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将猎下这人间 第238章

作者:白明弦

照片里的少女气质疏淡,五官熟悉,是明空无疑。

可...

李瞬从怀中取出他自己所得的那张相片。

容貌不尽相同,可相同之处,如此分明。

那双眼睛里,分明有青色的火在烧。

这世上再没有别人会拥有那样一双殊异的青色眼瞳了。

真相于此刻剖白。

往事历历,旧忆缕缕,长安种种...剧烈在脑海中交缠、纠葛。

画面定格。

孱弱的少女字字如钉,苍白无血的面容上蔓延着异样的嫣红。

她凄怆地发出近乎于悲鸣的质问,激烈的眸光里烙印着的倔强与意志之火,仿佛能直直戳入人心。

森然的寒意自李瞬的后脑以下蔓延开去,至脖颈、后背、四肢,歇斯底里的冰凉。

勃然的怒焰取而代之,如洪流般席卷直上,择人欲噬地狂暴地将他的理智彻底碾碎。

痛心,苦涩,悔恨,愤怒。

狂乱,暴烈,凶戾,杀意。

猎人的面目近乎扭曲,肢体和表情已经无法承载泰山般压来的沉重情感。

他无助地发出低哑的嘶吼,血气偾张的目光彷徨找不到支点,仿佛一头重伤的兽。

血泪无声。

理性如缚死于迷宫中的困兽,走投无路,几乎要被情感的炽焰焚烧至死。

终于,他选择抓住黑暗视界里唯一可见的那一根蜘蛛丝。

堕入玄冥。

死寂般的黑暗于他周身浮现,脉脉黄泉编织幽冥羽衣,如夜幕悄然覆上他脊背。

渊海如沸,湮灭星火,不见歃血誓约昭示,却旋踵间君临王座。

湮灭所有情感的漩涡在眼底流动,冰冷视线穿透层层空间,仿佛要直视此世最本质的内核。

黑刀如叩,死气如莲,连通生者之世与非生者之界的门扉于此洞开。

宣告阎摩降世。

当死者入地无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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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杀!

第二百二十一章 李映

白鹿院,暗区零号室,明空房间。

少女默默合上暗红封皮的书册。

夜色分明已深,她却辗转难眠,这已经是她今晚第三次起床翻书了。

良好的睡眠能够对大脑起到保护作用,是以明空为自己设计了整套规整的作息,尤其是最近加强锻炼之后,更是相当程度地增进了她的睡眠质量。

只是今夜她却偏偏没有一点睡意。

昨晚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仅在自己设法以对撞机搅乱空间秩序后不到20分钟,般若就当即赶到现场,出言恐吓。

与她料想一致,大贤者果然让般若在自己身上安置了隐秘的空间坐标,以她那点微薄的灵能,甚至无法察觉君位强者的手段,更别提用技术手段破解了。

其实那个人大可不必如此谨慎,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她来说,有的是简便的办法可以监视她的行动,限制她的自由。

而且他早就给自己打造了最大最坚实的牢笼——人心的牢笼,不是么?

早在旧贤者家族杨氏覆灭的那个雨夜,她就明白了,想要从那个人的掌控下逃离长安,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座城市早就是他的掌中之物,看似自由的世界,却分明笼罩着无形的铁栅,什么理事会、官房、地上势力,无非是在他手心里划定范围的区域跳舞罢了。

明空露出了一点讥嘲,抑或是自我讥嘲的神情。

这都是早已经再清楚不过的事实不是么,怎么还会突然又想起去试探呢?

明明早就决定不再期待,不再奢望,不再被心中涌动的情感那样痛苦地灼烧了。

可为什么...

明空不自觉地咬着唇,那张掩藏在儒雅假面下,有些冷冽的鹰钩鼻面容在脑海中闪逝。

是了,是因为他,白焰。

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所用的名字大概也是假的,但这些不重要,谁又不是戴着面具生存呢?

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无法理解。

莫名其妙地闯进学院,坦然对魏爷爷说出那样的话,一面说自己无能为力没有规训她的立场,却又自相矛盾地竭尽全力杀死倾国为她排除威胁,还言之凿凿地发出泥足深陷前杀死自己的宣言...

