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月兔
“这些，都是今天守城的护卫军受伤和死亡人数统计。”
既然爱丽丝已经回来了，安娜也没有再坐在那个只有国王才能落座的位置上，她站起身语气有些低沉的解释道：“昨天的伤亡人数已经统计并且核实好了，轻伤的士兵在经过治疗之后重新投进了城外兵营里面，重伤士兵经过治疗已经放他们回家休养了，至于已死的士兵……国库里的财政也非常吃紧，所以只能先把抚恤金记在账上，等到秋后收割季节，有了多余的闲钱才能统一结算。”
“怎么会这样？”陈默目光扫过一眼就大概记完了册子上的内容：“重伤两千余人，死亡一千四百余人，这点抚恤金都拿不出来吗？”
“这个……”安娜表情有些难堪，虽然她跟陈默一向不对付，但老实说，对于陈默的各项能力和手段，她还是心中佩服不已的，所以谈及正事她立刻就在气势上弱了一筹。
“这个是因为……”
不过还没等安娜开口说完，爱丽丝就从后面走过来替她解围道：“这个我知道是为什么。”
“哦？”
陈默放下册子，转头盯着爱丽丝问道：“陛下但说无妨，国库何以吃紧到这种程度？”
“这件事情，其实跟我有很大的关系。”爱丽丝捏着糖果木棍的手指略微加大了几分力度：“半年前我离开王城的时候，对安娜下了个死命令，要求她用最大的速度扩建军队，为我将来跟魔王軍的对抗提前做好准备，而且我们王国本来就因为历年的战事国库吃紧，是我当初太急切了，没想到现在反而因为那时候的釜底抽薪尝到了恶果……”
“原来如此。”
陈默点点头表示理解，不过他并没有安慰爱丽丝，这种事关国体的重大举措出现失误，本来就是她身为国王不可推卸的责任，所谓的吃一堑长一智，就是应用在现在这种时刻，下一次如果再遇到类似的情况，想必她肯定就会三思而后行，不会再犯下同样的失误了。
但也正是爱丽丝的这番解释，倒是让陈默忽然想清楚了一个问题：
王国的国库吃紧，财政方面几乎是连年赤字，这种问题他作为公主太傅，现如今又是王国帝师，肯定早就一清二楚了，然而之前半年时间里，他跟安娜通信往来得知王城军队竟然扩建了四个编制，人数也提升到了六万多人，心里不由自主就产生了一个疑惑——王国哪来的余裕颐养这么多士兵？本来他以为安娜是找到了什么别的财路，缓解了国库的紧张，现在才知道这竟然是爱丽丝离开王城之前下达的釜底抽薪之计。
虽说当时爱丽丝突然经历了一系列重大变故，心里对魔王軍的仇恨几乎攀升到了顶点，所以才会下达这种命令，但仇恨不是昏庸的理由，热血上头也不是政令失策的借口，爱丽丝这个小家伙，说到底还是缺乏锻炼啊……
一念及此，陈默开口唤了她一声。
“爱丽丝。”
“……嗯？”
“下次不许再这样了。”
话音落毕，还没等爱丽丝反应过来，陈默就已经竖起手刀往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
敲击的力度虽然很轻，但这毕竟是国王啊！
安娜看得瞠目堂舌，她知道陈默历来都无法无天惯了，却没料到他竟然会无法无天到这种程度。
而另一边被敲脑袋的爱丽丝，不仅没有恼怒，反而露出了偷笑的表情。
不是……我的陛下，你偷笑什么啊？
被敲手刀有这么高兴么？威严，国王的威严啊！
安娜彻底搞不懂了。
但爱丽丝确实是有自己高兴的理由，陈默愿意教训她，意思有两个——
第一是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第二就是他会为自己犯下的失误擦屁股。
换言之……国库吃紧的问题，有办法了！
伤亡士兵的抚恤金也有着落了！
这才是爱丽丝偷笑的真正原因。
第八十五章 前奏
