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城南贵糖水
“无论有没有今天的事……我都会帮助你。”
“也就只有你才如此好骗。”
普莉丝娜莞尔一笑,她爬下床,用手指勾起萨摩那件面料精细、做工不菲的大氅,披在曲线明晰的身段上,忽然皱起眉:“门何时开的?”
哈伯德说:“不知道……也许忘了关?”
普莉丝娜摇了摇头,上前关门,背朝着哈伯德,嗓音低沉:“可我不甘心,我没做错过任何事情,凭什么沦落到这种境地?!”
“我……不太明白。”
“你就不想问问,为什么我的货物里有熔酸蝇,为什么有雷方石么?”
“不是……走私么?”
“你这种人啊,一个人是活不下去的。”普莉丝娜苦笑着摇了摇头,“你应该问我,瓦林特家族服务的究竟是谁。”
“不是商会么?”哈伯德茫然道。
转眼间,普莉丝娜眼中的苦涩又被愤怒淹没了,哈伯德从未见过这位心上人如此暴戾的状态,他听女人咬牙切齿:“我不憎恶萨摩,我甚至也不憎恶路恩提亚,但他乌俄诺斯凭什么把瓦林特家族用之及弃!?”
哈伯德神情一震,很快接受了现实,坚定道:“我们该怎么做?难道要向半神复仇吗?”
“仇?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能叫仇?要怪就怪瓦林特家族只是弱小的工具,”普莉丝娜重新面露苦涩,纵使愤怒,也必须接受现实,“我们首先要活下去,甚至不惜与以前的对手合作,在不夜城站稳脚跟……哈伯德,我不甘心。”
哈伯德不明白,到了如此地步还如何站稳脚跟呢?
普莉丝娜似看出了哈伯德的困惑,她转过身,展示自己的身体:“铛铛!”
很健康,有许多伤疤,体毛也并未刮干净,野蛮生长着。
哈伯德说:“你很好看。”
普莉丝娜翻了个白眼,她合拢萨摩的大氅,把玩起桌上的一块金红色源晶,浓郁而稳定的能量在当中流转,她轻声道:“我要风风光光地进城,让所有人知道与瓦林特家族作对的下场。萨摩,呵呵,你认为怎么编排他的死法才合理呢?”不待哈伯德回答,女人自语道,“路恩提亚大肆搜刮钱财建造奇观,若非太阳教会扶持,不夜城的财政早已崩溃,可上界的教会能支持他到何种地步呢?呵呵,失去食尸蛇这副白手套后,他一定很缺钱,很缺,那就让我来……”
女人反复权衡利弊,她依旧记得与克洛丽丝的承诺,希望找到一条尽可能不冒犯少女背后势力的路径。
在哈伯德迷茫的注视下,普莉丝娜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给他画个饼。”
109.不夜城商港
乌布诺尔空域,又称风涡之地,风暴层的烈风时常洗掠着不见天日的迷雾,舰船只能在有限的航路通行。
作为深界门户之一,八方来向之地,繁盛的商贸往来为乌布诺尔的领主们创造了巨额财富。其中,飓风岛濒临风暴,扼守通往醉乡的必经之路,但凡有安乐港往来深界的船只,都必须在这座岛进行补给,这也使其成为乌布诺尔空域第二富庶的地区。
不夜之名在下界被频繁使用,光十万人口以上的城市便不下两位数,大约是久居昏晦迷雾中的缘故,这里的居民总是憧憬光明的。同时,能让一座城市实现“不夜”,也是彰显实力的一种象征。
不夜城座落飓风岛东南面,往西是群山环绕的矿区,从醉乡穿越风眼抵达乌布诺尔,第一眼见到的便是强风与闪电中傲然挺立的璀璨明珠。
码头的商船停泊如林,卸货的工人身着加厚的粗麻长衣,航行了数十日的船员们迫不及待地涌进港口城区,一个身着黑褐色紧身制服,肩负一杆步枪的年轻人正与一个码头工人交谈。
“祖拉小哥,但凡我真要一点脸面,或者有其他的办法,我都不会想到在你这来借钱!”时过中年的码头工人面容沧桑,他深深佝偻着,几乎直不起腰。
“我之前借你的十二神盾又六个先令……”
“实在是小珊娜的病总不见好,这段时间的药品价格又翻了三倍,我……库咳咳咳咳咳,我连抗辐宁的剂量都是一份当成两份来用……”
看着眼前中年人的哀求模样,祖拉终究于心不忍,便呼喊另一头身着制服的人:“加仑,你来一下!”等对方走近了,他又说,“借我十个神盾,下次发了薪水我给你。”
加仑瞥了一眼中年的码头工人,耸了耸肩:“你说了算。”
“谢谢,谢谢祖拉,谢谢加仑兄弟。”中年的码头工人连连道谢,随后消失在两人的视野里。
加仑给祖拉递过去一支烟:“老驼鱼肯定又要拿钱去赌了。”
祖拉吃了一惊,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进帮社前我和他在一个工头手下干活,”加仑狠狠撮了口烟,“他一个人能干三个人的活,可惜了……”
“他女儿生病的事是假的?”
