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月兔
“……有人告诉过你，你的性格还真是恶劣到令人讨厌吗？”
“是吗？不好意思，我道歉。”陈默耸了耸肩道：“那么你的答案是……？”
“狩猎精灵的理由，其实也就跟我从人类身上掠夺时间一样，我只是想要吞噬掉其他精灵的力量而已。”
时崎狂三松开手，银匙立刻叮当一声坠入承载着咖啡杯的瓷盘：“至于说为什么想要吞噬其他精灵的力量……我的天使【刻刻帝】的能力之一就是发射出能够让人回到过去的灵弹，不过回溯的时间越长，消耗的力量就越大，而我想要回去的是三十年前，保守估计需要消耗的力量至少也与一个精灵所拥有的全部灵力相持平，所以……你明白了吧？”
“明白是明——”
陈默正准备点头，但他话音说到一半时却忽然卡了一下。
“……三十年前？”
“嗯哼。”
三十年前……有史以来第一名精灵首次出现在华夏蒙古境内，引发了规模空前绝后的超大型空间震，并且由此拉开往后数十年人类与精灵彼此仇视交战的血泪史诗。
“——你，难道说……”
时崎狂三看着陈默眼中溢满而出的震惊神色，微微偏过脑袋露出个可爱的笑容：“怎么样，很厉害吧？一个人拯救世界的剧本，这可是英雄才有的待遇哦~”
“不是说的那个啊……”
陈默摇了摇头，然后表情复杂的抬起手捂住自己前额：“你难道说是傻瓜吗？”
“傻……瓜……？”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时崎狂三本来还略带着些得意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时间悖论，学过吗？”
很耳熟。
但是没学过。
时崎狂三虽然已经现界了好几十年时间，但她一直以来都在忙着到处追踪精灵的踪迹，同时还要不断狩猎人类来补充自己消耗的时间，并且又要跟各种反精灵组织斗智斗勇，所以严格算起来，她的空闲时间其实也并没有多少，当然无从接触这些一听就知道非常高深的学术性内容。
“我说你啊……明明能力和时间有关，但自己却根本没搞清楚时间的概念吗？”
“时间……的概念？”
时崎狂三目光呆滞的看着陈默。时间不就是时间吗，难道还有其他什么说法？
所以这就是传说中的高级文盲吗……
陈默摇了摇头，用银匙盛出一勺咖啡，倒在瓷盘上做起了演示。
“如果把这一勺咖啡比作是三十年前精灵还没有出现的那个时间点……”
一边说，他一边稍微倾斜了一下盘子的一角，咖啡立刻在洁白瓷盘上划出一道褐色痕迹：“那么这就是之后的时间线了，能理解吧？”
“嗯……”
“很好。”陈默放下盘子，银匙指着已经划到瓷盘边缘的咖啡说道：“这滴咖啡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时间节点，而如果你想要回到一切最开始的时候，就必须从我们现在所处的节点回到刚开始的那个节点，不过问题是，你一个人回去了，但咖啡本身还处在现在的节点，你只是让自己回到了过去而已，历史的轨迹依然存在，除非你能够让整滴咖啡一起回到最初的节点，不然还是什么都没办法改变，换个比较中二的说法，这就是所谓的抑制力，或者说历史修正力。”
整段话说完，陈默再次提出了新的问题：“那么，你有能力把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全部都送回到三十年前吗？当然，这个【所有人】肯定也包括在这三十年间死去的那些人。”
“有……有必要做到……那种程度吗？”时崎狂三声音前所未有的动摇了起来：“只要能够回到三十年前，我就一定可以——”
“改变历史？”
陈默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你改变的是谁的历史？整个世界的历史还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历史？平行宇宙听说过吧，要是历史真的因为你一个人而发生了改变，那就只能证明你已经不在之前的那个世界了，到头来，获得拯救的也只有你一个人而已……换个说法，你只不过是抛弃了悲剧结局的那个世界罢了。”
其实陈默的话并没有说完，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并没有提及，那就是时间悖论中的阿喀琉斯理论——慢跑者将会永远没办法追上快跑者。
