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特罗娜的旧日见闻 第12章

作者:橘赭Juzer

茂奇喝着酒,眼睛看着地面,就好像没听见伊芙刚才说的话,于是伊芙伸手推了推他。

“她怎么什么都跟你说?”茂奇把杯中的酒喝光了,然后才说道:“也没什么好说的,我有两个兄弟,我是最小的一个,我父亲当年说过,只要谁有本事,就把家产全部留给谁,我那个大哥一怒之下就跑了,我是第二年跑的,就是这样。”

“后来呢?”伊芙见他说这话时没什么触动,于是追问道。

“后来,我大哥去了天翳洲那边,当了一所魔法储备学院的校长,我二哥把家族产业越做越大,现在依旧在东部城的老家,而我先是跟着哈维因跑任务,后来负责受理遗迹救援信号的工作,大概是二十八岁那年,二哥来信说父亲过世了,我和大哥才赶回了东部城,这也是十多年后我们仨兄弟第一次见面。”

“那……你父亲给你留遗产了吗?”伊芙对这一点十分好奇。

“留了,我和大哥每人一大笔钱,产业都归二哥,另外还有一个小姑妈,在我母亲过世后坚持要亲手照看我父亲的起居,也分得了一笔钱和一栋宅子。”

“你后悔跑出来了吗?”伊芙问。

“当然不后悔,不出来就不会遇到南芬了。”他说。

“你们两个又是怎么认识的?”

“她算是我学生。”茂奇的眼睛乜斜着,嘴角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来。

伊芙身子一僵,瞪大了眼睛看着身边的男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你也知道,我们俩相差八岁,她以前是以魔法师的身份入的救援队,后来我嫌她水平差,就婉言劝退,结果被她扇了一巴掌,我那时冲动之下就向她告白了,结果把她吓跑了。”

“我怎么有点听不懂了?”伊芙被他说得有些思维混乱,于是追问道:“冲动之下告白了是什么意思?”

“我让她走,一部分是因为她水平差,这是事实,而另一方面也是出于私心,这一点其实她也明白,所以她才扇了我一巴掌。从她的角度考虑,我确实挺混蛋的,竟然用工作来拿捏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

“你是怕她出事吧?”伊芙说:“不过那时候南芬会不会太小了,你那时候就喜欢她了?”

“一开始只是单纯的爱护……”茂奇皱着眉,似乎连他自己都不信这句话,“不过是她先迷恋上了我,这也是事实。”之后,他又补充了这么一句。

伊芙没有说话,就这样盯着他看,脸上带着玩味的笑。

“我和南芬结婚时,她差不多就像你现在这么大。”茂奇说。

“你是指年龄还是……”

“这还用说吗?你想想鲁格今年多大了?”

伊芙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就在心里默默得出了答案。

“你们那一代人都是这么早就结婚生育的吗?”伊芙问他。

“不仅是我们那代人,就算是现在的克利金,除了首都和东部城之外的大部分地区也是这么早,从传统来说,能生育就等于是成年了。”

如果按照这种说法,我现在岂不是还没有成年?伊芙心中暗暗地想,随后,她又打了个哆嗦,“生育”这个问题对她来说还是太早了。

伊芙心里其实已经有所准备了,但并非是想作为一个女性度过余生,而是这辈子在感情方面注定凄凉无依的觉悟。

“出去看看?”茂奇打断了她的思绪,“天快亮了,我们去看看日出。”

闸门开启了,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吹拂着伊芙额前的发丝,让她又清醒了几分,黎明前的天空是墨蓝色的,只有在山脉尽头的地平线处才有一丝辉光,好似底端褪了色的靛青幕布,这里没有启明星,紫月也不知去向,天空浑然一片,那一汪黑洞洞的天顶就好像仰着头就能掉进去一般,让人心生敬畏,脚下稀疏的灰白云朵仿佛是漂浮在澄净湖泊上的藻类,丝丝缕缕却又纹丝不动,两人坐在一处白色残垣上,静静地望着远处天际的鱼肚白,远处传来阵阵风声,那风缓一阵急一阵,吹过山腰下的杂树林能隐约听见如同海浪般的嘈杂之音。

