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特罗娜的旧日见闻 第102章

作者:橘赭Juzer

雨切所谓的乡下,是指相较于阿乔-奥姆兰规模之下的周边小城。名师-甘洛茨在此之前,正是受雇于这些小城,他负责处理各类犯人,并按件计酬。

“你起来吧,名师。”坤德洛米菲对甘洛茨说道,“这差事不好当,反而是我,不应该来插手你的工作。”

“不,是我应该感谢殿下。”名师-甘洛茨的声音沉稳,“因为只有像您这样的大人物,才能真正左右一个受折磨的人的命运。”

听着倒不像是客套话。

“你的意思是说……”坤德洛米菲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名师-甘洛茨似乎并没有因行刑受到阻碍而对自己抱有成见,实则正相反。

“行刑人是刑法的最终实践者。如果说,有谁最了解这其中的优势与弊端,那就非他们莫属了。”雨切又说,“殿下,若我近来所做的那些事能让您稍感欣慰,那您就一定会更佩服这位名师——我在他面前实在不值一提——他所拯救和治愈的人,要比他在这刑场中裁决的恶徒多出十倍百倍。”

“真的吗?那可真是了不起。”坤德洛米菲听他这么说,果然很高兴,他亲自上前,将这满身血腥味的汉子从地上扶了起来。侍卫奈德利格想上前阻止王子这有伤体面的行为,但未来得及。

自两个月前,雨切来到阿乔-奥姆兰之后,他和名师-甘洛茨就有过数次的合作,且合作得相当愉快——有一次,雨切还对甘洛茨说起了这样的玩笑话:“咱们是骗骗子的骗子专家,和抢强盗的强盗能手;上游的捞些个大鱼,下游的管杀也管埋。”

在过往的那段时日里,雨切能看得出,甘洛茨似乎有着他自己的图谋——此人并不同于以往见到的那种刽子手——他沉默寡言,不沾酒色,且从不参加“俗人”的狂欢,并与阿乔-奥姆兰的那些达官显贵们明来暗往(多半是靠着医术)。于是,雨切便认定了此人值得自己深交——就如同那位写信的男爵遇到他时做的那样,他帮了对方一些“小忙”,而今天也是同样。

“甘洛茨是我见过的最正直也最自律的行刑人,他从不与那些游手好闲不知进取的人为伍,光从这一点来看,或许整个洛明各就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出来。”他不遗余力地夸赞着甘洛茨,“他很有见地,像一个思想家一样。更重要的是……我和甘洛茨虽做着不同的营生,但有些观念却是不谋而合的。”

“好了,您还是少说两句吧,我是怎样的人,殿下一眼就能看清楚。”甘洛茨受不了别人对自己的过度夸矜,他接着又说,“而且,与其说您是在夸我,倒更像是在夸您自己。”

“为什么不呢?”雨切笑着朝他扬了扬眉毛。

坤德洛米菲听得出来,他们这熟人般的对话口吻,显然是有交情的。

“您说,你们之间有些观念不谋而合,能说说看吗?”王子对此有些好奇。

“很多方面,对人、对事、对物——就比如说,用剑。”雨切回答道,“我和他都以为,能一剑解决的事,就不应该再挥第二次——而且,能用剑解决的问题,那就尽量用剑。”

“哦……”坤德洛米菲连连点头,像一个虚心好学的学生,他思考着雨切话中的含义——有些理解,又好像不理解,所以他又问:“甘洛茨的剑我理解,因为斩首刑是一种更有尊严的死法,行刑人通常也以使剑为荣耀;但您呢……为什么您也更愿意用剑解决问题?”

“殿下,并非是我不愿意说——但有些话一经解释,这其中的道理反而会显得浅显而无聊。也许,不去解释它时,您反而能明白得更多。”

“这又是什么道理?”