怪人。

可自从这个奇怪的人一头闯进白鹿院之后,她原本早已经一片死寂苍白的世界,不知为何渐渐开始有了色彩,有了声响。

刨除那副伪装出来的温和外表,他的底色是冷的,冷淡,或是冷酷,偶尔还能窥见一些危险的光芒,类似杀机的东西。

他动怒的时候,甚至会让人本能地感觉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森寒,仿佛被什么生态位上更高层级的存在盯上了一般。

这种感触与她所接触过的般若、大贤者之流有相当的区别,大贤者对一切都是淡漠地无视、蔑视,般若更类似于一种阴险的戏谑、玩弄,白焰则本能地给人一种冰冷、凶戾的感觉。

这并非基于力量强弱,而是本性层面更深入的东西。

明空对这方面的感觉向来很敏锐,天赋是一方面,后天波折的经历,也塑造了她趋利避害的能力和嗅觉。

可明明是这样一个危险的存在,在对待自己的时候,却不知为何,难掩一种别扭的善意。

有些笨拙,但的确是善意没错。

他本人并不愿意承认这些,乃至极力去掩饰自己的内心,直到被自己一再逼到无法再退的角落,才勉强笨拙地流露一些真情实感。

这种勉强和退避,放在他身上本就已经很奇怪了。

他虽然隐藏着很多秘密,但面对自己的时候,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心怀恶意。

因此就有一个问题一直缠绕在他的身上——那一次他那样大胆无谋地强闯白鹿院,不是来找自己,那究竟是来找什么的呢?

不是明空自矜,但凡懂行的人都知道,整个白鹿院里就没有比她本人更有价值的存在。

她深知自己的价值所在,她也很清楚,她就是因为这份“价值”而始终颠沛流离,不得解脱自由。

这是个明空琢磨了很久也没有答案的问题,白焰也从没有提过,即便因为各种原因两个人的距离渐渐走近,她还是能感觉到那道沟壑的存在。

略有遗憾,但她也没有责备白焰的立场,因为她本身也是个身怀诸多秘密的人。

比如说,迄今为止世间大约只有自己的长姐,那个如今已成为了深不可测的大人物的女人知道的,自己真正的姓名。

李映。

生活在边陲小城的破落道场中,上有父亲,长姐和哥哥,是家中最受疼爱的幺女。

与在十年的狩猎与杀戮间踽踽独行,在生死磨砺间渐渐淡忘幼少时记忆的李瞬不同,李映从没有忘记小时候的一点一滴。

如果没有这些美好的回忆存在,她大概根本熬不过往后人生中许多极度艰难的时刻。

父亲去世以前,是她迄今为止的人生里最幸福的时候,那时候,生活虽然有时窘迫,有时磕磕绊绊,但一家人团聚在一起,总是简单而幸福。

父亲是一个端重慈和的人,她几乎没见过父亲发怒,也从未见过他为任何突发情况而动摇,虽然生活清苦,但他有一肩扛起家庭的余裕和力量。

大概在自己刚学会说话的那段时间,父亲特别喜欢把自己扛在肩上,带自己到自力无法达到的高处,然后看自己惊讶又惊喜的表情呵呵直笑。

只不过两岁那年,她心血来潮想看更高的视野,就用家里的破旧电器搭配一些梯子支架做了一个十多米高的升降台,此后父亲只能苦笑着放弃了这个他挺喜欢的动作。

有点可惜的是,为免妨碍周边邻居、引起过路人瞩目等等原因,升降台被拆掉了,不过她也不在意,小孩子嘛,兴趣很快就转到其他地方去了。

记忆里像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什么全自动扫拖一体机吃了一大堆马路上的沥青,无人挖掘机暴走挖断了地底的排水管,智能剑术训练员暴打道场弟子...很多回想起来很荒唐的事情,都是自己在前面玩得爽快,父亲在后面辛苦地收拾烂摊子。

一家人的生活虽然清苦,但父亲绝非庸碌无为之辈,他曾经教自己,天赋是一柄双刃剑,有时候该锋芒毕露,有时候则要学会收敛,太过聪明的人反会招致祸端,甚至不见容于世间。

李映小时候并不太理解这些道理,但她听父亲的话,早早学会了如何不让这份凌驾于凡俗之上的天慧显得过于殊异骇人,很长的时间里,外人都只当她是一个特别聪明的小女孩而已。

时到如今,她的阅历已足够理解父亲箴言里蕴藏的智慧,却怎奈为时已晚。

姐姐李照,总体来说是个温柔可亲又厉害强大的人。

作为家中长姐,李照一定程度担起了母亲的角色,她头脑聪颖,容姿端丽,能力优异,处事周全,完全是最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

尤其她的眼光异常犀利,任何复杂的问题或人际关系到她手上,总会变得简单透彻。记忆里,小到日常生活里的琐碎烦扰,大到道场经营里遇到三教九流的难题,只要与“人”有关,在她面前都弹指可解,没有任何事难得倒她。