有时,伊芙会有这样一种感觉:生命中的某个瞬间会极为深刻地印在她的脑海之中,即便是这一瞬既不是命运的转折处,也非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但这样的画面还是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并在她今后生活中时不时地偶然回想起来。她不清楚这是为什么、又代表了什么,但她猜测,出现这样的状况或许只是表明——她在这一瞬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真真切切的存在。

太阳从山脉的东偏南方向升起,或许是因为蒙气差的原因,开始时并不耀眼。红彤彤的一轮缓缓上升,逐渐的,云与山顶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色,阳光洒在伊芙的脸上、身上,有些微的暖意,她缩着脖子,看着那轮温和的红色圆球,心中舒缓极了,不多时,她的上下眼皮开始打架,最后终于撑不住了,靠在茂奇身上睡了过去。

茂奇看着身旁熟睡的少女,轻手轻脚地帮她掖好了披在身上的外套,他看着逐渐升起的太阳,哼起了家乡的调子。

太阳无疑是不公平的,它把第一缕阳光留给了最高的山峰,又在日落时同样恋恋不舍地从山尖离开,它青睐山峰,俯视大地,对深渊熟视无睹——而有的人就是天生的山峰,是世界的宠儿。

早上,俄略金在塔中兜兜转转研究了一番,又在山顶边测绘画图,忙活了一上午。

之后,他们在中午时分下了山,随着提灯离开山顶,那座高耸的尖塔也凭空消失了。按麝兔山的坡度来说,下山要比上山快得多,但也存在着危险,林辛就在下山时栽了个跟头,好在被走在前面的茂奇及时扶了起来,伊芙又一次觉得,茂奇这家伙是真的可靠。

下山只用了三四个小时,到山脚营地时甚至还没到傍晚,迪更此时带着猎狗出去打猎了,看时间估计也快回来了,叶菲与雪莉尔正围着一个铁笼子看,里面关着一只褐色毛发的兔子,伊芙也凑了过去,雪莉尔拿着一根菜梗在喂,可那只兔子不怎么感兴趣,它在一小时前还咬伤了叶菲的手指,难不成是更想吃肉?

露营的乐趣主要还是在于手工与野炊,如果参与度不高,就很容易乏味。几天后,大部分人也都玩得差不多了,众人便决定启程返回,庄园主伯利金·迪布在回程前再次宴请了众人,宰了一头洼地养殖的墩角兽,这种墩角兽有些像犀牛,但长着方形的短角,四蹄富有胶质,加上足量的香料与配菜闷炖,味道着实鲜美无比。克利金境内很少有养这种大型动物,一方面是因为养殖时间长,出栏率低,另一方面就是难以驯养,且宰杀难度很高。这一顿大餐过后,宾主尽欢,可以说这次的麝兔山之旅让客人们十分满意。

“人呢?”吃过午饭后,多门克在客房睡了一觉,醒来后就发现同行者一个都不见了,不禁有点慌,他是怕茂奇把他忘了,带着队伍率先返程了。

“睡得好吗,先生。”伯利金坐在一楼的大厅里抽着烟,看到多门克出来,便笑着朝他打起了招呼,后门与前门此时都大开着,房间中的烟味倒是不重。

“我睡得不错,就是一觉醒来发现人都没了,现在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多门克说。

“他们去马场了。”伯利金招呼来了一个佣人,说道:“看来今天是没法回都城了吧,你想去马场看看吗?他们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

