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愚伯
在雪之下雪乃眼中,望月熏是个正直的人。
正直到哪怕事实摆在眼前,她也不愿意优先考虑某个最浅显也最有可能正确的答案。
于是她漫无目的地看着前方言笑晏晏的两人,看着他们走在街上,牵着手,用竹签把章鱼烧喂进对方嘴里,在电玩城门口拍大头贴,然后最终走进一家餐厅,点了一份情侣套餐,她再也看不下去了。
浑浑噩噩地转回[马之骨],迎接她的是千寿村征和霞之丘诗羽关切的眼神。
“没关系,这两天换季受了凉,让你们等那么久,真是抱歉。”
如此说着,她尽力让自己的视线不去与霞之丘诗羽做任何接触。
按照原本的习惯,少女这会应当已经把自己见到的所有事情全都和盘托出。但不知为何,她犹豫了,仿佛只要继续隐瞒,就不会得到任何不希望得到的真相。
因此,直到天色将晚,华灯初上,她们已经坐上回程的电车,雪之下雪乃仍旧像在梦游。她用身体不适搪塞着来自朋友的问询与关心,窗外是藏进黑夜的景致,迷茫且又不断倒退,映在眸子里,闪烁着晦暗的微光。
[望月熏,你——]
垂在身侧的五指渐渐缩紧。
[究竟,想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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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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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 第167章第壹肆陆章 旧日牺牲
夜风呼啸。
站在第四十七层楼顶,向下能够眺望大半个千叶县市区,正到灯火通明的时候,车辆沿着路面织出一条条光带,霓虹与各色招牌点缀其间,如果视力够好,还能看见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短发的女孩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身着黑色特别行动服,紧身衣料勾勒出姣好的体态。
“好久不见,纯钧前辈。”
她说。
“我有东西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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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英梨梨回家,而后转电车到达千叶车站的时候,天色很暗了。
霞之丘诗羽已经离开,客厅桌子上放着手写便签,大意是劝他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构想兵装尽量藏好,少年挠了挠头发,一边请今日当值的哈德良代劳,一边在line上报着平安。
两人稍作闲聊,因出行而得到些许灵感的少女便止住话题,开始她每天惯例的爬格子行动,望月熏则笑着,单手解开衬衫领口的扣子,打算好好泡一个澡。
千寿村正的联络也便是在这个节点发了过来。
[——但我唯独确信,如果只是等待,你将永远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手机另一头的女孩攥紧拳头,回忆着霞之丘诗羽给出的忠告。
[——小花,这是被爱着的证明哦。]
她知道,自己必须有所行动。
于是,仅属于防务厅内部、自得到之日从未启用过的私人联络通道,被她毅然决然地翻了出来。不久之后,一条简讯便出现在望月熏尚未熄灭的手机屏幕中,让他下意识停住了拨捻扣子的手指。
“前辈,如果现在有空,能不能在第一次会合的楼顶见个面。”
直来直往,毫不委婉,是千寿村正的风格。亦因如此,他才无法拒绝,这个首次通过私人渠道联系自己的后辈也许正在面对什么难以处理的麻烦。
“很快就到。”
单手打着字,葡萄藤将手提箱卷在他的腿边,漆黑的外装一层层堆叠合契,锁住双腿,覆盖躯干与臂膀,遮蔽双眼与头部,[钜子]着甲,视野之中漫起数据的涓流。
他放下拐杖,机械结构的外骨骼足够支撑他的活动。走出房门,在夜色中穿梭,雷达与AI制定着线路,躲避着行人,从大厦的外墙攀爬而上,四十七层的高度并不是什么难题——最后,少年扒住楼顶外沿,纵身翻了进去。
千寿村正就站在他面前,一如那日从直升飞机中走出时候的样子。
“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四周很安静,只有呼啸的风声。
“好久不见,纯钧前辈,感谢您拨冗到来,但实在抱歉,这里并没有需要处理的异常。”
深鞠一躬,女孩表达着自己的歉意。
“此次相约实为私事,如果打扰了您的休息,请允许我为此做出补偿。”
“无妨,没有麻烦就是好消息。”
微悬的心脏沉回原处,半遮挡式面甲之下,望月熏笑了笑,暂且放松了警惕。
“听听后辈的烦恼也是应有之义,不必拘谨,我很闲。”
“十分感谢。”
自千寿村正在病房中发火之后,两人便没有以这样的身份进行过更多交流,因此氛围难免显得尴尬,女孩连忙掏出那支镶了黄金的羊角,双手捧到少年身前,试图缓解这令人不适的空气。
“前辈,我有东西要给你。”
“哦,帮大忙了,我还担心它被臧青峙藏到什么地方去呢。”
接过这把对[学者]而言无比重要的构想兵装,望月熏长出一口气:“是你帮忙收好的吗,真的很感谢。”
“不……我早该把它还给您,在病房里就该……”
千寿村正嗫嚅着。
“让您找了这么长时间,实在……”
她并非容易忘事的性子,因而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明明只是简单的归还一个本就应当归还的器物,为何让她犹豫了如此之久。
“实在……”
实在难以理解。
就如同想要抓紧什么,仿佛松开双手,它便成为旧日只堪埋藏的回忆。
“你把它保护得很好。”
抚摸着羊角上纤尘不染的纹路,望月熏这样说道。
“由你拿着它,是绝对正确的选择。村正,不必介怀,这件兵装很开心,它得到了仔细的养护,它被擦拭过,被打了蜡,这是我所见过它最完美的样子。”
“可——”
“我一直心有愧疚,村正。”
一步步向前,直到站在女孩身侧,少年眺望着远处明灭不定的夜景。
“愧疚于我的傲慢,还有自以为是的善意和对战友的不信任。”
蔓延至天际的辉光照在脸上。
“还记得吗,你作为干员入职的第一课是什么。”
“——牺牲。”
无需思考,女孩给出了这样意料之中的答案。
“是啊,牺牲,狗日的牺牲。”
望月熏点点头:“无论神明还是人类,凡要投身于现世的存续,便都要学会的东西。我们是一群理想主义者,卑微却又伟大,无论瘦弱还是强壮,都站在对抗异常的第一线,都会迎来属于自己的终局。”
他嗤笑。
“为理想而牺牲,为同伴而牺牲,为人类而牺牲,死亡就像货币,在前仆后继中被贬得一文不值。村正,你知道成为干员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你没有逃避,我会对所有像你一样的人保持最崇高的敬意。
却也总有一群嚷嚷着牺牲的傻瓜,心甘情愿挡在别人的死路前面。”
拳头渐渐攥紧。
“可是,凭什么呢。”
他吐出一口浊气。
“凭什么,他们就有权利代替我,去死?”
