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观察者wxs
将朝局和山本大概说了一下以后,张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说道:“虽然我说了这些,但是这些毕竟只是收集过来的情报,有些地方恐怕难免有失实地方,具体如何,还要请山本你自行决断。而且现在帝国朝局似乎隐隐有即将变化的迹象,即便是我,也没有办法窥得全貌,到时候到了咸阳,你们能够依靠的,还是你们自己。”
山本和阿十三点了点头,不同的是,阿十三的面色有些紧张,而山本则是依旧淡然。
“十三姑娘。”张良将目光看向了阿十三,继续说道,“我知道墨家弟子遍布天下,想必咸阳也会有墨家的耳目,不过我希望十三姑娘你到时候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和他们联系。”
“我明白了。”阿十三点了点头。
虽然张良并没有说明原因,不过阿十三却是明白这是为什么。
山本与阿十三进入咸阳的身份比较特殊,到时候自然会引起各方的注意,所以到时候如果联系在咸阳的墨家弟子,将会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而且咸阳不比其他地方,墨家弟子虽然遍布天下,不过在帝国的权力中心,现在却也是只能剩下小猫两三只而已,毕竟无论是影密卫还是罗网,都不是吃素的。
张良想了想,确定自己似乎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于是就放下了手中茶杯,对着两个人告辞道:“前路漫漫,还请多加小心,想必二位也有一些需要收拾的东西,良久不打扰了……中午我会让南嘉过来,你们若是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和她说。”
南嘉是知道阿十三与山本的身份有问题的,虽然当时没有详细说明,但是以南嘉的聪慧,又怎么会猜不出两人与墨家的关系匪浅。
让她过来,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南嘉啊……”阿十三的神色有些低落,去咸阳是一件风险很大的事情,自然不可能让南嘉跟着一起去,不过想到去了咸阳以后就见不到南嘉了,阿十三就觉得有些伤感。
对于她们俩来说,这一次分别可能就真的是一辈子的分离,不仅仅是因为距离的远近,也是因为这一次去咸阳的风险极大,如果一个不小心,甚至可能就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张良走了以后,山本和阿十三就回到房间收拾起东西来,原本被放在杂物间的行李此时就又被拿了出来。
阿十三掸了掸上面的灰尘,有些感叹地看着这个包袱,自从到了小圣贤庄以后,她好像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碰这个东西了,现在翻出来,竟然以一种物是人非的沧桑感。
人虽然还在,但是身份却是已经完全不同了——原本只是默默无闻的流浪少年和墨家女弟子,而现在,却已经变成了能够让帝国皇帝亲自下令召见的同门师姐师妹。
这样看起来,还真是有一种特别奇怪的感觉:认识山本和阿十三假身份的人要远远比认识两人真实身份的人多。
山本则是从这些行李中抽出了那被布条包裹着的剑坯,拿在手里稍稍掂了一下。
其实,所有的东西收拾起来都比较简单,就只有这个剑坯,让人有些为难——到底要不要带到咸阳去呢?
这个剑坯,帝国方面已经有人见过了,肯定会报告给上面的人,对于山本的伪装来说,是一个大大的破绽,一旦有之前见过山本剑坯的人,比如说蒙恬发现,就会意识到这位山柳大师的身份有很大的问题。
“这个……”阿十三看着山本手中的剑坯,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要留在这边?”
