小姐——”在名册上登记之后,在事务官刻意拖长的尖细声音宣告下,两名英俊的侍酒领着西泽尔和蓓尔嘉步入金碧辉煌的大礼堂。 大礼堂内响起的却不是蓓尔嘉想象之中喧闹的宴会景象,迎面而来的先是悠扬清亮的鲁特琴声鸣奏,接着如泉水般流入耳畔的则是一个男人醇厚而深沉的嗓音,顺着声音抬起头,正巧能看到已经入场的五十余名尊贵宾客各自安然坐在他们的席位之上,静静倾听着舞台之上那位游吟诗人的悲怆独奏: “命运鲜红,转如螺纹。 何人钻入我的噩梦甜如砂糖,无处寻踪?” 昏暗的幽冷灯光照耀下,中年诗人俊秀的脸庞大半沉浸在阴影里,诗人头戴羽毛礼帽身穿镶金戴玉的华贵紫色长衫,左腿搭在右腿之上支撑着琴身,弓着腰盘坐在一张单脚木椅上,他深深地看着怀中的鲁特琴,如同在凝视着他最挚爱的情人,而诗人修长的手指顺着乐声游走在鲁特琴的七弦之上。 西泽尔拉着蓓尔嘉找寻他们的座位,穿梭于人群之中,却迟迟没能找到哪处灰石墙上挂着波利齐亚的毒蛇三角旗,礼堂内的灯光尤为黯淡,想在数十面代表着红石城各大家族的家徽长旗中找到波利齐亚的红毒蛇旗,确实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在噩梦的最深处,我望穿了你的倩影, 你泠然飘散,我怅然若失,残花满天。” 由于诗人的歌声并不算嘹亮,为了听清他的演奏,所有人都不得不一言不发,偌大的礼堂现在静得针落可闻,仅有游吟诗人的歌声萦绕不绝,所有人都在静静倾听,沉浸在那片细雨般弥漫的哀伤氛围之中。 而波利齐亚的兄妹仍然没有找到他们的位置,他们有些焦急的脚步声在礼堂内显得有些突兀。 “在演奏的是谁?我为什么从未听过这首歌?”西泽尔觉得只是听到这首歌的第一段前奏,内心深处就觉得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海潮般深沉的哀愁正在从游吟诗人的琴弦中宣泄。 “那是我们的老朋友,史上最欠揍的游吟诗人丹德里恩啊,”蓓尔嘉轻叹着说:“他在公开的演出场合从来都只会演唱独属于他的最新原创歌谣。” “火焰花白,凋零似雪。 何人淡忘我的眼眸亮若星辰,熄灭成空?” 有些烦躁的西泽尔已经带着蓓尔嘉绕着大厅转到第二圈,仍然没有找到他们的位置,但是大礼堂内的其他人似乎听歌听得太入迷,竟然一时都没有人注意到两位找不到归宿的兄妹。 倒是蓓尔嘉不知不觉在人群中找到几张熟悉的面容。比如薇薇安正揽着路德维希伤势仍未痊愈的胳膊,拉斯普金正闭目养神垂首听歌,罗纳尔咬着嘴唇一言不发、一个人仰头喝着闷酒,还有几个熟悉的身影都在人群中稍纵即逝,借着如此黯淡的灯光蓓尔嘉确实看不太清。 为了不打扰这段分外优美的歌声,不知不觉蓓尔嘉两人也有意识地把脚步放轻放缓…… “在眼眸的最远处,我埋葬了你的回忆, 你黯然叹息,我喟然哭泣,落红遍地。” 第二段重调咏唱,丹德里恩的歌声稍微拔高,其中凝结的悲愁却更加沉重,凝寂的大厅之内仿佛真的有某些东西沉沉地压向所有人的心头,久久不曾消散。 西泽尔和蓓尔嘉不知何时已然忘了去找他们的座位,西泽尔感觉到蓓尔嘉搭在他手腕上的小手竟在颤抖。借着昏暗的灯光西泽尔看向身侧少女的娇艳脸庞,西泽尔看到蓓尔嘉的银色双眸里有某些其他的东西正在缓缓浮现,西泽尔觉得那仿佛是某个流离失所的孩子某一天又重新站在了她的家门口久久驻足,往事汹涌而来将她从头到脚地啃噬。 “时光绛紫,翻覆书页。 何人逃离我的歌谣苦如醋栗,堕入迷宫?” “我不喜欢这首歌,”西泽尔听到蓓尔嘉皱着眉自言自语,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名义上的妹妹,明明她就站在身边,但是西泽尔却感觉蓓尔嘉其实正身处很远很远的某个地方,她对西泽尔既触手可及又遥不可及。 西泽尔听到有人咀嚼的声音,顺着咔擦咔擦的怪声望去,他又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靠在墙角的阴暗处,正埋头啃着一个淡金色的苹果。 亮闪闪的光头在黑暗中仍旧清晰可见,那张长脸怎么看怎么令人厌恶,狭长的眼眸里则蠕动着无比深沉的阴暗,似乎是察觉到西泽尔在看着他,黄衣的中年男人对他僵硬地点头低笑。 那是名叫刚特·欧迪姆的镜子商人,不久之前曾和西泽尔有过一面之缘,只是此人出现和失踪的方式都让西泽尔十分印象深刻,西泽尔当然记得此人。 “在歌谣的最痛处,我追溯了你的脚印, 你蓦然回首,我悄然褪去,灯火阑珊。” 到了第三重咏唱,歌声反而越来越轻,简直是某人垂死的嗟叹,唱到最后,绝望的死者闭上他的双目,终于陷入了永恒的长眠。 一曲歌毕,游吟诗人从单脚凳上翩然起立,对在场的所有听众弯腰行礼,但是他的歌声却余音绕梁,久久不绝,明明已经唱完了,可是听众们都觉得耳边那难忘的旋律还在萦绕,曲折百转,似乎是在重演一段人生。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鼓起掌来,接着是第二个人,第三个……所有人,蓓尔嘉和西泽尔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人群一并鼓起掌来,掌声转眼间将整座大礼堂淹没,所有人简直都疯了,蓓尔嘉说不清掌声究竟是持续了三分钟、五分钟,还是十分钟。 丹德里恩对这些热烈的掌声却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痴痴地看着舞台之下的观众,身后的影子在舞台上越拖越长,而诗人黑亮的双目则澄澈如赤子。 “丹德里恩大师,您的这首歌……叫什么名字呢?”西泽尔听到大厅之内响起起一个沙哑而古怪的声音,没有人知道它是从何处响起,但西泽尔却记得这声音,那无疑是刚特·欧迪姆的声音。随着大礼堂之内的电灯渐次亮起,整座昏暗的礼堂重新变得亮如白昼,而本应站着刚特·欧迪姆的墙角却空无一人,镜子商人的身体在灯光亮起的瞬间就在西泽尔眼前消融成了无形的影子支离破碎。 “这是我最近新编的曲子,为了纪念我的一位早早离世的友人,我唱的是她的故事,也是她的一生,”丹德里恩微笑:“我将它取名为《螺纹之歌》。” 第三十八章 红石血月夜(三)明红的唱诗曲 杰洛特最近的心情很不好,本以为将艾尔送入红石城之后,他就能将这个沉重的包袱完全甩开去做他真正该做的事情,哪知道走进红石城之后,他仍然在被艾尔像个奴隶般支使。 这个看上去懵懂无知的少女似乎已经失忆,她甚至连自己的家在何方都记不清。杰洛特不得不根据她嘴里那些支离破碎的线索帮着艾尔满城去寻找她口中那个红石城的“维尔蓝”家族。但是奔波了三四天,杰洛特东调查西询问,足迹遍布整座红石城,找到的唯一线索仅仅只是十二年前,红石城内确实有过一个“维尔蓝”家族。但是时至今日,维尔蓝家族的宅邸早就在一场大火中被烧得一干二净,那场大火据说来自一群匪徒。 杰洛特甚至因为他的可疑举动,还被红石城内几个不知道来自何方的谍子盯上,他不得不暗中处理了几个可能对他们不利的“隐患”,虽然没有痛下杀手,但也给了他们应得的教训。 杰洛特还不得不为艾尔在旅店的住所自掏腰包,他总不能放任这个无处可去的女孩露宿街头,他本已所剩无几的钱包现在几乎完全被掏空,晃晃钱包再也听不到那阵让他心情愉悦的金币碰撞的脆响。 直到圣火节到来的今天,艾尔终于开了窍,她突然对杰洛特看似随意地提起:“我想起我的家在哪里了!猎魔人,今天我就可以把你应得的报酬付给你!” 是夜,艾尔领着杰洛特蹦蹦跳跳地穿行于红石城汹涌的人流之中,少女垂着脑袋,凌乱的黑发披散及腰,不安分的乱发虬结如群蛇,少女身上单薄的衣物甚至难以完全遮住少女雪白的肌肤,而她深黑色的双眸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变成了竖瞳的蛇眸,那双蛇的眼瞳沉浸于长发之下的阴影中。 可是少女的心情似乎还不错,她一直哼着轻快的小曲,银铃般的笑声不时回响于杰洛特的耳畔,杰洛特实在不知道艾尔究竟有什么可高兴的。 “轰,轰,轰——!”绚烂的烟火在少女的身后响起,将艾尔脑后的黑色发丝都大半染成淡金色。金色的礼花又在天空变幻成龙、骑士、古树、少女等各种奇特的异象,这些神异的礼花与红石之壁的光带一并流淌于天空,将整个夜晚渲染的迷幻如梦境。 而天际之下的群众们今夜的狂欢也才刚刚开始,这场夜将漫长到永无止境。 来自极西的图纳人摇头晃脑地表演着奇特的杂技,全身上下挂满铃铛的杂耍人单脚站在一道木桩上,脖子上缠绕着丝丝吐信的毒蛇,他朝天空张口喷出一条火蛇,火蛇与脖子上的毒蛇在笛声中圈圈缠绕跳着扭曲的舞蹈,如此奇景引得四周围观的人群连连鼓掌,往他身侧抛洒铜币。 酒馆前一群醉汉摇摇晃晃地抓着手中空空如也的酒瓶引吭高歌,唱着不堪入耳的淫词小曲,有的甚至跳起毫无章法的舞步,有的则捂着肚子在墙角低头哇哇吐出一大滩黑色的凝稠物质,还有人揽着媚笑妓女晃到墙角就要开始办事…… “赞美全知全能的光之弥赛亚!”脚步虚浮神情愉悦的男人们对着夜空共同举杯,他们的杯中映照出光彩万千。 “妈妈,我要——这个!”牙牙学语的小女孩看样子不过三四岁,躺在母亲的怀里好奇地盯着售卖糕油糖的小贩,奶声奶气地叫着。 母亲正要掏出钱包,却出乎意料地什么都没有抓到,母亲眼角的余光只捉到一个消失在人潮深处的背影,惊惶的声音眨眼间就被节日的喧嚣人声淹没:“有小偷,谁来逮住他啊!” 而冷眼旁观的艾尔却将这次盗窃发生的全过程都看得一清二楚,她更望见那个低头在人群中快步前行的年轻男子头戴黑毡帽,那贼朝她一头撞来。本来是想偷她身上的财物,男人的手却什么都没能在艾尔身上摸到,男人转而坏笑着狠狠地掐了掐艾尔的屁股,就在艾尔故作羞愤地要逮住他之前,他又一头钻进了人流之中。 果然不论是圣都还是红石城,干小偷小摸的人都是一个德行啊。冷笑的艾尔却根本不会在乎这些蚂蚁般凡人的冒犯,被蝼蚁咬了一口,你会有什么感觉吗?她只是继续漫无目的地前进,如果明天早上此人还能活着继续偷东西,再来清算今天的冒犯也不迟。 但是得意洋洋的小偷却被另一只有力的手狠狠揪住脖子,白发的狩魔猎人毫不留情地一拳将小偷揍倒在地,又朝小偷的脸上狠狠补了一脚几乎将那张精瘦的脸上鼻子踩塌,杰洛特这样平淡地说:“当贼也要有自知之明。” 艾尔不得不停下脚步等杰洛特将钱包还给惊惶失措的母亲,母亲接过钱包却连一句感谢都没有,抱着怀里的孩子扭头就跑,像是撞见了煞神。 她无疑是看到了狩魔猎人那双尤为令人不安的金色猫瞳。关于这双眼睛,在大陆上的传说有太多太多,有人说拥有猫眼的猎魔人喜欢偷窃无辜的婴孩带他们去接受变种仪式,有人说猎魔人都是会为了一个克朗杀人的恶魔,更有人说只要被猎魔人的猫眼盯过一眼,第二天就会遭遇厄运。 比起通过输血仪式转化出的新式猎人,青草试炼创造出的古老学派的狩魔猎人更加令人畏惧,拥有猫瞳白发的变种人在常人眼里无疑要比起那些谈吐温文尔雅的现代猎人无疑要可怕阴森得多。 “你也太多管闲事了吧?世上每分每秒都会有无数的人被偷、被抢、被杀,如果每遇上一桩事你都要去掺和一脚,你活着也太累了吧?”虽然同行这么久,但是艾尔从未觉得自己真正了解过这位猎魔人:“更何况,那些被你帮助的人大都根本不领你的情。” “虽然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真正遇到时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不管别人领不领情,我永远都无法忍受有人在我的眼前遭受苦难,没遇到就算了,只要遇到了,我总会尽自己的一份力去帮帮那些可怜人。要不然我为什么会因为你嘴里毫无凭据的空头支票就二话不说地将你送到了红石城?”已经在艾尔身上浪费了这么多天的时间,杰洛特的耐心显然也已经快到极限: “还有多远,你答应的报酬呢?一件‘丝绸编织的漂亮衣服’,就算我不爱穿,我总可以将它拿去换点钱,一路把你带到这里,我一个子都没有挣到,还搭进去更多本钱,贪财的猎魔人总不能一直做这样吃亏的买卖。” “我们就快到了,”艾尔只是慵懒地回答:“听说你的朋友丹德里恩不是正在诺顿家族的礼堂里演出吗?以他的身价,演出一场得到的报酬绝对相当可观吧?你为什么就不能去找他接济一下?” “我是狩魔猎人,不是乞丐,我不会接受别人的施舍,”杰洛特不屑地嗤笑:“更何况,你能指望丹德里恩的接济?那个只知道及时行乐的家伙每挣到一笔钱,第二天就会将这笔钱在赌场、妓院、贵妇人的肚皮上洒的一干二净!甚至没有赚的,还能欠下一屁股债!” “听那个叫格瑞芬斯的漂亮男人说,你到这里不是来助诺顿家族一臂之力的吗?”艾尔扭过头看向杰洛特的瞬间,她眼中的蛇瞳又变回了正常女孩的清澈黑眸:“既然你是来帮诺顿的忙,你还需要操心钱的问题?” “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红龙的金币,我也不稀罕大贵族手里那些嗟来之食。我是来守护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的,”杰洛特似乎并不想在这样的问题上纠缠太久:“是命运将我同她捆在了一起,而不是那些可笑的金币。我当然不需要诺顿的施舍。” 真是个古怪荒唐的猎魔人,明明已经穷昏潦倒到了几乎同一个流浪汉没什么差别的地步,却仍然坚持着毫无意义的原则和尊严,如果狩魔猎人都是他这样的蠢蛋,也难怪狩魔猎人会衰微到如今这个地步,他就抱着他那两把破剑慢慢腐烂吧。艾尔在心底发出讥讽的嘲笑,脸上却再没有任何其他的表示。 “我们到了,” 艾尔在一座光之弥赛亚的小教堂前停下了脚步,抬头望向教堂顶端光之弥赛亚的圣像,这座小教堂上方雕琢的是光之弥赛亚七大化身之中的【慈悲圣母】,相传正是这位【慈悲圣母】以她的乳/头哺育了尚在襁褓之中的那位太阳王葛温,并为了拯救太阳王葬身古龙之口。初火时代自她的乳/房开始。慈悲圣母自然是母亲、孩子和穷人共同的守护神。 “教堂?这就是你的家?”杰洛特诧异地问:“我本以为你会是哪个三流家族的千金呢?” “很抱歉地告诉您,善良的猎魔人阁下,您又被骗了。我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我既没有家族也没有亲人,我更没有金子和漂亮的衣服付给您,我从来就孑然一身,一无所有,”艾尔对着杰洛特摊开手,笑得像是个天使,嘴里说出的却是让杰洛特几乎快要气疯的话:“之所以要您来载我一程,唯一的原因仅仅是我出门太仓促,忘记看地图,我根本不知道红石城在哪里,需要有人带个路。” “该下七层地狱的,我就知道是这样!”杰洛特有些气急败坏地咒骂出声,猎魔人金色的猫瞳一转:“既然大陆上关于猎魔人的恶言有那么多,我是不是该把一些传言变成现实?将你转手卖给红石城的黑市人贩子应该能换回一点我的本钱。” “您想拿我怎样就拿我怎样吧,我现在只有一个人站在这里任您处置。您不论是辱骂我、卖我、打我、强/奸我甚至杀了我都无所谓。”艾尔平静地看着杰洛特,面对狩魔猎人的怒火她仍然平静如止水,对于这一具可以随意舍弃的肉体,伟大的新神埃尔德里奇当然不会在意,毁了这一具,她还可以在眨眼间创造出十具百具。 “你——!”猎魔人对着少女举起拳头,可是他的拳头僵在半空,他的良知甚至让他都无法朝这个稚嫩少女的天真笑靥挥出拳头。 “您做不到的,是吗?您不是那样的人,”艾尔笑得更加动人而甜美,嘴里说出的话则更加伤人:“毕竟您是个善良的好人啊,您这样单纯的好人,在这种时代,总会一次又一次地被伤害和欺骗。就算您已经知道自己在被骗,您也会心甘情愿地继续被骗下去。” “杀千刀的小骗子,”杰洛特咬牙切齿地问:“既然你的目的早已达到,为何不刚进红石城就趁早同我分道扬镳!何必还浪费了我这么多宝贵时间,让我帮你满红石城去调查你那根本不存在的家?你是在消遣我么?” “我就是在消遣您呢,因为我是很无聊很无趣的人,我很害怕孤独,我很怕只剩下一个人,所以我希望善良的您能多陪陪我,仅此而已。我明知道不应该陪您继续演下去的,可是我总忍不住啊,毕竟您总会让我回忆起某个熟悉的人,你们都是一样的善良、正派、可笑又古板,”艾尔的双手有些纠结地缠在身后,神情落寞又无辜:“您其实根本就不该来这里的。我的世界,并不是为您这样可亲可爱的好人准备的啊。” “那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杰洛特狐疑地看着艾尔,艾尔身后那座小教堂现在正沉浸在温暖的灯火之中,少女的脸庞也在这样圣洁的烛火下显得更加圣洁美好,她毫无血色的苍白肌肤甚至在火光照耀下有一种透明的质感,杰洛特终于有些明白阿尔特留斯嘴中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了,艾尔明净的黑色眼眸深处,确实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正在涌动。 门前还有圣教国的修女和修士们在这样的庆典之夜为无辜的孩子们施舍烤肉、汤粥和面包,希望那些朝不保夕的孩子们期望在这样的夜晚也能共享到神的荣光,艾尔也走上前去接了一碗粥,仰头饮尽。 “我想让您陪我听听神的声音,仅此而已。”艾尔怔怔地说,她闭上双目,舔了舔嘴唇上的汤粥残渣,光流淌在她薄如蝉翼的睫毛上。 教堂之内,隐约还能听到苍老的修女在上百根蜡烛的包围下指引着数十个孩子一同唱着甜美的神之赞诗,孩子的歌声总是最接近天堂的天籁。唱诗班的舞台之下,信众们坐满的长椅,都在倾听着孩子们的甜美歌声,他们默默对着光之弥赛亚低声祈祷,千万的声音汇聚成一个相似的声音,那是坚贞而不容亵渎的信仰之声。他们或是在祈祷爱情的圆满,或是在渴望名利,或是在追求心灵的安定,或是在祈求生活的宁静,或只是单纯在追逐着神的荣光…… “赞美吾主,荣光万丈。祂是我们眼中的光,祂是我们心中的火,祂是我们腹中的热,祂是白昼温暖万物的太阳,祂是黑夜里守护我们的群星,祂是哺育一切的原初母亲,祂是制裁一切的公正法王。光之王啊,您将永远守护我们,长夜无边,处处险恶,而您的初火却将永燃不熄,万古长存!”孩子们一遍遍唱着《火源经》中的祝祷圣诗,他们宁静澄澈的歌声仿佛能让天国降临人世。 “我只是希望您能陪我一同祈祷,然后静静等候,或许神下一刻就能赐予您应得的报酬。”艾尔在教堂前的石阶上一跳一跳,少女的身姿轻盈而俏皮,每一次跳跃或跨出三级或跳上四级台阶。艾尔领着杰洛特沿着石阶一步步走向小教堂洞开的门扉,两名衣着朴素的修女正对他们颔首微笑。 “神什么都不会赐给我们,如果我们想要什么,必须要自己争取。”杰洛特本就无事可做,索性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神色阴沉地跟着艾尔一同走进教堂,他要看看艾尔的葫芦里究竟卖着什么药。 “愿神庇佑你们,今夜我们都将是兄弟姐妹。”教堂的门前,那两位年轻的白衣修女迎了上来,笑吟吟地将杰洛特和艾尔的眉心都伸出食指点上一滴圣水。这些圣水都是掺杂着《火源经》余灰的纯净水源,每一个接受这些圣水的人,在教义里都将是被光之弥赛亚一视同仁的孩子。 “神可不是这样的,”杰洛特坐立不安地说着,闪烁着淡淡荧光的圣水从他的眉心滴落,如同泪水,杰洛特觉得这种水有点冷:“神从来不会救任何人,能救我们的永远只有我们自己。” “神当然不是这样的。”艾尔有些不适地抹去滴在的眉心的圣水,她眉心被圣水接触的部位竟然浮现一抹烧伤一般的黑色焦痕,她低下头,确保杰洛特看不到。 父女般的黑发少女与猎魔人在教堂最后的长椅上并肩座下,静静地凝视着眼前这副神圣的祈祷怂唱之景。艾尔与孩子和信众一并祈祷起来,黑发少女双手环抱于眉前,如同最虔诚的信众,圣光浮现在她姣好的侧脸上,艾尔狞笑着质问那远在神国之上的神灵: “伟大的光之王啊,今夜您还能保护您的子民吗?” 红石城的夜空之上,节日的喧嚣之外,一道道兽化者的尖锐嚎叫在城内的各处突兀地响起,那都是噩梦将至的序曲…… 第三十九章 红色血月夜(四)寒鸦的悲鸣 与此同时,圣都罗桐柴尔德家族的希伦海姆庭之内。 比起圣都其他城区的热闹喧嚣,今夜紫曜花的希伦海姆庭冷清的吓人,这大概是因为紫曜花的奥古斯都大公远征在外、奥森侯爵也去了阳刃城“外出访友”,紫曜花第三代的三位兄弟又向来不和,本应全家团聚的行宫之内仅有奥古斯丁一人独自坐在书房。 奥古斯丁正挑灯夜读,他的窗外白色的圣都今夜灯火不熄,而这名朴素且缄默的年轻人却只是垂首默读,仿佛外面的世界和他没有一点相干。奥古斯丁的身上仍穿着洗得发干的修士袍,而他的案头则随意堆着各种数不清的古卷残本。黑皮的厚重大书在奥古斯丁的书桌上摊开,年轻人细长的手指顺着他的目光在满是缺口的大书上那些发黄的文字间游走。 奥古斯丁时而皱眉时而舒展,时而又像个孩子般咬着指甲,时间就在这样静默的阅读中悄然流逝。 直到奥古斯丁又端起手边的镶银水杯之时,他的目光仍然咬在书本上,就在他举起银杯仰头要喝的时候,才发觉杯里提神的咖啡早就不知何时被喝得一滴不剩。 “阿雅,”奥古斯丁对着门外喊他的侍女,门口却迟迟无人应答。 唉,这小妮子不知道又跑去哪里玩忽职守了,奥古斯丁无奈地苦笑着摇了摇头。也罢也罢,他知道他的侍女们平时日子过得有多辛苦,现在口渴便忍忍吧。毕竟今天也是圣火节,既然神都提倡宽恕一切,奥古斯丁也懒得多做追究了,干脆就让她们放松放松。 奥古斯丁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继续沉浸于《拉莱耶的血色深海》中混沌的古老者与吸血鬼初祖们遥远深沉的唱咒声中。 又读了几分钟书,奥古斯丁才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接着是轻盈的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地继续阅读:“你还知道回来啊,快……” 奥古斯丁突然感觉有点不对,门口出现的并非他侍女的气息,行进的步伐节奏更不属于女性,那种步伐稳健、悠闲而从容。“叮,”奥古斯丁听到某种机簧发动弹出的声音,他只觉得心底一跳,下意识就要转过身来,同时口中将开始唱颂起混沌奥术护身。 但是读书读得太入迷的他反应虽快,仍然比不上身后正在飞快逼近的那人,奥古斯丁只觉眼前寒芒一闪,一道寒光就骤然停驻于他的喉头,逼人的寒冷触感让奥古斯丁浑身上下都起了一阵鸡皮疙瘩,那是死亡的气息。 一名头戴兜帽的黑衣刺客正将袖剑架在奥古斯丁的脖子前,威胁之意不言而喻。这名刺客身披黑色的长袍,腰间挂着手枪、飞刀、钩刃,背上还背着一把深黑色飞鹰十字柄的长剑,通过室内摇曳的烛光,奥古斯丁只能勉强看到眼前刺客兜帽之下露出大半的那张棱角分明的俊秀脸庞,和他鬓角那丝……碍眼的海蓝色碎发。 “嘘,不要出声,你家的守卫还在附近,我不想引起太多注意,”刺客笑眯眯地将一根手指竖在嘴前,沉浸在黑暗中的双目闪烁着明亮的光,奥古斯丁在那双含笑的眼眸中并没有读出杀意来。 “这并不好玩,”就算被袖剑架在脖子上,奥古斯丁仍然面不改色,他以眼角的余光瞥到刺客暴露在灯光下的白皙手腕,隐约可以看到一抹闪烁着暗红色火光的黑暗圆环,他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后颈,那里同样有和刺客手腕处相似的黑暗焰环。 两名年轻人身上的某处都铭刻着源于光之弥赛亚的黑暗之环,这样的黑暗之环只可能源自圣骸殿,象征着他们都掌握和红衣主教沙利万身份相似的“弥赛亚神使”之力。两人的身份自然都呼之欲出。 毕竟最近出入过老教皇所在的圣骸殿的只有这三人。 “克伦威尔,你把阿雅怎么了?”奥古斯丁冷着脸质问黑衣的刺客。 “我也没做什么,不过是制造了一个你的幻象,接着从她身后将她打晕,”身披金雀花的刺客袍的克伦威尔笑嘻嘻地回应,但是他架在奥古斯丁脖子上的袖剑却从未收回:“要知道她可是一直都暗恋着你呢,我只是扮作你随便说几句俏皮话,她就连魂都被勾走了,哪能还有什么防备呢。” “在这种时候,你潜入紫曜花的希伦海姆宫,究竟想要做什么?”奥古斯丁皱起淡紫色的长眉,嘴角浮现一抹古怪的笑意:“难不成我们刺客家族的克伦威尔大师现在是来刺杀我的?” 奥古斯丁的手指按在克伦威尔的袖剑之上将之轻轻推开,但是他的手指也被划出一道淡淡的血痕。 “不要闹出太大动静,我要是被人逮住了,我还得把你当成人质才能脱身,”克伦威尔小声嘟囔着:“我只是以私人身份前来见你的。” “你要是抱着把我当成人质的想法一直潜入到这里,未免也太不明智了吧?”奥古斯丁忍俊不禁:“第一,你不敢杀我,要是金雀花的刺客杀了紫曜花的继承人,后果可不堪设想,你现在既没有动机也没有理由杀我。” “第二,你也杀不掉我,你如果想杀我大可试试,”奥古斯丁的紫色双眸深处逐渐闪烁起一抹混沌的火光,仿佛喉头的利刃对他仍然毫无威胁,只要他做好了准备,近在咫尺的利刃奥古斯丁同样可以视若无物。 “好吧好吧,我投降!”克伦威尔漫不经心地后退几步对奥古斯丁举起双手,袖剑弹回衣袖之内:“刚刚只是开个玩笑,对老朋友打个招呼。” 克伦威尔故作惊讶地瞥到奥古斯丁的书桌案头之上还摆着一张装裱精美的相片,那是一位绝美的黑裙银发少女正双手环抱在胸前,半跪在一座无名的墓碑前闭目祈祷,那张小脸泫然欲泣,惹人怜爱:“喂喂喂,你还真敢把这张相片放在自己的书桌前?!” “我向来对能诠释美感的艺术品无法拒绝,”有些手忙脚乱地以身体将那张相片挡在身后,奥古斯丁的脸难得红了红,随后他又神情不善地再次质问克伦威尔:“你这小子到底是来这做什么的?难不成你是来逗我开心的?” “我只是闲着太无聊,过来找点刺激,”克伦威尔的脸上绽开一个灿烂之极的笑容,他颇为亲密地揽着奥古斯丁的肩:“顺便来找你玩,陪你聊聊天啊!堂堂紫曜花的二少爷在佳节之际却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读些老掉牙的旧书,你未免也太凄凉了吧?” “我们可没这么铁,我也没你这么无聊,”奥古斯丁实在为克伦威尔的脱线感到无话可说,他颇为嫌弃地拍开克伦威尔的手:“我和你当然没什么可聊的!有事就说,没事就请趁早走人。” “可你知不知道你的大哥现在在哪?要不了多久,他就要变成圣都的话题人物了呢!”克伦威尔笑眯眯地话锋一转,大大咧咧地坐在奥古斯丁的书桌之上:“别嫌我不够意思,我可是第一时间就赶来通知你一个大新闻。” “大哥又怎么了?”一提起奥古斯丁的大哥路易吉·罗桐柴尔德,奥古斯丁就感到头疼:“现在他应该正在哪家妓院里用沾油的鞭子抽打姑娘的屁股吧,毕竟他最欣赏血肉和惨叫。” “不不不,你可太小看你大哥了,他以后大概永远没有机会去玩那些情趣游戏了。今夜他既没有去妓院也没有去赌场,反而去了金雀花的香谢丽大剧院,陪我看了一出《长牙之梦》。”克伦威尔说着就颇有表演细胞地哼唱着一段奥古斯丁颇为熟悉的旋律,优美绵长,引人遐思。 “《长牙之梦》?我可不觉得路易吉会有兴致欣赏这种爱情歌舞剧,他那装满精虫的脑袋塞不进一点艺术细胞。”奥古斯丁对最近圣都流行的这出歌舞剧也有所耳闻,好像讲的是高等吸血鬼和人类少女之间的浪漫爱情故事,充斥着哥特、暴力、和白花花的大腿。早就从古籍中知晓高等吸血鬼根本没有性别、甚至连确定的身体都不存在的奥古斯丁当然会对这些剧作家的荒诞杜撰不屑一顾,从根本价值观、世界观上就完全不同的两个种族怎么会有相爱的可能? “路易吉当然也不是来看戏的,他就是来看美女的。出人意料的是,他看上了我们剧院的头牌女主角,那是人称‘夜莺’的小美人,年仅十九的妮娜。本来就是来陪他玩的我当然也不方便悖逆他的兴致,我只好为他引见了卖艺不卖身的妮娜。可惜可爱的小夜莺似乎并不领他的情,女孩待人虽然有礼态度却相当冷淡,着实让路易吉碰了一鼻子灰。接下来上演的又是相当老套的戏码,紫曜花的大少爷表白不成就想用强,辛亏被斯宾塞家族的唐托斯爵士及时将他喝止,作为夜莺托付一生的恋人,唐托斯爵士丢出手套同你的大哥拔刀决斗,当着大庭广众的面用刀背把他揍得鼻青脸肿,算是狠狠羞辱了一顿……”克伦威尔懒洋洋地说着。 “这不是很好吗?有人能给我那个欠管教的大哥一点教训,我当然求之不得。如果没有外人出手,我迟早也要和大哥算算总账的。”奥古斯丁仍然一头雾水,实在不知道这种争风吃醋的小事有什么值得提的。虽然奥古斯丁从未听说过什么“斯宾塞家族的唐托斯爵士”,但是既然能让他自己的哥哥吃瘪,想必也是个厉害人物。 “但是接下来的事就不那么轻松愉悦了,甚至可以说是令人毛骨悚然。”克伦威尔冷笑出声: “要知道你的大哥可不是孤身一人,他的身后还站着二十名黑魔骑士作为护卫,你的大哥火气冲上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二话不说先送了英勇的唐托斯爵士一发十字弩穿胸而过。‘好一对如胶似漆的恋人呐,今天本少爷就要让你们完完全全水乳/交融!’。路易吉·罗桐柴尔德一声令下,骑士们先将唐托斯爵士的四肢剁下,接着骑士们又割了夜莺的舌头让她无法尖叫哭泣,最后他们剥光了夜莺的衣服,路易吉当着她爱人的面强/奸了妮娜,又将生死不知的妮娜从三楼阳台甩了下去,让她赤裸的身子被在大街上尽情展览。两名黑魔骑士将夜莺和唐托斯的尸体用绳子捆在一起,拖在马车之后游街,他们一口气冲过五个街区才停下……” “你没跟我开玩笑吧?”奥古斯丁倒吸一口凉气,在礼拜神明的圣火节,他那无法无天的大哥竟然能做出这种事,他的心底还剩下一点良知么? “你既然在场,为什么不阻止他?” “我当然想阻止,但是我的父亲当时就站在我的身边,你知道他的性子。为了救下区区一位女演员和一名二流家族的骑士就引起金雀花和紫曜花的冲突,费雪大公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呢?”克伦威尔做出一副痛恨惋惜的模样摇头轻叹:“你当时不在场,你是没有看到那景象是多么惨烈啊,啧啧啧。夜莺和唐托斯被‘游街’之后,他们已经完全看不出人形了,有着美妙歌喉的少女歌者和英武的骑士现在已经真正‘水乳/交融’,他们的骨、血、肉都纠缠成了一团模糊的肉酱,两人的血迹在地上足足拖出上千米。” “我大哥现在在哪里?”奥古斯丁声音颤抖地问:“我来对付他,在今天做出这种事,太不明智了。” “已经太晚了,要知道今天是圣火节啊,神离我们最近的一天,我们那位苏醒的神正站在人群之中默默地注视着我们。”克伦威尔抬起手指了指头顶,他轻轻向后踱步退入阴影之内,黑衣的年轻刺客身形已经逐渐消隐于黑暗。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奥古斯丁恶狠狠地追问,以前是他耍克伦威尔玩,今天竟然轮到克伦威尔来对他卖关子了? “我的意思是,路易吉当场就遭了天谴。今天在观赏《长牙之梦》的还有另一位披着红袍的老人,只是他低调得有些过头了,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但当祂亲眼目睹了你大哥所做的一切恶行之后,祂当着所有人的面化成了一只赤金色的三足寒鸦。寒鸦以双翅卷起焚风飞向你那惊叫的大哥,只是一次振翅,就让你的大哥与二十名黑魔骑士通通在惨叫中变成了火人,接着罪人们都在金色的火海中消散为劫灰,你连尸体都不用去收了。所有人都目睹了那场神迹的发生,更眼睁睁地看着那只三足寒鸦化为火焰的灾星一直飞入云端,烧亮了半边天……”克伦威尔怔怔地说,似乎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刚刚他说出口的话。 “你在开什么玩笑?寒鸦的神迹?”奥古斯丁只觉得他后颈的黑暗之环都在微微发烫,恍惚间有某些难以言明的事物在黑暗之环的深处砰砰跳动,那是初火的力量正在沸腾:“为什么会是三足寒鸦?” 三足寒鸦同样是弥赛亚的七大化身之一,奥古斯丁从小就在无数神话和传说中对它有所耳闻。黑色的寒鸦总会带来黑色的消息,三足的寒鸦有三只眼睛,祂能够洞察人世间的一切恶行,每当三足寒鸦燃烧着火焰的双翅挥舞,所有信神的善人都将毫发无损,而一切渎神的恶人都将在永燃的劫火中被烧为灰烬。 三足寒鸦不止是《火源经》中的制裁之神,更是战争之兆。 听到他那罪不足惜的大哥死的这么没有真实感,简直像是某个寓言故事。奥古斯丁竟然出乎意料的心底既没有什么悲痛更没有什么意外,本来紫曜花的三位兄弟之间就没有什么确确实实的感情。更加令他担心的反而是那只意义不明的三足寒鸦。 初火之中诞生的寒鸦在这种时刻显灵,究竟是在昭示着什么样的可怕未来? “寒鸦既然已经像传说中那样现实,恐怕要不了多久又一场战争就又将开幕了,”克伦威尔只是这样轻描淡写地对奥古斯丁总结:“但是没人知道它将在何方打响第一枪。” 话音刚落,克伦威尔已经彻底销声匿迹于门外的黑暗之中,只留下脸色煞白的奥古斯丁瘫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第四十章 红色血月夜(五)狂猎之王 克伦威尔乘兴而来随性而去之后,奥古斯丁忧心忡忡地走出了书房。 如果真的如金雀花的少爷口中所说,他那亲爱的大哥现在已经被神火烧成了灰烬,那么奥古斯丁必须抓紧时间前去善后,堂堂紫曜花的大少爷在众目睽睽之下犯下罪行灰飞烟灭,对于紫曜花的声名无疑有相当巨大的损害。 奥古斯丁作为目前紫曜花在圣都之内血统最高贵的人,他必须前去调查一番。如果真的如克伦威尔所说,路易吉是遭了天谴,那也就罢了,然而奥古斯丁肯定不能完全相信克伦威尔嘴里说出的一面之词,奥古斯丁必须亲至现场确保眼见为实,然后才能做进一步谋划。 然而奥古斯丁刚刚走出书房,他的脚步就僵在门槛之前,他醒目的紫眉微微皱起,因为有一股萧瑟的寒风扑面而来,而他从这阵风里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那是死亡和荒芜的气息。 奥古斯丁的书房之外是一片面积不大的小花园,紫曜花的二少爷平日其实是个相当爱花草的人,这片小花园内那些盛放的情人花、雪蔷薇、怜惜草全部由奥古斯丁亲手栽培,是精灵时代就存在的奇珍异草。可是现在欣欣向荣的花草全部无力地垂下头,大多早已枯萎,所有的花草之上都在那阵没来由的寒潮中结起一层淡淡的霜,奥古斯丁呼出的气都变成一团白雾。 奥古斯丁迟疑片刻,就走向位于他的书房正对面的一栋平房,这栋平房与希伦海姆宫内其他看似相当低调实则华丽内敛的楼阁陈设截然不同,一眼望去它几乎看不出任何令人多加留意的特征,就是一栋与仆人们的住所相比没什么差别的小木屋。他的大哥或许还可以暂且放下不管,但是他决不能允许这间屋子里居住的人有任何三长两短。 奥古斯丁推开木屋的房门,木门响起吱呀吱呀的怪声。屋内的寒风更炽,白霜在地面蔓延虬结如蛛网,而这间凌乱的小屋各式各样的女孩衣裙随意横陈,床铺书桌都摆设的乱七八糟毫无条理。 木屋的角落更堆满了无数幅未完成的画和干枯的画框,画的内容也千奇百怪,有的画是在画贵妇的肖像、有的画是在画优美的风景或者建筑、有的画则是在画战争场景、乃至血肉淋漓的处刑,但是所有画一旦画到人,不论男女老少,那些人的脸上都不会有五官。 奥古斯丁看到他同父异母的妹妹英诺森·罗桐柴尔德现在头戴着一顶可爱的小毡帽,穿着一身对于她的身体宽大到夸张地步的棕色长袍,小女孩坐在一张几乎有她大半个身体那么高的高脚椅上赤着脚丫,她正对着一张画架上的画纸在饶有兴趣地捏着细长的画笔信手涂抹,她的动作行云流水毫无窒碍,半精灵女孩举手投足之间竟自有一股独属大画家的风范。 她现在显然相当专注于创作,绘画之时颜料溅到身上乃至于她那张有些婴儿肥的脸颊之侧,她都毫无反应。她根本没有注意到奥古斯丁已经走进了门,更没有注意到她的身后早就不知何时站了一位身披狰狞黑甲的高大骑士在一旁默默守护着小画家。 骑士戴着一张阴毒如鬼的黑色骷髅面罩,面罩与流线型的头盔相连不露丝毫肌肤,头盔的顶端还有一顶像火焰一般燃烧盘旋乃至略显焦黑的黑炎王冠,骑士的脑后有两条精密的翅状纹饰,骷髅骑士身上的铁甲则尤为繁密精美,深黑色的甲胄竟然呈现出一种黑钻石般的华美质感,数不清的暗红色炼金符文游走其上恍如活物,而这身连体铁甲的边缘处更生长着淡淡的白霜,棱角分明,像是野兽的利齿。深黑色的宽大斗篷在骑士的身后无风自动,他低头静静地端详小女孩的画作,目光怅然若失,似乎正沉浸在某些久远的回忆深处。 所有的寒冷气息都是源于这尊可怕的骷髅骑士,他的每一次吐息都会卷起一阵凛冽的寒风,似乎他的身体都是以冰雪铸成。 黑甲骑士的骷髅面罩之下那双幽深的灰色眼瞳看向英诺森的眼神满是怜惜和疼爱,而当奥古斯丁走入之时,他猛地抬头,望向奥古斯丁的目光骤然狠戾如刀,他穿戴螺旋形护腕的手已经下意识地按在腰间十字长柄剑的剑柄之上。 等到他看清眼前矗立的是奥古斯丁之后,他的目光才稍稍温暖,恶意消散,奥古斯丁刚想要说话,骷髅骑士却将一根以金属手甲包裹的手指竖在嘴边示意保持安静。奥古斯丁心领神会地含笑点头,蹑手蹑脚地走到黑骑士的身侧,与黑骑士一同在沉默中观摩英诺森的绘画。 英诺森这张画的主体只是一只模糊而阴沉的生物的雏形,有一团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混沌扭曲在画纸之上,只能勉强看到千百万的触手、犄角与眼睛在那生物的身周盘曲扭动。奥古斯丁说不出那是什么,但是他只是看了那球状的生物一眼,他就觉得心惊动魄,就算那只是一团混沌,但是这只奇特的生物却自然会给人一种“祂是活的”的错觉,仿佛下一刻他就将从画中钻出,然后携卷着无尽的黑暗将整个世界吞噬为虚无。 奥古斯丁虽然并不清楚那只神一般的生物究竟是什么可怕存在,但他已经能看清英诺森在画卷的边缘随笔勾勒的细节。那都是颓圮、残破、却千变万化的黑色城市,这些古老的断壁残垣被英诺森以一种特殊的笔法折叠和杂糅,就像一张平面的画纸被女孩随意地揉成一团,将多个维度共同呈现。 这幅画根本无所谓什么透视或者光影,英诺森所画出的空间都是一堆交错蠕动的凌乱曲线,让人看到就心烦意乱。站在稍远观摩,又会觉得这些凌乱的线条共同构成了另一个更加宏伟和谐的整体,仿佛这个扭曲的世界本身就构成一个统一的生物。 而在这些抽象的荒芜城市之中,奥古斯丁还能隐约望见数不清的渺小人影漫步穿梭其间,或奔跑在狂野,或徒步行吟于竖立的墙壁,或脚踏虚空。 虽然英诺森从未对那些人影多施舍哪怕一笔去描绘不必要的繁枝末节,但奥古斯丁一眼便能看出这些扭动的人影每一个的身形、动作乃至于脸形都各有不同,栩栩如生的他们都在对画面最中央那团混沌生物做出各种各样的行礼姿势,有的是双手环抱于胸前的弥赛亚圣火教圣礼,有的则是躬身退步的精灵礼节,还有暗火教的逆十字教礼,甚至有深渊魔鬼的祭祀舞蹈…… 天知道英诺森是从哪里了解到这些冷门又禁忌的姿势的。 黑骑士和灰袍的年轻修士就这样一言不发地保持着相似的缄默,细细打量着英诺森勾勒而出的每一笔、在画架上画出的每一个细节。直到英诺森心满意足地长长呼出一口气,将画笔随手投入笔架,然后女孩抖落身上的尘埃,英诺森从长脚凳上轻盈地跳下,英诺森摘下头上略显俏皮的皮毡帽,一头灰白色的干枯长发在她脑后披散开来。 “你们什么时候进来的?”英诺森这才发现默默站在他们身后良久的黑甲骑士与奥古斯丁,小姑娘自己先被吓了一跳。 “埃瑞丁叔叔!好久不见!”接着英诺森的小脸上就绽开灿烂之极的笑容,她纵身一跳就扑进黑甲骑士的怀里,就算骑士棱角分明的铠甲在她娇柔的肌肤上划出几道淡淡的伤口英诺森也浑然不觉,英诺森似乎根本感受不到骷髅骑士身上那股令奥古斯丁忌惮之极的白霜之气。 骑士朗声大笑着将英诺森举起,抱着她在半空转了一大圈。 “英诺森想我,我当然也想英诺森啊,”黑甲骑士怔怔地呢喃,他将头盔摘下抱在身侧,露出一张眉宇间有些和英诺森相似的清俊面容,浅灰色的长发束在脑后成为三根长鞭,尖细的耳朵在他的鬓角竖立,此人还有一对眼眶深陷的沙白双眸,更显他的气质深沉。 此人光看外表似乎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但是他的身上自有一股比老人更沧桑的肃穆气质,他那张线条冷厉的脸对着英诺森回以一个难得温暖的笑容,他用下巴上细密的胡须蹭了蹭英诺森的脸颊,逗得英诺森咯咯直笑。 高大的黑骑士将英诺森抱在怀里,他转过头冷冷地望向正谦卑地低垂头颅的奥古斯丁,冷笑出声:“奥古斯丁,你把我的侄女照顾的不错啊。堂堂狂猎的公主,你就让她住在这种下人才会居住的平房里?英诺森有最高贵的血统,最纯净的心灵,最可怕的权柄。你自己心安理得地住在豪宅里,却敢把她当成杂役使唤消遣?” 狂猎的黑暗骑士只是微微动怒,就有一股汹涌的严寒之气朝奥古斯丁扑面而来,让他洗得素白的衣角都沾上几点寒星冻结,奥古斯丁的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示,但是他的身体也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奥古斯丁当然知道眼前这位是何方神圣,这位凶威赫赫的骷髅骑士正是统领十万超时空精灵军团的狂猎之王——埃瑞丁·辛特拉缇亚。 “伟大的狂猎之王,我当然希望能让英诺森享受到更好的生活。但是很遗憾,请您认识到一点:英诺森并没有出生在高等精灵王朝的皇宫里,她只是一个半精灵,她现在只能暂住在紫曜花的屋檐之下避风头,我已经尽自己的一切努力去照顾她了,但如果我真的待英诺森太好,很有可能会为她招惹一些不必要的注意和麻烦。比如我的父亲、我的大舅、我的后母、乃至我那两个不争气的兄弟,他们可都对英诺森没什么好感,一旦让他们注意到英诺森,心底起了什么歪念头,后果就不堪设想。”奥古斯丁不卑不亢地回答。 “叔叔,不要为难哥哥了,他已经待我很好了,我对他非常满意,”英诺森扭过头对埃瑞丁怯怯地说:“我知道他平日过得有多么艰难和痛苦,但他仍然一直在默默地忍受和坚持。谁都可能背叛我们,但他绝对不会。” “但愿如此吧,英诺森,可是请你铭记,就算是你的哥哥,但他仍然是异族,异族永远都不能彻底相信,他们只配被奴役和镇压。迟早有一天叔叔会让你能统治整个主世界,那时你将君临整片列王的国境,加冕为最接近星空之奈亚的圣者女皇,创立全新的精灵王朝,你会画出一个全新的世界。”埃瑞丁斩钉截铁地对英诺森做出承诺。 “不,我并不想要什么王冠,铁王座由叔叔你来坐就好,”英诺森却毫不迟疑地摇摇头,她咬牙切齿地说:“我想要的唯有复仇,我要让当初对母亲犯下那些罪孽的恶魔都一一得到他们应得的报应!” 英诺森明明看外貌不过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嘴里咀嚼着令人发指的恨意,很难想象那张纯真的孩童面容会变得如此阴沉狠戾。 “复仇的事还需我们从长计较,”奥古斯丁却漫不经心地将话锋一转:“英诺森,那副画你还需要多久才能画完?” 奥古斯丁已经知道英诺森画了很久很久的画,几乎每一天、每一夜,在她的闲暇时间里,英诺森都会埋头沉浸在永无止境的创作之中。她近乎疯魔地画了一张又一张,一卷又一卷,画断了数不清的画笔,画干了足够为大半条台伯河染色的颜料。任何一点细枝末节的错漏英诺森都无法容忍,奥古斯丁无法想象究竟到什么时候英诺森才会将她心底深藏的那个真正的愿望化为现实。 他更无法想象那个愿望将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样的震撼。 “你已经在画那幅画了,对吧?”埃瑞丁低笑着对英诺森说:“这幅画就已经很接近你的母亲了,深沉而悠远,神的形象不需要详加描绘就能跃然纸上,这张画给我带来的感觉与你的母亲欧若兰一脉相承。不,你甚至在某些地方做的更好。” “我还不能动笔,还没到时候,现在我并不满意,”英诺森却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接近我的母亲,但这远远不够,母亲诚然已经做的非常棒,但仅仅是走她的老路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她的道只能通往死亡。而我必须超越妈妈。” “超越欧若兰姑姑么?”奥古斯丁痴痴地发出一声轻叹,他至今仍然记得英诺森的母亲当年是何等绝代风华,她的每一笔都能触及你内心深处最隐秘的角落,只有英诺森那通神的母亲可以以画笔勾连超宇宙,同神明交流。现在,英诺森竟然大言不惭地宣布要超越她的母亲? “英诺森,你究竟想要画出一幅什么样的画?”奥古斯丁不解地问,当绘画已经臻至能够沟通古神的地步,还有更高的境界可以攀登吗?再往更深处前进,那又见到何等不可思议的景象?难道以凡人之身,能够窥得超越者的雄伟奇景? 英诺森抬起小脑袋,对着半空探出双手仿佛在触摸什么,她瑰丽的大眼睛浮现梦一般的憧憬,她甜甜地微笑,此时仿佛有另一个存在附着在她的身上,在借她的嘴讲出一些她永远不可能知道的事: “那会是一幅很冷,很苍白、很荒凉的画。我要用火将深渊烧为虚无,我必以魂亵渎那轮苍白的月,我将以骨勾连无尽的超宇宙。终有一日,我会以凡人之身,用画笔将初火的神国拉入人间,那时古神与万族将再无隔阂,天与人将永远相连,万物都会归一。” “但是我需要先看到火焰,接着我还需要相应的颜料,最后我需要一根新的画笔。”英诺森沉声说。 “什么样的火?什么样的颜料?最后又需要什么样的笔呢?”奥古斯丁有些好奇地问。 “初始之火才能让我见证一切真理,人性深处的黑暗之魂才能沾染扭曲的时空,而唯有以古神的骨血制作的画笔才能赋予我创造世界的权能。”英诺森把玩着手中的画笔,看似随口地说。 “这都是你的灵视所见吗?”埃瑞丁郑重地问,他的呼吸逐渐沉重:“如果能达成这三项伟业,获得这三样珍宝,所需要的代价无法想象。” “这不是什么灵视,这就是我用我的眼睛所看到的,未来必将实现的现实,我们不需要刻意去寻找它们,命运自然会将它们向我一一揭示。”英诺森毫不迟疑地答道:“我知道的,那幅画在未来将会是很多人的故乡,世间万物走到尽头之时最终都将奔流至此,无家可归的人们都会在那个新的世界里找到命定的归宿。” “现在整个狂猎军团都是无家可归之人,你的意思难道是那幅画也将是我们的归宿?”狂猎之王突然身体一颤,像是被触到什么痛处,他大声质问起英诺森:“我们也会在那里走向最后的末路?那你画出这幅画还有什么意义?” “我不知道,我只看到了那些残像,我并不能预知狂猎或者我关心的人的结局……”英诺森惶恐地摇头,似乎被埃瑞丁突然的凶相吓到了,她从那个恍惚超然的状态中挣脱出来:“未来有无数种可能,没有人能抓住那无序的真理。