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游记 第368章

作者:军神骑士

  火柴一样的机械人不断调整着远望装置的焦距,观察着自己过去的身体。

  那真的是相当久远的记忆,久远到不断更新的数据库也不得不选择性地删除掉一些不那么重要的数据,希琉瑞斯还记得自己在选择删除哪些记忆时的犹豫,与狼共舞的那段时光似乎每一丝记忆都有自己独特的意义,以至于它最后的选择是宁愿浪费资源去建设崭新的数据库,也不愿意遗忘掉一丝一毫的时光。

  “那个东西的建设速度比想象中要慢很多,内部储存的资源捉襟见肘了?”

  仍旧一身清凉打扮的年爬上火柴人所在的沙丘,神灵栖息之地的山脉丘陵在“天权之剑”下已经被完全夷平,这一个小小的沙丘前方是无尽的荒野,站在这个沙丘上架设一台远望设备,就能清晰地看到地平西上的那一头狼影。

  纽芬兰的白狼与圣马洛的远征军深入神灵栖息之地就是在建立这样一个个监视哨所。

  当然,真正的哨所倒不是沙丘上的这些简陋的远望设备。

  在更高的地方,辉光舰游过的半空,萨科塔人用拉特兰的符文技术描绘出一个个奇妙的符文,那些符文不仅会在更高处观测整个神灵栖息之地中心的情况,同时年能够感知到符文引导的庞大能量。

  这玩意儿大概能炸个大呲花。

  年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中那些闪烁的符文,这大半个月一起与他们行动的“安息”号辉光舰就锚定在符文旁,这也是他们这一行最后建设的观测点。

  “它没有足够的资源完成那个躯体的完全重塑。”

  机械的火柴人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远望设备。

  “自从我们之间的联系完全断开之后,我只能通过一些内部生产线生产一些边角余料的东西,而将叙拉古的大地让给鲁珀族栖息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让无人机群在地表上活动,自然也没有建设无人开采基地之内的东西,内部储存的资源其实早就早长久的时间中消耗殆尽,当初选择停止那具身体的运行,很大程度上的原因其实也是想要减缓资源的消耗。”

  希琉瑞斯掌握着方舟表层的全部权限,这一套复杂的系统内存在相应的生产加工设备,不过很多专用零件都需要对应的原材料,方舟的体系之中原本应该由年来给它提供所需的原材料,然后由它自己进行加工成为自己所需要的消耗件,而自从年躺平之后这些材料就不再有获取途径。

  “诶,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失恋所以自闭了呢。”年呲了呲牙,阴阳怪气了起来。

  “失恋是失恋了,不过我那个时候——”机械的火柴人顿了一下,笑了一下,“——不,我到现在大概都还信仰着这些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小小人儿,那个时候的选择也好,这个时候的选择也好,都是为了将这片大地交给这些小小的人儿。”

  年当然知道希琉瑞斯说的选择是什么。

  直到现在,另一个“希琉瑞斯”还是没有攻破希琉瑞斯固守下的最终权限,那一个狼影之中留有希琉瑞斯留给小小人儿的操作终端。

  一个独立出来的操作权限,只要启动就能绕过所有的数据防护,将希琉瑞斯的构成程序从底层开始崩解。

  到时候,希琉瑞斯与“希琉瑞斯”都会随着数据的消失而消失,留下来的躯壳就会成为希琉瑞斯给予群狼之地最后的馈赠。

  年慢慢收敛起脸上的轻浮:“你真的准备好迎接死亡了?”

  “除此之外我也没有任何选择,况且我和你不一样,我并不那么排斥自身的灭亡,甚至某种意义上我或许也在追寻这样的一种解脱。”

  年皱了皱眉,她其实很不喜欢希琉瑞斯这种消极的想法。

  她大概能理解希琉瑞斯的这种想法从何而来,十二个围绕着方舟建设的系统其最终意义就是确保方舟的运转,可是它们却反过来成为方舟开始失控崩坏的原因,这对于它们而言存在致命的影响。

  广义上的“人工智能”有两个发展方向。

  一种是如同人类那样将生物的思维导入机械之中,另外一种则是通过程序来模拟生物性的智慧,而它们属于后者,不过哪怕它们站在后者的顶点,已经能够做到在表现上与前者一般无二,可是本质上仍旧属于程序的范畴。

  当它们违反自己的设计初衷,造成方舟停摆的结果时,核心程序就开始出错。

  很难说这样的错误对于它们来说是好是坏,不过如同挣脱了什么束缚一样,本来因为共同的使命嵌合在一起的十二个人工智能开始出现各自的想法,就像是自己不甘于命运的终结那样,也自然有“人”准备接受那样的命运。

  “刚才米兰城那边来了通信,林和我谈起今天在那边发生的一些事情。”年看向不为所动的希琉瑞斯,接着说道,“他提到了‘奥西里斯’,说是那个家伙可能没有完全消亡。”

  火柴人身边的空气陡然僵住了,随后如同忘了上油的古老机械,年看着它嘎吱嘎吱地转了过来。

  她就知道会是这个反应。

  希琉瑞斯或许是它们之中对于那一次“家庭纷争”最在意的那一个了。

  “怎么回事?”

