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特罗娜的旧日见闻 第113章

作者:橘赭Juzer

对此,当年的执政者是这样回答的:“希歌妮与泰莉安是克利金的母亲,是她们造就了如今的克利金,‘清水堡’是我们年幼的妹妹,做母亲的抚养她长大,直到她能自立为止——而这位妹妹也有自己的追求,显然并不需要融入到哥哥的家庭中去。”

希歌妮与泰莉安两姐妹也的确是称职的母亲,她们在清水堡培养了两代人——即第四代与第五代。与艾尼叶所主张的“坚韧与智慧”不同,希歌妮更希望这些新一代的魔女们保持天真与善良的性格,她认为——政治与伦理总有说不完的事,不完善的制度让自以为正直的人心中愤懑,让本就混沌的人心中更加盲目,于是到了最后,人在说理时便不免带着发泄的情绪,号召时不暗含煽动的言论。若真要将人的一生投入到某项事业上去,那研究科学才是最好的选择,但一个有着科学头脑与渊博学识的人,也有可能会被别有用心者带动了情绪,做了别人手中最锋利的刀子——艾尼叶认为,魔女都应该有自己的判断,她们应该更早地去学习伦理、心理与政治方面的知识;但希歌妮却有着不同的看法,她认为孩子们本就应该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魔女有着悠长的生命,她们应该像精灵那样,先学会体谅别人,学习怎样生活,而更严肃的道理则不应强行灌输,该让她们自行体会,为此——作为大家长,希歌妮保证——清水堡将会是她们强有力的护盾,会让她们在漫长的成长路中免受外部环境的毒害。

一个晴朗的上午,在这里暂住的送货员奥齐罗奇闲来无事,于是拿了一些涂料上来,说要帮忙把第五代的住处粉刷一遍。

“这是我的杰作,这里不许刷。”洛佩尔指着走廊墙壁上的一幅涂鸦说道。

前来帮忙的还有几位魔女,她们包着头巾,戴着围裙,手上拿滚筒刷,看着眼前那黑炭涂抹的刺猬图案就想发笑——一个穿着白裙的女孩涂了一个比她自己还高的涂鸦,当时到底会是一种怎样的灾难场面。

“你画的这是巴莉?”伊芙问。她今天穿着工装,这衣服是她从艾琳德那里借来的。

“是长大了的巴莉。”洛佩尔回答说,“巴莉说自己长大之后一定会非常帅气,所以我就决定给她画一张。”看她的表情,显然她很满意自己的作品。

“这么大的刺猬确实挺有压迫感的。”一位魔女说。她拿着刮刀,想要刮掉外层的旧墙皮,但洛佩尔却不干了。

“不许你动这个!”她说着就要扑到那脏兮兮的涂鸦上,结果被眼疾手快的艾琳德揪着领子拽了回来。

“行了,小艺术家。”魔女动手了,她刮掉一大块墙皮,“等这墙刷好,你再画一张就是了,到时再看看你的水平有没有提升。”

在洛佩尔尖锐的哭闹声中,那层黑乎乎的涂鸦被刮掉了,冥德拉像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不知从哪里跑进了走廊,这头小龙坐在窗台上,并未对此事发表什么看法。

墙皮簌簌地掉落,洛佩尔气呼呼地看着眼前的魔女,其余孩子也围在她们身后。

哈沙清了清嗓子,说道:“一个文明的毁灭——”

妹妹亚兰尼补充道:“将世界拖入寂灭的常恒夜。”

迦耶萍说:“在明日来临之前,璨月……降下怜悯之皎洁。”

“你一个人说了两句!”卡妮对此十分不满。

这段话来自一部经典戏剧,是戏中预言者在世界被以太侵染后说出的台词——在这部戏剧的最末,人类中了龙族的魔法,他们再也看不到光亮,即便身处烈日之下也感受不到丝毫温暖,但璨月(即金月)的照耀却依旧能让他们辨别出时日与季节的更替……人类因此而心存希望。

洛佩尔眼巴巴地看着那一堆墙皮被扫进了畚箕里——她的“文明”没了。

[184]黑魔法·白魔法(其九)

