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与鱼
“平时叫你都不愿意露面，这时候出现，是为了看我的笑话吗？”莱妮雅咧着嘴巴，语气没有前几次那么尊敬。
梅亚心底暗自吐槽，因为我不是随时随地跟在你身后啊，这次碰巧而已。
这个内心闷骚的女法师被她上次那套“观测对象”的胡话给骗到了，笨的有些可爱。
“所以，你终于要做出选择了吗？”梅亚问道。
莱妮雅点头。
梅亚道：“彻底抛开隐者会的过去，成为魔法塔的代言人？”
莱妮雅轻笑，“你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猜一猜。”
梅亚又问：“那个酒馆老板交给你的东西，是什么？”
“梅亚小姐是高阶恶魔，不应该是无所不知吗？或者可以探听一下我的心声，那样你就明白了。”
梅亚道：“就连恶魔君主都不能无所不知，我哪有那种力量？”
“好吧，真是一位诚实的恶魔小姐。”莱妮雅像是在借着残存的醉意破罐子破摔，说这话时，语气里竟然带着些嘲讽，
“我宽容你这一次的任性，但你应该认清自己的地位。”梅亚打了个响指，魔力重压落在了莱妮雅肩头。
纯粹的深渊魔力比元素魔力强多了，莱妮雅受此刺激，终于完全酒醒。
她晃了晃脑袋，偷瞄了梅亚的脸色一眼，确定魅魔没有真的生气，才老老实实说人话：“那是解药。”
“嗯？”梅亚来了兴致。
“修德端过来的那杯酒里下了毒。”莱妮雅道，“这是隐者会的传统，进来容易退出难，我以前也用这种手段毒死过要退出组织的人。”
梅亚道：“有趣，真是有趣。修德给你端来毒药，那位老板娘却慷慨赠送解药，他们做事这么矛盾吗？”
莱妮雅叹了口气，“朱尔丝大姐是个好人，她其实一直不同意我走上这条路。我受过她的许多照顾，这一次选择离开隐者会，最不舍的也是她。”
梅亚道：“好了，不要伤感了，你今晚还有别的安排吧？”
“一切都瞒不过梅亚小姐啊。”莱妮雅道，“不过在行动之前，我想先问梅亚小姐一个问题。”
“问吧。”
莱妮雅道：“想让卢恩老师恢复青春，是不是只能牺牲我的生命力？”
“你和他修行同一种魔法，魔力相似，所以，你的生命力用起来比较方便。”梅亚脸色不变，随口就是一段谎言。
莱妮雅道：“也就是说，并不是非我不可？”
“可以这么理解。”
莱妮雅道：“那梅亚小姐为什么非要让我去当那个牺牲者？”
梅亚脸上露出危险的笑容，“当然是为了让你看清卢恩的真面目啊。当我说需要你来奉献生命时，他可是完全没有疑问，也没有去征询你的意见，直接做下了决定。”
莱妮雅长呼一口气，“深渊恶魔都像梅亚小姐这样恶趣味吗？”
“也不尽然。”梅亚道，“我已经是很温和的种族了，绝大部分恶魔只会比我更恶趣味，也更残忍。”
莱妮雅沉默了几十秒钟，才再度开口：“我要去下城区的贫民窟，梅亚小姐要跟着来吗？”
“当然。”
“梅亚小姐可能不清楚下城区有多脏乱，我带你去看看吧。”莱妮雅道。
梅亚耸肩，“我从深渊而来，相信我，那地方绝对比你们的贫民窟更糟糕。”
黑色纱裙的女法师在前方带路，一个多小时后，两人来到了一处拱门前。
石质拱门上覆盖着魔法结界，两旁则是五米左右的高墙，遮挡了墙后的景象。
十二个士兵在拱门两旁站岗，身旁就是灯柱，昏黄的光芒照亮地面，露出有些破损的石砖和台阶。
看到两人走过来，士兵中的一人开口：“来者止步，前方是下城区，两位请慎重行动！”
莱妮雅不理会士兵的警告，越走越近，当看清她和梅亚的容貌时，士兵眼睛眨了几下，立刻改口，“两位小姐，看你们的模样应该不是下城区的住户，那边很危险的，现在又是晚上，你们要是想过去探险，最好带一些护卫，或是雇佣几个佣兵防身！”
莱妮雅掏出一块铁牌，在士兵面前晃了晃。
守职士兵的脸色立刻变的严肃起来，恭恭敬敬地让开位置，同时举手行礼，“原来是统领大人，请进！”