不过她比自己大了整八岁,已经接近一代人的跨度,或许是因为年龄的差距,虽然是姐妹,两人却并没有特别亲昵。

当然不是说姐姐不好,她时常会买一些家里少见的美味给自己解馋,也会帮自己解答一些暂时想不明白的疑惑,李映对自家姐姐有着相当的尊敬,甚至有些敬畏。

她很早就明白了自身这份天慧的分量,却也从没觉得姐姐的才能比自己差什么,只是领域不同而已。

如果说她生来就是为了支配知识,那么姐姐或许生来就是为了支配他人也说不定。

如今姐姐果然成为了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成为了连大贤者都要忌惮的存在,只是她也彻底变成了与过去那个温柔可亲的长姐完全不同的人,上一次的见面,全程都让她感到很陌生。

但...这也无可厚非,毕竟她也早都变成了和幼少时截然不同的模样。

最后,是哥哥。

李映能在痛苦恐惧中煎熬这么多年,也没有彻底崩溃或者干脆在某些时刻放弃生命一了百了,除了骨子里那股倔强劲之外,便全是因为有过往的美好回忆作为寄托。

而那些回忆中最美好的点滴,大都来自于她的哥哥,李瞬。

其实最初她和李瞬的关系很长时间都不好,原因很简单,天才和凡人之间存在名为才能的天堑,伤人、自伤都在不经意间。

即便有父亲的箴言在前,幼年的李映仍旧惯常于以天然的优越感俯视他人,仿佛立于鸡群的鹤。

她尊敬父亲是因为父女关系,尊敬乃至有些敬畏姐姐,则是因为对方不亚于自己的才能。

李瞬就不一样了。

他完全没有姐妹那样经验的天赋才情,相貌平平,读书平平,学剑也平平,好动、顽皮,而且耐性差,又贪玩,虽然比李映大四五岁,但在李映眼里,他跟学校里那些挂着鼻涕泡四处乱窜胡闹的蠢小鬼简直一点区别都没有。

对待李瞬,她的态度显而易见的不好。

少年李瞬也不惯着她,在少年看来,小丫头片子小小年纪说话就那么刺耳,态度还那么高傲,就你聪明就你了不起吗?阿姐多聪明,她怎么就对我那么好呢?可见这和才不才能的没关系,单纯是性格问题。

对这一点,李映其实也觉得奇怪,她们两姐妹都始终没有多么亲昵,姐姐对哥哥却很好,有些特别的那种好。

小时候她尚且没有太多感觉,长大后时常回忆过往,方能隐约察觉到,比起天赋异禀的自己,姐姐李照似乎更喜欢她那个明明各方面都一点不出挑的哥哥。

总而言之,兄妹俩互相看不顺眼,多年的吵吵嚷嚷、互呛互斗都成了常态。

转变发生在李映五岁那年。

那一年她开始对人工智能领域产生兴趣,试制了一个智能剑术训练员,想帮身体每况愈下的父亲分担一点工作,不料却闯出了大祸。

她专门挑了一个父亲带姐姐出门的日子偷偷测试,想给大家一个惊喜,但意料之外的情况发生了。

未知原因的程序错误,使得无法关闭的智能训练员开始无差别攻击眼前一切手持刀剑的目标。

驭使着李映精心配置的强大剑技,它很快就把道场里的几个弟子打得鼻青脸肿乃至断手断腿,然后迅速把目标锁定了它的造物主。

弟子们躺倒一片血流不止的惨状,痛彻心扉的凄厉惨叫,让李映聪明的头脑登时一片空白,步步进逼的失控机械所带来的强大压迫感,更是与恐惧一起,瞬间就攫住了她幼小的心。

她竭力地奔逃至道场的一角,双腿却软得再也迈不动步,只能倔强地支撑着身体,等待着痛苦的降临。

她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那些弟子们遍体鳞伤的惨相。

但想象中被打死打伤的可怕场面没有发生,下一刻,李映听到了刀剑激烈的碰撞声和空气中呼啸的破风声。

她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到早上才跟她吵过嘴的李瞬赫然手执木刀挡在她身前,死死抗住机械训练员势大力沉的剑压。

训练员的剑招和力量经过李映的精心模拟,甚至比父亲这样的成年男子状态更强,根本不是李瞬这样剑术不精的十岁小鬼能力敌的。

他竭力施展那些粗浅的,甚至还没她用得好的剑招去对抗,根本就是徒劳。

可他就是一步都不退,就是把她护在身后,挥刀,挥刀,挥刀。

打不过,就拿身体拄着刀硬抗,这边扛不住,就换一边,正面扛不住,就换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