国库吃紧的问题，陈默确实是早就知道了，贝尔泽古虽然也算是领土广阔的大国，但国内却并没有发展工商市贸，经济流速也因此一直都维持在一个相对较低的水准上，而且贝尔泽古从数百年前建国之初开始，就始终走在抗击魔王軍的一线梯队里面，战争从来都是烧钱的利器，连年征战伤亡的士兵又需要从普通人里面再进行筛选，一般平民肯定是没办法跟天生强悍的魔物相抗衡的，所以在贝尔泽古王国尚武的风气十分昌盛，不只是为了使得平民强身健体，更是为了诱导一般民众注册成为职业冒险者，这样军队士兵就有了稳定的新鲜血液来源。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种全民尚武的风气，贝尔泽古王国哪怕延续了数百年国运，但国库依然没有积累起任何称得上丰厚的财富，一国人里面半数以上都是冒险者，每年拨款给冒险者的任务酬金都是一笔天文数字，更何况还有军队要养，贵族与大贵族们也极尽所能的搜刮着民脂民膏，经济流速低，大片荒芜的土地无人耕耘，财富两极化严重……这些弊病几乎要将贝尔泽古王国拖死在钱财两个字上。
如若不是这个世界的贵族对于平民有着异常强大的统治力、以及人口基数庞大的冒险者群体为国家带来了武力层面上的强盛的话，以陈默的眼光，贝尔泽古早该在两三百年前就呜呼哀哉解体了事了。
所以身为爱丽丝的老师，如何缓解国库紧张的问题他也早就做过相关的考虑。
简单浓缩起来就是三点：
释放两极化的财富，以解燃眉之急。
削减冒险公会中讨伐任务的数量，更多的发布一些耕耘作物的任务，普通人能做好的耕耘工作，职业者们当然可以做得更好，如此就能快速的把荒芜土地的利用率提升起来。
最后就是鼓励贸易，无论粮食也好还是金钱也罢，只有流通起来的财富才是真正有价值的财富。
这三点说起来或许非常的简单，但实际做起来却是困难重重，后两条暂且不提，光是第一点释放财富，如果真的要做的话无疑就会触碰到贵族与大贵族们的利益，这种做法在贵族特权阶级当道的中世纪社会体制下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大逆不道、有违天伦的大胆之举。
不、已经不能用大胆来形容了……这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犹如在湍流当中逆水行舟般的丧心病狂之举。
“抄、抄家……贵族？”
当爱丽丝听到陈默的主意时，她差点没被吓得原地跳起来，安娜更是直接小腿一软，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两人皆是目露骇然的盯着陈默，完全想不通他究竟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才能说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言论。
废除贵族制度？抄家贵族？把贵族的财富分享给那些平民？
从古至今，历来都是平民供养贵族，哪有贵族反哺平民的道理？
贵族、贵族那可是……生来就高高在上，掌控无数人生死的……的……
爱丽丝脑子完全乱了，哪怕她并没有觉得平民有多么的低贱，但贵族怎么能因为平民就被废除呢？这是几百年、几千年都没有听说过的事情，简直太过骇人听闻了！
安娜的反应更大，她本身就是大贵族出身的权贵子弟，突然听到陈默提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短暂的惊骇之后她立刻露出了愤怒的表情，压低声音质问道：“你想废除贵族？贵族没有了，谁来挡住那些荒野上的强大魔物？一般平民的冒险者吗？他们挡不住！”
“谁说我准备让一般人干这种事情了？”陈默无奈的摊开手解释道：“我说的意思是废除贵族的特权，但是又没有废除贵族的义务，他们守住了城镇，击退了魔物，该得到什么奖赏就依然是什么奖赏，只不过不再允许他们随便借由贵族的身份敛财，至于抄家的对象，肯定也是那些大贪大恶之辈，他们作威作福搜刮了好几代人的民脂民膏，现在也是时候该吐出来了吧？”
“哼……别想得太好了。”安娜表情稍微好转了一点，但还是满脸冷色道：“没有了特权，你以为那些贵族会心甘情愿被你砍这一刀？还有被抄家的贵族，你让他们把家底吐出来难道他们就真的愿意吐出来吗？未免太想当然了吧！”
“我管他们真心还是假意？愿不愿意那是他们的事情，但拿不拿就不是他们能说了算的了。”
陈默绕到堆满政务文件的桌案旁边，随手拿起一份，抖开里面全是赤字的朱红批数：“王国危难关头，哪里轮得到他们说话的份，乖乖吐出来还好，不听话就是置贝尔泽古的安危于不顾，那可就怪不得我手里剑不留情了。”