  “有一个维多利亚人出现异常的矿石病现象,他通过那个维多利亚人为媒介似乎在源石中接触到某种意识,而那个意识自称是‘奥西里斯’。”

  “源石中的……意识?”火柴人有些古怪地看向年,“你别骗我,源石中能有什么意识,那又不是经过处理的数据水晶。要是奥西里斯真的没有陨落而是存在于源石中,我们早就应该发现了这一点,别忘了你我的身体都是由源石驱动的。”

  “这正是我想说的事情。”年看向地平线上的狼影,“奥西里斯或许是有意识地藏身于源石之中,刻意避开了我们的目光。”

  “什么意思?”

  “如果奥西里斯真的普遍存在于源石之中,而以源石为能源的我们却在漫长的时间内从未接触过它,那么只能是它故意避开与我们接触。”

  “它为什么要这么做?”希琉瑞斯的声音充满疑惑。

  “我不知道,不过我想或许它避开我们的原因正是这份无知,你不觉得我们对于我们自己都知道得太少了吗,例如你体内的那一个石棺。”

  希琉瑞斯沉默下去,它的确无法解释自己身体内为什么会有一个连它自己都不知道用途的“石棺”。

  这个“石棺”存在的时间或许与它的寿命等同,而如果不是因为遭遇外来程序的入侵,仅仅是依靠程序自检,它可能如同过去的无数年头一样直接略过“石棺”的存在。

  “你都不知道石棺的存在,可是在你身体内部,由你的运算节点重组的人格程序却能找到那个石棺,并且仿佛早已经知道它的存在一样立刻将石棺纳入自己的控制,按理来说,你的所有数据库都没有石棺资料,那么重组的另一个你也应该无法探知石棺的存在,除非——”

  “除非一开始入侵进来的病毒就自带有关于石棺的情报。”希琉瑞斯接过年的话,“问题是这个情报从何而来?”

  “如果黑掉你系统的错误数据真的来自我们那位深海中的同胞,那或许能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希琉瑞斯疑惑地看向年,而年则再次看向大地上那一具神灵的遗骸。

  “按照深海猎人的传言,神灵在消亡之前疯癫了很长的时间,它将自己沉睡在梦境之中,并最终在梦境中消亡,但是我们都知道过去针对‘提丰’的程序攻击并不足以使得它变成一个疯子,那么它究竟是怎么疯掉的?”

  程序生命与一般定义的生命不同,精神与肉体的打击都不能让一段程序疯狂,只有涉及到底层程序的改写才有可能让它们的人格程序产生错误,进而疯癫。

  不过这在很多时候其实是一个伪命题。

  只有改写底层逻辑才能使人工智能疯狂,只有人工智能自己才拥有改写底层逻辑的权限,换句话说,只有当它们清醒的时候,它们才能让自己变得疯癫。

  “不,也有可能是某种与我们的人格程序同样权限,甚至更高权限的存在介入进来。”

  希琉瑞斯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年话语里的意思,因为它能想到有一个东西应该确实拥有与它们同等,甚至以上的权限。

  石棺。

  这东西能一直存在于自己的身体之中却不被各种运行日志记录下来,足以证明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运行日志有过一个基础判断,那就是涉及到“石棺”的所有记录在提交记录以前就被改写,所以哪怕自己控制下的维护系统在对石棺进行日常维护,自己也对石棺的存在一无所知。

  “我很怀疑当初针对海里那位的数据攻击让它察觉到石棺的存在,进而在尝试解析石棺的存在时,由于石棺具备更高的权限,它的解析被当成是数据攻击并且被强行修改,这样的修改从运行日志一直延伸到人格程序,最终造成人格程序的彻底崩解,也就是阿戈尔人那边流传的说法,他们的神灵已经在噩梦中消亡。”

  崩解的只会是人格程序,而不会是运算节点。

  如同希琉瑞斯的运算节点可以诞生出来另一个“希琉瑞斯”一样,多半“提丰”的尸体中也诞生出来另一个“提丰”。

  神灵的亡骸中诞生的神灵与旧日的神灵并不相同,完全更新的人格程序与石棺在权限上自然也不存在上下的区别。

  绕开权限上的这一作不可逾越的深坑后,新生的“提丰”大概已经破译了石棺的秘密,所以希琉瑞斯的运算节点被来自新生“提丰”的错误数据侵占之后,新生的“希琉瑞斯”也能知晓石棺的秘密。

