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时埃
“李嬷嬷为了保护我受了伤，在他们离开不久后就死了。身边的小厮也都逃了，把财物都抢跑了，一个子儿都没剩下。”月奴找了块石头，拂去上面的灰尘，优雅地坐下，“那时候我万念俱灰，想着还不如死了算了。”
石久斜倚着大树，示意自己在听。
月奴的脸上浮现出丝缕的忧愁：“后来洛姑娘来了，当时我还不知道合欢宗的妖人是来追她的，后来她才告诉我。”
“她对我说，她需要一个身份隐藏自己，正好我也需要一个随行的嬷嬷，要不然人们怎么会相信我是京城来的呢？”
“她会易容，还会变声，所以她先让我学老人说话的声音，然后模仿我学老人的声音。接着我们在锦香城外找了个牙人，雇了几个人充当小厮，就这么继续上路了。”
“到了锦香城，在画舫上开谢礼坛，后面的事……你也都知道了。那些你本不知道的事，我看你猜得也挺准的。”
石久欲言又止。
月奴看出了石久的犹豫，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你在想什么呢？除了去淮南，我还有什么路可走？走上了这条路，我就只能一头走到黑，没有其它的选择。”
说着说着，月奴的脸扭向另一边：“青楼女子毕竟是贱籍，我也想过要不要趁这个机会逃了。可逃走了，我又能去哪呢？”
“月桂馆教会我的东西很多，但就是不会教我如何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着。”
“而且离开了月桂馆，我又是什么东西？我没有籍贯，人家一看我就知道我是从青楼跑出来的。把我抓住送回青楼都是轻的，在送回去之前他们先糟蹋我几遍也很正常——这还是好的。若是我落到强人手里，那日子还不如找个土财主当没有籍贯的小妾。”
“与其如此，我为什么不留在月桂馆当一个被公子哥追捧的风尘女子？最起码在我年轻的这段时间里，我活得好好的。”
听着月奴的语气，石久反而有些不可思议：“你好像还挺适应的？”
月奴噗地笑出了声：“石公子，人生是参差的。有人能赏鸟，自然也就要有人当鸟。青楼是一个漂亮的鸟笼，姑娘们就是笼子里漂亮的鸟。我们的一生就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哄那些公子哥开心，这只叫黄香鹂，那只叫翠玉萝，没准还会有叫黑眉傀的呢。”
“石公子若是觉得月奴没皮没脸不知害臊，那月奴可否问一句，青楼外面的人就有尊严吗？”
“这天底下，哪个人头顶上没有人？每个人都有有尊严的一面，也有没尊严的一面。他在你面前威风凛凛，在另一个人面前就是卑躬屈膝。这天底下，只有最大的那个人，他才有尊严。”
“这么一想，风尘女子反而比大多数人过得都要好。最起码在一生里，至少有一半是锦衣玉食，见过世面，客人们也都哄着我。”
说着说着，月奴的声音低了下去：“夫妻恩爱到老，琴瑟和鸣，又有几对？”
石久静静地听完月奴的牢骚，开始询问一些以前只是猜测的问题：“合欢宗与妖兽袭城没有关系，他们是来追洛琉璃的，而妖兽袭城……目的也是洛琉璃，对不对？”
月奴点了点头：“洛姑娘说那还是你出的主意呢。”
石久：“……”
糟了，我真成幕后黑手了，怎么办。
第一卷 斩妖人 : 第83章第八十二章 一封来自洛琉璃的信
既然被发现是幕后黑手了，那就发出很大的声音掩盖过去罢。
“妖兽为什么追着洛琉璃？”石久开始验证自己的第二个猜测。
“她没说，但她身上似乎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她还说这件东西不应该放在她这，但她不知道该交给谁好。”月奴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裙摆，忽然抬起头，“话说回来，你真的不去追她？”
石久摇了摇头：“我刚刚说了，我没有追她的必要——怎么，想让我把她抓回来给你做个伴？”
月奴把垂下的鬓发重新扎好，神色淡然：“我也想有她陪着啊，我自己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但她陪不了我了，镜天州要出大事，她必须赶在那之前离开。”
“又跑了吗……”石久低声说着。
这洛琉璃是什么逃跑专业户……好像自己从知道她开始，她就一直在从一个地方逃到另一个地方。
月奴看着石久沉思的模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们两个可真有意思。”
石久抬眼：“怎么了？”
月奴的眼中划过一丝惊奇，似乎没预料到石久会如此反问。但几秒后，她便大声笑了起来。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们两个很有趣——话说回来，石公子和洛姑娘明明都没有见过面，为何却好像很熟悉？”
石久并不想把玉佩的事说出去：“这个就涉及到一些不方便说的事情了。”
“哦~”月奴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忽然撒娇似地张开双臂，“石公子，可以把我送到淮南城里吗？”
石久深吸一口气，忽然生出一股心悸。
“可以。”石久困惑地向四周看了看，但只看到风平浪静，不明白这股心悸从何而来。