自愿回到过去的时崎狂三，实际上已经相对于历史轨迹来说成为了“慢跑者”，她始终都会被时间线领先一步，永远活在已经逝去了的时间轨迹当中。
除非她有能力将整个世界都逆流回到三十年前，重新开启这段时间旅程。
不过很显然，她并不具备那样的力量。
所以陈默压根就没有提到这个概念，否则突然遭受如此沉重的打击，几十年来坚持的信念都毁于一旦，他担心这个本就有些走极端的精灵会直接“坏掉”，一路跌入进真正的深渊当中。
许久的沉寂过后，时崎狂三微抬起脸颊，目光迷茫而疲惫地看向仍旧一脸平静的坐在藤木小桌对面的少年。
“那……你告诉我，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我的建议是，不如给自己多留一条选择的余地怎样？”陈默笑了笑：“不会莫名其妙的被人追杀，也不主动去追杀别人，这种真正和平的安宁生活，你应该还没有试过吧。”
“你的意思是，让我像跟在你身边的那个精灵……四糸乃一样？”
时崎狂三微微皱了皱眉：“但我要怎么才能够相信你？”
“拜托，我们好歹也认识了五年多时间吧？”
“这显然并不是足以建立起信任的理由。”
“既然如此，那么这样好了……”
陈默想了想，忽然伸手抓住时崎狂三的左手，还没等她来得及挣扎，就轻轻贴到了自己身上：“你可以操控时间对吧？那就拿走吧。”
“……哈？”
时崎狂三下意识抽了抽左手，但没能抽动，显然陈默已经动用了显现装置的力量。
“我是说，你尽管拿走吧，属于我的时间，全部都拿去也没关系，只留给我半年或者一年的时间，我会证明自己所说的话，到时候你再还给我就是了。”
“你……是认真的？”
“我都已经这样了，难道还不够认真吗？”
时崎狂三不再询问，黑红色灵力缠绕起她的左手，属于陈默的时间立刻流入她的体内。
体会着脑海中突然升起的像是很久没睡觉一样的困顿感觉，陈默只是甩了甩头，然后就继续面色平静的等待起来。
片刻后，缠绕在时崎狂三左手的灵力散去，她难得表情认真的盯着陈默说道：“给你留了半年时间……就算你现在说什么想要反悔之类的话，我也不会承认哦？”
“你这话可就有些瞧不起人了，做都已经做出去的承诺，我难道还会反悔？”陈默有些不屑的哼哼了两声，然后他忽然表情一软：“不过，半年的时间果然还是短了点啊……怎么也得一年吧？”
“啊啦~啊啦~这种反复无常的样子，还真是男人呢~”
时崎狂三一边轻轻的笑着，一边伸手撩起自己额前垂下的刘海，露出来金色时钟的左眼，时针缓慢逆行了五圈半多点，代表着她从陈默身上吸收了将近七十年的时间。
“不过没想到，你竟然意外的长寿嘛……八十三岁才寿终正寝。”
“……”
陈默感觉有些心疼的别开脑袋，不愿意再去看自己被吸走的时间。
而时崎狂三则只是嘻嘻的笑着，看向陈默的视线倒是越变越柔和起来。
想要拯救自己吗……伸出从未有人对自己伸出过的援手？
真是个傻子耶，明明已经拥有了能够毫无压力轻松驱逐自己的力量，却还想着去做那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甚至还把最为珍贵的【时间】都交给了自己……明明是人类那种心灵污浊的复杂生物，想法竟然这么天真，不，应该说是愚蠢。
不仅相信自己的敌人，还把主宰自己命运的权力交到了手下败将手里，这不是愚蠢是什么？
不过……如果，如果他真的能够做到的话……
第三十六章 抉择
“下午好，准将阁下！”
陆上自卫队驻天宫市防御基地大门前，负责来访人员身份检查的士兵朝面前身穿墨绿色笔挺军装的少年敬了个标准有力的军人礼，然后便侧身让开了大门的通路。
踏入驻防基地，陈默表情平静地穿过空旷平整的军仪广场，从公路旁边的绿化带另一侧，不断传来练兵时军士们震天响的口令声与呼喊声，五月初的天气已经开始变得渐显炎热起来，即使是行走在风吹树冠哗啦作响的浓厚绿荫之下，也依然能够感受到那种仿佛无处不在般的灼热气息。
步行十几分钟过后，陈默在一栋通体洁白的五层办公大楼前停了下来，对着摆放在阶梯旁边的军容镜整理了一下仪表，然后他才迈步踏上阶梯，走进到大楼里面。
五楼尽头的会议大厅门口是虚掩着的，陈默轻轻一推就彻底向内敞开了。