“那太好了,谢谢您。”多门克听他这么说,总算松了口气。

马场与这边相距不远,当多门克到达马场时,几个熟人正聚在马场的围栏外面。他走到茂奇身边,却看到他正一脸傻笑地看着马场中的一个方向。

他随着茂奇的目光望去,却看到那个黑发少女正骑着一个爬行类原地打转。

伊芙这时候骑的是一只长吻矮龙。长吻矮龙长得像鳄鱼,但身子和尾巴更长一些,就像是一条胖蛇一样,这种爬行类动物在某些炎热岛屿经常会被当地人作为坐骑驯化使用,跑起来速度奇快无比,但比起马来说却有些缺乏操控上的灵活。长吻矮龙的鞍是安放在后肢靠前一些的位置,固定在它的腰部偏上位置,由于这种动物的四肢较短,因而脚蹬的位置与骑马时不同,人跨坐在鞍上时需要屈起腿部,看起来更像是跪姿。由于人坐得靠后,所以缰绳就比较长,为了增强操控性,缰绳是穿过固定在前肢皮带上的铁环进行定向拉拽的。由于底盘较低,所以长吻矮龙跑起来时比较稳,奔跑时四肢的动作与马慢步时的步态差不多,但躯体会像蛇一样晃来晃去,只有腰部附近保持不动,鞍位的选择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另外,长吻矮龙飞奔时也和马差不多,两条后腿同时用力向前推进,这时坐在鞍上的感觉是最稳的,但需要注意的是,长吻矮龙飞奔时最好不要把缰绳拉得太紧,不然这家伙就会立起身来只用后脚奔跑,虽然速度不减,但很容易把人甩下来。

伊芙现在遇到了一个麻烦:她没办法把这爬行类停下来。长吻矮龙不像马那样对骑手的腿部动作和拉缰绳的动作响应迅速,马甚至能感觉到人在动小指时缰绳传来的颤动并做出反应,而要让长吻矮龙拐个弯,则需要一点臂力了。

伊芙不知道是否有什么能用于指挥的暗号,她现在能想到的停住这长吻矮龙的方法就是拉住它一侧的缰绳,让它偏头转弯,如果是马的话这种方式很容易做到快速停下,但这巨兽却并不肯就这么结束,而是绕着马场不停地转圈,且速度还很快,四肢像在地上划水一样,扬起了不少灰尘。

一人一兽就这样僵持了几分钟,伊芙被转得晕乎乎的,终于有些受不了了,索性双手一起用力拉拽着一侧的缰绳,终于用蛮力将它停了下来。

“迪更,你这个混蛋,你等着!”伊芙下了鞍,七扭八拐地跑到了栏杆前,哇的一声趴在栏杆上吐了起来,全然不顾形象。

“这怪我吗,怪我吗?这可是你自己要骑的!”迪更抱着两只水壶大笑了起来,他将其中一只递给了此时满脸鼻涕眼泪的伊芙,又将另一只浇在了那头长吻矮龙身上,随着清水浇灌在它的头顶,长吻矮龙眨了眨金绿色眼球上的瞬膜,依旧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这模样倒是有点乖巧。

如果非要挑一个朋友捉弄,你要挑哪一个?一定是那个容易上钩、不易动怒、事后又不会想着报复的那一个,无论是哪一点,伊芙都成了最佳的人选,而更重要的一点是——捉弄女孩子,尤其是漂亮的女孩子,无论是看她惊慌失措也好,还是看她出乖露丑也好,对于大部分男性来说,这都是喜闻乐见的,如此行径无疑十分缺德,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正说明了他们想去了解,想发现这位被关注者的不为人知的一面,即便明知会惹得对方生气也非要做。

伊芙有个算不上是缺点的缺点:那就是对人太有耐心了——有时候,这种善解人意的态度配合着她的样子,很容易让别人误会,觉得自己就是被重点照顾的那一个,从而做出不太高明的举动。

在陌生人眼中,她是冷淡高傲的猫,而在亲近者的眼中,她又像一只无拘无束的鸟,时静时动,捉摸不透。

正因为这一点,两度旁观伊芙所作所为的多门克此时就会感到迷惑,就是这样一个少女,离近了看时给他的感觉总是低调而温顺的,而离远了看,又会觉得她狂野而瞩目,这又是为什么?怎么回事?

“她可真有特点。”多门克不免感叹。

茂奇注意到他疑惑的神情,便对他说:“这孩子的性格乍看起来确实有些矛盾,表面上是个循规蹈矩的好孩子,而暗地里却又总想着吓别人一跳,当年我们教她剑术,说武装剑对她来说比较重,劝她用短剑或者细剑,结果她就选了把双手剑,非要学,就算抡不动也要学,关键是——她的确是认真的。”他说到这里笑着摇了摇头,“她是很有主见的,也很聪明,你知道原因吗?”

多门克惊讶地问:“难道说,她是故意这样的?”