月奴的手抚上石久的胸膛，指尖轻轻勾着他的衣扣，吐气如兰：“等奴家回了京城，石公子有机会一定要赏脸来玩啊。”
石久扭脸躲开月奴的手：“怎么，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你给我打折？”
“石公子，您在说什么傻话呢。”月奴笑了起来，端庄地抖落衣裙上的尘土，“这世间啊，就有两种东西最不可信。一个是婊子的情，一个是戏子的义。你如果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就一定要想好该付出什么。”
石久乐于且善于钻空子：“如果我白嫖呢？”
月奴诧异地瞧石久一眼，眼神中闪烁着狡黠的光：“石公子，你若是以为你从某人那里平白得到了什么东西，那就是把你买下来的价格。”
男人自尊心的作祟下，石久下意识地回顶了一句：“你能买得下我？”
月奴背着手在草地上踱步：“也许我买不下，但总有一个能买得下的人。她付出的也许不是钱，而是其它的东西。”
说着说着，月奴回过神来，把鬓发捋到耳后，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去追她吗？”
石久没有回答，反而问了另一件事：“镜天州要发生什么大事？”
月奴又是一愣，有些不可思议，似乎完全没料到石久会这么问：“你不知道？”
石久的目光闪烁，越是和月奴说话，他就越是意识到自己所掌握的情报完全不足以理解镜天州发生的所有事。
“七品妖兽的事？”石久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
这次月奴又愣住了：“七品？”
石久有点绷不住了，我以为你是个王者在跟我心理博弈互相拉扯，结果你根本就是个青铜没补到兵？
月奴眼睛转了转，捂着嘴轻笑一声：“嘛，这些和奴家又有什么关系呢？奴家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这些事就应该交给你们这些英雄汉来解决啊。”
说完，月奴的脸上绽放出娇媚的笑容：“好了，石大英雄，我们的话也该谈完了，是不是该送我去淮南城？”
石久默许了。
这里距离淮南城本就没多远，石久很快就将她送到了淮南城。
作为镜天州的主城，淮南城的繁华自不必说。但看一座城市繁华与否，并不是看它的店铺多么琳琅满目，而是看它有没有余钱建设那些公共设施。
淮南城内水系纵横，亭台小榭处处可见。月奴找了一个僻静的小亭坐下，暂作休息。
“到这里就可以了。”月奴拄着下巴看了一会儿流水，“你真的不去追她？”
石久瞥了月奴一眼：“你一直在问我为什么不追她，有什么理由吗？”
“石公子，虽然奴家并不明白你与洛姑娘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状态。但我想……如果她有危险的话，你一定不会坐视不管。”月奴歪了歪头，观察着石久的表情，“虽然她好像一直不希望你与她见面，但越是这种时候……也许她就越需要帮助。”
在听到石久说城外追着洛琉璃的妖兽是七品以后，她意识到问题好像跟她们预料的完全不一样。
虽然月奴对七品没有什么概念，但她知道洛琉璃绝对打不赢，甚至连逃跑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现在她也不确定石久与洛琉璃究竟是什么关系，以及石久是否会豁出性命去救洛琉璃。
如果人没救到，反而还搭了一个人进去，那可就赔到姥姥家了。
月奴犹豫了一下，但看到石久似乎并没有多少要动身的样子，便也就不再提此事。
“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说的话，我就走了。”石久摆了摆手，回头看看天色。
天色尚早，自己还可以跟洛琉璃远程聊一聊。
“公子请留步。”月奴轻轻叫了他一声，“洛姑娘并不是坏人，若是日后相见，还请手下留情。”
石久瞥了月奴一眼：“你这样很容易让我怀疑你其实戴了两层人皮面具。”
月奴一愣，顿时笑了起来：“石公子，月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在那妖兽横行的野外如何逃命？怕不是给妖兽送点心吧。”
月奴猜中了石久的想法，但石久如果就这么走了，他总觉得会很难堪。
追洛琉璃肯定是得追的，但刚刚在月奴面前说得那么酷，又是不需要追又是不需要找的，结果自己转头就去追人了，岂不是显得自己很娄？
石久的指尖摩挲着洛琉璃给自己的信，这封信理应按马车的脚程在两日后到了淮南城再交给自己的。而自己现在就拿到它，不知里面的内容会是什么。
正当石久打算找个地方拆开信件同时跟洛琉璃坦诚公布地聊上几句的时候，晴天忽然响起一声炸雷，连石久都被吓了一跳。
附近的人们啧啧称奇：“这晴天霹雳，保不准是有什么大祸。”
神通发出的雷鸣与正常的雷声是完全不同的，神通雷鸣往往是神通的副产物，带有一定的伤害效果。而这雷鸣声虽然远导致散播到城中时已经没有什么杀伤力，可石久还是听出了个中区别。
有七品在城外交手，而且正是现在。
石久的手里捏着洛琉璃的信，心脏剧烈地跳了起来。他有一种莫名的预感，这雷声似乎与他刚刚在城外的心悸有关，也与洛琉璃信的内容有关。
