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城南贵糖水
这种时候为什么城区还会有列车在运行呢?
路恩提亚想不通,但他也不在乎了,他心里所剩的只有一件是——
休眠!
从这里到北郊庄园仅驾驶马车都要三个钟头,步行而去时,哪怕路恩提亚的速度比常人稍快一些,依旧要忍受漫长的折磨。
困……
幻觉……
路恩提亚已不知道这世界的真实模样,到处都是血与支离破碎的画面,那些似乎是曾经被他残害后萦绕在身上的灵,而今趁他最虚弱时统一爆发了。
终于,他看到那座庄园,它座落在阴暗的密林内,却显得如此美好,仿佛天堂。
白炽灯罩的光辉下,一个苍老的男人坐在轮椅上,被女仆长推着,静静等候。
阿卡斯·里恩恭敬道:“主人。”
路恩提亚凝聚形体,他现在不光是昏昏欲睡,连理智、对外界的感知都所剩无几,在他的视野里,阿卡斯·里恩的形象不断被鲜血冲刷,拉扯成畸形的怪物,连声音都莫名阴森。
但是,路恩提亚仍旧保持这威严和平静:“准备祭品,我需要休息。”
“可主人,麦斯特克将军不在,您也要……?”
“嗯?”
路恩提亚冷漠地瞥了他一眼,后者立刻顿首:“您的意志。”他对身后的女仆长说,“麦吉,将那个最不安分的女仆送进棺材,”然后又看向路恩提亚,“主人,您稍作休息,我安排人为您烧水沐浴。”
路恩提亚是具有仪式感的人,他是不眠者,但休眠在一定程度上也相当于睡眠,在水晶棺里,他的意识依旧存在,但疲惫会逐渐消除,伤势也会缓慢愈合,同时,感知的流速极快,也许感觉上才过了两三个钟头,外界已经度过数日。
尽管路恩提亚早已迫不及待,但,【梦愈邪棺】的仪式是急不得的。
【梦愈邪棺】出自安息之地,相传由古代的一位名号“法老”的统治者打造,即便是死人沉眠其中时,也有一定几率从中复活。这是那位统治者在自己陵寝中布置的复活手段,后来他的确复活,但躯壳中苏醒的却非他本人,而是被邪棺融合死地亡灵塑造出的崭新个体。
每一次使用邪棺,都需要先将祭品投入其中,祭品不会死亡,相反,他们会永远活下去,比尸鬼的生命力更顽强,不眠、不灭。
路恩提亚洗浴完毕,身着柔软的外袍,热水中有独特的安神的精油,这让他稍微得到一些放松。
休眠所在的密室内,麦吉女仆长正将被迷晕的女仆带出去。
“挖去眼珠,割掉舌头,砍断手脚,关进塔里。”阿卡斯·里恩一如既往地命令。
“是。”
看着女仆被送走,路恩提亚终于躺进自己心心念念的棺材里,他躺了好久,才发现棺材盖子没有合上,于是恼怒地命令道:“麦斯特克,帮我把邪棺盖上!”
然而没有应答,穹顶明晃晃的光直射着他。
路恩提亚这才霍然想起,麦斯特克早已被他处决了。
其实不盖棺材也一样的……
路恩提亚心想道。
“嘀嗒、嘀嗒。”
充满腐臭的溶液滴在他的脸上。
“滴答、滴答。”
“嗬啊啊啊啊……”
低哑的呻(吟)于耳畔响起,滑腻的物什摸在他的脸上,路恩提亚感到不耐烦,睁开眼睛——
肿胀乌青的躯壳轻柔地触摸着他,一张张似是而非的面部轮廓瞪着无法闭合的漆黑眼眶,里面蠕出蛆虫,落在路恩提亚的嘴上。
“啊啊啊啊啊!!!”
路恩提亚从棺材中爬出来,他想站起,但一条腿早已被列车碾断。
他爬着爬着,身子忽然飘起来,一根线将他悬上了穹顶。
“老实说路恩提亚,”克洛丽丝坐在一张沙发椅上,撑着下巴,“你与奇法半斤八两,或许你还不如他……不,远不如他。”
奇法对任何人都残忍,包括自己。
路恩提亚显然还未跨越那步非人的极限。
“你是……”路恩提亚看到一个又红又白的人影,原本黄鹂般悦耳的音色在他听来,变得沙哑而模糊。
“你不配知道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你快要死了。”
“就凭你?”路恩提亚笑起来,他表情狰狞,再虎落平阳,他依然是一群杂鱼难以对抗的神赋者!