伊芙与泰莉安并无多少感情,泰莉安的逝世是令人惋惜的,但却不能令她感觉悲伤。

艾琳德在人前依旧是那副精力十足的模样,对于几个半大孩子的管束也并未松懈,但在和伊芙独处的时候,却时常毫无征兆地哭泣——某个场景、某句话,又或是某个时间段,只要她想起那位泰莉安,泪水就止不住地流。艾琳德晚上做梦时也会梦见泰莉安,她叫她名字,有时抽泣,有时浅笑,仿佛回到了孩提时代。深夜时,她在半梦半醒之间向伊芙索求拥抱,又或是干脆睡在她的怀里。

泰莉安离开得很不是时候——如今的情况是,伊芙很难融入到清水堡的悲伤氛围之中,这令她有些尴尬;但对于艾琳德来说,伊芙却出现得正是时候,很难想象,若没有她的陪伴,这位姑娘要如何熬过这样一段艰难的时光。

因此,伊芙心里不禁生出一种温暖的感觉——她是被自己感动到了。直至今日,性别的问题还未对她产生过多大的困扰,她的身体仍很青涩,还未散发出成熟的韵味,即便是知道她年纪的人也依然愿意将她当做孩子,而非是一名成年女子看待。不仅如此,她本人也同样不愿踏前一步,去接受那个自己早晚都要去面对的身份——她犹犹豫豫,总想让别人给自己拿主意——她不愿过早走向成熟,或许是因为她曾走过那段路,又或是注意到作为一个女人的不易。

艾琳德将她最柔弱的一面展现在伊芙面前,这无疑是对她的一种莫大信任,伊芙因此而感到庆幸,庆幸自己能成为如今的自己,庆幸自己能遇到这样的一个姑娘。

西风捎带着来自银海的寒意,将湿冷的空气推向内陆,天气逐渐转凉,温暖的云在一场场秋雨中败下阵来,心有不甘地向南撤去。

艾琳德这几日不太愿意出门,除了必要的修习与进餐之外,她便只坐在卧室的窗边,在温和的暖阳下读书。

她一读就是一个下午。少女沉浸在虚构的故事里,陶醉得忘我。时钟的发条舒展开来,让记忆的轮廓在流动的岁月中慢慢钝化,无论好事还是坏事。有时,读书读得倦了,她也想听听真实的故事——于是伊芙就对她说起了自己。她提起敏希和南芬,提起克拿卡那一家子,还有蒸汽火车和奔龙堡、祸革曼宁……谈及与穆兰涅的那一场恶战时,她对她说自己差点死在了对方手里——这件事发生在半年多以前,直至今日她才第一次对别人提起这件事。

“竟然这么危险!”两人坐在床边,艾琳德攥着她的手,“一开始为什么不逃走……你难道不害怕吗?”

“当时也没想那么多,虽然有些害怕,但又觉得不能那么一走了之。”伊芙说,“也是抱着侥幸,觉得要是能把那两人救下来,事后也好有个交代。”

“交代?”艾琳德却不这么想,“那两人没判断好形势,出了事也怨不到你头上——你怎么这么傻?”她看伊芙时眼中带着责怪。

“是啊,是有点傻,谁知道我那时是怎么想的。”伊芙笑着说。

“你好像还挺自豪的。”艾琳德有些气愤,“还有圣丰岳的那群人也是……他们是怎么想的,居然要让你上战场。”

“那次就是个意外,本来只是去看个热闹,却没想到一把火刚好烧到自己头上了。”

“不管怎么样,就是不应该。”她对此不依不饶,仿佛坐在自己对面的并不是伊芙,而是那些将她送向战场的“坏人”。

“事情都过去了……”伊芙摇摇头,对此十分坦然,“而且,其实去北方的那次……也可以算是我自己的选择。”

艾琳德没有说话,她的目光中带着探究——伊芙心道:这果然是一个会用眼睛说话的姑娘。

“南芬曾说过,她在自己年轻的时候……在结婚之前过着和现在完全不同的生活。以前的她喜欢唱歌,喜欢去旅行,但现在她却更愿意待在家里,平时做点不用出门的消遣,而做糕点的习惯也是有了孩子之后才养成的。我问她,是不是后悔结婚了,结果她说‘没什么后不后悔的,生活就是这样,茂奇在结婚之后也改变了许多,我知道他的难处,而他也知道我的难处,这样就够了’。”伊芙看着艾琳德仍有些发红的眼睛,笑了笑,“所以我就在想:如果我现在不自己选择,那以后就没得选择……我可不是南芬·达克仁。”