就算是我和母亲,也只能捕捉一些支离破碎的残像和可以做出多种解读的预言,那都是宿命稍纵即逝的剪影。” “我不知道我究竟是该期待你画出那幅画,还是应该诅咒你的那幅画,”埃瑞丁轻轻地将英诺森放在地上,像是担心把英诺森一不小心就摔碎了。埃瑞丁重新将头盔套在头上遮住那张漠然的俊美脸庞,狂猎之王矗立之处,大地都逐渐结起冰屑,他的衣袍无风自动,他的双目化成星空一般的深蓝:“但我现在只能去做我该做的事。” 埃瑞丁大步走向奥古斯丁身后的木门,与奥古斯丁擦肩而过:“照顾好英诺森,她是寥寥无几让我牵挂的人了,你必须不择一切手段地保护她,如果她出了三长两短,我下一个要毁灭的就是你们紫曜花这群叛徒。今夜之后,我又要过很久很久才能回来看英诺森一次了,我把她再次交给你。” “请尽管放心,英诺森也是我爱的亲人。”奥古斯丁只是这样简单地回答。 “埃瑞丁叔叔再见,请您多加小心。”英诺森有些留恋地看着狂猎之王的身影,但并没有多做挽留,眼前这个男人也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所剩无几的亲人了…… “小心?英诺森你已经知道我要去做什么了?”埃瑞丁仰头戾笑起来,他宽大的黑色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 “您还有一场战争要打,我看见了。”英诺森的声音轻到刚刚说出就消散在白霜的寒风里。 “没错,没错,那就是一场战争。英诺森,你要记住。我们的复仇才刚刚开始,今夜,希瑞拉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埃瑞丁在门前停下脚步,低头狞笑起来:“而等到明天,诺顿的红石城就将不复存在。” 不等英诺森和奥古斯丁回答,狂猎之王就向门槛外踏出一步,那一步在半空僵了片刻,再继续果决地迈出。 等到狂猎之王踏在实地上时,他便步入了无穷无尽的超宇宙之外,狂猎的道标员为他们的王架设起空间传送门,埃瑞丁只是迈出了一步,却能跨越千万里。 眨眼间,狂猎之王已然站在一座雄伟的城池之前,将他的亲人抛在脑后。他仰头看着那座深红的城市,城墙之上人头攒动,无数诺顿家族的守军早已严阵以待,冰冷的枪口对准这个突然闪现的黑影。而城内那些无知的愚民们还在庆祝着圣火的盛典,浑然不知他们的末日将至。 埃瑞丁举起了他包裹着森严铁甲的右手,狂猎的王现在庄严威仪如神明,就在埃瑞丁抬起右手的同时,黑压压的乌云从天边悍然飞至,寒风卷地而起,百草枯折,转瞬间黑压压的云雾就将天边的明月与星辰一并遮盖,沉沉的阴霾逐渐笼罩整座红石城,长夜已至。 在埃瑞丁抬起右手的同时,就在他的头顶一座巨大的空间传送门闪现,繁密的深紫色圆环阵纹疯狂旋转,如一条衔尾之蛇,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中一头身长近五十米的白霜骨龙怒吼着挥动四对宽大的骨翅从天而降,身形遮天蔽日。 双目闪烁着死灵的深蓝色光辉的骨龙对着狂猎之王垂下它的头颅,狂猎之王翻身屹立在它的头顶,狂猎之王的座驾【白霜之龙·奥乃比乌斯】对着那座一眼望不到头的红色晶莹城池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长吟,那道长吟一直冲入云霄,伴随着那声长吟,城头所有的守军几乎同时在寒风中打了个寒颤。 埃瑞丁在宣告,狂猎已经来了。 鹅毛大雪眨眼间便铺天盖地地涌向红石城,红石之壁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白霜侵染,由红转白。 “开始吧,”埃瑞丁的右手从上向下挥下,伴随着他轻描淡写的发令—— 一座传送门出现在埃瑞丁的身后,接着是两座,三座,十座,上百座,上千座深紫色的衔尾蛇传送门铺天盖地地浮现,有的传送门在地上,更有不少悬浮在天空,数不清的传送门组成一片紫色的光壁,甚至比红石之壁更加高、更加宽广。 一眼望不到头的狂猎万军步伐整齐划一地从传送门中一并闪现,井然有序地按着兵种列出数十个巨大的方阵默然陈兵于红石城前,埃瑞丁身后这片数之不尽的大军竟然都不约而同地保持着令人心悸的沉默。 狂猎的军阵中既有手持短剑举铁盾的尸鬼步兵、背负弯月弓的黑衣精灵游侠,也有骑黑甲骨马高举骑枪的骑兵方阵、肩扛魔导枪的火枪兵,更有身躯枯萎大半的死灵巨人骑着长毛象,布衣的枯瘦奴隶和独眼怪推动着巨大的攻城塔、投石机、冲城锤,卡兰希尔领着手握法杖的法师团通体白袍晶莹如玉,成千上万的狂猎之犬则紧跟着刺客之王伊勒瑞斯,数百名幻身刺客在刺客少女身周变幻如鬼…… 狂猎的陆军方阵已经足够令人毛骨悚然,而军阵之上,还有滔天的苍白寒雾升腾而起,城墙上的守军根本看不清究竟有多少狂猎战士,更让狂猎军团如同一群来自地狱的幽灵。 而狂猎军团密密麻麻的军阵之上,更有数十艘据说是由死人指甲编织的死者之舟在成百上千的精灵狮鹫骑士和亚龙骑士的护卫下纷纷垂落云端,穿行于闪耀的金色雷霆之中,浮空船呈现优雅的长弧形,每一艘浮空船上都满载着上百名狂猎的步兵战士,浮空船的顶端更有闪耀着淡紫色魔能光华的魔导炮对准红石之壁蓄势待发…… 埃瑞丁发出一声低吼,白霜之龙应声在狂猎军阵的上空振翅翱翔,巨大的龙影滑行于大地,升腾于天外,埃瑞丁迎着凛冬的风拔出腰间的神铸寒霜剑直指红石城,俯瞰着他的军士发出响彻云霄的号召: “白橡树下的神圣子民,今夜,我们将对人类迈出复仇的第一步!很快,眼前这座看似高不可攀的雄城就将在狂猎之力下颓然倒塌,我们要让人类为他们的原罪付出代价,我们要将曾经精灵所失去的东西尽数夺回,我们要为我们的子民、我们的后裔去搏出最后一片生存的天空!我们并非在发起战争,我们是在冲向未来!今夜之后,世界都将听到我们的怒吼,所有的背叛者都将为我们颤栗!以暴力从我们这里所夺去的,我们必以更大的暴力奉还!” “狂猎众军,听我号令!在上神、万星与白霜的共同见证之下,攻下此城——!” 第四十一章 红石血月夜(六)殷红的圆舞曲 狂猎攻城半小时之前,普利谢行宫圆星大礼堂内。 伴随着最首席的龙之母薇歌蕊特轻轻一声击掌,丹德里恩含笑退场,而乐师们又演奏起了另一首节奏轻快、曲调明晰的乐曲,笛手声高,七弦琴声浪延绵不止。 在这首令人迷醉的翩然舞曲之中,言笑晏晏的人们纷纷按着次序结伴滑入舞池,在光影与奏乐中交织轮舞。 胸前插着玫瑰的路德维希当然目光温醇地邀请了薇薇安,两人如同璧人,路德维希那只受伤的右手在礼服包裹之下完全看不出一点痕迹,薇薇安也一直有意无意地在避免去触及路德维希的右手。 玛利亚也一脸嫌弃地被小胖子大钟摆勉强拉上了舞场,满脸雀斑的小胖子跳起舞来倒是颇为灵动欢脱,玛利亚却看不出有多高兴的模样,但比起和那些不认识的公子哥跳舞,显然与憨厚纯良的大钟摆跳舞会让玛利亚自在的多。 罗纳尔倒颇有兴致地揽着一个一直咯咯轻笑、身材娇小的贵族小姐,天知道这样的小姑娘该怎么承受罗纳尔的重量,比起说罗纳尔是在跳舞,更不如说那是一只大野熊在揽着一个婴儿滑稽地兜着圈子。 希瑞拉则难得一身灿烂翠绿色盛装,十分有女孩的味道,审判长现在却有些意味萧索地孤零零坐在舞池边缘翘着穿着高跟鞋的小脚,她并不理会任何目光炽热的公子哥的邀请,大概是因为她一直在等的那个人并没有来,所以审判长在舞乐刚开始演奏之时就低头一言不发地离席,离席之前顺手从扈从那里抄走了她的佩剑吉薇艾尔,说是要去找她的养父。 而格瑞芬斯更是被众多叽叽喳喳的千金包围,俊秀的狼之团团长只是从争奇斗艳的女孩中随意领出一个最不起眼的清秀女孩,被年轻的狼之团团长那双会说话的银色眼眸盯着,女孩小脸通红,那张平日能说出妙语连珠的樱桃小嘴此时竟是一个词也憋不出…… 而与西泽尔一并坐在不起眼的末席的蓓尔嘉皱了皱鼻子,她察觉到格瑞芬斯微妙的眼神从她的身上划过,此人给自己的感觉十分古怪,那种感觉比起说是什么似曾相识,不如说是……在镜子里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这次恐怕蓓尔嘉也没有理由逃了,毕竟她被打扮的这么招蜂引蝶,她当然得不厌其烦地应付各色人等的“骚扰”。 “我们是不是也该上去跳一支舞了?”西泽尔若无其事地将手探向蓓尔嘉发出邀约,宴席上西泽尔一直吃得少喝得也少,似乎是在努力在这样人生地不熟的晚宴上一直保持神智的清醒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但是蓓尔嘉相当清楚西泽尔只是在故作姿态,少年的目光几乎从未远离过她的身边,比起说是“保护”,西泽尔更像是在“监视”蓓尔嘉,仿佛生怕自己的妹妹被哪个不识相的家伙拐走了似的。这位“哥哥”对外做出一副冰山般的高冷模样拒人于千里之外,漫不经心地替蓓尔嘉挡下了好几个相当难缠的公子哥的搭讪,就连那个风头正劲的格瑞芬斯都被西泽尔以冷言冷语拦下,格瑞芬斯只是干笑了一下,耸了耸肩,颇为识趣地并没有多做纠缠。 “可是我现在不想跳舞,”蓓尔嘉索然无味地用手在耳侧扇风,似乎感觉很热,她轻叹一声:“我也不会跳舞。” “现在演奏的这首曲子是《罗伊顿的号角》,罗伊顿一世的这支号角一旦吹响,本就象征着丰饶和庆祝,它是大陆上流传最广的交谊舞曲,这支舞的动作自然也相当简单明快,就算你从未练过,我也可以带着你跳一遍,跟着节奏你很快就能熟悉,”西泽尔有些不满地继续坚持自己的邀约,“你既然现在已经是波利齐亚的成员,怎么可以连这种场合都应付不下来?既然都穿上了那一身华美的裙装,就不要试着去当晚宴上的空气人,你想置身事外,别人也会把你拉进来。你本应该是今晚一切关注的焦点的。” 从某种意义上,蓓尔嘉确实是今夜的焦点,但是那些浮夸的贵族男女大多都关注的是她这具虚假的肉壳,蓓尔嘉并不喜欢被这样关注,而且蓓尔嘉也相当清楚西泽尔一直在打着什么小算盘…… 在妹妹面前确立兄长的支配地位么?我凭什么要让你得逞?蓓尔嘉可一直都想让西泽尔这个哥哥“有名无实”。 “我突然找到一个更好的舞伴,”蓓尔嘉扭头看向晚宴最中央的席位,那里的某人正摆出一副长辈的雍容姿态好整以暇地看着戏,一副超然模样的她当然也有超然世外的理由,毕竟在场应该没有人有“资格”与她对舞。 但蓓尔嘉例外。 “你信不信,我能请动她。”蓓尔嘉眼神晦暗地微笑,少女的娇嫩脸庞上悄然浮起一抹深沉的阴鸷。 “啊?”西泽尔顺着目光看去,也愣了愣,一脸难以置信:“你要和她跳舞?” 蓓尔嘉向俯瞰全局的那位高贵女士悠然走去,仿佛是一位“王子”在迎向“他”的公主。蓓尔嘉没来由地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是这么走向她的,只是那早已是很久很久之前几乎被所有人都遗忘的往事了。 “尊贵的龙之母,可否赏光陪我跳上一支舞?”在众人大跌眼镜的目光下,笑意盈盈的蓓尔嘉对坐在晚宴最中心动作优雅地品酒的龙之母薇歌蕊特相当从容地摆出一个只属于男性的绅士邀舞礼仪,蓓尔嘉直直地看着龙之母的明净瞳孔,她低头向纯净柔美如少女的薇歌蕊特探出她的纤细小手,她张开的白皙五指上仿佛流淌着月光。 “这……”虽然依然保持着最年轻的外表,但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同“年轻人”跳过舞的薇歌蕊特嘴角抽搐几下,似乎是没有想到蓓尔嘉会闹这么一出。最后薇歌蕊特脸上也绽开一个丝毫不比蓓尔嘉那张小脸逊色的明丽笑容做出回应,她将手自然而然地搭在蓓尔嘉的手腕上:“这当然是我的荣幸。” 这还是平日里高贵冷艳脾气古怪甚至有些残忍的那位龙之母吗?全场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片刻,所有人都匪夷所思地看着两名绝色“少女”跳起轻盈而圆融的舞步飘入舞池。 众人都发觉一袭雪丝镶边的玉晶沙白礼裙的龙之母在比她其实还矮上半个头的蓓尔嘉身边竟然温顺谦恭的像个小媳妇,蓓尔嘉跳的是有些笨拙的男步,薇歌蕊特竟然跳的却是相当优雅俏皮的女步,虽然明眼人都可以看出其实是薇歌蕊特正在带领着蓓尔嘉跳舞,但是薇歌蕊特的气场竟然完全被有着自信微笑的蓓尔嘉盖了过去!这并非薇歌蕊特自降身份,而是她自然而然在蓓尔嘉的身前选择了相对弱势的姿态。 看上去不过十八岁出头的龙之母和面容略显稚嫩依旧难挡绝代风华的蓓尔嘉无疑已经是这场舞会中最耀眼的核心,任何人都不可能比她们更夺人眼球了。 而被蓓尔嘉撂在一旁的西泽尔只能神情窘迫地去应付众多贵族小姐姐接连不断发出的邀请,波利齐亚的小少爷在红石城的贵族圈子里当然也会被众多饿狼般的千金穷追不舍,一旦获得他的青睐,无疑可以打开一条通往圣都统治者波利齐亚的通天大道。 蓓尔嘉看着眼前水晶堆砌般的薇歌蕊特,就算她曾经是那个心灰意冷的老猎人,一时也觉得有些迷醉于那双灿若星辰、美如长夜的龙瞳深处,薇歌蕊特嘴角咬着甜蜜如丝的熹微笑意,她目光干净而单纯,很难想象一个已经活过数个时代的老古董竟然会拥有这样一对眼睛。 蓓尔嘉隐约有些明白为什么过去的漫长历史之中,就算已经明白眼前少女般的人儿其实本体是一头来自荒古的巨龙,仍然会有无数人愿意为她赴死,其中更包括晨曦神剑弗拉斯、黑雁之山毕达弗洛欧这样的盖世强者。很多时候,最纯粹的美就足以将一切理智击垮。 单从美貌上,蓓尔嘉·波利齐亚和薇歌蕊特·诺顿几乎难以分出高下,但是薇歌蕊特的美是落落大方却又不失少女之天真纯净的美,而蓓尔嘉却是一轮刚刚升起一丝的清澈幼月,没人能够想象,等到蓓尔嘉变成那轮满月的时候,又将是何等令人心醉神迷的光景。 “您不会跳舞,却是在硬撑着上场,是吗?”薇歌蕊特吐气如兰地笑问,她看着蓓尔嘉的眼光还是那样温和宁静,却多上了几分戏谑。这让蓓尔嘉有些不悦,因为薇歌蕊特简直像是在看着她某个深受宠溺但又颇为叛逆的小妹:“希望我今天带领您跳得这支舞能让您领会到舞会的妙处。” “我以前只会陪怪兽用刀枪跳舞,”蓓尔嘉不屑地回应,“但是偶尔像这样搞点事情,感觉其实也不错,毕竟这支舞也不算难。” “那么您其实不知道,交谊舞跳到中场舞者们应尽的礼节吧?”薇歌蕊特有些忍俊不禁地笑,两名明艳璀璨的少女裙摆蹁跹着旋转摇摆,她们舒展开柔美如春芽的手臂划出流转的弧线,整间礼堂的光都在温柔的亲吻她们白皙到近乎透明的肌肤,她们姣好的面容在光影中恍惚间已经像是在天国漫步——哦,大概真的只有弥赛亚的天国才会存在这样圣洁纯洁的两位美人吧。 游吟诗人丹德里恩深深看着舞池中央的两位女士发呆,低头调着琴,似乎又被这样的景象激发出了创作的灵感。 而四周的人们一时都看痴了,望醉了,有女伴在踩他们脚步虚浮又因为分神打了个踉跄的男伴的脚、有人嘴角的涎水毫无形象地滴落在地、有人的酒杯从僵住的手心滚落洒了满身都浑然不觉,还有数名摄影师在角落举起手摇摄像机对准起舞的两人似乎是想要捕捉这片流动且绽放着的美,但是这种美几乎不可能通过镜头的语言记录。 “还有什么礼节?难道不是一曲跳完,然后大家各自散场歇息吗?”蓓尔嘉一脸不解地问,她对高级舞会的了解大概还仅限于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和公主。 薇歌蕊特的脸离她极近,岁月真的从未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蓓尔嘉甚至都无法看见她皮肤细微处存在任何毛孔或者须发,这才让蓓尔嘉又一次意识到,身前揽着的这个散发着幽香的“龙之母薇歌蕊特”,其实只是一头藏身在阴影中的雄伟古龙对外显化而出的虚假肉身。 古神在和古龙跳舞,这是神话里都不见得能看见的事吧? “所谓交谊舞,就是让各位小姐少爷们互相通过舞蹈相知相识的舞,如果您仅仅把自己捆在熟悉的舞伴身上,所谓交谊舞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薇歌蕊特漫不经心地回应,嘴里说着她的身体跳出的舞步也自然做出了变化。 薇歌蕊特朝蓓尔嘉展开了“进攻”,不愧是周旋于无数舞池的“大师”,只会跳猎人的死亡之舞的蓓尔嘉毫无招架之力,毕竟舞池不是她的战场,死者的舞步当然也不会是生者的舞步。 舞蹈跳到一半,龙之母穿着水晶舞鞋的脚下舞步突然由舒缓变得激昂起来,她行云流水地以迅捷的舞步强行切断了蓓尔嘉脚下那跟着薇歌蕊特都显得有些捉襟见肘的男步,薇歌蕊特以一种仿佛战场上大将的冲锋步伐将自己的舞步从女步强行转成了男步,拉着蓓尔嘉旋转飘摇的更加流畅轻盈,蓓尔嘉那拙劣的男步反而被薇歌蕊特带着不得不转换成了细碎的女步,因为如果蓓尔嘉不顺从薇歌蕊特的节奏,两人就会失礼丢人之极地摔倒在舞池中央:“而交谊舞跳到中场,是需要交换舞伴的。” “你别给我开玩笑了!”蓓尔嘉有些恼怒地说:“我可不想换什么舞伴!我选了你。” 蓓尔嘉选择了哪位舞伴,她就要将这支舞一口气跳到底。 “您应该享受这次舞会的,陪您跳了这么久,我也给够您面子了,接下来您需要遵循我们的传统喽,”薇歌蕊特有些调皮地坏笑起来,她终于将这支舞跳到了最后,她前冲一步,将蓓尔嘉的身体不由分说地拦腰捧起,然后翻腕抛到天空,蓓尔嘉的小腿跟着她的裙摆眨眼间转出了一个满月! “希望您一会继续的女步,也能跳得和您刚刚的男步一样……可爱。”薇歌蕊特眯起了眼,双手负在身后,她向后翩然滑步。 “听说很多人都会在这样的舞蹈中,找到她们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呢,”薇歌蕊特扬手松开了蓓尔嘉的手,龙之母将她的左手不着痕迹地贴在蓓尔嘉的腰际,将还没有缓过劲的蓓尔嘉轻轻推离她的身体。 如果从上空看这场交谊舞,你会发现数十位舞者的身体划出数十个交错的圆弧,而现在圆弧和圆弧正在互相相交,仿佛是在象征着人和人交错的命运轨迹。 薇歌蕊特和身周的另一名舞伴错过身形,他们行云流水地交换了位置,银牙暗咬,决定以后一定要把这次面子讨回来的蓓尔嘉也不得不被另一人接在了温暖的怀里,蓓尔嘉闻到那股令人生厌的气息,甚至差点没有忍住月能的暴动。 而这一次站在蓓尔嘉身侧的舞伴却是—— 第四十二章 红石血月夜(七)幽邃之王 蓓尔嘉厌恶地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 这个年轻男人的举手投足之中自然有绅士的优雅气质,他的嘴角挂着含蓄的微笑,他还拥有与蓓尔嘉极为相似的银色眼眸和银色长发,颀长匀称的身体上披挂着绯红和淡金交织的夺目礼服,他就和任何一个女孩梦里应有的白马王子一模一样。 但是不知为何,蓓尔嘉的古神知觉就是让她对此人产生不了任何好感,她的心底只会产生释放月能将此人碾压成渣的冲动。 蓓尔嘉心底没来由地浮现一个荒诞想法,如果真要让她来决定她这个月神应该拥有什么样的外貌,那么她大概会希望她也能拥有如同格瑞芬斯的这么一副好皮囊,更重要的是,她能继续作为男性存在下去。 “波利齐亚的蓓尔嘉小姐,能够有幸与您共舞一曲,将是我今夜最大的殊荣,”光之鹰格瑞芬斯对蓓尔嘉彬彬有礼地颔首,自然而然将蓓尔嘉揽入怀中,他的手极轻地拂过蓓尔嘉的腰际,让蓓尔嘉有些恶寒地周身一僵:“在下是来自狼之团的格瑞芬斯,今夜就将由我的狼之团守护您与这里所有宾客的安危。” 蓓尔嘉嫌恶的目光却停驻于格瑞芬斯脖子上那条极淡的伤痕之上,她略带讥讽地冷笑:“我也久闻您的大名啦,传说中的光之鹰格瑞芬斯,圣教国内无数少女的梦中情人,您那不死不灭的神赐之力同样令人印象深刻……” 等到蓓尔嘉被薇歌蕊特顺手推舟送入狼之团团长格瑞芬斯的身前之时,围观的众人此时才都发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 光从外表上看,格瑞芬斯反倒比西泽尔更像蓓尔嘉的哥哥。他们既拥有相同的绚丽银发,也有相似的深邃银瞳,更有拥有如出一辙的完美外表和同样超然出尘的气质。如果忽略年龄与性别的差异,蓓尔嘉与格瑞芬斯简直就是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双胞胎,此刻他们站在一起有些别扭地对舞,更有一种说不出的诡谲之感。 “我那不死之力可不是什么神之恩赐,”格瑞芬斯颇为自嘲地嗤笑出声,他不急不缓地带着蓓尔嘉转入舞池,两人的舞步也由僵硬逐渐圆润自然起来,但仍有说不出的隔阂感。不死团团长也颇为照顾蓓尔嘉,脚下的步伐始终刻意放慢,并没有强求蓓尔嘉去配合他。 在被薇歌蕊特领了那样激烈明快的一支舞后,现在和格瑞芬斯的对舞倒没道理地轻松起来,这就能让蓓尔嘉的注意力从舞步本身转移到其他方面,格瑞芬斯游离的眼神正飘荡在蓓尔嘉的身上,“那种不死比起说是‘神的恩赐’,倒更接近一种诅咒,人世间最恶毒的诅咒。” 格瑞芬斯难得有心情同蓓尔嘉谈谈他对外人都忌讳如深的“不死之力”。 “呵,如果不死不灭也能算是诅咒,大概世上会有无数人绞尽脑汁地去寻找被诅咒的途径吧,”蓓尔嘉觉得格瑞芬斯实在太过虚伪:“您这就有些矫情了。” “其实您应该能理解的。当您知道自己已得永生之后,最开始您当然会欣喜若狂,您会穷尽一切的努力去体验生命中的各种刺激和欢愉,用尽一切手段去填补欲望的无底深渊。可是到头来,您终会对一切感到麻木、无趣,最后是永无止境的虚无,你会发现生命已经失去了它应有的价值和重量,那时你或许会更渴望死亡。” “但是您却发现自己早就死不掉了?”蓓尔嘉冷笑着讥讽。 格瑞芬斯神情恍惚地继续回答,“等到某一天你突然惊醒的时候,你会发现自己早已化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你的人性流逝殆尽,你的身体内部只有一团无底的空洞,你正面朝着无光的深海……” “你已化成了黑暗的游魂,直到这时,你才会怀念曾经拥有的死亡,你会好奇,死亡,究竟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格瑞芬斯轻叹一声,有些索然无味地撇过头,俊秀的脸上全是麻木和无谓,“对不起,我失态了。”格瑞芬斯的脸上又回复虚无的笑。 “为什么要同我说这些?”蓓尔嘉故作迷惘地问,“我可不像您这样,能有幸能享受‘不死的诅咒’啊。” “真的吗?”格瑞芬斯的双眸是一杯陈酿的美酒越发回味悠长,而他的笑容却咀嚼着无法参透的迷,“可我为什么觉得,您和我是一类人呢?只有您才能理解我的痛楚啊。” “我永远不会和您是一类人,您只是一具——”蓓尔嘉毫不迟疑地反驳,她的古神知觉当然能嗅出眼前的格瑞芬斯究竟是什么样的本质:“守着虚无的行尸走肉而已!” 格瑞芬斯当然不会死去,因为他早已死亡,已经死了的人,是不会再死一次的。他的胸腔里跳动的是一颗通往深渊的石之心,这是另一位古老神明永不磨灭的诅咒,祂诅咒他必在这人世蒙受无尽的折磨与苦痛,直至那场盟约完成。 “是啊,是啊,行尸走肉,”格瑞芬斯仰起头大笑起来,他的笑声悦耳而轻快,可是蓓尔嘉却能听出里面挣扎着的痛楚:“一个虚无的人,守着他那虚无的梦想,直到化成虚无的游魂。这就是我选择的道路。” 舞曲已然奏至又一个变调。 “和您跳得这支舞让我感觉很愉快,通过您这面镜子可以让我看清自己,”蓓尔嘉冷声对格瑞芬斯告别,“但我仍希望以后我们将再无重逢之日。” “我也非常愉快,然而我的观点却恰恰相反。我有预感,命运总会把我们这样的同类捆在一起的,所以我们定会有重逢的一天!”格瑞芬斯笑得像个最天真的少年,他毫不留恋地松开蓓尔嘉的手,大半张脸缓缓沉入阴暗:“所以作为您的新朋友和一位难得的知己,我仅送您一句忠告——” “在黑暗中,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哪怕他是想同您谈一桩似乎无论如何您都不会亏的交易。” 舞曲终于进行到了第三段变奏,目送着格瑞芬斯消失于人海之中,蓓尔嘉如释重负地长抒一口气,也懒得去思考格瑞芬斯最后的话究竟有什么深意。 现在蓓尔嘉只需要按着古老的舞会礼节,再同第三个陌生人跳完最后一支舞,这场漫长到如同一个世纪的交谊舞就终于能走到尽头了,她也能去赶时间履行今夜真正属于她的职责,毕竟这场晚宴并不真的只是一场晚宴,这间礼堂只是诺顿家族为全红石城的贵族们准备的一座监牢而已。 然而她的第三个舞伴再一次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让她见识到这个难忘的夜晚究竟会有多么群魔乱舞…… 魔鬼在辉煌的灯火之下面朝月神显露出身形,他正踏着永夜的步伐,眼中摇晃着现世的深渊。 “刚刚那人真是个愚昧又欠揍的混蛋,不是吗?”沙哑的戏谑声音在蓓尔嘉的耳畔响起,“明明享受着不死的伟大力量,却还能不负责任地说出那种话。他不知道,他想死的同时,这世上还有数不清的人绞尽脑汁地思考着该如何多活哪怕一天!” “没人能知道永生不死是什么感受,然而他却有所体会,我们这样的人恐怕并没有资格妄自对他做出评价,”蓓尔嘉抬起头看向她的第三个舞伴,见到的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平庸长脸,她确定她从未见过此人。 以她现在早已过目不忘的古神记忆力,她更确定之前的晚宴上绝对没有这么一人坐在席间。这是一个不速之客,不请自来,他那双黑夜的眼眸里蕴藏着黑暗的意图,只是他的声音似乎有点耳熟,“您又是哪位?” 此人眉眼狭长到甚至有些拥挤,胡须和毛发也并未多加打理,秃顶,披挂一身既像小丑又像行脚商人的连体黄衫,他带着蓓尔嘉在舞池中闲庭信步,全场却似乎根本没有一个人能够注意到他们的行踪,似乎就在蓓尔嘉触碰到此人那粗糙的一双大手的瞬间,刚刚还是晚宴焦点的蓓尔嘉就被一股无形的可怖力量强行从这个世界抹去了,他们化成了空气。 中年的古怪男人冷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只会让人心生寒意:“如果连我们都没有资格评价格瑞芬斯,那究竟还有谁能评价他?我美丽的小月神?” “你……究竟是谁?”蓓尔嘉脸色骤然阴沉如冰,月能在她的体表缓缓浮现,她双眸的月辉刹那炽热明亮,而镜子商人面对这样的璀璨月华却毫无反应。 “不需要太过紧张,在下名为刚特·欧迪姆,只是个卖镜子的商人。既然面对的是您,我也不同您卖太多关子,”黄衣的商人拉着蓓尔嘉步履轻盈地滑出舞池,刚特·欧迪姆每迈出一步都会轻轻拍一次掌。 随着蓓尔嘉跟着刚特·欧迪姆前进,蓓尔嘉隐约能听到紧随着商人的掌声,耳畔响起一阵阵咔擦咔擦如同玻璃碎裂的声音,而时间的流动就在商人的掌声中也变得断裂而不稳定。 蓓尔嘉难以置信地发现身旁舞池之内,所有人的神态、动作、交谈都在掌声中被一节节地放慢,接着,暂停。啪,啪,啪,啪,随着时间停驻,礼堂内的烛火灯光也按着次序从容熄灭,黑暗随着商人的掌声一并在礼堂内优雅漫步,夜将时间都悄无声息地一并吞掉。 “我来和您谈一笔双赢的生意。”刚特·欧迪姆对蓓尔嘉弯腰行礼。 薇薇安脸颊微红的笑靥定格、罗纳尔摇晃的酒杯之内的波纹凝结、西泽尔不爽的眼神变得空洞、路德维希挥动的左手僵住,甚至重新坐回首席的次神龙之母都只是微微起眉头,就被时间“锁”在了她的座位上一动不动如同雕塑,接着,他们都被黑暗淹没于无踪…… 除蓓尔嘉和刚特·欧迪姆之外的几乎所有人,属于他们的时间都被强行停住,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蓓尔嘉没有在人群里看到格瑞芬斯。 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时间被凝固,只有一道不知来自何方的聚光灯打在刚特·欧迪姆和蓓尔嘉的身上,似乎只有他们是这个世界上剩下的唯二活人了。 “这个次元世界名为镜之世界,我将整部分世界从主世界里剥离,然后将之注入这面镜子内,”镜子商人从腰间掏出一面小圆镜对着蓓尔嘉亮出,蓓尔嘉能从圆镜之内窥见舞会犹在进行的盛况,刚特·欧迪姆颇为自豪地对着蓓尔嘉侃侃而谈,“一旦被封入这面镜子之内,镜世界的一切规则就将随我的意志运转操纵,我就是这方天地里唯一的真神。” “这把戏很好玩吗?”就算蓓尔嘉过去是身经百战的老猎人,见过数不清的离奇场景,眼前这一幕也能排进前三。时间的流逝,是神明屠戮世间万物的无形之刃,没人能逃过时间的制裁。可什么时候,连时间法则也能被人像玩具一般玩弄了?蓓尔嘉身为古神当然已经在触及规则的领域,她清楚这究竟是多么骇人听闻的事。“您这是在向我炫耀什么吗?” “在那古老的神明时代,神和神的相遇最先需要展现的就是力量,力量才是一切交流进行的基础,我也不过是在遵循古神们订立的规矩行事啊,”镜子商人带领着蓓尔嘉行吟于觥筹交错的晚宴,他动作优雅地从一位正要举杯饮酒的男士手中将他的酒杯摘下,自己仰头灌了大半,血一般的红酒从他的嘴角滴落,然后他便坏笑着将剩下的酒全部浇在那位男士的头上,“我向您展现我的力量,您才能认可我的地位。” “神和神的相遇?您到底是……”蓓尔嘉美目一转,有些迟疑地问,如果不是她感觉到眼前的神秘商人根本没有敌意,她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用尽一切手段要去打破这个诡异的异世界。 刚特·欧迪姆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仰头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在空旷的凝结时空之中久久飘散开来,伴随着他沙哑的笑声,蓓尔嘉甚至看见他身周的空间都浮现一道道碎镜般的裂隙,蓓尔嘉也随意挥了挥手,发现她只要挥挥手就能在这个迷乱的世界里引起不小的波纹,证明这位镜子商人的镜世界也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稳定恒一。 “我亲爱的老朋友,月与梦的芙若拉,您是不是活的太久太久,久到把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了?无尽的轮回和重生把您的灵魂都磨损到这种地步了?您竟然连我都不认识了?”镜子商人以双掌贴住自己的两侧脸颊,先将手掌由下向上一抹,指尖按在他的太阳穴上,接着他将两掌由外向中合拢,将他的脸彻底挡住,最后一点点向下挪动,终于将要露出独属于他的真容:“那么您认识这张脸吗?” “我绝对不认识你这样的东西。”蓓尔嘉肯定地回答,她看着刚特·欧迪姆显露的另一张恐怖面容,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现在刚特·欧迪姆的长脸上根本没有任何五官,他的脸庞已经向内塌缩成了一片通往幽邃的深渊,一切的光、物质、灵魂和规则都在向那片深渊的最底层崩溃收缩,仅仅是望着那一张“脸”,蓓尔嘉就觉得她能望见一整片地狱,无穷无量的罪人正在七层地狱里蒙受永生永世的苦难和诅咒,他们都在为他们的原罪付出他们的代价。 湮灭一切的深渊里继续响起镜子商人悠扬的笑声:“如今我虽名为刚特·欧迪姆,但这只是我在无尽的岁月里采用的九万个名字中的一个而已。而在那深渊比人间更宏伟的荒古年代,那时众生都会诵我的神名,蒙受我的神恩庇佑,那是一个早已被世人遗忘却又注定永远铭刻于万物魂灵最深处的可怖名字,这个名字总能让你想起点什么吧?我可爱的芙若拉……” “吾乃统治深渊的幽邃之王——严达罗斯。” 第四十三章 红石血月夜(八)魔鬼的代理人 蓓尔嘉久久凝望着“刚特·欧迪姆”脸部裂开的那道一直能通往深渊位面的无底之洞,她当然知道这片深渊之中存在着什么。七层地狱之下最黑暗的角落,连太阳的光辉都无法照耀的幽邃国境中,原罪之王严达罗斯的本尊正缓缓蠕动着巍峨如山的身体朝蓓尔嘉显露出祂的奇伟身形。 祂的身躯庄严华美,每一寸都富有古老的构造和足以使任何理智崩塌的威压,祂绝对称不上美丽,可是祂的整体却透露出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和谐统一之感。 饶是见识广博如蓓尔嘉,也要为她从这片无底深渊中惊鸿一瞥所见的景象感到叹为观止,本应属于蓓尔嘉“同类”的古神们其实至今为止对于蓓尔嘉仍然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直到现在,蓓尔嘉才开始真正意识到,那些为人类恐惧、赞叹、崇拜和诅咒的神明们究竟是何等存在。 并不是什么猎人的猎物,神明本身即是绝望,这样的神明,怎么可能有人类能当祂的对手呢? 蓓尔嘉眼前所能见到不过是严达罗斯本尊几千万分之一的部分形体,她无法想象严达罗斯的身体规模究竟是有几百万里还是几千万里,但她可以确定严达罗斯绝对不会小于一个位面,因为仅仅只是这位神明的身躯就足够填满整片无底的深渊位面。 而严达罗斯的形体更是难以名状,乍一看严达罗斯似乎只是一团如星云般时散时聚、又如海洋般跌宕起伏的凝稠肉块,时而严达罗斯的肌肉流动如海浪的波涛,时而严达罗斯的肢体舒展如山岳的升降,喷吐着熔岩和毒雾的粘稠大嘴和千奇百怪的扭曲怪面在祂的体表时隐时现,比恒河沙数还要多的恶毒眼珠转动不息,无数生遍肿瘤、结晶和触角的须爪在祂的身周扭动成各种奇形怪状,每一条触手都缠绕着一颗宝石般的星球,千百万的肉翅在邪神的背后挥舞,让祂的黑色身躯悬浮于深渊之上的无垠虚无…… 仅仅是间隔无穷位面透过一面镜子遥望这尊邪神,蓓尔嘉都能清楚地听到祂的无数张大嘴都在异口同声发出充盈着痛楚的咆哮,邪神在深渊中蒙受永恒的折磨,祂饱含着怨恨的吐息之声都要比雷霆更加宏亮。幽邃之神亲手开创的深渊,如今却已成为了祂自身无法逃离的监牢。 严达罗斯永无止境的痛苦都源自祂漫无边际的体表之上深深钉入体内的一把赤金色的雷电圣枪,高达万米的太阳光枪之上永燃着圣洁的鲜红初火,相较严达罗斯的形体显得尤为渺小的初火神枪却让严达罗斯的大半身躯都被烧得糜烂,光之弥赛亚的初火沸腾于严达罗斯的体内让祂动弹不得,让这位曾在人世兴风作浪的邪神如今只能被永世钉死于深渊之下。 蓓尔嘉当然认得这把神话中的阳光枪,严达罗斯在与光之弥赛亚的赌局落败之后,光之弥赛亚吞噬了深渊之神的大半躯体,从而衍生出了祂的第五大化身烈日战神,弥赛亚将战神化身转化为这把长达万米的阳光枪,抛掷出洞穿七层地狱的不朽一枪,神枪打破了次元壁障,将不死不灭的严达罗斯一气砸入深渊,确保被烈日之枪封印的深渊之神再也不可能重新回归主世界与初火之王争夺超越者之位。 幽邃之王严达罗斯是当今主世界内有记载的本源六柱神之一,作为统领深渊诸世界和七层地狱的魔神,祂大概是除了混沌的古老者之外驻世最久的古神了。严达罗斯在无限的混沌中诞生的最初时刻,不要说人类,主世界内几乎不存在任何智慧生命。在最禁忌的传说里,是严达罗斯从最深沉的黑暗中挖掘出最初的生命并将之赋予形体,幽邃之神将最初的生灵命名为黑精,赋予存在的人性便诞生其内。 严达罗斯在神话中的功绩还有开凿了七层地狱收纳万千世界所有智慧生命死后的灵魂、与古老者展开了持续三千年的荒古神战、铸造了沉沦之都黑环之城、爱慕月神芙若拉并因此与光之弥赛亚打了一场宿命赌局…… 弥赛亚圣火教圣典《火源经》对于那场万年前神明之间的盖世赌局至今也仅剩下了寥寥几笔轻描淡写的记载: “卑微的严达罗斯同主打了一个赌,结果祂输了,所以祂与祂绝望的爱一并陨落,不复上升。” 至于究竟打了什么赌,赌注是什么,为什么打赌,真相都早已随风而逝,神明们当然不屑于向凡人们解释祂们的动机,只能任凭神学家们去争论和钻研。 严达罗斯陨落之后,月树之神就被弥赛亚在月球之上肢解吞噬,她炸裂成为万千流星堕入人世,每一颗星星都化为一个苍白的母亲,孕育着她的一个孩子,但是鲜有月神的子嗣能够真的有机会孵化,就算侥幸孵化,月神的孤儿也注定将面对永无止境的追杀和弃族的悲惨命运。而那把圣洁的阳光枪,大概就是光之弥赛亚为芙若拉的盟友严达罗斯那错误的爱情送给祂的“礼物”。 “芙若拉,你总该记得如今的我吧?”严达罗斯的本尊传来这样的古神意志,严达罗斯千万张长满数十层倒刺的圆形大嘴同时开合,它们都在对蓓尔嘉说出相同的声音,传达出古神一致的意志,“在遥远的过去我们还曾订立过永不磨灭的盟约,深渊与白月应当一同共治这个主世界。” “严达罗斯,你是早已陨落的神,时至如今,你还同我提什么共治?”随着蓓尔嘉一点点弄清眼前这位“严达罗斯”的本质,她的底气越来越足,这位化名“刚特·欧迪姆”的魔神,祂的本体还沉沦在无穷世界之外的深渊最底层不得超生,眼前这位,只是严达罗斯以永不磨灭的神之意志跨越无尽次元投影而出的一个虚假化身而已,又不是严达罗斯的本尊降临,蓓尔嘉有何可惧? “就凭你这张只剩下一个破洞联通本体的‘英俊’脸庞?或者你那早已沦为‘笑柄’的爱情?”蓓尔嘉毫无畏惧地对着刚特·欧迪姆脸上深渊之镜内的魔神发出讥讽。 “沦为笑柄的爱情……”严达罗斯怅然若失地低沉重复了一遍蓓尔嘉的话,接着苍凉地大笑起来:“芙若拉啊芙若拉,就算你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可你还是你,依然说起话来不留情面。” “我不是芙若拉,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我杀了她,也是我吞噬了她,”蓓尔嘉面无表情地强调,“现在她的神位落入了我的手中,我已经名为蓓尔嘉。” “你什么都不懂,我亲爱的芙若拉,”严达罗斯温和地笑,仍然坚持着这个让蓓尔嘉相当不快的称呼,很奇怪,明明面对的是千万张表情不一的神明面孔,蓓尔嘉却能从中读出“温和”的感觉。 蓓尔嘉觉得邪神那千万只复眼看自己的眼神很古怪,这种眼神让蓓尔嘉很不自在,那简直就接近父亲看女儿的宠溺眼神,偌大的邪神对她说话的语气却像是在哄骗天真无知的小女孩,虽然就算加上老猎人的年纪,蓓尔嘉在严达罗斯面前确实仍然只能算作一个最稚嫩的初生婴儿。 “没有人能杀死芙若拉,能杀掉芙若拉的永远只有她自己,她将她的一切转赠给你的同时,你就必将化为新一代的芙若拉,无论你如何挣扎如何反抗,你终究会变成芙若拉,然后坦然接受你的宿命,你的抗拒和逃避毫无意义。每一次死亡之后总会是更加盛大的新生。”严达罗斯语重心长地劝诫蓓尔嘉。 “不要再同我兜圈子了,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我是谁。你刚刚说你要和我谈一桩买卖,”蓓尔嘉实在不想和严达罗斯绕着上一代月神那些令人尴尬的往事继续纠缠了,“把我拉进这个鬼地方,你想要得到什么?我又能获得什么好处?” “说是互利互惠的交易,从某种程度上说只是我要白白送你一桩大礼,不只是为了当年我和芙若拉的旧情,也是为了今日/我们能重新订立新的盟约,”深渊的邪神谈起生意来,就又变得像个势利的商贾,再无丝毫温情,“而我只需要一个地位合适的‘代理人’去替我做一件我并不方便亲自出面去做的事。” “‘代理人’?你想要我代理你去做什么?”蓓尔嘉过去也曾在各种童话中有所耳闻,母亲们总会用这样的故事哄骗孩子。 幽邃的邪神尽管本体早已被钉入深渊,但祂的化身却永远游荡于人间,幽邃之神派出的恶魔会显化出万千形态于人世游荡,这些狡猾的恶魔会用尽一切手段蛊惑纯洁的人类走向堕落,那些堕落的罪人都会被魔鬼将灵魂卖进深渊,永生永世蒙受折磨。 “您知道的,在我作为镜子商人的这段漫长岁月里,我总会漫游于人间做出各种或大或小的‘投资’。有些是从投入到获得回报可能需要等候千百年的长远大计,有些却是一些无心抛出的闲来之笔,有些能让我大赚一笔,有些却能让我亏得血本无归。所以我作为一个力求牟利的商人,必须要有手段确保我的每一笔投资都能获得相应回报。毕竟我本体的状态已经足够凄惨,现在做的每一笔买卖我都得精打细算。”刚特·欧迪姆脸上映照深渊的镜子逐渐消退,那遥远模糊的邪神形体沉入虚无,那张瘦长的平庸人脸重新浮现凝聚。 “商人做买卖,当然不能亏,这是人之常情,”蓓尔嘉点头表示理解,但是随后她的双眼一眯:“可是您交易的事物具体又是些什么呢?” “那就五花八门千奇百怪了。我的客户对象遍及诸多位面,不同的人和组织、不同的生命形态、不同的世界里的居民只要有相应的需要并发出呼唤,我都会不吝现身。任何生灵都拥有愿望,而我只是对他们的愿望欣然应允,并从他们手中得到一些微不足道的报偿。灵魂、寿命、爱情、精神、信仰……那些愚人不珍视的宝物落进我这位恶魔的口袋里总会另有他用。”刚特·欧迪姆双手环抱胸前口若悬河,狭长的双目在黑暗中狭促地闪光。 “您现在只需要明白这一点,做了这么多笔生意,我总得冒些风险。有些顾客当然会老老实实的安分结账,同时也会有些不识相的无赖想在我这里赖账,时间一长,这种无赖总会变得越来越多。我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全部都顾得上,每当这种时候出现,就该我的代理人们出场了。我需要您来应付的,就是一位欠下滔天债务却意图拖欠的混账东西。”镜子商人咬牙切齿地说。 “那么他究竟是谁?” “世事就是如此巧合,我这位可憎可鄙的顾客正是刚刚那位有幸与您共舞的格瑞芬斯先生,他将他最珍贵的宝物卖给了我,却在我已经支付本钱的情况下迟迟没有交出他应该交出的东西。所以我必须用自己的方式从他那里夺得本应属于我的珍宝,”刚特·欧迪姆似笑非笑地低下头,笑意中暗含着毒蛇般的狠戾,“这就需要您出面了。” 第四十四章 红石血月夜(九)噬魔之爪 “感情您就是要雇我去催账的?”蓓尔嘉哭笑不得地问:“格瑞芬斯又亏欠你什么了?他找你借了几百万枚金焰币还是从你这里敲诈了什么不世出的宝物?” “比起说是雇佣关系,我更愿意将我和我的代理人之间的关系形容为‘平等互利的合伙人关系’,”刚特·欧迪姆眯眼微笑:“另外,我这样的恶魔可不会肤浅到去放什么高利贷谋夺利益,格瑞芬斯亏欠我的是一些更私人的东西,如果没有征得他的同意,为了保护他的隐私,我是不能向您公开的。您需要做的只是让他心甘情愿地还上账,接下来我就能付给您让您满意的报酬,公平合理。” “在我连他欠你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就让我去讨债,您也真是异想天开。然而世上能讨债的人多如牛毛,您为什么要找上我?”蓓尔嘉当然明白事情绝不可能如刚特·欧迪姆嘴里说的这么简单,“我是与您同等位格的月神,并不是路边能随手一抓一大把的小喽啰。要想让我满意,您可得支付相当沉重的报酬。” “我当然清楚,但是这一笔买卖也是我近千年以来最大的一笔投资,甚至关乎我本体的觉醒,绝对不容有失。我当然能找到很多候选代理人,其中有些还是相当可靠的熟人。但是思来想去,那些候选人都不够格去应付难缠之极的格瑞芬斯先生,只有您这位新月神才能完美解决这个令人头痛的难题。”刚特·欧迪姆有些肉疼地扶额叹道。 “具体来说,这项委托的内容究竟是什么?我的报酬又是什么呢?”蓓尔嘉歪了歪脑袋,饶有兴趣地问。完成恶魔的委托,就算对于老猎人这也是有生以来头一回。 “我们还是先来谈谈您的报酬吧,相信我,比起您那轻松愉悦的任务,您即将获得的报酬丰厚到让您难以想象的地步,您没有理由拒绝我的。”镜子商人对着蓓尔嘉蛊惑地怪笑起来,用唱诗般的雍容调子如是说: “首先我将送您一顶独属于新月的华美王冠,那顶素白的荆棘王冠将被我亲手戴在西泽尔·波利齐亚的头上,您的哥哥会在下一个时代加冕为新王,并作为您的傀儡替您统治一个崭新的王国。您统治人间的同时,我也能重新掌控我的七层深渊。弥赛亚的神权统治终将在我们的亲密合作之下土崩瓦解,这是我们合作之后可见的长远愿景。” “听着确实很棒,但是您只是给出了一张不切实际的空头支票,现在的您根本无法给出任何具体可操作的方案,在您的本体还被弥赛亚钉在七层地狱之下受罪的时候,您这空洞的承诺根本毫无可信度。”蓓尔嘉并没有因为刚特·欧迪姆的惊人之语而被冲昏头脑,世上会说大话的人有千千万,能做到实事的又有几个?推翻光之弥赛亚这样能决定一个时代命运的大事,怎么可能像这位巧舌如簧的镜子商人寥寥几语说的这么轻松? “我的第二个报酬却可解您当下的燃眉之急,我也非常乐意现在就预支给您。您将拥有一只全新的手臂,通过这只深渊的噬魔之爪,您将掌握幽邃的神力,那时您才能真正拥有与伪神埃尔德里奇的一战之力,”刚特·欧迪姆笑嘻嘻地捧起蓓尔嘉一只晶莹纤细的左手,仿佛就是一位起舞之前要亲吻她的手指的绅士,然而镜子大师深黑色的眼眸一转: “埃尔德里奇从我的深渊里窃取了不该属于她的职能,她甚至还想取代我的地位在人间自称新的幽邃之神,我不能容忍她的存在。而您将用这只全新的左手吃掉她,您将亲口告诉她,什么才是真正属于幽邃之王的伟力……” “你要做什么?”蓓尔嘉突然发觉她现在根本无法从刚特·欧迪姆的手中抽出她的左手,因为刚特·欧迪姆的右手已经像铁钳般掐住了她的手腕,源自深渊最底层严达罗斯本体的幽邃之力正在疯狂地灌注进入她的左臂之内,黑色的幽邃源能在一瞬间就充满了蓓尔嘉的整只左手如同火焰一般燃烧。源源不断的幽邃力量由内里向外一圈圈缠绕蓓尔嘉的右手,蓓尔嘉一时感觉到深入骨髓的痛楚涌上她的心头,仿佛有千百万的利刃在同时切割她的左手,将她的左手割裂成为无数段又重新组装…… 刚特·欧迪姆正在不计成本地以幽邃之力改造她的左手。 “我说过,我要送给您一只全新的手,而且现在就会提前预支,您无法拒绝。镜之世界里我说出的话都是真理。”在刚特·欧迪姆的笑声中,被幽邃之力笼罩全身的蓓尔嘉甚至连痛呼都无法脱口叫出,身处严达罗斯的镜之世界,不知不觉着了道的蓓尔嘉在刚特·欧迪姆手下简直毫无反抗之力,她新生的月能更在幽邃之力的攻势下节节败退,“我的幽邃神力深藏深渊也只是浪费,只有注入您这样合适的载体之内才能发挥出它们最大的效能。把资本运作在可以谋取最大利益的地方,这就是我的经商之道。” 蓓尔嘉恍然惊觉现在的她甚至连这种改造的进程都无法中断。她对于神力的运用终究距离严达罗斯这样活了不知多少万年的老派古神还是差了太远太远,严达罗斯就算只是抽出千万分之一的意志组成一个化身,都能在这片异世界里二话不说地强行运用深渊世界的本初规则将她镇压。镜子商人之前的客气和低姿态只是为了让蓓尔嘉放松警惕。 幸亏这名邪神似乎真的对她并没有敌意,祂并没有尝试就地吞噬蓓尔嘉,他反而确实只是在灌注神力改造蓓尔嘉的左手……难道严达罗斯和月神芙若拉之间真的还有什么旧情可言? 蓓尔嘉和远在深渊的严达罗斯之间逐渐有一道无形的联系悄然建立,蓓尔嘉能够清晰地感应到严达罗斯的呼吸、痛苦和意志。伴随着幽邃神力的抽取,遥远的深渊里严达罗斯十分之一的躯干竟然在一瞬间都枯萎崩塌,其内的黑暗力量都跨越了遥远的时空壁障尽数灌注于蓓尔嘉的左手。 