狞笑着,路恩提亚拼着理智沦丧的风险催动沉睡之血。
剧痛袭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沉睡之血在燃烧。
是维罗妮卡的地狱之火。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路恩提亚叫道,“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他穷途末路了。
然而,他的腿被碾断,理所当然不能站着去死。
“他一无所有了。”维罗妮卡说。
“有的,我可以效忠你,我还可以效忠你们!”路恩提亚被烧得生不如死。
“没关系,”克洛丽丝拔出【玩具枪】,喂进路恩提亚嘴里,“死亡轮盘知道么?”
路恩提亚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我们来玩个游戏,现在,我的枪里只有一发子弹,所以……”克洛丽丝问道,“要我开枪么?”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路恩提亚忙不迭地说,他很早以前就与其他雇佣兵赌过命,便很是熟稔地将手指扣在扳机上,只是姿势和当初似乎不大一样,感觉十分膈应,他惶恐地问道,“如果我赌赢了,你会还我一条生路么?”
“我对太阳神发誓,如果你赌赢了,我绝不杀你。”
“一言为定。”
“砰!”
扳机扣响。
维罗妮卡瞠目结舌,她问道:“死亡轮盘是用霰(弹)枪玩的么?”
“当然,”克洛丽丝说,“谁规定只有左轮的才正宗?”
“你……嗬嗬嗬……骗……我……”不料,没了半颗脑袋的路恩提亚,下半截的舌头依然在颤动。
“是棺材的诅咒,”克洛丽丝说,“他成为邪棺的祭品了。”
“要我杀掉他么?地狱之火可以彻底解决。”
“不……”克洛丽丝摇头,她勾起手指,千千万万根线剪向路恩提亚,“我答应过他,只要他赢了这一局便不再杀他,把你的火熄了,等我处理掉他的灵脉象征……”少女说道,“你就送到金丝雀商行进行收容。”
……
……
(第二卷/杀人戏言/完)
298.尾声(其二)
“索愿梦尸”的恶咒随着奇法的死亡烟消云散。
克洛丽丝知道慈恩院大部分教众都被蒙在鼓里,而其余随奇法实施此项计划的人也都在混乱中丧生,如今奇法尸骨无存、路恩提亚不见影踪,也因此,这场灾难之后接受审判的最大恶徒竟只是几个贪婪的死灵法师。
他们受奇法邀约来此散播恶咒,用死尸和亡魂修炼秘术,但奇法从未给这些人安排后路,就连沃尔什o卡勒,奇法此前也在北港给他留了一个船位。
当然,灾难尚未根除,“索愿梦尸”残余的诅咒依旧萦绕在飓风岛,若是精神脆弱者死于极其强烈的欲望或恐惧,依旧有转化为尸鬼的可能。但是,想要再将灾难推到此番的高度,除非再出一个奇法才行。
诅咒需要时间去磨灭,但有些事情刻不容缓。沃尔什o卡勒在灾难被遏制的当天就与固守蚁巷的城卫军头子凯瑞恩接洽、搬空了该地的粮仓,克洛丽丝还在源源不断向这里运输补给,考虑到大部分都要支援沃尔什o卡勒的信徒,这过程中的损耗不可避免,事后的统计里,半个月内,仅因尸鬼损失掉的粮食便高达两百吨,若问及个中缘由,凯瑞恩将少不了一个“硕鼠”的恶名。
“想要维持信徒的规模,这种事情做不长久,”古堡内,处理掉路恩提亚的克洛丽丝一身血腥,她与地精说道,“我建议你发展自己的商行,或干点儿别的什么,把信徒雇佣为职工,将教会团体的活动以帮社形式做掩护。你又不是太阳教会的人,我若一直给你补充物资,这部分资源的流向迟早引起怀疑。”
让地精做生意就不同了,福音教养所可以正大光明地给予最惠待遇,而沃尔什o卡勒也可以用自己所赚的钱财维持地方教会运转。
信徒们的福祉会反馈给沃尔什o卡勒,不仅能增强他的力量,也会反过来带来好运。
这是【命运齿轮】晋升后一比较隐晦的特性,命运共同。
“可我现在正被通缉……”沃尔什o卡勒神色郁郁。
“被通缉的是沃尔什o卡勒,而不是沃尔茜,你们地精和精灵一样是血统纯正的吸血鬼,天生做生意的好料,我给你变现一些查抄来的古董,你用这笔钱包装包装,没人会怀疑你商人的身份。”
“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卡勒是地精中的大姓,没人会将一只雄性神棍与肤白毛美的雌性贵小姐联想到一起。
“我想穿着他……”沃尔什o卡勒低声说,“你难道要我抛弃多年来一直保护我的兄弟吗?”
“也许你该学会放手,从心结中走出来,朝前看,沃尔茜,不要总是缩在皮套里哭鼻子!”