梅亚心里莫名冒出一个念头，如果这位士兵多盯着莱妮雅看一会儿，事后会不会传出谣言，“欲求不满女统领，深夜去贫民窟找刺激”之类的。
她揉了揉手指，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她原来有这么涩吗？还是说开了荤之后才变糟糕的？ 穿过石拱门之后，梅亚的第一个感觉就是灯光立刻黯淡下来。
拱门后方的贫民区并没有路灯，入目一片暗沉，在月光的映衬下，勉强能看清年久失修、早已开裂的石板路。
紧接着，梅亚嗅到了空气中难以言表的味道。
混杂着排泄物与腐烂味的臭气，强行喷洒的劣质香水，湿霉的气味，乱七八糟的糟糕味道混在一起，让梅亚差点就吐了出来。
她捂着嘴巴，伸手比划一下，魔力护盾形成过滤网，隔绝了大部分糟糕气味，这才稍微好受一些。
梅亚的身体比较特殊，减少呼吸量并不影响她的身体机能，莱妮雅就不同了，为了抵御空气中的臭味，她取出一片遮挡口鼻的面罩，扣在了脸上。
注意到梅亚的表情之后，莱妮雅轻笑：“梅亚小姐，感受到这里的糟糕之处了吧？比之深渊如何？”
梅亚面色僵硬地摇头，“太糟糕了，这真的是人能住的地方？明明和中城区只有一墙之隔，环境怎么糟糕成这样？”
那道石拱门连接着高墙，墙壁上绘制着魔法阵，隔绝了腐臭气味，要不然梅亚也不会中招。
“因为统治这座城市的人，觉得贫民窟就应该是这种模样。”莱妮雅道，“继续往前吧，梅亚小姐，注意不要踩到地上的脏东西。”
梅亚嫌弃地跺了跺脚，身体直接飘了起来。
她具备飞行的能力，而且对于这具身体而言，低空飞行的消耗并不大，连续飞几个小时都没问题。
莱妮雅羡慕地看着梅亚，施法者们都很想拥有飞行作战的能力，不光能显著提高生存能力，还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加大法术输出的射程，
羡慕归羡慕，路还是要走的，莱妮雅拿出灯笼提在手里，往前行去。
梅亚飘在莱妮雅身后，周围的景象入目，让她情绪复杂。
埃洛瓦的上城区多是深宅大院，或是特意圈地造出来的庄园，街道宽敞洁净，无论黑天白夜，时刻有城卫队的士兵巡逻。
中城区多是二三层小楼或平房，街道虽然没那么宽，但也可以通行马车，街上偶尔能见到垃圾和醉汉们的呕吐物，但起码气味没有那么糟糕，居民们也都人模人样，基础生活条件还过得去。
到了下城区的贫民窟，除了看守拱门和石墙的士兵，这片区域没有城卫队士兵愿意进入；石板路面破碎开裂，缝隙里夹杂着青苔和污泥，也不知道上一次修缮路面是在多少年前；道路两边多是石块垒成的破房子和木架子搭建起来的棚屋，遮不了风，也挡不了雨；路旁的水沟早已被脏污堵塞，有排泄物，也有生活垃圾，还有大约是人类肢体的碎尸块。
夜色已深，棚屋里躺着的人面黄肌瘦，一看就知道长期营养不良，身上也没有像样的衣服，小孩子们甚至只能裹着一个破麻袋。
也有睡眠不稳的人被两人路过的声音吵醒，趴在墙上往外看，眼睛里都是饥渴而嗜血的光，像是饥饿到快要发疯的野兽。
但在看到莱妮雅灯笼上的城卫队标记后，这些已经快要失去人样的家伙还是忍住了袭击欲望，蜷缩着躲进房屋深处，等待下一个猎物到来。
梅亚三世为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糟糕的环境，心情说不出的压抑。
她也曾经历血战厮杀，见证过酷刑牢狱，但埃洛瓦下城区的贫民窟，给她带来的却是另一种感觉。
在这里住着的人，连基本的生活保障都没有，不知道哪天就会死去，已经处于退化成野兽的边缘。
城市的统治者根本就没有把他们当成人类来看待，这里的住民每天都过着地狱般的生活，而在一墙之隔的地方，便是整个帝国最繁华的城市，是权利和财富最集中的区域。
