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失格 第448章

茶香蒸腾的静室内，权倾大宋的指挥使小姐慢条斯理嘱咐道。

“奴家明白。”

焕然一新的女孩儿强撑疲惫，一双瓷白却生有薄茧的小手不疾不徐地揉捏按摩着仙子的后颈肉。

这雯雯姑娘生得清纯可人，肌肤洁白水润，眼角却微微上钩，带有狐狸般的勾人媚意；两只胳膊放松时细如柳条，可一旦使劲，就会隆起紧致结实的肌肉线条，一看就是靠手艺吃饭而非花魁小姐那般靠脸和茶艺取悦客人的技师。

汗津津的项颈处还有一粒美人痣，格外醒目，摄人心魄。

事实上，烫伤疤痕尽褪后，雯雯姑娘的姿容比起醉春楼的花魁也毫不逊色了，就像是本被狰狞藤壶所缠绕的贝壳，缓缓吐出剔透璀璨的珍珠。

当然，凡俗女子总会有瑕疵的，通常而言，若能踏足超凡，臃肿赘肉、不匀称的比例、肌肤暗疮、痘痘黑头这些都将不翼而飞，魅力会提升一个大档次——李霏是特例，她在进化成超凡生灵前，就美貌到了连妆容都无法提升的近乎完美层次。

“回头陪你买些好看的衣裳。”

仙女霏把头埋进软枕，瓮声瓮气道：“还有什么凡俗心愿未了，大可跟我说，区区下界，还没我做不到的事情。”

“那……世上再没有穷困和疾病？”

？

你在刁难本仙子！

仙女霏鼓了鼓脸，回眸一瞅，果不其然看见一张带有俏皮少女意味的笑颜，于是恼羞成怒揉了揉她的脸，气呼呼地食言而肥道：

“换一个！”

“我希望醉春楼的姐姐们能有善终。”

雯雯收敛笑容，颇为认真道：“我是姐姐们养大的，可养我的姐姐们，大部分都……”

——很好，很聪明。

仙女霏又一次给出好评。

用强忍疲劳按摩的行为表达温驯态度，适当的玩笑拉近距离，真情流露展现重情重义的品质，李霏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演的成分，但她很欣赏这种下属。

从两名元素生物在大钟走失的那一刻起，李霏就开始有意识地培育优质手下，佣兵小队也好，小白雪也罢，都是她投资的目标——相比之下后者的培养成本更大，虽然物质上没什么付出，可她得到了李霏太太看得比旁人性命还要宝贵的贞洁。

不过考虑到人妻霏的贞洁，是如盛夏阳光、汪洋大海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可再生资源，作为知名慈善家的李霏太太，只好在万般无奈之下以身作则，践行【绿色】环保理念，尽可能利用身体优势来犒赏心腹下属并确保忠诚度与工作姬极性。

雯雯姑娘也是培养目标之一。

几趟来醉春楼，指挥使小姐都有所留意这个看似与世无争讨人怜，实则八面玲珑、极有可能在地狱生存难度下安然活到老的姑娘。

观察合格后，在彼此两情相悦的前提下，素来自尊自爱、性格传统矜持的李霏太太，便水到渠成地予以了她最后一项考验：

落魄书生被狐妖青睐，被仙子青睐，被女鬼青睐……得到财富与法术相助，自此平步青云、扬名立万，最终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这便是大宋最主流的爽文模板。

而这幻想中的一切，真正切切地发生在了雯雯姑娘身上。

她原本不过是卑微如草、容貌尽毁的婢女，贫寒辛苦地活下去就是最理想的人生轨迹。

可一夕之间，风华绝代的女仙投怀送抱，旧疾不翼而飞，功名利禄唾手可得，甚至有机会飞升上界，过上仙人般长生不老逍遥快活的日子。

面对如此仙缘，雯雯姑娘没有膨胀，没有被天降馅饼冲昏头脑，能看清局势摆正态度，这很好，是指挥使小姐中意的部下模样——在筛选、考核阶段，她更在意性格与大脑，如果只看忠诚的话，愿意为她赴死的妖精、幽魂一抓一大把。

至于后续嘛……花魁小姐有的是办法让雯雯姑娘死心塌地为自己效命，甚至不需要刻意为之，堂堂茶道锁四阶强者，一言一行、一颦一笑，皆有大茶道、大魅力。

“小事一桩。”

李霏漫不经心地答应了雯雯的请求，又随手打个响指，召唤出小妖精，附耳呢喃几句。

小妖精们飞出静室、关好门，指挥使小姐仍趴窝在软榻上，轻描淡写道：

“好了，你的愿望达成了。”

