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将猎下这人间 第33章

作者:白明弦

这个人,抑或这个组织,自从那一晚冒头之后,就再也没有一点风声。

让李瞬忌惮的原因在于,他从没有见过那样的手段。

枭哪怕在临死之前的十秒钟内,都还是一个有自我意志的邪恶妖怪,但它的意志在瞬息之间就被轻易抹杀,内中换上了别人。

那不是远距离的传声,李瞬至今还记得枭说这句话时候脸上浮现的生动笑容,玩味而有余裕,开口慢条斯理,那种气度绝不是枭这样的小妖怪会有的,那是一种非常明确的,外来意志的侵占。

因为枭七窍流血的死状与三尸神的林月升相似,李瞬一度是将两者划了等号的,但随着他对那一晚的回忆、推敲时间增长,随着他接触过的三尸神成员增多,他否定了这种推论。

三尸神的成员的七窍流血,是因为他们体内三道黑线的禁制改造了身体,禁绝他们吐露三尸神的相关情报,而他处理枭尸体的时候,没有发现类似三道黑线的东西,也没有发现身体改造的痕迹,那只是一具普通的妖躯而已。

枭的七窍流血,是因为其躯体在说话的前一刻被强行侵占,成了彻底的空壳,而枭的身体无法承受这样剧烈的侵占才导致的。

那毫无烟火气的手段,甚至不是已知的任何心灵系秘术,李瞬从未见过可以超远距离凭空侵夺、抹杀他人意识的秘术。

要知道曦城郊外的伏击圈区域是没有任何人的,不要小看练凛夕和她带出来的执法队,为伏击李瞬而不伤及平民,那一带方圆十几公里的区域都早已被他们清空。

那么对方究竟是在哪里,什么距离,以什么样的方式做到这种事情的?

不知道。

李瞬仅仅知道,这个人或组织,就是他的父亲——日冕李曜的真正敌人,父亲临终的遗言所针对的,一定就是“他”。

“他”和父亲之间应该彼此了解都很深入,以至于父亲临终留下遗言针对,而“他”也能在十年后报上父亲的姓名,找上门来。

父亲并不是遭人谋杀身亡的,他走得平静安详,没有人来曦城破坏他的晚年生活,可问题在于,父亲临了才不过五六十岁,明明正值盛年,身体却一日较一日地衰弱、颓败,仿佛寿元流散,天人五衰,最终溘然长逝。

临到油尽灯枯之时,父亲才松口把他的身份告诉李瞬,但语焉不详,年少的李瞬并不了解行会的事,只知道那是个非常厉害的猎人,成名很早,曾经在神州叱咤风云。

父亲临终遗言,让李瞬绝对不能暴露日冕已死的事实,不仅绝对不能暴露,他还必须扮演日冕,定期在神州活动并执行高难度合约,以显示日冕还活着,且实力依旧。

他说,这关系到一家人的身家性命,因为时间仓促,他为家人留下的后路远不够完善,必须依靠日冕的声名才能维系。如若他的死讯被人知晓,就一定有人会来斩草除根,届时姐姐、妹妹,还有李瞬,全都会被清算。

李瞬当时整个人都是懵的,他才十五岁,对这些过于震撼的事情完全没有实感,但父亲临走前紧紧握住他的手,留下唯一的嘱托,他只能答应,而且他是这个家唯一的男人了,他必须得站出来,否则一家人的性命都难保。

十年来,他历经修罗杀场,九死一生,心脏上至今还插着的南斗延生仪见证着他无数次的痛苦、不甘与绝望。

不知多少次,他想要干脆放弃这一切远走高飞,但他终究坚持住了,他竭尽所有能竭尽的,青春、快乐、血汗乃至生命,将这秘密坚守了十年。

随着李瞬的逐渐成长、强大,他逐步接掌了日冕的很多渠道,甚至有了更胜日冕的渠道,神州的大小隐秘,他都能窥探一二。

按说找一两个人,对他并不是什么难事,可他这些年一直在暗中查访姐姐和妹妹的下落,却始终找不到她们的行踪。

他知道姐姐去了北方,妹妹被一家人收养,还有很多生活上的细节,可明明坐拥这些线索,却仍旧什么也找不到,这两个孤苦的少女仿佛在世界上消失了一般。

日曜级的渠道搭配各种具体线索都没法找到,由此,李瞬也意识到父亲所安排的“后路”确实足够隐秘。

可他也对父亲的话产生了隐约的怀疑,毕竟那所谓的“有人”,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出现过。

约三年前,因为合约需要,李瞬对天空城进行了一些调查,没想到竟在这过程中偶然发现了妹妹的下落。

那一刻他百感交集,甚至忍不住潸然泪下,也就是从那时起,李瞬察觉了自己的本心,他想要做自己,做李瞬,而不是永远当日冕。

只要再找到姐姐,他的家就回来了不是吗?