“你……”
陈默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安娜张了张嘴，却想不出其他反驳的话来。
确实……贵族身份再高贵，但能高得过王国的生死存亡吗？
现在国家飘零，哪里还顾得上贵族乐不乐意呢？不乐意大不了就直接杀了，杀到所有反对的意见都消失不就行了吗？
“这样……会不会太……”爱丽丝终究还是心软，目露不忍道：“毕竟贵族大多都是流淌着勇者血脉的后裔……”
“别说什么后裔了。”陈默冷笑摇头：“就算是当代的勇者，我说杀也就杀了，陛下如果不忍心，这件事就交给我全权去办吧。”
爱丽丝愣愣注视着陈默那双冰冷目光，她确实是感觉于心不忍，但一想到之前在大教堂遇见的那些负伤士兵，她心里又左右摇摆起来，最终只能闭上眼睛狠心道：“好、那就……交给你了，老师。”
“我会做好的。”
陈默点了点头，手掌抚过桌案上摆着的一份份卷轴。
究竟要挑选哪些贵族下手，就看他们平时中饱私囊的胃口到底有多大了……
片刻之后，陈默带着三份卷轴文件离开，安娜目光紧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彻底走出偏殿才开口道：“陛下，难道真的要让他……废除掉贵族特权吗？”
“我……我也不知道……”
爱丽丝坐在桌案后面，一只手抵着额头，表情有些迷茫。
“不过我相信老师，他肯定不会害我的。”
“但愿吧……”安娜眼神里还是写满了担忧。
她自己就是大贵族出身，所以对于贵族阶级到底有多么痴迷于自身的权柄也是了解得十分详细，可以说在大部分的贵族眼中，“贵族的荣耀”甚至比自己的生命还要更加重要，如果有人想要夺走这份荣耀，那么他们宁愿当场战死也不想被夺走荣耀之后苟活！
所以陈默这一趟注定不会轻松。
杀人……已经是肯定的了，区别只在于最终会杀多少，或者说还能活下来多少人。
安娜直觉的感到，活下来的人绝对不会很多，甚至一只手就可以数清楚。
另一边坐着的爱丽丝轻叹一口气，既然她已经做出决定让陈默去处理国库紧张的事情，现在无论再怎么考虑都是无济于事，所以她改换话题问道：“攻击王城的是谁？你有眉目了吗？”
“……有！”听到爱丽丝问及眼下最为紧急的问题，安娜也是立刻打起了精神：“是法尔塞特王国，还有艾洛德王国，他们两国合力发起的进攻！”
“艾洛德……”爱丽丝忍不住皱起眉头：“我记得，他们国家不是历年都会资助我国对抗魔王軍吗？怎么突然就反戈和别人联合起来攻击我们了？”
“这……我也不太清楚。”
安娜略微摇头，她从昨天王城遭到进攻开始就不断的派出探子去打听情报，但除了得知进攻方是艾洛德王国与法尔塞特王国之外，其他情况就通通都一无所知了。
友邦突然叛变，甚至成为敌对国家，直接向自己发起进攻，这种情况实在是让人措手不及的同时又一头雾水。
蹊跷！奇怪！
而爱丽丝跟着陈默学习了将近八年时间，她比一头雾水的安娜更懂得另一个道理——事出反常必有妖！
蹊跷背后绝对还有更深的隐情。
不然艾洛德王国怎么会突然就从友邦变成敌对国家了？
心里暗暗记下这一点之后，爱丽丝跳过这个问题，接着问道：“那法尔塞特王国呢？我对这个国家一点印象都没有，是什么新建立的国邦吗？”
“确实是新建立的，建国时间就在大半年之前。”
“这么说他们国力应该不算强才对，艾洛德王国看得上这种小国吗？”
“小……陛下，法尔塞特王国虽然只是新建立的国家，但国土规模可一点都不小。”安娜摇头纠正道：“他们吞并了野人王国，在大峡谷周围发展国都，而且据说国王法尔塞特一世是个铁血暴君，在他的严酷治理之下，国家发展速度非常迅猛，单论国土面积和居住人口，已经完全不弱于我们国家了。”
“这样吗……”
爱丽丝眉头紧锁，两个强大国家联手的虎视眈眈，让她感觉有些不堪重负起来。
这种兵临城下的危情别说是刚上任成为国王还不足一年的她，就算是她的父亲、贝尔泽古王国先王在世之时都从来没有遇到过。
不……其实准确来说先王是遇到过一次的。
而也正是那一次，导致了王城被屠杀得血流成河，先王也命丧在他的王座之上！
爱丽丝永远都记得那一刻、记得先王生机逐渐消失的黯淡目光。
