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神之血 第8章

【你们是否愿意在此立誓？】

凄厉的嚎叫里，是从扭曲血肉中生长出的更多头颅和更多手脚，令那哭声变得更加凄惨。

【立誓为守护弱者，为守护幸福与美好，挥动你们的刀剑？】

猎人被一根肢体抓住，猛地扯起来飞在半空当中，狠狠砸在小广场的外墙上，直接将近半米厚的墙壁砸得塌陷下去。

【立誓不为一己之私欲，立誓要为万民之福祉，永远守望这片土地？】

疯狂的怪物冲破小广场，冲撞在艰难的爬起身子来的猎人身上，在将猎人撞飞十多米高的同时，自己也控制不住的撞在教堂外区的民居上。巨大的体型和恐怖的力量将房屋轻易摧垮，飞舞的碎石与雨幕仿佛交织在了一起。

那怪物咆哮着从废墟中爬起来，暴雨冲洗着它的身躯，仿佛要将那污浊的黑色血水从它的身上洗刷而去。雨幕从那些五官扭曲的头颅上流下，从那些眼睛中流下，滴落在地上。

滴答——滴答——

淹没在这漫无边际的暴雨之中的，无人能够聆听到的声音。

【什么啊，你这家伙，用这种表情面对女神可是大不敬的哦】

【你、你居然真的抱有这种情感一路爬到这个位置来么……未免也太坚韧了吧……】

【真是让人震惊，而且居然还有点小高兴，这算是什么啊，你这个胆大妄为的人类，以为这样我就会接受你吗？】

【不可能的哦，我可是女神哦，是神明哦，是你要信仰的存在，不是你可以亵渎的哦】

【女神骑士的名号可不能为一己私欲所困扰，你要为了更多人的幸福而——喂，听我说话啊，你这个对女神不敬的家伙！】

闪电再一次轰鸣中击打在破败的建筑上，而那恐怖的巨大怪物已经嘶吼着再次开始了冲锋。

跌跌撞撞，浑身鲜血的猎人爬回小广场上，在即将被那恐怖的怪物追赶上的刹那翻滚着躲过了攻击。

雨水与鲜血混杂着从猎人的脸上流下，锯肉刀支撑着身子，在站起的瞬间向前挥出，黑色的血肉被撕裂下来，而猎人翻滚着从巨大怪物的腿脚间穿过，站到了这家伙的

后方，连续挥动刀刃撕扯下大量的血肉。

“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咆哮声里是巨大的怪物回身想要攻击猎人，对方却不断绕后，始终位于这个恐怖之物的视线死角发动着攻击。

【做得很好哦，不论是组织狩猎还是教导基础知识】

【想要夸奖吗？好好，真是让人不省心的孩子，明明都这么大了，为什么要一直在女神面前表现的这么幼稚嘛？】

【不、不对，你才不是小孩子，你就是想趁机摸我的手，好啊你这个对女神不敬的家伙，看我怎么惩罚你！】

【所以说不可能的啊，给我趁早放弃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好好在村镇里讨个老婆去，我可是永生不死的神明哦，你就不要妄想了】

【你这家伙，再继续不敬，我、我，接下来一周你祈祷的时候我就不回应你了！】

已经渐渐找到弱点的位置了。

即使身上的骨头不知道断了多少根也依旧坚韧站立着的猎人，将视线对准了这个庞大怪物的身躯之上，那个垂挂着的，仿佛不值一提的残缺骑士的身躯。

【你啊，你是人类，你是有寿命极限，总有一天你还是会离我而去的哦】

【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努力想要我记住你，那么在你埋入大地之后，我又该怎么做呢？】