南芬结婚时年龄不算大,一场婚礼便连接着她的童年与成年——左右两端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很难想象,她那时是怎样接受这种转变的,又或者说,从更早开始,她就已经开始准备了,毕竟,这就是有目共睹的绝大部分女人的归宿。写给女孩的童话通常是以嫁给王子作为故事的结局,似乎如此就是女性存在意义的最终答案。伊芙如今身处其中,她作为女性的一份子,也隐隐注意到自己将来有可能面临的一些难题。在今年五月末,她曾与出版商的编辑谈过有关《爱芒》出版的事宜,而从编辑的话语中她才意识到,在当今时代一个女人握着笔杆写作是一件多么稀罕的事。对方轻视她的年龄与性别,还想将她的作品大改特改制造噱头,嘴上说着“如有冒犯,还请见谅”,可态度上却毫无尊重之意——笔杆与剑,作为一个前男人,又或者说是另一个时代的人,伊芙自然而然地去使用它们,却从未想过这两种事物在当下,实则代表着男性所普遍拥有的两种权利——即思想与武力。

寻常的女子,即便是想要握住它们,也要有足够的胆识,以及力量。

在如此时代,男人垄断了权利,让女人成为“他者”——即所谓的第二性——男性的所有物、附属品;而作为处处占据主动地位的男人,他们所需履行的义务与责任自然要与其拥有的权利相衬——伊芙是哈维因的女儿,圣丰岳愿意赋予她男性的特权,而与此同时却也意外地给她上了难忘的一课:休维德与康什的惨死算是敲响了警钟,这件事让她明白了——在手握利剑、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同时,所要付出的代价也有可能是同等的。

看看西林斯堡那些堆积的男性尸体,与这些尸体的家眷——那些坐在大厅里等待发落或安置的妇女和儿童——便能够明白,无论身处正义或邪恶的哪一方,战争通常只会是男人之间的事:他们彼此消耗,甚至不惜丢掉性命,而女人和儿童在此情境之下则成了一种战利品,他们是相对安全的,也是可供胜利者支配之物。

对于女人来说,她们的形象只有两种:要么成为光鲜亮丽的笼中之鸟,要么成为形似男人的怪物。

在西林斯堡的那次任务中,伊芙穿着骑士的衣装,她自认为自己更像后者,但在别人看来,她却仍属于前者——在行动中,她的美貌掩盖了她的怪异举止,男人们并不把她当成是自己的同类,他们只把她看做是一种象征、一种临时的调剂,她是误入战场的百灵鸟,而非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在最后的决策时,康什与休维德轻视她的意见,或许也在一定程度上刺痛了她。

这世间,有敢于担当,视荣誉高过性命者;也有胆小如鼠,苦于承担责任与义务者;不乏单纯如雪,平平凡凡过一生者;也有勇于反抗,绝不甘于现状者……男人、女人、老人与孩子,一个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与其扮演的角色,从降生之初,他们便背负着难以抹除的记号,对此,有人坦然接受,有人抱怨不已,有人因苦恼而陷入癫狂,也有人为挣脱束缚而穷尽一生。

伊芙也无法说清,自己当时为何会选择回去救人,或许她只是高估了其自身被赋予的责任。利他行为是否有其利己的成分在内?显然是有的——一个人在帮助别人时,要么是为了一种由衷的愉悦感受,要么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前者是人的本能在发挥作用,而后者则取决于此人的经验或能力,但不论哪种,都可以表明利他行为实则算是一种长远的利己行为。人和人不同,成长环境、受教育程度、身份与地位……这便导致了这些面貌大差不差的生物有了不尽相同的决策模式:乞丐在进餐时不会考虑营养均衡,穷人不会将钱浪费在喝咖啡上,年轻人花费一周的薪水只为体验一次中高档餐厅的氛围,中产阶级愿意为自己的两三项爱好花费大量的时间与金钱,商人以“精益求精”的态度淘汰掉不合格的商品——每个人在自私自利时都有自己的正当理由,科学技术的进步丰富了敛财与消费的层级,而一部分人却将永远生活在物资匮乏的年代。法律保护它所认可的个人财产,但互帮互助却并非是强制性的责任或义务,每个人的选择自由都是极其有限的——正如蝗虫,只有吃和被吃两种选择——在这样的情境之下人人自危,于是,人们再也不能成为时代的主人,而只能是怕死的蝗虫和欲望的奴隶。

