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城南贵糖水
商人们好奇地走出去,见一个老迈的妇人在与卫兵拉扯,众人一打听才知道,是那妇人的儿子在矿区做雇工,因为奴隶的暴动陷在里面,生死不知。
一名队长冷酷地说:“里面很危险,你的儿子估计已经死在里边,去了也是白去。”
“那、那你们为什么不去救他?求求你,我家只有这么一个孩子,我只剩他了——”
“他死了。”队长说道。
“他还活着!”
“那你自己去吧,”队长示意下属让开一条路,“祝你好运。”
老妇人看着空旷的道路有些愣怔,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她蹒跚走了十几步,向身后的军队望去,投以哀求的目光。
队长说道:“抱歉,我们必须执行任务。”
终于,绝望的妇人走入昏暗的隧道内,她脚下似踩在滴滴嗒嗒的水泊中,未散的源晶粉尘的硝烟味呛得令人窒息,她咳着嗽,突然一绊。
濡湿的布料混杂着浓郁的血腥味,她老眼昏花,心思也有些迟钝,借着昏暗的壁灯摸索,老妇人终于摸到五根折断的指头。她心中一震,颤巍巍地往上面攀,却没有触碰到人的躯壳,而是一面挂着肉泥的潮湿石壁。
“塞尔吉奥,我的塞尔吉奥,你究竟在哪里……?”她恐惧得想要后退,却在疯疯癫癫的嚷嚷中往深处走。
“隆隆隆——”
深处的大地传来剧响。
“是你吗,塞尔吉奥,是你吗?”
老妇人的眼神越来越亮,她看到一道道人影朝这方涌来,无数张面孔中,霍然发现了自己的儿子——
“塞尔吉奥!”老妇人欣喜地喊,而后被洪流踏成肉泥。
洞穴外,指挥官也听到那震耳欲聋的踩踏声,他挥刀呐喊:“列阵——”
子弹上膛,炮火拉响,重骑兵的锯刃坚不可摧。
在阴影逼近洞穴时,指挥官挥刀而下:
“放!”
血肉如花绽放。
枪炮的轰鸣后,两台重骑兵堵住隧道,一声声骨肉分离的扎耳巨响,仿佛在血潮中沐浴。
“疯了、这简直疯了……”原本那血腥味已足够让人不适,看到卫兵们残忍屠杀的画面时,安东尼更是脸色煞白,连连后退。
指挥官对下属说道:“让那些商人送一批奴隶过来清理尸体。”
正说着,地上的残肢断骸忽然蠕动起来。
一尊尊缺损的肢体互相拥抱,渡送彼此间的暖意,血流汇进一颗颗鲜活的心脏里,匍匐的巨物昂起身首,它缝着一颗颗脑袋、一张张脸,像蜗牛的壳:“为什么……要杀我们……”它发出重叠的叫声,似成百上千的人在哀嚎,“为什么……要骗我们……”
指挥官一时间忘了下令,待巨物蠕出洞穴,他才对两台重骑兵吼道:“不要靠近!”
然而为时已晚,重骑兵持着喷火器烧了过去,焦油飙在金属的外甲上,尸油从锈蚀的接驳缝隙往内侵蚀。
“疯了、都疯了……”安东尼一屁股跌坐在地,他忙不迭爬起来,已无心关注战斗的局面,他惊恐地随人潮逃难,边跑边吼,“我说过要对奴隶好的,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恶徒招来了神罚!”
他逃到旅馆,叫上驯服的角斗士奴隶:“里萨,快打包行礼,这鬼地方带不了了,我们快去北城!”
安东尼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地坐在沙发上,这时,他才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
一个身着黑袍的教士坐在阴影里,角斗士毕恭毕敬地侍立在旁。
教士问道:“这就是奴役你的商人么?”
里萨点头:“他叫安东尼……”
“里萨,你究竟在说什么呀,”安东尼又惊悚又疑惑地说,“我给你吃最好的、用最好的,派最优秀的导师训练你,让你有个光明的未来,何时奴役过你呢?”