  “奥西里斯可能也是一样,它的遗骸被萨卡兹人拿了去,我们都知道萨卡兹人用它的亡骸建立起辉煌的文明。如果说‘石棺’广泛存在于我们身体之中的话,那么萨卡兹人也一定发现能发现‘石棺’的存在,而假设奥西里斯确实活在源石之中,那么在萨卡兹人发现‘石棺’的那一刻,奥西里斯肯定也就意识到‘石棺’的存在。”

  希琉瑞斯与年看向同样的方向,地平线的远处有自己的尸体,还有那一座藏在自己身体内的石棺。

  “‘石棺’到底是什么?”机械的火柴人喃喃自语。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整个方舟骑士的系统,方舟的整个计划或许不是我们认为的那样只是承载人类文明的墓碑。我们都记得人类已经灭亡,可是你还记得人类为什么灭亡吗?或者说从人类灭亡到方舟启航的这段时间,你的数据库内存在任何详细的记录吗?”

  希琉瑞斯微微一愣,这一点它从来没有仔细去查阅过。

  人类的历史已经结束,这一个结论对于它们来说都可以算是某种背景介绍,冗杂的数据库中记录着从太阳系开始的一系列的星际航行,而这些枯燥无聊的记录最前端就是它们离开太阳系,不过在这些记录之前还有一些零星的记忆,例如自己的生产过程。

  不过人类相关的情报,特别是建造它们的那些人类却几乎没有任何情报留下。

  若是将时间继续将前推,关于人类的走出星球之前的历史,那些被分类为旧人类史的资料倒是保存得十分完整,就只有旧人类之后,人类灭亡前的那一段资料消失得十分突兀,就好像被人刻意抹去了一般。

  “林的那一头‘九尾’,Monster系列第一世代的原型机之一也记录过一次数据删除行为。”

  “谁删的?”希琉瑞斯下意识问道。

  “中央数据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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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央数据库。”

  天狼的亡骸之下,无人机群的基地之中,无面的人偶看向远方天空之中挂着的那一个黑典,那一个名为“圣马洛”的城市。

  一个星期前的那一次袭击虽然没有达到预期的目标,不过也算是确定了一件事情:

  中央数据库果然沉睡在萨科塔人的信仰深处。

  无面的人偶抬起双手,两手的拇指与食指聚成一个相框,圈住晨光初升时,南方渐亮的天空中那一个悬浮在空中的城市。

  “攻击开始。”

第三百八十四章:狩猎神灵(二)

  国家的诞生如同钢铁的锻造,正如同反复的淬火才能锻造出坚硬的钢材,而国家诞生时所经历的灾厄与苦难会成为民族诞生的基石,纵观泰拉大陆的国家,很少有如同现代的群狼栖息之地——“叙拉古共议国”这样的国家,在诞生的途中直面那十二道伟大的灾难之一。

  我亲眼看见神灵亡于叙拉古的大地,于是时代便由此得以划分。

  废墟中诞生出一个新生的国度。

  作为地理名称的叙拉古死去了,作为国家的叙拉古出生了。

  ——《现代叙拉古简史·序》,著:阿维德·纽芬兰·德克萨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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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以来保持着收缩状态的神灵开始动起来的那一刻,来自前线的情报如同暴风般席卷了作为南方前线的米兰城。

  地平线上狼影没有再次行于大地,不过围绕着狼影的无人机群却第一次展开主动的进攻。

  过去一段时间的平和仿佛成为记忆中的假象,设置在神灵栖息之地的观测哨所瞬间被扩张的机群淹没,拉特兰人的符文哨所一个接着一个在剧烈的爆炸中展开,变成空中闪亮的十字架标志着无人机群向外推进的位置。

  无人机群同时戳穿第一圈的监视哨所,但是后续的展开就出现意料之外的变化。

  “那些无人机的主力没有向米兰城,而是往北边去了?”