“事是真的,可病不起呐……那些混账医院问个诊便要排几天的队,诊费能当我半个月薪水,稀奇古怪的药剂谁知道有没有用?”加仑掸了掸烟灰,盯着地上胡乱爬行的蚂蚁,摇头道,“没钱,那就只能走野路子,可赌场哪是搞钱的地方?无论本意是怎样,当人陷进去后,可就真的出不来啦。”
祖拉急忙问:“你就不阻止他么?”
“为什么阻止呢?小珊娜终究是活不成的,谁都救不了老驼鱼,除非他幡然醒悟,让小珊娜早些脱离苦难。”
“我找个时候去看看他……”
“别想那么多,你还年轻,你慢慢就会知道,很多人你是帮不了的……唔,你发什么呆,烟都烧成烟屁股啦。”
“唉,”祖拉叹了口气,把烟嘴凑到唇边,“呋——库咳,咳咳咳咳咳……”
“哈哈哈哈哈,你这个小毛孩子!”
祖拉没算过自己今年多少岁,但在帮会兄弟们的调侃中,已经到了想女人的年纪。
他年龄不大,甚至还有些青涩,往前三代都是飓风岛土著,至于更远的家族历史,并没有留下什么记录,
祖拉老爹的老爹混成了帮会骨干,老爹虽然没什么建树,但在支持新老大上位的火并中给人砍成十几段,有这些余荫在,祖拉的童年生活不算糟糕,甚至被老大兼姐夫送去教会学校识了几年字。
他没参与过血淋淋的场面,也没遭遇挫折,性格中比其他人多了些平和与软弱。
直到这半年来粮食价格一直看涨,大批难民涌入飓风岛,帮会实在欠缺管理商港的人手,老大才把他调到比较安全的码头历练。
在编制上,祖拉隶属于不夜城城卫军,工作是维持商港的秩序。连绵二十余里的商港被十几个帮会控制,这一现象起源于不夜城城主路恩提亚与商会的角力——
双方都不希望对方彻底控制商港,因此在帮会形成实际控制的时候,城主府与商会都选择默许,并以此基础,在商港形成了新的秩序。
城主府与商会将彼时即将统一商港的帮会分裂,在背后扶持并挑动帮会的战争,使帮会对他们形成高度依赖。
这些帮会要保证城主府收到足够的税收,同时也会对商会某些走私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成为稳定平衡的第三方势力。
祖拉平日的工作大多无所事事,他所属的靛鸥社与码头工人们维持着良性的合作关系,帮会扩张地盘缺乏人手时,常常从这些码头工人中挑选。
这些人以及这些人的家庭是靛鸥社的基本盘,彼此间不说亲如手足、于关键时刻两肋插刀,至少能保证起码的忠诚、不会轻易背叛,这一点对喜欢玩无间道的帮会分子格外难得。
靛鸥社的兄弟姐妹关系亲密,也备受码头工人的尊重,祖拉觉得世界大约就该是这副模样,就像教会学校里所学的那样,人们本质是互相扶持且向善的。
“先生,您能给我赏些吃的么?”一个乞丐般的饥民蹒跚到祖拉面前。
“滚滚滚滚滚!”加仑抄起棍子骂起来,直接砸在饥民伸来的手上,将其一脚踹翻在地,“狗东西,这是你能来的地方?”