里萨沉默地看着安东尼:“……”
教士取出一张羊皮纸,幽蓝的火苗将其燃尽,与此同时,角斗士脸上象征着奴隶的秘文也烟消云散。
教士说道:“你是主的羔羊,故没有人能奴役你,现在,你自由了。”
角斗士激动得浑身发抖,他立刻跪下,教士却说:“除了慈恩圣父与牧守人间的犹沙,你不需跪任何人,迷途的羊啊,你是否看得清前路的方向?”
“请先生指教!”
“异端邪教没资格奴役一位圣父的子民,你需要看清,需要走上正确的路,”教士走到安东尼面前,伸出手,按在奴隶商人的额头上,对身后的里萨说,“就由我来做你的牧者,为你斩断过去吧。”
似乎感觉到死亡的逼近,安东尼的衣袍被恐惧打湿了:
“我我我……里萨,你在说什么浑话!是我把你从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买来,是我让人给你治病,是我把你养的健健康康!你忘了我怎么教导你的?
“一个品格优秀的奴隶,要忠诚、驯服、言听计从,如果每个奴隶都不老实,这世界不还乱了套了?!你知道酒馆那里发生了什么吗?他们在杀人啊!满地满地的肉泥!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破坏规矩?那些丧良心的奴隶贩子草菅人命,而你们这些暴奴的所作所为又与他们何异!”
安东尼按捺着恐惧劝告:“回来吧,里萨,相信我,我会为你们争取到应有的权利,没人能肆意伤害你们!”
教士笑道:“回去后继续做奴隶?”
安东尼斩钉截铁地回答:“他应该是最优秀的奴隶!他会在角斗场大放异彩!你这祸乱城市的灾星,你只会耽误里萨的前程,太阳教会和公爵府将制裁你!你会受到惩罚的!”
“可惜你看不到那一天了。”教士说着就要出手。
“请慢!”里萨忽然开口,他对缓缓扭过脖颈的教士说道,“先生,主……安东尼他确实没有虐待过我,也救过我的性命,您说要对命运的馈赠充满感激,所以我想请你……”他一咬牙,毅然决然道,“饶恕他!”
教士瞥了里萨一眼,又看向安东尼:“你倒是有些手段。”
随后,他不知从哪掏出一柄烙铁,上面是代表奴隶的特有符号,教士将烙铁在壁炉里烧得通红,陡然间,在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印在安东尼的脸上。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教士看着痛得满地打滚的安东尼,说道,“从现在起,你就是大伙的奴隶了……”
250.刺杀
令克洛丽丝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慈恩院根基仍在,之前未出手,只是在酝酿灾难。
据屏风镇传来的消息,一具具奴隶和矿工的尸体被黏合为怪物,在怪物的遗骸上,太阳教会发现了亡灵法师作祟的痕迹。
就像克洛丽丝修炼影偶法术需要神秘特性做原材料一样,死人,是亡灵法师们最喜欢的练习媒介和献祭用具。
死尸注入活性,生人也同样被下咒,难民的的血肉早已渗入危险的毒素,当难民头目和奴隶商人们将之宰割,分予被当作走畜的可怜人时,未知的密咒便在底层当中蔓延。
半疯的人开始冲击沉风湖区域的边界,每天都有上千人染红已有数百年历史的残破石路,实质化的怨念让周围的居民夜不能寐。
只是,哪怕被亡灵法师下咒,人力依旧无法与炮火抗衡,更何况,烈阳是一切邪秽的天敌。
“他们的希望正在燃烧,这就是奇法最初的提议,”摩修站在人群的尽头遥望洗礼的弹雨,他身边侍立着两个仆从,“秘盟之中,我最不喜欢尸生殿的恶鬼……”
“我去处理他们。”
“不,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我们只需做出最有利于圣教的取舍,”摩修摇了摇头,对影二十一说道,“你去杀掉福音教养所的那个女人,她颁布的法令对尸咒的散布不利,若放任她治理商港,这场暴乱很快就会消弭。”
“可主人,奇法的计划是要引发数十万人死亡的灾难……”
“你看那些人的死兆,奇法已借【命运之手】的预言锚定了结局,而他们将成为预言的推手——奇法燃烧了那些人飘渺的渴求,在‘欲望’得到释放以前,一切都不会停下。”
“命运难道就不可改变么……?”