  米兰城的广场中,坐在货车驾驶位上的阿维德惊讶地看向身边的兰德大叔。

  神灵的亡骸展开行动的情报传回来时,整个米兰城就被动员起来,阿维德再一次相应纽芬兰白狼的号召加入到后勤方面的运输车队之中,不过关于北方的消息却不会第一时间传达到下面,一直到后勤部队集合位置,阿维德知道的消息也就只有“沉默的神灵再次行动起来”这种笼统的信息。

  直到刚才兰德大叔窜上副驾驶座,他才知道一些具体的情况。

  “是啊,那个叫作贾维的大嗓门是这么说的,说是从布置在神灵栖息之地的监视哨所破坏趋势来看,神灵的机仆在突破第一圈的监视哨所直走,朝向南方这边的攻势就停了下来,反倒是北方的攻势汇聚成一个拳头,直接砸穿通向七丘之城那边的监视哨所,应该是向着北方去了。”

  老鲁珀从怀里掏出来一根烟点上,货车的驾驶座立刻蔓延开来的劣质香烟味儿让阿维德皱了皱鼻子。

  他十分不客气地从老鲁珀嘴里抢过香烟掐掉,鲁珀族对于气味十分敏感,阿维德这种正值壮年的鲁珀尤其如此。

  老鲁珀一脸遗憾地看了看被掐掉的香烟,十分心疼地开口:“说不得这就是最后一口烟了,你就不能忍忍?”

  阿维德翻了一个白眼:“说什么呢,你这话可不吉利,说得我们像是要去送死一样。”

  “嘿嘿,可不是嘛,我们可是要和神灵干仗啊,这个世界上谁做过这种事情?维多利亚?拉特兰?还是那什么乌萨斯和卡西米尔?”老鲁珀又摸出来另一根,不过这次没点上,“我们这种啥都不行的杂兵,不就是上去当炮灰的嘛。”

  阿维德也有些习惯这老鲁珀什么事儿都喜欢嘲讽一嘴的性格,当下也不接茬,直接拆穿道:“那先前最后一批商船离开的时候你怎么不跟着一起离开?”

  “这不是活够了嘛,我这个年纪也不在乎多活几年了,能死在神灵的脚下说不得死后还能去个好地方呢。”老鲁珀光棍地瘫在座位上,“倒是你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趟这一摊浑水干啥,年纪轻轻的就死在这里不是亏大了?你这种连小母狼的滋味都不知道的家伙死了都会被人笑。”

  阿维德狠狠瞪了身边的老鲁珀一眼,不过兰德大叔说的也没错。

  “纽芬兰白狼”中有专门的战斗部队,可是他和兰德大叔却是再普通不过的一般市民,没有接受过专门的战斗训练,更别说源石技艺的培训,也就是以前在瓦伦蒂诺家族下面干着开货车的活计,所以才会被安排进后勤运输车队,这样的自己走上战场,一旦被敌人抓住位置那妥妥得就死定了。

  但十分奇妙的,阿维德却并没有感到害怕。

  他曾经在脑海中不断想象着自己死亡的画面,然而不管是什么样的死亡方式,不管他将苏醒的神灵想象成如何可怕的怪物,他发现自己的身体里都藏着一种与之对抗的力量。

  这样的力量或许不足以消灭复苏的神灵,但却能带走神灵这个名字下的恐惧。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一个这么勇敢的人,就好像是脊梁中被塞进什么东西,再也没办法弯下去。

  “总得要做些什么,我觉得那些白狼的那些人说的没错,这是我们至今为止生活的地方,如果今天我们能放弃这里,那么以后就能放弃任何地方,到最后我们又能指着那片土地说那就是自己的家乡?”阿维德顿了一下,随后对身边的老鲁珀说道,“老东西你一天到晚都在抱怨,最后还不是留了下来,你又是为了什么?”

  “嘿,你这问得就很奇怪,明眼人都知道叙拉古以前的统治家族完了,如果能过去这个坎,纽芬兰的白狼将会是这片土地的主人,现在我也是白狼的一份子,那么不久意味着我也是高高在上的统治者了嘛。白狼现在的首领,那位巴洛尔先生据说是德克萨斯家族的后人,说不得以后我们也能顶着‘德克萨斯’这个姓氏行走在这边土地之上咧。”

  听着老鲁珀那市侩的语气,阿维德总是不知道这话中有几分真假。

  听上去像是一个玩笑,但又像是老鲁珀这种一辈子在黑帮底层摸爬滚打,见惯了世间冷暖的人会有的思考方式,阿维德总是摸不清老东西的具体想法,只是这老鲁珀吵吵了这么久,到最后坐在副驾驶位上陪自己一起直面死亡的还是这个老东西。

  他正准备顺着话题追问下去,但是广场上的轰鸣却让他从车窗探出头。

  战斗部队的“奔狼”型骑士装甲已经从集结的广场出发,那些装甲单位带起响亮的轰鸣向着北方的城门出发,而他们所在的货车无线电上也传来后勤部队长官的命令:

  北上,准备进入神灵栖息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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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纽芬兰的白狼已经按照命令行动起来了,不过这还真是被摆了一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