【……伤到你了吗？抱歉，哎，别哭啊，我不是这个意思的，唉，笨蛋】

向着前方再一次的冲锋，两条扭曲的手臂被猎人的刀刃切下，滚落在地上化为一滩血水。

风暴愈发狂暴的高呼，怪物愈发疯狂的嚎叫，而猎人依旧沉默不语，在雨幕中一步一步的接近着自己的目标。

【我的女神骑士们啊，该是尽忠职守的时刻了】

【为守护这片大地，拔出你们的刀剑，随我一同面对这永恒的疯狂吧！】

【纵然此身彻底湮灭，我等的使命也绝不能遗忘！】

纷飞的血肉中是猎人手中的锯肉刀狠狠切割在骑士的身躯和黑色怪物的连接处。

血肉在獠牙般的锯齿刀刃下被撕碎，而庞大的怪物发出前所未有的凄厉嚎叫，滚落在地上，痛苦挣扎，胡乱的挥舞着手脚。

【什么啊，都这个时候了，还是想要寻求答案吗？】

【明明被我用那样的话语伤到以后，都依旧没有放弃的吗？】

【是因为自身的情感啊，人类啊，果然是自私的小家伙呢，笨蛋……】

被再一次高高击飞的猎人倒在泥泞之中，锯肉刀飞出去滚到了小广场外的，已经积起了小半米深的水的河道当中。

庞大的怪物挣扎着，似乎是因为遭受了重创而痛苦不堪的呜咽着，一点一点的，爬向眼前的猎人。

而同样挣扎着的，已经奄奄一息了的猎人，从雨幕之中爬起身子，一点一点的，爬向了不远处骑士掉在地上的那把断剑。

【无论何时，不可遗忘我等的使命】

【生命总是艰难，正因如此，我们才要去守护他人啊】

【若有一日，这份誓言真的被遗忘了的话】

【那就以这曾为起誓而举起，而挥舞的刀刃】

【终结你我的性命吧】

猎人和怪物的身影，最后一次的互相交错而过。

雨幕无声无息，听不到一丝的声音，那庞大的怪物身躯缓缓落下，扭曲的血肉中，狰狞的眼睛一颗接一颗的缓缓闭上。

放下了手中断剑的猎人倒在地上，因为疲倦与伤痛而无法起身。而从怪物的身躯上剥离下来的残缺骑士，于污浊的泥土间缓缓抬头，看向了小广场的中央，那座始终沉默，以及看不出原本样子的雕像残骸。

【直到最后还是没有给你答案么？】

【主动索取神明的答案，你还真是大胆啊，但你要是真的这么大胆的话，为什么不再大胆一些呢？】

【……抱歉，我的意识似乎已经开始不清醒了，已经到极限了么？】

向着前方，缓缓伸出手来，像是期待着会被谁握住。

雨幕洗净了残缺雕塑上被溅射的泥水，洗净了骑士的盔甲上沾染的污渍。

那月光在盔甲上被反射映衬着，像是取回了昔日的荣耀一般，如那一如既往的伸出的手。

【我记得的，我记得你的名字哦】

【就算所有人都忘记了，我也还是会记得的】

【什么啊，不是因为你成为了女神骑士才记得的，我可不会忘记的，你还是一个小屁孩的时候，在树林里走丢的事情】

缓缓从地上爬起来的猎人，再一次抓住了那把断剑。

【没想到神的记忆力这么好吧，每一个孩子我都不会忘的哦，人类的记忆力总是很差，所以才需要神来记住所有人的存在】

【就算逝去了被埋葬了，就算被所有人遗忘了，就算一切记录都彻底消散，我也还是会记得，我会记得所有人，这就是身为神明的便利哦】

【什么啊，你想知道你是不是特殊的那个吗？嗯，如果是大胆程度的话，你确实的第一个呢，以前从来没有过这么不敬的笨蛋】

一步一步，拖着已经折断了的腿，猎人用断剑撑住身子向前走去。

【所以你还是想要知道答案吗？明明都这个时候了，却还是在说这个】

【你真的不合格哦，作为女神骑士而言，你根本就没有守住你的誓言嘛】

【还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人类有时候就是这样不坦诚，不过我原谅你哦，因为我是神明嘛】