霞之丘诗羽和雪之下雪乃都经历得太少,作为被保护者,算不上真正的干员,因而这些藏了多年的心里话并没有得到过任何倾诉。现在,望月熏再也无法忍受,他只想把所有痛苦都倾倒干净,哪怕后辈会因此嫌弃他甚至对这一行当产生恐惧,也都完全被他抛在脑后。
“抱歉,心里话太多了,还有不少没说完,今天有点激动。”
自嘲式地勾了勾嘴角,少年一步步走到楼顶矮墙的边缘,用双手撑住身体。
“如果可以,就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不可以。”
回答他的,是一声柔和的拒绝,女孩站在他身边,靠上矮墙,逐渐停息的夜风将发梢轻轻吹动。
“我想听。”
她说。
“纯钧前辈,你所希望倾诉的一切。”
第一卷 : 第169章第壹肆柒章 直至一方死去
“那就从小时候说起吧……像个老头子,真是抱歉。”
并未惊讶于对方做出的选择,少年只是轻轻颔首。
“我的童年其实还算愉快,没出过什么乱子。和孤儿院的老师相处得不错,还有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无病无灾,也不用为生计发愁,那也许是我最珍贵的一段时光。”
隔着楼宇和山峦,他望向森下孤儿院的位置。
“然后,[牺牲]出现了。
孤儿院是我第一次对异常产生认知的地方,老院长用身体拦住一把变成了付丧神的旧刀,他身后是包括我在内总共十二名平均不到五岁的儿童,防务厅救援到场的时候,失血量超过百分之四十七,我永远忘不掉这个数字。”
深呼吸。
“心跳早就停了很久,但臧青峙想要把刀拔出来的时候,他……”
深呼吸。
“那一次,我觉醒了[学者],知晓了异常的存在,也决定不再让任何人为我而死。”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望月熏无奈地垂下眼睑。
“抱歉,没有做到。
因为那些抢着替队友挡刀的蠢才实在太多,多到根本轮不上我,多到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个懦夫。”
千寿村正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印象最深的,是牧野之战,已经过去很久了。我被安排在最后一道防线上,看着夸父挡在我身前直面三足金乌,看着阿房宫被天火烧成废墟,加拉哈德抗住鬼车临死前最绝望的反扑,那些都是本应由我承担的死局,我早已有所准备,早已有所觉悟,而他们用自己的创伤保护了我,让我可以站在这里,和你扯这些牢骚。”
少年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楼下热闹的街市。
“三十七人留在罗马,八十九人留在开罗,四十三人永远长眠在尼弗海姆最深处,尼伯龙根囚禁了一百三十二个伟大的灵魂,他们都是我的前辈,就因这可笑的借口,所有人都把最可能生还的通路送给我这个最孱弱的废物。
没有商量,仿佛一切都命中注定,一切都理所当然,甚至不曾犹豫,给我强加了傲慢的善意,让我带着愧疚活下去,让我永远……忘不掉他们。
所以,知道吗,村正,当明了了克里特大迷宫的脱出方法之后,我甚至松了一口气。”
他的眼眸之中明灭着晦暗的星光。
“我想让那些注定看不到我的家伙们知道,这种行为究竟多么恶劣,多么惹人生厌,多么无礼,多么愚不可及,我想让他们知道,他们能做到的……
我也能。”
转过头,直视着女孩的眼睛,望月熏说道。
“所以我理解你的感受,也理解我的行为究竟给你带来了多大困扰。
很可笑吧,就为这莫名其妙的原因,为这莫名其妙的自毁倾向,连命都能不要,你可以认为这是幼稚,是不可理喻,我同样这么认为,但若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无论我还是我的前辈,所有人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少年毫无迷惘。
“在‘这边’呆久了,所有人都会变成天真的理想主义者,变成疯子,变成奉献型人格,盖因付出过足够的代价,见证过牺牲,幸存者便会对这个毫无意义的辞藻产生更加深刻的明悟。
村正,不要相信宿命,比起用无数前辈生命铸就的当前,宿命无比脆弱,它可以是用以放弃的借口,但绝不能是向前开拓的障碍。”
再度呼啸的夜风之中,少年似在叹息。
“所以我惜命,我想活下去,想维系这付出了他人代价而得以留存的躯体和灵魂,想代替他们去看一看他们所守护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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