他甚至不需要和她们相认,那样反而会破坏她们现在的生活,毕竟十年了,她们肯定早都有了各自的幸福快乐。

像妹妹,她过得就不错,收养她的人家庭富裕,而且对她很好,锦衣玉食地养育长大,甚至搬迁去了天空城长安那种天上人间似的地方,还送她去三大学院的白鹿院读书深造,完全就是当自己的女儿在养。

妹妹本就天资聪颖,从小就喜欢读书,过目不忘、举一反三都是寻常事,动手能力也很强,三岁就会给家里的拖把装什么全自动清洁配件,学术氛围那么浓厚的环境,她一定是喜欢的。

姐姐呢,她同样是天赋异禀,从小到大,不论是学业、武技还是商业,她统统一学就会,一会就通,一通就精,偶尔经营一笔小生意,家里就多半年的生活费,只是父亲不允许她操持商事,否则曦城商界怎么也有她一席之地。

而且姐姐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既坚韧又强大,绝不会向生活低头,加上一身陶朱之能,她走到哪里日子过得都不会差。

说起来,除了没有记忆的母亲,这一家子好像就李瞬一个正常人。

李瞬只想着能远远地守望她们,时不时有她们的消息,偶尔悄悄去看一眼,那样就很好了。

可惜现在暂时还没法实现这个心愿。

一来姐姐没有找到,二来,父亲遗言所针对的“他”,真的存在,十年之后,父亲忌日的前夕,“他”出现了。

“他”强大、神秘、诡异,身份未知,手段莫测,仿佛无所不在,不过李瞬还是发现了一点破绽。

“原来李曜真的留了种”,这句话原本是没必要说的。

这句话一共四层意思:李曜死了;李曜有后代;你是李曜的后代;洗干净脖子等着我,是一句冷静又嚣张的威压。

可如果“他”能够笃定这一切,那还废什么话?直接悄悄锁定李瞬,做掉就行了,不知道反派死于话多吗?

放了句没有实际意义的狠话,却提前把目的暴露给了李瞬,这很愚蠢,父亲临终前都忌惮的存在,怎么可能这么愚蠢?

揣摩多时,李瞬想明白了,这句话的目的,实际上是为了打草惊蛇。

“他”或许猜到李曜已死等等,但并不能确定推测是否准确,所以出言试探,如果日冕就此彻底隐退消失,“他”就能确认了,而对“他”来说,确认和没确认必然是两种做法。

事实上李瞬确实被惊到了,他甚至当即做了切割日冕与行会关系的决定,并准备彻底隐藏日冕身份。幸而连日来的经历和思考让他意识到,日冕还不能彻底隐退,他暂时还需要继续扮演下去。

但现在的扮演,与曾经的扮演决然不同。

“守住日冕的秘密”,父亲的遗嘱如此,李瞬依言行事,守了十年,然而十年过去,时代变了,变得更混乱了,仿佛群魔在神州乱舞。

纸终究包不住火,秘密是不可能永远守住的,即便尽最大的努力去隐藏,还是会被挖出来。

好在李瞬也变了,他变得强大,变得锋利,变得无坚不摧。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由他李瞬,去将藏在黑幕后的“他”挖出来呢?

曾经的扮演是为了生存,扮演的方法只有藏、守、退,现在的扮演则是为了抗争,所以扮演法的要义需要改改,改成进,攻,还有...狩猎。

正好,这是李瞬最擅长的事情,他是猎人。

李瞬冰冷的眸光瞥向窗外,按下起伏的思绪,从怀中取出望远镜观察其他飞艇炮组的情况。

“枢直部队?”他喃喃道,“来监察的么?该不会...”

心念电转,李瞬马上给射线老哥送去心灵传声:

“老哥,麻烦让坐标兄弟试试看,跟这个人的链路能否打通,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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较重要的解密章节。

补昨晚的,本来是2k章,写着写着收不住了,干脆直接连着今天的来个二合一。

第六十章 身体却很诚实

神宫遥拿照片的手微微颤抖,浅紫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动摇。

“这是...昨晚捣毁泯光教时候的那个猎人吧?”温世方和李瞬见过一面,不过照片拍得相对模糊,他略有些迟疑。

“...嗯。”神宫遥缓过劲来。

她当然第一时间就发现这人是苍星了,没办法,那种烙铁一样的富有强烈侵略性的目光,她今早刚刚经历过,不说永生难忘,但印象太深刻了,哪怕那张照片糊到只看得到眼睛,她觉得她都能认出来。

“能悄无声息摸进飞艇,行会确实有些人物,绝不可小觑。”温世方叹了口气,“他已经控制了主控室,如何应对?秦官,说说你的看法。”

秦官作为救援行动的权指挥使,位置是除了神宫、温两人以外最高的,他有资格向总指挥提出意见。

“首座,我认为应迅速向五号艇主控室集中火力,同时传令各艇散开,防止对方用艇载武器打乱预先的队形和降落部署,造成更大损失。”

“按计划,我们应同时对行会方和千年公方的阵线发起冲击,控制目标,这需要飞艇炮组在空中随时提供火力支援,所以必须迅速解决问题。”

时间很紧张,秦官讲得非常快,温世方微微皱眉,似在思索。

少顷,拿着入侵者照片半晌没发话的神宫遥忽然开口,很小声:

“...不准集火。”

“大人?”