诚然，对绝大多数沦落风尘的贱籍女子而言，不论她们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悲惨命运都是不可避免的。

幼年被拐、被卖、被抓到风尘地，心智还未健全就要直面龌龊污秽；哪怕曲意逢迎，醉醺醺的纨绔、老爷们也能在一念之间让她们沉湖，或赎买回家，和其她妻妾相互内卷迫害到死；就算一时风光，并从宅斗里苟下来，年老珠黄后也免不了凄凉命运。

她们自始至终都身不由己，努力也无法改变命运，越清醒只会越痛苦。

可李霏不同。

她只要与皇后娘娘打声招呼，再和黄珍珍知会声，没事来巡查走访一番，今后这醉春楼的姑娘，就会有最基本的选择权与人身保障。

“……”

唐雯雯指尖一颤，望着慵懒妖媚的美人，眼中有本能的恐惧一闪而逝。

她在醉春楼长大，见多了或心思玲珑百般算计，或忍辱负重苟且偷生，或意志坚定不屈不挠的贱籍女子，竭尽全力想要获得一丝丝对命运的控制权。

可任凭她们千方百计去尝试，结局却总与螳臂当车无异。

而眼下，自己掌心捏着的这滩柔若无骨的祸水，只是轻飘飘说了几句话，甚至趴在软塌上懒得起身，就把醉春楼所有女子的命运给改变了？

这一刻，唐雯雯直观且清晰地体会到了这位指挥使小姐的能量，这种感觉甚至比目睹那帮高高在上的大老爷向她卑躬屈膝时更加强烈。

“还有什么别的了么？”

妩媚询问声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单单庇护醉春楼，对李霏而言确实很轻松；如果愿意付出一些时间和精力的话，她甚至可以做到更多，但属实没必要。

毕竟为天下女子牟福祉什么的……喊喊口号还行，真行动起来，对李霏个人而言，入不敷出。

显然，花魁小姐只有在处于金字塔底层的时候才会无所不用其极地背叛阶级，可一旦爬上去，她绝不可能动摇自身根基追求什么公平和正义，只会往下浇几桶热油再加固地基——明明是女子之躯，却如同历史长河中褒贬不一的男性枭雄般，抛弃固有道德枷锁，野心勃勃争取自身利益，哪怕以偏激手段甚至不择手段，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挺契合花魁小姐所宣扬的某种精神。

“还有最后一件。”

雯雯姑娘收敛心神，犹豫片刻，还是开口：“我来醉春楼前，待在教坊司的鹿原县分部……那时有个姐姐，与我颇为投缘，我也从她身上学会了些道理……我想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帮衬她一二。”

“还挺念旧。”

仙子霏饶有兴致着托腮看着她：“您从那姐姐身上学了什么道理？”

“明哲保身。”

唐雯雯幽幽回应道。

“有意思……说起来，鹿原县那地方我也去过呢。”

李霏慵懒翻身：“还记得你那姐姐的姓名、出身、体貌特征么？我差人去架阁库查查，教坊司的一应文书都保留在那儿，但愿。”

“她叫巧巧，比我……”

唐雯雯几乎没有迟疑，诉说起那段变得有些模糊的记忆来。

“啊这。”

李霏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某位愈发知性干练的眼镜少女，唇角扭了扭。

显然，星火慈善基金的总经理在感情上并不顺利。

青涩懵懂时暗恋多年的王雨桐王大小姐，现在已经……和魔女病患者差不多了，愿意主动去秘密花园给妖精们改善生活的那种。

横空出世夺走少女芳心的仙子，不怎么检点，还巧言令色诓骗她去黑幕重重的犯罪组织打工，并加入只要暴露身份就必死无疑的魔女集会——之后仙子就对她没有最开始那般热情了，毕竟洛西布鲁克不像大宋这般乏味。

连注定要重逢的天降青梅，都已经被仙子给……不，是已经把仙子给……总之，回不去惹。

——天降青梅都能输，简直了。

李霏太太缺德地笑出声，并决定找个空档好好处理下巧儿的感情危机。

以免她悲愤交加之下，做出不智之举，比如拿着慈善家小姐的黑料向市政厅举报什么的……

唐雯雯安静下来，有些疑惑地盯着忽然笑得很妖的仙子。

“这事儿呀，包在我身上。”

李霏太太曼妙的身子扭了扭，勾住她脖子，吐气如兰，眼眸里流淌着暧昧慵懒的风情：“该你报答我了。”