一边是大宅欢歌，一边是破落棚窝，如此鲜明的反差，让梅亚的心情也跟着变得惆怅起来。
糟糕透了，这破地方比朵丽丝描绘的还糟糕，要不是好奇莱妮雅接下来的行动，梅亚早就转身离开了。
“这里的人类生活的如此凄惨，为何不考虑逃到城外去？”梅亚道，“哪怕是生活在野外的密林中，也比在这里过得舒服吧？”
莱妮雅摇头，“梅亚小姐，你以为他们出得去吗？”
她指着夜色下高耸的城墙阴影，道：“埃洛瓦没有东城门。”
贫民窟就在东城区，但这里没有通行的城门，那些高墙和坚壁，在中城区和上城区居民的眼中，是抵御外敌的法宝和神器，但对于贫民窟里人来说，那是不可逾越的绝壁山脉，堵死了他们的生路。
意识到这一点，梅亚叹了口气，“深渊界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你们人类是最会虐待同族的生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个说法也不是梅亚编的，出处是丽兹说过的某个故事。
深渊界有一位对人类世界无比热衷的恶魔君主，他热衷的原因不是喜欢人类的文明或是生活方式，而是人类总能想出一些匪夷所思的刑罚，再将其施加在同族身上。
哥布林们顶多就是将年迈体弱者磨成碎肉吃掉，人类却能让同族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莱妮雅没有理会梅亚的评价，继续说道：“住在这里的人，要么是非常不幸，一出生就在这个该死的鬼地方，要么是被人遗弃进来的，又或者是为了躲避仇家，藏在这种仇敌都不愿意深入的地方，但他们都不是贫民窟最主要的人口来源。”
说到这里，莱妮雅故意停了下来，问道：“梅亚小姐，您觉得这里的主要人口来源是什么？”
梅亚脑袋里转过很多内容，想起朵丽丝曾说过的事情，皱着眉头道：“是那些被帝国大军征服的异族人部落吧？没有被赶尽杀绝的老弱病残，就丢进这种地方自生自灭，还能顺带牵制那些心怀同族的人。”
莱妮雅揉了揉侧额，模样有些为难，“梅亚小姐是读取了我脑袋里的正确答案吧？”
梅亚耸了耸肩，“是我自己猜的，猜对了吗？”
“没错，贫民窟最主要的人口来源，就是那些战败的异族部落，他们中的年轻人要么被就地屠杀，要么被卖到别的地方做奴隶，剩余的一些小孩子就被丢到这里来求活。”莱妮雅道，“除了这些异族人，还有一些犯了错，被从上城区或是中城区贬谪到下城区的人。”
“埃洛瓦的贫民窟就是一座巨大的监牢，任由囚犯自生自灭，它的存在是一种威慑，所以我之前才说，统治者所认为的贫民区，就应该是这样，是让人生不如死的地方，所以路破了没人修，房子倒了没人管，尸体随地丢弃，垃圾到处都是……”
莱妮雅嘴角勾起讥讽的笑容，“如果摄政厅想让这里变成中城区那样的景象，几个月的时间就够了，推倒建筑物重建，对魔法师来说并非难事。遗憾的是，囚笼有存在的必要，统治者需要威慑力，中城区的民众们需要一个对比的对象，有那么多原因，所以贫民窟才能一直这么维持下去，你说可不可笑？”
“可笑至极。”梅亚道，“所以你到这里来，究竟是想做什么？”
“买药材。”莱妮雅回答的很快，“卢恩老师维系生命需要用到很多种魔药，其中一味重要的药材，只有在贫民区深处才能买到。”
“哦？”梅亚来了兴致，“这地方还有药材商人？”
莱妮雅道：“有的，梅亚小姐等下就知道了。”
两人继续往贫民窟深处走，梅亚发现，越往深处，房屋的破烂程度反而不像入口处那么糟糕，那些随地可见的垃圾也少了一些。
“贫民窟内也有规则，越是厉害的人，就住在越深的地方，享受越多资源。”莱妮雅注意到了梅亚的疑惑，继续解答：“想要逃离这块地方，就只能先深入到最里面去，滑稽又可笑。”
梅亚道：“你对这里似乎很熟悉。”