所以她绝对不会让悲剧再在这座王城里面重演！
重新提起斗志之后，爱丽丝霍然起身，对着安娜说道：“无论他们有什么阴谋，我都会让他们的算计落空！现在带我先去城头看一看吧。”
“是，陛下！”
感受到爱丽丝语气里的决心，安娜眼中也恢复了干练的精光，随即便走在前面为她引路起来。
第八十六章 是否想过，会有清算一切的那天？
——叩、叩叩！
大贵族庄园外，一道身披黑袍的人影叩响了铁门，闻声而来的门童礼貌询问了一句来人的身份，后者只是笑眯眯的说出了两个字：
“陈默。”
“陈默……？”实在想不出这个简短又拗口的名字究竟有什么来历，门童只好再次开口询问道：“那先生与我家老爷提前预约过见面吗？”
陈默依然维持着满脸笑眯眯的表情，同样回答了他两个字：“没有。”
“这……”
不认识的人，也没预约过见面，按理来说门童这时候就应该出声赶人了，但他能当上大贵族家的门童也不是白来的，至少在识人辨物上非常有眼力劲，此刻站在门外自称陈默的男人，虽然乍一眼看去感觉他平平无奇，但门童却注意到他的衣着打扮完全不像是市井之间的普通人，那身漆黑长袍质地柔软又充满光泽，衣襟和袖口边缘处铭刻着线条细腻而华贵的暗金色鸢尾花纹，以门童见惯了各种贵族与大贵族宾客们的眼光，他敢保证光是这一套袍服就价值数万艾莉丝，甚至还远远不止！
除了华贵的衣着装扮之外，门外那人的眼神也让他觉得印象深刻，仿佛鲜嫩树芽般的浅绿色眼眸，透射出深邃玩味的目光，门童仅仅只是被他盯着就感觉浑身像是被看透一样不自在。
“那……那请您稍等，我先去通报一下老爷。”
因为内心确信门外之人肯定是非富即贵的贵族豪强，所以门童根本不敢得罪，告罪一声就急匆匆离开门前，跟庄园里的老爷禀报去了。
陈默倒也不急，他独自站在门外静静等候着，目光充满审视意味的打量着眼前这座处处透露着奢侈的豪华庄园。
片刻过后，门童一路小跑着回到门前，脸上露出讨好笑容为他打开铁门，并且连连鞠躬道：“哎呀！先生您快请进！恕小人孤陋寡闻，眼睛又笨，之前竟然没有认出您来！还请千万不要怪罪！”
门童不知道叫“陈默”的人有什么来头，但他家的老爷却是知道。
曾经身为公主老师的时候，他的身份确实算不上什么，毕竟国王有很多孩子，他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孩子的老师罢了，身份地位也就只比王宫里面的仆从和侍卫要高一些而已，况且就算是公主，负责教导她的老师也有一大堆，陈默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当然就更算不上什么了。
不过时至今日，爱丽丝继位成为了贝尔泽古王国的国王，陈默也从一大堆老师里面脱颖而出，成为了她唯一的帝师，这前后身份的变化可就是天差地别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拥有教导国王权力的他，在整个贝尔泽古王国里面已经算是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最大权臣了。
看着门童不停跟自己鞠躬道歉的样子，陈默也没理他，顺着庄园正门一路走进大宅，灯光通亮的大厅里面，身材肥胖又矮小的大贵族正在一群美貌女仆的包围下露出油腻腻的笑容，看见黑袍如云般走进大厅的陈默时，他脸上的笑容立刻变得更加奸滑了：“陈师！今天这是哪门子的风，竟然把您吹来了？来就来也不跟我提前打个招呼，我也好安排下人……”
“安排就不必了。”陈默伸手从怀里取出一份卷轴：“我来办完事就走，接下来需要你配合我做些事情，你怎么说。”
“我……配合啊！我肯定配合！”听到陈默说是来办事的，大贵族油腻腻的肥脸上表情突兀一愣，然后他立刻拍胸口表明立场，只是那双绿豆眼里不住闪烁着狡黠的精光：“不知道，陈师是来办什么事情呢？需不需要我把这些下人先赶出去再说？”
“没必要，太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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