清水堡建立初时,魔女与女术师仍在遭受迫害,艾尼叶与她的同伴们为改变现状而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最后却仍觉力不从心。她们是边缘群体,是社会身份与性别上的双重弱者,而无论在哪个时代,弱者与厌世者都在向往一方净土——一个与世隔绝,能让他们以及他们的后代不再经受苦难的地方——清水堡是魔女的孤岛,是让年幼的无辜者摆脱束缚的地方,但这里却并非真正的净土,也不可能做到与世隔绝。总有人盯着这里:嫉妒的目光,仇视的目光,以及贪婪的目光……纹印的屏障能够遮挡来自海洋的极寒,却阻挡不了来自同类的恶意——清水堡需要像艾尼叶、希歌妮这样的守护者。

她们用沾满血迹的手,呵护着那些洁白的、却也未经洗濯的白绒羽。贪食者仍在四处吞噬,其巨大的身躯遮云蔽日;幸存者修筑起零星的堡垒,令无言弱者受其庇护与恩惠。艾琳德生活在童话般的谎言之中,而伊芙却无法像她那样坐得安稳,因为她并没有作为女人的自觉。若一个女人足够幸运,她便可以做一辈子的孩子——小时候被父母照顾,长大后受丈夫呵护;又或是永远生活在无忧无虑的象牙塔中,就如魔女之于清水堡。没有人要求她做出回报,因为庇护者能求得她的幸临,便已心满意足了——只要付出自由的代价即可。

今年五月,在和出版商编辑谈话之前,伊芙还曾和洛提兰谈过一次话,她在得知茂奇被派往东部城的事与自己有关之后,心中便产生了一些愧疚——这两件事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她的想法,让她原本摇摆的心安定了下来,使得她不再抗拒洛提兰的安排。

她并不想一辈子躲在别人的羽翼下过活。

洛提兰从未将伊芙视作过弱者,而百里琳也是如此。他们对她寄予厚望,认为她可以替代她的父亲,作为一名合格的守护者与守望者。强者之强不在于逞凶斗狠,而在于他们不逃避责任、能正视自身的缺陷,以及怜悯失败者与弱者。强者将自己的心与世界连结起来,并不孤军奋战、一意孤行,如此才得以做到更伟大的事。

“伊芙”在成为伊芙之前只是一个普通人,当她在寒冷的雪山之上苏醒时,唯一能够保存下来的便只有自己的意识——一个独立的人格。经历影响着一个人的处事原则,人们对不同年龄不同性别的人有着不同的包容度——茂奇第一个察觉到了她的不同寻常:他对伊芙的女性身份深信不疑,却又欣赏她如男子一般的思维模式——冒险精神,娱乐精神,以及简单明确的信任与担当。洛提兰在阅览西林斯堡行动报告时也有类似的感觉——在遭遇穆兰涅时,伊芙去而复返,为的是救助同伴——若没有赫顿将军的戒指和俄略金手下的援救,事情可能会发展向最坏的方向,而她本人对这些暗藏的保险措施并不知情。对此,洛提兰倒是有些欣慰——紧要关头才能看出一个人的本色——他很高兴自己没有看走了眼,伊芙凭借着自己的表现,赢得了圣丰岳的初步认可——这位姑娘并没有抛下队友就此退缩,在危难时刻,她既能做到谨慎思考,也能在必要时豁出性命……他确信,伊芙将来一定会同她父亲一样,是一位可以被信任、被托付的同伴。