“我没有!”
“哦你确实没,但你好几次吓得失禁,漏到我身上。”
“……”
还好颊上是服帖的绒毛,沃尔什o卡勒感觉自己的脸比烧红的铁锅还烫。
所幸,一阵短促的敲门声挽救了沃尔什o卡勒的尊严:“卡勒先生,一位老人想要造访你。”
地精与克洛丽丝对视一眼,说道:“请他进来。”
不用请了,在沃尔什o卡勒答应的一刻,摩修便一步跨入房门内。若非知道眼前的老人救了他的命,毛发倒竖的沃尔什o卡勒早就又吓得不知所措了。
摩修和蔼笑道:“晚好,卡勒,莎琪玛。”
沃尔什o卡勒没勇气回答,克洛丽丝恭谨行礼:“晚好,老师。”
摩修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不说话,克洛丽丝便不问其来意。
片刻后,摩修首先看向地精:“卡勒,你是否依旧愿意为慈恩院传播圣父的荣光?”
沃尔什o卡勒点头嘟囔道:“我难道还能不愿意么?”
他可不想被摩修一拳锤成干瘪的地精沙袋。
“那么现在起,你就是圣教在不夜城的修会会长,恩牧一系会有人与你接洽,提供资金和人力支持。”
克洛丽丝一改先前的恭谨,逼问道:“您连奇法都未能管束,派来的人真的可靠么?”
奇法并非摩修的属下,老人之所以来此地,是经过枢机议会的投票表决、被委命到不夜城保证奇法的计划得以实施,主要任务仅是应对路恩提亚和马克西这些神赋者。
但摩修不作回答,他说:“我会将联络方式交给你,你可以选择接受,也可以选择不,但相关人员会一直待命。”
“遵命。”沃尔什o卡勒谦卑地低下头去。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克洛丽丝所说的人员可靠性他其实并没有多大质疑,只要握住了这份实权,到时候福音教养所和慈恩院两头吃,他沃尔什o卡勒何愁不飞黄腾达?
拥有【命运齿轮】后,沃尔什o卡勒对危机的感知得到空前强化,现在的地精,即便是断臂前的奇法,想要杀掉他也不是那么容易。
摩修又说:“我还有些话需要同沙琪玛讲。”
这是要地精回避了。
沃尔什o卡勒何等审时度势?而且,他在摩修面前总是感到如山的压力,因此立刻欢欢喜喜地跑出会厅,远离小混蛋和老混蛋的是非之地。
克洛丽丝没有压力,她相信摩修没有任何对自己动手的理由,别说老人面容和蔼,就算对方神态威严,少女也不会有什么触动。
摩修的压迫感和阿莉丝塔比起来,终究是差了一截。
克洛丽丝说:“不夜城的灾难有您的一份,也就您足够强大,没有人或法庭能审判。”
摩修并未动怒,而是说:“我并未想过毁灭不夜城,我最初以为,奇法是要用灾难让人绝望,而慈恩院则扮演那个救赎者。”
“但依然会有数十万人要死,他们的生命和信仰并不珍贵,只是你实现自我愿望的工具。”
“我们毕竟无法拯救所有人。”
“当然,我的指责其实并不具备什么诚意,因为我也知道,这就是世界的规则,强权即真理,哪怕上界的军队将土著灭种,他依旧代表着公义,你们喜欢用杀人来处理问题,我也一样,”克洛丽丝耸了耸肩,好似漫不经心,“但杀人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有人曾告诉我,不要因为仁慈耽误伟大的理想,也不要因为冷血辜负质朴的初心,老师,若您真得到一座拥有数十万信徒的城市,您将怎样治理它呢?还是说,您需要的只是信徒,要他们继续在乌俄诺斯的统治当中祈祷圣父降下不可能存在的救赎?”克洛丽丝凝视摩修,不知是要说服对方,还是说服自己,“在我看来,您所谓的牧者只是为了遥不可及的幻梦为信徒画上虚幻的饼,也许慈恩教会在深界庇护了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朝不保夕的苦难者,他们很容易满足,这使你们信徒广众,但是在不夜城,在更上面的世界,假如你给信徒的安全感是他们生而有之的呢?若他们不仅向你索要温饱,还要向你索求荣华富贵,哪怕只是渺茫但真实的机会,你能给予他们吗?你没有给他们,你选择的是毁灭他们拥有的一切,再给予他们原本该有的、最基本的生存条件,最廉价,也最实惠。”
“威罚的那七位已经给过……”摩修给出一个让克洛丽丝出乎意料的回答,“但我看到的只是无穷纵欲。”
“原罪。”克洛丽丝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