就算在传送的路径中损耗了九成以上的能量,严达罗斯在现在寥寥几个呼吸之内传入蓓尔嘉右手的神力仍然能媲美蓓尔嘉全部的月能,毕竟深入成熟期的古神与幼年期的蓓尔嘉有着天壤之别。 现在的状况几乎等于严达罗斯将祂十分之一的躯干分解成为最纯粹的能量任凭蓓尔嘉吞噬,但是幼神蓓尔嘉仍然弱小到都无法完整消化严达罗斯的馈赠,毕竟她诞生的时日还是太短太短。 刚特·欧迪姆松开蓓尔嘉的左手,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他有些无奈地苦笑:“做到这种程度恐怕已经是极限了。也罢也罢,现在你的本体实在是太过于羸弱,一口气摄入了过多的幽邃之力,甚至连你神格的本质都会开始异化,我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转化究竟是好是坏。” 将源能输送完毕,本就是虚像的刚特·欧迪姆的身体都开始变得不真实,而他周身的镜之世界更变得摇摇欲坠:“但是现在的你,应该足够应付埃尔德里奇了。” 镜子大师笑嘻嘻地看着蓓尔嘉,双手合十弯腰,对蓓尔嘉行了一个古怪的礼仪:“平安喜乐。” 而蓓尔嘉身上的变化已经天翻地覆,随着幽邃神力的灌注,蓓尔嘉原本澄澈空灵的美丽里突兀地多出一分阴鸷森严的邪气。她那一头纯银的秀发变得黑银参半,而蓓尔嘉的左瞳也已经变成闪烁着幽暗红芒的深邃黑色,蓓尔嘉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更不敢相信她现在所看到的景象…… 蓓尔嘉的左手眨眼间就长大了至少三倍以上,少女的纤弱左臂现在已经彻底变化成为一只通体充盈着幽邃暗能的噬魔肉爪,黑红相间的宽大肉爪覆盖着坚固的鳞甲,只有四根细长尖锐的爪指,从手臂到手腕都铭印着闪耀黑光的深渊咒文,比起人类的手,现在蓓尔嘉的左手更像是属于某种洪荒巨兽。 蓓尔嘉更能感受到这只利爪究竟拥有多么可怕的威能,现在的她只要将这只左爪轻轻向前一挥,都能撕裂时空,更能摧枯拉朽地击碎镜子商人的镜之世界,而且这只肉爪挥舞起来相当得心应手,甚至比以前的左手更加运用自如。 刚特·欧迪姆没有说错,仅仅是他预支的报酬,都已经丰厚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这便是我向您提前预支的第二项报酬。它是一只足以吞噬一切的噬魔之手,在遥远的过去,我曾在混沌虚空中以这只利爪吞噬了无数生灵,任何属性的神力和物质都能被这只无坚不摧的利爪吞噬和转化,它可谓是曾经独属于我的招牌武器。另外,一旦见到这只手臂,任何我麾下幽邃眷族都将奉你为主,它们都会奉你为魔神之女,优先级甚至会高于埃尔德里奇。”刚特·欧迪姆颇为自豪地笑着,看着蓓尔嘉魔爪的眼神都是怀念。 “但是它对于我同时也是一个定时炸弹吧?”蓓尔嘉当然不会相信刚特·欧迪姆千里迢迢过来只是来送蓓尔嘉一桩天大的好处,他拱手送上的东西肯定还藏有另一层后手,“这只手再听话好用,终究还是属于你的幽邃神力,不是我自己的力量,你随时可以将它收回,甚至将它引爆。” “其内当然会有一些必要的保险措施以避免您的毁约,但您无需在意,有用的就是好的。它现在确实可以解您的燃眉之急。而且如果您用这只手吞噬掉埃尔德里奇,得到的神力终归是您自己的,您有赚无亏,”镜子商人不置可否,但是他说出的话怎么听都不像是实话:“而且只要您将我的委托完成,我就会撤去上面的禁制,它就将彻底属于您。” “你付出这么大本钱,究竟要我去做什么?”蓓尔嘉恨不得现在就用这只可怖的肉爪将这位三句话就挖一个坑等着自己跳的镜子商人那张讨厌的笑脸撕成碎片。这位魔鬼奸商强行把这只手塞给自己,让她欠下人情,给个胡萝卜再砸个大棒。这不就是强买强卖吗? “等到你在启蒙学宫获得死咒书之后,你必须去加入格瑞芬斯·伊芙瑞克的狼之团,在十年之内实现他的梦想,达成他的三个宏愿,”刚特·欧迪姆向后一步步从容退入黑暗,伴随着他几乎没有声音的脚步,他打了个响指,大礼堂内的灯光渐次亮起,四周的时间又一次重新开始流动: “然后在他走到生命最顶峰的时候背叛他,亲手杀光他的朋友,灭亡他的狼之团,摧毁他的国家,夺走他的一切,最后再斩下他的头颅,让他彻底堕入深渊的怀抱。不要担心,虽然听着很繁琐,到时候我会不时在必要的时刻出面帮忙的。” “这就是你口中轻松愉悦的任务?”蓓尔嘉越发地感觉她已经一脚踩进一片无底的大坑,她和狼之图无冤无仇,何苦要把别人坑害到如此地步:“如果我不完成你的任务会怎么样?” “如果你不能完成我布置的任务,十年之后,你的手臂就会自行反噬它的主人,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我将借你的身体重生。那大概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局面吧,我亲爱的芙若拉,”刚特·欧迪姆耸了耸肩摊手狞笑,下一刻,他的镜之世界已经和他那令人憎恶的笑容一并碎裂为数不清的镜子碎片:“我的爱情早已沦为笑柄,如今获得教训的我可绝不会再做出那等蠢事,而这笔买卖,不论如何我都不会亏,不是吗?” “诚然您是不会亏,可是我却得在刀尖上跳舞死中求活,您真是打的一副好算盘啊。”蓓尔嘉声音苦涩地说。 “我向来算无遗策,您却只能自求多福了,弱小就是您的原罪,初生的您当然只能在夹缝里艰难求生。既然已经接受了我的馈赠,就请您先努力从埃尔德里奇和狂猎军团的夹攻中存活吧,您要是死在了这里,我可是一个子都赚不到啊。未来的事我们只能等到未来再徐徐图之。”镜子商人的笑声最后消散于蓓尔嘉的耳畔。 蓓尔嘉重新自超次元落入人间,眨眼间她已经怔怔地站在人潮之中接受着无数人目光的洗礼,而她的身边自然不会有什么魔鬼存在。 蓓尔嘉只觉遍体生寒,心头狂跳,脚下一时都有些站不稳,她眼角的余光看到正埋头靠墙一人喝着闷酒的格瑞芬斯突然抬起头意味深长地扫了她一眼。 摧毁狼之团?灭亡一个国家?杀死不死的格瑞芬斯?刚特·欧迪姆这是在和她开什么玩笑?! 第四十五章 红石血月夜(十)她的神谕 时间重新开始流动,乐师的合奏不知何时已经进行到了最后,身侧的舞者们都谈笑自若地退场,但根本没人能意识到那位刚刚造访过的镜子商人的存在。 “蓓尔嘉?”蓓尔嘉听到有人在喊她,因为她走神了。 蓓尔嘉神情恍惚地低头看她的左手,却发现衣袖本应已经被那只狰狞肉爪撑爆的左手现在仍然完好无损,刚刚她所经历的一切恍如梦境,但蓓尔嘉确定那不是梦,因为她能清楚地感应到幽邃之力的存在。 现在她随时都能引爆手臂内深藏的幽邃之力,将严达罗斯的噬魔之臂召唤现世。 “蓓尔嘉?你怎么了?”有人担忧地摇着她的肩膀,那双熟悉的眼眸竟然有些神似狞笑的镜子商人,那缠人的语气无疑属于她令人烦躁的哥哥西泽尔·波利齐亚。 “我没事,”蓓尔嘉埋头有些粗鲁地推开挡在身前的西泽尔,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一面长镜之前端详着她现在的面容,再一次确认那和镜子大师的会面绝不是梦境,深渊真的已经开始侵蚀她了。 她的脸庞美丽依旧,纯洁如故,但是眉眼之间却已然浮现一抹邪异的阴森。她不出所料地发觉她的左眼已经完全化为了令人心悸的纯黑,与西泽尔那种黑中透紫的古怪瞳色截然不同,蓓尔嘉的左眼只是干净且纯粹的黑,幽邃的毒血正在她的胸腔里咆哮,与她纯净的月能一并共舞。而她脑后银中透黑的发色同样异常扎眼。 砰砰,砰砰,蓓尔嘉听到她的心脏在跳动,嗤嗤,嗤嗤,蓓尔嘉听到幽邃的力量在一点点噬咬她纯净的神躯,嘶嘶,嘶嘶,黑蛇吐信,蓓尔嘉觉得她的左手好饿好饿,她好想吃一点什么东西,她的体内有另一只不属于她的野兽正在觉醒。 幽邃的力量本就是贪婪的力量,因为只有无限的贪婪才能塌陷成为永恒都无法填补的幽邃深渊。 凄厉的稚童哭泣声突然刺破了晚宴的欢快气氛,那来自一个并不起眼的角落,出自被几个女仆照顾的龙之母三子之口,看样子不过五六岁的伊蒙·诺顿突然仰头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孩子空洞的目光穿过穹顶直直钻入遥远的宇宙,伊蒙·诺顿哭喊道:“她在唱歌,她在唱歌啊!妈妈,我的头好痛!” 蓓尔嘉颤抖着抬起她的左手,她左手的衣袖之下,一条条血管暴起,暴虐的力量正在被一股突然弥漫整座红石城的神灵意志唤醒,黑色的阴影席卷了整片天空,她正在狂猎的白霜暴雪之下旋转着曼妙身姿跳起舞来…… 【没错,你是应该吃点什么,我可爱的孩子,你现在非常的饿,饥饿是我们这一族的天性,所以你无需压抑,更无需恐惧,尽管接受我的力量吧。这是幽邃给你们的恩赐,你将以骨和血侍奉你的神明,她的名是埃尔德里奇,她必将是统领幽邃的新神……】 蓓尔嘉听到有温软的女声在她的耳畔响起,她眉心青筋直跳,头颅内部一阵阵针扎的刺痛炸开,她眼前的画面都开始变得紊乱无序。 蓓尔嘉抱着自己的左手摇摇晃晃地向前朝着哭泣的伊蒙走去,幽暗的古神之影与她如影随形,呼吸沉重的蓓尔嘉看到那些扭曲的影子变成一条条长蛇游走及地,灵视就地在她眼前展开,被黑暗之蛇缠绕的黑发少女从阴影中爬出,黑色的粘液从她雪白的身上滴落,赤裸的黑发少女从蓓尔嘉的身后温柔地抱住了她,她舔着她的侧脸,她对她发出蛊惑的轻笑,她的手轻抚她的左手,一阵阵鸡皮疙瘩在蓓尔嘉的浑身上下冒起…… 这是幽邃圣者埃尔德里奇在感召和唤醒她的子民,蓓尔嘉明白,一切体内涌动着深渊之血的存在都会看见这样的灵视,埃尔德里奇在无差别地强迫一切比她低等的幽邃眷族通通臣服于她的伪神意志,她现在竟然都敢找到拥有噬魔之臂的自己身上。 这无疑是大逆不道的僭越,一个伪神在强迫着另一个幼神向她臣服。 “滚!”蓓尔嘉咬牙切齿地捂着她刺痛的左眼低吼,她黑色的左眼已经完全化成了癫狂的深渊蛇瞳,她脑后秀发眨眼间就变得更加黑暗深沉。 【你怎么敢……】埃尔德里奇的灵视之影发出错愕的质问。 “滚。”蓓尔嘉发出命令,她对埃尔德里奇的阴影张开左手的五指,蓓尔嘉对埃尔德里奇轻描淡写地一推,一个充斥着神谕之力的令咒便自然生成,几乎等于深渊之王本尊正在下达不可违逆的命令。 【我会吃了你的,蓓尔嘉。】如同被一阵飓风当面吹来,面无表情的埃尔德里奇之影被她身后的蛇影拖走,眨眼间美好的少女就枯萎成黑色的骷髅灰飞烟灭,蓓尔嘉高位的令咒拘束之下,满地的深渊灵视全部退散无踪。 “蓓尔嘉,你的眼睛……”眼前又响起少年不依不挠的关切声音,蓓尔嘉有些惊愕地发觉她左手的一推原来正巧推在西泽尔的胸膛上,少年有些委屈和不知所措地问蓓尔嘉:“我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要我滚?” 蓓尔嘉几乎要压制不住她左手里那只哭嚎的野兽了,但在外人眼中,现在的她大概就像一个朝哥哥撒娇的小女孩在用拳头娇蛮地锤他的胸口。 “离我远点,不要问这么多,”埃尔德里奇已经向她宣战,蓓尔嘉实在没时间陪西泽尔玩过家家了,她粗暴地将西泽尔推开,用右手攥住她快要暴走的左手扭头就走:“我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西泽尔一脸茫然地看着蓓尔嘉钻入人群之中的纤弱背影,薇薇安是这样,蓓尔嘉也是这样。女人难道都是这样不可理喻的存在吗?刚刚还笑嘻嘻地和她开玩笑,下一刻她就多云转阴变成这副阴阳怪气的模样?可是她的头发和眼睛又是怎么回事? 凄厉的孩童哭声还在大礼堂内久久回响不绝,蓓尔嘉顺着声音的方向大步走去,如同一柄利剑划开拥挤的人群,所有拦路的人都被蓓尔嘉身上那股无形的可怖神威逼得不由自主地后退为她让出道路。仿佛穿行于人群的根本不是一个柔弱的小女孩,而是一只人形的凶兽,只要挡道的人都会被她吞入腹内吱嘎吱嘎地嚼碎。 在那一张张陌生脸孔组成的人群尽头,蓓尔嘉终于看到龙之母的三子伊蒙·诺顿直直地躺在地上抽搐,他空洞的双目现在已经完全化成了纯粹的黑色,於黑的血液从他的七窍喷涌而出。玛利亚正蹲在孩子身边为他施救,而大钟摆则捧着一盘治愈教会的急救工具侧立一边作为助手手忙脚乱地帮着倒忙。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好黑好黑好黑好黑好黑,我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伊蒙只是不断重复着相同的话,胡乱挥动双手,把玛利亚手中的输血针具打落在地,这样的伊蒙根本无法接受治疗:“我的朋友们全部都来了,他们要带我走,他们都在夜里嚎哭!” 龙之母薇歌蕊特担忧之极地将她的孩子揽在怀里,高高在上的龙之母现在又变成了一个惊恐的母亲,龙之母抚摸着男孩毫无血色的侧脸,用自己的呼吸温暖孩子的脸颊:“伊蒙,不要怕,妈妈在这里,有妈妈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龙之母一边拍着小男孩的背安抚着她的儿子,一边将皮革束带一圈圈缠在伊蒙的身上,龙之母将伊蒙轻轻抱到一张椅子上,然后将他的四肢用束带死死捆住,薇歌蕊特眼神决然地看着站在她身侧已经做好急救准备的玛利亚。 星辰钟塔的玛利亚蹲在兽化病发作的伊蒙身前,直接将针管扎进她自己的右手,将该隐之血大量抽出通过输血仪强行压进伊蒙的动脉里,血液不断输送,该隐之血在同深渊的线形虫展开死战,不久前才经历过高强度战斗的玛利亚脸上浮现一抹油尽灯枯的疲态。 随着玛利亚的该隐之血源源不断地进入体内,伊蒙全身上下都时而枯萎时而红润,时而膨胀时而凋谢,最后伊蒙又变成了那个苍白的小男孩,现在他已经有进气没出气,状态不见丝毫好转,他的脑后更钻出犄角,四肢变成利爪,体表出现各种各样的龙化状态。 玛利亚拔出输血管,对龙之母无奈地摇头,她已无能为力。 “他还能撑多久?”龙之母声音沙哑地问。 “我说不准,邪神已经将病毒提前引爆,现在小伊蒙随时都可能兽化,”玛利亚悲悯地看着伊蒙的小脸,从大钟摆的手里接过洛阳双刃,“死亡恐怕是我们能赐给他唯一的慈悲。” “还有其他办法的,绝对还有的……”薇歌蕊特焦急地挡在手握鲜红屠刀的玛利亚身前,双眸也化成了赤金色的龙瞳,似乎是因为心急如焚,连龙之母身上都逐渐出现不稳定的龙化状态。 “龙之母阁下,我知道这对于您非常难以接受,但是伊蒙作为红龙后裔,一旦兽化产生的危害会比任何人都要大,我们必须先下手……”玛利亚只能艰难地劝诫薇歌蕊特。 “我或许还能试试,”蓓尔嘉在玛利亚和薇歌蕊特的身前停下脚步,蓓尔嘉若有所思地盯着她那只古怪的左手。 龙之母和玛利亚同时看向神情凝重的蓓尔嘉,异口同声地问:“您能救他?!” “只是一些浅薄技巧的现学现用,大家就不要抱太大希望了,”蓓尔嘉还记得镜子大师曾说过,拥有了噬魔之臂后,一切幽邃眷族都将尊她为魔神之女,无条件地遵守她的命令,优先级甚至高于噬神者埃尔德里奇。 深渊线形虫虽然体型小到肉眼不可见,但应该仍然属于镜子大师口中幽邃眷族下的一个子门类,蓓尔嘉虽然古神谱系学学得并不算好,但是这样的常识她也是清楚的。 “妈妈!妈妈!祂来过了!祂来过了!”蓓尔嘉刚刚站在他的身前,本已陷入休克的伊蒙就再次惊醒,小男孩对着蓓尔嘉圆睁深黑的双眼,发出绝对不是一个孩子能发出的惊恐哭嚎,小男孩用只有纯粹恐惧的双眼看着面无表情的蓓尔嘉,满嘴龙类的獠牙闪烁寒光:“幽邃之王将祂的手臂扯了下来,然后接在她的断臂上,我都看见了!” “你既然已经看见了,你就应该明白这代表着什么,”蓓尔嘉面无表情地将左手按在男孩的头顶,她的左手内部的幽邃之力闪耀黑光:“臣服于我!” “神的女儿,您的意志就是我们的意志。”只是在接触到蓓尔嘉左手的瞬间,伊蒙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他癫狂的脸庞突然平静下来,而他的深黑眼眶里能看到无数小虫的影子正在四处游动,他对蓓尔嘉恭顺地笑,而他发出的声音也相当古怪,明明应该是稚嫩的男孩声线,听起来却粗陈的像个成年男子。 蓓尔嘉明白,这是拥有拟人智慧的深渊线形虫占据了伊蒙的身体,在向她宣誓效忠。 “如果我……命令你们全部去死呢?”蓓尔嘉试探着问。 “谨遵您的神谕,我们的生命全部源自幽邃,如果幽邃命令我们去死,我们就会去死。”蓓尔嘉松开按在伊蒙头上的左手翩然退步躲开,而伊蒙已经捂着肚子痛苦之极地就地开始呕吐。 当着所有人的面,龙之母的三子在华丽的织绒地毯上吐出一滩深黑色的液体,具备腐蚀性的液体之内有数不清的如眼球般的细小虫卵和成百上千条或大或小扭动的蠕虫,蠕虫大的也只有发丝大小,小的则只能看见星星一点,蠕虫的头部全都是一个个深渊状的大洞,这是它们的嘴,嘴的内壁里有无数锯齿正在扭转。 “噗噗噗噗……”黑色的深渊线形虫对蓓尔嘉弯曲身子人性化地行礼,接着它们的头部同时爆炸开来,虫卵也跟着它们的母体一同纷纷枯萎,一时间小男孩伊蒙的身边虫尸遍地,恶心的虫液味道令人作呕,却没有一滴虫液溅到蓓尔嘉的裙摆上。 仅仅是几个呼吸的时间,蓓尔嘉轻描淡写地发出一道命令,伊蒙·诺顿体内的深渊症候群线形虫就全部自行销毁,困扰玛利亚和龙之母数年的深渊症候群现在在掌握幽邃之力的蓓尔嘉手下却完全称不上问题。 “他会睡上几天,”蓓尔嘉将伊蒙递给他的母亲,漫不经心地交待:“但他绝不会再陷入兽化了。” 薇歌蕊特将她的孩子深深地抱在怀里,亲吻伊蒙的侧脸,仿佛是在恐惧下一刻这个可爱的孩子又会弃她而去,“您今日的恩情诺顿永远不会忘,”她说。 “您的孩子安全了,但是今夜,红石城内还有无数与他遭遇相同命运的兽化者在等待救赎,”蓓尔嘉的左手又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能感受到,左手里的那只怪兽并不是在恐惧,而是在兴奋,暗红色的嗜血光华在蓓尔嘉的左眼升起:“我必须去处理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了。” 话音刚落,蓓尔嘉的身体就凭空消散成为一团银白色的光粒不知所踪,仅留下那一堆繁琐华丽的裙装无力地垂落在地。 您就这么讨厌我送出的礼物吗?龙之母有些幽怨地捧起裙装,心底暗自思量。 第四十六章 红石血月夜(十一)万蛇之树 普利谢行宫的最顶端,那尊诺顿怒焰王镀金的青铜巨像高举的龙首权杖之上,一团团乳白色的圣洁月光缓缓凝聚成为蓓尔嘉的身形,不着寸缕的她在权杖之上一点点站直身躯稳住重心,黑银相间的长发在雪风中乱舞。 蓓尔嘉体表银白的月能与深沉的幽邃神力同时凝结为实体,两种截然不同的神力颇为默契地自动化为一身黑银相间的华丽轻甲披挂于少女娇嫩的身躯上,这身甲胄晶莹剔透如玉石,手腕和胸甲上都旋转着火焰般的灿烂螺纹,她脑后的两段长发更化成一对流转着比宇宙更深邃的月光的苍白羽翅垂落身后,这对翅膀既像昆虫般轻盈又如飞鸟般匀称。 这身甲胄既富有精灵的艺术感又蕴含着猎人武装的简洁朴素,套在蓓尔嘉的身上与她浑然天成,衬托的她整个人英姿飒爽如同现世的女武神。这身甲胄显然并非蓓尔嘉随意捏造而出,这是蓓尔嘉从古神的本源记忆中挖掘而出的月神战甲,从头到脚的每一处甲胄的神力回路都符合古神的炼金技巧,上一代月神在数个纪元之前就是披挂着这样的战甲步入神战的战场。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必然,蓓尔嘉觉得这身战甲的外形竟会让她回想起那名曾在海岸边缘与老猎人一对一死战的月树孤儿,尤其是身后那对既像翅膀又像披风的苍白羽翅,孤儿初生之时正是挥舞着这对翅膀要去拥抱海洋,但是老猎人永远没有给祂飞翔的机会。 蓓尔嘉俯瞰着整座在埃尔德里奇的召唤下陷入狂乱的红石城,陷入遥远的沉思,伴随着她的心意天穹之上黑色的劫云正涌动着闪电,现在却隐约又能看见丝丝缕缕的月光冲破黑云洒落人间,朦胧的昏黄雾月在黑云中时隐时现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薄纱。 人间即将上演神战的同时,天上代表不同谱系神明的天象同样也在交战。 而劫云之下的整座红石城已经大半陷入埃尔德里奇播撒的潮湿黑雾里,埃尔德里奇无形的眷族比尘埃更小,不仅让城内的人们伸手不见五指,更能无孔不入地钻进任何患者的体内,只有经历过神血洗礼的猎人才有把握完全免疫。 长夜里的惨叫、哭嚎与枪炮声此起彼伏,野兽的吼叫响彻夜空,城外则战鼓磊磊人声鼎沸。刚刚还盛大之极的庆典眨眼间就毫无征兆地化为修罗地狱,众多感染深渊症候群的市民们就地化为毫无人性的人之脓开始互相厮杀,刚刚还言笑晏晏的宾客们推杯换盏就亮出利爪獠牙,父亲撕碎儿子、母亲啃噬女儿、挚友反目成仇这样的人间惨剧随处可见。 而身形矫健的猎人们则都已化身猎杀之夜的幽灵,他们健步腾跃于房顶之上、潜行匿踪于屋檐之下、翻滚滑步于小巷之内,沉默的猎人们挥舞着千奇百怪的血质武器展开猎杀,与癫狂的人之脓跳起一动一静的华美对舞。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太快,简直让人产生不了丝毫实感。整座红石城现在已经完全被疯狂的鲜血染为鲜红,蓓尔嘉恍惚间觉得她似乎又看到了当年兽化病刚刚爆发的旧亚楠——猎人们疯狂地杀戮,野兽们毫无畏惧地啃咬刀锋,最后大火将整座城市烧为焦土,只留下死寂的废墟和游荡的野兽,而通往超宇宙的观象台之上歌声依旧,暗影永存,古神的孩子仰望无穷的宇宙。 诺顿家族的首席骑士拉塞尔高举红龙骑领着一大队诺顿的亲卫骑兵挥舞着火把穿梭在沦入黑暗的城市里,整支轻骑队在高处俯瞰便是一条由火焰组成的长蛇,每当城内的某处爆发大规模的兽潮或者有大量的民众陷入危急状况,就会有治愈教会的成员敲响警钟,接着上千名骑士们就会马不停蹄地及时赶去救援。 马背上的骑士们显然也都不是第一次应对兽化者,就算是上百只人之脓一同涌来,这些精兵也能冷静地排成长枪队列对野兽一波波发射血质枪,就算有极度癫狂的变种野兽能逼近这个千人方阵,也会被随性护卫的狼之团法师以奥术驱逐,最后被黑衣的狼血大剑士们挥舞迅猛之极的狼大剑斩杀。 由于同时存在六支由诺顿家族的精锐与狼之团的成员共同构成的千人巡逻队在城内的各处协助猎人展开猎杀、救援幸存的民众并将他们送往安全的藏身处,就算是如此大规模的兽化病爆发,早有准备的红石城内的状态仍然还算稳定,至少没有出现亚楠第一次兽化狂潮之时完全崩溃的绝望情况。 历经了亚楠的惨剧和数次与幽邃眷族、深海眷族、幽能眷族展开的猎神战争,又发掘了数个超古代文明的遗迹攫取先人的遗产,如今的人类文明在炼金术、机械术和奥术等各方面领域都有了长足的发展,这个曾经在神明面前卑躬屈膝的种族如今面对兽化者时早已能从容地亮出獠牙。 但是城外的情况就没有城内这么乐观了。 星星点点的火光于城市里蔓延,星辰钟塔的警钟声延绵不断地敲响,城内猎杀之夜逐步走向高/潮的同时。狂猎的白霜大雪却从城墙之外铺天盖地地涌来,浓郁的寒冷气息沉沉压向所有人的心头,起舞于夜色的,还有那头冰龙的阴影。 狂猎可不会管红石城内的情况如何,狂猎这次攻城的目的就是将整座红石城一人不剩地屠杀殆尽,红石城内有没有兽化者他们都会毫不迟疑地攻下此城。 由金龙侯爵拉斯普金亲自坐镇应战狂猎军团的守城战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红石城的红石之壁已经完全展开,赤红色的能量晶壁以红石城中部的星辰钟塔为中心向四周一圈圈扩散,将整座红石城都笼罩在抽取地脉魔晶的魔能防护罩之下,确保任何狂猎不可能在城内打开空间传送门。 而小胖子大钟摆则作为星辰钟塔的中枢,正在普利谢行宫的指挥所内闭目调控整座红色之壁的能量配给,大脑内同时处理上百条信息的他要确保将从地面到天空的所有狂猎全部被守军拒之门外,不论狂猎是对红石之壁释放禁咒或是以投石机等攻城器具物理强攻,稳固如山的红石晶壁都会在他的操纵下尽数接下。 要将红石之壁击破,除非在同一处以超出红石之壁的巨大能量强攻或者将作为防护罩中枢的星辰钟塔击倒,再无他法。但是想要一次性击破人类创造的奇迹之城红石之壁,大概只能成熟期的古神亲临才能做到,而千年不倒的星辰钟塔本身就拥有强大的奥术和令咒力量的守护,更有人工炼金生命大钟摆坐镇,想要奇袭击倒星辰钟塔,难度未必会比攻破红石之壁小。 而城墙之下应对狂猎的正面战场上,战况更加激烈。 城头的守军对着城下冲锋的狂猎军团举起一排排步枪攒射,红龙机甲更是一座座移动炮台,对着天空之上飞舞的亚龙种与死者之舟毫不留情地播撒机枪子弹,龙鹰骑士们自城头一次次起飞,朝着狂猎一望无尽的军阵投掷炼金炸弹,每一次炸弹引爆总能将一大圈狂猎战士炸的尸骨无存。城头装载的上百处魔导炮台转动着炮口对准狂猎军团一次次发射,赤色的炼金炮弹化为万千陨星,从天而降炸裂为一团团金红相间的火花。 城下,城头和天空,死神都在高歌,魔能、蒸汽和子弹交织飞舞。 面对严阵以待的红石城守军,狂猎的攻城却始终在有条不紊地一步步推进。 再大的伤亡都不会让狂猎之王埃瑞丁眨一下眼,铁血的指挥官将军队疯狂地朝前推进,一个军阵死光,下一个军阵继续,埃瑞丁要确保守城的守军不会有一分一秒的喘息时间,狂猎的背后有数个异世界的庞大资源,红石城却是一座孤城。狂猎耗得起,城内的守军未必耗得起。 尸鬼步兵于泰坦巨人在前方举盾迎着炮火、奥术、炸弹和箭弩的轰炸艰难攻城,就算身边的同伴在枪林弹雨中眨眼间就血肉横飞,幸存的士兵们仍然会沉默着继续朝城墙冲锋。黑压压的骑兵方阵始终吊在中军压阵,一旦城门或者城墙攻破就该由他们展开冲锋杀入城内。 狂猎的后方军阵里投石机、攻城弩、魔导炮不依不挠地试图攻破红石之壁,而高达五米的半兽人奴隶正向前一步步推动攻城锤和攻城塔,数十头长毛象拉扯着巨大的战争要塞在与红石城守军以弓兵与火枪兵对垒互射,不断有死者从堡垒和城头摔下。 刺客之王的死士团已经悄悄翻越数道战壕潜入城墙之下开始攀登,一道道云梯在城下被灵敏的刺客们艰难地架起,又有大半被守军从城头推落,就算有刺客侥幸登上城头,却会发现化为血雾穿梭于墙头的高等吸血鬼欧内斯特早已微笑着等候良久。 狂猎的法师团则在一同颂唱禁忌的深渊咒文,一圈圈的六芒星自他们的脚下浮现,无数法阵共同构成了一个融为一体的淡紫色圆形法阵,半神法师卡兰希尔站在方圆百米的巨大法阵的最中央,法师团的所有成员同时在以法杖的末端锤击大地,他们似乎都在共同酝酿一个规模极大的群体禁咒用来轰击红石之壁。而城墙上的法师们规模却没有城下如此浩大,他们大都来自狼之团,只能忐忑不安地加固红石之壁祈求这座不朽的红石圣壁能够撑得再久一点。 而狂猎之王座下的魔龙则翱翔在夜空之上,巨龙对着城墙喷出白霜的吐息,灰白的寒冷吐息将十分之一段红石城墙都凝结成冰,来不及蹲下躲过吐息的守军身体也在一瞬间化为冰块,下一刻崩碎成为星星点点的冰屑尘沙。 “给我把他打下来!”震怒的拉斯普金指着狂猎之王的座驾对所有红龙机甲气急败坏地发令。 面对数不清的机枪子弹的集火,狂猎之王高举的那把白霜圣剑却闪耀起永不熄灭的璀璨白光,在圣剑护体之下,所有子弹全部在埃瑞丁身周被弹开。埃瑞丁仿佛化作一座永远不会倒塌的高大灯塔,他在为所有攻城的将士指明前进的方向。 一条条死者之舟都坚定地追随着狂猎之王圣剑的光芒向红石之壁展开冲撞,这些由尸鬼步兵操控的死者之舟一旦碰到红石之壁都会毫不犹豫地自爆,就算有大半死者之舟都被守军击落,剩余成功引爆的死者之舟仍然引起一圈圈巨大的魔能波动,将红石之壁表面都炸得泛起一阵阵巨大的波纹,似乎这片坚不可摧的圣壁随时都可能在狂猎的剧烈攻势下崩塌。 神迹般的龙影朝所有守军的心头沉沉压来,在拉斯普金口中“固若金汤”的红石之壁现在似乎也并没有金龙侯爵口中所说的那样可靠了,红石城的防守摇摇欲坠,蓓尔嘉只能寄希望于这位总是一脸轻松微笑的金龙侯爵还藏有其他的后手。 站在红石城的最高处俯瞰,今夜入目所见的景象让蓓尔嘉深感严寒刺骨,然而那些惨烈的血战都不属于她,她还有一场独属于自己的战争要打。 蓓尔嘉的目光最后飘向红石城西北角的某处,那是相较繁华灿烂的内城区显得颇为寒酸的贫民窟,这片凌乱肮脏的狭窄城区唯一还算起眼的标志性建筑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小教堂,如今这片街区分外的寂静,苍白颓圮的教堂像是一尊垂死的巨人半跪在地。 但是蓓尔嘉能够清楚地望见一圈圈蛇形的巨大阴影正在教堂四周的阴影里蠕动游走,将这座不起眼的教堂一圈圈缠绕,所有逼近这团浓郁黑影的人全部会被悄无声息地吞噬,他们的尸体都已经消融于黑暗。这才是这片城区今夜如此沉默的原因。 蓓尔嘉的古神知觉告诉她,这座小教堂就将是她今夜的目的地,而她的生死大敌现在正坐在教堂里祈祷,噬神者在此静候着她的造访,这场可能比城内城外的任何战局都更加能决定这座红石城命运的决斗将于此开幕,只有打赢了这场仗,她才有精力去管其他的战场。 这场决斗既无关私仇、也无关大义、更与信念无关,蓓尔嘉决定要打这一仗的原因仅仅只有一个,她要活下去,所以来吃她的噬神者埃尔德里奇必须死。神与神的相遇,终究唯有死战。 蓓尔嘉右手之上白月戒指光芒展开,长达三米的新月镰刀攥在她的右手,娇小的少女将细长的镰刀背负于身后,她将镰刀信手旋转出几个漂亮的刀花,雪花般的月华便从刀刃之上飘落,蓓尔嘉感觉这把镰刀甚至比以前的猎人武器用起来更加得心应手,因为这把神器镰刃是富有炼金灵魂的“活物”,它的刀身里鸣颤着寒冷空寂的魂灵。 而蓓尔嘉的左手已经化为一只同样相比她的身体大到夸张的可怖肉爪,噬魔之爪四指舒展,黑红相间的肉爪内蕴藏着足以撕裂一切的赫赫凶威,蓓尔嘉知道,如果外人看到这只魔爪,只会把她当成异端中的异端,魔鬼里的魔鬼,但蓓尔嘉今夜必须利用一切能利用的力量,否则她在埃尔德里奇面前断无幸存之理。 新月镰刀与噬魔之爪,今夜它们将成为她面对埃尔德里奇的唯二凭仗。 蓓尔嘉自怒焰王的权杖之上向前轻轻一跃,下一刻她就如一片落叶般随风飘舞,她张开双臂拥抱整个世界,及腰的长发化成的苍白羽翅则在她脑后翩然挥舞,载她振翅翱翔,她的身后盛开的神力如流星一般拖出一条绚烂的彩带划破漫漫长夜,比宇宙更深邃的七彩光辉流淌于她的双翅之上,蓓尔嘉毫不迟疑地飞往今夜的宿命一战。 “埃尔德里奇,我来杀你了。”蓓尔嘉喃喃,她细微的声音转瞬间飘散空中。 但她知道,埃尔德里奇听到她的宣战了。 因为随后便有响彻天地的宏音在红石城内炸响,以那座孤零零的小教堂为中心,天崩地裂。 大地下陷塌陷为黑色的圆形深渊,万物都不可阻挡地向内滑去,小教堂像是一座玩具房子般坠入无底的深渊,接着有无数黑色的蛇状菌丝自深渊之下钻出,随后蠕动着身躯朝四面八方如同植物根须般生长蔓延。 眨眼间一整片街区便通通在深渊的侵蚀下陷落,黑色的菌毯在地表疯狂生长,有菌丝疯狂地钻进来不及逃走的几名猎人的七窍之内,接着将他们渺小的肉体瞬间撑爆,还有更多的兽化者也无差别地被这些菌丝分解消融,古老的建筑在疯狂的菌丝海洋里土崩瓦解……只要是菌丝构成的海洋席卷过的地方,就再不会留下任何生机。 接着菌丝们纷纷构成一棵棵蘑菇状的小树拔地而起,矮的不过一人高,高的却可以达到数层楼,这些菌丝汲取被它们吞噬的一切事物的养分,就地开始结出一枚枚透明的肉果,肉果之内全部都孕育着兽化者的影子…… 蓓尔嘉说不清肉树们究竟是植物还是动物,它们既有蛇的灵敏矫健,也有树的根须旺盛,更富有难以言明的“神性”,这代表它们都是神的眷族。 蓓尔嘉面无表情地悬在空中,眼睁睁地看着深渊线形虫构成的海洋将几乎十分之一的红石城都淹没才停止继续蔓延,所有的菌树都如同生物一般起伏,似乎正在消化刚刚被它们吞噬的十分之一座红石城。 蓓尔嘉握着新月镰刀的右手都在微微颤抖,噬魔之爪内狂暴的意志在奔流,蓓尔嘉实在没有想到,埃尔德里奇竟然会疯狂到如此地步。 伪神将幽邃的国境在红石城内展开,她是想让明天早上的红石城再也剩不下一个活人吗?弥赛亚还活的好好的如今,她就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侵占弥赛亚的国境? 深渊之下的动静还没有完,刚刚的景象相比现在蓓尔嘉所看见的也只是开胃小菜而已。 嘶嘶嘶的怪声自深不见底的深渊下响起,蓓尔嘉望见巨大到难以想象的神话生物在龟裂的深渊底部蠕动着身躯,它来自深渊的位面,应伪神埃尔德里奇的呼唤降世,它一点点对蓓尔嘉高傲地展示出它的雄伟身躯。 它与埃尔德里奇一体两面,既有神的威仪也有魔的癫狂。 那是一条长达千米的黑色大蛇自深渊最底部钻出,巨蛇抬起它三角形的蛇首冷漠地凝视着蓓尔嘉,巨大的魔物从容地于幽邃的国境里漫步,然后它高高地朝着宇宙竖立雄伟身体,暴露在月光下的它从头到尾并没有生一片鳞甲,它的肉体都由液体般的幽邃物质构成,有数千万的黑色菌丝在巨蛇的身周钻破它的身体生长…… 终于,黑色的巨蛇如同死了一般僵住身体,它定格在半空一动不动,咔咔咔咔的沉闷声音自它的体内鸣颤,黑色的坚固表壳在它似乎并没有确定形态的身躯之上凝结,当着蓓尔嘉的面,深渊大蛇化为一棵深黑色的巨树主干,而长达数十米的数千根菌丝则从树顶如柳絮般垂落在地,巨蛇之树的底部,汹涌的树根与众多生长而出的小树联接,粗壮的树根汲取着红石城大地之下的地脉源能,华盖和枝叶在蛇树之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 随着巨树规模的扩大,蓓尔嘉终于能够看清这棵巨树之上究竟孕育的是什么,这棵巨树的每一条树枝都是一头黑色的深渊大蛇,而每一条肉蛇的眉心都长着一只黑色的肉眼,数不清的蛇在仰头怒吼,万蛇之树的无数蛇嘴里有无穷无尽的深红色肉卵从蛇信上滚落,每一枚恶心的巨大肉卵里都结出一只畸形的暗红色人之脓,人之脓的肉卵像是下雨一般从天而降,在龟裂的大地上吧唧吧唧地被砸烂,懵懂的野兽挣脱肉卵缓缓爬出…… 至此,这棵巨大的万蛇之树现在终于长成一枚巨型的血肉“蘑菇大树”,只是这座黑色的巨大“蘑菇”树光论主干恐怕就有将近五百米高,蘑菇的菌褶由上万条人之脓的蛇头构成,蘑菇的菌扇在人间打出巨大的黑色阴影,几乎能将整座红石城拖进黑暗。 幽邃眷族·万蛇之树,作为幽邃眷族里最富有赫赫凶威的异质生命,万蛇之树在众多关于深渊的传说里都有所提及,但从没有活人亲眼见过它的身形。 相传在严达罗斯统领七层地狱的古老年代,地狱的第六层就长满这种幽邃眷族,每一年的春天这些肉树都会枯萎,只余下长达百万里的根须深深钻入地底,一旦凛冬降临,巨树又会重新钻出地面重新向人间播撒人之脓的卵巢,深渊蛇卵会附着在一切有生命的物质之上,抽干这些生物的生命力自行孵化,人之脓成熟之后又会回归母体的怀抱,万蛇之树会将所有的人之脓以根须卷起,通通吞噬当做自身生长的养分,到下一个冬天,枯萎的万蛇之树会以更加高大的姿态现实。 哲学家都说万蛇之树象征着人类永无止境的贪欲,因为这些以吞噬世界为己任的妖树永远不会满足,每一次重生它们都将变得更加强大。 埃尔德里奇趁着狂猎攻城的时机,借狂猎播撒的寒冬以半座红石城作为眷族的养殖场,牺牲了数万人的性命终于培育出了一棵具备如此规模的万蛇之树,蓓尔嘉不敢想象她究竟是在做什么打算。 目前万蛇之树对红石城造成的危害已经足够恐怖,光这一棵巨树屹立于此给己方所有人造成的心理压力就无比巨大,没有人敢想象宏伟如此的存在是可能被击败的,一旦万蛇之树生产出了数量足够的人之脓,不要说诺顿家族的军队能在狂猎的疯狂攻势下守住此城了,整座红石城都会被无数人之脓兽给彻底淹没。 接下来狂猎可能会与幽邃眷族开战,但是那时城内恐怕已经不会剩下一个活人了,红石城的下场恐怕只会比沦为焦土的亚楠城更加凄惨。 蓓尔嘉知道,为了让今夜红石城内的所有人能够活下去,她必须击倒这棵万蛇之树。但是要击倒万蛇之树,她又必须先击破和这棵妖树性命相连的“宿主”,操控妖树的宿主是谁,当然不言而喻。 蓓尔嘉抬头仰望万蛇之树的最顶端,端坐于那头构成妖树主干的巨蛇蛇头之上居高临下的便是她今夜的生死大敌。 吞噬神明的埃尔德里奇正神态慵懒地坐在巨蛇蛇头的一道弯曲的犄角尖端摇晃着纤细的双腿,她对蓓尔嘉颇为俏皮地微笑,露出可爱的小虎牙,像是见到自己闺蜜一般友好地挥挥手,回应蓓尔嘉之前的宣战,她以温软的声音发出如此“友善”的宣言: “蓓尔嘉,我来吃你了。” 第四十七章 红石血月夜(十二)两个世界 半小时前,那座尚且完好的无名小教堂内。 孩子们的圣歌已然唱到第三乐章,他们天真的嗓音足够将一切染成绿色,温软宁静的神之赞美诗自他们的口中唱出,才能让信众们明悟高悬天外的光之弥赛亚究竟会有多么的慈悲神圣。 “歌是不错,但也仅仅是业余水准,你只是把我拉到这里来听歌的吗?”杰洛特看向坐在身边闭眼倾听圣歌的艾尔,“我在圣都听过水准比这更好的,凡特冈教皇城里的御用唱诗班唱起《光之国》的时候,你才能感受到什么是真正的人间天堂。而同那个闹心的丹德里恩相比,这些孩子们的唱功也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但圣都的唱诗班比起这里终归还是会少了几分人情味,太圣洁完美就显得难以接近;而丹德里恩的歌声虽然浓醇悠扬,又比这些孩子的歌声少了一分可贵的天真。杰洛特嘴上虽不愿承认,但他其实还是挺喜欢今夜听到的这场唱诗的。 “在我的家乡,我曾经也是一个卖力练习唱诗的小歌女,”艾尔说着她的回忆,她朦胧的大眼睛让杰洛特想起雾气弥漫的梦魇海,“那时的我和这里的孩子一样,每天一遍遍唱着干净的歌,一碗肉汤、一条黑面包就能让我整整三天都心满意足。我也有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嬷嬷管我们的衣食住行,还有一个大姐姐一般的温柔修女带领我们一句一句忽高忽低地练习圣诗,更有一位总是不苟言笑的神父一板一眼地教授我们《火源经》里蕴藏的神明真意。” “哎哟?小艾尔你还会唱圣歌?为什么不去台上,跟着这些可爱的孩子们一起唱唱呢?”杰洛特半开玩笑地问,做出一副相当意外的模样:“今夜是圣火节,所有信众都是兄弟姐妹,他们也大概不会排斥你这个可爱的新伙伴吧?” “我已经老喽,不中用了。赞美神的歌儿,还是让这些天真可爱的孩子们去唱吧,”在杰洛特眼里明明也就是个大孩子的艾尔老气横秋的摇头,眉宇中有和她的言谈不相配的事故,“那位无趣的神父对我们说过,‘圣歌只属于你们这样的孩子,大人们永远唱不出天国的声音。轮到大人们唱歌时,他们也有自己的歌要唱。’” “大人们还有什么歌要唱呢?我可从来不会唱歌,五音不全的我当然不愿在人前献丑。”杰洛特好奇地顺着艾尔的话问,既然已经知道自己一个子都赚不到,现在猎魔人反倒释然了,今夜就当开导问题少女的心理问题行善积德算了。至于他要找的那个人……他不去找她,她也会主动来找到自己的,杰洛特心底明白。 “您当然会唱这支歌,您会以您背后的剑颂唱它,这是所有大人都会唱的一支歌,那是一支属于死者的歌,食人者的歌。神父那时毫不顾忌地这样告诉我们,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吃人的世界,强者啃噬弱者,弱者吞噬更弱者。弱者们的生死都如同野草蝼蝇般无人在意,而那些最强的存在,却能被冠以神之名号永世长存,这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吃人这种事,既不关乎道义和善恶,也不关乎信仰与理想,只维系于自身力量的强弱,强的因为吃了弱的而变得更强,弱的因为被强的吃而变得更弱。所以活在世界上我们必须永不停息地吞噬他人,吃了人你才能变强,拒绝吃人你就会变弱,变弱了你就会被别人吃,”艾尔说着说着,她低下了头,少女无意识地颤抖起来,她似乎觉得很冷,抱住了自己的双臂:“我不能被别人吃掉,而且我想继续活下去,永远地活下去。所以哪怕再害怕、再恶心,再孤单,只要我成了大人,我就必须一刻不停地去吃人。猎魔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对年幼的你宣扬这些的神父,才是一个活该被更强者吃掉的怪物,”杰洛特毫不留情地反驳,他神情相当严肃地对艾尔强调:“吃与被吃的世界,那是怪物的世界,终日只知道吃人的怪物,终究会有一天将被更强者吃掉。但是现在的世界将是属于人的世界,人的世界,绝不是那个满脑子只知道吃与被吃的神父所能理解的世界。” “食人者终将为人所噬么,很有趣的说法,”杰洛特看不清艾尔的表情,他并不知道那种表情究竟是恐惧还是释然,“猎魔人,那你眼中属于人的世界,又该是什么模样呢?” “怪物的世界里强者吞噬弱者,并终将为更强者所吞噬,它们的世界里只有对抗与毁灭。但是在人的世界里,强者将守护弱者,弱者则因强者的守护而拥有变强的可能,强者也因弱者的支持而更强,人与人之间或许会存在对抗和竞争,但是归根结底,我们将相互扶持,我们终会选择携手合作,怪物与怪物之间的对抗将使它们走向毁灭,而人与人之间的妥协将使我们走向辉煌。人类的教会、王国、学者、炼金术士,乃至于我这样的狩魔猎人,我们都是为了守护弱者而存在的,我们绝不会去当什么食人的怪物。”杰洛特斩钉截铁地说。 “怪物的世界和人类的世界,猎魔人,你所相信的东西真的太有趣了呢,”不顾四周人诧异的目光,噬神者埃尔德里奇发出银铃般的清脆笑声:“那你能否为我解惑一下,什么样的东西能被称之为人,什么样的东西又会被你界定为怪物呢?据我所知,在这个世上,神明们自出生以来就在互相吞噬,而人类的历史同样就是一部杀人和吃人的历史,阴谋、战争、灾难、憎恨充斥于这个世上的每一个角落。难道你认为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那些统御十方国境的列王,那些传说中的英雄,他们其实全都是怪物?” “高高在上的神明们是什么样,我不敢妄自评价。但实话实说,不管历史上如何评价一些人,某些人在我眼里就是披着人皮的怪物,这一点我并不否认,但很多表面上看是怪物的东西,他们丑陋狰狞的外壳下同样可能藏着一颗属于人的美好心灵,这一点你更不能否认。人若永无止境地作恶,终会变成怪物;怪物如果心中萌发一丝善心,也有可能拥有人性。诚然过去的世界说白了就是一个吃人的世界,而真正属于人的时代直至今日也远未到来,但我一直这样坚信,这个世上的怪物总会变得越来越少,而有资格能被冠以人之名的,总会越来越多。互相吞噬的怪物之世界,终会有一天会变成互相守护的人之世界。”杰洛特实在没有想到,和艾尔随口的闲聊会谈到这种地步,很多东西他在自己的心底也思量过很久很久,但是他从未预料到他会在几天前还素不相识的艾尔面前将这些话通通吐露。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艾尔一脸无辜地撩了撩挡在她眼前的细碎发丝,深黑的长发在她的身后无风自动,像是一万条活生生的蛇,“但是如果有些怪物觉得怪物的世界会比人的世界要更好,那些怪物并不愿意就这样轻易地在你那个世界里走向毁灭,甚至祂们之中的某些存在会如此坚信:所谓人的世界,就是虚伪的世界,假的世界,而吃人的世界,才是这个世界本来应有的真实面目。她认为强者吞噬弱者是一切生灵的本性,任何人都不应压抑他们的本性。” “善良的猎魔人啊,在面对那样的怪物时,你这样的人又要做什么呢?”艾尔的双眸猩红,仿佛在滴血。 “我的做法很简单,我在过去就处理过无数这样的怪物,未来也将处理更多这样的怪物,我不会迟疑也不会犹豫。”杰洛特淡金色的猫瞳里闪烁着危险的光,他将手探向他背后那把精美修长的银剑,银剑的握柄相当华丽,护手竟是一位抱着握柄的银色赤身美人:“我天真无辜的小艾尔,有时候,在善良的人面对残暴的野兽之时,他必须撕下他属于人的外皮,变成比怪物更加残暴的东西。人的世界里竞争和对抗会以人的方式解决,而一旦你走入怪物的世界,你也必须以怪物的方式和他们沟通。” “为了杀掉怪物,你要变成更残暴的怪物么?”艾尔冷笑着讥讽,“说什么冠冕堂皇的建立人之世界,说白了你们一样只是一群穿着人类衣服的怪物而已。人类的世界?不过也就是一群衣冠禽兽的世界。” “咳,咳,咳……”低沉的咳嗽声突兀地飘进圣歌悠扬的小教堂内,打断了他们似乎愈演愈烈的争论。 吱呀一声,小教堂紧闭的大门被人粗暴地推开,寒风携卷着雪花飘摇入室,几道修长的影子如幽灵般滑进教堂。 寒风之下烛火摇曳,信众和孩子们都惶恐地扭头看向突兀洞开的大门,数个披着布满缺口的黑色长袍的瘦削人影低咳着摇摇晃晃走进教堂里,他们眼里都流淌着暗红色的光,兜帽下露出的半张脸大都苍白如死人,但他们都在笑。 淡淡的潮湿雾气带着甜腥的血味涌进教堂,将孩子们歌声营造出的那种神圣气息冲散为乌有,恐惧和死寂的气息在弥漫。 “嘶嘶……”有人的嘴里响起蛇一般的嘶嘶声,他笑着咧开嘴,一条黑色的小蛇从他的嘴里钻出;有人从长袍下探出一只苍白的、指甲修长的手,这只手勾曲如爪,寒光闪耀;有人以四肢紧贴地面无声地爬动,如同一只大号的壁虎…… 门前人影攒动,迷雾弥漫,一时竟辨认不出有多少人站在门外,但可以确认这都是一群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信徒,请先接受圣水的洗礼再进入圣地——”两名守门的修士战战兢兢地堵到几名黑衣人的身前,一人手握着木棒,一人怀里捧着圣水盆,他们声音颤抖,他们呼吸沉重。 一人只是信步从他们身边悠然穿过,眨眼间残影掠过,两名修士的话就在他们的喉咙里戛然而止。 那人长袍下的抽搐的手的指尖,黑色指甲恍惚间已经有黑暗如夜晚的血滴落在地,滴答滴答的声音如同重锤撞在所有人的心头,令人不寒而栗。 两条细长的血线出现在两名修士的脖子上,他们捂着自己的喉咙痛苦地半跪在地,惶恐的脸上嘴一开一合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是接下来他们只能无力地向前颓然倒下,他们刚好被两个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的黑袍人揽进怀里,黑袍人斗篷之下数百条条似蛇似虫的黑色触须悄悄钻出,蠕动的触须扎进他们的脖子、胸膛、五官之内,开始抽取“人性”。 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刚刚还微笑着为杰洛特与艾尔受洗的两个虔诚修士就被抽干成为枯萎的尸骸。 恐慌在一瞬间席卷了整座小教堂,无需任何人说什么,所有人都明白了这群不速之客是什么东西了,野兽的黑袍下,只藏着狞笑的死神。 孩童们的哭声、成年人的哀嚎恳求声、凌乱无序的脚步声与野兽的吼叫声此起彼伏,凛冽的大雪自门外飘进室内,让所有在场的活人都打了个寒颤,教堂之内万千蜡烛在涌进教堂之内的寒风席卷眨眼间都化作令人不安的幽绿色,接着同时熄灭…… 长夜无边,处处险恶,群魔在黑暗中起舞,而光之神却已经摒弃了这片国土。 “自己躲好,我来料理这群怪物,” 深沉的黑暗中,只能看到猎魔人那对淡金色的猫瞳闪光,杰洛特只是轻描淡写地叮嘱艾尔一句便不急不缓地从容站起身来,猎魔人大步穿梭于小教堂内的长椅之间,毫无畏惧地迎向兽化者们。 面对数名脚不着地就乘风“飘”进教堂之内的兽化者,杰洛特拔出捆在背后的银剑湖女之剑,他以右手将这把来自湖中仙女的圣剑平举于胸前直直指向那群微笑的野兽们,他摆出狩魔猎人古典剑派的起手剑势。 杰洛特的背古板地挺直,如同一座不倒的孤峰,周身的蛇形鳞甲都流淌着黑色的光。 空气寂静到双方只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猎魔人与兽化者们像是一群被关在一间笼子里的斗兽,他们缓缓踱步,划出微妙的圈子,武器随时可能像蓄势待发的毒蛇一般骤然暴起。 但是艾尔显然并没有听从杰洛特的告诫。 她赤裸的小脚丫走在地上同样没有一点声音,黑发及腰的娇美少女身形几个变幻就站在了杰洛特的身后,严阵以待的猎魔人显然对身后的女孩毫无防备。他当然没能望见,有一团巨大的黑色蛇影在艾尔的身后如同火焰一般燃起,接着在一瞬间笼罩了大半座教堂,将满教堂除了杰洛特之外的所有孩子、修士、修女都吞入黑暗绞碎,甚至没有能人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呼,寂静就造访了这座圣堂。 这些无辜的可怜人都在幽邃神力的咀嚼下通通沉入了幽邃的无边国境里,他们的骨、血、肉和灵都会在比海洋更深沉的黑暗里被分解消化。 艾尔一步步走向杰洛特,小脸上仍然挂着天真澄澈的微笑,但她的灵动双眸已经是深红色的蛇瞳。 上一刻,她还是名为艾尔的天真女孩,是猎魔人杰洛特愿意拔剑去守护的“人”;但下一刻,她已经化为那个“食人的世界”里最恐怖、最强大、最高位的“怪物”,拥有半个幽邃神格的上位者—— 吞噬神明的埃尔德里奇。 第四十八章 红石血月夜(十三)她仍在笑。 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嘶吼,五只兽化者一步步逼向猎魔人,它们都以残破的黑袍遮蔽畸形的身躯,身影漆黑如夜,眼瞳狂乱如鬼。 猎魔人同样在以从容的步伐走向五只野兽,猎杀的银剑斜垂于右手之下。 猎魔人和野兽同时动了。猎魔人首先健步朝前一迈,低头弓身避过第一只与他正面遭遇的野兽当头拍来的一记利爪,狩魔猎人顺势朝上斜切的银剑已经切豆腐般从这只兽化者还属于人类的腋下切入,肩胛切出,将它几乎完全兽化的整只畸形的左臂连根切下。 野兽捂着断裂的左臂发出痛苦的长嘶,向前一个踉跄,血液转动如花。 在和第一只兽化者错身而过的瞬间,杰洛特行云流水地将银剑从右手抛到左手,他空无一物的右手朝前五指张开,轻轻推出,幽蓝色的三角法印于他的右手手背浮现,阿尔德法印的冲击波当头撞在第二只兽化者的脑门,将这只本能将杰洛特的身体一口咬断的野兽向后推开近十米,这只野兽撞入另一只兽化者的怀里,两只野兽东倒西歪的身体将数张教堂里的长椅都撞断了。 听到身体右侧传来的喘息声,杰洛特朝前再次一个翻滚,他反握于左手的银剑跟着他的身体一同转出一圈剑舞,银剑斩断了第四只兽化者的左腿,第四只兽化者重心不稳,正好压在第一只断臂的兽化者身上让这只兽化者根本无法起身,杰洛特再次转过身来,纵身一跃,猎魔人跳上两只兽化者的背,只见他以双手倒握银剑,低喝一声便刺出一剑,将两只兽化者的脑袋一并钉在地上。 就在杰洛特将要抽出银剑的时候,第五只蛰伏不动的兽化者终于抓住时机,一头拱向猎魔人,这只兽化者不亚于疯牛冲撞的冲锋让根本来不及转身的杰洛特避无可避。猎魔人只能条件反射般地将右手按在胸前,土黄色的倒三角符文在他的右手手背闪烁,猎魔人全身上下都亮起淡淡的土黄色光辉,猎魔人的护身法印坤恩之印让他的身体都呈现出一种接近金属的质感。 “碰!”金属碰撞和碎裂的尖锐响声在杰洛特的耳边同时炸响,五感灵敏如猎魔人都出现了短暂的失聪。第五只兽化者一头撞中了杰洛特的背,就算猎魔人已经及时释放了坤恩之印护体也不可能让他毫发无损。杰洛特的嗓心一甜,坤恩之印只支撑了不到一秒钟就自行崩溃,杰洛特被撞上半空,眼前天旋地转,简直产生了置身云端的错觉,猎魔人被横冲直撞的人之脓狠狠地撞进了教堂的墙壁里,他只觉得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一时也并不清楚体内究竟断了多少根骨头。 更重要的是,猎魔人的银剑也脱手而出,不知道落在何处,赤手空拳的他又该如何应付凶悍的兽化者? 杰洛特与一堆碎石一并狼狈之极地摔在地上,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朝前咳出一口淤血。 杰洛特刚抬起头,就看到一对猩红的眼眸当头撞来。 猎魔人被一只疯狂的野兽扑倒在地,赤手空拳的狩魔猎人与野兽就地展开了缠斗,杰洛特用包裹着手甲的右手挥出一圈顶住人之脓的下颚,架住那张不断尝试咬下他头颅的血盆大口,杰洛特的左手则毫不迟疑地从腰间拔下那把用来割下战利品的短匕首,杰洛特一记膝撞顶进兽化者还属于人类的两腿之间那个部位,任何雄性都无法承受的痛苦逼得这只兽化者不得不抬起它的蛇头发出一声痛苦的长嘶,毕竟它的下/体没和他的上半身一同兽化。 猎魔人以右手掐住兽化者还接近人类的脖子,他的身体涌现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猎魔人将压在他身上的兽化者朝前推开,接着更进一步跨坐在兽化者的腰上,杰洛特的右手将挣扎的人之脓死死地按在地上,接着他将握在左手的匕首疯狂地捅进人之脓还属于人类的小腹里,刺进,拔出,鲜血喷涌。刺进,拔出,骨肉翻卷。刺进,拔出,血和痛将他的视野染红。 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因为重伤而神志不清的猎魔人已经捅了这只兽化者数十刀,而杰洛特掐住人之脓脖子的右手也没有闲着,火红色的圆环图纹将猎魔人的整只右手变得如同被烧红的青铜,燃烧法印伊格尼之印自行运转,炽热的火柱自猎魔人的右手喷涌而出,血红的火焰灌入人之脓的体内,让那只畸形的蛇头表面都发出滋滋的怪声,淡淡的火光从兽化者的头颅内部闪亮。 轰的一声炸响,火光照亮了大半座教堂,第五只人之脓的脑袋炸碎成为漫天的肉沫,全身挂着各种烧焦的肉块与脏器的猎魔人勉强站起身来,一阵既像烤肉又像腐尸的恶心味道弥漫在狭窄幽深的教堂里。 杰洛特低头又咳出一口带着肉沫的黑血,现在他体内的每一处器官都在对他报警,同时应付五只疯狂的兽化者,就算对他也太勉强了。猎魔人咬着嘴唇从兽化者的残尸上跳下,他一步步走向那把还插在两只纠缠在一起的人之脓头上的银剑。 边走猎魔人边从腰间抽出一瓶燕子魔药,杰洛特拔下瓶塞将整瓶燕子魔药一股脑灌进腹内,火辣辣的魔药又苦又带着草药的腥味,还具有对于正常人足以致死的毒性,但是杰洛特知道,这种魔药是对于猎魔人是最合适的疗伤药剂。 魔药涌进猎魔人的腹内的一瞬间就如火般焚烧,猎魔人强忍住呕吐的欲望将魔药一滴不剩地咽下肚,狩魔猎人秘制的魔药在他的体内立竿见影地发挥了效果,他的骨头发痒,他的伤口刺痛,他的心跳加速,他模糊的视野也逐渐清晰…… “开什么玩笑啊,”杰洛特苦笑起来,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并没能让他的心情有丝毫好转,刚刚猎魔人才料理了五只兽化者,此时此刻,狭小的教堂里又至少有十几只人之脓在对他虎视眈眈,其中的不少兽化者还套着教堂里修士修女的衣物,看来他们对神的信仰也并没有能让他们在兽化灾难里多出哪怕一丝幸存的机会。 杰洛特离他的银剑还有十几步,但他知道,他注定没有机会拔出这把银剑了,现在正好有一只人之脓截断了他通往银剑的道路,这只人之脓深红的双眸闪烁着接近人类的狡黠。 体内又是一阵天翻地覆的剧痛传来,猎魔人知道疼痛对于他的伤势或许是好事,因为这至少代表着他的情况还没有坏到让他的身体都失去知觉。但是疼痛在接下来的战斗里,只会让他神志不清,难以清楚地判断战局。 不要说继续战斗了,杰洛特现在连站都站不稳了,剧烈的刺痛让杰洛特的眼前天旋地转,又艰难地向前迈出一步,不知道被什么绊住,在兽化者们围攻上来之前,猎魔人就一头栽倒在地,倒在野兽的血泊里,血液的甜腥味涌进鼻头。 你也不过如此吗?布拉维坎的屠夫?杰洛特恍惚间听到有人在他的耳边对他发出冷漠残忍的讥讽。 至少,至少艾尔应该逃掉了吧?杰洛特并没有望见艾尔兽化,更没有见到少女的尸体,既然她那么机灵聪明又那样的成熟稳重,想必已经用他死战争取的这点时间逃掉了……吧? “艾尔?”杰洛特眼角的余光看到一只白皙如玉的小脚丫,这又让他心里一沉。这只雪白的脚丫踩在淤泥和兽血里尤其刺眼,杰洛特勉强抬起头,只看到一头深黑如夜的长发乱舞如群蛇,凌乱的细碎黑发之下,一双猩红的冰冷蛇瞳里闪烁着残忍的光辉。 她虽然还长着艾尔那张天真的脸,但是杰洛特知道,眼前的人绝对不是那个他认识的艾尔了。她是怪物,杰洛特知道。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杰洛特金色的猫瞳黯淡下来,他艰难地问。 此时门外月色渐亮,薄纱般的月光飘入室内,杰洛特终于看清了艾尔身后那如同修罗地狱般的场景。 艾尔那一头本在杰洛特眼里分外漂亮的长发现在不知道长长了几千倍还是几万倍,她的每一根发丝都化作一条以菌丝包裹着身体的黑色长蛇,成百上千条黑色的蛇在她的身后蠕动,这些巨蛇将满教堂不论人类或怪物的尸体通通卷起,抛向空中,然后一口吞下,而那些人之脓都顺从之极地对艾尔头发化成的深渊大蛇垂下脑袋,任凭它们的主人将它们也一并绞碎吞咽,大蛇们的身体越来越膨胀,逐渐变成一团团臃肿的黑色烂泥肉块,肉块生长着植物般的菌丝和章鱼般的触须,糜烂的恶臭与血腥味无处不在。 艾尔的背后,拖着一整个深渊。 “我是什么呢?”埃尔德里奇咬着她的手指,发出吱嘎吱嘎的怪响,“我不过是非人的怪物而已,一个吃人的怪物。” 深黑的幽邃之力在埃尔德里奇的身上游走,如同活物的菌丝在少女的体表变化为各种奇诡的螺纹将她单薄的身体一圈圈缠绕化作贴身的晦暗甲胄,埃尔德里奇轻轻一勾手,她的一根发丝就化作一条长达十几米的黑蛇将杰洛特的身体也一并卷起,这条黑蛇的动作分外轻柔舒缓,它将杰洛特不急不缓地吊在半空,然后一点点加重力道,就像一只玩弄猎物的野兽,一点点、一丝丝地将它的猎物缓缓碾碎,让死亡逼近的痛苦延长到几乎无限。 “我……我应该杀了你的,”杰洛特口齿不清地说着,任凭他如何用力挣扎,也断无可能挣脱开埃尔德里奇的蛇发。体内本来还在愈合的伤口又纷纷开裂,杰洛特甚至能听到骨折的脆响声。很快他就会被碾碎。 埃尔德里奇只是抬头静静看着杰洛特,杰洛特的痛苦终于让她满足地笑了起来:“来自利威亚的杰洛特,你是一个很美味的猎物呢,在这座今夜分外热闹的城里,你对于我仍然是数一数二的宝贵猎物。所以我当然不能如此简单地就杀了你啊……” “你知道吗?真正的食人,应该是一种享受,一种美好的艺术。你会慢慢沐浴在猎物的哀鸣里,感受着那种生命一步步走向毁灭的伟大震颤,然后一点点地啃噬猎物的身心,温柔地舔舐他的绝望和恐惧。这时你才能真正地享有活着的实感。”埃尔德里奇张开双臂,眯起眼,用嘴咬着自己的手,动情地朝杰洛特宣扬着她的食人之道。 埃尔德里奇咔擦咔擦地啃咬着她娇嫩的手臂,撕扯下来一块细嫩的血肉,她满足地咀嚼吞咽,似乎根本感觉不到任何痛苦和恐惧。 杰洛特感觉到有黑蛇在用潮湿的舌舔他的脸,有细密的菌丝在一点点钻入他的甲胄之内,更有无数触须带来蚂蚁噬咬般的细微痛楚,一点点钻入他的皮肤、他的肌肉,汲取他体内的能量和养分。 随着噬神者吞噬的一点点推进,种种诡异的幻象在杰洛特眼前浮现,杰洛特残存的理智让他明白,这是他在逐渐与另一个伟大存在融为一体的过程…… 杰洛特觉得他在一眨眼间又回到那座屹立于世外的猎魔人堡垒,和他所剩无几的伙伴们正在喝着闷酒,你好久没回来了,我有点落寞呢,维瑟米尔低头这么说,老猎魔人晃着他的马克杯;又是一个转念,杰洛特又看见了北方尼弗兰德帝国的皇帝恩希尔,皇帝用他淡到几乎没有颜色的眼睛看着他,找到她,然后把她带回来,皇帝发出这样不容置疑的命令,他的声音犹如钢铁;再下一个瞬间,猎魔人又闻到女术士醋栗般甜香的黑色发味,她咬着自己的耳朵,浅笑着抚摸着他胸前的伤疤,她白玉般的身子与自己一同坐在独角兽上,他们的身躯纠缠,然后融为一体…… 哦~独角兽,明明理智在告诉自己,他即将被一团来自幽邃的魔物吞噬,变成那些畸形烂肉的一员,可是杰洛特的脑海里总是不可避免地泛起一阵阵旖旎的荒诞念头,都说人死前他的一生会像走马灯闪烁,去tm的,都是骗人的!我为什么只想到了那只粉红的独角兽? 终于,杰洛特又看到了他的湖女之剑,那把专属于猎魔人的绝世银剑正孤零零地平躺在教堂最黑暗的墙角,这把剑薄如蝉翼,冷如白霜,在最黑暗的夜里依然闪耀着凛冽的寒芒。 杰洛特又想起陶森特的湖底,传说中的湖中仙女赤裸着身体从镜子般澄澈的湖面浮现,她从自己的嘴里轻轻抽出这把优美的剑,她将这把剑递给杰洛特。猎魔人,别又弄丢它了,女神撇着她的嘴不满地叮嘱猎魔人。 哦,女神,我向您忏悔,我又要弄丢它了,而且这一次我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杰洛特在心底由衷地对湖中女神道歉,他并不知道湖中仙女听不听的到杰洛特的祷告,虽说女神可以现身在大陆上任何一片湖里、任何一滴水里。但是连杰洛特自己都不清楚红石城附近最近的湖究竟在哪…… 支离破碎的念头一个又一个在猎魔人仿佛吸毒的大脑里浮现,杰洛特所剩无几的理智在吼叫着警告他,这是幽邃的国境在一点点腐蚀他的心智,埃尔德里奇要让他癫狂,让他屈服,要从他的内心将一切的秘密通通挖掘出来,而他绝不能就这样沉沦! 可是我真的扛不住了啊……杰洛特感觉他正站在一片巨大的深渊边缘,他只要再朝前迈出一步,就是绝无退路的堕落。可是只要迈出这一步,同样意味着漫长折磨的结束,他将从永恒的痛苦中解脱,走入另一种更加伟大更加高位的生命形态。 我的女神,您再发发慈悲吧,猎魔人觉得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虔诚的祈祷过,他祈祷的对象还是一个在全大陆都名不见经传的二流女神,湖中仙女,同高高在上的古神大人们相比,这位仙女实在是不值一提。而猎魔人本身也是为众多神明所唾弃的变种人,法理不容的怪胎,神明们凭什么要回应他? 杰洛特瞪圆了双眼,金瞳里的光逐渐涣散,他看到了圣洁的白光,杰洛特不清楚这究竟是不是现实。 但湖中仙女似乎真的听到了猎魔人的祈祷。 她现在亲自现身了。 绚烂明亮的瞬光闪过,一头灰白长发的湖中仙女笑吟吟地捧起了湖女之剑,她抬起头,通体都沐浴在纯净的白光里,如同甘甜的长梦。 杰洛特终于看清了那个少女。 那是一位拥有一头与猎魔人相似的灰白长发的娇美少女,她身披一身英姿飒爽的紧身剑士服,胸前的领子开口有些低,更加凸显她美好又有几分野性的身材,她的背后则背着另一把利剑,而她的右手却将湖女之剑相当从容地挽出一个剑花。似乎是心有灵犀,她静静地望着神情错愕的杰洛特,一如往昔,那对既天真又澄澈的翠绿眼眸杰洛特永远不会忘,如同祖母绿,杰洛特想。 杰洛特知道她当然不是湖女现身,但眼前的少女比湖女本尊降临更加令杰洛特惊喜,因为她就是杰洛特向皇帝发誓要守护的那个人。命运之剑有两端,一端是猎魔人杰洛特,另一端则站着她,上古的神明血脉在她的体内沸腾咆哮。 于是杰洛特脱口叫出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希里?” 辛特拉的幼狮、拜伦维斯的异端审判长希瑞拉·菲欧娜将湖女之剑朝杰洛特高高抛去,湖女之剑化作一道绚烂之极的瞬光,在一眨眼间钉入那条正在将猎魔人一点点绞碎的黑蛇的眉心,夺去了它的生命,杰洛特挣脱黑蛇的尸骸缠绕,扬起右手自黑蛇的头上拔出湖女之剑。 猎魔人和希瑞拉在极短的时间对视了一瞬间,无数次生死与共让他们早已产生了不可思议的默契,他们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在下一瞬间就同时拍板决定了他们的战斗策略。 杰洛特踩着黑蛇将要倒下的身体腾空跳起,朝着身边逼近的三个蛇头又是一记阿尔德之印将它们通通驱散,巨大的动能推动猎魔人这一跃几乎跳出十米,杰洛特在半空拧转身体,同时双手高高举起湖女之剑要将埃尔德里奇从头到脚劈为两段,湖女之剑上流淌的光辉深处,甚至隐约可以看见女神愤怒的身影。 已经知道埃尔德里奇真实面目的杰洛特当然再不会有任何多余的同情和怜悯,现在他的心底燃烧的只有永不熄灭的怒火。 埃尔德里奇却轻而易举地以右手握住湖女之剑的剑刃,斩铁如泥的湖女之剑甚至无法在她的右手上留下一丝伤痕,而埃尔德里奇的脑后,数十根蛇发都被杰洛特这一击的余波斩断,教堂的墙壁之上甚至出现一道直直通往天花板的剑痕。 小教堂内灰尘和碎石四处抖落,似乎要不了多久这座教堂就将倒塌。 “你知道这没有丝毫意义,”埃尔德里奇双手抓住杰洛特的湖女之剑,幽邃之力在她的手腕燃烧,她竟然将无坚不摧的湖女之剑在一点点掰弯,她要当着杰洛特的面掰断这把湖女圣剑。杰洛特能听到湖中仙女在邪神的手中哭喊! 然而被埃尔德里奇攥住的湖女之剑上,一道白色的燕子符号闪烁,被希瑞拉之前铭刻其上的空间道标终于被触发,白光一闪,希瑞拉已经瞬移而至,希瑞拉拔出背后的吉薇艾尔之剑,在被埃尔德里奇攥住的湖女之剑剑身上蹲伏身躯。 希瑞拉拔出吉薇艾尔,然后毫不迟疑地朝着狞笑的埃尔德里奇挥剑。 她的动作之快,挥剑之快,只在身后留下了一串肉眼无法捕捉的残影,希瑞拉整个人都化作一只在时空海洋里振翅翱翔的飞燕。 吉薇艾尔之剑在上古之血的灌注下透明如同水晶,因为时空之力的燃烧,精灵的圣剑发出一声如同燕子的清脆鸣叫。 希瑞拉和埃尔德里奇错身而过,吉薇艾尔从埃尔德里奇的下颚斩入,从她的脑后划出。 瞬光斩黯黮,昭明破晦夜。 希瑞拉在埃尔德里奇的身后轻盈地向地面滑落,与无数只在一瞬间失去灵魂的黑蛇尸骸和千奇百怪的恶心肉块一同坠落。 而埃尔德里奇生遍蛇发的头颅已被希瑞拉一剑斩下,拥有那张天真脸孔的头颅向后仰起,接着滑落脖颈。 从埃尔德里奇脱力的双手中抽出湖女之剑的杰洛特却没不敢有丝毫松懈,他心头的不安甚至愈演愈烈。 因为他能看到埃尔德里奇的脸。 她仍在笑。 第四十九章 红石血月夜(十四)唤来血月的蓓尔嘉 颓圮残缺的阴暗教堂之内,尸骸垂首,群魔乱舞。 深渊的菌丝与龙蛇般的藤蔓几乎在埃尔德里奇的头颅被斩下的瞬间就同时垂下高傲的脑袋,凋零成为没有生命的死物。而埃尔德里奇的无头尸骸也在眨眼间就溢散成一片片黑色的灰烬,埃尔德里奇的头颅掉落在地。 她的左半张脸变得发黑糜烂,而剩下的另外半张脸却依然光泽细腻,她那只尤有神采的深黑色澄澈右眼正静静地凝视着一步步踏着满地枯萎菌毯走来的猎魔人杰洛特,她的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 白光一瞬,希瑞拉站在杰洛特的身后,她将一只手按在杰洛特的左肩上拉住杰洛特,浑身浴血的希瑞拉对杰洛特摇了摇头:“她绝无可能就这么简单地被我们斩杀。杰洛特,今夜我们的战场并不在这里。” “你也认识艾尔?她究竟是什么东西?刚刚我遭遇的这群兽化者又是怎么回事?你用一只信鸦叼着语焉不详的信就把我千里迢迢地从凯尔莫干拉到这里,直到现在我却对我们究竟要对付什么东西都一头雾水。希瑞拉,你是不是欠我一个解释?”猎魔人杰洛特淡金色的猫瞳仍然紧盯着埃尔德里奇残缺的头颅不放,面无表情的猎魔人体内的伤势正在魔药的改造下缓缓痊愈,就算是杰洛特也在今夜的血战之下几乎濒临极限。 “这里并不是久留之地,换个更安全的地方详谈,我会对您说清楚一切,”希瑞拉拽着杰洛特的衣袖想将杰洛特拉向教堂大半残缺的大门。但是杰洛特却有些不领情地甩开希瑞拉的手,大步走向埃尔德里奇几乎完全化为骷髅的残缺头颅。 残缺的教堂穹顶之上,黯淡的月光垂落在曾经属于某个笑靥如花的少女头颅之上,埃尔德里奇的头颅现在在月光照耀之下反而呈现出一种接近植物的奇特质感,深黑色的头颅之上隐约还能看见一些细小的根须缓缓滋生,埃尔德里奇的鼻孔也因为呼吸在不时地扩张和收缩,埃尔德里奇显然并没有真正死亡。 杰洛特看着埃尔德里奇枯萎的笑脸,总觉得那张曾经美好的笑容分外令人胆战心惊。 “艾尔,对不起了。”除恶务尽,杰洛特双手倒握湖女之剑,将在月光之下透明剔透如同水晶的银剑悬于埃尔德里奇头颅之上,然后毫不迟疑地一剑从头顶刺穿到下颚,将埃尔德里奇最后仅剩的头颅也死死钉在地上,被这一剑洞穿,埃尔德里奇这才彻底没了动静。 猎魔人经受湖中仙女的三道试炼之后获赠的这把圣剑本身就被加持有女神的祝福,这把圣剑天生就能震慑无数邪祟和污垢,同时上面还铭刻有不可抹除的“斩杀意志”,一旦被这把剑斩杀或者砍伤,就断无复生和痊愈的可能。 虽然杰洛特并不知道埃尔德里奇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但是既然她已经当着自己的面展露出狰狞的獠牙,猎魔人的习惯就让他要斩草必除根,多补上一剑,怎么都不会有坏处。 “没有用的,”希瑞拉没有阻拦,只是苦笑着发出一声无奈的轻叹,“伪神埃尔德里奇的化身数之不尽,这只是她的万千化身中微不足道的一具而已,杀了这一具,还会有无数具冒出来。” “伪神?”希瑞拉口中的这个词令杰洛特心惊肉跳,他可从未预料到会与这种级数的存在不期而遇,之前那个怎么看都只是个娇憨女孩的艾尔,她竟然拥有伪神的位格? 众神的位格也分三六九等。 超越者们本体就能自行演化创造一个完整的大世界,世界之内包容无尽规则周流不息。 而强大如弥赛亚、芙若拉、严达罗斯、古老者之类的古神也能被冠以上位者之名,祂们掌控特定系统的规则,并能通过特定的神则展现出种种神迹和伟力。 然而世上的规则终究有限,一些徒有古神之力,却不能继承统御规则和元素的“神名”的古神则会被称为伪神,祂们空有古神之力却不得古神之名,当然会时刻挖空心思想要将高高在上的上位者们取而代之,严格来说,蓓尔嘉和埃尔德里奇如今都在此列。 伪神之下,才是脱离了凡俗位格却离神明位格依然差了十万八千里的所谓“半神”,他们既不是神也不是人,诸多神话传说之中的英雄和圣人们大都置身半神之列,龙之母薇歌蕊特与狂猎之王埃瑞丁都可以算作老牌半神,而圣级猎人与狩魔猎人大师们也大都以能否在短时间内与半神战斗而不死作为判断的标准。(也懒得管牵强不牵强了,强行把本书混乱的等级体系给简单地捋一捋) 杰洛特将圣剑自埃尔德里奇的头颅拔出,伪神黑色的血液在纯白的剑身上滋滋作响,似乎连猎魔人的神圣武器都会被伪神之血污染,杰洛特将剑身向身侧一抖震落血迹,这才让湖女之剑重新显现出她应有的模样,只是湖女之剑的光芒都在幽邃之血侵蚀下边的黯淡了不少。幽邃之力的影响相当难缠,鲜有人能将它根除。 就在杰洛特刚拔出湖女之剑的瞬间,大地剧烈震颤,裂缝在地表蔓延,灰烬和碎砾从天而降,整座本来就在埃尔德里奇与兽化者的席卷之下摇摇欲坠的教堂似乎随时都能将希瑞拉和杰洛特活埋。 希瑞拉和杰洛特下意识地朝教堂的出口冲去,数根黑蛇般的细长藤蔓已经自地面钻出将大门笼罩,小教堂内唯一的生路被封锁的密不透风。与此同时,整座教堂之内所有本应已经枯死的深渊藤蔓都在一股难以名状的意志操控下纷纷复苏。 滴答滴答的水声在杰洛特和希瑞拉耳畔响起,应声抬头,看到成百上千的黑蛇从天花板垂落它们三角状的头颅,张开的血盆大口里滴落无数毒液。 就在杰洛特和希瑞拉反应过来之前,这些如泥沼一般的黑色粘液已经涨到了他们的脚踝位置,两人想抬腿挣脱,却惊觉脚底板已经被毒液完全粘住,动弹不得。凭空生出的泥沼里更有小蛇一般的菌丝在试图沿着他们的脚踝继续向上生长,彻底将他们吞噬。 杰洛特以坤恩之印护体,又喝下一瓶抵抗毒素的青山魔药,希瑞拉释放出的时空源力则将幽邃毒液的侵蚀全部隔绝在体外。但是他们都清楚,在幽邃世界源源不断的攻势下,如果没有转机,他们的败亡已经是迟早的事了。 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滋生的幽邃物质几乎将整座教堂几乎完全淹没,杰洛特和希瑞拉一同缓缓地坠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他们可以看到幽邃的世界在他们身边疯长,但是被限制住行动的他们对此根本无能为力。 “我们还是晚了一步,”希瑞拉长叹一声,与杰洛特背靠着背,他们只能借助时空之力和猎魔人法印的微弱光芒勉强看清周围的情况,未知的威胁才是最致命的,之前他们或许还有人之脓和埃尔德里奇的化身能够以刀剑对抗,现在他们的敌人却是无形无相的“幽邃”。 希瑞拉的全身上下又升腾起淡淡的银白色光辉,这证明她又一次燃烧起了长者之血,试图要拖着杰洛特以空间之力逃生。 “你不用如此拼命的,我们或许还有其他的办法能够逃生。”杰洛特显然不愿意又一次看到希瑞拉施展时空之力。 作为世上最了解希瑞拉的几个人之一,对希瑞拉亦师亦父的杰洛特当然清楚每一次燃烧长者之血希瑞拉都需要付出多么沉重的代价。希瑞拉的危险血脉本身就让她时刻如临深渊,希瑞拉是距离那位不知名的神秘外神最近的人。一旦沉浸于长者之血能对时空几乎完全掌控的伟力里无法自拔,希瑞拉随时都有可能彻底被外宇宙那名掌握时空之力的古神操控神智,沦为外神的傀儡。 “我们已经深入了幽邃的国境,再没有其他办法。”希瑞拉紧闭双眼,全身都完全化作玉石一般的纯白色,她拽着杰洛特的衣袖,白色的时空之光将两人同时淹没。 自上一次与拉撒路死战以长者之血逃命之后,在短短一个月之内希瑞拉被逼第二次燃烧长者血液。 然而白光散尽,希瑞拉和杰洛特却依然身处原地,两人难以置信地面面相觑。 “你竟然……失败了?”杰洛特从未预料到,希瑞拉百试百灵的时空之力竟然此时也会失效,长者之血的时空力量才是希瑞拉能在狂猎铺天盖地的连番追杀中能够逃生的唯一凭仗,现在希瑞拉却连最基本的瞬光传送都做不到了。 “祂根本就没有回应我,”紧闭双眼的希瑞拉全身的白色光辉都尽数消散,向来大大咧咧的希瑞拉现在眉宇之间竟然有一抹近乎绝望的焦虑,现在她只是一个无助的少女:“或者说,我的呼唤祂根本就听不到。” “我们已经在埃尔德里奇的本体之内了,幽邃的意志将一切其他神明的力量全部与我隔绝开来,在这里我就是一个普通人。”希瑞拉无助地与杰洛特一同抬头望向穹顶,滋生的幽邃领域现在已经将他们头顶最后一抹余光遮盖。 杰洛特张了张嘴,他想要安慰希瑞拉,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能紧紧地抓着希瑞拉的手,就像很久以前他将年幼的希瑞拉抱在怀里带她逃离地狱般的辛特拉一样。 杰洛特最后看到的光芒,是高悬于天外的一抹血色弯月的殘光。 两人彻底堕入埃尔德里奇的幽邃国境,似乎已经再无逃生的希望。 杰洛特和希瑞拉看到无数少女的身影从幽邃的泥沼中狞笑着爬出,她们在无边的黑暗里舒展着美好的身躯,眼瞳深黑,笑意极冷,成百上千个埃尔德里奇的影子发出同一个低沉癫狂的声音。 杰洛特已经无法分辨眼前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妄了,在伪神的国境里,梦境和现实早已被揉碎成为一团无序的混沌。 “希瑞拉,长者之血的神圣后裔,不请自来就闯进了我的地盘,这对于我实在是意外之喜,”埃尔德里奇狂喜的笑声在整片幽邃的国境内响起,她无处不在却又似乎根本不存在,“先吃了你,再吞噬掉蓓尔嘉,掌控时空和血月之力的我或许不只能将整座红石城吞入腹内,还能有机会一口气杀进狂猎的母世界,将那群令人厌恶的夜之精灵也一并吃个一干二净。” “胃口太大,小心血本无归。如果你敢将我也一并吞噬,守护我的那位神明可不会坐视不管,”希瑞拉可相当清楚她自己对“那个人”的意义,她的威胁并非空穴来风。但是她的一面之词显然并不能让埃尔德里奇彻底放弃她的谋划。 不断攀升的幽邃胃液现在已经爬到希瑞拉和杰洛特的腰际,杰洛特的坤恩之印已经出现裂痕,而希瑞拉的时空护罩状况也没有好到哪去,一旦将肉身暴露在这团胃液之下,两人恐怕会瞬间消融成为骷髅。 “胃口太大?”埃尔德里奇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朗声狂笑起来,现在她的声音再也不复之前的清脆悦耳,反而化作了巨兽的嚎哭,“可爱的小东西,你们清楚什么是幽邃吗?这世上怎么会存在幽邃无法包容的事物?你的那位守护神再强大,也离我们身处的世界近乎无穷远,祂能耐我何?” “那么幽邃……究竟是什么事物呢?”逼近身死,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杰洛特抱着死也要当个明白鬼的心态顺着埃尔德里奇的话继续追问。 大陆之上幽邃的眷族曾经泛滥化作数次兽潮,“幽邃”的名号是发源自深渊的他们以古神语对外以高傲的姿态喊出的自称,但是鲜有人真正思考过,幽邃究竟是什么东西。埃尔德里奇又凭什么要以这个词作为自己的神名? “所谓的幽邃,是诞生于光明和黑暗的间隙的卑微事物。我们既不属于初火的光也不属于深渊的暗。如果真要形容,我们就是一间屋子里位于光和影之间的残渣和污垢,我们既能在光和暗永恒的争斗之下自行滋生,也能同时俘获光和暗的特征,光和暗永不共存,但是幽邃却能拥有将光暗一同包容的可怕潜力。在世界的终末,光和暗都会不复存在,但幽邃却能将囊括光暗的世间万物尽数吞噬。希瑞拉,你的时空之力自然也不在幽邃之外!”埃尔德里奇洋洋自得地谈起她的幽邃,述说起幽邃之力就像是在谈论她最钟爱的情人。 与此同时,整座教堂都彻底化作滋生幽邃眷族的卵巢,杰洛特和希瑞拉感到天旋地转,整片大地都震撼起来,他们似乎已经连着整座小教堂的废墟落入某个巨大无比的存在的内部。 “嘭嘭,嘭嘭,嘭嘭……”杰洛特和希瑞拉同时听到雷鸣一般的心跳声。直到此刻,他们才意识到,他们已经真的落入幽邃之王的腹内。埃尔德里奇自幽邃国境召唤出了原初眷族万蛇之树,巨大的深渊大蛇将他们连着教堂全部一口吞下,在几乎等同于幽邃位面降世的深渊大蛇的腹内,希瑞拉怎么可能有机会沟通远在无数位面之外的那名时空之神? 此时此刻,端坐在万蛇之树最顶端的埃尔德里奇注意力却集中在另一个强大存在的身上。 挥舞着月神之翼的蓓尔嘉自天边翩然飞至,如同一道从天而降的华美流星,狞笑的埃尔德里奇对蓓尔嘉露出獠牙,舔了舔干枯的嘴唇,腹内的家伙只是开胃小菜,眼前的幼年女神才是真正的大餐。 银色的新月女神蓓尔嘉。 蓓尔嘉将深黑色的噬魔之臂的五根爪指攥成一个拳头,像是揪住了某些难以名状的事物。面对神魔灭世般的万蛇之树,显得分外娇小柔美的蓓尔嘉却依然冷静而淡漠,她只是不屑地嗤笑出声: “可鄙可笑的幽邃虫豸,你们爬得再高,吃得再多,又能有什么用呢?”蓓尔嘉高举右手的新月镰刀,像是一位新神地举起她的权杖,具足威仪,“月光会将人间的污垢一扫而空。” 蓓尔嘉攥成拳头的噬魔之臂缓缓抬起,然后像是发号施令般又狠狠挥下,像是在从无穷远的超宇宙之外向人间拖拽什么东西。 充斥整个世界的庞大月能铺天盖地地灌进人世,在那一个瞬间,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纯粹的深红色。 而蓓尔嘉的身后,就在她挥下噬魔之臂的刹那,漫天乌云都尽数消散,狂猎的暴雪也归于虚无,血色的弯月骤然垂落人间,眨眼间就变成了圆润的满月,海潮般的月光将整个世界淹没。 整座红石城的人们一辈子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圆月,似乎是整道月亮都要落入人间,仅仅是那轮圆满的血月,就笼罩了大半片晦暗的夜空,人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血红色圆月之上的每一处细节。环绕血月的淡红色光晕,层层叠叠的环形山,数不尽的深沉陨石坑,如海洋般波涛起伏的无尽山脉,以及——在月球表面突然睁开的无数只猩红色的深邃眼眸,整座血月都在汹涌的月能下燃烧了起来。任何看见如此场景的人都会感觉到理智在崩塌、灵魂在被侵蚀,是什么样的伟力,才能将天外的月亮拉入人间? 那是巨大的月之邪神被蓓尔嘉唤醒,祂的眼中焦灼着自洪荒以来就从未熄灭的永燃怒焰。 所谓的月神,究其根源大概是天外邪神的月能化身,从如今的蓓尔嘉到从前那位旧月神从来都只是由一团月能构成的虚幻肉身,她们只是千万里之外月球邪神本尊在现世的代言人。月之魔星的力量太过于庞大、身体太过于雄伟,必须要有“月神”意志的操控才能真正发挥出祂的无上威能。 今夜注定将是被载入史册的一夜,新月神蓓尔嘉头一次真正向这个人间展现出她的无上神威,面对疯狂贪婪的伪神挥洒她的无穷伟力。 在后世的史书中,学者们总会用这样的禁忌头衔满怀着敬畏和忌惮称呼这位埋藏于历史最深处的罪业女神—— 唤来血月的蓓尔嘉。 第五十章 红石血月夜(十五)妖星战巨蛇 蓓尔嘉将血月妖星自超宇宙之外召唤,令它降入人间,那轮几乎遮蔽整片天空的血月妖星首先威胁的却并不是埃尔德里奇创造的万蛇之树,而是诺顿家族号称永不沦陷的红石之壁。 血月妖星沉沉地压在被诺顿家族完全展开的红石之壁上,由地下魔能构成的红石晶壁眨眼间就被撞出无数裂隙,在来自超宇宙的妖星势不可挡的绝对碾压下,让狂猎军团付出沉重代价却迟迟难以攻克的红石之壁终于摧枯拉朽地崩溃,随着红石之壁的崩塌,整座红石城都飘飞起了比雪花更绚烂的晶壁碎片。 接着所有城内的人们就只能抬头仰视着头顶那轮一望无际的血红色妖星,无数只闪耀着太阳般炽热光芒的肉眼在妖星表层旋转,居高临下地漠然俯瞰着整座红石城,这种场景远远超乎任何人的想象极限,大概这就是《火源经》里大花笔墨描绘的末日图景吧。 然而妖星所有转动的眼瞳最后却都死死地盯住同一个方向,那便是埃尔德里奇的万蛇之树所在的方位,那也是血色妖星之下蓓尔嘉镰刀挥向的方向,蓓尔嘉以古神的喑哑太古语向血月妖星发出这样的命令:“超宇宙之外的月之妖姬,对神之仇敌降下神罚!” 无需唱颂,无需念咒,更无需做出什么祭献,只是在蓓尔嘉的一念之下,遮天蔽日的血月妖星成百上千的猩红眼眸之外都燃烧起了错综复杂的耀光魔法阵,圆形的淡金色魔法阵同时勾连超宇宙外澎湃着的月能,并在一瞬间通过妖星之眼进行压缩、转换和凝聚,最后——爆发! 在这一刻,不论是行宫内的贵族、城内的平民、城墙上的守军、乃至于城外的狂猎军团和所有的兽化者,他们都同时因为眼前所见远远超乎他们理智的场景而陷入震惊和迷惘。这些在超宇宙的伟力之下显得分外渺小的凡人都怔怔地看着头顶神明灭世般的雄伟景象,并为这仿佛神话时代再临的奇景而深深地感受到自身的卑微与不值一提,同时惊叹于属于古神殿下们的无尽神威。 自妖星之外的魔法阵平台迸射出的,是成千上万道暗红色的月能射线,光怪陆离的光束或划出玄妙的弧线,或刺出贯穿的直线,或勾出奇诡的折线,或转出复杂的螺纹,但是所有的射线奔涌的尽头最后都是埃尔德里奇直刺云霄的那棵万蛇之树。纵横交错的激光将整片无垠的天空都化作了一张抽象画卷,蓓尔嘉则在用无与伦比的神力在画卷上从容挥洒作画! 蓓尔嘉从未感受到自己竟能如此强大,从未体会到掌握如此惊人和磅礴的权与力的感觉究竟是何等的令人迷醉。在施下命令的瞬间,她觉得自己仿佛与身后那轮血色的妖星融为了一体,她转动着三千六百二十八只复眼,以每一只复眼操控四座波涌魔法阵,采集超宇宙之外的月能对人间尽情尽力地播撒她胸膛之中沸腾的怒焰,然后将上万道魔法阵同时对准埃尔德里奇,在一念之间,便要用神之怒焰把所有挡路的敌人烧为劫灰! 古神令咒·月瞳之辉。 “好大的场景呢,”埃尔德里奇看着有生以来从未见过的宏伟图景,就像一个看到一场绚烂的烟火的甜美小女孩一般天真地笑着,她亲昵地拍拍座下构成万蛇之树本体的黑蛇的犄角,眯起细长的黑色眼眸低头笑道:“我的孩子们,既然她准备了如此盛大的烟火,我们自然也要给她同等级别的还礼啊。” 埃尔德里奇对着上万道从天而降的月能奔涌光炮发出一声蛇一般的长嘶,尖锐的嘶吼划破了整座红石城的夜空,让所有听到这声嚎叫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浑身冒起鸡皮疙瘩,这声嚎哭既凄厉又激昂,一时间竟也无法分辨埃尔德里奇究竟是在哭泣还是在怒吼。 似乎是在应和着这阵声音,从万蛇之树上坠落的无数肉卵同时炸裂,在红石城内狩猎的所有人之脓同时抬起了蛇首,一切听到埃尔德里奇的召唤的人之脓同时以相似的声音回应它们母神的呼唤。 人之脓们纷纷舍弃了同猎人和城内守备军的缠斗、舍弃了近在咫尺可以吞入腹内的活人、舍弃了永无止境的杀戮,从刚从肉卵中钻出和刚刚兽化的人之脓到濒临死亡或者奄奄一息的人之脓,它们都在异口同声的嚎叫中——背上黑色的双翼钻破肌肉和皮肤,同时张开! 至少有十万之数的人之脓不约而同地振翅起飞,这样的场景又是千百年难得一见,人之脓们如同群鸦般攒聚飞舞,汇聚成为一团团乌云般的群落,然后这些双目通红全身燃烧着炽热幽邃能量的人之脓都狂热而无畏地悍然撞向蓓尔嘉朝埃尔德里奇母体发射的月瞳之辉上,要用自己的肉身为母体挡下月能炮的轰炸。 埃尔德里奇对着血红的妖星咆哮,她的脑后深沉如夜的黑色长发燃烧如火焰,她座下那条身长上千米的巨大黑蛇的双眼同样燃烧着深沉而疯狂的幽邃火焰,一团团乌云般的人之脓飞舞着将万蛇之树层层环绕,构成密不透风的防护层,将蓓尔嘉的所有月能轰炸全部挡下。 “轰隆隆隆,轰隆隆隆——!”伴随着闷雷般的炸响,黑色的兽化者群与纯白的月光在红石城的上空碰撞,璀璨的光雨和焦黑的肉体接连不断地从天而降,随着两位幼年古神以本体能量和眷族对战的同时,月能光雨溅射引起的余波与被击落的人之脓更在半座红石城内造成难以计量的可怕损伤。 凡月光炮扫过的地方,楼房燃烧倒塌、大地龟裂、地上的月焰冲霄而起;而人之脓的残尸坠落的区域,同样有腐蚀一切的幽邃力量疯狂蔓延,似动物又似植物的黑蛇藤蔓从地面钻出,深沉的幽邃菌毯肆意生长,腐蚀性的毒雾冲霄而起…… 只是两位神明不到十几秒的交锋,就有接近十分之一的红石城灰飞烟灭,这样的神战战场上根本无法统计死伤。而交战的这两位神明仅仅都是距离古神的成熟期还有十万八千里的幼神。 “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战斗,你为什么要波及无辜?”见到埃尔德里奇将交战的余波引向地面的红石城,蓓尔嘉只觉无名怒火直冲头顶,她恨不得将造成如此惨象还能心安理得地微笑的埃尔德里奇亲手撕成碎片,“我们大可以到城外去打,到天外去打,甚至去超宇宙尽情战斗。你为什么要把我们的战场拖进红石城?” “我们两‘人’?”埃尔德里奇仰天长笑,她深沉如夜的双眸现在只有彻底的狂热和贪婪,她毫不留情地嘲讽着蓓尔嘉,“现在这里根本没有什么‘人’与‘人’的战斗,我们在打的是一场神战啊,我可爱的蓓尔嘉,历史上任何一场神战,不都应该牺牲掉亿万凡人的生命作为祭品吗?今晚的景象只是新时代开始的序幕而已,要真正发挥幽邃地狱的真正神力,我还将吞噬亿万计的凡人作为食物,你只是见到这点牺牲就心生不忍了吗?你这伪善的幼神!” “你飞得太高太高了,蓓尔嘉,你应该落入凡尘来体会一下我的幽邃,看看地狱究竟是什么样的滋味!这时你才能知道,你那无谓的伪善究竟有多么可笑!”埃尔德里奇又是一拍座下深渊黑蛇的蛇首,本来已经生根不动的万蛇之树再一次蠕动起了作为主干的巨大蛇身,数万条黑色蛇头同时发出嚎哭,万蛇之树在以扎进红石城地底的根须疯狂地抽取整座红石城的地下源能,大半座红石城清脆的森林转瞬荒芜、坚固的大地凭空塌陷、延绵数十里的地缝底端吗,地狱的熔岩沸腾而起。 而那条高达千米的深渊大蛇的体表,幽邃源能的深沉光辉游走其上,整条黑色的大蛇都燃烧起了令人不安的淡紫色光焰,黑色的巨蛇眨眼间就变成了一条紫色的光蛇。 “不好!”蓓尔嘉在埃尔德里奇抽取地底源能的瞬间就预感到了不妙,她连忙挥舞背后的银色双翅向后急退,接着蓓尔嘉扬起光翼蝴蝶般朝左侧飞速地滑翔,但是她仍然晚了一拍! 埃尔德里奇座下的深渊大蛇张开了它吞天噬地的血盆大口,比人心更深沉、比深渊更凝重的幽邃光辉在那张无底的巨口里逐渐升华,埃尔德里奇对着蓓尔嘉的方向轻描淡写地一挥细腻的苍白手臂,就如同法官在对死刑犯下达裁决的宣判。 深渊大蛇吐出了灭世之光。 世界在一瞬间失去了颜色,响彻天边的巨大宏音让所有听到此声之人的耳朵都短暂的失聪,一圈气势磅礴的冲击波以深渊大蛇的巨口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深紫色的幽邃光柱冲霄而起,从幽邃大蛇口中吐息的这道光柱将整片天空都一分为二,深渊大蛇弓曲着身体,追踪着蓓尔嘉闪躲的方向拧转脖子,与此同时,这道恐怕已经能够刺入天外的幽邃之光也跟着蓓尔嘉规避的方向扫去——! 割裂天空的光柱追踪着在光柱之下比一只苍蝇更渺小的蓓尔嘉的行迹,同时将整片天空的浓云和雾气全部扫为两半,最后直接贯穿了根本避无可避的血月妖星,整颗妖星都在幽邃光柱的攻击之下剧烈而痛苦地震颤起来,幽邃光柱如同一把被埃尔德里奇挥动的深渊利刃,自上而下竟然将那颗蓓尔嘉自超宇宙外召唤而来的妖星一分为二! 血月妖星的内部,竟然是如同生物一般的血肉组织和内脏,蓓尔嘉召唤的这颗妖星,竟然和深渊大蛇一样是存在于异世界的洪荒生物。 深渊大蛇的灭世之光足足持续了十几秒才终于消散,光柱熄灭,深渊大蛇有气无力地低垂头颅,如此威力的幽邃光柱就算对于埃尔德里奇也是极为沉重的负担,一记光炮扫完,作为大蛇本体的万蛇之树也枯萎凋零了大半,与此同时,红石城内几乎所有的幽邃眷族都被埃尔德里奇牺牲掉才将蓓尔嘉的月瞳之辉扫射挡下,在第一次神战交锋之时,蓓尔嘉并不算亏得太惨。 蓓尔嘉心有余悸地长抒了一口气,虽然她召唤而来的魔星被幽邃光柱命中,但是这道光柱想要命中她娇小的本体也相当困难,随着她的意志运转,被光柱斩为两段的血月魔星表层又重新浮现月能的光辉,妖星正在进行自愈。 只要蓓尔嘉的本体没有受到重创,她总能从超宇宙之外不断补充月能,魔星只是虚假的表象,就算被炸碎成为尘埃,蓓尔嘉也仍然有可能让它重新复生。 然而埃尔德里奇根本不会给蓓尔嘉喘息回复的余地,就在幽邃光柱消散的瞬间,蓓尔嘉就听到一阵劲风扑面,应声看去,只见弓曲身体的深渊大蛇已经蓄势完毕,上千米长的黑色巨蛇将身体一收一放,以和它体型远比匹配的灵敏如同草丛里蛰伏的毒蛇一般腾空跳起,嘶吼的巨蛇一头扑向刚刚愈合大半的血红妖星,巨蛇的巨大身躯在半空将血月妖星一圈圈地缠绕。 就在深渊巨蛇撞在血月妖星的体表的同时,埃尔德里奇狞笑着从蛇头上跳下,她脑后火焰般燃烧的黑色长发变成一对深黑色的烈焰肉翅,埃尔德里奇狂笑着化成一颗火焰流星从天而降,直直飞向蓓尔嘉的本体,埃尔德里奇深红色的双眸里只有纯粹的欲望和战意:“小打小闹的热身结束了,现在我终于能享受真正的饕餮盛宴了,蓓尔嘉!” 蓓尔嘉咬着嘴唇,一言不发,面对埃尔德里奇的飞扑不退反进,她从下朝上迎着埃尔德里奇冲锋,右手的新月镰刀护在身前,左手的噬魔之臂已经对着埃尔德里奇的脑袋当头拍去—— 今夜红石城内的所有人都能看到天空之上,红色的陨星与银色的流星的光辉在夜空之上一闪而过,然后同时碰撞在一起! 而在两位幼神相对微观的战场之上,深渊大蛇与血月妖星也在半空展开了不死不休地缠斗,血色妖星的表面钻出无数的倒刺和触须,数百张生长着成百上千利齿的巨口撕咬着深渊大蛇的身体,而深渊大蛇却浑然不顾血月妖星的反击,它只是如森林里最普通的蟒蛇一般将它的猎物不断缠绕,收缩,将它颀长的身躯紧绷,然后收紧! 深渊大蛇和血月妖星同时发出疯狂而嗜血的嚎叫,妖星想飞上天空与大蛇拉开距离,但是巨蛇却想将血月妖星从它所属的天空拉入大地,两只来自远古混沌的神之奴役在此时在天穹展开短暂的角力。然后,胜负立判。 “轰——!”深渊巨蛇将整颗妖星从天空拽下,两个庞然大物同时坠地,不堪重负的大地再次因为两只洪荒巨兽的战斗发出痛苦的哀呼,巨蛇便拖着落入下风的魔星在红石城内横冲直撞地滚动,两只由幼年古神呼唤而来的召唤兽径直朝着红石城墙的方向滚去,凡它们的战场经过的地方,就再无可能有任何幸存者…… 四分之一的红石城沦为焦土。 诺顿家族所谓的红石城保卫战,似乎在一开始就注定将要沦为一场笑柄。 第五十一章 红石血月夜(十六)咀嚼,然后吞咽。 蓓尔嘉和埃尔德里奇交战于天穹之下,而两只神座之下的凶兽则死战于大地之上。 埃尔德里奇的双手紧攥着一把闪烁着暗芒的大曲刀,这把曲刀竟然是她自深渊大蛇口中拔出的一根利齿,仅仅是深渊大蛇的一只牙齿,却比她整个人都要大上三分。 黑色的伪神踩着深渊大蛇的鳞甲自巨蛇的头部向尾部滑行,直到蓓尔嘉身前之时,埃尔德里奇纵身一跃跳出十几米,埃尔德里奇挥动着剧毒的蛇牙狠狠劈砍,大曲刀带动她的娇小身躯一同旋转,倒转的刀岚要将蓓尔嘉当头劈为两段,而埃尔德里奇脑后深黑色的及腰长发则像一条披风一般在随着她的身体一同飘舞,埃尔德里奇的头发之上都附着着腐蚀性的幽邃之力,让她的头发仿佛也燃烧起了黑色的烈焰。蓓尔嘉想要接下这一招,不仅要先避开埃尔德里奇的曲刀,还要远离她长发扫过的范围,一旦只要稍微被命中一点,蓓尔嘉的纯净神躯都会被剧毒的幽邃之力污染。 蓓尔嘉踏空向后几个碎步再侧身振翅,先避过了埃尔德里奇当头一劈,同时蓓尔嘉拧转右手握着的新月镰刀迎上,镰刀轻而易举地将埃尔德里奇披风般的长发斩碎大半,而蓓尔嘉的噬魔之臂则精准无比地穿过埃尔德里奇出招的空隙逆势突进一击建功。蓓尔嘉掐住了埃尔德里奇细腻的脖颈,深沉如夜的噬魔之臂将埃尔德里奇举在半空,她冷声讥讽:“这就是你所谓的幽邃之神的力量?徒有勇武,毫无章法。” 埃尔德里奇只是一言不发地对蓓尔嘉轻蔑地笑,仿佛蓓尔嘉掐的根本不是她的脖子一般,就在蓓尔嘉掐断埃尔德里奇脖子之前,埃尔德里奇脑后披风般的深黑色长发再一次化作成千上万条黑色小蛇,蛇发在埃尔德里奇的脑后竖起,闪电般窜向蓓尔嘉的噬魔之臂,埃尔德里奇右手紧攥的大曲刀则毫不犹豫地横切而来,要在蓓尔嘉摘下她的头颅的同时将蓓尔嘉也拦腰斩断。 埃尔德里奇似乎根本就不惜命,完全是一副要不计成本地与蓓尔嘉以命换命的打法。 蓓尔嘉以新月镰刀的刀背勾住埃尔德里奇的曲刀,将埃尔德里奇的横斩挑开,然而她的噬魔之臂终究避无可避地被埃尔德里奇的蛇发咬中,剧烈的深渊毒素被不计成本地灌入蓓尔嘉的体内。 