艾琳德虽并不认同伊芙当时回去救人的做法,但也不意味着她认为康什与休维德在那时死有余辜,她只是单纯觉得,如此漂亮且温柔的一个人,理应受到世上最高规格的疼爱。

“谁管你选什么,反正你就是傻。”她说。

[185]黑魔法·白魔法(其十)

这天上午,院子里响起了不同以往的吵嚷声,几个孩子站在院门口,而在她们对面,则站着另一个小个子——拉齐纳娜。

听到声音的第五代们都聚集到了院门口。伊芙随艾琳德下楼时,看到洛佩尔正在与对方争论——她想要拉齐纳娜手里的钢叉。

“你不经我的同意,就把它拿下了山!”洛佩尔攥着小拳头,“我要剥夺你使用它的权利,快快还来!”

对于这位八岁孩子的指责,拉齐纳娜一声不吭。她此时头戴大檐帽,略微倾斜着脑袋,黑豆般的眼睛微眯着——拉齐纳娜故作深沉,为的就是惹恼洛佩尔——她倒是要看看,洛佩尔能嚷嚷到什么时候。

“我真受不了她。”艾琳德在伊芙身边小声说道,“都快三十的人了,还要和小孩子抢玩具。”

“那东西算玩具?”伊芙说,“之前我还看到拉齐纳娜骑着它飞。”

“确实没什么用处。”艾琳德说,“院长说这是用轻重金做成的粪叉,但又不能真拿它来叉粪……可不就是玩具。”

在诸国时代,西海岸的高级猎巫者总随身持有一枚造价昂贵的轻重金胸章,艾尼叶与她的同伴们将这些女巫猎人的信物收缴上来,最后做成了一把粪叉模样的农具,以此来羞辱这些以猎巫之名而滥用职权的特派官吏。后来,第二代魔女西莉·萨图露丝给这把珍贵的农具套上了钢制的长柄,并将一套复杂纹印藏于钢柄内部,以此赋予了其更灵活的使用方式——只要说出暗语,纹印便能驱使钢叉漂浮或下沉,使人能够隔空操纵。

两人争吵时,洛佩斯冷不防地念起了咒语——其语速快得吓人——只听嗡的一声,那柄钢叉就从拉齐纳娜手中脱出,并被站在对面的洛佩尔稳稳地接住。洛佩尔还太小了,她的短手无法完全握紧钢叉的长柄,但在纹印的辅助下,即便是一个孩童也能轻易举起这柄叉子。但洛佩尔没能得意太久,拉齐纳娜反应及时,——她也念出了咒语——于是钢叉便又回到了她的手中。

“滚蛋,坏女人!”洛佩尔气得跳脚,“老巫婆娜娜!”她骂完,又念起了咒语,但拉齐纳娜此时已经有了防备,她紧紧地握着刻有纹印的长柄,以免钢叉再度脱手。

两人僵持了片刻,拉齐纳娜说道:“今天表现还不错,要是以前早该哭了。”

洛佩尔听到她说这句话后,就像是被打开了什么开关,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艾琳德见到这一幕,不禁想为拉齐纳娜的手段鼓掌——这位缺心眼的姑娘总能换着花样惹哭洛佩尔。

领头羊黛利兹今天不在,除了她之外,第五代们都站在一旁看戏——竟然都没人上前安慰一下这位最小的妹妹,大概是因为这种事见得多了。

“哭得不错,我也玩累了。”拉齐纳娜心满意足,她走到洛佩尔面前,主动交出了手中的钢叉。

洛佩尔接过叉子,便马上便止住了哭泣,她昂起头,一脸嫌恶地盯着拉齐纳娜,显然还在生她的气。

“娜娜,你今天看到黛利兹了吗?”见拉齐纳娜打算离开,艾琳德连忙问她。

“院长有事交代给她……她大概是下山了。”拉齐纳娜果然知道。

“下山?做什么?”艾琳德吃了一惊——一般来说,第五代很少有下山的机会……又或者说是必要。

“不知道,我回来时正好看到伊莎波送她出去。”

“伊莎波现在回来了吗?”