“我是这么觉得的。”茂奇望着远处此时正在吃梨子的少女,“她在打破人们对她的固有印象。过于出众的外貌对一个人来说并不完全是好事,那就像一层迷雾把一个人完全笼罩了起来,甚至连其本人都会被迷惑,以至于别人对她的首要评价就是——非常漂亮,然后才会认真思考这人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特点。”

“所以,她现在的行为就像是一种伪装,好让别人把注意力从她的脸上挪开?”说到这里,多门克有些懂了。

“她是在用一种幽默甚至扮丑的方式来让自己不显得太过孤立。”茂奇看着他,缓缓说道,“算是一种示弱,态度上的示弱,在向别人展示算不上缺点的缺点。”

多门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茂奇是意有所指后,便没再说话。

歌声与美酒(其一)

麝兔山之行结束了,叶菲与雪莉尔先一步回家了,而不久之后,伊芙也跟去了萝齐米。

阳光、歌声与美酒,田野、河流与棋手,猫与人与狗。

一来到萝齐米镇,伊芙就知道,这里就是她梦想中的家园。

当你所看到的一切事物都浑然一体,人与人的相处能做到无争无讼时,你就会发现,与陌生人接触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的事,和熟人说话也无需小心翼翼,即便有人不理解你,却仍会包容你——一切事都是小事,一杯酒能解决任何问题,谁叫这里是萝齐米镇呢。

来时的路上还在下雨,等到了萝镇便阳光明媚了。冷热空气仍在深秋季节进行着激烈的拉锯战,而在这场雨过后,暖空气暂时占据了上风,所以此时的温度依旧宜人。

这次,伊芙是跟着南芬一起来的,不单是因为叶菲与雪莉尔两姐妹的邀请,也因为南芬的祖母想见伊芙。其实伊芙对于这件事表现得并不积极,毕竟她们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不一定会讨所有人喜欢。但南芬对于自家的兄弟姐妹们却是十分信任的,她向伊芙保证说:“就算他们不喜欢你,最恶劣的情况也就是离你远远的,绝不会发生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情。”

但就算南芬不说什么,伊芙也同样会照做的,即便是再次穿着奇奇怪怪的裙子。为了面见这位老人,伊芙此时是穿着一套白底黄边的曳地裙装,而为了撑起这样一件华丽的衣服,高跟靴与束腰也是必不可少的。这套裙装并非是克利金常见的服饰,而是西海岸诸国贵族们的传统服饰,其上有着层层叠叠的裙片,看起来十分华丽,通常是未出嫁的贵族女性且只在重要场合穿着(比如成人礼或婚礼)。这件裙装的裙摆有三处暗扣,能逐次将拖地的裙摆按照固定角度提起折叠,并围在腰部与腿弯位置,使得这件蓬松的曳地裙变成裹腿的鱼尾裙,这种设计为的是可以避免在某些场合弄脏裙摆。

叶菲家与达克仁家的波云庄园不同,这里没有广阔的私人土地,也没有遍布各处的房产,只有一栋坐落在镇子中的三层别墅建筑与半人高的深绿灌木墙围出来的院子,院子里种满了花草,一条开阔的石砖路从门口笔直延伸至正门门廊处,远远看去,那白色的门廊也被各种藤蔓花叶所缠绕装饰着。

伊芙下了马车,手里还被南芬塞了一根曲柄手杖,说是怕她摔倒。叶菲与雪莉尔站在门口等着她们,而跟两姐妹在一起等候的还有一个老管家和几名穿戴十分正式的外国人,两姐妹夸赞了一番伊芙的打扮,然后就带着她朝着别墅走去,那几个外国人跟在她们身后,由于伊芙此时走得最慢,其他人是以她为中心缓缓前行的。