“命运是阳谋,它不需要被改变,”摩修耐心地解释,“它像技艺精湛的操偶者,将你迫不及待的需求摆在眼前,使人不得不去为之——没人会违背自己的本心和利益诉求,那些人不燃烧自己依然会死,因此他们选择放手一搏,这就是命运的陷阱。”他又摇了摇头,说道,“二十一,你要将慈悲望在更远处,我们使惨剧于此刻发生,是为了令它消失于今后,奇法不明白这一点,但他的计划依旧可以成为我们实现宏愿的工具。”
影二十一木讷地点了点头,事实上没什么文化的他无从反驳。
“去吧。”摩修说,“记得尽量避免使用幻梦境的伟力,附近有抑制梦境的机器,会被太阳教会盯上。”
“是。”总是阴冷的男人受命离去。
影二十一消失后,摩修一旁的仆人问:“教座,奇法这条路,当真行于正确之上吗?”
“我们的终点殊途同归,若中途倒下了,便算不得完美无缺,”摩修微笑道,“即便过程曲折,我依旧相信它将峰回路转,奇法或许会倒下,我或许会消亡,但只要你们将它继续下去,我们的路就仍在延伸。”他看着漫天飞舞的血浆,轻轻摇了摇头,“即便奇法不正确,错误也有错误的用法,眼下我们只能帮他完成计划,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寻出通往上界的方向,普照圣父荣光。”
仆人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
莱宁街方向本该是通往商港最薄弱的门户,只要难民聚起来,便能将街区一冲即溃,席卷上下。
但因为巴利特这档子事,克洛丽丝已经提早一天做足布局,她事先通知了阿巴姆家族和周边商人,让他们组织精锐枪手和雇佣兵扼守要冲。如果商港被冲击,利益受损最大的便是这些既得利益者,卡莫尔·阿巴姆甚至从公爵府申请了两台重骑兵助阵。
难民们虽然半疯,但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求活”,如果还有半分希望,就不会主动寻死,也因此,在付出数百具支离破碎的残骸作为代价后,难民们如潮水般退下,留下满场令人作呕的血腥,就算老练的雇佣兵鬣狗也对呛鼻的味道感到阵阵不适。
克洛丽丝没有再光顾一线,她坐在福音教养所的临时办事处统筹全局:“让阿巴姆再往前推进三百米驻扎,保护好负责净化工作的教会修士,把那些私人诊所全部征用,对所有居民进行血检排查恶咒的感染者,任何反抗者就地处决……”听着话筒对面传来争辩的声音,少女顿了顿,强调道,“艾格莎,我不是让你制造惨剧,但不要让仁慈耽误伟大的理想,我们是为了救更多人,是让惨剧不在未来继续发生,别让那些卖可怜的难民把你骗过,你固然可以冒险,但你要对手下修女们的安危负责!”
话筒是类似西奥帕维尔·卡勒使用的魔法通讯装置,优点在于不需要电话线,缺点则是成本更加高昂、极限通讯距离不会超过三公里。
接着,克洛丽丝翻开一本账簿,核对着这一周有关救济和建设的使用开支。
壁炉烧着碳,火光黯淡,尽管门窗紧闭,但有虚空之触在肺处过滤空气,倒不需要担心什么中毒事故。
这是克洛丽丝最近研究出的使用方法,以虚空之触填充躯干,甚至能取代一部分器官的机能。
虽然号称“虚空之触”,但其本质是无色的不定型之物,像夜空下模糊的幕布,只在全力收缩时,“幕布”的几个角才会具有一些“触手”的轮廓。
作为漫游虚空的另类生命,虚空之触的神秘特性决定了它拥有极高的可塑性和包容能力,阿莉丝塔与帝国舰队战斗时,使用技能同样属于“虚空之触”,只是附着腐邪的力量后遭受腐化,变作异类。
超凡者中有一传闻是,以什么为“象征”,最终便会被“象征”所同化,或与之融合、拥其权柄,克洛丽丝难免会忧虑,自己是否也会变成什么不定形态的怪物。
考虑到“同化”和“附着”的特性,她将来也许是一团团梦境泡泡,又或许是一层幽暗的幕布,这些与所嵌合的技能息息相关,假若真是那样,克洛丽丝觉得倒也并非不能接受。
“梦境啊……”克洛丽丝皱着眉,敲着纸面上的报告单。
奇法将人当作燃料,必不可能只让他们无谓地送死。这些人“燃烧”后释放的力量必然有所去向,在体会过慈恩院地下的梦境之力后,少女很清楚凡人的愿力也能铸就伟业。
只是这件事她不便直接报告给马克西,总不能说她实际上在慈恩院当过内鬼,因此揣测这些邪教徒打算在愿力上做文章。
“这几天通货量少了百分之十九,难民死一部分反倒可以缓解救济压力,”克洛丽丝烦郁地揉着眉心,仰在柔软的椅背上,呢喃道,“可这与把瘦弱的奴隶杀掉,喂给强壮的奴隶有什么分别呢……?不外乎吃人而已。”
克洛丽丝本想通过福音教养所攫取利益,但事到临头又发现自己多出了几分可笑的责任感。
她知道总要有取舍的时候,因此做出决定来并没有迟疑。不过,少女担心总有一天,冷血会辜负她质朴的初心。可她的初心又是什么呢?是坐在看不见的尸骨和苦难上,和夏夏过平凡的好日子么?