一旁,甘洛茨忍不住说道:“殿下,咱们洛明各的哲人们至今都在追求着两种境界,即‘思想上的诗意,与行为上的禅意’——我猜他一定是想说这个——但另一方面,我又并不觉得这位剑客的话语里包含了什么诗意,所以他可能只是在故弄玄虚。”

“这么说来,我倒是觉得这位刽子手先生或许能领悟出一些禅意的精髓,因为他只有在砍别人脑袋时,表情才像个圣人。”雨切挤兑道。

甘洛茨听罢,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听这两人的谈话,坤德洛米菲不禁有些羡慕——比起和自己说话时的一板一眼,雨切此时的态度才更显随和与真诚。

想到这里,这位王子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他对行刑人说:“甘洛茨,我的身体一向不好,前些日子打猎时还扭到了脚踝,我能约一个时间,请你帮忙看看病吗?”

“这……恐怕不妥。”名师-甘洛茨对此有些抵触——出于对此人身份的忌惮——他认为做这事可能是存在风险的。

“我认识一位首都的名医,这人虽出身于学院派,却宣称自己的一身本事是从行刑人和炼金师那里学来的。”坤德洛米菲说,“在医术方面,你们行刑人一定都有独到之处。”

“那是自然,医学院的学生可都是从他们这里进的货,在人体方面,也没人敢打包票说能比他们懂的更多。”雨切说道。

医学院的学生需要解剖尸体进行学习,若他们想弄来死刑犯的尸体,那就要征得当局以及行刑人的同意。

有雨切在旁煽风点火,甘洛茨也再难拒绝。

“那就定在后天下午,你看怎么样?”坤德洛米菲问。

“您方便就成。”甘洛茨回道。

“那太好了,到时咱们就在市政厅见。”坤德洛米菲朝他笑了笑,“就这样吧,我可不能再打扰你了。”

三人谈话的时间不算短,而此时行刑的过程还尚未结束。

“好好干,我的朋友。”雨切临走前还拍了拍甘洛茨的肩膀。他们颇有默契地朝对方点了点头。

之后的行刑过程就比较轻松了,因为后几场行刑并不针对人,而是动物。

阿乔-奥姆兰请了一位当地的戏剧演员,他用俏皮的话,宣读着那些“作恶多端”的动作的罪状,每读一条,甘洛茨便用鞭子击打几下地面,吓唬着那些被捆缚住的动物。在这些动物里,有袭击家禽家畜的鼬和山猫,有身长两米有余的可怕巨狼,也有吃人成性的熊精……两人一唱一和,将这些动物好一顿恐吓,然后再由溅血法庭进行裁决——没有伤人伤财的暂且放归山林,给人造成了麻烦与损失的交由受害人处理,而那些“野性难驯、穷凶极恶”的,便由名师-甘洛茨就地宰杀。

至此,审判与执行之日的血腥集会便算是落幕了,众人尽兴而归。

隔天,坤德洛米菲请甘洛茨看了病,并以此人医术精湛为由,执意要求甘洛茨随自己一同回首都。他承诺授予甘洛茨宫廷医师的职位,并洗濯其因世代行刑人身份而留下的家族污名。阿乔-奥姆兰当局即便万般不情愿,却仍无法阻止这位王子的决定——谁都知道,耶文利长公主十分疼爱她这位体弱多病的侄子——所以,无论阿乔-奥姆兰如何看重这位行刑人的职业能力,都不足以成为其耽误王子治病的理由。

当然了,这主意自然是雨切出给坤德洛米菲的,而他本人也因此得以借着东风,以一位客卿的身份跟随王子的车队,去往洛明各的都城,森特兰姆。临出发的那天,当罗革出了门,看到门口停着的华贵马车时,他仍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坤德洛米菲对雨切以及甘洛茨两人十分看重,他敬重他们,把他们当做朋友和老师,而在后来,当这位短命的王子匆匆即位之后,还曾在给长公主的信里提到过两人,他说:“我无疑是命运的死囚徒,然而她又怜悯我,所以派来了两个人——一位行刑人,和一位牧师——他们至今都影响着我。”