下过雨的空气不染一丝灰尘,石砖路刚被打扫过,砖面上的玫瑰浮雕清晰可见,门廊处散落着几片带着露水的花瓣,似乎是清扫之后刚刚落下的。

伊芙刚走到门口,两扇高大的红木门便朝着内部打开,她看到有两人此时正站在门的左右两侧,心中有些好奇他们是怎么把开门的时机把握得如此恰当好处的。

大厅里铺着红色的地毯,没有人说话,连走在身边的两姐妹也不再窃窃私语了。气氛感觉有些古怪,这阵仗并不像是去见一位普通的老太太,更像是在面见女王。

伊芙这才意识到那位要见自己的人,身份或许有些不简单。

叶菲家的大厅与克利金典型的大厅结构不同,没有二楼的回型走廊,但穹顶依旧有两层高,两侧墙壁都是抛光打蜡的红木制的,镶有华丽的柳叶玫瑰窗,进门后有一块巨大的固定屏风遮挡着内部区域,屏风上有一幅印象派风格的画占据了这面木制屏风的全部尺寸,画的是六个在林间骑马的人,画面的色调偏暗,人物五官模糊,腰间佩剑,隐约能看出画是四男两女,金属色的阳光照在这些人的身上,渲染出一种恢宏的气势,这光影的处理颇有些透纳的风格,十分梦幻。

南芬将她腿上、腰间的暗扣解开,使得那裙子后摆完全散开,拖在地板上,占了好大一片面积,就连伊芙这个假女人心中也无法否认这裙子着实漂亮至极,而身旁两位少女也同样表现出一脸艳羡的神色。

“不用先说话,她问你什么你就如实回答。”老管家小声嘱托道。

“记得报全名,伊芙·洛德恩特·哈维因……”南芬见她有些茫然,便又强调道,“洛德恩特,你的父名,千万别忘了。”

“她很和蔼的,不用怕。”雪莉尔安抚着她。

“她肯定会喜欢你的,去吧。”叶菲说。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让原本并不怎么紧张的伊芙心里也开始慌乱起来。

南芬接过了伊芙的手杖,并拍了拍她的肩膀,捋了捋她前额的发丝,推着她走出了屏风,伊芙心中有些惴惴,她一抬头,就看到了坐在大厅正中的女人。

这一刹那,伊芙的惊诧都表现在了脸上,她并没有想到此人看起来竟如此的年轻。

南芬的祖母名叫温兹娜·波莱莫尼,是洛明各王国的一位王室,也是如今国王的姐姐,因为她住在耶文利堡,人们更多称呼她为“耶文利长公主”。

温兹娜有着一头雪一般的银发,可人瞧着却十分年轻,甚至比南芬更显年轻,那张脸似乎只有二十四五岁的年纪,面容姣好,身材迷人,她坐在一张铺着金色兽皮的雕花椅子上,穿着一件典雅的淡紫色绸裙,一条腿叠放在另一条腿上,双腿优雅地偏向了一侧,一只脚略微翘起,露出了白色高跟鞋的鲜艳红底。她上身靠着椅背,双手持一根金色权杖横放在腿上,姿态还算放松,可依旧让伊芙感受到一种无上气度所带来的压迫感。

大厅两侧站着数十个士兵,都穿着黑色的铠甲,让人看着就心生敬畏。

比起以前,伊芙这几年确实长进了不少,但这种阵仗却还是第一次见识到,于是,那骨子里的怯懦性子终于又冒出了头:当温兹娜那有些凌厉的目光一扫而过,让她的腿都有些发软了。

座位上的女人看到她了,带着一些审视的目光,随后,她朝伊芙笑了笑,招了招手,示意她在自己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伊芙面前有两层台阶,她跨上了台阶,坐下之后,温兹娜便挥退了一众手下。

“孩子,我听南芬和茂奇说过你,他们一直都对你赞不绝口,你叫伊芙,是吗?”

“对,伊芙·洛德恩特·哈维因。”伊芙急忙点头。

温兹娜听她说完,先是愣了愣,然后又笑着拉过了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手心上,语气十分缓和地说道:“别紧张,我只是想找你聊聊。洛德恩特……唉。”她重复了一句,然后叹了口气,“我和你父亲是老朋友,而你母亲……也是熟得不能再熟的旧友了,所以你完全不必拘谨,你可以叫我阿姨,温兹娜阿姨。”

伊芙心里依旧有些紧张,并没有听出她说话时那微妙的情绪变化。

“伊芙,你母亲呢?你母亲去哪啦?”温兹娜握着她的手问她。

“你是说南芬……”

“不是,是你的生母,伊芙特罗娜。”她的身子凑到了伊芙面前,用仿佛是耳语般的声音说:“我知道很多你母亲的事,我认识她时更早于你父亲洛德,你长得和你母亲很像,也和她一样聪明,你母亲哪去啦?”

