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镜
上野北忽然心有所感，低头一看，百江渚果不其然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顿了顿，受着微妙有些伤感的氛围影响，脑海中倒是想起了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
“小渚？”
他摇了摇百江渚的肩头。
这姑娘显然正在走神，受此惊吓，顿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的眼睛里倒影出少年柔和的笑容。
“怎么了？”她眼神闪躲，内心忽然感到了些许愧疚。
他怎么也想不到吧，她现在正琢磨着待会怎么强行拉他上车……这么一想，倒真有点对不起他待她的温柔。
不！不！千万不能这么想，救他才是小渚对他最大的感激。
“也不是第一天见面了吧，但仔细想想还是很好奇……你会怎么喊我呢？”
哪怕是最初见面的时候，百江渚都没有喊过他的名字。
这孩子，对他的称呼一直就是“你”或者“他”，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都未曾听她喊过他的名字。
这些天过去，两人对彼此都熟悉了不少——百江渚理解并接受了上野北的些许变化，而上野北在理解“百江渚”的基础上对百江渚的认知更加精确。
但是，就像是有意要保持最后一点距离感一样，百江渚的态度始终带着最后的抵御，那是说不清的别扭。
上野北有所察觉，但一直没说，就这么被“喂喂喂、你你你”地喊了好些天，他心想这个问题要么不说，要么就该留到分别的时候再说。
他还是想听听这孩子喊他名字的。
百江渚看着他。
这样就很好了吧？
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呢？
百江渚眉眼间不免得有些低落，她开口反问道：“那你想让小渚喊你什么？大哥哥吗？还是说阿里乌斯？”
白发幼女说着，语速不由得快了起来，也先显出一丝不讲道理的烦躁。
“好麻烦……”她最后抱怨道。
“但不太礼貌哦。”
百江渚抱着伊莎贝尔，像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一般，轻轻地拨了拨这孩子软趴趴的发丝。
粉毛丘比踏雪无痕，在这片欧洲大陆，它估计是唯一能躲过佩尔内勒感知的存在了。
此刻，它就沿着两人的脚印，不紧不慢地跟在两人身后。
女神大人也想亲眼看看，祂放百江渚来见上野北本就目的不纯，对两人之间的互动自然格外上心。
“阿里乌斯……这就算了，虽说教名也算是非常正式的名字，但从你们口中听到这种叫法，还是会觉得有点古怪。”
上野北翘起嘴角，倒是难得有些感慨。
“上野、阿北，都行吧……不管以后见不见得到，至少我们现在是认识了，你这么喊我就够了。”
盯着如此熟悉的面孔，又怎么能忽视她的存在呢？
本该是极其和谐的交谈，但百江渚的视线却垂得更低，她抱着伊莎贝尔走慢了半个身位，很快又是深深吸气。
她忽然说道：“不要在小渚身上找影子……小渚不是那个小渚的说！”
上野北怔住一瞬，转头看了一眼那正趴在自己肩膀上的零食魔女，却不知道百江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并未将百江渚视为某个孩子，毕竟那孩子正趴他身上呢。
这该说是……百江渚的内心比较敏感么？
或许正像她第一次所说的那样，她最讨厌被别人看成是“替代品”吧。
上野北摇摇头，看着这略显别扭的小孩，却知道这些事情不是靠说就能说服她的。
毕竟是顶着同一个名字的平行宇宙同位体，他能做的就只有用平常心看待这位熟悉又陌生的友人。
上野北伸出手，手法娴熟地揉了两下她的头顶，女孩那蜷曲的大波浪长发当即像鸡窝一样乱糟糟的。
白发幼女当即暴躁：“啊！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她抬起小腿气呼呼地踢了上野北一脚，又抱着伊莎贝尔迅速拉扯开来。
“用恶作剧引起女孩子的注意力，这种手段已经过时了，只有学校里的小学生才会那么做的说！”
“已经过时了吗？”
“不要一脸惊讶的表情的说！”
“但没问题的，过时不过时总是得看阶段嘛，就算是谈情说爱到了最后都还是那点小手段……本质是不变的，那就是真挚的情感。”
上野北说着说着，似乎又想到了什么。
“那明天我带你去骑马吧。”
百江渚的耳朵竖了起来。
“这时候没电视也没手机的，待在王宫里也怪闷的吧？如果不着急离开，我可以带你去试试骑马，虽然不一定很有趣，但在马背上无拘无束的感觉还是挺舒服的，值得一试。”
图穷匕见了吧！
就是想拐小渚去骑马是吗？
百江渚心里碎碎念着，却难免中他这招，可惜的是冷风一吹，她立即就清醒了过来。
哪还有什么明天啊？
明天去神滨赛马场骑马是吧？
百江渚内心的念头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某种难言的遗憾感，但有时候遗憾也未尝不是好事，毕竟她完全不懂马术，到时候骑马不就得被他搂着或者在身后抱着他吗？
“……”
不行，真搞成那样得坑他几块奶酪才行。
啊，还是正事要紧。
看着女孩显然无法拒绝的模样，上野北笑了笑。
不着急，这事急不来……