灯光明亮的会议大厅内，十几名校官和将官分别对坐在会议桌两侧，而坐在首位的则是曾经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并且亲自授予他【监督者】官衔的那位佐伯防卫大臣。
“陈默准将……先进来坐下吧，记得把门带好。”
“是。”
遵照佐伯防卫大臣的话反手关上房门，陈默直接走到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位置上坐了下来。
同样一间会议大厅，同样因为保护精灵而遭到弹劾，同样负责审讯的佐伯防卫大臣，同样坐在两侧旁听的校官与将官们……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不过区别是当时的陈默只能站着，而现在他却可以选择一个位置坐下来。
因为他现在的身份是将官……虽然只是准将，但准将也依然还是将官。
“说说看吧，你是怎么想的？”佐伯防卫大臣坐在会议桌首位，目光看不出喜怒地笔直注视着陈默：“一个接一个，先是【隐居者】，现在又是【梦魇】，你是打算开精灵福利院吗？”
不带任何一丝火气，甚至还小小的跟对方开了个玩笑的话，但如果听在熟悉佐伯的人耳中，瞬间就能知道他现在已经是心情差到了极点，稍有刺激就会立刻勃然大怒。
因为佐伯是个性格严肃认真的人，做事说话斩钉截铁，平时根本就不可能和别人开玩笑，而一旦他开玩笑了，只能证明他已经气到头上来了，就跟怒极反笑一样，都是怒火累积到濒临爆发之前的预兆。
陈默并不了解佐伯防卫大臣，但他却清晰感觉到了这个老人心里压抑着的滔天怒火，所以他选择了比较委婉的用词，回答时语气也柔软了许多。
“既然已经有了【隐居者】这个先例，那么为什么不能再多一个【梦魇】呢？”
“哼！你这是在说什么荒唐话！？”
一名肩头戴有中将军衔的男子忽然用力拍了下桌面，同时充满厌恶的鄙夷目光就像是刀子一样剜在陈默身上：“之前同意让你监督【隐居者】的决定本来就是佐伯大人在宽宏之下才允许的特例，你难道还想一而再再而三的越界吗？”
“中将阁下，这是在会议室里面。”佐伯心里本来就压抑着怒火，此时再听到竟然有人如此大声喧哗，令他立刻感到不悦地皱起了眉头：“请你安静一点，好吗？”
“可是……”
“我说，安静点！”
佐伯防卫大臣声音陡然拔高到怒吼般的程度，眼睛一瞪，吓得中将男子整个人都在位置上哆嗦了一下。
“好……好的……”
“很好。”佐伯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刚才那副喜怒不惊的样子：“准将阁下……我不得不提醒你，【隐居者】与【梦魇】之间存在着根本性的不同，虽然双方都是已经现界过数十年的精灵，但前者生性胆小怯懦，从未主动伤害过任何一名人类，后者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狂！根据不完全记载，这几十年里面，除了空间震造成的伤亡以外，直接死在她手中的人类也已经突破了一万五千人，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明白。”
佐伯防卫大臣口中所说的话都是实情，时崎狂三手上确实沾染着无数人类的鲜血。无论那些人是否无辜、是否该死，但杀戮这种行为的本质依旧不会发生任何改变；也无论她杀人的目的其实是为了逆转人类与精灵之间持续数十年的悲剧轮回——毕竟陈默不可能把这种听起来就像是在看话本故事般的理由说给其他人听——单就结果论而言，是的，时崎狂三就是罪行累累的杀人狂，面对如此铁一般的事实，陈默只能点头表示认同。
“很好，那么这就是区别了。”佐伯双手合十，手肘撑在会议桌上，虎口对准双眼下方鼻梁的位置，让人看不清楚他下半部分脸颊的表情：“所以【隐居者】可以成为探索人类与精灵间和平共处之路的先例，但【梦魇】却不能，就算你像上次一样说什么用生命来做担保，往后整个人生都会一直监督着她不做出些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可【梦魇】的力量实在是太大了，如果她不听从你的命令，或者因为某些事情突然失控了，到时候又有谁能够制止她？”
佐伯说到这里，忽然换上了副回忆般的口吻：“准将阁下，你知道德希里科夫事件吗？”
“知道。”陈默点点头，他大概猜到了佐伯防卫大臣想要说什么。
