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明弦
他还记得,父亲教给他的第一项技能不是灵能修炼法,不是刀术,也不是格斗技,甚至不是捕猎技巧,而是如何收尾善后,清理痕迹。
时至今日,李瞬可以保证自己从出手到撤退,现场不留下任何与个人情报相关的痕迹,黄泉席卷之下,一切都会为之消湮。
与日冕相关的情报一直都是隐秘,只在执夜府和行会的机密档案里有寥寥的记录和推测,从没有一个全面的展现。
齐钺和杜大风面对一个完全未知,却对自己了如指掌的对手,落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至于为何败得如此之快,还有一个很关键的原因——两人都没有战意。
要是当面锣对面鼓地正面硬刚,拿出浑身解数来见招拆招,刺刀见红,不论哪个君位强者都是有自己压箱底的本事和潜在的底力的,毕竟君位的底子在那里,只要意志够坚,哪怕最终会败,也能坚持足够长的时间。
譬如近乎君位的练凛夕,面对无穷无尽的追杀,她若是早早就认命放弃希望,又岂能等到救援和生机?正是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和勇气,凭借着无论如何不放弃斗争的精神,她才能突破重重困难,坚持到李瞬发起的救援行动的到来。
可齐钺、杜大风这一个二个的都不肯跟李瞬真的过招,这就是取死之道了。
杜大风也就算了,他毕竟是个逃犯,公开在明京抛头露面,影响非常恶劣,有些人脸上要不好看了,他本人也会遭到围攻,所以他不想打,想逃,这很正常。
李瞬看过情报之后就猜透了杜大风的心思,打从一开始就是抱着速杀的目的去找他的。
齐钺就比较冤了,李瞬根本没想过能这么轻松就能解决掉他,他但凡稍微刚一点,都不会落到现在这样残废的下场。
齐钺的想法很明确,他因为某种原因必杀日冕,所以在神宫遥被劫持后,他迅速接掌红眼,令红眼围困日冕,而后调动城防塔轰炸之。
为了成功击杀日冕,他甚至不惜使用刀自己人这种绝户计,足见其心狠手辣。
然而背靠城防塔看似是绝大的优势,对齐钺而言,却也是隐藏的弱势。
谁都知道哪怕是君位也无法抵挡数之不尽的炮火攒射,能抵挡个几分钟算是顶天了,调动城防塔,那是巨大的火力优势。
既然都掌握了这种强火力,还打斗个什么?能用人命和炮火堆死,上位者才用不着亲冒矢石,只要能稍微躲掉日冕的追击,胜利就是囊中之物了。
可如此一来,齐钺就陷入了心理上的误区,他认为只要能抵挡、躲避那从天而降的一刀就万事大吉,用不着正面对攻去损耗自己,徒添风险。
然后他就被打废了。
面对日冕,没有战意是致命的,阎流刀术与黄泉之水一样无孔不入,那一刹那的空虚,便成了沉入地狱的致命祸根。
齐钺和杜大风的迅速落败乃至身死,并非李瞬真的有碾压级的实力,而是他凭借自身二十余年的积累、经验和底蕴,尽可能地最大程度地放大自己的优势,限制敌人的手脚,从而完成狩猎。
这就是狩猎的精髓所在,哪怕实力相差仿佛乃至不如猎物,猎人亦可以因势利导,拨开云雾,抓住破绽,给予致命的一击。
只不过这一切,都只有李瞬自己知道,外人是完全看不透其中关窍的。
外人能看到的,就是他昨天爆杀一君,今天又瞬杀一君,残忍暴虐,威风赫赫,碾压全场,无可抵挡。
在场所有目睹李瞬狂气凌虐齐钺这一场景的人,都被那股气势骇住了,只当日冕的实力已经远远凌驾于常规君位之上,可以随随便便就把君位当鸡一样宰杀。
这种仿佛上位对下位一般的碾压感,令有些人甚至开始怀疑,日冕是否已经抵达了灵能修炼所能达到的个人力量的极致,触及到那近百年都不曾有人踏入过的【极位】门槛了。
李瞬从来不给自己设计复杂的标的,他想要的很简单,就是把时间拖得更长一点,好让尹南带着练凛夕从容撤退而已,他一直没杀齐钺,而是近乎表演地展现着暴力,种种表现,都是为了继续拖延时间。
而枢密院的电话打来,意味着连杀两君位后,日冕终于彻底引发了执夜府上层的忌惮乃至恐慌情绪,他们需要更多的时间,彻底分析日冕的情报。
如果日冕真的如此强大,那么火力对他就毫无用处了,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会是随时悬在枢密院头上的尖刀。
这个电话的意味,无外乎试探、示弱、和谈、交易之类,总之就是扯皮拖时间。
这与李瞬想要达到的效果不谋而合。
李瞬顷刻间就想透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他冷笑一声,接通电话。
“日冕阁下,我是神宫严斋。”
听到父亲毫无情感波动的熟悉声音,神宫遥下意识地一颤,不过她旋即意识到比父亲更可怕的魔鬼还站在他眼前。
“给你十秒钟,说不出干货,下一个就是你女儿。十。”
“阁下是否有想过今日局面之后,该如何收场?”