蓓尔嘉心头暗叫不好,本想将埃尔德里奇的脖颈掐断的蓓尔嘉只能像掷铁饼一般将埃尔德里奇的身体朝天空抛掷,在这一掷之下,埃尔德里奇打着转以比她朝蓓尔嘉冲锋之时还要快上三倍的速度倒飞回去,埃尔德里奇足足被甩飞数百米,最后被狠狠地砸进在两只洪荒巨兽缠斗下已经沦为废墟的大地之下,大地眨眼间便绽开一个深达数十米的圆形大坑。 蓓尔嘉感觉到左臂内已经被注入为数不少的幽邃蛇毒,如果埃尔德里奇咬中的是蓓尔嘉身上的其他部位蓓尔嘉或许会担心自己的神躯被污染侵蚀,但是这只左手既然本身就是被刚特·欧迪姆强行嫁接过来的义肢,同样是源于深渊的造物,大概不会受到太多损伤吧蛇毒在被注入手臂的瞬间就应该被中和掉,因为蓓尔嘉的噬魔之臂本身就是天下剧毒之物。 埃尔德里奇坠落的大坑暂时没了动静,弥漫的烟尘即将消散,其内根本没有看到埃尔德里奇的行迹,似乎埃尔德里奇已经被蓓尔嘉的那一砸给摔成了肉泥,但是蓓尔嘉清楚,埃尔德里奇绝无可能如此轻易地被她斩杀。 蓓尔嘉收翅向埃尔德里奇坠落的大坑滑落,就在她刚刚飞到大坑上方之时,埃尔德里奇下一刻便挥动着长发变成的肉翅从塌陷的大地内狂笑着窜出,她全身上下都流淌着深黑色的淤血,然而身上源自深渊的沉重黑炎从未熄灭,反而迎着暴风其势更烈。 蓓尔嘉只来得及用噬魔之臂抓住埃尔德里奇挥来的蛇牙刃的刀刃,接着她便被埃尔德里奇的拦腰抱住,埃尔德里奇贴着蓓尔嘉的耳朵颇为暧昧地吹气:“我说过,你飞的太高了!” 蓓尔嘉的新月镰刀刀刃刺入埃尔德里奇的胸膛,然而狂笑着的埃尔德里奇已经一口将蓓尔嘉精致的右耳咬下,银色和黑色的血液同时飞溅,蓓尔嘉完美的脸颊因为剧痛而扭曲,而埃尔德里奇却浑然不顾身上的重伤将蓓尔嘉的耳朵一口咽下,满意而贪婪地咀嚼着。 两位幼神在天空纠缠,她们的身躯毫无形象地一并向大地坠落,蓓尔嘉的新月镰刀下一刻已经重新化为白月戒指,而埃尔德里奇也同样颇为默契地将手中的蛇牙刃随手丢开,浑身浴血狼狈之极的两位幼神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贴身肉搏,仿佛她们只是远古丛林之中狭路相逢的两只野兽,在这样的近距离,她们手中的长武器几乎完全难以建功。 埃尔德里奇将蓓尔嘉背后的那对由她精美的银色秀发化作的浅银色羽翼粗暴的撕扯下来,蓓尔嘉则将噬魔之臂再一次刺入埃尔德里奇被新月镰刀先一步割开的胸膛,一爪揪住了埃尔德里奇的心脏捏碎。 就算心脏被捏碎,埃尔德里奇仍然癫狂之极地以肩膀顶着蓓尔嘉的胸口在城市里横冲直撞,埃尔德里奇一直顶着蓓尔嘉的身躯撞碎了十几栋楼房,几乎将蓓尔嘉全身上下的每一寸骨头都尽数撞碎,埃尔德里奇冲势刚刚化尽,如同厉鬼般的埃尔德里奇已经一口咬在蓓尔嘉的右肩之上,竟然是打着要将蓓尔嘉的整只右手全部咬下的算盘。 全身战甲布满裂痕的蓓尔嘉发出一声暴怒的低吼,她的噬魔之臂从埃尔德里奇的胸腔抽出,黑色的利爪攥成拳头,蓓尔嘉贴身连锤了埃尔德里奇的背脊三次,第一次,埃尔德里奇的脊椎便被锤断,第二拳,则砸烂了埃尔德里奇的后背,第三次,埃尔德里奇终于不得不松开了嘴,但她仍然从蓓尔嘉的肩头撕下了一大块肉。 “死!”蓓尔嘉的的右手推在埃尔德里奇的小腹上将她推离身体,接着蓓尔嘉便将狂暴的噬魔黑爪当头拍在埃尔德里奇的脸上,埃尔德里奇的整个身体都向后倾起,脸上精致的五官全部被砸的向内塌陷,她足足后退开十几丈才勉强稳住重心,但是现在她的头已经完全看不出人样了。 埃尔德里奇低头怪笑着吐出一口腥臭的淤血,她的周身都在颤栗,但是她的嘴里仍然在咀嚼和品味她从蓓尔嘉的肩头撕下的那块肉,就在她消化蓓尔嘉血肉的同时,她身上的伤口已经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埃尔德里奇抬起右手,刚刚被她丢开的蛇牙刃已经如同有生命一般重新飞回她的手心。 然而蓓尔嘉当然不会再给埃尔德里奇喘息的机会,蓓尔嘉不顾身上的重伤,全身上下月能暴涨欺身再次逼近埃尔德里奇,埃尔德里奇不成人形的头颅之后万千蛇发同时扬起蛇首,小蛇们吐出一大团源自幽邃的黑暗毒雾,然而蓓尔嘉扬起噬魔之臂一挥,她的深黑色利爪的手心便裂开一张野兽般的巨口将埃尔德里奇刚刚吐出的暗术也一口吞下全盘照收。 冲入埃尔德里奇近身距离的蓓尔嘉右手一抖,新月镰刀再次展开,肉身还未完全恢复的埃尔德里奇不敢再硬扛镰刀只能连连后退,攻守之势再次互换。 蓓尔嘉贴着埃尔德里奇在方寸之间展开绝美的死亡对舞,面对蓓尔嘉经过无数次死战的老猎人刀技,埃尔德里奇现在只能以她野兽般的直觉挥动蛇牙曲刀勉强格挡和招架,两者在实力和神力之上或许勉强相当,但是真要实打实的论战斗技巧,蓓尔嘉有自信全世界都没几人能和老猎人盖尔曼相提并论。 蓓尔嘉转动着右手的新月镰刀,第一次向上挑击挑开了埃尔德里奇的蛇牙曲刀,第二次向下挥击则斩落了埃尔德里奇的整只握着曲刀的右手,蓓尔嘉再行云流水地贴着埃尔德里奇的身体斜挥新月镰刀,将埃尔德里奇紧随其后的无数根蛇发通通斩落,埃尔德里奇似乎在蓓尔嘉的攻势之下毫无还手之力。 最终,蓓尔嘉一脚踹在埃尔德里奇的小腹之上将她的身体踢上天空,蓓尔嘉扭转新月镰刀已经将埃尔德里奇钉在半空,埃尔德里奇的四肢终于被蓓尔嘉全数斩断,来势汹汹的埃尔德里奇现在在蓓尔嘉精炼无比的战技之下,似乎已经完全沦为一具“人棍”。 “你不是说要吃我的吗?”蓓尔嘉讥讽的冷笑,经过连番大战的她现在也不轻松,身上的月之战甲几乎已经难以完全遮蔽她的神躯,她的左腿也被埃尔德里奇的毒液命中,几乎可以看见小腿之内晶莹如玉的腿骨,她现在的右肩还在不断流血,那只被咬下的耳朵更只勉强长出一小半,“你也不过如此呢。” “我当然是要吃你的,你难道以为现在只是两个猎人在比拼猎杀的技巧吗”埃尔德里奇就算沦落到此等地步,却仍然能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她猩红的蛇眸贪婪地凝视着蓓尔嘉:“转头看看你的周围,低头看看你的脚下,我美味的月神小妹妹。” “诶?”蓓尔嘉低头看了看脚下,脸色大变。 她看到被她斩落的埃尔德里奇的四肢都膨胀成了四团高达数十米的臃肿黑泥肉块向她沉沉压来,她看到埃尔德里奇的万千蛇发都落地生根化作了肆意蔓延的幽邃藤蔓,她恍然惊觉不知何时,她的脚下已经踩进幽邃国境的糜烂泥沼,动弹不得。 埃尔德里奇看似在她的攻势下连连败退,其实是在引蓓尔嘉杀进她的幽邃国境。 而蓓尔嘉现在背上的双翅都被埃尔德里奇撕断,她也失去了前往天空的机动性。 埃尔德里奇一开始就不会在乎与蓓尔嘉近身战斗的输赢,她唯一的目的仅仅只是吞噬蓓尔嘉,所以用任何手段,任何途径都是可以的。自从蓓尔嘉的噬魔之臂被埃尔德里奇蛇发咬中的第一口,埃尔德里奇就在不断尝试将蓓尔嘉拉入她的幽邃国境,疯狂的噬神者通过各种巧妙的途径和手段一步步让蓓尔嘉失去理智,陷入暴怒,最后又特意将自身的弱点暴露在蓓尔嘉眼前,卖出破绽逼蓓尔嘉进一步闯入她的陷阱,等到蓓尔嘉真正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就为时已晚。 又惊又怒的蓓尔嘉一刀将埃尔德里奇剩余的身躯也当头斩断,她的噬魔之臂强行从埃尔德里奇的上半身将她的头颅扯下,蓓尔嘉毫不迟疑地将埃尔德里奇躺在她的手心的头颅扬手捏碎,然而等到蓓尔嘉摊开五指之时,她只看到手心有一团团畸形的肉泥扭动。 难道自始至终她都在与一个埃尔德里奇的虚像死战?可是如果她面对的不是埃尔德里奇的本尊,埃尔德里奇又是怎么将她逼入这种绝境的?! 现在蓓尔嘉的全身上下都沾满了埃尔德里奇的污浊血液和肮脏血肉,她感觉周身都火辣辣地疼,腐烂而腥臭的气息在四面八方涌动,埃尔德里奇支离破碎的骨与血仿佛化作无数条小虫和小蛇正在她的周身游走。 蓓尔嘉的理智正在一步步支离破碎,最后她的耳畔只剩下了埃尔德里奇疯狂的低笑声,就算蓓尔嘉现在仍然拥有噬魔之臂和新月镰刀,但是她已然惊觉她根本无法呼唤血月妖星前来救援,更无法呼唤超宇宙之外的月能来解放她自身…… 因为她已经被拉入埃尔德里奇的幽邃国境,深渊永远比宇宙要离人间更近,既然已然身处幽邃,当然断无可能仰头能望见血月。 蓓尔嘉发觉脚下传来一阵刺痛,于是她低下头,看到数十根肉蛇正在沿着她的脚踝向上爬动,它们贪婪而放肆地一点点啃咬她的血肉、她的灵魂、她的意志,将幽邃的毒素疯狂地灌入蓓尔嘉的神躯,从头到尾开始侵蚀蓓尔嘉的纯净,如果说刚特·欧迪姆对蓓尔嘉做的是保护性的改造的话,那么埃尔德里奇现在对蓓尔嘉做的便是毁灭性的同化。 蓓尔嘉的双脚都在幽邃泥沼腐蚀下只剩下暗金色的骨架,蓓尔嘉一点点沉入无底的幽邃深渊,粘稠的泥沼深处她根本毫无挣扎之力,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她的血肉凋零,她的神格枯竭,她的灵智陨灭。 蓓尔嘉望到深渊化作一张无底的大嘴自幽邃的泥沼里探出,像是一只生于沼泽深处的巨鳄,这张腥臭的巨嘴遍布万千獠牙,一条狭长的舌头卷住蓓尔嘉半骨半人的身体,然后将蓓尔嘉不由分说地拉入那张令人毛骨悚然地巨口深处。 埃尔德里奇将蓓尔嘉一口吞下。 她开始咀嚼。 吱嘎嘎嘎。 然后……吞咽。 咕噜噜噜。 第五十二章 猎人梦境 盖尔曼曾经是有家的,但是如今他早已是离家之人,他知道自己理应再无归乡之日。 然而他被埃尔德里奇咽下嚼碎的瞬间,他却恍然惊觉自己的意识又一次跨越万千时空,被另一股如同宿命的意志重新拉入了他再熟悉不过的家乡。 仿佛是从一个世界掉落到了另一个世界,盖尔曼重重地摔落在地上,全身上下那种被獠牙嚼碎的剧痛之感久久不散,但是本应已经灰飞烟灭的他现在却仍然拥有身体的感觉。 盖尔曼的双手按在湿软的泥土上,他颤抖的双腿勉强能支撑他的羸弱身躯重新站立,然而刚刚站直身体的他却因为左腿的无力又不由自主地朝前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的盖尔曼只能用双手按着一座冰冷的大理石墓碑艰难地站稳,他低下头,直到此刻他才恍然惊觉现在的他根本就没有左腿—— 他的左腿膝盖之下装着一只木质的假腿,假腿上沾满灰尘、生遍裂隙,看来也有些年头了。 盖尔曼习惯性地用左手在身侧摸索,不出意外地又抓住一根浅灰色的螺纹莎木拐杖,老猎人拍了拍他陈腐大衣肩头堆积的灰烬,以拐杖支撑着他垂垂老矣的身躯向前一步一停地艰难前进,他踩着细碎的鹅卵石和青砂石堆积而成的绵长小道,正晃悠悠地步入一片阴沉幽深的晦暗花园之内,他抬起头,闭上双眼,深深呼吸。 灵视浮现又消散,他似乎又能听见那来自另一个宇宙的女声轻吟,犹如回忆,恰似昨日一一尽数在眼前重现。刚刚惊天动地的神战和那被人当做牵线木偶般操控的月神蓓尔嘉似乎都是梦幻泡影,只是在这几个呼吸之间就都砰砰砰砰地破碎掉。 只剩下这么一位孤独而苍老的男人寂寥又迷惘地站在这片空旷荒凉的花园里,他举目四顾,触目惊心,事事景景具是往日的怀念。 还是那股熟悉而又令人不安的花香味,明树花和血蔷薇的香味缠绕在一起凝稠如血、甜蜜如糖,鼻头刚吸入这阵淡雅的芳香,都能让他舌尖发甜,心头微醺,迷醉在这片弥散的花香和美梦深处。 盖尔曼抬起头,望见不远处有一座孤独矗立于花园中央的尖顶石楼,这栋石楼看不出历经了多少岁月,可是沧桑和寂寥之感却在盖尔曼的心底油然而生,石楼之前的那对雕花木门对盖尔曼紧闭,木门之上则雕刻着无形之欧顿三位女儿的形象,一位是象征表意识的埃莱娜蜈蚣之女,一位是象征潜意识的罗欧姆苍白蜘蛛,最后一位则是描绘原初灵智的萨米恩倒挂毒蝎…… 而在这栋石楼之上的更高处,盖尔曼仍然能望见一轮血红色的弯月,那轮弯月高挂于深沉的天空深处,像是一只了无生机的血红人眼,眼瞳深处全是怨毒和恶意。而在血月高挂的天穹之下,你可以望见四面八方都屹立着数不清的灰白石柱如同巨人般顶天立地,它们仿佛是在支撑着这片狭隘又死寂的世界让它不至于陷落和崩塌于灵魂深处的疯狂和躁动。 “猎人梦境……”盖尔曼自言自语,若有所思,他挠了挠下巴上的灰白胡须,脸上的皱纹都因为他的迟疑和迷惑而纠缠成为一团乱麻,“我又回来了?” 猎人梦境,顾名思义,便是所有猎人们都能共享的超宇宙梦境,这也是创造猎人的古神欧顿赐予所有猎人的礼物。在年轻的猎人们历经第一次输血之后,他们都会不约而同在灵视里进入这样的梦境之内,每一位猎人的梦境都各自具有其个性,但也统一具有其共性。 猎人们会在这场永不醒来的甜美梦境里遇到深埋于他们潜意识之内的向导,只属于他们一人的向导其实都是古神欧顿残存于梦境海的意识化身。欧顿化为的向导会不厌其烦地一步步地指引猎人们走上猎杀之路,并协助猎人们开发他们深藏于神血之内的潜能和神力。可以说猎人梦境就是一切猎人力量的根源,只有通过猎人梦境的引导,猎人们才能拥有真正掌握自己体内神血力量的可能。 然而盖尔曼早已不是猎人,在很久之前的最后一战,他就将血源深处最后残存的猎人神血全部燃烧殆尽。如今他还有什么理由重新回归这片存在于梦境海深处的神代之地?亚楠上空的邪神早已陨落,狩猎之血早已冰冷,盖尔曼的猎人之梦本应被埋藏在潜意识的最底层永不复苏,但是被埃尔德里奇吞噬的蓓尔嘉,为什么又会在陨落之时重新化作盖尔曼故地重游? 盖尔曼并不急于推开石楼之前那扇紧闭的房门,虽然他的直觉告诉他门内确实有某位老朋友已经等他等到了天荒地老,但是盖尔曼莫名地有些畏惧这样的重逢,老猎人现在的心情大概是畏惧与愧疚交织的复杂情绪吧。 老猎人撑着拐杖在这片不大的花园中漫步,他的目光则扫过林立与花园之内的一道道墓碑,墓碑上仍然铭刻着那些他再熟悉不过的战友的名字和那些赫赫有名的猎人先辈的名号。这些墓碑有的早已因为历经的岁月太过于久远因为时间而风化和模糊,有些则是最近才被梦境管理人亲手铭刻上去的,而另有一些名字,更让盖尔曼难以置信,久久驻足不语。 猎人的梦境是万界周流的交错点,一切时空内死去的猎人魂灵都会被欧顿收纳至此,不同时空的猎人们的灵魂和意志会在此地再度交汇。所有的猎人在死后,他们的命运都会干涉到这场梦境的真实,难以描摹的欧顿意志会在梦境之内自行衍生出猎人们的墓碑,以纪念这些猎人梦境曾经的主人。所以盖尔曼既能在猎人梦境中看见遥远到不可知的过去,也能在猎人梦境中窥见一丝不可预知的未来残像。 “来自亚斯特拉的荆棘猎人安哥拉,觉醒日圣历2382年狼月灰白日熊时,于圣历2412年承接第362任梦境之主,主导了对于沉镜邪神的第三次大型猎杀,圣历2489年被发狂猎人利维亚的阿尔比恩暗杀。” “火药桶帮的莫索比斯,爆炸和燃烧是他们的唯一追求,觉醒日和死亡日不详,沦为发狂猎人的她曾经将第十二个猎人梦境以她亲手研发的伊加贺大爆弹炸毁,她本人也葬身在那次毁灭性的爆炸中。” “游吟炼狱的但丁,严达罗斯的七层地狱之下魔王斯巴达的二子之一,在月神和深渊之王共治的伟大时代,他是同时拥有新月天使之血和深渊恶魔之血的‘魔人’,为了报偿父母的仇恨,他杀入七层地狱之下,以叛逆之剑将自己和严达罗斯一同钉入炼狱的最底层,不死不休的仇恨让他发誓要与统御万界的原罪之王一同永世沉沦。” “来自东方的三浦按针,拥有‘仁王’之名的伟大猎人,蒙受外神虚影‘自由之瑟夏’的眷顾,得享永生不死之神迹,觉醒日不祥,圣历2589年因为凡人的内心无法忍受不死的折磨,亲身拜访古神欧顿,心存死志的他将瑟夏呈送给伟大的欧顿祭献,他也终于能从不死的诅咒中解脱,得享永恒的寂静。” “掌握天葬之刃的乌鸦猎人,身为猎杀猎人之人,每一代只会有一位乌鸦猎人存在,作为第36代乌鸦猎人,猎人议会的首席圣级猎人,寒鸦同时同时也是老猎人盖尔曼的亲传弟子之一,为了追猎陷入兽化的圣剑路德维格,她将自己的生命祭献给了天葬之刃,因而她能给予圣剑路德维格以永恒的宁静,即使在如此黑暗的长夜,新月的光芒依旧灿烂。” “畏惧火焰的劳伦斯·波利齐亚,弥赛亚圣教国上一任教宗,曾经身为治愈教会医疗猎人大师将第一猎人盖尔曼从亚楠猎杀夜的血之沉醉中救出,为了试探初火的光辉,他勇敢地将他的手探向了初火之后的漫漫长夜,然而点燃初火的弥赛亚并不会允许凡人的窥探,所以弥赛亚赐给他从未现世的珍贵火焰,那是承受罪业之焰与暗月之辉的神罚之人胸腔之内永不熄灭的野心烈焰……” 盖尔曼不想再看了,毫无征兆地故地重游确实让他在不知不觉之间就看到了太多太多他从未意图看到的事物,但是未来永远在千变万化,就算是猎人梦境之内所能呈现的也不过是未来可能的万千残像之一,因果律的宿定论让任何意图篡改未来的尝试都只会酿造出更大的苦果,这是原罪学者早已公之于世的研究成果。对于心底早已疲惫不堪的盖尔曼来说,知道的越多,带来的痛苦只会越大。 他现在还有必须去面对的“人”,某个早已被过去的盖尔曼下定决心彻底抛弃的老朋友,但是盖尔曼虽然遗弃了这个甜美的长梦,猎人梦境似乎却从未抛弃过他。 盖尔曼终于又站到了了那栋孤独的石楼大门之前,他将双手按在门上,犹豫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盖尔曼神情复杂地将身体的重心倾倒在大门上,老猎人双手发力,终于一点点推开了这扇紧闭的沉重木门,似乎是因为太久没有被人打开过,木门顶端,丝丝缕缕的灰烬飘散于盖尔曼的头顶,同时还有从门内向门外吹拂的陈腐微风。 盖尔曼听到门后传来火焰在燃烧木柴的声音,也听到屋内有某些复杂机关运转的声音,最后盖尔曼又一次听到了那阵令他魂牵梦绕又感慨万分的轻柔女声…… 这道女声既空灵又幽怨,太过于甜美悦耳,以至于根本不像是活人应有的声音,反而带着一点点机械的冷漠和古板,幽深黯淡的石屋之内,半跪在火炉前的那个娇小身影缓缓转过神来,她的眼眸流转的灵光一如往昔…… “善良的猎人,你仍然不愿从这场长梦中醒转吗?”人偶小姐歪着脑袋笑问。 第五十三章 大飨食粮之日将至 大宅之内半跪在炉火前的那名女孩对于盖尔曼当然永世难忘。 她只是一具人偶,体格与常人一般无二的女性人偶,但是她同时也是从盖尔曼成为猎人之初就一直陪伴着他、引导着他走到猎杀之路漫漫长夜最后的引导者。 自古神欧顿将人偶小姐赠给盖尔曼的那日起,人偶小姐就在盖尔曼的猎人梦境之中注定将陪伴他一直到永远。 乍一看她的装扮平庸朴素的像个郊外的村妇,但是如果细看,你会发现她身上的服饰的每一处都细致精美之极,暗褐色的贴身长裙装之上是一层足足拖至腰间的双段披肩,披肩绣工精致,流苏华美,鲜红的领带垂于胸前,其上还有一点红宝石作为点睛之笔;银亮的长发则垂于她优美脸颊的两侧闪烁着煜煜光华,一顶女式软帽压衬着她略微显得冷漠的脸庞,这位行为举止略显僵硬和了无生机的女孩缓缓转过头来看向盖尔曼,她的嘴角咬着熹微的笑意,她眉宇之间的灵动风采一如往昔。 然而那张脸,却和盖尔曼记忆中曾经属于人偶小姐的那张女性脸庞截然不同,盖尔曼当然也不会忘记这张脸,因为这张脸也曾经是他在镜子中看见的倒影,这张脸完美到几乎没有瑕疵,集纯净甜美和优雅于一身,令人见而难忘,她的美大概只会源自天国吧。 盖尔曼站在大宅的门前,全身都僵住了,他的嘴张了张,却只能吐出这样断断续续的含糊字眼:“蓓尔嘉……?” 猎人梦境里的人偶,为什么她会长着一张和蓓尔嘉一模一样的脸? “我的好猎人,这是您给我起的新名字吗?”人偶小姐用她关节分明的手半掩着她的绯红嘴唇,笑得如同最上流的淑女,她同样学着盖尔曼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念起那个名字:“蓓-尔-嘉,VELKA!这确实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呢,念诵在嘴里,仿佛就是在念着一首诗。” “没错,这就是你的新名字,”盖尔曼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向半跪在温暖的炉火之前的人偶小姐,他脸上的皱纹虬结如古树的纹路,而他深陷的眼眶里只有衰老、疲惫和厌倦,脱离了那具充盈着神力、青春和活力的肉体,他又重新变回了那个心灰意冷木然若死的老人,“这个名字从来不属于我,现在送给你也无所谓。” 人偶小姐从火炉之前翩然站起身来,她动作颇为轻快地从老宅堆满书本的角落推出一张同样布满铁锈的金属轮椅,她从容而又熟练地从盖尔曼的手中接过那杆拐杖,然后像是照顾父亲的女儿一般将双手搭在老猎人的肩头,就这样被随意地命名为蓓尔嘉的人偶小姐就将盖尔曼按在轮椅之上。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虽然我很喜欢您给我的新名字,但是您现在的身体状况是不方便继续强撑着走路的,您这样的老年人就应该坐在轮椅之上享受时日无多的晚年,就让我来做您的双腿吧。” “求之不得,”盖尔曼心安理得地以最舒适的姿势靠在轮椅上,毫无防备地眯起眼就要开始一场小睡,人偶小姐则相当贴心地往他发冷的膝盖搭上一层羊毛毯,然后熟练又从容地为老猎人整理衣着,将他猎人帽上沾染尘埃弹落,为他将这身破旧长衫上的每一丝褶皱理顺…… 这一连串动作仿佛曾被重复过千百次,进展的井然有序,从容不迫,不论是人偶还是盖尔曼都视之为天经地义,人偶小姐最后坏笑着捏着她微尖的精巧下巴绕着坐在轮椅上的盖尔曼转圈,她灵动的浅银色眼眸游走在老猎人全身上下每一处角落,最后人偶小姐满意地合上掌,她拎起两侧的裙摆,对老猎人弯腰行了一个俏皮的礼: “欢迎您回家,我的猎人,这样的您才有资格觐见祂。” “觐见祂?”盖尔曼半睁眯成一条细缝的眼,他努了努嘴,“真是难得啊,在这样荒芜的梦里还有哪位稀客在等我?” “祂可并没有特意等您,您只是恰逢其会而已,”人偶小姐吱呀吱呀地推动着老猎人靠坐的轮椅,将他信步推出这栋了无生机的老宅后门。 “超越者的归乡之路永远没有尽头,既然有幸能来此大飨食粮,您就无需恐惧黑暗,我的好猎人。”人偶小姐对着盖尔曼的耳侧吹出的声音温软如故,盖尔曼仍然能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清淡花香。 人偶推着老猎人悠然穿行在那条蜿蜒曲折的青石小道之上,他们由高朝低,由上往下信步行走,吱呀吱呀,寂静的小路上盖尔曼只能听到轮椅转动的声音和他自己沉重的呼吸声,脑后漂亮的人偶小姐走起路来脚步却轻到几乎没有声音。 微凉淡湿的风倏忽间从四方涌来,在一路沿途卷起漫天晶莹如玉的月树花瓣,花瓣或飞入云端飘逸,或坠落在冰冷的石面之上被前进的轮椅碾压,或垂挂在道路两侧密密麻麻的猎人墓碑之上仿佛在悼念着这些墓碑之下逝去的英魂。老猎人随意的一抬手,便接住一朵花瓣,他把玩着手中的花瓣,苍劲如古木的手突然发力,娇嫩的花瓣在他手心又被碾碎成为花泥。 脑后响起一阵孩子般的欢快呼声,轮椅突然自行停在半路,盖尔曼不用回头都能清楚身后发生了什么。 “呀,月树花又凋谢了呢,”毫无疑问,这是人偶小姐又走神了,她摘下几瓣落在她帽檐的月树花瓣,小心翼翼地将脆弱的花瓣捧在手心,她好奇又天真地细细打量着躺在手心的残缺花儿们,她就地蹲在地上开始喃喃自语着一些盖尔曼根本听不清的细碎话语,似乎就这样随便地把久别重逢的老猎人忘在一边。 盖尔曼扭过头,正巧看到人偶小姐已经开始沿路捡起掉在路上的花瓣,她沿着那条小道一步步踩着台阶又要原路返回,于是老猎人只能好气又好笑地出声叫道:“喂,你要去哪里?” “啊!”人偶小姐的身体突然僵住,她一拍脑袋恍然惊呼一声,手一抖,手心的花瓣便洒了满地,她扭过头不好意思地对盖尔曼连声道歉,她的神色惶恐不安,仿佛是犯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一般,“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您一定能原谅我吧?我总是容易忘事,这是我的老毛病了,改不掉!上一刻还记在螺丝里的事,下一刻又被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虽然我们的年纪都不小了,可是你的记性似乎要比我还不中用呢!”盖尔曼也懒得同这个孤零零呆在猎人梦境不知道多少年的人偶小姐计较,人偶小姐这和过去如出一辙的迷糊性格又一次让他想起了许多往事,盖尔曼漫不经心地笑问:“为了避免你继续走神把我忘在脑后,我们不如来聊聊天?” 以前的人偶小姐总是个闷葫芦,年轻的盖尔曼要绞尽脑汁才能从她紧闭的金口里挖出一句话,如今久别重逢,现在这位和蓓尔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偶小姐似乎话终于变得多了一点呢。在猎人梦境这样死寂又无趣的地方,只要呆的时间一长,一直没人陪他说话的话,盖尔曼真是会发疯的。 “我并不怎么会聊天呢,您又想聊些什么呢?”人偶小姐一脸懵懂地问。 “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到今天,有多少年了?”盖尔曼随口一提。 “嗯……已经四十二年了吧,您刚来这里的时候,是个挺可爱的年轻人呢,不像现在这样暮气沉沉。”人偶小姐沉吟片刻,就柔声答道。 “你那时候竟然觉得我挺可爱?我记得在启蒙学宫里那些讨厌的同学都管我叫‘僵尸脸盖尔曼’或者‘死鱼眼盖尔曼’,那时候我可不像劳伦斯那么受欢迎,在别人眼里我就是一个整日埋在书堆里笨手笨脚不懂人情世故的究极怪咖。”盖尔曼可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可爱”的人,他可是相当有自知之明,年轻时的自己究竟有多么古怪孤僻和不近人情。 “那时您会把双手按在我的心口,兴奋地说什么‘她真的没有心跳!’;您还会趁我睡着的时候把脸探进我的裙底,不知道您是在寻找什么宝物;我为您引导血之回响的时候,您还会把头埋在我的胸口,一脸陶醉地叫‘妈妈’;有时候您还会往猎人梦境里带一些奇奇怪怪的书呢,那些书都挺好看的,但是很难懂……” “咳,咳,往事,往事,真是不堪回首呢,”老猎人清了清嗓子以示严肃,又有些狭促地挠了挠下巴,“奇奇怪怪的书?我那时候都在看些什么书呢?我以为你从来不会关心我在做什么呢。” “猎人梦境里的日子很无聊啊,既然那么无聊我总要找点事情做不是吗?您带回来的每一本书我都看过,虽然大部分书我都读不懂……”人偶小姐有些委屈地说,她仰起头便脱口念出一长串书名:“《如何与年轻女士相处》、《奴隶骑士的自我修养》、《触碰我体内那黑暗幽深的洞穴》、《他改变了重庆,绝世猛男传》、《前面需要手指,欧顿的古神恋爱心理学》……” “我年轻时都在读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盖尔曼捂住脸,感觉自己的面子实在是挂不住了:“垃圾,那些书全都是垃圾!你可别学坏了啊!” “学坏?怎么会呢?那都是些非常有趣的书啊,我们以后可以慢慢交流的,”人偶小姐对盖尔曼的劝诫不置可否,她将轮椅在一扇生遍铁锈且有暗红色的荆棘缠绕的沉重铁闸门前终于停下,人偶小姐若无其事地话锋一转,“只是您现在还有几位老朋友需要先见一面……” 盖尔曼并没有看到,在他回过头看向这扇铁闸门之后的光景的那一瞬间,人偶小姐的眼眸化作了猩红色的狰狞蛇眸,她颇为人性化地舔了舔毫无血色的细腻嘴唇,咧嘴微笑: “然后……大飨食粮之日便将开始。” 第五十四章 说客虫 大飨食粮之日?从人偶小姐嘴中吐出的这几个词让老猎人的心头顿时泛起一团挥之不去的浓郁阴霾。 早在三十年前现代猎人组织刚刚在大陆上立足之时,大陆上就曾涌现过一群自称来自深渊的异端眷族,它们对外自称为“说客虫”,身怀着要说服人类走入深渊的伟大使命。 说客虫们一般都长着丑陋的老者面容,拥有着如蜘蛛一般的苍白躯干,它们手持阴沉木的拐杖走遍了半个大陆宣扬禁忌的教义。它们不期望火的时代,却对深渊趋之若鹜,并用极度饱含蛊惑性的语言诱骗一切与它们相遇的人,让人们心甘情愿地舍弃自己的位格投身于深渊,说客虫的浪潮最盛之时,火源教甚至都有两位红衣主教和数十位枢机主教都被这些满口胡言的妖物蛊惑,堕落为幽邃主教,而列国之中,更有数位国王被说客虫蛊惑,其中最著名的堕落者大概便是卡萨斯的霸王沃尼尔。 说客虫们掀起的疯狂浪潮甚至吸引了高高在上的弥赛亚本尊的注意,点燃初火的弥赛亚当然不会允许这些深渊的眷族在他眼皮子底下传教。随着光之王一声令下,全大陆范围都掀起了猎杀说客虫的狂热浪潮,列国都将收纳说客虫视为不可饶恕的死罪。而在弥赛亚圣教和猎人组织的通力合作之下,妖言惑众的说客虫们几乎被斩杀殆尽,数十位幽邃主教也全部无一例外地在圣都的神恩大广场上公开处以火刑,得享霸王之名的沃尼尔也被当众枭首,埋葬于卡萨斯地下金字塔最底层。 然而说客虫口中那些来自深渊的恐怖教义终究还是在人间不可避免地传播开来,至今仍旧会不断改头换面以各种形式涌现,杀完一波又冒出来一波。 “大飨食粮之日将至,因此汝等无需畏惧黑暗。”这便是说客虫们最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说客虫们宣称旧时代的神明们都将在不远的未来陨落于人间,属于人类的黑暗时代即将来临,人类会将古神的尸骸分而食之并发掘出神明力量最深处的奥秘,人类因此能够有资格分享源于黑暗深渊的伟大力量,并将如今的古神取而代之,加封为新神代的众神。 然而现今弥赛亚本尊的神力正强大到前所未有的地步,各大谱系的古神幼子也在纷纷复苏,人类在面对古神之时从未感到如此的无力。三十年前说客虫嘴里的预言如今在盖尔曼眼中都沦为彻彻底底的无稽之谈,老猎人断然是一句话都不会信的。可是猎人梦境与外界本就不相联通,说客虫的妖言为什么又会从盖尔曼最信任的人偶小姐嘴里吐出? “你是从哪里听到这些胡话的?”盖尔曼扭过头忧心忡忡地看着人偶小姐的天真面容,却无法在人偶小姐的脸上发现任何端倪,人偶小姐只是一脸无辜地对盖尔曼歪了歪脑袋。 “是后花园的那位大人告诉我的啊,您不在的这段时间,只有后花园的他有闲暇陪伴我打发无聊的时光,他是我在这里唯一的朋友。”人偶边说边若无其事地为盖尔曼解开闸门之上缠绕的锁链,并扳动拉杆,伴随着机簧运转,金属闸门里响起吱嘎吱嘎的沉闷声音,这顶沉重的闸门被锁链吊起,展露出闸门之后雄伟又诡异的噩梦景象。 人偶小姐推着盖尔曼所坐的轮椅走进了空旷的后花园。 盖尔曼睁大了他的双目,从未料到他会看见这样的场景,相比盖尔曼老宅之前的那片荒凉且幽静的猎人梦境,这片“后花园”就要空旷荒芜了太多太多。这里比起说是后花园,在盖尔曼的眼里倒更像是一片藏污纳垢的陈腐垃圾堆。 与花园之外明树花盛开的奇景不同,猎人梦境的后花园里如今只剩下倾倒的建筑废墟、枯萎凋零的藤蔓张牙舞爪、发黑的花骨朵在昏黄的流沙之间垂头丧气,而更令人心惊动魄的则是流转变幻的苍凉沙海之上的景象,有数量堪比这片沙海尘埃的人偶残骸堆积于此,汇聚为成千上万的“人偶山峰”…… 千奇百怪各式各样的人偶都被人随意地弃置于此。这些人偶里有精致的少女也有英俊的少年,有戴高冠穿华服的国王也有衣衫破旧的乞丐,有天真无邪的稚童也有满脸沧桑的老人,有颧骨高耸的亚斯特拉人也有眉眼细长的圣都人,有超古代的苏美鲁人也有半人半兽的幽邃眷族,盖尔曼还在人偶海洋之中看到了很多他熟人的面容,盖尔曼也能在其中发现为数不少与人偶小姐相似的人偶。 只是与现在它们与推动盖尔曼前进的人偶小姐唯一的不同是,人偶小姐依然拥有生命的“灵性”,而它们只是一堆死去不知道多少漫长岁月的虚假残骸……所有的人偶都栩栩如生,但所有的人偶都双目空无一物,这些人偶只能在漫长时光的侵蚀之下变得残缺不堪,在令人窒息的陈腐中缓缓糜烂。 由于这些人偶实在是太逼真了,种类太丰富了,总会让人产生一种这里其实全部都堆积的是活人尸体的可怕错觉,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些似人非人的人偶海洋比死人尸体构成的海洋更令人不安和畏惧。 人偶小姐推着老猎人行进在如此宏伟的“尸山”之间,相比起被眼前景象震惊到几乎无话可说的老猎人,她却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她只是低头对盖尔曼甜甜地笑:“我的好猎人,如你眼前所见,这里就是我们人偶共同的墓地。一想到在不久以后的某一天,我也会来到这里陪我的同伴们享受永久的安眠,我就有些期待呢。直到那时,我才能有机会理解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吧。” “这里真的还在我的猎人梦境之内吗?”盖尔曼看着眼前猎人梦境天翻地覆的奇诡场景,这里实在太超出他对于猎人梦境认知的常识了。盖尔曼不得不开始怀疑眼前所见的一切,甚至他身后这位“人偶小姐”都有可能只是吞噬蓓尔嘉的埃尔德里奇因为她的险恶目的而编造出的幻境和诡计,“你还是她吗?” “这里当然是您的梦,您无需怀疑,更不用恐惧,我自然也是永远属于您的velka,我们从未改变过,”人偶小姐用她冰冷的小手按在盖尔曼的肩头,她用一种安抚孩子般的语气对盖尔曼既温柔又深情地说,人偶小姐扬起头,神情中莫名地闪过一丝落寞,她的手也渐渐向上滑去,她轻抚着老猎人的枯瘦脸颊,“但是这个残酷的世界已然沧海桑田。” 人偶小姐推着盖尔曼悠悠走向人偶墓地的最深处,这里百草凋零,这里暗无天日,这里的空中都游荡着幽灵的呓语,这里时空早已陷入了永远的停滞。随着盖尔曼的轮椅经过,所有的人偶残骸像是都重新短暂地被赋予了生命,它们眼眶之内的死寂眼珠都骨碌碌地转动着,无数人偶都直勾勾地盯着似乎是在这片墓地里唯二拥有生命的人偶和老猎人,它们僵硬的嘴唇一开一合,仿佛都在诉说着某些无人能够理解的哀怨和忧愁。 “我的好猎人,这里已经是最后的猎人梦境了,您也是世上最后一位还会做梦的猎人了。所有猎人梦境里被它们的主人抛弃的人偶都会沦落至此,一切时代的缩影都被尘封于此,所有猎人的魂魄都会消亡于此。或许以后我们还会另有他处可去,但是如今这里已是那些无家可归之人唯一的归宿了,”人偶如此悲戚地说着,她抬起头,与盖尔曼一同望向这片光怪陆离的噩梦的最深沉处的身影,“因为被所有的猎人遗弃,所以我们人偶的创造者也一样失去了他存在的价值,他也不得不寄居在你的梦里苟且偷生。” 盖尔曼望见人偶海洋的尽头,那团流沙汇聚的底层,幽暗的深坑里有一个半虫半人的苍白生物正弓身盘坐在一张枯木躺椅上,他长着一个接近人类的脑袋,脑后是一头惨白的长发,他正挥动着六只灵活的昆虫足肢,每一条足肢末端都长着一只人类的手,人手里则握着刻刀、凿子、锤子等各式工具。 他似乎正在专心致志地雕刻着什么,他边雕刻的同时,嘴里还在絮絮叨叨地念着一些难以听清的晦涩话语。因为这个生物正背对着盖尔曼和人偶小姐,所以盖尔曼一时也看不清他的怀里究竟捧着什么。 光看背影,盖尔曼就觉得这只古怪的生物分外眼熟,这不就是在外界早已被弥赛亚追杀到绝种的深渊说客虫吗?为什么在他的梦里还会住着这么一只?!这究竟是猎人梦境还是客观的现实? 等到盖尔曼被人偶越推越近,盖尔曼终于能够听清他究竟在说些什么了: “这不是她,你不是她,我不是她,我们全都不是她,那她到底在哪里,我为什么找不到她,我为什么雕不出她……”这只非人的怪物只是一直在单调地重复着这些似乎毫无意义的话,分外地令人费解。 “他在说些什么东西?”盖尔曼不解地问人偶小姐。 “您不用想太多,他一直是这样的,等一会他就会恢复正常,”人偶小姐对盖尔曼不好意思地笑笑,“您要知道天才都是不可理喻的,他们只是需要一点同情和关爱而已。” 人偶小姐松开盖尔曼的轮椅,将双手抱在胸前做出祈祷的模样,人偶少女一步一停地走向这只半虫半人的说客虫,她的神情里既有忐忑也有迟疑,终于,她像是是下了什么艰难地决心一般。 “傀儡师大人,”人偶在说客虫背后小心翼翼地低声叫着,像是生怕惊醒了什么不该被吵醒的事物。 “受火诱导的,比比皆是;为火所困的,不足为奇。但是我们都无需期盼火焰,更不用畏惧黑暗,因为我们的盛宴终会开幕,深渊和宇宙从来是一体两面,所以她就在我们的身边,我是深渊,她是宇宙……”说客虫仍自顾自地战栗着身体,怪物头也不回地沉浸在他自己的工作里,根本听不见人偶小姐的呼喊。 “傀儡师大人!”人偶双手搭在嘴边,不耐烦地拔高了声音,“您难道听不到吗?” “我们终究会雕出你的,我们一定会雕出你的,你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嘿嘿嘿嘿,蓓尔嘉,你说是不是啊?我可爱的蓓尔嘉,”说客虫仍旧在低着头自言自语,神神叨叨,摇头晃脑,仿佛空气中真的站着一个盖尔曼根本就看不见的人在对他说话,那人太过于真实,以至于这只人脸虫连站在他眼前的两人都能视而不见。 “傀儡师大人!”人偶小姐这一次几乎是在毫无淑女风范地扯着嗓子咆哮了,人偶小姐健步上前,双手重重地拍在说客虫的肩上,“您要见的猎人,我已经带过来了!” “猎人?!什么猎人?我什么时候要见猎人?这个世界上还有猎人存在?”说客虫也被吓了一跳,他先拍了拍自己的头,似乎是终于回想起了什么,于是他身体一弹,背后短小的虫翼震动,四只虫腿支撑着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随手扔开六只手臂里攥的各种奇特工具,又像是丢垃圾一般丢开他怀里抱着的那具玩偶,毫无生命的玩偶就这样随便地掉在十几具形态相似的玩偶之上,接着眨眼间就滚入角落,没入成千上万的人偶垃圾堆里,再也无从分辨……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盖尔曼仍然能辨认出被抛弃的人偶的形象,那是一具穿着白色棉纱长裙的少女人偶,人偶有一头银白色的头发和一对亮银色的无神眼眸,她的容颜精致又瑰丽,但是说客虫只雕完了人偶的头颅部分,而人偶的身体也只有裸露在外的骨架,只能勉强成为半成品的人偶就这样被他的创造者随意抛弃。但是盖尔曼仍然能够肯定,人偶的那张脸毫无疑问正是属于蓓尔嘉,属于现实之中的那位新月神蓓尔嘉。 而说客虫的残缺身体之侧,还有成千上万和蓓尔嘉或神似或形似的人偶层层堆积,让盖尔曼感觉头皮发麻,仿佛这里真的躺了无数具蓓尔嘉的尸体。 这位说客虫,似乎是一直藏在猎人梦境内孜孜不倦地尝试着雕出一个拥有蓓尔嘉容貌的人偶,他为什么要成百上千次地重复这样单调且在盖尔曼眼中毫无意义的行为?蓓尔嘉的脸又对他究竟又有什么特殊意义? “对的,对的,我是要见猎人,他可是世界上仅剩的唯一一位猎人了,他是史上第一猎人,但也注定是史上最后一名猎人,”说客虫抱着他的脑袋颤抖着身体喃喃自语,似乎终于回想起来什么,他挠抓着自己凌乱的白发,尖锐的指甲竟然在他干枯的白发之中抠出无数条触目惊心的血痕,“欢迎你啊,我亲爱的好猎人……” 说客虫转过了头,对盖尔曼低声狞笑:“您也是来与我共享这顿最后的晚餐的吗?” 这只说客虫的脸竟与盖尔曼一模一样,如同镜面的两端彼此对照,此端站着惊恐的人性,彼岸站着癫狂的兽性。 第五十五章 不是英雄,但无法回头。 被人偶亲切地称为傀儡师的说客虫长着一张与盖尔曼一模一样的脸,他在这片藏于盖尔曼灵魂深处的猎人梦境最底层不知已经栖居了多久的岁月,用他那六只能工巧匠的说客手臂已经雕刻出了归于残次品的人偶千千万万,然而盖尔曼直到如今这个特殊的时刻才有机会与这位神秘的幕后人物正式会面。 然而盖尔曼永远不会想到,这次会面的背后究竟有何等深远的意义。 “最后的晚餐?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盖尔曼皱着眉问,任谁想到自己灵魂深处最隐秘的黑暗角落里竟然还藏着这么一个疯子,心里都不会好受。 “以我们这样低劣的凡人之身去吞噬神明的那场最后的晚餐啊……”人脸虫兴奋的手舞足蹈,声音也越发尖锐刺耳:“等到我们真正将那些趾高气扬的神都咽下肚子,作为人类的我们就可以坦然走入死亡的深渊获得解脱,而全新的我们又将再次以全新的完美形态屹立于大地之上!” “吞噬神明?你也想吞噬神明?,”盖尔曼既反感又疑惑地问,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埃尔德里奇那双癫狂又理智的蛇眸,她在阐述那荒诞又令人毛骨悚然的食人之道时,她的眼神与现在眼前这位半疯半傻的说客虫都如出一辙,“你这怪物又想吃掉哪位神明?” “你说我是怪物?”人脸虫嘎嘎怪笑着以六只虫足在地上爬行,他优雅从容地爬到盖尔曼的身前,将那张一模一样的脸缓缓地贴近盖尔曼,盖尔曼下意识地想起身挣扎,但是他的双肩却被身后缄默不语的人偶死死地按住,人偶的柔软双手此时却像是铁箍,让垂垂老矣的盖尔曼动弹不得,说客虫用他细长湿润的舌头舔着老猎人干枯的脸庞,让老猎人全身上下都恶心得直打寒战,“如果我是怪物,那你又是什么东西?如果说你是人性,那我就是兽性,我们本来就是一体两面,你这老猎人又在你的兽性面前装什么清高?你想吃掉谁,你自己还不清楚么?” “你就是我?你在开什么玩笑?我向来自认精神正常,灵智清醒。我可从来没有得过什么精神分裂,”盖尔曼嘴上虽然在这样强词夺理,但是他确实在说客虫的眼睛深处看到很多他过去从来不敢面对的黑暗事物,“我怎么会允许自己的梦境深处有你这样的肮脏事物存在?” “盛名远扬天下、更被教宗亲口封圣的老猎人心里却活着一只满口异端言论的说客虫,这确实是连你自己都不愿相信的事吧?可就算是自居正义如你的人,你难道就敢说过去数十年漫长的猎杀生涯里你的心底自始至终没有过一丝恶念?你敢说宣泄那些刻骨铭心的仇恨之时你自己不就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你敢说你是个无愧于心的圣人?你就从未产生过任何不足为外人道的妄想?你就算把全世界的人都骗过了,把你的亲人友人爱人弟子都骗过了,你难道骗得过你自己?”人脸虫一口咬在盖尔曼的脖子上,撕扯下了一大块发黑的腐烂臭肉,他满足而疯狂地咀嚼着盖尔曼的血肉,扬起一只虫手狠狠地扇了不知该如何作答的盖尔曼一巴掌: “省省吧,醒醒吧!在你的猎人梦境里,就把你平日脸上戴着的那些虚伪的假面全部抛开吧!就让你睁大你那浑浊的眼看清楚,真正的你究竟是团什么样的残渣!你装得越高贵无畏越伟大无私,那只被压在你心底的野兽就越疯狂越强大!” 浑身浴血宛如修罗的人脸虫仰天长笑,用六只手臂捶打着他自己苍白到都能看到血管流动的透明胸口,傀儡师高叫着喊出那具属于古代哲人的名言,他的脸完全扭曲到不成人形:“认识——你自己!” 盖尔曼虽然被人脸虫深深的咬了一口,但是在猎人梦境里他却没有丝毫的痛感,他低了低头,终于发现他被人脸虫撕烂的肩头之下——没有血肉、没有内脏、没有骨骼,只有一片深黑的空无一物,盖尔曼惶恐而疑惑地抬起一只手,他将手攥成拳头,无力的空虚之感充斥全身,他喃喃自语:“原来我早已是一具空壳了啊。” 现在的盖尔曼如同一具毫无灵魂残存的行尸走肉。 “你终于认识到了啊,可怜的人性,现在的你根本没有资格去当我的盟友,”人脸虫毫不留情地嘲笑老猎人,人脸虫更不掩饰他眼底的失望,“自从亚古拉尔的血月之海浪潮褪尽之后,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什么老猎人盖尔曼存在了,他作为一个人的内在,他的人性、他的道德、他的灵智,早已被满怀着恶意的月神汲取的一干二净,那一夜降临在你我身上的可不是什么从凡人到神明的升华,而是神明啃噬凡人存在的一次可鄙的堕落!” “我不是蓓尔嘉,然而蓓尔嘉却是我。毕竟昨日之我不是今日的我,众生都是交臂非故,是这样的意思么?”老猎人淡漠且平静地问。 “你和蓓尔嘉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个体,她只是你和月神的遗产共同组合而成的另一个畸形的所在,与其说蓓尔嘉是你生命的延续,倒不如干脆说蓓尔嘉就是你和那位月神共同的女儿,她是天人的共子。”人脸虫蠕动着六只足肢,挥舞着六只手臂,绕着瘫坐在轮椅上的老猎人不住地转着圈,而人偶小姐却一直侍候一侧,冷眼旁观人性和兽性越发走向一个不可预知的边缘的疯狂交流。 “你们最好加快速度,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一直垂首不语的人偶小姐又一次抬头看了看天,仿佛天上真的挂着一道怀表一般,人偶小姐不安得转过头小声提醒两人,但是两人对于人偶的告诫似乎都没有什么反应。 “如果事实真的如你所说,我应该早已得享永久的平静走入死亡,现在我又为什么还会回到猎人梦境来同你展开这次毫无营养的谈话?我管兽性与人性有何区别?我管理智与癫狂如何分辨?神明和人类的战争又与已经是死人的我有何干?如果你就是我的话,你应该清楚,我早就不止一次强调过了,我早就不想玩这场无聊的游戏了,我现在只想趁早离场。”盖尔曼越发觉得这场谈话越来越无聊和冗长,他对于人脸虫究竟有什么谋划,究竟在坚持着什么其实根本毫无兴趣。 毕竟人性永远不会完全理解兽性,对于任何存在来说,“认识你自己”都是一个几乎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悖论。 “我们如今还能存在的唯一原因,仅仅是因为老猎人盖尔曼还能做着他的梦,虽然蓓尔嘉的意志已经占了绝对的上风,但是现在她仍然无法将触手探入到独属盖尔曼的猎人之梦里,因为盖尔曼是世界上最后一个还会做梦的猎人。”人脸虫激动而骄傲地颤声说,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另一个盖尔曼眼中的索然无味。 古代的猎人们或许还会依靠古神欧顿恩赐的猎人梦境生存,但是自从威廉开发出血疗技术之后,人类掌控神血之力就完全可以依靠自己的意志把持,所以依靠邪神发掘力量的猎人梦境转眼间就沦为落伍的事物,被众多猎人们争先恐后的抛弃。如果不是今日突然毫无征兆地回归猎人梦境,盖尔曼也会以为自己的猎人梦境早就不复存在。 “那么在其他猎人都抛弃了这场虚无的噩梦,选择了走向威廉输血技术创造出的真实之后。最先接触输血技术的我为什么还能独享回到猎人梦境的特权?”盖尔曼扭过头瞥了一眼仍然一脸空洞笑容的人偶小姐,若无其事地继续问,其实他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心底早已有了自己的答案,但是他仍然需要向眼前的怪物求证。 “当然是因为你的心中还存驻着无法化解的执念啊,我的朋友,那是区区血疗永远无法舒缓的可怕执念。无形之欧顿大人本就是执念之神、意识之神,你心中那积郁无数岁月,几乎让你的人格都完全扭曲掉的疯狂执念对于欧顿大人都是无上的珍宝。