咸阳不比桑海城,而且两个人要去见的人也不是民间人士,而是帝国的领导人——嬴政,对于山本与阿十三的随身物品,肯定会进行检查。
现在两个人身上也就是染发的药水和这个剑坯比较可疑了,不过染发的药水因为是由草药制成,所以本身并没有特别之处,在检查的时候应该没什么问题。
关键就在于这个剑坯比较难处理,把它留在小圣贤庄交由张良或者南嘉处理,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山本并没有马上做出决定,他横握剑坯,接下了上面的布条,将那狭长黝黑的剑身放到自己的眼前,纤长如玉的手指并成剑指,柔软的指腹轻轻略过剑坯那坑洼不平的剑身,微微发出了一点摩挲的声音,就好像有人在用羽毛轻轻拂过耳朵一般。
“一会儿交给南嘉,让她放到张良那里……然后送到墨家。”山本轻轻说道。
“好的。”阿十三点了点头。
不过,就在阿十三准备从山本手中接过剑坯的时候,却是被山本轻轻阻挡了,然后示意她去关上屋子所有的门窗。
毫无疑问,山本是打算做什么了。
在阿十三将门窗都关上以后,原本还算敞亮的房间,一下变得昏暗了起来,阿十三站在窗户边,看向了屋子中的山本,她也有些好奇,山本打算做什么。
第382节 第288章 神农不死
山本看着手中的剑坯,神色严肃,就连在不远处的阿十三,也不由跟着一起紧张了起来。
两脚踏在地板上,山本身体就犹如庭院中的青竹一样笔直挺拔,手中的剑坯此时已经把他反手握住,剑坯的剑身朝下,垂直于地面,整个人显得肃穆而又庄重,
也许是过了很久,又也许只是过了一瞬间,山本突然动了,面纱下的双唇轻轻张开,一口气缓缓吐了出来。
伴随着这口气的吐出,遮挡住山本面容的那个面纱就好像被高温点燃了一般,化为了灰烬。
仅仅是用眼睛,就能看出山本刚刚所呼出了那一口气有着极高的温度,但是这一次,阿十三却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热浪,屋内的温度就和刚刚一样,没有一丝变化。
下一刻,山本抬起了空余的左手,纤细的手掌表面似乎隐隐有着赤橙色的火光跃动,就这样,山本的左手一把抓住了剑坯的剑身,停留了大概一个呼吸的时间,才缓缓松开。
当山本的手掌松开的时候,却是在剑坯上留下了一道手握的印子,这个印子并不单纯是颜色的变化,而是因为高温而让金属半熔融形成的变化。
很快,这道印子便随着热量的散去而消减了下去,黝黑的剑身上,仿佛没有任何变化。
山本将剑坯重新用布条裹好,放到了一边,然后示意阿十三重新打开门窗。
虽然有些好奇山本究竟做了什么,不过阿十三还是忍住了没问,走到门窗边,把刚刚关上的门窗重新打开了,阳光投射了进来,让屋里重新变得敞亮了起来。
之后,阿十三给山本又找了一个面巾戴上,两个人便一起收拾东西,除了那一小瓶的染发药水重新拿了另外的东西装以外,凡是可能会追查到墨家的东西,一律烧毁。
说实话,当看到山本将地上堆成一堆的东西全部用火焰燃成灰烬的时候,阿十三还颇为有点心疼呢。
收拾完了东西以后,差不多就到了中午的时候,就和往常一样,南嘉送过来了午餐。
其实,在章邯带着人进来的时候,很多儒家弟子就已经知道了,只不过因为有着张良、伏念以及颜路的吩咐,没有弟子过来围观掺和,就连南嘉也是到了中午,才敢过来。
南嘉提着食盒,走在路上,虽然看起来与平时没多大区别,但是只要熟悉她的人都能够看出来,这个平时一直保持着自己端庄步态的女孩,这一次走向别院的脚步有些急躁。
到别院门口,南嘉几乎是小跑着进入别院的大门,目光第一时间寻找着山本还有阿十三的身影。
让她微微松了一口气的是,她一下子就看到了山本和阿十三的身影,两个人坐在屋外的走廊上,山本依旧是那一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而阿十三看到南嘉,则是对着南嘉微笑着挥了挥手。
“山柳大师,珊姐姐……”南嘉快步走到两人的面前,将手中的食盒放下,微微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们……是不是要去咸阳?”
阿十三的笑容淡了几分,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回答道:“是啊……不得不去啊。”
“这样啊……”南嘉低下了头,她知道面前的两个人身份有问题,所以比起其他不知内情、甚至还有人羡慕其际遇的儒家弟子,她更加明白这两个人进入咸阳的风险。
山本抬眼看了看阿十三与南嘉,淡淡说道:“会回来的。”
虽然只是淡淡的一句话,不过却是山本由说出来的,已经有些了解山本性格的南嘉,自然明白这句话的份量——如果山本说出这句话,那么他就会尽一切手段,完成这句承诺。
南嘉明白,如果山本都没有办法保护自己和阿十三的话,那么别人就更没有办法了。
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南嘉拎着食盒,走到屋里,在那个小桌上摆上今天的饭菜。
扶苏走了以后,就没有人再来给山本送来特别的加餐了,因此现在山本和阿十三的伙食比原来就少了那些价格不菲的奇珍美味。
不过山本和阿十三都没在意,甚至觉得比原来要自在一些——就算没有扶苏送来的餐点,在庖丁离开有间客栈以后,仅仅是小圣贤庄提供的饮食已经很好了,根本不需要多余的东西。
而且每次吃饭的时候都能看到扶苏送来的菜也不是什么很好的感觉,因为这代表了一个帝国的重要人员对这边的时刻关注,这实在不是令人愉快的消息。
三个人安静地吃完了饭以后,南嘉想了想,突然开口说道:“三师公刚刚得到了一个消息,师公他先去处理了,脱不开身……让我过来转达。”
“什么消息?”阿十三的脸色严肃了起来——张良得到的消息,并且,自然是值得重视的。
“神农令,重现江湖。”南嘉一字一句地说道,
“神农令……?”阿十三惊讶地看着南嘉,她有些明白为什么张良会脱不开身了,因为这确实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
而山本则是看了看面前的两个人,没有说话,原本并不是这个世界原住民的他,并不知道神农令是什么东西。
而阿十三在经过短暂的惊讶过后,也想到了山本可能并不知道神农令的可能,就向山本问道:“柳儿……你知道神农令吗?”