“九,八,七。”
“据我所知,阁下很少参与日曜合议会,在合议会没有话语权,今夜之事,无非是阁下的个人行为。”
“六,五,四,三...”
“既如此,枢密院绝不会放任阁下的肆意妄为,我方已经调集了最精锐的力量,不惜一切代价,确保阁下今夜绝对无法离开明京。今夜过后,十二日曜须减员一人。”
“一。”
李瞬挥刀血振,淡漠道:
“神宫遥,下辈子投个好爹。”
血雨洒落,屠刀高扬,李瞬鹰隼般冷锐的眸光锁定神宫遥。
这曾经冷艳无方高傲无双的贵女,此刻已经被打碎了所有的高贵与自矜,以最难堪的姿态,失魂落魄地匍匐在地上。
面对着父亲的无情抛弃和即将到来的生命终点,她彻底地失去了希望,整个人陷入绝望的苍白与枯萎。
隆隆...
隆隆隆...
李瞬感到地底传来深沉的闷响。
下一刻,原本要向神宫遥走去的李瞬身形骤动,倒身一跃腾空,再反身一刀下劈,与从地底深处骤然杀出的锋利地刺相错!
长刀与土块的交错,居然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之声,足见其性质不凡,那地刺上附着的灵压,明显是君位的强手。
这地底一刺的锋芒显然酝酿了许久,犀利过人,李瞬在没看明白对方正体的情况下,无法使用【大梦刀】,跃起的高度也不足以使用【一切斩】,为探看虚实,他也不冒进,只是单纯地错锋闪避。
借此机会,一个人影从地底突兀浮现而出,那人抬手间掀起尘沙的龙卷,就要将齐钺掩盖在其中。
少见的土行能力,攻击又拥有如此锋芒,对执夜府一众君位皆有过了解的李瞬已经基本锁定了对方的身份。
神威军四骁骑,【地琥】钟楼。
神威军的一切都在对标南斗部队,从部队编制、精锐旗号、训练方式、后勤配备乃至军装的制式,可谓是完全山寨版的南斗。
这个【四骁骑】,对标的正是【南斗将星】。
南斗将星即南斗部队的枢纽、决策层,共有六人,分领南斗六星的星名,天府、天相、天梁、天机、天同、七杀,因为天府和天相是首脑和参谋,均为管理职,实际上拥有君位实力独当一面的大将是其余四人。
南斗的强大当然不在这四个君位,而是在于其全方位领先于神州的兵员素质、军事技战术、修炼法、术法秘术等等,四名君位只是起领头羊的作用。
这个钟楼在执夜府内部亦是相当有名气,他是个非常少见的土行能力者,这类人指的是不需要学土遁术之类限制条件很多的麻烦术法,天生就能在地底驰骋的人。
钟楼是来救走齐钺的,李瞬岂会让他得逞,他双臂一张,漫天遍野散布在空气中看不见形体的黄泉之水须臾间聚拢而来,黑云压城般朝齐钺的方向轰然压下。
大范围操控天象,他也不是不会。
对付土行能力者,让他没法钻到土里就是了,以黄泉性质之凝炼,对方一时半刻是打不散的,拖住这几秒,李瞬就有拦下他的机会。
李瞬掌中刀鸣,身形欲动。
然而此刻,无形的风中传来无形的杀机。
直刺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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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砂砂整天想桃子
这无形无相的风中一刺是如此熟悉,李瞬眼中厉芒一闪,玄青色长刀上黑气滚滚,一刀格下,硬生生格住一道几乎就要刺到他心口的莹光,阴霸的玄冥之力顺着刀身向来人狂涌。
风中人见势不对,一击不中,身形暴退,包裹着她的风被玄冥撕扯赶紧,露出她藏于风中的身形。
亮粉色扎高马尾的长发,压着一顶运动风的黑色鸭舌帽,她身量高挑,略显小麦色的长腿骨肉匀称而健美,漆黑宽大的运动夹克亦不能阻止她自然呈现她浮凸有致的惹火身段,和那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的丰盈胸襟。
她长着一张写着慵懒闲适意味,烟火气十足的朝天素面,把她当成哪个街角开着小咖啡厅的老板娘也毫不违和,然而过分出挑的风姿气度,使她无论走到哪里,都似鹤立鸡中,超轶群伦。
两种气质杂糅起来,很容易给见者形成一种异常矛盾又深刻的观感。
这赫然是鸾台女侍·安酥。
隐匿于各种感知手段都难以察觉的风中,以凌厉的玉钗完成完美的刺杀,安酥的锋芒,李瞬在白英渡战场上已经感受过了,这个女人令他印象极深。
重要之人在眼前死去却无法阻止的剧烈心痛,连带着把女侍的鲜明形象也一并深深烙印在李瞬的心中。
他现在对这个女人的观感很矛盾。
这女人是李照的天字第一号走狗,李照意志的执行者,李照既是女帝又是他姐姐,恨屋及乌,先天就让李瞬产生复杂的观感。
在她把玉钗刺入练凛夕胸膛的那一刻,李瞬的心陷入彻底的死寂,发誓要亲手把她撕碎。
这誓因为练凛夕没死而作罢了,不过这个仇他是牢牢记住了。
然而事后李瞬发现,要是没有那根玉钗,练凛夕这辈子大概率就毁了,生生咒的反噬会让她的灵海、灵台受到不可逆的损伤,她会失去登临君位的资格,而后很快被卷入五代大君争夺战,成为别人的垫脚石。
所以他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看待这女人。
感谢?开玩笑,她可是差点把练凛夕杀掉的女帝走狗。
仇恨?也不对,如果没那一刺,练凛夕活下来却要忍受失去力量的绝大痛苦,在她踏入五代大君争夺战的情况下,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说不好哪个更坏。
李瞬搞不清心里的想法,但不妨碍他看穿安酥的刺杀。
想一招鲜吃遍天?同样的招式对李瞬是没有用的!