还、还来？

雯雯姑娘按摩到酸胀的手臂颤了颤，心里有些没底，可身体却诚实地做出行动。

……

载着仙子的马车沿着琅湖徐徐前行。

被夜色笼罩的琅湖又是另一番光景。岸边楼宇火树银花，纸醉金迷，欢声笑语喧天；湖面却宁静美好，画舫随波而流，点点灯笼宛若繁星，晚风吹来悠扬琵琶声，如泣如诉，充满诗情画意。

李霏挑开车厢窗帘瞥了眼夜空，略感遗憾。

今晚夜色正浓，适合抄家灭门。

可惜，她此行的时间预算不多，明儿就得打道回府，而按照个人习惯，在抽奖日当天，能不见血尽量不见血——点点红梅除外，那寓意着浪漫。

李霏打算在子时之前抽奖，明日启程回归洛西布鲁克前再随机抽两户幸运官宅震慑朝野。

可她刚准备放下窗帘，却听见湖边传来苍凉叹息声：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那是一名两鬓斑白的老者，花发散乱，枯瘦身体上散发酒气。

他深深凝视着华灯接天、莺歌燕舞的美好夜景，目光悲怆。

“徐老，这帮日日夜夜醉生梦死之辈，哪会知晓忠君爱国之事，不必挂怀。”

身旁有壮年官员搀扶着他：“学生这就送您回府。”

“国之隐晦微末，妖孽四起！妖女乱政，后宫把持朝堂，各郡百姓揭竿逆反……若列位先皇得知，教老夫如何……”

老者却仰头呐喊，被学生慌忙拦住。

“徐老，您喝多了，慎言呐！”

学生规劝道：“您老保重身体，才能延续薪火……”

“薪火？哪来的薪火。大宋覆亡只在旦夕之间。”

老者冷笑：“齐楚燕魏早对我大宋虎视眈眈，碍于妖魔之患才没动手罢了。可现在，我大宋内忧外患，空前衰弱，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不起兵？”

“那指挥使不是上界……”

“呵，若上界真在意凡人死活，又岂会容忍妖魔横行世间。”

老者摆手，心灰意冷：“敌国皆有真圣坐镇，若他们大举犯我疆土，谁能迎战？就凭那一介女流伪圣？”

他又指向湖中画舫：“还是指望那些不知廉耻的风尘女子？”

——妖女，伪圣……该不会在说我吧？

——要不今晚先抄家，明儿再抽奖？

早早停车在远端，仗着超凡感官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指挥使小姐勾了勾唇角，浮现出妖媚又危险的笑容。

李霏抄家灭门，不是乱杀的，是有备而来。

毕竟前不久刚完成权力交迭，朝廷正是用人之际。

真要是有才干的清流志士，在这斗转星移的多事之秋，哪怕他们暗中编排自己几句，甚至礼数不周，宽宏大量的指挥使小姐也就捏着鼻子忍了，不会立刻报复，而是记在小本本上，等局面稳定下来，再挨个算账。

比方说中午那场宴席，赴会者全宰了也不会有冤假错案；真正被刘相提拔的，两袖清风为民请命的清官，李霏根本懒得请，榨不出油水。

可这位酒后无能狂怒的徐阁老，看起来道貌岸然，张口黎民闭口社稷……实则在人类龟缩于城镇，生存空间十不存一，只靠大军镇压良田的前提下，家中仍有两万两千亩田产……若非有妖魔乱世，这个数字起码翻十倍。

纵使先天大妖、大魔，吃人的数量恐怕都不及他一个零头。

这等货色也敢在酒后胡言乱语，恶语中伤指挥使小姐清誉？

只能说，徐阁老是一位很有大局观的勇士，主动报名为全家老小争取到了一个杀鸡儆猴的名额，将同僚们护在身后。

但……让他今晚死还是明早死，这是个问题。

指挥使小姐陷入短暂沉思。

第三百八十二章 红裳

“红颜祸水，腐蚀人心，乱我士林风气，人人都不思进取，沉迷享乐……”

当徐阁老借着酒意，在湖边对门生慷慨陈词、滔滔不绝时，一名身着桃红长裙的女子扭着腰与他们错身而过。

她也醉了，长裙摇摆，可听闻老者的话，忍不住捏着嗓子嗤笑：

“哎哟哟，真不愧是青天大老爷。”

“你们这些人呀，平日里自诩文人雅士，恨不得溺死在醉春楼里，现在落魄了，责任倒是撇的干净。”

徐阁老闻言大怒，声色俱厉呵斥道：

“你这见识浅薄、不学无术的娼妇，懂得什么？”

“如今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尔等风尘女子还在这藏污纳垢之地醉生梦死，荼毒世人，全然不顾社稷危亡，与穿肠毒药又有何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