“她可能……已经……”伊芙回想着姬弦所透露的消息,思考着要怎么和对方说。

“好了,我知道了……抱歉。”温兹娜拍了拍伊芙的肩膀,眼神有些暗淡,她又问:“你父亲回来了吗?”

“没有。”伊芙摇了摇头。

“还在无垠山脉?”温兹娜皱了皱眉。

“姬弦去找过他,但最后没找到。”

“那只鸟现在在哪?”

“它说它要去南方。”

“去南方……”温兹娜思索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然后又突然转移了话题,语气温和地问她:“你想去我那里住吗?去耶文利堡。”

伊芙没有答应,也没有当即拒绝,而是下意识地看向了屏风的方向。

“没关系。”温兹娜笑了起来,那笑容看起来比刚才要轻松得多,“你喜欢茂奇家的庄园,那就继续住在那里,如果你想出来走走,不妨到洛明各去玩玩,洛明各不比克利金小。”她用耳语一般的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那里是我的地盘,来的时候别忘了告诉我,保证你能玩得舒心。”说完,还朝她眨了眨眼,那样子可不像是一位已经当了曾祖母的人——事实上,她在去年甚至已经有了一个玄外孙了。

伊芙点了点头,心情终于舒缓了下来,之后,温兹娜一直拉着她的手,不再问关于伊芙特罗娜与哈维因的事,反而是与她唠起了家常,问她平时都做什么,擅长什么,听说她无法使用魔法,便又给她做了个测试,大体上就是俄略金做过的那一套。

能看得出,温兹娜对这一点十分介怀,毕竟她自己就是一位赫赫有名的魔法师,而曾经伊芙特罗娜的水准却仍在她之上。

“这怎么行。”温兹娜叹息道,她叫来了手下,并吩咐他去拿一样东西,等那人回来之后,就将一本约三十二开大小的厚书交给了伊芙。

“拿去玩吧。”温兹娜对她说。她的情绪有些多变,伊芙也拿不定主意是否要收下这件古怪的礼物。这本书厚度超过了十公分,黑色皮面,以伊芙手掌的大小来说,单手持有还是有些容易脱手的。

见伊芙有退还此物的意思,她又说道,“不必客气,它原本就是你母亲送给我的,对我来说只是一种想念,而现在她的女儿就在我面前,所以我要把它送给你,这才是物尽其用。”她站起身,伊芙想要跟着她站起来,却被她压下了肩膀,温兹娜提着裙子缓步走到了伊芙身后,俯下身子,十分亲昵地将胸口靠在她的背部,按着伊芙的手打开了那本书,黑色书页上面都是些造型奇特的白色文字,每个字符都只有几笔,有的像是随手画出来的一笔线条,有的是从一点分出的多个曲线,这些笔迹粗细不同,浓淡不一,很难想象要用怎样的笔才能写出这样的字。

两人脸贴得很近,伊芙能够闻到她发丝上传来的一缕幽香。

“这是一本自动施法书,能让人在使用它时暂时获得驾驭魔法的能力,但首先,你需要学会阅读其上的文字。”她指着一段文字,声音缓慢而有耐心,“跟着我念——Lee-haz,Fos……”

“Lee-haz,Fos……”

“Vooz-Dyas……”

“Vooz……Dyas……”

“能记住吗?连起来读一遍。”温兹娜的语气就像是教小孩识字的母亲。

“Lee-haz,Fos,Vooz-Dyas。”伊芙准确地复述了一遍,实际上,以上一长串的发音只不过是书页第一行的三个字符而已。

如同星点般的闪光在伊芙的眼前一闪而逝,就好像是错觉,但伊芙知道,那不是错觉,而是真正由她创造出来的魔法。

她又试着念了一遍,那白色的闪光再度照亮了大厅,这一瞬间,她有些痴迷地回味着这种感觉,内心激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