“不知道。”山本语气平常地说道。
在江湖上,神农令应该算是一个有名的东西,只要是在江湖上的人,都应该听说过,甚至连一直在小圣贤庄的南嘉也听说过。
不过,当听到山本并不知道神农令的事情以后,南嘉和阿十三却出乎意料地并不觉得意外,因为山本之前在各个方面的特立独行,两个人已经觉得现在这个情况就像是本来如此一般。
“所谓‘地泽万物,神农不死,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个神农令就是农家的东西。”阿十三说道。
山本点了点头,以前与阿十三闲聊的时候,山本就听到过农家这个名字,是诸子百家中的一员,似乎曾经也是墨家的盟友。
“诸子百家中,农家是人数最多的一派。”南嘉说道,“《尚书》有云,民为邦本,本固邦宁。而自古以来,农桑之业,就是我中原之本业。不过也正因为有很多人都加入了,所以农家现在农商九流,龙蛇混杂……荀师祖就曾经说过,现在农家里真心实意想要务农的人已经不剩多少了。”
“现在这个世道,就算是想要务农,恐怕也不行吧……”阿十三轻轻摇了摇头,然后继续说道,“神农令是农家每十年一次现身江湖的悬赏令牌,而且神农令每次出现,都会在江湖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第383节 第289章 天家无情
在江湖中,一直都流传着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传说:大秦武安君白起多次带兵攻伐六国,杀人百万,与六国结仇颇深,后世之人只知道白起是因为违抗军令,拒绝带兵攻赵而被秦昭王赐死,殊不知便是前任农家侠魁发出神农令,召集农家六堂顶尖高手以极密手段除去的。
“这个传说是真的吗?”一直待在小圣贤庄,没怎么行走过江湖的南嘉有些好奇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阿十三想了想,说道,“不过……应该是真的吧?”
阿十三也只是在墨家中听到过这个传说,不过却是并没有明确说过这个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不过有一点却是可以确定的,就是这个农家的实力确实不同凡响,
“还有一件事情……”阿十三继续说道,“据我所知,神农令只能经由历任农家侠魁之手发布,几百年来都是如此,可是现任侠魁已于三年前神秘死亡……当时在知道的人当中还引起了一番震动,现任侠魁死后,农家各堂一直群龙无首,按照道理来说,应该没有人有资格发布神农令才对。”
“而且看起来,这似乎并不是假的神农令,按照三师公的说法,农家弟子已经向东郡集结,几乎六大堂的人都出动了。”南嘉说道。
之前,天有异象,荧惑之石就是落在东郡,而农家六大堂的行动,显然与荧惑之石有关,再加上神农令的突然出现,看来神农令所要悬赏的东西,恐怕就是荧惑之石了。
“这……可就麻烦了啊……”阿十三皱着眉头,轻声说道。
而山本则抬了抬眼皮,依旧保持着沉默。
………………
帝国的首都,咸阳……
在咸阳宫主殿主厅的最后一道门旁,扶苏的脚步微顿。
只要跨过这一道门,扶苏就能看到这个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始皇帝嬴政。
虽然嬴政对于扶苏来说,还有着另一个身份,那就是父亲,但是扶苏明白,自己注定不可能在他的身上找到寻常人家父子的感觉,因为他手握天下重权,他需要防备一切敌人,包括自己的亲生儿子。
此时,扶苏所处的宫殿巍峨辉煌,雕梁画栋,巨大的红柱支撑着金色的飞檐屋顶,但是每一寸处,都能显出方正的威仪之相,华贵无比而让人心生臣服,却又不显出废靡之风。
比起小圣贤庄的瑰丽与精巧,这里确实更加显得威严无比。
刚刚在宫殿的门口,扶苏遇到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也就是十八世子——胡亥,虽然他表面上看起来热情,但是看似天真烂漫的话语中,却是依旧和以前一样,夹杂着恶意。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天家无骨肉之情”吧……