秦官下意识地瞥了神宫遥一眼

但见这朵素来高傲,贵气逼人,仿佛浑身带刺的冷艳紫玫瑰,神情中少见地带着些局促不安,在下属面前从来冷若冰霜的那一张美丽脸庞,此时不知为何泛着一种仿佛微怒薄嗔、羞怯难言的红润,在硝烟气息的战场上更添几分奇异的美感。

“咳咳,我说了,不准集火!”

怔了几秒,神宫遥脸色一白,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咳嗽了两声,提高音量正色道:

“我们的人还没撤退,先用机炮点射,打开舱门,让他们撤出,再观察对方动向行事。”

秦官微微挑眉,心中不豫,他这是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他是揣摩向来严苛待下、藐视凡俗的神宫遥的心思,当然,也是他自己的习惯,所谓非常之时当用非常手段,才在一贯体恤下情的温首座面前讲了这条,只是不知道神宫遥为何性情大变。

秦官心底甚至有些懊恼,这原本是个极佳的表现机会才对,两人若是理念投契,之后就可以利用这点来发动攻势了。

“言之有理,如此,速速依令行事。”温世方颔首道。

总指挥开口,秦官也不拖泥带水,迅速下去布置。

看着神宫遥,温世方露出欣赏的笑意,道:

“如今小遥也会提这么老成持重的意见了,女大十八变,真是长大了,神宫家后继有人矣。”

神宫遥给他说得脸发烫,连连摇头,她目光闪动,犹豫了片刻,面露尴尬之色:

“温叔叔,我出去...透透气,很快回来。”

“噢,好,不妨事,我一直在这。”

按理说指挥官必须坐镇指挥室,一步不能离开,但温世方人到中年老于世故,闻弦歌而知雅意,这种时候说出去透气,再看小遥她尴尬的神色,很显然,她是要去如厕,自没有不放行的道理。

神宫遥出了门,没搭理一路敬礼的护卫,快步转角,把自己锁到一间空房间里,连着好几个深呼吸,脸上表情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复杂。

刚才在温世方和秦官讨论如何处理的时候,她突然接到了一条心灵链路的接通请求。

她当然满腹狐疑,但心灵链路这个术本身是无害的,就算接通也不会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于是抱着看看这是谁的心态,神宫遥做了今天晚上她最后悔的事情。

“哟,阿布,晚上好啊。”

神宫遥突出一个血压拉满。

那个卑鄙无耻的,嚣张可恶的声音仿佛梦魇般在她心中响起。

“苍星!你胆大包天,敢动天罪司的飞艇,你是不是想死?”

她下意识的就是恼怒发火,连被叫“阿布”的事情甩到脑后去了。

“不是说过了么,你该重新考虑一下跟我说话的方式的。”

对面传来李瞬好整以暇的心声:

“阿布啊,我看你是不知道天罪司的飞艇都有艇载广播系统来着。”

神宫遥的心一下子跌落到谷底。

以臭男人那无耻下作的手段,给广播接个公放完全是有可能的,想到那种公开处刑的场面,她的头皮都忍不住发麻起来。

恐惧产生愤怒,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忽然有个主意涌上神宫遥的脑海——干脆趁现在调集炮组直接把这个臭男人物理毁灭算了。

这事在明京做不了,但反正这里是战场,双方也是敌对阵营,死个把人太正常了。

“我猜你那个小小的脑壳又在憋什么坏主意了吧。”

李瞬还是那把优哉游哉的声音:

“如果你想调机炮来集火我的话,你就永远得不到紫色兽首的线索了。啧,本来还有份大功要送给你的,真是遗憾呢。”

紫色兽首...

神宫遥想起向枢密院汇报此事时,枢密会议认为线索仍旧不足,不能向南斗部队交代而决议暂时压下不报,但是父亲在会议结束后,难得找她说了一句“放手去查,拿出结果”。

很简单的话,八个字,神宫严斋是从不表露情感的铁面枢密,说话的时候也很平静、冷淡,但神宫遥认为这是一种期待,因为向来严苛,对她没有表露过任何儿女之爱的父亲,从不会没事找她说闲话。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神宫遥甚至从心底萌发强烈的感动。

就算是为了父亲的期待,她也必须要拿出结果,至少要拿到更多的线索。

“你强夺飞艇,究竟想干什么!?”神宫遥不甘地打消了集火的主意,但她也得弄清苍星的目的。

“我刚才说什么了?”

李瞬传来的心声忽然转冷,冷得像把神宫遥置身冰窖,尤其这还是心声,这种情绪的骤变她体会得更直接。

“...”

神宫遥身子不住地颤抖,脸上泛起薄怒、羞耻还有其他复杂情绪混合出的晕红。

对,就是秦官看到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