[164]委身者·受洗者(其十一)

院前,侍卫奈德利格收回了长剑,颇有些无奈地看着坤德洛米菲。

“怎么不打了?”坤德洛米菲瞪着眼睛疑惑地问。

“说来惭愧,属下……不是他的对手。”奈德利格回道。他原本并不觉得眼前的这位外乡人有多厉害,可真正比试过后才发现,自己与对方竟然差了不止一个层次。

“这就怪了——奈德利格,你在王宫里的水平可是数得上名号的。”坤德洛米菲也觉得难以置信。

“殿下,或许这位雨切阁下,只有剑师-丰岑的弟子才能与其匹敌。”

“真的?”坤德洛米菲看向雨切,他没想到,这位流浪剑客的剑术居然能有如此造诣。

于是,他因此而有了一些想法。

冬季,西林斯王族在宫中设宴,以此来庆祝圣宗元旦来临,国王哈谢列泼与王后娥尔奈琳以及他们的六个孩子——四位王子与两位公主——在当晚齐聚一堂,饮酒聊天,欣赏舞蹈和戏剧。

除了他们这一家子,大厅里还汇聚了众多的贵族大臣以及外地来的宾客,而且,耶文利长公主今天也来了。

坤德洛米菲今日赴宴,也带上了雨切。雨切人长得英俊,气度也不凡,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这位三王子对此得意洋洋,甚至还故意卖起了关子,没有急着向别人介绍雨切的身份。

“你瞧,那位就是剑师-丰岑,咱们国家里最有名的剑客。”坤德洛米菲给雨切递了个眼神,雨切假作不经意地瞥向了那边,在国王身侧的一个位置,他看见的是一位目光锐利、须发皆白的老者。王子继续道:“丰岑身边的那位年轻人,名叫伊布卢兰,是他唯一的弟子,我想请你和他较量一下。”

“我可不敢保证能赢过他,不过……会尽力而为。”雨切说。

“没关系的,无论是输是赢,别人都会注意到你,毕竟你的实力就在那摆着。”让雨切在父亲和姑姑面前亮个相,这才是坤德洛米菲的真实用意。

“那好吧,总不会给您丢人的。”雨切佯作无奈地笑了笑。

雨切看得出,这位王子虽体弱多病、心性软弱,有时又愿触景伤情,抚时感事;但相处得久了便会发现,坤德洛米菲在某些方面也会表现出令人意料不到的执拗,又或是争强好胜的倾向。

森特兰姆的杰出戏子们,在这王宫的大厅中费劲心力,一幕幕精心编排的戏剧与舞蹈在这里上演,其技艺令人眼花缭乱,其精彩又让人目不暇接。

伊布卢兰身着一件月白色单肩罩袍,深灰色的长发束于颈后,他端坐席间,面容随和却又不乏冷意,那姿态给人一种清心寡欲而严于律己的印象。他注意到雨切投来的目光——两人对视了足有好几秒后,才各自转回了视线。

趁着演出停歇的间隙,侍卫终于有机会向国王哈谢列泼传达坤德洛米菲的提议——哈谢列泼当即笑着拒绝了,于是坤德洛米菲又提出了第二次,而在王后娥尔奈琳的注视下,哈谢列泼这次同意了。他当即让手下去往庭院清理场地,计划是等演出结束后让伊布卢兰和雨切去那里比试。

得到了父王的应允,坤德洛米菲这才松了口气,他此时即兴奋又紧张,眼前那些动人的歌舞他再无心去欣赏,就连莺莺燕燕的景致也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在演出结束时,若不是雨切在旁提醒,他恐怕就要情不自禁地从桌子后面跳出来,当众出丑了。