只有这样强大而疯狂的执念才能引起欧顿大人的共鸣,才能让这个世界还能剩下这么一个宝贵的猎人梦境……”人脸虫似哭似笑地低声说着,也根本不管盖尔曼是否跟得上。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如此可怕的执念?”盖尔曼自认他当初走向最后一战的时候,心里理应是再无任何遗憾的,如果这个世上还剩下什么值得他挂念的东西,他当然不会那样坦然地赴死,正因为他孑然一身,所以他才会更加无所畏惧,“是什么样的执念才能支撑这么庞大而疯狂的一个猎人梦境在它的主人在名义上已经死亡之后,仍能继续维持存在?” 看着无尽沙海之上堆砌的无数人偶残骸,看着那一张张在各种角度和细节上无限逼近于蓓尔嘉的死尸一般的人偶,盖尔曼内心深处隐约有一个模糊的猜测浮上水面,那是那个荒唐的念头刚刚浮现便又再一次沉入无尽潜意识的海底被盖尔曼压下。 盖尔曼狠狠地摇了摇头,不可能,那绝对不可能。 人脸虫突然当着盖尔曼的面贪婪地将人偶小姐突然揽进他的怀里,用六只手肆无忌惮地上下抚摸着人偶小姐的全身,空气中全是暧昧和邪淫的味道,然而本来就是一个人偶的人偶小姐当然不会对人脸虫别有用心的抚摸有什么反应,她只是无辜地圆睁着她空无一物的漂亮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开闭如孔雀的尾翼。 盖尔曼想以双手支撑着他的身体站起来阻止人脸虫,却发觉他现在的身体一旦离开了手杖,连站稳恐怕都有问题,更不用说去阻止说客虫的荒唐行径,盖尔曼只能又一次无力地瘫坐在轮椅之上。 “人性,你来想想,既然这里是我们共享的猎人梦境,那么无处不在的人偶们又代表着什么呢?”人脸虫贪婪又怜爱地看着怀里的人偶小姐,仿佛在凝视着他最挚爱的情人,“在你理智之前显现的一切一定都必有其意义的吧?你那么轻易地就把‘vleka’的真名送给了她,你这样的行为也一定是有其含义的吧?哪怕你自己根本没有意识到,现在你应该也能反应过来了吧?猎人梦境的维持者,究竟是谁呢?是你,是我,还是她?” “你的意思是……人偶就是我执念的化身?”盖尔曼不确定地问,用他最不可思议的目光深深地看着人偶小姐,曾经造访过猎人梦境无数次,但是他从未以这样的目光认真审视过这位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人偶小姐。 人脸虫先是爱/抚性地咬了一口人偶雪白细腻的耳垂,用一种仿佛酒至半酣的舒缓语气这样说着:“我曾有过很多很多的美妙作品,你眼前的她则是我最接近成功的作品之一呢。velka——我的挚爱,我的一切,我的梦魇,你简直快要让我发疯了啊!虽然我老早以前就疯过无数次了,但是我仍然不得不对你这样宣告!我爱你爱到恨不得要与你融为一体啊!” 见到盖尔曼脸上涌现担忧的神色,人偶小姐还颇为体贴地安慰着他,她仿佛对紧紧拥抱着她的人脸虫毫无防备之心,只是任他施为,人偶小姐对盖尔曼轻轻地摇了摇头:“我的猎人,你不用担心,傀儡师大人是创造我的人,神永远爱着他的造物,他对我没有恶意的。” 然而就在人偶对盖尔曼这样说话的同时,她的脑后,说客虫已经高高地扬起了他畸形的头颅,那张本属于盖尔曼的脸现在完全扭曲起来,人脸虫的血盆大口张开到正常人根本不可能拥有的夸张角度,那张腥臭的大嘴完全开裂,其内更有成百上千根淡红色的獠牙密布罗列,人脸虫的长舌将人偶小姐单薄的身体卷起举在半空,人偶小姐却只是呆呆地抬头看着天空。 “这场梦又要醒了呢……”人偶小姐既眷恋又迷醉地痴声说着,她将手举起,似乎要触摸天穹之外的某物,“总是有点不甘心啊。” 盖尔曼顺着人偶小姐看天的方向看去,他看到迷雾荡漾的晦暗天穹突然裂开一道贯通天地的巨大伤痕,一对深黑色的利爪探入扣住裂缝的边缘,然后——将这道裂缝被一股无穷的伟力彻底撑开! 吞噬神明的埃尔德里奇深黑色的狰狞头颅探入猎人梦境,她的脑后漆黑如夜的长发火焰般在燃烧,她俯瞰着在她的伟力下显得尤为渺小的整片猎人梦境,她笑得既天真又纯净。 “抓住你了!”埃尔德里奇声如雷鸣,她发出了这样的宣言。 幽邃的魔爪从天而降按在大地之上,其上燃烧着源自七层地狱的魔焰,那似乎是蓓尔嘉的噬魔之臂将大地镇压。 而飘忽若梦的新月镰刀则一闪而逝,将整片天空都一分为二斩切成两半。 转眼间天崩地裂,日月无光,梦境崩塌,万象归墟。 盖尔曼最后的目光却仍然死死地停驻在被人脸虫缠在怀里的人偶小姐身上,人偶小姐用干净无瑕的笑容对盖尔曼发出最后的、由衷的临别祝福,她又习惯性地歪了歪脑袋,仿佛是钉住她脊椎的某颗螺丝钉又松了一般,她柔软温和的声音响起的瞬间便飘散在无穷的虚无里: “善良的猎人,愿你在苏醒的世界里找到自己的价值。” 说客虫的巨口闭合,那张令人绝望的巨嘴将人偶的上半身到腰部连根咬断,人偶残缺的下半身则无力地旋转着坠入无底深渊,说客虫狞笑的嘴角,苍白之血滴落。 刚刚重逢,下一刻却又是残忍之极的分别,盖尔曼的嘴张了张,可是他却什么都说不出口,他只能感受到从头到脚都充斥的剧烈痛楚,难以言喻,仿佛在一瞬间被捅了无数刀,盖尔曼捂住自己的小腹,不由自主地咳出一口淤血,他低下头,发觉自己的小腹似乎也被什么东西瞬间贯穿。 藏身于盖尔曼猎人梦境的傀儡师终于找到名为蓓尔嘉的人偶之后,他却发现守护人偶的理性早已枯萎成了空壳,为了他心底深藏的执念,他便将承载着蓓尔嘉真名的人偶一口吞下,但他也心知肚明,自己不是英雄——有可能根本没有资格承载那样的伟大名字。 然而大飨食粮之日一旦开幕,便再也无法回头。 第五十六章 暗银的残灭 蓓尔嘉扬手撕碎了崩溃的猎人梦境,强行从那场令她不安的诡谲长梦中挣脱开来。 说客虫,老猎人,人偶,埃尔德里奇,血月,猎人梦境,欧顿、执念……零碎而模糊的无数概念在现在的蓓尔嘉脑中刚刚浮现便又立刻沉入了无底的意识海洋底部,几乎被千刀万剐一般的剧烈痛楚又将蓓尔嘉的大脑淹没,让她不得不将那些模糊的概念通通抛在脑后。 她痛的向前一个打挺就朝前坐起身来,同时一头撞在横梁一般的硬物上,她双手抱着她的脑袋眼冒金星,只觉得全身上下无处不痛,似乎是正有无数只细小的蚂蚁爬遍周身在啃咬她的身体一般,蓓尔嘉刚刚坐起身来,她就不由自主地捂住她的小腹发出一声无法压抑的痛呼,她咬住嘴唇将这阵叫出一半的痛呼给强行咽下了肚,才让这声痛呼引起的动静并不算太大,痛楚让她的额头都不停滴落汗珠,她眼前的画面都变得一阵模糊。 恍惚之间有人影千千万从她的眼前一闪而过,她用四肢朝前婴儿般爬动,抬起手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但是那些思绪从她指尖的缝隙眨眼间便通通流逝无踪,她什么都抓不住。 痛苦,这是蓓尔嘉很久没能切身感受到的东西,令她既惊喜又惶恐。 因为古神、哪怕是幼神都不可能从真正意义上受伤,蓓尔嘉的身体都是能量虚假的化身,只是纯粹由能量构成的集合体,没有任何确定的人体结构。就算短时间内受到损伤,只要能汲取足够的能量补充,都能在几个呼吸立刻恢复,断然是不可能留下任何伤痕的。古神能量耗尽自然会消散于天地之间,只要体内还有能量残存,便会始终保持完好无损的形态。但是如今,蓓尔嘉又重新拥有了身体的实感,还能忍受痛苦的实感,这又代表着什么? 难道她已从神明的位置,正在向着曾经拥有的人类位格跌落? 蓓尔嘉低下头望向令她痛楚的源头,伴随着理智回归,她因剧痛而模糊的视野终于又重新能够组为具体可见的形象,但是看清眼前一切的瞬间她的理智又几乎崩溃,这道狰狞可怖之极的伤口让她深感震撼和不可思议—— 她平坦的小腹,现在正插着一根细长弯曲的蛇牙,黑中透红的蛇牙深深地钉入她的小腹之内,一直从娇嫩的背脊贯穿而出,正常人受到这样的伤势断无幸存之理,但是现在蓓尔嘉却能活生生地亲眼看见这道伤口,既然这样的伤势都杀不死她,现在的她当然不可能是正常的人类。 暗红色的蛇牙深处,蓓尔嘉仿佛还能听到幽邃死魂灵们一刻不停的痛苦和哭嚎,蓓尔嘉的伤口如今虽然早已止血,但是那道被蛇牙贯穿的伤口周围,一圈圈发青的血管都凸起着蠕动,似乎是蓓尔嘉的身体都因为这根突然贯穿而入的蛇牙产生了排异反应。 但是以蓓尔嘉现在的神躯之力,根本毫无办法将附着着如此强大的幽邃印记的蛇牙排出体外,蓓尔嘉试着将左手搭在这根来自埃尔德里奇的深渊蛇牙之上要将蛇牙拔出,但是她刚刚略作尝试,蛇牙伤口处带来的痛苦就令蓓尔嘉差点痛昏掉,蛇牙像是已经在她的体内生了根,任凭蓓尔嘉如何努力,都纹丝不动。 埃尔德里奇的蛇牙显然是不可能这样简单地就被她拔出的,这根蛇牙直刺到她力量本源处的某些事物,已经与她的灵魂深处的某些事物相勾连,几乎构成了一个镇压蓓尔嘉月神之力的幽邃印记。 蓓尔嘉下意识地上下摸索着她的全身,恍然惊觉现在的她除了下身还穿着一条单薄的短裤之外,她从头到脚几乎不着寸缕,而她的腿部、胸前、腰际、肩头各种各样的伤口随处可见,而小腹处更有源于埃尔德里奇之手的一条如此可怖的伤痕。一切都证明她同埃尔德里奇之间展开的那场惨烈的神战绝对不是虚幻。 但是那场神战的结果究竟如何?为何蓓尔嘉除了她被埃尔德里奇一口吞下的记忆之外,便再无任何其他印象了?她又是如何沦落到此地的? 现在这些伤口都被人相当细心地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但这些绷带已经被蓓尔嘉自己的血侵染成淡红色,以各式各样蓓尔嘉并不熟悉的草药和药膏包扎好的伤口显然并不能让蓓尔嘉的伤势有任何肉眼可见的好转。 蓓尔嘉只是从躺的姿态转换为坐起的姿态,就牵动了全身各处都存在的或大或小的伤口,源源不断传来的剧烈痛楚正在不断地警告她,她现在的伤势究竟有多么严重。 蓓尔嘉试探着将左肩的绷带撩起一圈,并不意外地看到一处内里几乎糜烂大半的可怕伤痕,伤口的边缘都有相当清楚的利齿牙印,毫无疑问,这里都是曾经被埃尔德里奇以嘴撕咬下来一块血肉,只有埃尔德里奇这样的伪神对蓓尔嘉造成的伤口才会如此难以愈合。 然而蓓尔嘉心底泛起的疑虑不减反增,既然埃尔德里奇已经开始了对自己的吞噬,那么她如今为何还会有幸存的道理?是什么逼埃尔德里奇对她的吞噬进展到一半就不得不半途而废? 蓓尔嘉尝试用意志呼唤超宇宙的月能来为自己疗伤,但是如今她对血月妖星的感应相当弱,血月妖星的回应也有气无力,这尊强悍的神奴虽然本身实力极其强大,且不可能轻易死亡,但是和深渊大蛇的一战显然也对它的损耗相当大,它与蓓尔嘉一样身受重创,不要说让它为蓓尔嘉输入月能为蓓尔嘉疗伤了,现在它反而需要蓓尔嘉灌注大量月能才能在人世继续维持自身的形态,不然它就不得不退入外太空自行汲取宇宙能量复原了。 蓓尔嘉眯起眼打量着四周,她似乎正躺在一间临时搭起的简陋帐篷之内的一条随意铺垫的布毯上,身上盖着做工相当粗糙的麻布被子勉强遮蔽她的苍白身躯,刚刚她坐起来的时候,便是一头撞到了这座狭窄帐篷内侧的木质横梁。 炉火摇曳的火光让她能够看清这整间帐篷的情景,除了蓓尔嘉所睡的这条“地铺”之外,蓓尔嘉的身侧还有另两张浅红色的布毯,帐篷内还摆着一座置物柜,置物柜分了三层,各种事物被井然有序地摆放其上。第一层除了一面小铜镜和几本厚厚的黑皮书之外,便再无它物,第二层则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药草和研磨用具,似乎蓓尔嘉身上伤口所上的药都出于此,第三层则整整齐齐地叠放着各种女孩的衣物,从内衣到外套乃至裙装软甲都分门别类地摆好。 观察这些衣物的款式,一大一小,大概是分属两位女性的,小的款式多为长衫和长裙,偶有几件可以看到颇有少女性情的花边。而型号稍大的则全是软甲、紧身衣或者剑士服这样方便作战的服饰,几乎毫无装饰,只注重适合行动和防护性。但是这些衣物无一例外都属于女性。 蓓尔嘉大致能够确定,虽然不知道在被埃尔德里奇“吞噬”之后,她是如何从幽邃国境内逃出生天的,但是现在的她显然是被某个群体给救了,而且似乎是为了照顾她,平日还有另外两个女性与她共住一间帐篷之内,而这间帐篷之内点燃的炉火和蜡烛也让蓓尔嘉大致能够判定现在已经是夜晚。 但是这群人为什么要救她,怎么救她的,她在这里躺了多久,她醒来之后这群人要如何处置她,对于现在的蓓尔嘉都是未知数。 蓓尔嘉讨厌未知,因为这代表着一切都是超乎她的掌控之外的,猎人长久的猎杀生涯让她习惯于将一切都掌控在自己的手心,超出掌控之外的因素往往都会导致一场猎杀走向不可控的深渊。 蓓尔嘉强忍着痛楚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晃悠悠地走向这座置物柜,她毒辣的眼神立刻就捕捉到了置物柜的右侧正放置着这间帐篷内唯一的武器,那是一把淡银色短刀被人随意地悬挂,刀把的握柄之上还镶嵌着一枚闪烁着淡红色光芒的华丽宝石,刀鞘之上更纹有相当繁密的云状纹路,显然这把短刀并不是凡品。 虽然不知道救自己的这群人是何用心,在蓓尔嘉因为伤势而陷入昏迷的这段时间内,他们似乎也并没有对蓓尔嘉的身体做什么。但是一觉醒来突然身处未知的异地,如果不能掌握一点什么防身之物蓓尔嘉断然是无法安心的。 现在的蓓尔嘉几乎完全无法调动月能,全身上下更布满各种各样或大或小的伤口,她神躯之内的伟力几乎也无法调动,现在的她与一个势单力薄的小女孩基本没有什么两样,蓓尔嘉显然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命运就这样随意地被别人操之于掌心。 蓓尔嘉一步一停地以左手捂着小腹的伤口摇摇晃晃地走向那把短刀,她每走一步,她细嫩的脚下都会滴落几滴梅花般的血点,从她的“床”到那座置物柜边不过十余步的距离,但是现在在重伤的蓓尔嘉眼中走完这段路程却像是花了十年,只是走出六七步,蓓尔嘉无力的脚下就踩了个空,这让她不得不向前摔了个狗啃泥。 但是就在蓓尔嘉的身体要砸到地上的瞬间,蓓尔嘉仍然咬牙切齿地不顾剧痛以双手撑在地上稳住重心,从头到尾蓓尔嘉都没有发出一点动静,以免她会惊动某些不该惊动的人。但是蓓尔嘉明白她必须加快动作了—— 她听到大帐之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听步伐只有一个人,步距不算大,脚步声也极轻,如果账外的来客不是经过专门锻炼的刺客,那么就只能是一个体重十分轻的人。 蓓尔嘉用双手撑在置物柜上,一层一层地以双手按着置物柜支撑她的身体重新站起,她的动作极轻,但是也很快,像是一只极安静的猫,蓓尔嘉撑着置物柜最上层一瘸一拐地走向那把垂挂的短刀。 经过那面摆在置物柜顶端的小铜镜的瞬间,蓓尔嘉迟疑了片刻,因为她在小铜镜里看清她自己现在的脸—— 那张脸不再是新月神蓓尔嘉的脸了。 虽然那张脸仍然是一个相当娇美的少女的稚嫩面容,也找不到任何可见的瑕疵。但是蓓尔嘉现在的双眸已经完全化为纯粹的深黑色,她脑后披散开来的凌乱长发也同样是毫无杂色的深沉夜色,这张脸虽然仍然能依稀看出一点曾经那位蓓尔嘉的样貌,但是光论气质和五官的精致程度已经远逊于那位容颜绝世的蓓尔嘉了,反而…… 眉眼之间更有几分与埃尔德里奇相似,星星点点的邪气荡漾在她的眉宇之间。 如果不是知道镜子里是自己的脸,蓓尔嘉差点以为这是哪个从遥远的东方国度前来造访的异国少女。 这让蓓尔嘉心头的疑虑更深,她昏迷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的身体为什么会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些变化的背后又代表着什么? 稍令蓓尔嘉安心的是,她的右手指尖,新月戒指原封不动,但是她现在体内毫无月能,根本无法令戒指展开为镰刀形态。 砰砰,砰砰,蓓尔嘉听到她缠绕着一圈圈绷带的左手内传来犹如心脏的跳动声,随着意识的恢复,她如今终于能感受到这只虽然幽邃之力已经被榨干但是依然有力的噬魔之臂的存在了,虽然现在蓓尔嘉体内的幽邃之力根本无法支撑噬魔之臂展开化成原型,但是也比她完全无力的右手要强大的多。 于是蓓尔嘉朝前打了个踉跄,顺势她的左手已经将那把淡银色的短刀从刀鞘内抽出,蓓尔嘉半跪在地以短刀戳入地面支撑着她的身体不至于倒下,她眼角的余光终于让她能够看清这把短刀的真实形态。 出鞘的这把短刀光芒暴涨,通体澄澈晶莹如同水晶,更有繁星般的灿烂光辉流淌于刀背,刀刃则闪烁着幽绿色的不祥光芒,似乎还暗含剧毒。只是随意一刺,短刀就像切豆腐一般刺入了坚硬的石斑地面,就在刀刃之上,有远古神明们善用的深绿色兰帝文被铭印其上,现在同样闪烁着幽光—— “暗银的残灭”。 第五十七章 女巫埃莱娜 “砰咚!”蓓尔嘉听到大帐的门口传来什么东西掉落在地的声音,接着是某个女孩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她知道那人已经来到了门口。 “你醒——”蓓尔嘉听到那人惊愕地说。 在那人将嘴里的话说完之前,蓓尔嘉就下意识地如同毒蛇一般弹起,用尽全身上下最后的余力在一眨眼便跨越不到十步的距离窜向那个站在门口呆住的女孩,然而这十步距离冲到一半的时候,来势汹汹的蓓尔嘉就几乎无法再稳住她的重心,但是她多年的狩猎经验依然让她能够精准无误地顺势撞入那个似乎比现在的她还矮了半个头的小女孩怀内,全身伤势未愈的蓓尔嘉一击膝撞顶进这个娇小女孩的小腹,女孩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呼,向后踉跄几步,然后她就被意识模糊的蓓尔嘉强行压倒在地。 蓓尔嘉跨坐在少女的腰际,右手按住女孩的右手手腕,同时蓓尔嘉的左手将暗银的残灭扣在她柔软的下巴之下,制住了这个似乎在近身战斗上毫无经验的女孩,蓓尔嘉要确保只要这个女孩稍有异动,她就能划开这个女孩娇嫩的脖颈,蓓尔嘉几乎将她干枯的嘴唇咬出了血才能继续维持意识的清醒,她死死地盯着被压在身下的女孩的娇嫩面容,一字一句声音沙哑地问: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我们现在在哪里?” 直到现在蓓尔嘉才有时间真正打量一番这个女孩的形貌:她看年纪不过十四五岁,比蓓尔嘉现在外表上的年龄还要小上一些,瘦削而柔弱的身体用相较她的体型极度宽大的巫师黑羽长袍罩着,她压在头上的那顶插着一根乌鸦羽毛因而显得分外夸张的巫师黑色三角帽现在也掉落在地,露出她那一头浅绿色的俏皮短发,这个外表相当可爱的小女孩现在正鼓着她有些婴儿肥的小脸蛋,就算被刀刃架在脖子下,她也仍然展现出和她年龄不相匹配的镇定,毫无惧色。 蓓尔嘉最后才看清了这个小姑娘胸前佩戴的精美徽记,那是一棵枝繁叶茂的灰色世界树,世界树被染血的黑荆棘缠绕了七匝,恰巧构成七个交错的圆环,如果这枚徽记属实的话,这个小女孩如此年纪就已经是出身灰塔的七环大奥术师?这道徽记只能由启蒙学宫里灰塔那群心高气傲的权威颁发,高级奥术师们大都会骄傲地将这样的徽记作为自己的身份证明挂在胸前。 “唔……”小女孩儿发出痛苦的呻/吟,她对蓓尔嘉怒目而视:“你弄疼我了,不识好歹的野蛮人!” “如果你不回答我的问题,接下来的后果可不止是弄疼你了。”蓓尔嘉边说边看似无意地将暗银的残灭在这娇憨的少女下巴挑出一条血口。 但是蓓尔嘉始终没有下什么实质性的重手。 这个少女奥术师似乎本是端着一大盘瓶瓶罐罐要进来的,但是现在这些瓶罐被蓓尔嘉那样简单粗暴地一撞,都脱手而出,七零八落地瘫倒在地,有一瓶药液的瓶塞松了,里面暗红色的液体流淌了满地。蓓尔嘉略微嗅了嗅,判定这种玫瑰味的甜香无疑是经过改良的民用采血瓶,输血和治疗伤患专用。至于其他的药瓶,也大多是流苏水和殷红膏等佣兵们平日用来治外伤和消毒用的上佳药物,都不算太稀奇。 直到此刻,蓓尔嘉才觉得有些后悔,她是不是错怪了好人了?眼前这个小姑娘,似乎真的只是来给她换药的,这群救她的人如果真要对她不利,早就下手了,哪还会这样不厌其烦地来给她上药包扎啊。但是要是就这么轻易地认错服软,她作为前辈的面子好像就有点挂不住了。 “既然你现在已经是病人,就要有身为病人的自觉啊!”就在蓓尔嘉迟疑的同时,她的身下传来这个女孩的冷笑声,“就算你拿到暗银的残灭,伤成这样的你也什么都做不到。” 话音刚落,小女孩的左手已经趁蓓尔嘉发呆的同时朝贯穿蓓尔嘉小腹的幽邃蛇牙伸出一根手指只是轻轻一按,几乎令蓓尔嘉伤口撕裂的剧痛就让蓓尔嘉顿时差点因疼痛而陷入昏厥,蓓尔嘉的身体向上一扬,发出一声根本压不住的痛苦呼声,埃尔德里奇的蛇牙联通她全身的四肢百骸,而这个挂着七环徽章的小姑娘显然也并不像她的外表看上去那样好对付,她第一时间便揪住了蓓尔嘉的弱点。 接着小姑娘被蓓尔嘉按住的右手将蓓尔嘉的手腕反手一拧便挣开了蓓尔嘉虚弱羸弱的擒拿,刚被蓓尔嘉轻易制住的小女孩现在却眉头一皱,她闪电般探出的右手便从蓓尔嘉失去力量的左手轻而易举地将暗银的残灭夺下,这位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小女孩竟然两个呼吸之间便化解了蓓尔嘉的威胁。 小姑娘将蓓尔嘉无力的身体毫不客气地推开,站起身来先抖落身上法袍沾染的灰尘,同时看也不看便将暗银的残灭信手一抛,短刀下一刻已经毫无偏差地被丢回了刀鞘之内,小女孩又从地上捡起她的巫师帽盖在她的小脑袋上遮住她大半张可爱脸庞,接下来她才弯下腰将捂着小腹娇艳脸庞因痛苦而扭曲的蓓尔嘉以公主抱的姿态稳稳地拦腰抱起。 “明明就是个病入膏肓的废人,你哪来的胆子对身为天下第一等天才奥术美少女的埃莱娜大人出手!你又有什么资格敢去亵渎连我自己都不敢触及的基雅兰大人那神圣的暗银之刃!”仿佛是在教训不听话的孩子一般,自称埃莱娜的小巫女无视蓓尔嘉恶狠狠的眼神,一脸不满地气鼓鼓说着,她将蓓尔嘉抱到她那张病床之前,动作极轻地把蓓尔嘉重新放回床上,接着又为动弹不得的蓓尔嘉盖上被子。 “你们……”蓓尔嘉还想发问,但是埃莱娜已经将一根手指按在蓓尔嘉的嘴唇上,对她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就算有团长为你镇压幽邃源能,你的伤势也距离痊愈还差了十万八千里,现在的你既不方便行动也最好不要说任何话问任何问题。你就安安心心地在病床上当一个废人,作为我们的客人接受我们的照顾吧,”埃莱娜漫不经心地捂嘴轻笑,“你也尽管放宽心,有团长大人亲自坐镇此地,天底下没有任何地方能比这里更安全了,你尽可以在这里放心地养伤,没有任何人能找过来的。” “我现在究竟在哪里?”蓓尔嘉终究只能有气无力地吐出这几个词。 “诶?感情你这交了天大好运的蠢女孩到现在连自己在哪里都没有弄清楚?”埃莱娜仿佛是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事一般夸张地捂着肚子毫无淑女风度地大笑起来,边笑她还将手贴在蓓尔嘉的额头试了试她的体温,她灵动的绿眼眸一转,“嗯~看来咱们的治疗也不是毫无成效,你的状态有所好转了嘛,但是刚刚的剧烈运动又让你的不少伤口裂开了。接下来你就别乱动给我添乱了好吗?你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团长绝不会让我好过的。等着,我先去仓库给你换另一份药。” 蓓尔嘉只能无奈地苦笑一下,好久没有像这样被人这样对待了,她倒是想动,但是现在她的身体状况让她变得和一个废人一般无二,她又能做什么呢?刚刚只是笑了一笑,就不知道拉动了身上哪处的伤口,接连而来的痛楚又让她皱了皱眉。 小女巫双手抱在胸前大大咧咧走到门口,小女孩故作大人模样地将她的帽檐微微拉低一丝,扭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略带讥讽地瞥了一眼被绷带捆的像个木乃伊一般的蓓尔嘉,便脚步轻快地走出了帐篷之外,她背在背后的那根深黑色的接骨木魔杖也跟着她蹦蹦跳跳的身体一同上下摇摆,少女出门之前只是头也不回地抛下了这么一句让蓓尔嘉不知所措的话: “我们可爱的小公主,欢迎回到圣光之鹰的狼之团!” 第五十八章 狼之团异闻录 半梦半醒的无梦昏沉,这就是重伤在床的蓓尔嘉如今的状态最真实的写照。 在被埃莱娜不由分说地重新丢回床上之后,蓓尔嘉体内里最后的力量和月能也消耗殆尽,很长一段时间内她只能像植物人一般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蒙昧的大脑不能分辨白天与黑夜,时间的流逝在不见天日的大帐内也根本无从判别,到最后仿佛连她自己的身体都不存在了。充斥于蓓尔嘉灵魂的只剩下了潜藏于身体深处的刺痛,不知这是幸运还是不幸,恰巧是埃尔德里奇的蛇牙贯穿处的伤痕里沸腾的炽烈痛楚才让蓓尔嘉没有再次沉入无边的迷幻梦境不复醒转。 在蓓尔嘉陷入昏沉的这段时间,虽然她的身体动弹不得,耳朵也听不到一点声音,但是她总能在半梦半醒的间隙透过未曾完全合上的眼缝观察外部的世界,虽然现在蓓尔嘉眼中的一切都像是沉浸在迷雾里一般模糊不清,但是时间一长,蓓尔嘉也能确定她这间帐篷里的访客着实还不少,简单一算,至少还会有四波人不时怀着各种不同的目的前来拜访她。 最常见到的自然是和蓓尔嘉一同住在这间帐篷里的小巫女埃莱娜与另一位身材修长、目光凛冽如冰、长发灿烂如晨曦的飒爽女剑士,同为女性的她们照顾蓓尔嘉都相当用心,一般都是那位女剑士以相当娴熟的行军医护手法处理蓓尔嘉的外伤,而那位古灵精怪的小巫女则在夜晚为蓓尔嘉熬煮解毒的药剂,熬完后便掰开蓓尔嘉的嘴,将药剂透过一个夸张的漏斗灌进她的肚子里给她吊命。 偶尔女剑士还会在半夜坐在蓓尔嘉的床边捧着一本诗集诵读解闷,读的都是拜尔仑、雨莱这些蓓尔嘉向来听不懂的诗人作品;而小巫女闲来无事的时候则会摆出一张画架,不知从哪变出画笔来给现在的蓓尔嘉涂抹肖像,根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蓓尔嘉当然也不可能去维护自己的肖像权,偶尔甚至得容忍这个恶趣味的小巫女摆弄她的身体做出各种羞耻的姿势,一张画画好了这没心没肺的小巫女也毫不珍惜,画完眉头一皱,往往就会将那些仪态绮丽的肖像随手撕为两半。 而每天早上这两个女孩都会习惯性地拿起武器对练,一般都是小巫女埃莱娜握着那把银色的短刀暗银残灭直来直往,而女剑士手里则转着另一把熔金色的曲剑脚下划出弧步,她们就在蓓尔嘉狭窄的帐内毫无顾忌地展开比拼,刀光纵横人影交错之间她们的技艺却精妙到从来不会伤到蓓尔嘉一根毫毛。 而第二波不时来访的人则是一位披着黑鸦羽毛斗篷的怪人,这人的腰间总是悬着一把细长的太刀,她木然若死的眼神对于蓓尔嘉也非常熟悉,但是如今头脑一团昏沉的蓓尔嘉一时半会却根本想不起来这位始终将脸沉在兜帽之下阴影里的女孩,虽然从未显露出真容,但是蓓尔嘉的直觉就是能让她确定,这个披鸦羽斗篷的怪人绝对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女。 乌鸦女对待蓓尔嘉的态度相较起来就相当粗暴,似乎现在接纳蓓尔嘉的这群人居无定所,他们经常更换方位,一旦这群人准备转移阵地的时候,这位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的乌鸦女就会不期而至,她总会如扛大米一般把蓓尔嘉扛起,然后嫌弃地将她扔进小巫女和女剑士共同乘坐的马车之内。 另外值得一提的则是,每当蓓尔嘉体内的幽邃原毒开始侵蚀她的血液的时候,这位乌鸦女总会在另外两个少女担忧惊惧的眼神中一言不发地拔出她腰间垂挂的那把刻有骷髅纹饰的深黑长刀,她接着便毫不犹豫地倒握黑刀刺入蓓尔嘉的胸口。 一切未曾经过神灵意志熔炼的武器都是不可能伤到古神之体的,就算蓓尔嘉的身体如今是在埃尔德里奇之牙下不断跌落的神明之躯也一样,而乌鸦女刺进蓓尔嘉胸腔的这把神异之极的黑刀不仅不会给她的身体造成更加沉重的负担,还总能一次次如同一只无限进食的野兽一般来者不拒地将埃尔德里奇蛇牙释放出的幽邃毒素全都一丝不落地抽干。 而第三波人造访的次数相对来说就更少了,但是蓓尔嘉的直觉却告诉她,这波人的来访其实对于如今的她意义才最为重大。 他们是两个年轻男人,一壮一瘦,一俊美一粗犷,一个气质锐利如鹰,另一个气魄狠戾如狼。 当头走入的男人有一头初雪一般纯净的银白长发,他笑起来相当温柔漂亮,哪怕是蓓尔嘉以这种雾里看花的朦胧视野观察他,也总会对此人那男女通杀的邪性魅力产生一种没来由的好感,他看蓓尔嘉的眼神相当温和且友好,只是被他宁静深邃的眼眸注视着,蓓尔嘉都会感觉全身上下都暖洋洋的,仿佛下一刻就会沉入他那迷幻的烟波深处难以自拔。但是这种错觉反而会让蓓尔嘉更加忌惮此人。 而紧随其后的强壮男人则没有前面那位看上去那样好相处,他身材颀长且匀称,总是披着一身幽蓝色的贴身轻甲、背上背着一把狼头大剑、走起路的姿态都像一只时刻择人而噬的饿狼,他头盔下的那张脸或许曾经还能算清秀,但是数不清的刀疤和抓痕让他的脸如今也只剩下了厉鬼一般的狰狞,这位狼剑士看着蓓尔嘉的阴鸷目光里只有忌惮和怀疑,并无一丝一毫的好感存驻。 两人虽然气质上天差地别,但是言行之中却有浑然天成的默契,一般都是俊美的银发青年先笑眯眯走进帐篷,而黑发黑瞳的狼剑士则会面无表情地紧随其后,两人的步调却几乎完全吻合,前行者慵懒自在,后进者亦步亦趋。两人之间的交流也根本无需任何多余的话语,往往只是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轻佻眼神,他们需要表达的意思就能传达清楚。 蓓尔嘉的经验让她确定两人之间绝对还藏着很多的秘密,连接狼剑士和那位银发青年的事物比起说是什么上下级的责任感或者知己之间的友谊,倒不如更直接地说就是超越凌驾于万物之上甚至能够主宰神魔的宿命。 银发青年走进帐篷之后,一般都会坐在蓓尔嘉的床头,脸上挂着安抚性的笑容先握住蓓尔嘉的一只冰凉的手,让蓓尔嘉能感受到他鲜活的体温。同时年轻人就会将他的另一只手捏住贯穿蓓尔嘉小腹的埃尔德里奇蛇牙末端,只要触碰到埃尔德里奇的蛇牙,青年的神色就再也不像之前那般从容自然,反而带着肃穆的凝重和悲哀,他的右手也会在蛇毒侵蚀之下变得青紫。 接下来他的整只右手就被一团淡金色的光辉缠绕,让他的手臂都变得似乎是由纯粹的阳光构成,光芒散尽,年轻人的右手就会被一条闪烁着圣洁辉银光芒的臂甲包裹,在臂甲的缠绕之下,年轻人的整只左手仿佛化作了一只弯曲的鹰爪。 而这支流露着圣洁气质的“鹰爪”则死死地抓住蓓尔嘉小腹之上的蛇牙,银发青年接下来便会尝试一点点地将封印蓓尔嘉神力根源的幽邃蛇牙拔出,每一次造访银发青年总会将那根蛇牙拔出一寸两寸之后才神色黯然地离开。就在蓓尔嘉陷入半昏迷的这段时间内,银发青年至少来过四次,但是他如果真要将蓓尔嘉腰间的那根蛇牙完全拔除,以他现在的进度和效率至少要再来十几次。 而在银发青年在尝试着拯救蓓尔嘉的同时,狼剑士的左手则总会搭在他背后的狼大剑上,他阴沉的黑眸总是片刻不离蓓尔嘉的脸,似乎只要蓓尔嘉稍有异变,狼剑士就会毫不迟疑地推开银发青年,接着将蓓尔嘉从头到脚斩为两段,在他眼前绝不会有什么柔弱的少女,有的只是被深渊侵蚀的猎物。 狼剑士显然对银发青年对待蓓尔嘉的友善姿态相当不满,蓓尔嘉不只一次看见他们就在蓓尔嘉的床前开始争吵。但是不善言辞的狼剑士当然不可能说服谈吐从容优雅的银发青年,争吵的结果却总会以看似强壮魁梧的狼剑士一言不发地双手抱在胸前低下头告终。 两个气质有天壤之别的年轻人造访之时,如果小巫女和女剑士在的话,小巫女总会咯咯笑着扑进年轻人的怀里,颇为沉醉地闻着年轻人光亮银发之间那股好闻的气息,而女剑士则会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曲剑与短刀靠在狼剑士的身后;但是性格孤僻的乌鸦女则似乎和这间帐篷里可能来的所有人都不待见,有一次她正走到门口的时候,只要她看见帐篷里有银发青年与狼剑士,她都会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最后的第四波访客蓓尔嘉则不清楚到底是不是应该把他们叫做“人”。比起另外三拨人,这拨人可谓是神出鬼没,无影无踪,但又无处不在。 第四波访客同样由两位成员组成。第一位自然是蓓尔嘉的老熟人——镜子大师刚特·欧迪姆,望见他那招牌性光头的第一眼,哪怕是重伤未愈的蓓尔嘉依然能够清楚地辨认出这个魔鬼。虽然蓓尔嘉并不清楚这位来自深渊的魔神究竟会如何收回他的债务和利息,但是蓓尔嘉从他那令人生厌的笑容和深不见底的眼神里可以确定,不论是她在埃尔德里奇的手下落败还是红石城在狂猎的攻势下沦陷抑或是她如今落进狼之团的手里的遭遇,她其实从未跳出这位恶魔的算盘之外,自从交易成立的那天起,他一直在无孔不入地从宇宙的各个维度窥探着自己。 有时刚特·欧迪姆的脸会闪现在帐篷门前一晃而过的卫兵铁盔之下;有时刚特·欧迪姆的背影则会从某面穿衣镜里稍纵即逝;偶尔金发女剑士在入夜后点上一根幽绿的蜡烛,门外会突兀地吹来一阵寒风,在账内摇晃的烛影里,蓓尔嘉恍惚间看到深渊魔鬼的身影飘忽不定;而最诡异的一次,蓓尔嘉竟然在小巫女随性涂抹的油画上看到一座刚特·欧迪姆的塑像,刚特·欧迪姆的眼珠正在画布里转动,魔鬼竟然在从二维的画中世界里监视着她。 相较刚特·欧迪姆无处不在近乎病态的监视,这间帐篷的另一位不速之客则在蓓尔嘉的眼里要显得可亲可爱了太多太多。 一只白色的卷毛小狗,小狗脖子上则佩戴着一枚一看就相当名贵的月白宝石项链,项链如同一颗转动不息的眼珠。 似乎是因为狂猎席卷之下的战乱,这只平日被诺顿家族养护的极好的小狗如今也浑身沾满污泥,瘦了一大圈,但是蓓尔嘉总能在帐篷的门外偶尔望见这只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小狗静默着在账外火光找不到的位置蹲伏身躯,它黑宝石般的双眸里闪烁着比大部分人类还要富于智慧的理性光芒。 似乎是因为蓓尔嘉的身边狼之团的看管相当严密,而全天到头更总会有狼之团的精英人物监护一旁,这只小狗虽然很多次试着要偷偷摸摸地混进大帐,但它始终没有找到机会成功潜入,只能与蓓尔嘉一直干巴巴的大眼瞪小眼。 小狗脖子上那根项链里和蓓尔嘉灵魂海本源无法割舍的联系让她当然能够确定这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小狗……或者说挂在小狗脖子之上的项链里那难以名状的存在真实的身份。 就算因为红石血月夜的那场疯狂战乱和蓓尔嘉短暂的分开,与蓓尔嘉灵魂相连,又需要蓓尔嘉的月能反补神眼项链才能长时间维系存在的威廉大师当然总会找过来,因为不论天涯海角,蓓尔嘉的身边已经是沦为游魂的他目前唯一的归宿了。 而蓓尔嘉也想从亲眼见证了红石血月夜和古神死战的威廉口中确认很多东西,如今突然见到威廉对于她当然也是意外之喜,比起几乎全是陌生人的狼之团诸位成员和那个满口花言巧语背后挖坑无数的镜子大师,几乎可以称为老猎人盖尔曼的人生导师的威廉无疑要可靠可信了太多太多。 但是如今唯一的问题是,威廉附身的神眼项链究竟要如何重新回归蓓尔嘉的身边,当初薇薇安只是为了保险的一个无心举措,如今却给蓓尔嘉带来了相当令她头疼的麻烦。 但是蓓尔嘉和威廉重新建立联系的机会很快便不期而至,只是到来的方式却让蓓尔嘉哭笑不得。 第五十九章 不死队和卡萨斯 狼之团作为光之鹰格瑞芬斯麾下的直属部队,人数永远会被格瑞芬斯本人有意无意地控制在两千以下,而这两千名精锐又按照各自的特长被划分为五支分工明确的小部队:由结晶的女儿埃莱娜所统率、精研巫术、奥术与暗术的白龙法师卫队,由狼骑士阿尔特留斯统率、掌握变幻莫测的狼形剑术的法兰不死队,由龙盾岛的奥史塔克·格林所统率的龙壁重骑兵,由掌握暗银的残灭和黄金的殘光的双剑士基雅兰统率的刺客和斥候卫队“残夜”,最后一支部队则最为强大且神秘,那便是由光之鹰格瑞芬斯本人亲自培养的亲卫队“鹰之翼”。 法兰不死队大概是狼之团五大部队中在大陆上最出名的部队吧,法兰是传说中的狼血之乡,法兰的不死队便是追随着王下四骑士中的狼剑士阿尔特留斯的大剑士团体。他们通过古老的三道试炼将狼血注入体内以使自己掌控如狼一般的勇武和力量,同时向阿尔特留斯学习发源自法兰的狼血剑技以求在战场上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攻击性和致命性,在阿尔特留斯的领导下,不死队的战斗力是极为可怕的,在红石血月夜,每一位不死队成员几乎都可以凭借自身的实力猎杀十只以上的人之脓。 昆提良作为从圣都荣军院被阿尔特留斯亲自选拔进入不死队的第五批新兵,与资历相对更老的第三期前辈伊拉斯谟一同被安排在埃莱娜和基雅兰的帐前值夜班,这在平日任务大都是长途奔袭和侦测情报的不死队成员之中大概算是一个难得的美差。 能够每天目睹狼之团内最耀眼的两朵花儿在眼前进进出出,昆提良就算心里不敢有太多非分之想,但终归是会觉得赏心悦目的。 哪怕是被埃莱娜用她软糯的嗓音支使着去打杂或者被基雅兰大人一脸嫌弃地辱骂,也比整日与一堆浑身汗臭味的老兵在打成一团要愉悦的多啊。而且如果时间恰巧是早上,昆提良说不定还能从帐篷里看到一些他梦里都不见得能见到的美妙风景,比如只穿着睡衣的埃莱娜小姐走出帐外伸懒腰或者刚刚沐浴之后的基雅兰大人在对着镜子梳理她亮金色的秀发,这时昆提良就能躲在暗处用含蓄的目光尽情欣赏她们美好的身姿…… 相比心底一直藏着鬼心思的昆提良,资历比昆提良老的多的伊拉斯谟就要安分守己的多,“管住自己的眼睛,管住自己的嘴。如果真的看到不该看的东西,说了不该说的话,到时候咱俩哭都没地方哭去。”每一次看到昆提良总指望用眼睛占点便宜,一直目不斜视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的伊拉斯谟总会忍不住这样劝告昆提良。 基雅兰本就与狼骑士大人是一对璧人,而埃莱娜也在团长大人眼中与亲妹妹一般无二,断然是他们这样的普通不死队成员绝对不能染指的,就算是以编制自由和秩序井然出名的狼之团内,团长大人和那位高傲的狼骑士显然也不会容忍这种事。 然而血气方刚的昆提良却仍然不为所动,毕竟女为悦己者容,所有女性的美都是需要另一位有眼光的男性来细细品味的,昆提良是一直这样坚信的。如果放着眼前秀色可餐的美景不去享受,这不是暴殄天物么?咱就是看看风景也不抱别的歪心思,难不成上面的人还能把他的眼睛挖下来? 然而在红石城之战之后,就算是昆提良也不敢太放肆了,原因则是因为他们看守的帐篷之内又多了第三位女性。 这位女孩似乎是团长大人亲自从月神和幽邃之神那足以击溃一切凡人理智的神战战场中亲手救出的,团长大人将她托付给基雅兰和埃莱娜的时候,那样郑重的神色几乎和阿尔特留斯大人初到狼之团的表情一模一样。 虽然昆提良和伊拉斯谟猜不出这个神秘女孩究竟是谁,但他们显然都清楚,这个女孩绝对对于团长大人有非同一般的重要意义。两人也在团长大人亲自将失去意识的女孩抱来的那个夜晚有过惊鸿一瞥,那女孩如黑夜般的无边美丽就在那个瞬间便永远地留驻在了他们的内心深处,让两位年轻气盛的不死队在之后无数个夜晚都辗转难眠,就连基雅兰和埃莱娜的倩影都在他们心头黯然失色,如今他们的心底只剩下了那女孩黯淡月亮般的凄婉之美。 她的肚子上为什么会被钉着那样恐怖的一根蛇牙?她本来雪白的头发为什么又会一天天被那难以捉摸的长夜染黑?她在梦中那些痛苦又令人心疼的呓语究竟又昭示着什么?她的身上究竟藏着什么样的过去?这个神秘的女孩在两位年轻人心里几乎全是迷,但却没有一个能让他们找出答案。 两人私底下都会习惯性地称呼帐内居住的这第三个女孩为——病公主,因为自从她被送进来过后,女孩一直都卧病在床毫无意识,不过这位显然也并不像她美丽的外表一般人畜无害。就算是在梦中,昆提良都会经常听到她突然发出恶鬼一般的哭嚎声,嘴里叫喊的话语也全都是什么“大飨食粮之日”“分享圣餐”“把所有的罪人都全部烧成灰烬”“复仇”之类奇怪的话语。 狼之团内的花朵的危险程度都是和她们的美丽程度成正比的,在狼之团这样全都是野兽的地方,断无任何花瓶有资格立足。这是伊拉斯谟在昆提良刚加入不死队之后给他的警告,昆提良向来奉为至理名言,昆提良在狼之团内的这段时间眼前所见的事实确实也证明了这句话是何等的正确。 女孩唯一的一次苏醒也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明明身受重伤的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还能操控与基雅兰大人性命相同的暗银残灭,更差点就把要好心为她换药的埃莱娜大人伤到,如果不是埃莱娜大人急中生智利用女孩小腹上的伤口将她制服,当时就站在一边面对少女的突然行动大脑顿时一片空白的两位年轻护卫根本不敢想象之后会产生什么样的可怕后果。 团长和团内的那位披黑鸦斗篷的客卿来看这个女孩的次数最为频繁,他们显然都清楚这个女孩究竟有多么重要的意义,不过随着狼之团的行军越来越靠近卡萨斯帝国,团长来的次数明显变少了,但是每一次来访团长都会慎重之极地询问四周是否有什么可疑的人士出没。 “一旦看到一个留着光头、笑得很欠揍的猥琐中年人,你们就要立刻向我汇报。”每一次来访之后团长总会这样忧心忡忡地对两位不死队员一再强调,然而光狼之团团内,为了方便作战剃了光头的战士都数不胜数,作为朝不保夕的雇佣兵,确实也有不少士兵年至中年依然没有成家,到了这样如狼似虎的年纪,身上都憋着一股邪火的中年人就算看到母猪眼睛都会发直,更不用说基雅兰大人、埃莱娜大人或者帐篷之内那位柔弱美好的病公主了。几乎半数狼之团的成员见到异性脸上绽开的笑容都称得上是“笑得很欠揍”,所以格瑞芬斯的这句叮嘱几乎毫无意义。 如果说仅仅只是自家看守的帐篷里多睡了一个美妙的少女,两位年轻人还不会这样心神不宁,但是自从这位“病公主”大人被救回狼之团后,各种各样的怪事就接连不断地在这顶帐篷周围发生,时间一长,就让两位自认神经相当硬的佣兵也变得有些疑神疑鬼了。 最开始,是帐篷内的少女在说的梦话的时候,帐篷里还会不断响起其他人的说话声,有的是男人沙哑的嗓音、有的是古树摩擦般难听的声音、有的则是塞壬般诱人而动听的成熟女声,但是每当他们推开帐篷进去查看的时候,帐篷里却只会有病公主一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如果说这样的事还能用幻听来解释的话,那么每天夜晚一到十二点钟总会成群结队从天而降的乌鸦尸体就着实有些渗人了,这些乌鸦似乎都是想要朝着帐篷的方向飞去,但是只要一靠近帐篷,它们似乎都会受到一股无形的强大力量的影响,不约而同地死去,每天早上天一亮,昆提良和伊拉斯谟都不得不硬着头皮清理帐篷周围堆积如山的乌鸦尸体,这些乌鸦还都不是一般的乌鸦,有的乌鸦全身几乎有大半的羽毛脱落显露出如同人类的肌肤,有的乌鸦甚至脚爪都变成五根脚趾,这些奇怪的乌鸦叫声比起鸟类到更像是人类在哀嚎。 而这些天天上的月亮更是邪门,明明狼之团是在朝着圣教国边境之外的第二大宗主国卡萨斯前进,按照正常的天象谱说天上圆满的赤红之月应该会逐渐化为弯曲的幻魔黑月,但是如今天上的月亮却和两个月前昆提良在红石城上空看到的月亮一模一样,仿佛这轮月亮真的是在跟着狼之团行军的方向如影随形,似乎哪天心情一坏又会掉进人间肆意作乱。 这样的猩红妖月无疑给狼之团的所有人都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压力,毕竟在红石城那个疯狂的夜晚,全红石城的人都看到了那位银白的月神殿下亲手从天空将这轮妖月直接拉进了人间,那轮妖月还一路与深渊之蛇缠斗,将四分之一的红石城都化为焦土,它们又撞碎城墙继续讲战场往城外推进,又将陈兵城外的狂猎兵马一举击溃,月神和幽邃之神几乎是不分敌我地让诺顿家族和狂猎军团一同两败俱伤。 而比起月亮,更加折磨两名士兵的却是另一只不起眼的小狗,乍一看这只脖子上戴着项链的小狗似乎平平无奇,但是如果你在病公主的帐外呆的时间长了,你就会明白这究竟是一只多么折磨人心的魔鬼了。 它总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各种阴暗的角落,在两名士兵闲聊的时候、发呆的时候、甚至是吃饭的时候、在路边解开裤裆小解的时候,昆提良和伊拉斯谟总会看到这只眼神透露出极为人性化狡黠的小狗趴在暗处用它那双令人不安的大眼睛静静地看着你。如果说这仅仅是一只小狗的话那大概两名士兵还能叫骂几声就把它赶跑,但是两人都敢保证这只小狗的背后绝对还有什么东西存在。 不只一次,两人亲眼看到这只孤零零趴在阴暗处的小狗的身后,正坐着一位全身上下都沐浴在黑暗里的枯瘦老者,老者拄着拐杖全身上下黑袍飘扬,可是只要等到被逼急的两人抄起法兰大剑一旦走进去查看,小狗和老者的鬼影立刻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如果是有形体的事物,坚信阿尔特留斯就算“身处深渊依然要能从容漫步”的铭言的两名不死队成员当然不会有丝毫畏惧,可是这是根本无法以手中大剑斩断的无形鬼怪,那么就算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两人心头也要惧上三分了。 而两人噩梦一般的经历也在狼之团将要离开圣教国边境的那个夜晚进展到了最不可思议的地步,日后回想起这个夜晚,两人仍然不得不怀疑起来这个夜晚他们眼前所见的一切是否是真实发生在现实中的事实。 那是圣历3652年9月27日的夜晚,狼之团驻扎在风之阿尔纳峡谷的最底层,凄厉的风穿行在峡谷之内犹如鬼泣,此时天外层层叠叠的浓云堆砌犹如万千层的宝塔,来自辽远的沙漠之国卡萨斯的黄沙从峡谷的尽头席卷而来,汹涌的沙尘深处仿佛还有一团难以形容的诡谲阴影在涌动。 而狂沙席卷而来的此时此刻,所有的狼之团成员却都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了峡谷的最顶端,银发在妖异的血月光辉下更显圣洁的狼之团团长格瑞芬斯正皱着他好看的眉毛忧心忡忡地凝视着肆虐的狂沙深处,格瑞芬斯的身后,淡银色的宽大披风飘摇如天边的垂云。 他纯银的深沉瞳孔之中,闪耀着炫光的十字正在流转,格瑞芬斯不屑地垂首笑道: “弃神的沃尼尔,你就是如此欢迎圣教国国王派出的巡礼之人的么?” 第六十章 遭遇战 凄厉苍凉的号角声回响在这片沙石飞扬的夜空之下,仿佛是某人在扯着沙哑的嗓子发出垂死的惨呼,这是狼之团连夜用来紧急动员的苍狼号角声。 轰隆隆隆,雷鸣一般低沉的声浪震颤着大地,风之阿尔纳峡谷都在这阵群马扬蹄的轰鸣声中颤抖,影影绰绰的人马身影在沙尘暴中若隐若现如同鬼魂,在这种距离和可见度下,狼之团的众人根本看不清连夜对他们展开突袭的敌人数目究竟有多少。 