“加仑,你做什么!”祖拉高喊道。
“别被这些狗东西给骗了,祖拉,他们就像蟑螂一样,怎么死都死不完,这些垃圾只会抢夺你的工作,破坏地方生意,扰乱城市治安,你以为他们会感激你么?”加仑狠狠地瞪着踉跄逃跑的饥民背影,“一但你帮助一个,立刻就会有更多的蟑螂围着你讨要。”
“可老驼鱼……”
“老驼鱼毕竟是我们的工人,老大只说给自己人力所能及的帮助,而这些蟑螂……”加仑露出冷漠、残忍的神色,他告诫道,“祖拉,如果你不能区分外人与自己人,迟早会害了所有人。”
祖拉摇了摇头:“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太过分了,加仑。”
“呵呵。”加仑笑笑不说话,他从其它码头调过来,知道当前的局面有多糟糕。
“呜——”
突然间,远天响起警笛,这声警笛并不代表要进入作战状态,只是对潜在危险的船只发出警告,需要进行严格审查。
祖拉与加仑看着远空驶来的一艘中型飞艇,上面竟然悬着空盗旗帜,它有一个不夜城小孩子提起来都耳熟能详的名字——
食尸蛇。
那艘飞艇被巡逻艇拦住,在指示下停泊在码头。
加仑好奇道:“怎么回事?不降空盗旗就敢来不夜城?”
食尸蛇横行醉乡,威名远播乌布诺尔,但加仑又不离开飓风岛,因而对其并没有多少恐惧感。
此外,劫掠商船这种事不仅仅是空盗在做,商会、雇佣兵、实力强悍的探险家,偶尔也会悬一面空盗旗帜玩起角色扮演,赚一笔外快。
要说空盗,主持正义的领主们,屁股也不一定就干净。
盘查的靛鸥社成员很快打出安全的旗语,这时,一个身着黑色大氅的女人款款走下飞艇,她身后随着一个青年与中年,祖拉只遥遥瞥见一眼,对那女人的名字便脱口而出:“普莉丝娜·瓦林特!”
“瓦林特?”加仑皱眉问,“不是说他们已经没了么?两个月没消息,资产被拍卖得只剩一座老宅,还回来做什么?”
港口的路人也议论纷纷,瓦林特家族被食尸蛇空盗团劫掠,这事可是城里了不得的八卦,两月间在报纸上占了足足三次头条。
“瓦林特家族,不是说他们被食尸蛇空盗团覆灭了么?连族长都被萨摩绑去做性奴。”
“萨摩?呵呵,这两个月你可曾听到任何有关食尸蛇的新闻?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能不能自己动点脑子?要我看,肯定是瓦林特家族与食尸蛇空盗团遭遇空难双双覆灭,只活下来寥寥几个幸存者而已。”
“这种没实锤的事情你张口便来?凭什么,凭你的想象力么?”
“自己去翻《绯色都市报》第三百二十六期,里面每一条都给你用逻辑推理分析得清清楚楚,哼!”
“呵,什么时候色(情)小报也能被当作权威来引用了?那一期的短文分明是在编排普莉丝娜·瓦林特和食尸蛇空盗团的故事,来满足你这种满脑肥肠的蠢货!”
“呵呵,短文里头头是道的分析你怎么不逐一驳斥,我跟你讲逻辑,你与我转移话题是吧?”
“脑残!”
“说不过这就急了?”