哈谢列泼,这位世人眼中的明君,先是对今日莅临到访的大臣与客人们表达了感谢,随后又提到了近年来东部边境的盗匪流寇,以及治安方面的好转,而在坤德洛米菲期待的目光中,国王终于谈到了正题,他说道:“想必诸位也有耳闻,有一位被称作‘孤胆剑客’的埃尔夫兰人一直活跃在那里——此人正直而又高尚,他为我国做出了许多贡献,却又拒绝了所有应得的奖赏。前些日子,我的儿子……坤德卢有幸将这位英雄请到了王宫。”他看向了坤德洛米菲,眼中满是慈爱,“就在刚才,坤德卢对我说,他的这位朋友也有着不俗的武艺,甚至能与咱们剑师的弟子伊布卢兰比一比高下,所以他就对我提出了请求,想在今晚另加一场节目,好让他们两人在诸位的见证下比试一场。我本并不想答应,毕竟今天来了这么多的贵客,刀光剑影总不合适,但坤德卢又说他敢担保这‘绝对’会是一场非常精彩的比斗——好吧,当父亲的怎能两次拒绝自己儿子的要求,我也只好应允了他。”哈谢列泼挽着王后站起了身,他继续道:“现在,厅堂里的演出已经结束了,若诸位感到疲惫,便可先回去歇息,咱们明日再聚;若仍觉得意犹未尽,那就随我一同移步至庭院,那里已布置好了炭盆、桌椅,还有温热的酒水,咱们就在这西风呼啸的凛冬,且看看两位英雄的本领。”

众人旋即随声附和,都表示愿意赏光。这一大群人离开了大厅,去到了王宫后身的庭院之中。

落座之后,伊布卢兰和雨切站到了场中,这两位年轻英俊、身着锦服的美男子先是向国王和王后行礼,又彼此鞠了一躬,以表达对王室的忠诚,以及对对手的敬重。

穿紫边白袍的宫廷法师们站在众人身前,单膝跪地,口中默念着咒语,将一道透明屏障凝于观众面前。

坤德洛米菲之所以敢为这场比斗的精彩程度做出担保,正是因为,伊布卢兰与雨切的较量将是一场“全规格”的较量——所谓全规格的较量,就是不论法术与剑技的武道较量——运用他们的所学,击败对手,但需点到为止。

庭院之中的铜制火盆升起了巨大的篝火,两人分别站立在这熊熊火焰的两侧,摆好了架势。

寒风呼啸,庭院里寂静无声。

“等一下。”在他们蓄势待发的时候,一个冷清而高贵的女声传来,耶文利长公主温兹娜——这位雪发的魔女——突然叫停了比斗。

她的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不能忽视。温兹娜站起身,从随身侍卫手里接过一把剑,她一挥手,便把剑抛给了远在十几步之外的雨切。

众人听见她说:“伊布卢兰所用的,是他师父赠予给他的一柄好剑,而你——用的却是坤德卢的佩剑——那是我赠给他的东西,我很心疼。”温兹娜的语气总是透漏着一股威严与冷意,但此时她的话却又带着一丝别样的温情,这等反差令众人暗自莞尔。

雨切接过她的剑,那剑上仿佛有流光闪耀,似剑芒透出剑鞘一般,令人隐隐生畏,显然这是一把难寻的好剑。

“谢殿下。”雨切没有多言,他将佩剑还给坤德洛米菲后,便提着温兹娜给他的骑士剑返回到了场上。

而在众人惊讶之余,他们却又听温兹娜继续说道:“雨切阁下,若你能胜得过伊布卢兰,我就把这柄剑送给你。”这句话一出口,不仅是在坐的众人,就连一向稳重的伊布卢兰都露出了惊异的神色。

雨切笑了笑,他朝温兹娜的方向鞠了一躬——此时,他既没有因此而表现出喜悦,也没有对她的慷慨承诺表达谢意。

“雨切阁下,若您能得此好剑,我一定会为您高兴。”伊布卢兰忍不住说道,“可换个角度来说,若您轻轻松松地得了它,我其实又不太服气——所以您要留意了——这次的比斗,我可不会放水。”