莱妮雅咧嘴，露出牙齿，“我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场面陷入短暂的沉默，但没过多久，莱妮雅就来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个有着围墙的小院，外面还种着一棵四五米高的大树，与一路走来看到的房子不同，这间院子是有精心维护的，墙面完整，透过门缝往里看，还能瞧见一片菜地。
莱妮雅走到木门前，拉着铜环叩了几下，声音两重三轻。
门内传来苍老声线，“进来吧。”
莱妮雅推门走进去，梅亚漂浮着跟在她身后。
小院落里，一个秃头老人正在用长木勺给菜地浇水，他的动作写意悠闲，就像是生活在庄园里养老的有钱有闲人，而不是贫民窟里的“囚犯”。
在水资源匮乏贫民区，能用来之不易的饮用水给菜地浇水，足见他地位有多高。
见到老人之后，莱妮雅掀开黑袍头罩，露出自己的脸庞，沉声道：“药师先生，我是来取药的。”
秃头老人表情不变，指了指屋子，道：“老规矩，自己去拿。”
梅亚的视线在老人身上晃了两圈，发现了有意思的东西。
洞察之眼观测到了不属于人类的魔力，但她的精神力感知却被屏蔽了。
在寻常人眼中，这个老头子就是一个有点能力的魔法药剂师，但梅亚不同，她对于那股不属于人类的魔力很是熟悉，因为那是深渊魔力。
换言之，这老家伙就算不是深渊生物，也和深渊存在一定的联系。
或者像希雅之前在路德维希遇到的那些邪教徒一样，通过某种特殊途径，学会了深渊法术。
秃头药师没有和梅亚搭话，她暂时也没有拆穿他的身份，跟着莱妮雅进了屋。
屋子里阴暗无光，走进来之后，就连莱妮雅提着的灯笼光芒都黯淡了几分。
一格格石槽整齐分布，灰黑色的土壤里长着血色的小草，高者长过一尺，短的才刚从土里冒芽。
“这是尸骨草，把草种喂给将死之人，它就能在人死后汲取残留的生命力，破开宿主的躯体长出来。”莱妮雅用魔力传音说道，“经过一些魔药学上的手段，可以用它制造出强健身体的魔药，补充服药者损失的生命力。”
梅亚沉默无语，进屋之后，洞察之眼就在石槽里看到了人类将腐未腐的尸骸，屋子里有三十来个石槽，也就是说，最近这段时日，有近三十个人被拖到这里，提前宣判了死刑。
血红色的草叶在灯笼的光芒下轻轻摇晃，显得有些妖异。
莱妮雅一边用特制的剪刀修剪草叶，收进玉盒子里，一边继续给梅亚传音：“这些尸骨草其实是药剂配方里的替代物，原本应该使用精灵们的生命之泉，但帝国境内已经没有精灵部族了，市面上现存的生命之泉也用光了，老师不得已之下，才想出这种替代之策。”
“药师先生曾经也是卢恩老师的学生，不过现在已经解除了师徒关系，最近几年，一直是我来这里取尸骨草，简单处理后交由老师使用。”
梅亚听出了她的话外之意，问道：“所以你的计划是？”
莱妮雅摸出一个很小的药剂瓶，里面盛装着红色的液体，“这是鬼人族的癫狂之血，服用之后，可以加速气血消耗，强化身体和斗气，代价是在爆发结束之后，会陷入时间不定的虚弱期。”
药剂瓶和盛装着尸骨草的玉盒子摆在一起，两样东西都是红色，两样东西都散发着血腥气味。
“癫狂之血并非毒药，所以毒素鉴定法术对它不生效。”莱妮雅道，“它与尸骨草也不会发生药剂反应，可以较为完美的融合在一起。老师年纪很大了，身体感官也退化的厉害，他是靠着经验在制作魔药，已经很难分清各材料的细微味道差别。”
梅亚明白了莱妮雅的意思，她要把癫狂之血涂抹在尸骨草上，交给卢恩去制作延命用的魔药。
以卢恩如今的身体状态，一旦癫狂之血的效果发作，开始过量消耗他的气血，极有可能在服药后当场猝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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