慢慢的，在已经平息了的雨幕之中，还在流淌水滴的断剑被慢慢的举高起来。

【名字，你已经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吗？】

【没关系的，我还记得哦】

【对了，先告诉你那个答案吧？嗯，你问我是什么问题的答案？这样啊……没什么……】

【也是呢，不能一直卖关子，这样做是不对的，不好好回答的话就算是神明也会吃亏，这一点我可是好好领教了的】

【嗯，没错哦，你的名字我一直都记得的，你叫做——】

咔嚓——

猎人将骑士的头颅猛地斩下。

溅落的泥水中，残破的盔甲一点一点的崩碎开来。

破裂的盔甲后没有面孔，只有完全锈烂的骸骨。

连自己名字都已经不记得了的人，又怎么可能还记得住自己应有的样子呢？

当扭曲的力量消散，一切回归原本的时候，空了的东西也是不会回来的，留下的是什么都不剩的躯壳，除此之外便别无他物了。

直到最后，猎人也不知道，这个骑士究竟来自何方，拥有着怎样的身份，为何要守着这里，叫做什么名字。

直到最后，就这样被遗忘了的，就此消散了的骑士的残骸。

平息了风暴与雨幕，月光温柔的照耀而下，而破败的小广场上，在那残缺雕塑的宁静注视之下，万籁无声。

【遗忘骑士残骸】

猎物已屠杀

第十三章：承诺

猎人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已经在泥泞的破败广场上躺了三分钟的时间。

手脚几乎折断，肋骨不知道已经碎了多少根，内脏恐怕也已经严重受伤了，鲜血不停的从口鼻中渗出来滴落在地上。

疼痛从每一处神经上传递过来，像是要把感官彻底撕碎开来，颤动着的血肉如同随时会从身躯上脱落，同时还能感受到骨骼随着自己的移动一点一点碎裂得更加彻底的感觉。

但是——

还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一点一点，像是慢镜头的电影动作那样的，在颤抖中，用已经被扭转到反面的脚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碎裂的膝盖骨刺穿了皮肤和衣服，森森的暴露出来，但是猎人对此却并不在意。他只是摇摇晃晃的站起了身子，在风雨都已经平息了的泥泞的小广场中站定，闭上了眼睛。

似乎隐隐约约的想起了些什么。

在这黯淡的光芒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渐渐苏醒过来一样。

哗啦啦——

骨头断裂的腿拖行在地上，摩擦着泥泞与碎石发出声音。

将那把大概两米多长的断剑斜着背在背上，再捡起被打飞的锯肉刀，猎人一瘸一拐的绕过已经完全锈烂只剩下残缺骸骨的骑士，朝着小广场的尽头，位于内区的那座大教堂前进着。

想起了什么呢？

是想起了什么呢？

“猎人……吗？我明白了，也就是说，您是狩猎各种怪物的英雄吗，猎人先生？”

初识的时候，在黑暗荒废的街道上，小心谨慎的牵着他的衣角，抬起头来用湛蓝的眼眸注视着他的小小女孩。

阿比盖尔，很好听的名字，有时候会忍不住直接用阿比这样亲密的昵称来称呼对方。

是想起她了吗？现在自己脑子里模糊的画面，是与她有关吗？

“可以……不要走吗，猎人先生？”

拖拽在地上的脚步，渐渐磨破了本来就已经有些破败的裤脚，磨烂皮肤，在地上拖拽出血痕。

猎人没有去感受自己身体上的痛苦，他只是想起了那个有着一头金色长发的，小小的，总是可爱的笑着的女孩。

以及在黑暗的夜幕之下，有时会发生的，出现在自己将要离开图书馆前去狩猎时发生的事情。

“对不起，猎人先生，我、我这样做，一定很任性吧，但是……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我总觉得很孤单，很害怕……”

“所以，只是陪我一小会儿可以吗，猎人先生，我、我会努力睡着，猎人先生在那之前，只要在床边陪着我就可以了哦。”

“只要猎人先生在身边的话，我、我就一定没问题了哦！”

一开始只是拉住自己的衣角怯怯的说着，但当情绪激动起来的时候，小小的女孩有时候会冲动的抱住猎人，就像是他会立刻消失不见，再也找寻不

到一样。

每到这个时候，猎人就会陪着女孩去图书馆里他们整理出来的一个小卧室，阿比盖尔躺在了床上，从被褥里伸出小手来，和坐在床边的猎人的大手握在一起。

一些时候阿比盖尔会小声的和猎人说着话，希望猎人能讲个故事什么的。但是对于猎人而言这显然是过于强人所难的事情，因此实际上的状况更多的还是阿比盖尔在说，而猎人安静的听着。然后，说着说着听着听着的，小丫头就闭上眼睛，呼呼的熟睡起来。

然后，猎人才会悄悄松开阿比盖尔的手，离开卧室，离开图书馆，将那些接近这个地方的怪兽全数斩杀，为着这个依赖着她的女孩，将这个小小的避难所保护起来。

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