哪怕她刚才那一刺是实实在在的君位出力,然而李瞬在白英渡交手时就猜到这女人肯定掩藏了实力,早有心理准备。
更何况现在他亦是登临君位,一身阴寒霸道的玄冥之力,这是安酥完全陌生的力量,她无法像对知根知底的龙气一样,使用反制手法。
安酥对龙气的认知是李照教的,这很明显,所以她绝不可能知道玄冥。
因为李瞬确信,李照本人不会,甚至根本就不知道玄冥的存在。
李曜教授李瞬玄冥修炼法的过程,不知为何非常隐晦。
正常修行灵能修炼法,修炼者会先显化灵台,奠基灵海,进而以各家独特的方式萌发最初的那一抹灵能,之后就是漫长的吐纳、运转、体悟,一系列漫长的积累壮大的过程。
然而对李瞬而言,这一切的顺序都是颠倒的。
十五岁之前,父亲只教过他玄冥的吐纳、运转方式,还有如何在灵海积累灵能的方法,对修炼者而言最关键的奠基、显化、施展,父亲一直讳莫如深。
这很奇怪,因为吐纳运转等等,不过是一个单纯积累的过程,不管哪一种修炼法都要经历这个过程,父亲的做法,就好像是让你给车加满油,却不给车钥匙一样奇怪。
而且光是教授吐纳运转,父亲就拆得很散,从不当成重点去解释,讲得零零散散,一副随李瞬怎么修炼的姿态。
与玄冥有关的一切,与这个家有关的一切,直到父亲去世前那一次深谈中,他才和盘托出。
少年李瞬什么都不懂,自是不以为意,老爹教的就是对的。
等到李瞬逐渐成长,逐渐被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打磨得锋利又深沉,他开始逐渐意识到父亲行动的种种怪异。
他在防着谁。
煞费苦心地把重要的修炼法拆散、揉碎,直到死前才肯吐露,如果说这里面没有猫腻,就太奇怪了。
那么父亲如此细致地防备,究竟是在防着谁呢?
李瞬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阿姐,李照。
细细回想,父亲对阿姐的态度确有不同。
父亲很喜欢阿姐,阿姐也很孝顺,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是发自内心的其乐融融。
可父亲从不教阿姐修炼,也不教她任何狩猎的方法技巧,关于狩猎的一切,他都只在带着李瞬出门的时候潜移默化地教授。
家传的刀术,那是阿姐在看父亲教授道馆学生和李瞬的时候随便学会的,没办法,她实在是过于天才。
至于龙气,那是由血脉中的本能引导修炼,父亲从没教过这方面的事情,当然父亲不可能不知道,毕竟临终前教了李瞬龙歃血秘术。
父亲也从不管束阿姐,在家里,阿姐一直处于一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悠闲状态,唯独被禁止的事情是经商和远行,再明确点,其实就是出门。
奇怪的是,以阿姐玩弄人心于股掌间的妖异禀赋,她不可能没看穿父亲的行动,连李瞬长大之后都逐渐回过味来,她不可能看不出父亲对她的忌惮或防备。
但她没有任何动作,甚至没有任何表露,她就在那个道场的小院里,平平静静地呆足了十八年。
离开道场小院数年之后,李照成为女帝。
李瞬原先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少年时的事情,关于父亲的事情,他的记忆也随着时间的磨损而越见模糊。
然而那些几乎要被李瞬忽略掉的这些异常,在女帝身份揭示的那一刻再度明晰起来。
他意识到,从很早开始,在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开始,那间道场小院里的父与女之间,似乎就维持着一种绝非寻常的微妙平衡。
李瞬近来越发觉得,父亲或许是一直在设法约束着那个名为李照的妖异,让她绝足于神州。
把她放入神州,无异于纵龙归海,放虎归山,看看吧,十年,只用了十年,她就打下了偌大的基业,站在了明京的夜天之间。
世间再没人能做到这样的事情,哪怕她背后必然有其他的力量在推手,但以李照的掌控欲和掌控力,李瞬不相信以她的手腕会输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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