“回来了。”拉齐纳娜点了点头。

“谢谢。”艾琳德向对方道了谢,转头又对伊芙说道:“咱们现在就去找她吧。”

在伊芙看来,艾琳德与黛利兹的关系有些微妙——在大多数时间里,她们都在一个院子里活动:修习、吃饭或是清洗……她们每天都有数次打照面的机会,但即便这样,却很少有过一对一的交谈——即便两人同时参与到一场多人谈话时,也不会去接对方的话头。虽说两人似乎是在回避口头上的交流,但也不能说她们是在故意冷落对方——黛利兹在分发水果时若发现艾琳德不在场,她也会将水果送去她的房间;而在扫除时,艾琳德甚至还会抢下黛利兹手上的重活——对此,她只对伊芙解释说,是因为“黛利兹干得太慢了”。

伊芙陪同艾琳德出了门,洛佩尔也从院子里跑了出来,她扛着那柄钢叉,跟在两人身后。

“你们去找伊莎波?”她说,“我也要去。”

艾琳德点了点头,也不问她要找伊莎波做什么。

三人沿着聚居地的小路行走,由于艾琳德总惦记着黛利兹的事,所以一路上几乎一言不发。

“你要看看我的叉子吗?”走在前面的洛佩尔问伊芙——一路上,小姑娘总在回头看身后的两人,看她们有没有跟上。每次她回头时,伊芙都不免被她的动作吸引,不自觉地与她的视线交汇。洛佩尔以为,伊芙是对她手上拿的东西感兴趣。

伊芙笑着摇了摇头。

“没关系的。”洛佩尔将钢叉交给了她。

钢叉很轻,拿在手里像是在拿一根竹竿。

洛佩尔想和她说话,于是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把头凑近一些。

“我教你一句咒语。”她小声说,“不过你要答应我,不许告诉别人。”

伊芙点了点头。

小女孩伏在她耳旁,一字一顿地将操纵钢叉的咒语说给她听。

“记住了吗?”她问。

“记住了。”伊芙敷衍道——要一次性记住一段没有含义的发音,这显然是不太现实的。

“那你来说一遍。”洛佩尔似乎嗅到的欺骗的味道。

“那个……不好意思,我忘了。”

“唉,真笨。”洛佩尔瞪了她一眼,然后又重新说了一遍咒语。

“快走啊,你们在那里干什么呢!”

她们停在半路,艾琳德走出去老远才发现身边少了两个人。

“试一试。”洛佩尔说完,便快步跑向了艾琳德那里,而伊芙也三步并两步地跟了上了她。

“快试试看。”洛佩尔再次催促。

于是,伊芙念起了咒语。咒语是有效的——她感觉到手中的钢叉一轻,就仿佛没了重量一般,她松开手,钢叉便浮在了空中,甚至还能随着她手部的动作进行翻转和移动。

“真是神奇。”伊芙忍不住赞叹。

“还有更厉害的呢。”洛佩尔说,“你以后就叫我‘老师’,剩下的咒语我都教给你。”

“谢谢你,不过还是算了。”伊芙笑着摇摇头,她将钢叉递还给了洛佩尔,“我学这些也没什么用。”

“那就叫我‘大师’。”洛佩尔接过钢叉,但仍在讨价还价。

“洛佩尔大师?”伊芙试着叫了一声。

身旁,艾琳德笑了起来。

此时,伊莎波并未在住处歇息,艾琳德等人在聚居地中央的大树下找到了她。伊莎波端着一个本子,坐在长椅上不知在写着些什么,她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便将本子收进了口袋,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她依旧是那副伊芙第一次见她时的模样——一身黑衣,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伊莎波,你今天去送黛利兹下山了吧?”艾琳德开门见山。

伊莎波点点头。

“她要去办什么事,你知道吗?”

“黛利兹去找‘拉弗’了。”

“找拉弗做什么?她要外出?”

“可能……你们最近都要出去一趟了——我是说可能。”

“什么意思?”艾琳德语气也有些激动,她是觉得惊喜,“院长不是一直不让我们出去吗?”

“大概是因为泰莉安的事。”似乎是因为谈到了这位逝者,伊莎波的声音很轻,“院长是打算让你们去送她归乡……也顺带着历练一下。”说到这件事时,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你还是自己去问问她比较好。”

“归乡?去哪里?”艾琳德又问。

“精灵地。”伊莎波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