德希里科夫，那个曾经将恐怖与畏惧散播到整个西半球的杀人大魔王……
“你当然应该知道，毕竟这可是联合国规定必须写入各国部队军事化课程里面的教案之一。”
佐伯说话的时候，表情里流露出了些许几乎已经快被完全磨灭掉，但又确实还残存着一点的畏惧，作为年长者，他小时候曾经亲身经历过名为德希里科夫的恐怖时代。
“德希里科夫，出身不详，年龄不详，犯罪动机和目的也通通都是不详，他每年会从普通人里面挑选出一百人，并且亲自为这些被他称为【鼹鼠】的可怜人安装上人体炸弹，然后再告诉他们千万不要把这件事泄露出去，否则炸弹就会被引爆，而只要他们肯乖乖听话，自己就不会引爆炸弹……事实证明，德希里科夫的威胁很有效果，这些人没有一个敢鼓起勇气去报警的，他们返回现实生活之后就像往常一样工作学习、饮食起居，而德希里科夫就这样安静等待着，直到第一个被炸死的人出现，那个人是个天主教徒，在他做弥撒的时候，德希里科夫突然引爆了炸弹，然——轰，整个教堂都被炸上了天，就像空间震一样。”
说到这里时，佐伯双手十指轻轻一张，做出爆炸的样子：“而德希里科夫引爆那个人身上炸弹的理由，则是因为他在做弥撒的时候把人体炸弹的事情告诉了上帝……怎么样，很讽刺吧？之后其他听说这件事的受害人里面，有人忍受不了恐惧，悄悄约好私人医生想要从身体里取出炸弹，结果当然不用说，炸弹在被取出来之前就爆炸了，还有人想要去警察局报警，哪怕死也要揭发出德希里科夫的存在，但他们往往前脚刚踏进警察局，或者刚拨通警察局的电话，下一刻就立马变成一团爆炸的火焰，短短半年时间，世界各地发生了数百起这样的事件，没人知道德希里科夫到底在多少人身上植入了炸弹，也没人知道究竟还剩下多少【炸弹人】依旧在战战兢兢的活着，又或者自己身边会不会突然跳出来一个【炸弹人】，发疯般的想要告诉自己他身上被植入了炸弹，然后拉着自己一起被炸成碎片……那段时间人人自危，甚至有些地方就连警察局都关门了，所有人都在害怕，这份恐惧直到德希里科夫最终被抓获并当场自爆时才总算是告一段落。”
佐伯说完，话音稍微顿了顿，然后他才继续朝陈默问道：“精灵的存在，就像是一颗被植入人类当中，并且随时都有可能引爆的炸弹一样，你会放心把炸弹引爆的按钮交到别人手里吗？哪怕他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引爆这颗炸弹。”
佐伯防卫大臣的话很理智也很有条理，他并没有说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类感情用事的话，也没有因为人类与精灵之间存在的仇恨就故意丑化精灵，他只是将事实清楚明白的摆在了陈默眼前。
——精灵的强大，是人类难以与之相抗衡的，就好像曾经德希里科夫时代的炸弹一样。
而建立在不对等实力下的任何保证性话语，都犹如德希里科夫保证不会引爆炸弹的承诺般，显得那么无力且苍白。
【因为他告诉了上帝】。
陈默当然明白佐伯防卫大臣的意思，他坐在位置上低头沉思了许久，最终才抬起头，并且唤醒了右手的CR-UNIT装甲。
“佐伯大人，您的话我十分赞同，人类与精灵之间的立场本就是不对等的，身为弱者一方，我们确实承受不起精灵的力量，理所当然，和平相处也就成为了一句需要打个问号的疑问句……不过，我觉得你应该看看这个。”
彩色光线从小臂背面的投影端口射出，最终在会议桌上方组成画面。
“这是……”
“大概两个月之前，我还在AST部队的时候曾经去俄罗斯执行过一次调查任务，潜入到阿萨圣域组织最核心的内部时，从拉塔托斯克的计划书里拍到了这个。”
D·A·L计划。
与精灵约会，并且通过接吻封印住精灵的力量。
“荒唐！”
“这……这简直……”
“难以置信！”
看完投影出来的文件内容，整个会议大厅里面的军官们全部失去了冷静，就连佐伯防卫大臣也离开座位站了起来，他双手用力拍在桌子上，上半身前倾像是要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一样，睁大眼睛一遍又一遍的确认着自己所看到的内容。
半晌，他才神色疲惫的坐回到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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