然而狼之团营区的最前方,通体深黑如同地狱恶鬼的狼骑士阿尔特留斯已经骑着他座下的巨狼希夫傲然屹立,狼骑士翻身下马,仰起头,他的目光和峡谷最顶端的格瑞芬斯只是稍一接触,便立即分开。 面无表情地站在高处的格瑞芬斯只是对阿尔特留斯轻描淡写地比了几个口型,传达了这样的简单命令:“杀光。” 这只代表一件事,这位算无遗策的狼之团团长已经对战局有着完整的把握,格瑞芬斯判定来袭的这群敌人不值一提,狼之团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们完全碾碎,也必须将他们在这里彻底碾碎。阿尔特留斯相信格瑞芬斯的判断,光之鹰的眼睛,从来没有出过任何错。 格瑞芬斯自高二三十米的峡谷顶端向下轻轻一跃,他身后银白色的披风转瞬间便消失在了沙尘的深处,那道如天使般的银白色踪影稍纵即逝。 阿尔特留斯低下头,头盔之下残忍的狞笑浮现,剑刃都是狼牙般锯齿的神圣狼大剑被阿尔特留斯扛在肩头,脑后束成长辫的黑色长发迎风飘扬,他身侧的巨狼希夫扬天长嘶,阿尔特留斯亲昵地揉了揉希夫毛茸茸的头,希夫则半撒娇地舔了舔他的头盔。 高大的狼骑士身后,三百余名法兰不死队成员同时从狼之团的战阵内并肩出列,他们都戴着尖顶铁盔、身上披挂着贴身的剑士锁子轻铠与精钢护胸、铁网护腿之下则踩着咬合关节的锁甲铁靴,体内沸腾着狼血的不死队成员们都以黑色麻布蒙面,铁盔之下的双目闪烁着如狼一般的残酷光芒,他们左手握着在贴身格斗时用于格挡和招架敌人的特殊短刀,右手则将掺杂陨铁质地呈现出妖异的暗红色的法兰大剑沿着沙地拖行。 众多不死队一言不发地站在肩扛狼大剑的阿尔特留斯身后,如同紧跟着头狼的嗜血狼群一般择人而噬。 此刻面对的是身份不明数量未知的敌人趁着卡萨斯夜晚沙暴连夜展开的突袭。龙之壁的重骑兵此时根本来不及披甲上阵,白龙法师队此时贸然展开奥术轰击又容易误伤友军,基雅兰的“残夜”部队不擅长正面战场的作战,而格瑞芬斯的鹰之翼又不能随意调拨,阿尔特留斯亲自训练的不死队自然当仁不让要站在第一线出战了。 狼骑士微弓脊背,深黑色的双眸里没有一丝感情,他静静地等候着扬沙之中的敌人们飞快逼近。 沙尘之中可以看见一道道相当醒目的白色身影骑马冲来,这群头戴兜帽蒙面白衣人们的衣着都异常华丽,纯白的长袍以繁密的螺纹金边作为装饰,他们的手腕上更缠着一圈圈颇有异国风情的金属圆环,胸前三枚手镯环绕着灰白圣剑的标记表明了他们卡萨斯护教骑士的身份。 但是不知为何,这些卡萨斯帝国骑士胸前的徽章上都有一道相当醒目的刀痕,政教合一的卡萨斯帝国里,国王沃尼尔既是人民的国王也是人民们共同的神祗,佩戴这样的骑士徽章恐怕有渎神和叛国的嫌疑呢。 狼骑士却不会管这么多,他只是对着卡萨斯骑兵方阵不急不缓地举起他的右手。 “安乐胡!安乐胡!安乐胡!” 卡萨斯骑士们挥舞着手中高举的月牙弯刀,异口同声地发出狼之团内没人能听懂的嚎叫声,就在还有数个呼吸骑士们就要与不死队正式碰撞的关键时刻,卡萨斯骑士们却同时对着不死队们扬起左臂,只见众多骑士的左臂手腕之下,数百道寒芒闪过,那竟然都是一根根装载在手腕之下的机簧袖箭! 阿尔特留斯迎着箭雨将他的右手向前挥下,如同下达判决的法官。 与此同时,结晶之女埃莱娜和众多奥术师的咒术颂唱声响起,不死队阵线的最前方,一道道白色的结晶壁障凝结形成!将卡萨斯骑士们当头发射出的一波袖箭几乎全数拦下,袖箭们撞在纯白的结晶壁上发出一连串叮叮当当的爆响声,就算有侥幸穿过结晶壁的,也都被结晶壁之后的不死队轻松地挥动短刀全部挡下,第一波箭雨竟然奇迹般地只让几名不死队受了不大不小的轻伤。 阿尔特留斯低吼一声,弯腰如同一张拉满的大弓,脚下一蹬大地,扛着狼大剑的狼骑士已经如同一颗炮弹般撞向第一排卡萨斯的骑士,而阿尔特留斯的身后,周身纯白没有一点杂色的巨狼希夫则比它的主人更快,狼影闪过,希夫已经一头拱翻了一名冲在最前方的卡萨斯骑士,同时希夫用长达五米的侧身一撞,巨狼又将三名紧随其后的卡萨斯骑士撞为肉泥。 同伴的死伤没有丝毫阻拦到卡萨斯骑士们冲锋的趋势,已经有五名卡萨斯骑士将率先冲入前阵的巨狼希夫包围,骑士们嚎叫着同时举起手中的骑枪要将厉声嘶吼的希夫就地戳死。 但是希夫的身后,戾笑的阿尔特留斯已经撑着希夫高耸的背脊翻过巨狼的身体,狼骑士以他强悍到不可思议的气力带动着狼大剑跟随着他的身体翻滚,阿尔特留斯弓下身体,双手拖着削铁如泥的狼大剑贴地挥砍,狼大剑将数名卡萨斯骑士胯下马匹的双腿全部斩断。 坐骑被斩杀的卡萨斯骑士们都一同发出绝望的嚎叫,他们丢开手边的骑枪纵身朝阿尔特留斯视死如归地跳去,头戴兜帽的卡萨斯骑士们双手手腕之下寒光爆闪,这群骑士的手腕之下竟然都装载着一对随时能够弹出袖口的袖剑! 然而阿尔特留斯将狼大剑挥舞的密不透风,这些豁出性命的卡萨斯骑士仍旧没有希望伤到狼骑士一根毫毛,全身浴血的狼骑士往往抬手就能将一名卡萨斯骑士连人带马斩为两段,握着狼大剑横斩一圈则能将数名包围他的下马骑士拦腰斩断,他将狼大剑挥动跳起之时,狼大剑甚至能劈开空气和大地,将他身前十余米的所有骑士全部以剑气的余波斩裂!狼剑扫过之处,就是现世的地狱! 而体型相较阿尔特留斯大的夸张的巨狼希夫反而跟在凶悍无比的狼骑士身后成了陪衬,希夫只是极为默契地配合狼骑士挡下敌人的暗算和冷剑,同时对一切在阿尔特留斯的剑锋之下侥幸逃生的敌人补上一口,希夫战到兴起之时,甚至会一口从卡萨斯骑士的手中夺下一杆骑枪挥舞挑刺,随意一扫便能将数名骑士挑落马背,它战斗的技艺竟然丝毫不逊久陷战场的战士。 而阿尔特留斯身后的不死队成员们同样兴奋之极地紧随着他们战无不胜的头领一同冲入战阵,大脑在战场上几乎完全陷入一片空白的昆提良离阿尔特留斯和希夫最近,他紧跟着阿尔特留斯似乎永远不可能倒下的高大身影一路永不停息地厮杀,不停地掀起一阵又一阵的血肉风暴。 他跳起一刀割开一名骑士的喉咙,有人自身后向他刺来一枪,被他就地翻滚躲过,他贴着一名对他当头冲来的骑士一记滑铲,同时他左手的短刀已经划开他头顶马匹的小腹,就在马儿吃痛扬起身体的同时,昆提良的法兰大剑已经将马背上失去重心的骑士当胸砸落马背。 这时昆提良又听到背后响起弯刀劈开空气的声音,但是一直护住他的背后的伊拉斯谟的动作比他更快,伊拉斯谟已经一个滑步便贴到昆提良的背后,扭转弧形短刀将昆提良背后那名卡萨斯骑士的弯刀挑开,伊拉斯谟大笑着迎着惊慌失措的卡萨斯骑士纵身跳起,双手倒握着法兰大剑将这名骑士穿胸而过。 昆提良和伊拉斯谟的身体在战阵之中旋转着割入卡萨斯的骑兵方阵之内,在战场之上,这样的死亡螺旋还有很多很多,战术毫无章法的卡萨斯骑士们几乎没有任何可能破解不死队这样的数十个合作紧密无间又能相互照应的小方阵。 每一位不死队都是高超之极的战士,他们的战斗技巧都是经过千百次磨练的,几乎在任何艰难的战场都能进行天衣无缝的协同作战。如今三百名不死队成员只是在狭窄的峡谷之内排成三排的方形方阵迎击卡萨斯骑兵的方阵冲锋,作为步兵的他们竟然能朝着骑士们冲锋的方向逆流而上,反而有要反过来对卡萨斯骑兵队展开一面倒屠杀的趋势。 这群不死队向前挥舞的每一剑都力图斩进敌人的致命处,每一刀都力图洞穿入敌人的破绽,他们绝不会有丝毫多余的动作,也不会因为疯狂的杀戮产生任何多余的感情,仿佛他们并非一群厮杀的战士,而是一群正在收割庄稼的老农,就算偶尔有侥幸从第一排不死队成员的剑锋余波下侥幸逃过的卡萨斯骑士,但他们也注定逃不过第二排、第三排不死队成员信手补上的一刀。 交战只是数十个呼吸,狭窄的峡谷之内便被血肉完全染红,只是这些血迹和尸体几乎全部都是卡萨斯骑士们的,就算前排被杀怕了的卡萨斯骑士们想要停下冲锋的趋势,但是他们身后的同伴们狂奔的马儿仍然会逼着他们继续迎着头皮朝前送死。 杀到兴起,阿尔特留斯索性抬起左手按在一员骑士的脸上将他砸落马背,这名骑士似乎在卡萨斯骑士中是领头的,一副灰发碧瞳的奇特外貌,手上戴着金环戒指、胡子拉碴的脸上还有各种古怪的黑条纹纹身,现在他的脸上全都是恐惧,他有气无力地对阿尔特留斯叽里呱啦地叫出一大堆他听不懂的卡萨斯语似乎在求饶,但是阿尔特留斯哪会管那么多,他抓着这名中年骑士的头,就顶着他的身体当盾牌继续朝前冲锋。 不论是拦路的弯刀、长枪、暗箭、刺剑,通通被全身上下燃烧着火红狼血的阿尔特留斯通通撞碎,阿尔特留斯朝前强行开出十几米由血肉构成的可怕道路才停下冲锋的趋势,狼骑士重新将幽蓝的狼首大剑扛在肩头,对着夜空发出一声野狼般的长嘶。 他将手里早已血肉模糊的尸体的头颅直接捏碎,然后迎着最后一排卡萨斯骑士像是投掷铁饼一般将这具尸体迎着他们砸去,早已被吓破胆的数名骑士们竟然直接被这具尸体给砸翻在地,随后被接下来紧随其后的马蹄踩死。 阿尔特留斯翻身又骑上希夫的背,几乎变成血狼的希夫迎着最后数十名面露绝望之色的卡萨斯骑士冲去,阿尔特留斯在狼背上随意地挥砍大剑斩出剑风无数,无人能当他一合之敌,一气斩落数十人仍不停歇,至此他才彻底凿穿卡萨斯骑士们的冲锋方阵。 阿尔特留斯回身看去,身后的不死队们同样紧随着他如同一杆长枪完全贯穿了卡萨斯骑士们的方阵,现在卡萨斯骑士队早已溃不成军,被群狼般的不死队井然有序地分割为数个阵列一点点蚕食殆尽,垂死挣扎的骑士们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 狞笑的不死队们漫步在惨烈的战场之上收割着战果,他们平静地用短刀割下死者的耳朵挂在腰间的铁钩上,作为日后在狼之团内用来领赏的证明。 三百多名不死队迎着这近千名全副武装的卡萨斯骑士冲锋,竟然获得几近全歼敌人的战果,而不死队的战损竟然还在十人以内,就算有法师部队提供治疗、祝福和防护。这仍然是奇迹一般的战绩,就算是对不死队深有自信的阿尔特留斯也不敢相信这样的战果。这群卡萨斯的骑士也太不符合过去卡萨斯战士们骁勇善战的威名了,面对不死队之时,他们的冲锋毫无章法,脸上没有任何战意只有纯粹的恐惧,他们根本不像是来偷袭的,他们的行为反而让阿尔特留斯产生了这样的怀疑…… 他们似乎根本就不是来战斗的? 阿尔特留斯又想起在遭遇之前,这群惊慌失措的卡萨斯骑士嘴里一同声嘶力竭地嚎叫着的古怪字眼,这个字眼在这些骑士被他斩杀的时候也经常从他们的嘴里蹦出,阿尔特留斯疑惑不解地自言自语道:“安乐胡?这又是什么意思?” “在卡萨斯的卡塞语里,‘anvanlpv’的意思是‘恶魔’,”格瑞芬斯富有磁性的声音从阿尔特留斯的身后响起,阿尔特留斯顺着声音看去,这才看到格瑞芬斯不知何时已经蹲在他的身后,他正用手中的细剑挑起刚刚那具被阿尔特留斯掷出的卡萨斯人的尸体,露出尸体裸露的背脊。 阿尔特留斯看到这具尸体的背上一道触目惊心的四指抓痕,这条不知是来自什么生物的抓痕几乎将此人的背部完全挖开,裸露出里面的脏器,之前此人本就是拖着重伤强撑着上马逃命的,就算没有阿尔特留斯出手,他十有八九要不了多久也会自己在马上断气。 “恶魔?”阿尔特留斯眼瞳一缩,扭头看向这群卡萨斯骑士们冲来的沙海深处,轰隆隆隆如同雷鸣的沉重脚步声仍然没有停下,似乎今夜这个热闹的峡谷还将有更多的访客,毕竟这里是从卡萨斯帝国前往圣教国内陆除梦魇海域外唯一的入口。 这群人口中的“恶魔”显然不是指他们面前的不死队,而是指另一群一直紧跟在他们身后将他们追杀到吓破胆的可怕存在。 阿尔特留斯看到峡谷之内,有数个山岳一般的高大身影晃悠悠地出现,每一步踏出都有惊天动地的可怕威势,随着那群大概只能来自深渊的巍峨身影的挪动,雨点般的火星和滚滚的浓烟在它们挥舞的肉翅之后飘摇,那都是一团团生自混沌的畸形残渣…… 格瑞芬斯饶有兴趣地用手摩挲着他曲线优美的下巴,眯起了他月牙般的细长眼睛,他闲庭信步地走向那群让这些卡萨斯骑士们慌不择路地逃命的“恶魔”,将那道银白色的鹰状头盔套在头上,只将一对辉银色的冷漠眼眸暴露在外,格瑞芬斯将细剑在身周挑出一道剑花。 “看来尼禄陛下的担忧果然不是空穴来风啊……”格瑞芬斯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遭遇到了某些对于他也难以相信的可怕事实:“光之弥赛亚冕下的伤痕,果然就被刻在了卡萨斯呢。” 第六十一章 觐见王者的恶魔 刀剑碰撞声、野兽嚎叫声、人类垂死的哭喊声、风沙吹拂声、金属摩擦声……蓓尔嘉是被这样接连不断的战场喧嚣声再次从昏迷中惊醒的。与上一次机缘巧合之下的苏醒不同,这一次是蓓尔嘉灵魂深处无数次面临危险养成的条件反射把她唤醒,蓓尔嘉的直觉告诉她,如果再这样继续沉睡下去,就有可能遭遇危及本体的危险,所以现在蓓尔嘉必须醒来。 然而醒来的第一眼,蓓尔嘉却看到的是眼前的一朵……粉嫩的菊花? 原来这是有一只慵懒的小狗大大咧咧地压在她的脑袋上,正扬起自己的屁股对着她的脸。蓓尔嘉有些难堪地得出了这个结论,于是她揪起这只小狗的脖子,对着这只汪汪哀叫的小狗无可奈何地说着: “威廉,你还没有玩够?” 然而这只小狗却毫无反应相当亲昵地舔了舔蓓尔嘉的侧脸,行为举止与任何一只正常的小狗都一般无二,蓓尔嘉低头看向这只小狗的脖颈处,惊愕地发现那里根本没有附着着威廉的神眼项链。 被蓓尔嘉抱在怀里的这只白毛小狗只是对她友好地摇着尾巴,汪汪地小声叫着,蓓尔嘉却确定,这只小狗正是之前薇薇安从诺顿家族的行宫里抱出的那只据说“地位比拉斯普金还要高”的卷毛小狗。可是如果这确实是那只小狗,那么本该挂在它脖子上的威廉现在又到哪里去了? 现在细思一番,当初大战之前薇薇安的举动确实有些古怪,虽然是在薇歌蕊特的命令下为她取下神眼项链,但是她又为何专门要将神眼项链套到一只小狗的脖子上?威廉作为神眼之中的灵体,以他超越凡人的位格去影响和操控比他低位的生物是再轻松不过的,难道薇薇安其实是在为威廉短暂地离开自己自由行动创造一个机会?和她分开的这段时间内,威廉究竟去做什么了? 越想越蹊跷的蓓尔嘉下意识地开始驱动起了铭刻在她灵魂深处的古神铭印,这是她用来找回神眼项链的最快途径,她很快就感应到完好无损的神眼项链的所在,然而令她分外惊异的却是,脱离了那只小狗宿主的神眼项链如今所在的位置其实并没有那么遥不可及。 反而就在她现在沉眠所躺的马车之外。 “您是在找这条项链吗?蓓尔嘉殿下。”温文尔雅的好听声音从帐外传来,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掀起了帘帐,蓓尔嘉第一眼便看到格瑞芬斯·伊芙瑞克那张俊美到令人目眩神迷的脸庞,身披银色轻甲的格瑞芬斯将他那只以甲胄包裹的右手探入马车之内,他摊开的五指中央正巧躺着那条流动着不祥光辉的神眼项链,“这是一条很漂亮的项链,只是似乎被一些不怀好意的不速之客鸠占鹊巢了呢。” 一落入这位神秘之极的狼之团团长的手里,威廉的意志立即就被一股强大到不可抵抗的气场完全镇压,近在咫尺的神眼项链之内蓓尔嘉竟然无法感应到丝毫威廉的精神波动,似乎就算是在精神层面上的交锋,作为相当资深的老行家的威廉仍然在格瑞芬斯面前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这是我的东西,还给我。”蓓尔嘉没好气地对格瑞芬斯冷声说,边说她还意识到自己现在身上只缠着几根单薄的绷带难以完全遮体,于是她向马车后方的阴暗处缩了缩身体,把双手遮在胸前勉强遮挡,她可没有兴趣让这个她毫无好感的格瑞芬斯大饱眼福。 “它本来就是您的宝物,我当然不会强抢。在适当的时候我当然会将它还给您,但是我认为现在咱们需要先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格瑞芬斯善解人意地笑了笑,向后颇有绅士风度地退开,扭过头看了一眼他身后那个身材娇小的小女巫招了招手,“埃莱娜,来帮帮蓓尔嘉殿下。” “真是的,我明明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奥术天才,为什么要做这种最下乘的侍女才会做的无聊工作,”抱着一条粗布灰长袍的埃莱娜毫不顾忌地爬上蓓尔嘉的马车,虽然嘴上抱怨不停,埃莱娜还是不由分说地给蓓尔嘉套上了这一身相当土气简陋的长袍,长袍相当宽厚,虽然谈不上什么漂亮,但确实能将蓓尔嘉的身体遮的严严实实。 “没有办法,毕竟我们是一个管理严密的雇佣兵团,并不是孤儿院或者收容所。这里的女性少得可怜啊,而向你一样心灵手巧又富有耐心的好女孩,更是千里挑一……”格瑞芬斯无奈地耸耸肩,还不忘漫不经心地恭维一句埃莱娜。 面对格瑞芬斯的夸奖,埃莱娜只是没好气地冷哼一声,但是她为蓓尔嘉穿衣的速度显然又快了一分。 “把我的项链还给我。”就算现在站起来都十分困难,蓓尔嘉仍然如此坚持着,察觉到蓓尔嘉的行动,埃莱娜已经相当自然地把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上,将蓓尔嘉在马车里搀扶着占了起来,似乎没有料到马车之内会这么矮,刚站起来蓓尔嘉的头就撞到了马车车顶,有些疼。 “你还能走吗?最好不要逞强,”托着蓓尔嘉的埃莱娜扭过头似笑非笑地对蓓尔嘉轻声问,“你这次不会又把刀子架在我的脖子上吧?” “如果我现在能握住刀柄,我肯定要把你立刻挟持起来确保自身的安全,但是你们现在肯定不会给我任何机会让我能接触武器。至于走路倒是能走,可是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走?”蓓尔嘉神情不善地看着埃莱娜的娇俏脸蛋,她就算想让自己的声音听着强硬一点,但是至今仍扎在小腹上的那根发黑的蛇牙让她根本提不起丝毫力道。但是很奇怪,她也从小腹那里感觉不到任何痛楚了,这是不是代表她确实正在痊愈? 到现在她连自己究竟是怎么落入狼之团手中的都一概不清楚,唯一能为她提供可靠讯息的威廉也被格瑞芬斯控制在手里,而伤势根本没有痊愈的她显然在面对深不可测的狼之团团长格瑞芬斯的时候断然不可能有任何还手的力量。毕竟眼前的人是行事诡异如镜子大师也需要处心积虑去以阴谋算计的强悍人物。 而格瑞芬斯不顾凶险将她从凶威赫赫的埃尔德里奇手中救出,他究竟想要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也让蓓尔嘉百思不得其解 。 “现在我只是需要让蓓尔嘉殿下看清一些东西,奢望能获得蓓尔嘉殿下毫无怀疑的信任,同时更需要我们之间的交谈能开诚布公到不受任何第三方意志的干扰。所以我才会如此行事,若有什么地方有所冒犯,还请蓓尔嘉殿下先原谅在下的失礼。”似乎是听到了蓓尔嘉的心声,格瑞芬斯道歉的声音自马车之外响起,然而蓓尔嘉甚至根本不清楚格瑞芬斯究竟是在为什么而道歉。 蓓尔嘉只好任由埃莱娜搀扶着一瘸一拐地从马车内走出,马车之外首先迎面吹来的是带着沙漠气息有些凉爽的微风,伴随着微风的则是厮杀过后弥漫在空气之中淡淡的血腥气息。 而那只小狗则相当亲昵地紧跟在蓓尔嘉的身后,似乎还喜欢上了蓓尔嘉身上的味道,友好地在蓓尔嘉身后绕着圈。 蓓尔嘉眯起眼,月光照耀在她单薄的身躯上,微弱的月能灌入体内终于让她的神智稍微清醒了一丝,她举目四顾眼前的景象。 狭窄的峡谷内,狼之团的成员们正有条不紊地向前行军,不死队和龙壁骑兵在前开道,数百名白衣胜雪的鹰之翼成员则将格瑞芬斯和蓓尔嘉现在所躺的马车环环护卫在内,狼之团的后方军阵则是残夜部队与法师部队在压阵。狼之团的行军布阵一如既往的井然有序,无处不流露出严明的纪律气息,而令蓓尔嘉分外留意的则是有许多不死队成员的腰间,都挂着尤有余温的人类耳朵。 这只可能是他们刚刚从敌人身上割下来的战利品,在作战之后斩下死者的耳朵作为战功的凭依,这是不少野蛮的雇佣兵团内不成文的规矩。 峡谷的两侧,则有散发着恶臭的尸体堆积如山,不死队的成员们打扫战场之后,将尸体都堆在一处,然后随手丢出一根火把便将这些死者就地焚烧。苍蝇在一堆还没来得及烧的尸体上方嗡嗡直叫,这些尸体大多都是穿长袍带戒指挂面纱的卡萨斯人、也有在短暂的交战中被斩杀的马匹、以及某些更令人惊心动魄的庞大生物的残缺尸骸…… 恶魔,成百上千恶魔的尸骸横陈在峡谷的两侧,它们大都是一群身形臃肿、翅膀短小、利爪细长的恐怖生物,每一只身高至少都有六米以上,如果在圣教国人口密集的区域出现,任何一只这样的恐怖生物都会引起巨大的恐慌,但是自格瑞芬斯的狼之团面前,就算是强悍如它们也只能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蓓尔嘉醒来之前听到的那些声音,大概都是源自狼之图在与这些古老生物厮杀。但是究竟是什么让蓓尔嘉感觉到了危及生命的危险? 这些恶魔的死法都相当一致,无一例外,似乎都是头颅从内侧炸开的,脑浆和血肉四溅,蓓尔嘉很难想象这群狼之团的人究竟是如何做到这样的事的,当初在红石城亲眼目睹他们与兽化者作战时,蓓尔嘉可没有发现这群狼之团的人会这么威猛。 这反而更像更高位的存在强行以意志碾压这些下位种族造成的后果,就像蓓尔嘉第一次迎战狂猎骑兵那样,只是意念一动,下位的生物们就不得不主动祭献出自身的生命。 “蓓尔嘉小姐有兴趣同我一起在这片峡谷里散散步吗?今夜月色正好,微风清爽,您又大病初愈,现在确实是个不错的散步机会。”格瑞芬斯似笑非笑地对蓓尔嘉发出邀请,年轻俊秀的团长身后披风飘舞,狼之团的雄兵强将军威森严,数不清的尸山血海犹如修罗地狱,笑吟吟的格瑞芬斯身上披挂的白袍却自始至终一尘不染,如今映入蓓尔嘉眼帘确实相当的富有视觉冲击力。 “这是在向我炫耀你们的实力么?”看到眼前的这幅令人震撼的景象,蓓尔嘉却根本不为所动,只是略带讥讽地问道。 “啊~您是说这群不足挂齿的宵小之辈么?他们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不过是一群自寻死路的可怜虫罢了,”谈起刚刚的战斗,格瑞芬斯却全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领着蓓尔嘉信步前行,脑后微卷的银白长发流淌着迷离的光彩,“所谓追随霸王的卡萨斯群狼,在被他们的主人毫不犹豫的舍弃之后,如今也只是一群遭受可悲命运折磨的卑微人物罢了。” 格瑞芬斯边说,还边满不在乎地一脚踢飞一个滚落到他脚边的骑兵头颅,那头颅滚入火堆里立即燃烧起来,吱嘎吱嘎的声音令人不安。 “你知道我说的并不是这群被吓破胆的卡萨斯骑兵,我说的是那些恶魔,明明被人类追杀到濒临灭族的它们为什么会在这里袭击你们,你们又是怎么把这些家伙轻而易举地杀死在这里的?”蓓尔嘉断然是不敢相信以狼之团这样的兵力,能应付数量如此之多的恶魔并在这条峡谷这样的狭窄地貌里将它们全数猎杀。 作为幽邃眷族中最接近地狱本质的生物,恶魔一直都在人类统治大陆之前的年代里是最大的威胁之一,如今虽然已经是人族的时代,这群被驱赶到大陆边缘的恶魔仍然不减其强悍。如今它们却被这群狼之团的战士们宰杀家畜一般地抛弃在这条狭窄的峡谷之内,曾经强大无匹的恶魔一族,如今竟然沦落到了这种可悲的地步么? “蓓尔嘉,你在说些什么啊……”一直搀扶着蓓尔嘉一言不发的埃莱娜却相当诧异地看着蓓尔嘉,“它们不是你自己的杰作吗?你亲手犯下的杀戮,现在反倒来质问我们?” “蓓尔嘉殿下如今的意识和记忆都出现了不小的错乱,埃莱娜,你也不用对她要求过高。毕竟她离痊愈还有一段时间。”格瑞芬斯神情悲悯地在一具瘫倒的恶魔尸体之前蹲下,他用手中的刺剑随意地戳了戳眼前恶魔那对早已失去神采的无神大眼,那只眼睛被格瑞芬斯的利剑戳破,恶臭的糜烂液体立刻从瞳仁之内流出:“这群可怜的弃族可不是来袭击我们的啊,他们是来朝拜它们的圣女,它们的王,它们的神灵的信众啊!” 站在格瑞芬斯的身后,蓓尔嘉突然发觉到她左臂内本应被封存的噬魔之臂一阵发烫,浓郁而凄厉的悲伤在她的噬魔之臂内沸腾,她的噬魔之臂现在似乎并非一具只是被当做武器的手臂。在被刚特·欧迪姆赐予噬魔之臂之后,蓓尔嘉本身那纯净的月神之躯就同时糅合了幽邃神系的神力。从某种意义上,她不仅是月树的幼神,更是幽邃的次神,聆听幽邃眷族的意志,吞噬幽邃眷族的力量对她自然也是举手之劳。 蓓尔嘉的左臂展开化为噬魔之臂,在噬魔之臂的牵引下,她将深黑色的巨大利爪毫不迟疑地刺入恶魔的臃肿肉身之内,噬魔之臂的表层一阵黑色的幽暗光芒闪烁,当着众人的面,这具巨大臃肿的恶魔尸体在几个呼吸之间就被吸干、枯萎、然后化作飞灰消散。与此同时,蓓尔嘉身上的那些伤势都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地愈合。 而这只莫名其妙死在这里的恶魔那短暂而凄凉的一生,也在蓓尔嘉的眼前走马灯般闪烁而过,却让蓓尔嘉意外地看到了她想都不敢想象的可怕图景…… 第六十二章 艾博利耶塔的预兆 卡萨斯城邦主城霸王王宫之前。 披挂着鲜红甲胄的王者矗立在高台之上,他戴着一张骷髅形状的黄金面具,全身上下衣袍之下露出的每一寸肌肤都被绷带所缠绕,王者的腰间正悬挂着一把苍白的圣剑,王者的左手缠绕着两圈臂环,一道炽烈如火、一道凝重如山,而王者的右手则同样缠绕着一圈臂环,这圈臂环却呈现出深沉如梦的幽蓝色。 不知为何,卡萨斯的霸王的身形已经不像曾经那样高大威武,反而显得有些佝偻,如同年迈的老者。 但是他在钟爱他的子民们心目中,并不会因为这样稍微的失态就失去任何威望。 王者俯瞰着他的无数臣民,似乎感到有些慵懒和无趣,他的双手按在栏柱上,右手正跟着某些莫名的节奏在敲着某些古怪的拍子,那张黄金面具之下的灰白眸子微眯,他颇为沉醉地站在他的王宫望台之上享受着望台下无数臣民的膜拜,数万民众都面朝着王者五体投地地跪拜,他们狂热/地高声呐喊着: “霸王!霸王!霸王!” 数万人异口同声地对着卡萨斯的王喊着同一个名词,这大概让那名站在最高处的王者感到更加的得意和兴奋。 他的子民敬畏他的权力,震慑于他的功绩,恐惧于他的力量,并坚信着他这位征服诸国并被加封“霸王”之名的王者必将带领卡萨斯,这个由放逐之人组成的边缘之国,重新回到这个世界的绝巅,他们将毁灭诸国,登上至高的王座,夺回本属于他们的的土地、天空、海洋以及……神灵。 为了实现他们共同的愿望,霸王明白,不论是他还是他的子民,他们都愿意为这个共同的理想献出一切。 卡萨斯的阳光越来越炽热,热浪将卡萨斯霸王宫前巨大的金字塔广场的空气都蒸烤的扭曲起来,所有人都被这样的高温热的汗流浃背,伟大的霸王也被这样炽烈的阳光逼得不得不躲入两名侍女为他撑起的灿金华盖之下,他摘下那顶纯金的王冠,又戴上一顶宽边的遮阳帽。 不知道为何,今天卡萨斯的霸王分外地畏惧接受阳光的直射。 既然挂在我们头顶的太阳如此耀眼 、既然我们在那位点燃初火的神明的力量是如此无力、既然我们已经被放逐到了这样的世界尽头,为了打败那样的存在,我的子民们,你们的王替你们做了这样残酷的决定,你们也是不会怪我的吧?霸王怔怔地看着望台之下无数忠诚于他的子民,这样想着。 没来由的,他觉得有些后悔,有些愧疚,有些无助。但是他清楚,走上了这条路,他就早已没有回头的机会了,这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霸王漫不经心地挥动着缠绕着两圈臂环的左手,他的左手先五指张开,然后五指攥成拳头,他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 “咚,咚,咚,咚!”空灵悠扬的铜钟钟声从五座金字塔的顶端飘来,传进在场每一个卡萨斯人的耳中,所有的卡萨斯臣民都都对着高高在上的霸王一言不发地垂下了他们的头,他们以干涩的嘴唇亲吻着霸王方向的沙地,他们都同时保持了姿态卑微的沉默,因为他们都知道,他们战无不胜的霸王终于要开始演讲了。 霸王沃尼尔背后宽大的披风在灼热的焚风之下飘摇,霸王黄金面具之下回响的声音空洞而沙哑,绝对算不上好听,但是这样的声音却在一股无形的力量之下清晰地传到被五座金字塔包围的巨大广场之内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位臣民的耳畔: “卡萨斯的子民们!吾乃卡萨斯从古至今唯一的霸王——沃尼尔!今日,此时此刻,就在此地,吾将向吾治下的万民宣布三件大事!” 霸王咬字清晰且神情平静地一字一字说出第一句注定将在极短时间内传遍大陆全境的疯狂宣言:“从今日起,卡萨斯不再是火源圣教国的属国,而是独立自主的卡萨斯帝国!任何不承认卡萨斯帝国地位的,都是我们的敌人!” 在光之弥赛亚的光辉照耀的初火时代,全大陆的所有王国虽然名义上还保留独立的行政权和旧有的领土,但是他们都必须承认世上唯一的真神只有光之弥赛亚,他们都必须尊奉火源圣教国为宗主国并每年都向圣教国奉献出数额庞大的税务,而列国的王子、公主大公也都按照《火源经》的要求必须被送进圣都“联姻”,但是有心人都清楚,虽然名为联姻实际上全都是人质。 所有的国王、独裁者、将军和皇帝全部都只能在初火之下的阴影里艰难求生,毕竟就算尊贵如他们,在光之弥赛亚面前也都是蝼蝇。 而霸王沃尼尔此时宣布独立,和公开宣告反叛圣教国没有差别。 然而接下来,霸王沃尼尔说出的话更加大逆不道: “我宣布光之弥赛亚是背弃古老盟誓的伪神,必将蒙受天诛!只要在卡萨斯的国境之内,所有光之弥赛亚的神庙、经文和塑像都必须被销毁,而所有卡萨斯国境之内信奉光之弥赛亚的修士和传教士也都必须立刻被处死!” 没有信徒会允许自己的神明被这样侮辱,宣布光之弥赛亚是伪神就等于向统治全大陆的圣教国宣战,霸王打算一一国之力对抗全世界。如果不是说出这些话的人是统治整个卡萨斯、并带领着卡萨斯人征服诸国的霸王沃尼尔,恐怕所有人都会当他疯了。 但是卡萨斯的子民们都清楚,他们的霸王在过去的岁月里从未犯过任何错误,如今做出这样的决策也肯定有他的理由。过去的三十年里正是这位霸王在十二岁即位带领卡萨斯人击败了极西之地趁火打劫的摩尔维人,同样是这位霸王在荒凉的卡萨斯国境之内重新建立起了沟通超宇宙的五座金字塔,也是这位霸王七战七捷,带领着卡萨斯骑兵们攻占了西境从布尔夫拉斯联邦到吉檀利城的七座城邦,让卡萨斯国土大肆扩张,一举成为整个西境最强大的国家。 霸王绝不会犯错,所以霸王的决定必然有其深意,而作为霸王之下的子民,他们只需要坚定地追随霸王就足够了。不需要质疑、不需要猜忌、更不可能背叛。 于是这些在长久战乱之下早已懂得服从的臣民们继续保持着可怕的沉默,他们默默地等待着沃尼尔的第三道霸王令。 对于任何一个强盛的帝国,信仰和神明都是不可或缺之物。如果霸王打算推翻旧的神明,那么他就必须树立另一个新的神明。如果抛弃了光之弥赛亚,那就代表着沃尼尔已经替他的臣民们挑选了另一个更加可靠更加强大的神祗去信奉。 为了让所有的臣民们确认这位新的神明值得信奉,霸王沃尼尔一定会向他们展示新神的神迹,让他们明白这位神明比光之弥赛亚更强大、更可靠、更高位。 “旧的神明必将倒下,而新的神明终将重生。吾已经蒙受了新神的天启,祂在梦中赐吾以三件神物,祂说祂已经在天空的最深处重新苏醒,祂说不久的将来祂必将重新回归人间,祂说——未来的卡萨斯,便将是今天的圣教国!我们会重新建立新的伟大的帝国,我们的国境将从太阳以东一直延伸到月亮以西,我们的帝国将一直屹立到时间的尽头!” 沃尼尔从腰间抽出他斩下无数仇敌头颅的霸王圣剑,他将透明的剑刃直指那轮金色的灼热太阳,圣剑的剑锋在阳光下倒映出万千星辉,璀璨夺目的星光从沃尼尔的王台之上直冲云霄,大日的光辉竟然都在沃尼尔的剑光之下黯然失色。所有人都为这样不可思议的异象而折服。 “我们的新神派出了祂最钟爱的孩子,她将作为我们新教的圣女,指引我们未来的道路,她将赐予我们全新的生命,让我们拥有新的眼睛,能够领悟这个宇宙的真实!”沃尼尔用激动到发颤的声音这样宣告着。,“此时此刻,她已经来了!你不用去寻找我们的新神,你只需要抬起头,仰望!她,永远都在我们的头顶庇佑着我们!” 于是所有的卡萨斯人在他们王的命令下站了起来,然后,他们同时仰望头顶的天空。 神迹,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在所有卡萨斯人的眼前发生了。 现在明明是正午时分,可是天上那轮炽热的太阳却骤然黯淡下来,仿佛有无形无相的贪食野兽正在啃噬着那轮太阳,黑暗的阴霾由下朝上侵蚀着太阳。八分之一,四分之一、一半、四分之三,直到最后,黑暗将太阳完全遮蔽,金色的太阳化作了令人不安的焦灼黑日。 霸王剑锋之下,大日全食。 当燃烧着初火的太阳褪去光彩之后,无边无际的超宇宙向位格渺小的凡人们显现出了她们不可思议的真实容貌,凡人们只能被这疯狂而无穷的庞大信息淹没,他们痴迷地仰望着幽邃的星空,缄默不语,每一个人的眼中都旋转着无穷的宇宙。 星空,从未离人间如此接近。那些溢散虚空的星尘、稍纵即逝的流星、周流六虚的行星、永恒燃烧的恒星、运转不息的星系、充盈外天的星云、吞噬寰宇的黑洞纷纷向着凡人们显露出他们的真容,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感觉自己已经身处宇宙,仿佛随手就能触碰到曾经遥不可及的星辰,每一次呼吸都能让万千的恒星熄灭……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超宇宙的星空温柔地拥抱人间,甜蜜的星光洒遍整个卡萨斯国,来自天幕之外的星屑如薄纱、似细雨,转眼间便笼罩了整个卡萨斯。 不知何时,超宇宙不可探测之所里,悄然裂开了一只神秘的眼睛,那是一只充盈着黑暗、鸿蒙、深沉、幽邃、死寂的眼睛,外神的眼睛冷冷地俯瞰着人间,不可名状的神秘从那只眼睛里蠕动着爬出。 霸王沃尼尔狂热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呐喊声在这样神话般的图景里仍旧清晰地在所有卡萨斯人耳边响起: “星空之奈亚铸造了七枚戒指,今日祂却将无上的神恩眷顾于我,祂赐了我三枚指环。祂将焚尽罪人的火之戒从古龙那里夺来,然后转赐于我,让我能够对一切渎神的罪人宣泄罪与罚的星火!”霸王沃尼尔的左手手肘处,深红色的火之戒上正燃烧着不灭的星尘烈焰。 所有卡萨斯的臣民们都惊恐地看着卡萨斯主城之外,万千流星化作的星辰火雨从天而降,焚尽万物的火焰在漫漫沙海之上飞舞如龙蛇,宇宙之火竟然将宽广的沙海都烧出一片空白,大地凭空被烧出了不知延绵多少米的鸿沟,星火沉入无底鸿沟,凝寂的火焰甚至将深渊都照亮。 有美妙的极光从深渊中飘出,那是大地深处的矿脉反射着星空的火光。 “祂将铸造山川的山之戒从自取灭亡的矮人那里夺来,然后转赐于我,让我能够操控地脉山川,让神灵的殿宇拔地而起,将渺小的人世化作迎接神子的天国!”沃尼尔的左手手腕之上,碧绿色的山之戒正鸣颤着大地山川的不朽意志。 星火烧灼出的深渊里,山之戒的意志让数不清的矿产如同活物般从地下喷涌而出,金、银、铜、铁等数之不尽的各式金属纷纷自行在山之戒的命令下层层堆积凝聚,化成一条条金属构成的苍龙,这些苍龙在天空一圈圈纠缠着熔铸成为一座通天的高塔,高塔一层层向上疯长,只是过了几个呼吸,便凭空长出数百米高,直直地刺向那向人间压来的超宇宙领域。 如同一只举起的手臂,探向天穹之上裂开的那只眼睛。 直至此时,人们才惊恐地发现,霸王沃尼尔以山之戒和火之戒铸造出的似乎是一座庞大到不可思议的合金祭坛。这座合金祭坛的建筑风格和已知的任何文明都不同,那是一种极端扭曲、极端畸形、极端异化的建筑风格,变化、拼接、旋转的无数几何图案就算最疯狂的画家也不能描摹一二。这已经超出了任何正常人类的想象极限,有某种只存在于最古老神话中的深沉暗影被霸王沃尼尔在卡萨斯唤醒,那些不可形容的想象魔物正在向众人一点点显露出它们疯狂的真容! 合金祭坛如同一只骨肉林立的钢铁巨兽,在天空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朝着卡萨斯城倾倒而来,但是龇牙咧嘴的它却始终不曾倒塌,反而越长越高,终于已经将要触碰到天空最深处的那只宇宙之眼…… 宇宙之眼内传来一声尖锐而欣喜的长嘶声,伴随着这阵叫声响起,充盈与天地的星光都朝那只眼睛汇聚而去。 “嘭嘭嘭嘭……”听到那阵叫声,天穹之下几乎一瞬间就有半数的卡萨斯人脑袋炸开,血浆四溅,剩下的半数也全部抱着自己的脑袋半跪在地,仰头发出绝对不再属于人类的恐怖呐喊。 “祂将连接幻梦海的梦之戒从那群遗弃梦境的猎人们那里夺来,然后转赐于我,让我能够聆听那沉眠于超宇宙的无上意志的呓语,永恒的女儿,你将指引我们上升!”沃尼尔最后扬起了他的右手,他亮出了右手手腕之上那幽蓝色的梦之戒,梦之戒的表面雕刻着无数扭曲痛苦的人脸,现在这些人脸都栩栩如生,所有人脸的眼睛都自行转动,然后不约而同地望向天穹的深处。 在超宇宙的星光洗礼之下,沃尼尔全身上下衣衫尽数化为飞灰,那些缠绕干枯身体的绷带也全数灰飞烟灭,终于显露出这位征服诸国的王者真容…… 他的身体虽然还接近人形,但是这样的姿态是绝对不可能再被称为人类的了。霸王全身肌肤都呈现出病态的幽蓝色,数不清的疙瘩和脓包在肌肤表面生长,那似乎都是某种寄生在他体表的菌类,他的头部几乎已经变成正常人的五倍大,他的头发则全部变成了水母一样的晶莹触须在他的脑后飞舞,他的五官都被臃肿的头部肌肉挤在一起,看着异常丑陋,而他的嘴变成了大到夸张的畸形口器,数百根细密的牙齿在口器内蠕动,现在,这扭曲的口器之内正响起他因为声带完全变形而听起来几乎只剩下一片“嗡嗡嗡”怪响的可怕声音: “嗡嗡嗡嗡……让……我们……嗡嗡嗡……欢迎……真神的女儿……嗡嗡嗡嗡,咕噜咕噜,嘻嘻嘻嘻——” 在星空光芒的照耀下,发生在霸王沃尼尔身上的事同时在几乎所有卡萨斯人的身上一同发生,所有人类的头部都变得肿胀,眼睛都长出鱼类一般的眼睑,皮肤变得发蓝,水母的触须钻破皮肤,腰部变得佝偻, 声带完全变化的他们嘴里都念诵着难以理解的叽里呱啦的古怪语言,他们都和沃尼尔一同狂热而虔诚地看着星河深处裂开的那只超宇宙之眼,眷族们一同迎合着宇宙的韵律唱着那支以古神语构造出的优美歌谣…… 绽放的超宇宙之眼深处,那蠕动的巨物终于彻底爬出了那只眼睛,只见她伴乘着雨点般的星辉翩翩然从天而降,以一种和她的巨大体型不相匹配的优美和从容降临在那座接天的金属祭坛最顶端,那肆意生长的钢铁王座之上…… 她对着人间尽情地展示着她的美丽、妖娆和疯狂。 浩瀚的星辉披在她身上如同女士身上优美的薄纱或者裙摆,她的身体展现出深沉的紫色,从上到下是一个倒三角的形状,数百对肉翅支撑着她的身体飞翔,她有五个三角形的细长脑袋,每一个脑袋的尖端都长着尖刺状的口器,而她的三十多只深红的眼珠则在她的腹部转动,三百多只如人臂膀的手则在她的身侧扭动…… 她像是一朵肆意盛开的巨大肉花,花瓣尽情伸展,而她的花心之内则又一次响起她“欢快悦耳 ”的歌唱声: “advas-Nitadaliye-Blvoles,Daed-reboming……”(用脸滚键盘滚出来的古神语) 不可名状的天外异物在霸王沃尼尔临时铸造的合金祭坛上稳稳地降落,她的触须如同植物的根须一般钻进合金祭坛的缝隙之内生根发芽,抽取着附近方圆数千里的所有宇宙能量,接着她那花朵状的腹部裂开化成八瓣,令人作呕的腐蚀性粘液沿着舒展的肉膜流淌滴落,“花蕊”的最底部,正长着一团涌动着无穷星辉的巨大肉茧,其内正有一个娇小而模糊的人形身影正在肉茧最深处以婴儿般的姿态抱膝沉眠。 而在巨大的异物和卡萨斯城内临时转化的无数眷族们共同唱出的那只超宇宙之歌的呼唤下,这团肉茧正像心脏一般跟着那莫名的韵律颤抖和膨胀。 肉茧内的人影终于睁开她空无一物的荒凉眼睛。 沃尼尔与无数被转化为宇宙眷族的卡萨斯人们一起共同叫出那个在无数禁忌典礼和仪式中都绝对不可提及的名字,那是星空之奈亚最钟爱的女儿,也是沉眠于超宇宙之外的古神意志的化身,现在,她的信众们又将这个早已被她遗忘的名字重新归还给她,声浪如海潮般一波波拔高: “醒来,醒来,醒来!!!宇宙之女——艾博利耶塔!!!” 我对不起大家。 看的书越多越觉得自己有故事能写,写的越多越觉得自己无话可说,庄子说人有知见障,大概这就是我现在的感受吧。 很抱歉地在此通知大家,我真的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将这个故事推进下去了,如今写下这一章,我却完全不知道下一章应该码出什么东西来,我已经将这个故事又逼到了后继无力的死胡同里。 能写出还算精彩的开局和前期,然而一到中后期,我总会进入这样无从下笔的瓶颈期,大概这就是我现在的极限吧。 我头一次开始真正地思考一件事,究竟应该怎么写完一本小说。 我必须得好好学习和求索一番究竟该怎样写一本小说了。有很多人比我做的更好走的更远想的更多,他们都是我的榜样和老师。 这个作者号暂时应该不会再发新书了吧,毕竟这个id名声也臭了( ´◔‸◔`)。或许以后我会开个其他的新马甲,再写点其他的新故事吧,但那都是未来的事了。 我热爱书写故事,所以我永远不会停笔,这是我目前唯一确定的事。 诸位以后有缘再见吧。 再次为我恶劣的行为向大家诚恳之极的道歉!我对不起大家花在这本书上的时间,我对不起大家花在这本书上的金钱,我对不起一直支持我的所有朋友们! 当然最对不起的还是那个曾经踌躇满志的自己。 神秘的弥赛亚卷 第4xx章 裁决之日 圣都大革命已经进行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初火王族已经被教宗沙利万策反的神火骑士团和勾结的狂猎军团联合推翻,保守压迫的民众们和小贵族们如今在沙利万的建议下成功地建立了“圣都议会”作为新的统治机构,新月神的暗月骑士团也在腹背受敌之下蒙受了不可承受的惨败,曾经威风一时的狼之团如今也已经覆灭到一人不剩的地步…… 铁和血铸就的事实已经向所有不信神的人都证明了,光之弥赛亚的意志没有任何人或神能够抗衡。 圣都的神恩大广场之上,猎龙者翁斯坦的头颅与暗影太阳葛温德林只剩下下半身的残尸正被垂挂在千年辉煌大教堂最高处的圣天使像之下,血肉模糊的尸骸证明在神明的怒火前,再高贵的血统、再强大的武力都无济于事。 而另一场残暴的处刑也进行在即。 西泽尔觉得他的心脏里正跳动着一轮太阳,黑色的太阳,黑发的少年低下头,捂着自己的心口,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再也找不回来,现在他的心底空空荡荡,他那黑中透紫的双眸一片荒芜,而他摊开的双手,什么都握不住。 下一个眨眼,他摊开的苍白手掌已经被野兽利爪般的手甲包围。 一圈圈野兽一般的黑色甲胄正将少年的瘦弱身体一点点笼罩,而这身贴身的甲胄护心镜的方向,有一轮黑色的太阳正如同眼睛一般在旋转,而西泽尔的身后宽大羽翼一般的黑色披风正在黑日的光芒下映照着令人不安的迷离色彩。 “你真的已经下定决心了吗?这样的代价,你真的有准备去承担了吗?”披挂着紧身刺客白袍的克伦威尔将手按在西泽尔的肩上,他略有迟疑地问道。 断臂的圣奥古斯丁站在西泽尔的身后,奥古斯丁曾经如雪的白袍上现在已经彻底被同族鲜血染红,正是这位堕落的圣徒亲手将整个紫曜花家族送入了毁灭的深渊。奥古斯丁手背那道弥赛亚的黑暗之环几乎将他的整只左手都几乎烧为焦炭,但是如今的奥古斯丁面对这样的剧烈痛楚却连眼都没有眨一下,奥古斯丁的嘴角黑色的淤血滴落,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坚毅:“不用再试图阻拦他了,他付出的代价不可能比我更多,所以我理解他现在所抱的决心。” 奥古斯丁低下头,双眸沉痛之极地看着躺在他右手手心的那根断掉的画笔,画笔的尖端沾染着作为燃料的血迹,这片血里侵染着早已枯萎的黑暗之魂,这支笔曾经是被握在另一只娇小柔弱的手里的:“毕竟每一个人的心底都有一个重要到哪怕牺牲自己的性命也决不能放弃的人呐。” 三人正并肩站在穹顶高度近百米的千年辉煌大教堂的钟楼顶端的房檐上俯瞰着通体笼罩在如血残阳下的圣都,鼎革又一个王朝时代的圣都大革命如今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而神恩大广场最中央,一座深黑色的断头台被万千愤怒的民众拱卫在最核心,那便是他们此行的目标。 经过教会工坊和异端审判庭联合锻造的断头台由来自超宇宙的神明骨骸和星陨之铁铸造,被切割成为完美的倒三角,它生来就是为了屠戮神明而存在的。 教宗沙利万正具足威仪地站在讲道台上面朝广场上挥动着镰刀、匕首、火枪的民众们进行着满怀着热情和疯狂的演讲,教宗举起左手直指天上的半黑的太阳,举起右手握成拳锤在自己的心口:“我们的神三位一体,祂在过去、现在、和未来共存,他存在于我的心中,同时也燃烧在你们的心底!现在他需要我们举起武器,用我们的生命和灵魂去捍卫他的火焰!我们必须狩猎堕落的王族,我们必须抹杀异教的伪神,我们必须追随圣教国唯一的神子,我们将在幽邃圣者埃尔德里奇的羽翼庇佑之下开辟全新的深海时代!” 而距离断头台不远的方向,位置最好的看台之上,被数十位双目猩红的王宫银骑士拱卫,吞噬神明的埃尔德里奇的脸大半都笼罩在黑色的兜帽之下,她只露出一丝玩味的俏皮笑意,她的鬓角有几根不安分的银色碎发跳了出来,犹如小蛇一般蠕动,埃尔德里奇俯瞰着四周在教宗煽动下无比狂热的群众,她揉了揉她的肚子,又有点饿了呢。 此时此刻,所有人目光汇聚的最中央,银色的月神身上残破的囚服几乎难以遮体,她被数百名神火骑士团全副武装的骑士押运在用古神骸骨铸造的铁箍囚车之内,手脚都被死死地箍住,她的双眼都被特制的曼西斯牢笼一点缝隙不漏地锁住。 蓓尔嘉仰起头,她的古神知觉让她仍然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民众们的怨毒眼神,听到远处圣徒大钟楼飘来的悠扬钟声,她闻到神恩大广场的空中正飘扬着令人心醉神迷的日纹花香,漫天飘扬的无数朵纯洁花瓣都由火源教的教士们播撒,这代表今日将是光之王对她展开宣判的断罪之日。 蓓尔嘉正被押往那座专门为她准备的断头台。 “欺蛊惑人类的伪神!”蓓尔嘉听到身侧有一个面容狰狞的老妇人挥舞着双手指着她咒骂。 “活该遭受天罚的异教徒!”蓓尔嘉感觉到有人将一团不知道是屎还是泥巴或者是其他更恶心的事物砸在她的脸上,让本已神志不清的她打了个踉跄,她的意志变得更加恍惚。 “愿你在神火中永远受到无尽的折磨!”蓓尔嘉看到一个被母亲高举的稚童,稚童咯咯笑着朝着她的方向对她侮辱性地撒尿。 