如今的状况是,她完完全全将那些惨剧纳入眼底,很难做到视而不见。
克洛丽丝不免想象假如是阿莉丝塔、那个从身材到容貌都恐怖如邪魔的女人,在面对如此情况时,究竟会怎么做……
好吧,阿莉丝塔只会杀人,不懂救人。
就连贫民教养所流民的安置工作都是少女在完成。
暂时想不出结果,克洛丽丝便不再权衡这些问题,毕竟更多活下来的人,终究是要感谢她的。
“你认为……”
黑暗中,忽然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沙哑声音。
克洛丽丝瞳孔骤缩,听着那属于影二十一的音色,也顾不得维持幽暗的环境,立刻拉亮台灯、为壁炉添了一把火——
阴冷、苍白的男人(站)在角落里,火光照不热他的脸。
影二十一面色冷漠地问道:“你认为……牺牲一个优秀的好人、牺牲可能被拯救的数十万人,来使未来千千万万人有机会不再被惨痛折磨……是否是一条正确的路呢?”
克洛丽丝冷笑着退至角落,她的布置全然没有察觉到影二十一神不知鬼不觉的渗入,此外,虚空之触也没有通过灵感送来更多预兆。
眼前的男人没有杀意,可他就真的安全了么?
“你如果认为那是正确的,又怎么会产生质疑呢?”克洛丽丝悄然将手摸到角落的【玩具枪】枪柄,说道,“当然是大错特错!”
“这不正是你在做的事么?”影二十一问,“我并非在质疑,而是没法像你们这样聪明的人果断做出决策……如果要我亲自处决数十万人,我一定是下不去手的。”
“所以呢?”
“你阻拦了圣教的大业,所以很抱歉,我需要杀了你,”影二十一惭愧地说,“我了解到你做了很多好事,因此,你可以告诉我遗言,我会尽量帮你完成遗愿。”
“临死之人的愿望你都不忘去薅——”克洛丽丝没心思回顾“莎琪玛”和影二十一间存在多少交情,她骤然开枪,火舌涌向阴影的同时破窗而逃,用【幻影】制造的扭曲剧响喊道,“莱因哈特!”
骑士小队就驻扎在藻星街附近,虽然只有莱因哈特一位炎日骑士,但综合实力不会比克洛丽丝弱到哪去。
然而,整个房间骤然颠倒,克洛丽丝坠入壁炉。少女即刻抽丝结网,踩在弹力十足的线上,调整身体的平衡,滑向天花板。
重力在改变方向,影二十一却依旧端立于硬木结实的地面。
长颈的少女从他衣领后钻出,披头散发,如黑色的魔须在舞。她细长狐(媚)的双眼盯着克洛丽丝,让后者脊背生出阵阵寒意。
克洛丽丝贴着墙壁随着空间的颠倒改变身位,看着因重力偏转而打碎的书架和墙壁,问道:“这是什么技能?”
“这是我的家人。”影二十一面无表情。
克洛丽丝初步推测,影二十一的这个技能可以改变一定范围内物质、乃至神秘特性的走向,仅此一点,就可以让其防御绝大多数攻击。
不过,把“家人”变成怪物养在身上……
“扭曲的技能,你对你的家人如此残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