“呵呵……”
此时此刻,普莉丝娜无疑是港口的焦点。
她外貌只算中人,皮肤也比较糟糕,但胜在凹凸有致、年轻有为,这样的女人更容易被觊觎和渴慕,天然能勾起一些人的征服欲。
“祖拉小哥!”忽然,祖拉看到那个女人一脸媚态地向他招手。
祖拉一愣,他与普莉丝娜不过数面之缘,对于那种级别的女人而言,他也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人物,怎么会被特别记得呢?
一时间,祖拉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是,那步态生莲的女人居然扭着腰肢向他走来,要知道,普莉丝娜·瓦林特的风格素来以坚韧和强势著称,很少露出如此有女人风情的一面。
“去年十月你验货时还帮我提过行李,难道不记得了吗?我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谢你。”普莉丝娜眨了眨眼。
祖拉深受感动,连忙摆手:“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那我的船就劳烦小哥帮忙照看了,我知道我在这座城已经什么都不剩,但很幸运遇到你们这些善良而热情的人……”普莉丝娜笑吟吟道,“对了,里面是我要献给路恩提亚公爵的一份大礼,也许再过两三个月,你们就能拿到足额薪水了。”她挽起祖拉的胳膊,把女人那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凑到年轻人的鼻翼,将两枚从空盗身上搜刮来的金币塞进祖拉袖子,“我们还是得照着规矩来,你说呢?”
“你放心好了,我会叮嘱人……不,我会亲自照看,不会让窃贼偷走瓦林特小姐一格罗申的货品!”祖拉立刻信誓旦旦。
“那就有劳祖拉小哥了,死蛇的臭气最近总将我熏得难受,得在酒店好好洗浴几天才行。”去酒店而非回家,普莉丝娜很有自知之明,知道那些饕餮不会给她剩下什么东西。
“等一下,瓦林特小姐,”加仑忽然站出来,盯着哈伯德拎着的布袋问道,“既然要照规矩来,我得公事公办才行,如果你把管制品带进城内,我们兄弟可就不是被革职这么简单了。”
“这个呀,”普莉丝娜弯起眉眼,将布袋交给加仑,“是该得照规矩来。”
加仑狐疑地将其打开,里面赫然是一个半面烧成焦炭,半面呈金属色泽的头颅。
“这、这是……?”
“大约是查普曼副团长对我们船队的损失过意不去,希望用他的人头来弥补吧。可惜萨摩团长太过内疚,忏悔自尽时连个全尸都没留下呢。”
“什么!”
立刻有围观的商人发出惊呼。
萨摩和查普曼都是有赏金在的。
探险者公会对作乱空域的盗匪头目发布通缉令,赏金通常来自于受侵害的城市以及热心人盛情捐赠。
查普曼的赏金两千一百五十六神盾,按当下的汇率算,便是近六百泰镑。克洛丽丝没要这颗人头,主要是鉴定空盗身份的过程十分复杂,环节繁多,少女不想因此招惹不必要的关注。
六百泰镑当然是一笔巨款,但无法变现等若没有。
普莉丝娜则没有这种顾虑,她已经把身家性命都压在赌桌上。
萨摩赏金其实更高,是查普曼近十倍,有无数对其恨之入骨的受害者向通缉项目进行捐赠,赏金池不断累积,达到天价。
可他如今尸骨无存……
“萨摩死了!”
这个消息比查普曼的人头更令商人们震撼。
“她穿着萨摩珍视的黑羽蛇大氅!”
“他娘的萨摩真的死了?”
与克洛丽丝不同,普莉丝娜很享受这些注视,只有更多幕后的人都看向她,她才有翻身的机会。
此时此刻,女人就像是在筹备IPO上市,把缺陷全部藏起来,将光华万丈的优点悉数展示,期待投资人的入股。
“验过了吗,是危险品么?”普莉丝娜笑着问。
“不,这是小姐您的战利品。”加仑用了敬称,郑重将其交还给哈伯德。
女人没有去看那个碳化的脑袋,她只是望向那座光芒不灭、仍旧在修筑当中的高塔,露出讥诮的笑容:
“又有谁不是在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