臭鸡蛋、石块、腐烂的食物、甚至是信奉她的暗月骑士们糜烂的头颅都如同雨点一般砸向蓓尔嘉的囚车,她自重生之日以来,从未如此狼狈过,焦灼的太阳光芒简直如刀一般一寸寸割在蓓尔嘉的肌肤之上,那是弥赛亚无处不在的目光,弥赛亚正好整以暇地凝视着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伪神究竟会如何走完这条自取灭亡的道路。 蓓尔嘉半是绝望半是释然地看着那道在黑日光芒下似乎同样燃烧着星星点点烈焰的三角断头台,轻叹一声,这里就是她漫长旅途的终点了吗? 蓓尔嘉看到刚特·欧迪姆的脑袋在包围她的无数张变幻的人群中一闪而过,蓓尔嘉看到神情复杂的罗纳尔站在广场的最边缘一言不发,蓓尔嘉看到千年辉煌大教堂顶端那一闪而逝的三个人影,最后蓓尔嘉看到数十年前威廉大师半透明的身影一样从她的身前走过,这时她才想起,很久以前威廉大师的头颅也是在此地被斩下的。 只不过那时威廉狂笑着趴在断头台上,而不知所措的格曼却站在台下觉得他信奉的整个世界都已经崩塌,那时在台上的讲道的,则是面容僵硬但声音决然的劳伦斯而不是如今这个疯子一般的沙利万。 当时威廉走向断头台的时候,他的心底又在想着什么呢?蓓尔嘉有点好奇,但是破碎的神眼项链里,威廉已经再也没有机会解答她的疑惑了。 默默熄灭的黑日之下,有一轮血月缓缓垂落了她的螓首。 路德维希之殇 前言:本文只是猎人小姐最初想好的概念片段,既然现在已经太监,那就无头无尾地发出来吧。这是我最初构思好的—— 路德维希和薇薇安的结局。 以下是正文: 猎人噩梦的最深层。 人偶小姐手持着一杆光线昏黄的油脂提灯,带领着蓓尔嘉穿行在一条狭长到似乎永无止境的过道,人偶苍白的脸颊在这样诡谲的光线下更显得令人不安,她的漆皮长筒靴踏在潮湿阴暗的地板上只有空洞单调的“哒,哒,哒”之声久久环绕不绝,蓓尔嘉始终低着头,追随着人偶小姐的步伐亦步亦趋,两人的影子被灯光越拉越长,最后竟然隐约融为了一体。 蓓尔嘉眼角的余光扫过这条过道两侧,猎人噩梦的一切细节都是神明意志对那些堕入疯狂的猎人心底潜意识的反映,一切的光明都会映照出暗影,所有的存在在此皆有其意义。 霉菌自墙角向上生长,扭曲的人脸自脱落的墙皮中若隐若现,品种未知的黑色甲虫游走在幽暗深处,面容模糊的壁画在漫长的时光中被晕染成为混沌,头顶天花板的裂隙中,有丝丝缕缕犹如薄纱般的神圣光辉探入这片最深沉的黑暗底层,仿佛是在追随着两人前进的步调,走廊两侧不知道被谁放置在那里的一排一排蜡烛都按着次序渐次点燃,摇曳着幽绿的烛光。 明灭不定的烛光与油脂提灯终于照亮了走廊尽头那一扇青铜大门,大门的两扇门翼表面铭刻的图案组合成为一幅完整的门画,同样因为年代太过于久远,这蒙上锈色的门画现在观赏起来会令人产生某种雾里看花的奇特感觉。 画中宁静圣洁的教堂里,一圈圈的蜡烛环环围绕着一尊沉重而扭曲的黑铁棺椁,无数幽暗的影子对着这尊棺椁举杯庆祝着什么,半开的棺椁外层缠绕着华丽精美的红龙纹路,穹顶垂落的光芒撒进棺椁内侧照亮了那永远长眠于棺内的人,那是一位形象几乎能阐述美之本质的新娘,新娘披着一身洁白的婚纱,她的怀里则捧着一束凋零月树花,她的双手叠在胸前,而就在她的胸口双乳之间,有一把与这位新娘一样神圣到几乎没有瑕疵的纯银之剑将她深深地贯穿。暗红色的血、银色的剑、纯白的婚纱、幽蓝色的花朵、深黑色的棺椁,共同交织在一起组合成一幅华美黑暗的绝望画境。 “他很痛苦,他很悲戚,他和我们一样是被世界永远放逐之人。他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任何值得留恋和执着的事物了,所以他才亲口点名要你来为他加冕最后的骑士典礼,了解一切。现在我只希望你能将你的慈悲、仁爱、智慧、勇敢和荣耀恩赐于他,让他不会亵渎猎人之名,让他能无愧于心地安心陷入无梦的长眠,”人偶小姐在门前站住,她为蓓尔嘉让开道路,就在一言不发的蓓尔嘉将要上前推开大门的时候,神情略显犹豫的人偶那关节分明的手按在了蓓尔嘉的肩上:“善良的猎人,你能答应我的请求吗?” “猎杀不存在骑士五德,更没有什么无愧于心,猎杀只有一人一兽被抛入无路可退的绝境展开死斗,退一步就是无底的深渊,进一步则是杀戮的沉醉。你的要求就算是我也做不到,我实在无法答应你。”蓓尔嘉摇头苦笑,血月的混沌之光在她澄澈空明的大眼睛中流淌而过,她的眼眸中涌动着深沉的悲凉,她在地上拖动着新月镰刀,镰刀划过的地方,有熹微的月能闪耀着宁静的辉光,“我曾经发誓要用手中的猎刃守护所有人,但是事已至此回头看去,我只是把我爱的所有人都推进了深渊。所谓的守护,恐怕才是酿造这一切的原罪吧。” 人偶小姐欲言又止,她终究无话可说。少女的嘴角只是浮现一抹凄凉的笑意,她的瞳光黯淡,于是她向后缓缓的退去,她雪白的手指一根又一根地将身后所有蜡烛的烛光捏碎,接着她便消散在无穷的黑暗里再次长眠。 蓓尔嘉在门前默默地矗立了良久,没有人知道现在的她究竟在想着什么,最终,她还是下定了决心,她上前一步,将双手按在铜门之上。 吱嘎吱嘎,蓓尔嘉她柔美无瑕的脸上浮现一抹犹如困兽的狰狞。又一次身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现在的她却前所未有地渴望火焰和光明,但是她的理智非常清楚,现在的不论初火还是太阳的光辉对她都是致命的毒药。 尘埃飘落,蛛网破碎,蓓尔嘉推开紧闭的铜门,又一次大踏步地步入过去的幽夜,她再忐忑再无奈再绝望终究还是得一个人去面对这一切。毫无逻辑的噩梦经由欧顿的意志被编织成为了有序的猎人之梦,欧顿的精神之影在她眼前展开幻化成为一片蓓尔嘉再熟悉不过的景象。 蓓尔嘉仿佛听到无数熟悉的嗓音在她的耳畔窃窃私语,像是蛇在嘶嘶又像是鬼魅的哀嚎。 这是红石城维克兰大教堂的主圣堂,纯白如玉的地砖,通天的大理石立柱,螺纹雕花的彩色玻璃长窗将整座主殿重重缠绕,每三步抬头你能看见一尊圣人像,每五步天花板上就会垂落一尊天使提灯,教堂的最尽头,则屹立着初火弥赛亚的七圣像,弥赛亚的七大化身都以满怀着悲悯和理解的柔和目光深深地看着教堂之内一切的访客,仿佛此时此刻整个世界都褪去了一切菱角变得温柔宁静而祥和。这里将再没有悲剧、再没有猎杀、再没有战争、再没有死亡,人类和众神都可以平静地端坐在一张餐桌的两侧,他们形貌优雅地鞠躬行礼,他们欢笑着举杯祝颂,他们共同向那无边无际的未知漫步,要去共享那永登伊甸园的血之圣餐。 但是等到无尽岁月之后,已经是血月之神的蓓尔嘉故地重游的那一刻,现在她眼前所见却是圣像和浮雕大都残缺倒塌,蜘蛛网在墙角肆意蔓延,有形的尘埃和无形的灰烬飘摇在透过玻璃窗照进的迷离光影之中,不知道是从天堂的彼岸还是自地狱的幽邃飘来,猩红的血玫瑰和凝重的黑玫瑰花瓣飘零了漫天。蓓尔嘉信手摘下一片花瓣,她放在嘴里细细的咀嚼和品尝,啧啧,这是人血和人肉的味道,历经末世的蓓尔嘉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夕盛今衰,莫过于此。 而与那古老的“共享圣餐”的传说一样,这座主圣堂的中央确实正陈设着一张供访客进餐的长桌,只是这张餐桌长的着实有些过头了,恐怕能够同时供上百名食客入席进餐,长桌的两侧凌乱陈设的是那五六十张满是灰尘和蛛网的木椅,椅子上确实都正端坐着食客。只是他们都早已历经无穷岁月化作糜烂的骷髅,他们的身上还披挂着曾经华贵的宴会礼服,他们喉头、胸前、腰际则大多都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蓓尔嘉只是扫了一眼就能判断那种她熟悉的手法,那全是她亲手教授的剑技留下的伤痕。猎人们就算要杀人,也会力求将人如同野兽一般以最高的效率猎杀,一击致命,既没有虐待也没有怜悯,仿佛杀人同样是一种单调重复的乏味工作。 毕竟格曼曾亲自对四位爱徒漫不经心地谈到,杀戮就是杀戮,我们既不应沉醉也不该畏惧,它是我们的天职,除此之外,再不应掺杂任何其他的杂质。 而这些曾经端坐于此的食客尸骸环绕的长桌之上,正横陈着他们本应享受却从未获得机会品尝的“圣餐”——如同从门画中蹦出的场景一般,那是一尊大到夸张的青铜棺材,棺材表面有早已灭亡的诺顿家族红龙的徽记,棺材被一圈圈大多断裂的锁链死死地束缚在餐桌之上,棺材的棺盖大开,露出里面长眠的白婚纱新娘,只是昔日的美丽早已不再停驻。 薇薇安早已不像蓓尔嘉当初参加葬礼时透过玻璃棺所看到的那样纯净无瑕到不容亵渎,曾经红龙家族最骄傲的女儿,薇歌蕊特最挚爱的子嗣,蓓尔嘉最坚实的后盾之一。如今在兽化的狰狞和神明的诅咒之前也不过化作了枯骨一架,美丽的皮囊时至今日也会烟消云散,缓缓地被幽邃的虫豸啃噬殆尽,似乎是在印证那一切的美好和盛大都终有消逝之时,等到有人故地重游再次前来缅怀之时,也只会剩下令人麻木的剧烈痛楚一波又一波残忍地咬上心头。 薇薇安的尸骸胸前,矗立着那贯穿而过她胸腔的事物,那是她的爱人亲手递出的致命一剑,因为这一剑,薇薇安仍然能以人类的姿态获得宁静的长眠,仍然能被以人类的姿态送入圣餐仪式,仍然能以人类的姿态被人追忆和缅怀。这是她的不幸,也是她仅剩的、唯一的、最大的幸运了吧? 杀死薇薇安的只会是路德维希的神圣之剑。 那时薇薇安倒在面无表情的路德维希的怀里,新婚的她穿着雪白的婚纱,她最后想探出手去抚摸路德维希的脸颊,但是就算是这样最简单的动作她也做不到了,她合上眼,眼角的龙鳞褪去,路德维希抱着爱人的尸骨痛彻心扉地仰天长啸,那场血色的新婚典礼之上,剑圣之名再也不复存在,圣人摘下了他的面皮,变成了最可怖的野兽。 欧顿的噩梦之子低语着汇聚,沉眠在无尽梦境海的古神将祂微不足道的一只全知之眼睁开了一线缝隙,精神的永恒之光自缝隙中映照而出,照遍沉眠于荒芜梦境海的无数亡灵,再将潜意识的噩梦推入表意识的现实。 欧顿想让蓓尔嘉看到祂的国度。 由一刹那到一万年,一切有序的时间和空间被尽数打乱,狂暴的潜意识汹涌而入这座回忆的宫殿,就算是血月之神蓓尔嘉,在这样无边无际满怀着憎恶和深情的潜意识环绕之下,也不由自主地感受到自身的卑微、渺小、不值一提,但是蓓尔嘉仍然骄傲地抬起了头,她毫无畏惧地直视着无穷无尽的未知,直视在那一瞬间破碎虚空跨入人世的万千死魂灵,所有的黑色亡魂都对蓓尔嘉咧嘴狞笑,万千的声音在共同齐声合唱: “看哪,听哪,闻哪,颤栗吧,要将那往日的光辉都一一复现于此时此刻,梦境海无边无际,真理永不消散!” 所有人、神和亡者都凝视着那把杀死爱人的神圣之剑,神圣之剑感受到了从超宇宙迈入人间的死者意志,那是它再熟悉不过的意志,于是这把沉寂太久太久岁月的神圣之剑又一次颤抖起来,它要为最后的这场战斗而又一次奉献出自己的一切!猎杀终末之日,就将是剑断之时。 “他醒来了,他回来了,他来赴约了,他要参加这次最后的骑士典礼,这是他和老师无穷岁月之前就做下的约定,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爽约……就算他已经死了,死亡也不能阻挡他。” 扭曲的光影与漫天的花瓣之中,有人自无尽的混沌中漫步而出,他目光深沉凝寂,他英俊的脸庞大半沉浸在黑暗里,他神祗般的金色长发在身后披散开来,他那身笔挺纯白的教会猎人服就算历经了这么久的岁月仍然历久弥新,蓓尔嘉看着微笑的他神情恍惚,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眼角那一闪而逝的泪光,蓓尔嘉只是拖动着新月镰刀缓缓走向她最熟悉最钟爱的小弟子,每走出一步都像是一万年。 为什么会走到这样的结局呢?蓓尔嘉知道她没有错,她也知道路德维希没有错,她更知道薇薇安的决定是前所未有的正确,但是这残酷的命运,为什么会为这段故事编写出这种终末呢? 路德维希抬起手,接住空中飘落的一片月树花瓣,他将花瓣捧在鼻头,细嗅芬芳,再睁眼,他已经侧立棺侧,他垂首凝视棺内的爱人,时光变易,她已枯萎,但是他的目光一如往昔的纯粹。 “逝去的从未逝去,未来的将来未来,遵从着无可逆转的超宇宙意志,自我毁灭的、斩杀挚爱的、被诅咒的、被放逐的、被背叛的教会第一猎人——圣剑路德维希,前来赴约!” 俊美的金发青年身上无瑕的纯白圣光在疯狂地燃烧,他的身影由虚幻变得真实,他将新娘的尸骨动作极温柔的搀扶起来,他将手搭在那把颤抖的神圣之剑的剑柄之上,本来已经被深黑的深渊龙血玷污大半的神圣之剑此时此刻重新被他的主人握住,在那片圣洁的光辉洗礼之下,在那不朽的剑之意志的雕琢之下,又一次褪去了那层枯萎腐朽的黑色外壳,透露出它那比月光更明亮、比天空更纯粹的空灵本质…… “啊,长久以来,原来你一直陪伴着我……”路德维希自爱人的胸前拔出了那把神圣之剑,经由挚爱之血洗礼过的救赎之剑,在那个延续恒古的约定历经漫长岁月在今日重现的时刻,路德维希以前所未有的深情、以最纯洁最高尚的爱意、以最热烈最激昂的剑之意志嗟叹咏赞着这把与他又一次重逢的神圣之剑,路德维希将月光大剑横陈胸前,只是屈指轻弹剑身,月光大剑上就传来比天籁更优美的共鸣之声:“就算在这最黑暗的夜里,你也从未弃我而去……” 路德维希的身后,薇薇安的虚影神态迷惘而悲伤地蓦然闪现,她留恋而又绝望地凝视着爱人那死后重生的背影,她的身影越来越淡,她向后缓缓退去,她扭过头,火红的秀发在她的脑后流转,最后简简单单地看了一眼蓓尔嘉,蓓尔嘉看到她对自己做出了一个令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口型,蓓尔嘉能够一点不差地读出来: “让他安息。”薇薇安从路德维希的身后笑吟吟地揽住剑圣的身体,路德维希的周身圣光流转,随后她那微弱的魂灵就彻底消散,灰飞烟灭,可是消散最后的那一瞬间,薇薇安还在笑。 路德维希却看不到,现在他的眼里只有月光了。 仅仅只是这四个字,薇薇安最后的嘱托对于现在的蓓尔嘉却足有万钧之重,蓓尔嘉颤抖的手将新月镰刀提在胸前,她攥着镰刀刀柄的手因为太用力,白皙细腻的手腕上竟然都泛起触目惊心的青筋,蓓尔嘉看着一步步踏着神圣的剑辉向她走来的路德维希,他在煌煌天光之下的身影简直纯粹到不似人类。 他也确实早已超越了人类的位格,走向另一个不可控的极限边缘。 路德维希将月光大剑双手持握平举胸前,仿佛整个世界除了他手中的剑与他心中那死去的爱之外,再无任何它物,路德维希只是像在对他最钟情的爱人唱着最美妙的情诗一般,他这样一往情深地说: “我唯一的指引,我心中的月光!” 那时猎人噩梦的天空之上有白月顿现,那月挂在高远外穹,照遍万千须弥无限宇宙,遍转朱阁照入庭内,如积水而性态空明,月光大剑在一瞬间竟倒映出了一整个宇宙的幽邃华光。 月光散尽,握剑的已然是一只具足威仪的纯白野兽,人性与兽性,理智和疯狂,杀戮和怜悯,一切的一切尽数在此时此刻交融为一体…… 野兽路德维希咆哮着亮出圣剑,辉光绚烂的剑尖下一刻已经刺向蓓尔嘉的眉心。 弥赛亚的宣战 劳伦斯听到了火焰在啃噬他垂垂老矣的身体的声音,这声音令人想起火炉中几乎被燃烧殆尽的柴薪吱嘎作响,仿佛他的骨骸都在焦灼的烈焰中缓慢而不可抵御地焦灼、变形、扭曲成为他最可怕的噩梦中都不敢描述的形象,“畏惧黯淡之血,畏惧极光之焰,畏惧永恒之夜,畏惧苍白之月”,当初威廉教长领他加入治愈教会的那刻,导师亲手攥着他的手腕带领他喊出的宣言现在仍然回响在他的耳畔,现在,当初教长所畏惧的事物却一一像命运一般显现在他的眼前,劳伦斯·波利齐亚说不清楚,这究竟是诅咒还是宿命。 明明血脉深处是最炽烈的火焰,但是劳伦斯现在却像个病入膏肓的小老头一般在圣座上瑟缩着身躯,他的脸颊干枯而布满皱纹、他的眼眶深陷而看不到光亮、他的脊背弯曲佝偻、他的双手扣在把手上如同鹰爪,极致的火焰反而让他感受到极致的深寒。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劳伦斯声音含糊地问,他的虚弱的声音回响在空洞淡漠的千年辉煌大圣堂里,初火仪式开始之后,现在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已经在这张圣座上端坐了多久,时间成为没有意义的概念,唯一朝他示现的只有永燃的烈焰,他失败的谋划必须要有代价去报偿,被祭献的女儿要她最亲密的父亲来陪葬。 如果是以前,高高在上的圣座只要轻轻一咳或者丢出一个眼神,就会有战战兢兢的修士、神情冷漠的圣骑士、步伐轻快的执行官毫不迟疑地从阴影中步出,对神在国土上最高贵的代言人示以敬意和崇拜。 但是现在,宽广的大教堂以令人窒息的缄默回应, “有人……吗?”老人强做镇定却已经有几分惶恐的声音仍旧飘散在千年辉煌大教堂内——无人回应,曾经的“铁之教宗”,现在他那钢铁般的表壳似乎也被弥赛亚冕下永不熄灭的初火融化,他现在终究只是一个垂死的老人。 劳伦斯听到大教堂外,有宏大而深远的喧嚣声,有高昂圣洁的讲道声,有天堂之眼神恩大钟敲响九次的轰鸣声,仿佛就在这座大教堂门外的神恩大广场,有成百上千,不,成千上万的狂热信众攒聚于此,今天圣教国似乎又有什么盛大的典礼在举行,教堂门外那群他治下的羔羊,今天又是为了什么理由才汇聚在这里呢? 作为一个标准的铁腕统治者,劳伦斯向来绝不允许自己的权威被侵犯,他感觉自己的心头隐约又有怒火在沸腾。当初导师和格曼放弃了他们的权与力,选择了背叛和堕落,于是他们都死了;如今他攥住了天底下高贵的权与力……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把至高无上的教宗大人,光之弥赛亚最钟爱的子嗣放逐在这座只有死者的劫灰气息的死寂大教堂内,去自作主张地在他治下的大教堂举办如此盛大的典礼? “处决伪神!” “将叛神的罪人通通以火焰净化!” “把她那蛊惑人心的外皮剥下来!” “暗月是天下最大的异端——!” 有人在被审判,劳伦斯意识到。 随着劳伦斯意志逐渐的清晰,教廷外那些民众呐喊的声音渐次飘入他的耳中,最刺耳的一句话将他那神志不清的大脑再度从混沌的深渊中唤醒,他的心底浮现那张模糊而令人憎恶的面容,和那一袭深红色的大主教袍:“教宗沙利万大人万岁!黑蛇之子埃尔德里奇万岁!以光之弥赛亚的圣名,将弃神者通通净化!” 劳伦斯低下头,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他发现自己的身上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灰烬,不知道一个人被囚禁在这间大教堂多久,现在的他竟然连站起来这样最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了。 劳伦斯终于想起来了,他早就不是那位最接近神的牧羊人,教宗劳伦斯了,现在的他,准确的封名应该是“被祭献于神的第五十六代理人劳伦斯”,现在的他那高贵的姓氏“波利齐亚”甚至都已经被剥夺,被祭献于神的代理人是不需要姓氏的,在神的国度,没有家族、没有血统、没有地位……只有食粮。 吃与被吃,是神的世界里最简单也最基础的关系。 “终于想起来了么?”劳伦斯听到耳畔有梦魇般的声音响起,这道声音并不难听,清澈中甚至带着一点不可思议的稚嫩,悦耳的女孩声音贴着劳伦斯的耳畔对他戏谑的低语。 然而这道声音响起的刹那,劳伦斯的身体开始剧烈的抽搐,他感觉血管内那些火焰全部都在兴奋的咆哮和嘶吼,火焰如同被赋予生命一般在他的体内兴奋的涌动。肿胀的脓包、水泡和糜烂的伤口在他的身体各处浮现,腐臭的青烟自他的体表升上天空,他用干枯的双手将自己的头、身体、四肢全部抓烂,像是要从身上撕扯下一张皮一般的,曾经至高至上的教宗现在在离初火最近的地方却像一个被吓破胆的孩子一般发出恐惧、绝望和悲伤交织的嚎哭。 劳伦斯看到,他骤然从天穹之上堕入火焰永燃不熄的七层地狱之底端,无穷无尽的扭曲影子的火焰深处缠绕着他旋转欢呼,闪耀着电芒的长枪将他钉在悬崖边缘一块比陨铁更坚固的石板上,三眼的寒鸦用双爪探入他的胸腔,将他的心脏叼起,血液因高温刚刚溅射就蒸发成为雾气,随后三眼寒鸦振翅盘旋而上灰烬和青烟弥漫的高穹,化作点燃深沉黑暗的太阳。 石板渐次崩溃,化作一道黑色的十字架,劳伦斯就像过去的所有受难者一般,手脚被阳光枪钉死在十字架上,身下是无穷无尽的火焰和妖魔,头顶是那轮永不坠落的黑色太阳。 劳伦斯看到,黑日之内,有六翅的女孩身影,有一对金红色的瑰丽眼眸睁开,那对眼睁开的瞬间,整个世界都黯淡,仿佛她睁眼既可见白天,她闭眼便是长夜。 “终于回想起你的可悲、你的背叛、你的愚昧、你的原罪了么?”那双眼冷漠而高贵地质问,“代理人劳伦斯。” “人向神争夺一片生存的空间,人向神请示一条前进的道路,人向神解释一个不灭的真理,”劳伦斯虽然蒙受着最惨烈疯狂的惩罚,但是他仍然面对黑色太阳如此高傲的宣告:“请问我何罪之有?弥赛亚冕下。” “大义炳然的谎言,”少女般的神明捂着肚子发出清越的笑声,仿佛听到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是人世最美妙的天籁,“人只会利用那些看上去冠冕堂皇的理由去掩盖自己的野心和疯狂。你这样的人我见过太多太多。信仰、道德、正义、公理……到了你们这里都会恶心、变质、扭曲、僵化——然后你们会变成你们曾经最憎恨厌恶的东西。” “我有罪与非轮不到你这圈养人类的邪神来评说,未来的历史会给出我们答案,我们今日的牺牲总会得到回报,”劳伦斯就算双眼的血泪都被蒸腾干净,仍毫不避讳地凝视着光之弥赛亚炽热绚烂的双眸。 “牺牲?你管这叫牺牲?”光之弥赛亚鄙夷地嗤笑,仿佛回忆起了某些很久岁月之前的往事,祂毫不迟疑地驳斥:“你的牺牲包括将教你养你的老师送上断头台?包括暗杀长子维护血统的唯一性?包括将最信任你的朋友送上必死的战场?包括将一个对一切都懵懂无知的少女摆上我的祭坛?我向来相信一个道理,一切通过牺牲无辜者来达成自己看似高贵的目的,嘴里还说着‘你们的牺牲是为了更美好的未来’这种混账话的人,本身就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混账。” 劳伦斯抿着嘴唇,面对神明字字诛心的质问,低下头,缄默不语,现在再去反驳祂,又能有什么意义呢? 然而神明心底似乎还有某种积蓄已久的东西无处宣泄,就算祂明白劳伦斯永远不会回应祂的审判,祂仍然要说完:“在我刚出生不久的时候,那个世界上有很多王国、很多神明、很多神话。我在迷惘不知所处的时候,也曾遇到过一群像你们这样以牺牲、理想、全人类的正义作为面具遮蔽自身的丑陋和恶心的家伙。无知的我却非常信任他们、尊重他们、爱戴他们,甚至也愿意为他们的事业献上一切,我们做了很多很多不可思议的大事,似乎我们也将永远那样胜利下去,于是我们合作,一起欢快地杀了很多人,更杀了很多神……” 劳伦斯抬起头,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光之弥赛亚,有关火源教的建立、光之弥赛亚的出生,现在史学家们也只能在冗长和晦暗的寥寥几部神学经典中去翻找答案,现在高高在上的光之弥赛亚竟然愿意再次纡尊降贵同他谈那段遥远到不可思议的历史,古神口中话语的可信度胜过任何史学家的考证。但这又是为什么? “我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特别是对一个凡人说这么多话,所以就省略一切不必要的细节,长话短说。等到有一天,我们恍惚地发现世上再无人胆敢违逆我们,再无神胆敢反抗我的时候,火源教和圣教国就这样同时建立了,世界上只剩下了一种信仰,一个传说,一部神话,那就是我的信仰、我的传说、我的神话……”光之弥赛亚皱着眉轻描淡写地说。 “后来呢?”这是所有听故事的人都会自然而然说出的三个字,劳伦斯也想火炉边围着爷爷的小男孩一般问出这三个字,浑然没有感受到身上无时无刻燃烧的火焰一般。 “在我和我的朋友们的怂恿和庆祝下,我和圣教国的王结婚了,我们生下了三个孩子,一个名叫克劳迪,一个名叫波利齐亚,一个名叫阿尔忒弥斯,就在我以为生活永远将那样美好地进行下去的时候,我发现我的伙伴们曾经做过某件我无法接受、令我恶心之极、令我不寒而栗的事,我认为他们需要付出‘玩火’的代价……”不得不说,光之弥赛亚并不擅长讲故事,但是寥寥几句之中能让劳伦斯深感不可思议的细节已经足够多了。 “结婚?”能与神明结婚的,那能是什么东西? “所以过了两万年,他们都死了,现在我还站在这里,即将超越整个世界。”光之弥赛亚满不在乎地说出这个故事简短精干的结局,耸了耸肩,她身后那轮可怖可惧的黑色太阳随着她这一耸肩,也多了某种难以言明的轻快气质。 “我已经是一个将死之人,您告诉我这个故事的原因又是什么呢?”劳伦斯注意到光之弥赛亚完美眉宇间的不屑和讥讽。 “这是我向你们的宣战,与听到的人是谁无关,我只是要表达出一种态度,为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提供一个合理的理由,你可不要以为你们的神和你们这些愚昧的凡人一样不讲理。”光之弥赛亚用轻松但是不容置疑的语气宣告,犹如宿命的审判,“蓓尔嘉不会死,但是你们这些恶心的人类都会死,神与神之间再也不需要战争与吞噬,我的故事绝不会再上演一次。” 重返翡冷翠 蓓尔嘉和西泽尔离开翡冷翠的时候,他们还能清楚地记得,这里是一座奇迹之城、辉煌之城、传说之城、永恒之城。朱利安会堂、爱沙尼亚宫、万神殿、圣天使堡、庞培剧院、卡图屋斗兽场……每一处都充盈着历史和回忆的气息,旧时代的余晖从未远去,新时代的曙光只展露出微渺的一线,西方是垂落的夕阳,东方是新生的晨曦,新和旧在这一方狭窄的空间内展开着交锋和碰撞。 蓓尔嘉印象中的翡冷翠总是沐浴在一抹温暖而柔和的光芒中的,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和劳伦斯并肩在威廉教长的带领下穿过翡冷翠东方的卡普里桥走入图密善凯旋门的那一刻,她看到整座千年的古城都沐浴在宁静的阳光之中,如织的人流与车马穿梭在千年前初火军团兵们铺就的洁白砖石道上,天际的尽头一群白鸽仿佛被清晨的钟声惊动,簇拥着振翅,在晨曦中振翅升腾,没入云端的神域。 “这里是被神所钟爱的圣城啊。”劳伦斯痴迷地凝望着圣天使堡,如此发出感慨,他眼中所见的世界是如此圣洁,如此纯净,如此闪耀,那时的劳伦斯大概就产生了要为缔造这个世界的神所献上一切的冲动吧。 但是现在的翡冷翠,已经被阴鸷的乌云和火焰环绕。 大火最先是从拿图翁山上的皇城亚诺尔隆德那里燃起的,俊美而英武的国王尼禄,因为兄弟的逝去,彻底成为了疯癫的狂王,他坐在宫殿穹顶的弥赛亚神像肩膀之上,戴着玉树桂冠、披挂着皇帝的托加长袍,弹奏着黄金竖琴,唱颂着最后一支毁灭的诗篇,他的身侧,宏伟的古龙风暴之王仰首发出兴奋的长嚎。 滔天的劫火,烧了三天三夜仍然没有停息,一半的翡冷翠城就此沉沦在灰烬之下,建立于火焰之上的雄城注定也将覆灭于火焰之下。不计其数的民众被活生生的烧死在睡梦之中,城市的政府和基层彻底停止运转,而骑着龙的尼禄,就这样和他的克劳迪王朝一并永远地消失在历史的迷雾之中。 洁白的砖墙被焦烟染黑,工整的砖石大道一块块翻转,贵族们曾经举办晚宴的华丽宫殿一片片的颓唐倒塌,曾经为伟大的国王、皇帝、执政官和教宗们走过的圣土现在被鲜血和尸骸玷污,圣城广场上五十二座圣人的雕像渐次崩解,杂草穿过裂隙和废墟,丛生繁密染遍天穹。 死神披挂着名为“瘟疫”的斗篷漫步在光天化日之下,萦绕着苍蝇和老鼠的尸骸随地可见,疯子赤身裸体奔跑在街道上高歌着末日的预言,浑身上下沾满泥垢的孤儿趴在母亲糜烂的胸脯前吮吸着早已干枯的乳汁。一扇扇门户紧闭,警钟从早一直敲到深夜。 暗月誓约军、圣教军团与沙利万的叛教银骑士们现在已经不是各为其主而战,彻底的混沌和黑暗迷乱了他们的心智,他们都化身堕落的匪帮,就算是阳光普照的白日,也会大摇大摆地闯入他们曾经所誓约守护的民宅烧杀抢掠。 蓓尔嘉和西泽尔是骑着马沿着当年格曼第一次入城的道路进入翡冷翠的,穿过倒塌大半的图密善凯旋门,再沿着遍布死尸的阿皮亚大道穿过翡冷翠的中轴线,奥尔良诺广场上全是起义军挖出的壕沟和架起的栅栏,甚至还能看到叛军驻扎的痕迹,不想让这次回城引起太大动静的蓓尔嘉和西泽尔只能转道沿着图拉真水道桥前往教皇国。 他们必须穿过台伯河前往中心区的教皇国,但是跨越台伯河的十二座古桥竟然全部在三军的城内拉锯战中被销毁,幸亏蓓尔嘉发现了一道由暗月军临时架起的“舟桥”,把十二艘小舟连成一线,在小舟上搭上厚重的木板再铺上一层水泥,这样临时搭建的行军桥。 这座桥上也曾发生过心惊动魄的死战,到处都是暗月军和圣教军的尸骸,插着箭矢、刀剑和长枪,血几乎将清澈的台伯河都染红,看到一名年纪最多16岁的暗月军战士,死前还用一只手将胸前的血月挂饰按在胸口,蓓尔嘉心头一缩,一阵阵刺骨的痛。 你们虽然将生命和灵魂都作为信仰的祭礼奉送给我,但我这位满怀着罪孽和恶毒的神却什么都不能回馈给你,因为就连我本身在这个时代也不过是一叶任凭大潮拍打的孤舟罢了,所谓的神道设教,一开始就是天大的骗局。 “如果心里不忍,就闭上眼,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西泽尔的黑马穿行在最前方,鲜红的斗篷沾染着不知是他还是他的敌人流下的血迹,他的领口是燃烧着红色火焰和紫色毒蛇的黑日徽章,沉重的甲胄包裹着走上封神之路的少年依旧羸弱的身躯,“我们要并肩走过的这条路,注定铺满了尸骸和血液,这应该是你一开始就做好的觉悟。” “如果是所谓的‘牺牲’的话,我早已有牺牲一切的觉悟,但是更加让我担忧和恐惧的是——我们已经牺牲了一切一无所有,却什么都不能拯救。”蓓尔嘉长叹道,心情越来越沉重。 他们穿过这道舟桥,进入了中心城区,狭窄而阴沉的边缘街区,先遇到了半个编队的沙利万叛军,十二位骑着甲马举着雷文枪的银骑士,马背上挂着塞满金币的包裹、敌人与平民的头颅以及三位衣衫不整的少女。 “今天真是走了大运,这种时候,还能看到这样如天使一般的贵族小姐……”贪婪地凝视着蓓尔嘉稚嫩而皎洁的身躯,为首的银骑士百夫长发出狼一般的嚎叫,纵马摆成编队,朝孤零零的两骑包抄而来。 但是面无表情的蓓尔嘉和西泽尔已经纵马从他们的身边穿过,甚至懒得对他们有任何回应。 “你们怎么敢无视我——”银骑士长的怒吼刚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西泽尔淡金色的眼睛,从左朝右扫去,于是左侧的五名银骑士,同时摔下马发出极度痛苦和恐惧的惨叫,黑色的火焰在他们的身体上燃烧,会一直持续到把他们烧成灰烬。 蓓尔嘉月白色的眼睛,从右朝左掠过,于是右侧的六位银骑士连通那位银骑士长,被淡红色的月光温柔地抚摸过他们的身体,然后他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青年变成中年、中年化作老年,最后变成干尸,摸着自己的头和脸哀嚎着变成骷髅,化为尘埃四散。 “我们已经没闲工夫救你们了,”对着被捆在马背双眼空洞的三名少女,懒洋洋地说,西泽尔弹出三道火星,烧断她们捆束手脚的绳索,女孩们一声不吭地摔在地上,面无表情地上下摸索着自己仍然完好的身体。 “神啊……你们终于来救我们了么?”一个最多十三岁的少女,全身上下都是血污和伤口,她痴痴地看着全身沐浴在猩红月光和漆黑日光下的蓓尔嘉和西泽尔,这两个人怎么可以神圣到这种超越人类极限的地步,她们觉得仿佛看到了移动的两片神国。 “现在已经没人能拯救你们了,我们也不是神,”蓓尔嘉尽量用温柔悲悯的语气说,“快去找个安全的地方藏好吧,努力地活下去,或许还会有希望。” “我们还能藏到哪里去?又要藏到什么时候?希望到底在何方?”脚筋都被挑断的贵族少女捂着脸嚎啕大哭,她还穿着丝绸质地的睡衣,只是被撕扯到完全衣不遮体的地步,根本挡不住私/处。 “等到明天吧,”西泽尔难得眼底有一抹暖意,“如果我们明天能回来,或许一切就结束了。” “西泽尔……少爷?”第三位少女似乎认出了西泽尔的脸,惊讶而欣喜地叫出他的名字,“您终于回来了?您一定会带我离开这里的对吗?” “这莫非又是你小子当初在哪里洒下的花花种子?”蓓尔嘉没好气地瞥了西泽尔一眼。 “我根本不记得你的脸,”西泽尔露出困惑的表情,“我们见过面吗?” “我是奥尔维亚啊,您当初夺走了我的除夜,发誓要在我成年的时候将我娶回波利齐亚家族,还说会让我成为全翡冷翠最高贵的教宗夫人,现在您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奥尔维亚抱住西泽尔大腿嚎啕大哭。 西泽尔一脚将奥尔维亚踹翻在地。 “啪!”扬手一记马鞭狠狠地甩在奥尔维亚的脸上,捂着脸上那道鞭痕,少女不可思议地看着西泽尔那张无比冷漠的脸。 “我没有时间跟你纠缠,这一次只是警告,不会再有下一次了。”西泽尔看都没有再看奥尔维亚一眼,和蓓尔嘉并肩消失在街道的尽头,他们的马后,一道深黑色的透明火墙就地升起,仿佛一道天堑般堵在奥尔维亚的身前。 但是奥尔维亚仍然不管不顾地大哭着撞在火墙上,她根本不相信过去那个说话温言软语的西泽尔小少爷会绝情到这种地步。 完全失去理智的她跨过火墙的瞬间,看到整个世界变成另一副模样。 繁花盛开的婚礼现场,胸前戴着紫荆花的西泽尔一身洁白的礼服,双手戴着丝绸手套,对奥尔维亚张开双臂,笑意深深:“我亲爱的奥尔维亚,我怎么会忘记当年我们立下的誓言呢?你看,我这就来接你回家了不是吗。” 奥尔维亚一脸甜蜜笑容地投入西泽尔的怀抱之中,梦境中抱着“西泽尔”的她,在现实中,一点漆黑的火星从她的长发尽头点亮,然后在一眨眼蔓延到全身。 倒在地上,拥抱着幻影的她,化成一具糜烂的焦尸,灰飞烟灭消散于黑日之火下。 “想不到你现在已经变得这么狠了么?”蓓尔嘉轻佻地问。 “在真正伟大的事业之前,女人、财富和权力,不过是指尖的流沙,完全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价值,”西泽尔平静地说,“过去的就永远过去了,一直活在过去的人,那就让她永远地消亡在过去吧。继续痛苦地存活于世对她也只是永恒的折磨,这就是我赐给她的慈悲。” “真是慈悲呢,”蓓尔嘉不知道是在讥讽还是在赞扬地笑着,“感动的我都快哭了。另外,难道你觉得我不是女人嘛?” “抱歉,你在我的眼中还真不是女人。”西泽尔撇了撇嘴,微眯的眼里是晦涩的光。 穿过仍然能看出几分过去的繁华宏伟的贵族城区,经过朱利安大会堂的时候,看到会堂广场上屹立着一具具十字木桩,垂挂着十几位大贵族的尸体,尸体上全都是折磨和虐待的痕迹,贴着种种不堪入目的肮脏标语,阳光下腥臭逼人,蓓尔嘉认出几张在贵族晚宴上颇为熟悉的脸孔,既然他们不愿意逃离翡冷翠城,大概他们就早已有直面暴民走向这种结局的觉悟。 “那是圣天使堡吗?”蓓尔嘉用惊愕又疑惑地语气问西泽尔。 “大概……是吧,”西泽尔也不确定地回答,“至少圣天使桥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十三座姿态各异天使像的圣天使桥,桥上躺着一具具波利齐亚家族奴仆的尸体,都穿着黑天鹅绒的衣衫、胸前佩戴着纹章,力战而亡的模样,波利齐亚家族断掉的毒蛇旗帜孤单地屹立在桥头。 但是圣天使堡已经完全沉沦在火焰和硝烟之中,洁白的堡身坍塌,只露出触目惊心的骨架,那尊曾经具足威仪的圣徒行礼像现在只剩下的下半身,还被火焰完全熏黑,已经看不出任何过去那座波利齐亚家族最神圣的核心堡垒的丝毫痕迹,仅剩残垣断壁像是一尊巨人死后留下的残尸。 蓓尔嘉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她看到弥漫天空的尘埃、灰烬和硝烟之中,那座她曾经居住的洁白高塔之上,居高临下俯瞰整座城市的窗口,还有一个稚嫩的女孩小小的脑袋从里面怯生生地探出,她对着堡垒前的自己眨巴着晶亮的眼睛,仿佛从一场大梦中刚刚睡醒,还没有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蓓尔嘉伸出一只纤白的手像是要去触摸那片虚幻的景象。 但是她什么都没有摸到,伸出手的瞬间,那座只存在于观想的高塔倒塌在劫火之中,凄厉的女孩哭喊仿佛来自一个永远不可能醒来的噩梦里。 “当初我们约定好了,你要代替我在那个更美好的世界活下去的,”蓓尔嘉听到,耳畔有清脆凄厉的女孩声音,犹如稍纵即逝的风一般吹拂,却像是刀子刻在她的心底,“为什么——!” “你把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我曾经生活的地狱?!” 新皇即位 圣都枢机区元老堂。 就算整座圣都已经完全陷入瘫痪状态,暴民、乱军和瘟疫肆意横行,但是内城的大人物们依然会若无其事地在这里召开枢机元老议事会,以往这里的首席属于教宗大人,次席属于皇帝陛下,每当即将推行重大发令、做出重大决策的时候,会有作为神权和王权的两大代表在这里召开对于整个圣教国都具有深远意义的“三百人议事会”。三百人都在圣都内享有“枢机元老”的称号,他们来自各大贵族家族、高级教士、各大军区和富裕的平民。 每一任新皇继位首先需要获得教宗的加冕,其次就需要枢机元老们的承认。 除此之外,皇帝、执政官和护民官想要推行任何政策和法令,都需要在这里进行投票表决,赞同数超过二分之一就可以推行。 但是时至今日,所谓的“三百人议事会”出席的人都不到一半,而且在场的元老们大多身着戎装,满脸疲惫,眼神中流露着焦虑和不安。 皇帝尼禄的王座和教宗劳伦斯的圣座全部都空无一人,今天带领元老院运行的是从外省奔赴圣都的罗德里格斯·波利齐亚,教宗劳伦斯·波利齐亚的长子,叛国者西泽尔·波利齐亚的哥哥。在劳伦斯冕下殉教之前,罗德里格斯一直作为阿格里帕行省的总督镇守着圣教国的东方国境,抵御着蒸蒸日上的帕珊王朝的攻势,深受军方和民间的爱戴。 尼禄火烧圣都又在刺杀中“失踪”之后,罗德里格斯受到波利齐亚家族和紫曜花本家的拥戴,自称得到了光之弥赛亚的青睐,即将加冕为新皇,但是想要成为波利齐亚家族历史上的第一位皇帝,他必须返回圣都获得枢机元老院和信任教宗沙利万·梅洁德的承认,所以将手下三个军团的兵力留守阿格里帕行省,罗德里格斯带领麾下最精锐的第三掷电者军团和第八神罚军团穿过索登山系,横跨路博纳河,最后跨越梅丽葛德山,要以超乎任何人反应的速度杀回圣都。 然而就在罗德里格斯杀回圣都之前的三天,教宗沙利万已经扶持尼禄的弟弟葛温德林为皇,在千年辉煌大广场的新皇登基典礼上宣称“初火将熄,而来自深渊的幽邃将要笼罩万物”,要推翻光之弥赛亚的信仰,树立幽邃之神埃尔德里奇作为新神,将“幽邃”设为国教,沙利万还获得了护卫亚诺尔隆德王城的银骑士禁卫军团的支持。 罗德里格斯的两大东方军团和银骑士禁卫军团展开了近半月的鏖战,最后在人数上占据压倒性优势的罗德里格斯攻入圣都,沙利万带着葛温德林提前逃离了圣都,银骑士和东方军团进行三天的巷战之后,罗德里格斯入主枢机元老院,罗德里格斯放任三个月没有发粮饷的东方兵团在圣都劫掠三日,“这是你们信奉幽邃伪神、背弃吾父的惩戒”。 与此同时,西方艾雷德尔行省首府红石城内,诺顿家族的主母薇歌蕊特和金雀花家族的克伦威尔同时对外宣称,“尼禄皇帝在被刺杀之前曾经派遣瞬光希瑞拉递送一封密信,宣称现在的葛温德林已经是被幽邃神埃尔德里奇所啃噬的傀儡,而尼禄已经在死前指定了一位新皇,新皇是尼禄生前的挚友西泽尔·波利齐亚,尼禄还指定克伦威尔作为扶持新皇的‘护国主’,而紫曜花的圣奥古斯丁将作为新教的教宗捍卫初火的荣光”。但是谁都清楚诺顿家族和金雀花的背后站着的是血月神蓓尔嘉,所谓的“密信”无疑也只是血月神谋求主神正统地位的借口。 西泽尔率领第十二白霜军团、第六红龙军团仅比罗德里格斯晚三天,即将兵临圣都城下,而西泽尔的副手格瑞芬斯的狼之团更是提前潜入了城内,在巷战中与乱军展开了激烈的交锋,让罗德里格斯的临时政权同样摇摇欲坠。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罗德里格斯召开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元老枢机会。 罗德里格斯在九点进入元老堂的时候,所有的元老们都都对他投以恐惧和不安的眼神,因为罗德里格斯的亲卫队已经将元老堂包围,时刻将手按在佩剑上的罗德里格斯拥有用一个手势将所有元老全部杀光的权力,但是在死一般的沉默里,罗德里格斯什么也不说,他只是绕着半圆形的元老议事堂一圈圈地踱步转圈。 终于,罗德里格斯在尼禄的纯金王座与教宗的大理石王座之间的镀金台阶上坐下,穹顶缝隙垂落的阳光终于打在他俊秀如神灵的脸上,一头淡金色的碎发披散,鲜红如血的披肩长袍下覆盖着贴身的甲胄,胸前有他镇守东方十年以来得到的金鹰徽章、征服者奖章、波利齐亚家族毒蛇徽章和被光之弥赛亚所眷顾者所拥有的“黑暗之环”印记,将戴着铁网手套的双手叠在胸前,空气寂静到几乎令人窒息,罗德里格斯刀子一般的眼睛扫过在场所有元老们的脸。 第一个无法忍受这种“无言之威慑”的是小加尔托·塞维鲁,被尼禄皇帝提拔的内阁执事,最喜好哲学和诗歌的尼禄提倡“哲学家治国”的理想方略,所以他麾下的内阁首席自然也是启蒙学宫出身的大学者,他是“纯血论者”,大肆鼓吹维护圣都人种血脉纯净的理论——包括将卑贱的混血种贱民和贵族分区管理、定期对杂交人种的种族屠杀、强制推动拥有纯洁神血的大贵族之间的联姻…… “尊贵的东方总督殿下,请问您——”小加尔托的话刚刚说到一半,他就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一步,因为罗德里格斯那双让人通体生寒的眼睛已经直勾勾地看向了他,这是一双和曾经的铁之教皇劳伦斯相似的眼睛,是令人发自内心战栗的铁灰色。 “你说错了话,”罗德里格斯的大拇指敲在剑柄上,声音冷冽如冰。 “作为圣教国的元老,不论是错话或是对话,为这个国家发出自己的声音并引导它走向正确的轨道是我的职责,而对和错的标准是相对的,绝对不是任凭你罗德里格斯一人的个人意志所决断的,我们圣教国有近万年的法典光荣不朽,本人发表自己意见的权柄是由神赐予的……”小加尔托习惯性地用起元老院日常的发言措辞,如果罗德里格斯按照正常的节奏和他展开交流的话,那么接下来两人的辩论会演变成以小时计的长篇大论,内容会涉及到历史、传统、法律、神学和个人隐私,往往谈到天黑都不会得到任何成果。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纠正你刚才的错误。”小加尔托的絮絮叨叨之中,罗德里格斯坚冰一般的声音再度响起,失礼之极地又一次打断小加尔托的论述。 “罗德里格斯,你只是个东方的总督,劳伦斯教宗当初将你派往东方只是想让你当我们枢机元老院的一柄剑,你如今所掌控的一切权利、义务、财富和地位全部是我们元老院通过法案所赐予你的,现在你这把剑凭什么敢挥向你的主人——唔!”怒目圆瞪的小加尔托话才说到一半就永远地戛然而止,因为面无表情的罗德里格斯已经拥抱情人一般将他揽进了怀里,剑柄转动着东国缠丝纹的双刃总督短剑已经行云流水地捅进他的小腹。 罗德里格斯冷笑着拔出短剑,元老的血溅在他一身红袍之上,小加尔托倒在元老院议席的中央,抬起一只军靴狠狠地踩在小加尔托惊恐的脸上,施加力道,一声爆响,小加尔托的脑袋直接被罗德里格斯一脚踩爆,脑浆、骨渣和肉沫溅在四周议席的诸多元老惊恐的脸上。 将鞋底嫌弃地在石阶上蹭了蹭,罗德里格斯平举着手中的短剑,剑尖从左、扫向右,反射的寒光刺目到让元老们都不由地眯起了眼。 “这是我罗德里格斯的习惯,向来,我只会给人一次犯错的机会,”罗德里格斯仿佛是吃完晚饭在和人聊天一般悠闲,“小加尔托他当着我的面犯了两次错,他用鄙夷的语气称我为‘东方总督’,他否定了我那神赐的高贵身份,所以他必须要用死来为他的错误付出代价。” 高举起手中的佩剑,“诸位父老和新进同人们,在此向大家提出第一个倡议——承认我,罗德里格斯·波利齐亚·帕珊尼库斯,作为初火圣教国的第三十六任皇帝。” “现在开始表决。”将剑狠狠向下劈去,像是在斩杀无形的敌人。 一百五十八位元老,举起手的有一百四十六位,投反对票和弃权票的十二位元老被罗德里格斯的亲卫军拖出议席,一个个用匕首割断了他们的喉咙,有人死前在咒骂、有人在求饶、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冷笑,十二具尸体被钉在十字架上,在元老堂的门口竖起。罗德里格斯一直靠着王座仰视着元老堂穹顶的光之弥赛亚壁画像出身,久久沉吟不语。 就这样,罗德里格斯为自己戴上了一顶皇帝的金桂冠。 “第二个倡议,宣告‘堕入幽邃的葛温德林’和‘举起黑日的西泽尔’两名伪皇为全圣教国的公敌,将他们侍奉伪神的暗月教、幽邃教通通判为邪教,在圣教国治下的所有行省,以任何形式信仰蓓尔嘉和埃尔德里奇两尊邪神的公民、自由民和奴隶都当被立刻处决,异端信仰是毒草,全世界的异端审判庭都当遵循我的意志,捍卫初火唯一的荣光。” 全票通过。 “第三个倡议,宣告圣教国立即进入战时状态,公民税增加到百分之十,行省税增加到百分之二十,所获得的军费将被投入用来强化圣教国北方和东方的乌奇诺防线,现在进行的还是圣教国国境之内的内战,我并不希望在内战进入关键阶段的时候让北方的蛮族和东方的萨珊人来给我们火上浇油。” 仍然是全票通过,哪怕公民税和行省税同样会在在场所有元老的头上加税,但是刀架在脖子上,自然也不会有人胆敢反对。 罗德里格斯将双手按在脸上,将脸笼罩在手掌之下的黑暗里,他笑得灿烂而狰狞。 元老堂外,被无数的亲卫军环绕,一黑一白两骑划过千军万马,像是穿行在河流中央的两叶小舟,黑色的火焰像是拥有生命,始终追随着两骑,划开一道根本不可能以人力跨越的火墙,所有接触的士兵全部会无声无息地被烧为劫灰。 白裙的蓓尔嘉和黑甲的西泽尔,一同在元老堂的四十二级通天台阶之前翻身下马,台阶的两侧,是圣教国开国至今,所有死后被追封为神灵的皇帝石像。 “哥哥,好久不见,”怔怔地看着肃穆庄严的元老堂,辉煌荣耀如神一般的伟大建筑,被十二道钉着忠臣尸骨的十字架环绕,西泽尔无声地叹息:“我来杀你了。” 那啥,新书快20万字了…… 新书快20万字了……剧情已经正式展开,第一卷第二卷的细纲都已经构思完毕,还在观望的同学可以来看一下了。这一次真的可以写很久很久的。另外,我太监老书的一些重要角色例如蓓尔嘉、特蕾莎、袁曦什么的,都有机会会在新书出场一下的,新书的世界观很大,可以容纳下很多很多东西。 而且我自认为新书在文风、质量和结构上都要比过去进步了许多,不会让大家再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