“要到了，把伊莎贝尔先交给我吧。”
百江渚小小地“哦”了一声。
上野北抱着伊莎贝尔，走向了那座许久未曾拜访的居民房屋，这里相较于以前要有不少变化，他认识的夫妇略懂医术，在农村里当一个医师不成问题，生活水平自然优于一般村民。
他上前去跟老熟人打招呼，百江渚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后。
尽管是书信上就有说明的事情，但双方毕竟是老朋友，他也不至于一来就把孩子塞到老朋友手里，然后自顾自离开。
佩尔内勒显然是有经验的，这时候去村庄自己逛逛才是最自由的。
上野北跟这对夫妇寒暄了一番，时间在闲坐间悄然流逝。
百江渚，则在绝赞坐牢中。
像是大过年的被父母带去完全不熟悉的亲戚家里，然后自己找个地方坐着，默默注视着自家长辈跟亲戚谈天说地，每每被提及就不得不被迫施展三室一厅之术。
但百江渚坐牢也没坐完全，毕竟伊莎贝尔最后又回到她手上了，她抱着伊莎贝尔也算是在珍惜最后一段时间。
直到上野北将伊莎贝尔交到了那对夫妇手中，要告别的时候到了，她才侧身走上前来，将手中的项链放到了伊莎贝尔的襁褓里。
“那个是……”
之前伊丽莎白送给百江渚的赔礼，百江渚由于厌恶伊丽莎白而将项链塞给了上野北，但今天一大早就又跑去找上野北要了回来。
原来是打算送给这孩子啊。
百江渚不自信地问道：“应该挺贵重的吧？”
“嗯，毕竟是伊丽莎白送的，她在这方面还是很大方的，送的礼物不好，对她来说是很丢面子的事情。”
至于这条项链的去向，伊丽莎白送出后就不管了。
百江渚爱送谁就送给谁，伊丽莎白完全不在乎。
“小渚听艾玛奶奶说大家生活都很不容易，本来是想换成钱送给小伊莎贝尔的。”
百江渚绞弄着手指，脸上写满了不舍。
“但艾玛奶奶又跟小渚说，如果以后真的见不到了，那不如送点足以象征纪念的礼物……钱总会有花掉的时候，但这条项链可以被她戴着，遇到不好的情况就卖掉救急，两边都不耽误。”
“考虑得很周全啊。”
上野北还是习惯性摸了两下百江渚的头顶，这次她没抗拒。
在上野北的注视中，百江渚最后跟那对夫妇要来女婴，她轻轻地亲了一下伊莎贝尔的额头。
伊莎贝尔并非连眼睛都睁不开的新生儿，但出生不久的婴儿睁眼后也是视力微弱，看东西模模糊糊不太真切。
但那双翠青色的眼睛很漂亮，且百江渚是陪她时间最长的人，肉嘟嘟的小手不自觉落在百江渚的脸颊上，“哇哇哇”地叫着，听起来是在笑。
“小伊莎贝尔……下次再陪你玩了。”
她也不在乎别人听不听得懂她说的话，只是下意识就这么说了。
百江渚将怀中的伊莎贝尔还给了那对表情温和的夫妇，一步步地往后退，直到重新躲到上野北身后。
“要走了吗？”她朝上野北问道。
上野北点点头，看着百江渚这低落的模样，他开口轻声安慰道：
“别担心，以后我会抽时间来这边看看伊莎贝尔的，她不会有事的，而且会过得……相对挺幸福的。”
百江渚给了伊莎贝尔一条珍贵的项链作为纪念，上野北自然不差。
他倒不是送礼物给伊莎贝尔，而是提供资金给那对夫妇——毕竟是拜托人家养育这个孩子，只谈感情不谈钱，那未免太考验双方友谊的纯度了。
他觉得人家是老实人，家庭氛围幸福美满，这才把孩子往他们家里送。
但老实人也不是活该被欺负的，还是给钱实在点，一笔足够将伊莎贝尔养育到成年的财富，足以让绝大多数的家庭矛盾消弭于无形。
上野北仍在侃侃而谈，他想拉着百江渚迅速拜托这低落的情绪，但他终究是没能猜透女孩正在为何事感到沮丧。
遥遥望去，麦田的不远处生长着稀疏的树林，并不是故事常见的参天古树，而是一棵棵耐寒的橡树。
常绿的橡树象征力量与不屈不挠，松软的白雪覆盖在向上延伸的繁多树枝树冠上，那是堆叠而起的满满的积雪。
寒风一吹，积雪抖落在地，皑皑白雪覆盖了地面，只有稀疏的几根草能从雪地里冒出头来。
“……不用了。”百江渚忽然说道。
“嗯？”
“小渚说不用了，小渚以后不用来了，你……上野，你以后也不用来了。”
百江渚在原地站定，她摇了摇头，那股沮丧低落的心情被她甩出脑海。
最后的羁绊也彻底交托完毕，那剩下的，就是圆环神使百江大人的救赎之路了！
再度抬起眼眸，那双棕黄色的瑰丽眼瞳中，只剩下一种令上野北诧异的坚毅。
她想要干什么？
这样的念头刚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倏然，冷风呼啸而过，一棵棵高大的乔木树冠摇曳，繁茂的枝叶簌簌作响，天地间仿佛静得只剩下这一种声音。
女孩那稚嫩的童音在风中越显清晰。
“小渚不接受……这样的你，在这个时代，是绝对无法获得幸福的。”
“所以，小渚要带你一起离开的说！”
某种限制在此处被解锁。
无数虹光往空中汇聚，逸散而出的光粒如潮水般潮起潮落，生生不息。
光化作线，虹色的线在扭曲拧紧，最终所化是一道粉色的圆环，将栋雷米的东北方向完全点亮，强烈到刺眼的光芒无止境地辐射。
佩尔内勒抬头望去，惊疑不定地凝视着天穹之上，那如超新星爆发般璀璨夺目的光辉似乎要将视野中的一切点燃。
熟悉的气息。
并非是魔法少女的魔力，而是那位超越魔法少女的女神，祂那徐徐扩散开来的气息。
像春风拂面般从他的脸颊上轻柔地扫过，却不留半点痕迹。
上野北瞳孔微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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