“那咱们就各凭本事。”

“对,就是各凭本事。”

闲话只此几句。两人举起了武器,摆出各自的架势,几乎是在同时,他们默念起咒语,元素富集而产生的闪光在他们身侧时不时地出现,而后凝聚在了泛着寒光的剑身之上。

看客们不禁坐直了身子。

伊布卢兰踏前一步,罩袍与长发随着他的跃起而不断飘舞,他的行动毫无声息,动作轻盈而飘忽,一时猛如虎豹,一时又仿佛散作了白雾。

雨切并未被他的招式所迷惑,他迎了上去,同时也挥出了手中的剑——两人完成了第一次的对撞,无形的元素波纹激散了出去,引得他们身后的篝火瞬间熄灭,一阵噼啪作响后又再度复燃。

可这碰撞并不是第一回合的结束,透明的寒冰成了伊布卢兰手中剑的延续,那冰冷的尖刺延伸着,似要刺入对手的胸膛;但雨切也并未让他如愿,白光混合着雷霆在这宝剑的锋刃上显现,那代表毁灭的元素力量冲撞着,绽放着,将一切未经锻造之物尽皆震碎。

破碎的冰漂浮在空中,又化成了流水,在其召唤者的脚下凝聚,如海浪般飞旋。

两人只分开了片刻,便再次缠斗在了一处,环绕在伊布卢兰身旁的流水越聚越多——时而变成难防的尖刺,时而变成遮挡的屏障,它能成为伊布卢兰手中兵刃的延伸,也能化作他另一只手上的匕首或长枪。

伊布卢兰对不同兵刃的熟稔,以及他那千变万化的招式,让素来鲜遇敌手的雨切也颇感意外,可他并不因此退缩——如果说,伊布卢兰的攻势就如同起始海的冬季长浪,那雨切的防守便可称得上是令其平静的堤坝,这位雪莫的混血,同样也是使用元素的好手,无论是风,是光,还是电与火焰,他都能信手拈来。他能将其依次组合,并发挥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妙用。

看客们都被他们的精湛技艺所震慑,他们从未看过谁能用剑劈碎火焰与雷电,也没见谁能用一把剑格挡住一齐射来的十几枚冰针——如今才算是开了眼界。

这两位剑客的战斗,使得地面此时已附着上了一层白色的冰霜。庭院里的篝火早已熄灭,连酒水都快结成了冰坨,可人们都看得入神,激荡的心情在他们的身体里流淌,看着这两人的比斗,使得他们连寒冷都忘却了,而坤德洛米菲此时更是激动得捂着胸口——孱弱的身体决定了他今生注定不能成为一名剑客,但在此刻,他却能隐约体会到一位剑客的心情:那样激荡、澎湃,以及全神贯注。

比斗的激烈程度着实是出乎了看客们的预料,其精彩也足可以称得上是今晚最好的演出。哈谢列泼直勾勾地盯着这两位年轻剑客,他手里拿着酒杯,直到酒杯摔在了地上才惊觉自己的手指早已冻僵——宫廷学者将此事记录了下来,使得这场精彩的比斗连同国王当时的观战反应,一同成为了洛明各史料的一部分。

这场比斗持续了半个多小时,最后是以伊布卢兰的胜利告终,他用冰霜冻结了雨切的剑,使其无法再握持这剑的剑柄,所以雨切认输了。

“看来您还是与这柄剑无缘,我略胜一筹。”伊布卢兰喘息着说,他的语气中并未带有一丝的嘲讽,那口吻反而像是朋友间的安慰以及玩笑话——通过比斗,剑客用剑交流,能了解对手的品性。