扶苏迈开脚步,踏入了大厅,而在厅内的高台之位上,一个身穿玄色龙袍,头冠冕旒,手扶楚剑天问的男人,正背对着他站在那里,这个人就是秦帝国的皇帝——嬴政。
“儿臣参见父皇。”扶苏手执揖礼,深深躬身,身姿礼仪无可挑剔。
“起来说话吧……说说你对小圣贤庄的看法。”嬴政并没有回头,扶苏直起身,也只能看到他那笔直而冷漠的背影,
在扶苏看来,小圣贤庄确实有很多蹊跷之处,但是从儒家掌门伏念的态度来看,小圣贤庄是不想与帝国为敌的。
扶苏之前探访小圣贤庄,其中三场论剑是重头戏,第一场张良、山柳对六剑奴,虽然有着山柳的参与,但是却也表现出了小圣贤庄随机应变的能力;第二场颜路对胜七其实并没有明确分出胜负,但是对于这个结果,扶苏是满意的,因为他看到了,颜路固然是克己守礼,不过帝国所掌握的力量,也是有能力、有信心驾驭小圣贤庄的;第三场伏念对晓梦,在这一场论剑中,扶苏出乎意料地看到了伏念的知信守礼与浩然正气。
这三场论剑,应该来说是直接改变了扶苏对于儒家的印象——在去往小圣贤庄之前,扶苏固然对于儒家思想持尊重态度,但是对于儒家与墨家的勾连,也是知道的,甚至看到墨家的新任巨子与儒家荀子关系匪浅。
在知道这些以后,扶苏拜访小圣贤庄,也是存了警告与敲打之意。
而儒家的应对得体,则是让扶苏放弃了敲打的意思,转而希望能够让小圣贤庄为帝国服务。
在听完扶苏的看法之后,嬴政的面色不变,声音充满了冷静与威严:“你对小圣贤庄的看法,朕已了解。不过,法曰: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此乃两大祸源。如今墨家已灭,儒家尚存,不得不察。”
“儿臣明白。”扶苏低头回答道,“罗网依然在桑海保持监视,只是……”
“你认为不妥?”嬴政的目光,从面前的屏风上收了回来。
“罗网乃帝国凶器,杀性甚重,只怕与原本的安抚怀柔之意相悖。”在扶苏看来,儒家与墨家不同,并没有想要对抗帝国的意思,是可以为帝国所服务的,而如果逼迫过甚……恐怕就难说了。
“凶器……”嬴政那冷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不过很快又收敛了下去,“……头悬利剑,也许会让他们更清醒些。伏念是否还能在桑海之滨,据天下儒宗之名,恐怕只在一线之间。”
“是,父皇。”扶苏连忙恭敬答道。
对于嬴政的话,扶苏不敢反驳,更何况,这一次嬴政的做法也是有道理的。
说完了关于小圣贤庄的事情,嬴政终于转过来身来,面向下面的扶苏。
嬴政的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很多,作为扶苏的父亲,他与扶苏的容貌在很多地方都有相似之处,面容英俊,剑眉如刀,而比起气质温和的扶苏,嬴政的身上更是多了一种扶苏没有的威仪与霸气。
而此时,那犹如刀锋扫过的目光正停留在扶苏的身上。
嬴政缓缓说道:“最近,我听说了一个流言。”
有了章邯之前的提醒与告知,扶苏自然知道自己的父皇在说什么,而这一句话,对于扶苏而言,这就好像是在耳边突然炸起了一个惊雷一般,让扶苏再也保持不了自己的仪态,浑身颤抖了起来。
“你已经知道了?”观察到扶苏那慌张的神态,嬴政的眼中似乎浮现出一丝饶有兴趣的神色。
这个时候,原本站立着的扶苏,马上跪地,双手与头都放在了地上,连忙说道:“儿臣确有耳闻,却不知如何辩白。”
第384节 第290章 权力之毒
在桑海时,面对儒家温和而自信的那个扶苏,此时却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冰凉的砖石,浑身颤抖着,而这些举动,仅仅是因为自己的父皇问了一句话——扶苏没有办法不畏惧自己的父皇,他太强大,也太冷酷了。
而看着自己这个长子的这副摸样,嬴政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失望,他扶着腰间的长剑,侧过身子,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辩不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