石久的手指一错，搓开了信封，拿出里面的信纸。
信纸上的字歪歪扭扭的，难看极了，而且内容也只有一行字。
“镜天州有危，离开镜天州，越远越好。”
第一卷 斩妖人 : 第84章第八十三章 掌中日月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站在九瑞公子对面的中年人并未回答。
“真没想到，【掌中日月】白山坠居然是这么无聊的人。”九瑞公子忽然叹了一口气，“那我就明说了，你我各让一步，你放我走，我离开镜天州保证不再回来，如何？”
白山坠依旧不说话，如同一尊雕像般静静地盯着九瑞公子。
九瑞公子的表情忽而又一变，脸上的肌肉向着鼻子挤去，凶相毕露，甚至露出了人类不该有的细长犬牙：“只不过是因为你是监天台的人，杀了你我的麻烦会很大罢了，莫非你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阵阵妖风在庭院中盘旋，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风云变色，短短几息之间便乌云密布，雷声阵阵。院中花草瞬间枯败凋零，就连泥土都被染成灰黑色。他们所在的小亭在妖风中摇摇欲坠，一人合抱的木柱仿佛加速衰老了百年，向内坍塌，腐朽变质。
但这里不是它在淮南城的小院，而是对面这个男人创造的一方小世界。
白山坠依旧没有说话，仿佛迎面而来的只是一股清风。即便白山坠毫无动作，九瑞公子的额头却渗出了汗珠。
七品与七品之间的差距有时甚至比七品与六品还要大，而白山坠之于它，如同它之于那头独犭谷。
九瑞知道自己目前的活路只有一条，那就是用条件交换自己的命。
而它手中唯一掌握的条件，就在自己动身的那一刻，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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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石久在驿站接到月奴与洛琉璃的时候。
此时的淮南城依旧平静，虽然近些日子镜天州内妖兽众多，但城内居民丝毫不慌。他们有斩妖司的保护，又住在城里，妖怪的本事就算再大也进不来。
他们只需要等待。
九瑞公子依旧坐在它的花园中，但这次，却眉头紧锁。
“你是说洛琉璃出城了？你还发现她了？”九瑞公子的声音中带着不可思议，“该不会是你又做什么多余的事了吧？”
“没有。”玉京子的声音很冷静，却不复过往的慵懒，“正巧她从南方出城，我的灵感扫到了她，只是巧合。”
“不一定。”九瑞公子皱起眉头，掐指推算。
“你就别在那磨蹭了！”玉京子的声音忽然高昂起来，“她身上有天机屏蔽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能窥探到什么！”
九瑞公子脸色一僵，手握成了拳头：“那你的意思是？”
玉京子的声音忽然咬牙切齿起来：“你得帮我！”
九瑞公子冷笑一声，瞥了一眼躲在廊柱后偷偷看自己的姑娘们一眼：“我怎么帮？”
“等等。”玉京子的声音一顿，似是迟疑，“那洛琉璃半路偷偷逃跑了，没和石久一起走。”
九瑞公子满头问号，但随即它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洛琉璃跑了？你能追踪到她吗？”
玉京子冷笑一声：“当然，区区一个四品，被我的灵感扫到，还能跑了不成？”
天机卜算虽然好用，但终究也有它的局限性。它就像全球定位系统的信息攻防，虽然可以远隔千里推演出一个人的信息，但当这个人身上有着天机遮掩时，除非推演者的推演能力远高于对方，否则就无法得出对方的具体信息。
灵感扫描是玉京子感知能力的延伸，就像用眼睛看见洛琉璃一样。无论洛琉璃身上的天机遮掩多么强大，照样躲不过玉京子的眼睛。
九瑞没有立刻回答玉京子，而是立刻着手推演此事的脉络：“先别急着出手，那石久来自监天司，身上亦有高人的天机遮掩。他把洛琉璃放跑，也许是他的陷阱。”
“你是说，一个最多六品的倮虫设下陷阱捕捉两个七品？”玉京子嗤笑一声，“九瑞，你不是说镜天州的情况你尽在掌握吗？那你说说，这是什么情况？”
答案九瑞早就知道，泽天夬，决而能和，上上之卦。乾下兑上，为湖水蒸发上天，即将化为豪雨倾盆之表象，以此象征君子决断。
卦象的意思是应当当机立断，应施恩泽于他人，勿居功自傲；时时提高警惕，慎防小人暗中破坏。
而当初他为石久卜的那一卦，得出的结论是困龙出渊之象。若是继续放任石久在镜天州顺利行事，他便会破局而出，蛟龙升天。
二者合一，显然意味着石久很有可能对它的计划造成威胁。而自己这个时候应当团结同伴，广施恩泽，以决断石久。
“原来如此……”九瑞公子喃喃自语，“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两吉相冲，必有一凶，想必这就是那相冲之凶了。”
“谁抢得此先机，谁便是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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