“也未必。”雨切只笑着说了这样一句。

两人握着对方的手,并拥抱了彼此,恢复了交战前的和睦。

而就在比斗结束后的不久,人们便看到雨切身上又多背了一把剑,而这把剑正是比斗当天他用过的那把宝剑,此人大摇大摆地走在城堡之中,令知情者疑惑不解。对于这件事,他当时的对手伊布卢兰却并未因此感到忿忿,他反而对众人说:“他当然配得上那柄剑。”但若有人继续追问他原因,他便会笑而不答。

事实上,在那次比斗后的第三天,雨切便受到了长公主的召见,并第一次踏入了他期待已久的地界——温兹娜的耶文利堡以及她所掌控的瞻隆苑。

雨切对此并不意外,倒是坤德洛米菲一直兴奋不已——或许这事本就合了他的心意——他陪同在雨切身边,与这位剑客一同面见了温兹娜,同行的还有他的那位宫廷医师甘洛茨。

“你输了,倒是比赢了更可怕。”这是温兹娜见到雨切之后所说的第一句话,“要输得天衣无缝,你至少要比那小子高两个层次不止,若再努努力,说不定还能和他那老迈的师父拼一拼……想想你的年纪,这还真是可怕。”

温兹娜的话像是掺了什么魔咒——所有人听到她的话之后,便都陷入了呆滞。

[165]委身者·受洗者(其十二)

在洛明各,耶文利长公主无疑有着超然的地位。人们熟知她所掌控的瞻隆苑,但不知她所能掌控的,却不止瞻隆苑一处——她与她的影子内阁,组成了洛明各的深层政府,他们才是这个国家的真正掌权者。

事实上,她本人却并不愿承认自己如今是在秘密干预着朝政——相较于个人权欲的实现,温兹娜显然还有更深层次的意图。

关于这影子内阁的建立,事情还要从四十年前说起。

作为一代君王,哈谢列泼是幸运的——他有一位早死的父亲,在他二十出头时便慷慨地让出了王位;他还有一位关心他的姐姐,让他能够免于那次精心计划的毒杀。

这对姐弟——温兹娜与哈谢列泼的性子几乎截然不同——一个心思细腻,脾气却火爆;而另一位,则是大大咧咧,性子温良而随和。

国王的第一任妻子安格莉辛,是一位有野心的女人,哈谢列泼二十二岁即位登基,而安格莉辛便是从王妃的身份摇身一变成了皇后。自即位以来,这对夫妻便一直保持着融洽而恩爱的关系。在三年内,安格莉辛为哈谢列泼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维德瓦格与二儿子阿尔温帝诺。一对夫妻,有弱势的一方,就有强势的一方,即便这对夫妻是洛明各的国王与王后,那也依然不能免俗。温兹娜原以为,安格莉辛的强势是她的优点——她确信,哈谢列泼是需要别人的督促,才能当好一个国王的——若安格莉辛是一个守本分的女人,也许他们该称得上是模范夫妻,但让温兹娜没想到的是,这位王后的野心却远不止于此。

哈谢列泼即位后,在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长公主一直都在秘密监视着弟弟的一举一动——这一点,连哈谢列泼本人都没有察觉。温兹娜发觉,自从阿尔温帝诺降生之后,这位正值壮年的国王,身体竟是有了每况愈下的趋势——他精神萎靡,头发也大把大把地掉。她原以为,哈谢列泼是因为劳累过度而生了病,且宫廷医师也一直诊断不出个结果,所以她也只能静观其变。而其中的真正原因,直到安格莉辛身边的一位侍女冒死向她告密后,才算是揭露了其冰山的一角。

温兹娜暗中派人调查,其结果令她怒不可遏——安格莉辛居然同大臣勾结,意图谋害亲夫,篡权夺位。

耶文利堡地处森特兰姆西面,温兹娜用了两旬(二十天)的时日收集证据,列举名单。在得到确切消息的那一天,这位怒火中烧的女人只身骑着快马,身上背负着两把短剑,只用了半天的时间,便血洗了两位大臣的府邸,还顺带割下了三位宫廷医师的脑袋。做完这些事之后,她又在人们惊恐的目光下闯进了王宫。当时,看到长公主这架势,城卫与近卫无一人敢去阻拦。温兹娜下了马,手上还拎着五颗滴着血的可怖头颅,她的白裙沾满了血污,在阳光下格外地扎眼。从宫门行进至内殿,一路上行人的尖叫声不绝于耳——她走到哪,恐慌便传播到了哪——侍女被吓得当场晕厥,侍卫见到她后也要退避三舍,两个不知轻重的魔法师想要上前问个清楚,也被她一挥手用魔法击飞出了老远。

那时,哈谢列泼正在与姐夫莱尔多·耶文利——即温兹娜的丈夫——在寝宫的厅堂里聊天,他们只听得门外一阵骚动,待反应过来时,便见这提着大捆头颅,满身血腥的女人闯了进来,两个男人被她的举动吓得近乎呆滞。莱尔多公爵看到自己妻子的模样,是既害怕又崩溃,竟直接跌坐在了地上,全身僵硬活动不得。

“哈希尔,”她叫着哈谢列泼的爱称,语气平静而温和,就像平时的那般无二,她问:“你妻子呢?安格莉辛哪去了?”

哈谢列泼看着她那吓煞人的模样,连忙让侍卫去喊人——他喊道:“让安格莉辛过来,让她过来!”声音颤抖而嘶哑。

看着亲弟弟如今这憔悴而悲惨的尊容,温兹娜忍不住流下了泪水,但她的态度却依旧如寒冰一样,让人感受不到一点温暖。

安格莉辛就在寝宫内,她很快就赶到了厅堂。在走廊上,当她看到一地的血迹时,便觉得事情不对,而等到她看到温兹娜后,其心中的恐惧可想而知——她倒退了几步,想要逃跑,却见温兹娜抬起手,一股寒冰的白浪自地表蔓延至安格莉辛的双腿,使得她双膝冻结,瞬间跌倒在地。没人看到温兹娜念过什么咒语,可那魔法却是实实在在地发动了。

冰寒会给人带来难忍的疼痛——从双腿穿来的钻心痛楚让安格莉辛忍不住大叫了起来。温兹娜走到她眼前,用刀切断了手中攥着的那水草般絮乱的沾血发丝,使得几颗头颅纷纷滚落在地,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安格莉辛直至此时,才终于辨认出那些头颅的身份,她的尖叫声又高出了一截,然后直接吓晕了过去。

“安格莉辛。”温兹娜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弟弟。哈谢列泼瘫坐在椅子上,一脸惊恐地望着自己的姐姐——哈谢列泼的表现令温兹娜心中刺痛——她温声说道:“哈希尔,你妻子勾结了大臣,用毒药调换了你平时服用的酊剂。他们是想毒害你,然后再侵吞你的国家。”

哈谢列泼抬起手,想要说话,可温兹娜却不再去看他。她揪住脚下这趴在地上的女人的头发,用膝盖顶着她的腰;她撕开了安格莉辛的裙领,迫使她露出了白皙的颈项。

转醒后的女人开始拼命求饶,她望向自己的丈夫,挣扎着喊道:“哈希尔,救救我吧!帮我求求情!”她甚至企图唤起他的同情,她哭嚎着:“哈希尔……我不想死!”

“贱妇,你也配这么叫他!”温兹娜用力薅着她的头发,几乎要将她的脖子折到了后背,于是,安格莉辛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放她一马吧,咱们可以逐她出国,我……”哈谢列泼为安格莉辛求情,可看到长姐严厉的目光,他又止住了话头。

“若不是我发现了她的阴谋,等再过两年,你差不多也要下去陪父亲了。”温兹娜说,“你平时待她如何,我都看在眼里,如此恩将仇报的女人,你还想着为她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