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失格 第530章

——不、还不能笑。

——再忍三天……

她一口咬住勾起的食指，秀发颤动，像是飞舞的蛇。

蕾欧娜知道，这是灵魂损伤后遗症又发作了，便端着酒杯幽幽走到一旁。作为成熟的女性，她能理解同伴什么时候需要私人空间。

相比之下，那只灰色蝴蝶就不够善解人意，她仍栖息在长公主的雪嫩肩头，与魅魔同步发癫。

“需要帮助吗？你看起来不太舒服。”

温柔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没事，老毛病了……”

李霏放下被魅魔利齿啃咬到渗血的食指，随口敷衍。

她抬起酡红的面颊，眼中尽是迷乱水光，仿佛正发着高烧，滚烫、虚弱又病态。

可看清搭讪者那张陌生但理想型的脸后，长公主轻咳一声，病痛一下子就痊愈了，恢复端庄优雅姿态，问候语调里还保持着恰当比例的少女感：

“你好呀，天使族的客人。”

显然，这是从财阀小姐那儿偷学来的茶道配方——用适当的活泼、纯真、烂漫当辅料，可以和淑女礼节发生奇妙的化学反应，释放出让猎物感到友善与亲切的甜美毒素。

“初次见面，殿下。”

有着金色波浪发和纯白羽翼的天使少女颔首致意道：“您可以称呼我为瑰洱。

“快坐，瑰洱小姐。”

魅魔长公主刻意省略掉敬语，邀请她坐在自己身旁，湿漉漉的眼眸里毫不掩饰好奇之色。

显然，李霏太太的举动并未完全淑女礼仪，但并不算冒失，毕竟天使这样的优美高贵物种别说在深渊，就算是洛西布鲁克都很罕见——而种自然而然的轻微失仪，有助于消除陌生女性之间的隔阂。

天使少女又一次颔首致意，才小心翼翼坐在李霏身侧。她一丝不苟地抚平长裙上的细微褶皱，又微调了下餐具角度，让它们保持绝对的匀称和整齐，一看就是老强迫症了。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天使呢……”

李霏太太流露出细小的雀跃，注视着天使少女的双眼，随口编织谎言为萍水相逢的邂逅平添几分浪漫的底色；并漫不经心将右侧手袜往下拂动半厘米，塑造出不匀称且慵懒的美，以确保天使少女对自己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

“玛蒙阿姨为我的长辈锻造过许多精良的装备……”

瑰洱小姐娓娓诉说着天使家族与深渊恶魔间的渊源，精美脸蛋上维持着完美无瑕的笑容，只是那双晶莹皎洁的眼眸会在不经意间投射出视线，停留在不对称的蕾丝手袜上。

短暂交流后，李霏意识到瑰洱所在的天使家族与炎魔大帝交情匪浅，往来频率比蕾欧娜的那位父亲更加频繁。

她不禁抚掌，欣喜道：

“看来咱们是世交呀。”

“这是我的荣幸，殿下。”

瑰洱第三次颔首，表达对炎魔大帝膝下长公主的尊敬。

“不用那么客气啦。”

李霏太太摆手，心情有些微妙。

象征着正义与圣洁的未成年天使来到深渊，深入炎魔暴君的领土，参加她举办的晚宴，还和魅魔公主谈笑风生什么的……画风实在诡异。

不过，以恶魔锻造宗师响当当的大名，和玛蒙愈发青睐、倚重外乡生灵的态度来看，这好像又不值得大惊小怪。

尤其是这场晚宴意义非常，既是叛军土崩瓦解的庆功宴，也是玛蒙为夭折的第二胎嫡女所举办的追悼宴，更是两位公主头一次在正式场合出席……混乱、荒唐却高效，很符合深渊风格。

按照长公主的推测，炎魔大帝会向整片燃烧平原乃至从不同位面赶来赴宴的宾客隆重介绍两位公主，表彰她们为平定叛军立下的功劳，再宣布下熔炉域的五十年规划什么的——依诺卡在此过程中扮演了不可取代的角色，但考虑到那位灯神对诸事漠不关心的性格、以及她和玛蒙之间无比信赖又莫名疏远的古怪关系，这场晚宴她未必会有存在感。

但总之，这场晚宴份量很沉，不光有熔炉域本土的霸主们参与，浩瀚星空彼端也有各族生灵纷沓而至。纵使他们对炎魔大帝膝下生生灭灭的公主们漠不关心，也要看在玛蒙的锻造技艺上卖这个面子。

事实证明，哪怕是尊贵超然的天使，也逃不开人情世故这张纵横诸天、笼罩寰宇的大网。

既然如此，至今未婚——指公民档案上仍是未婚状态、也从未收取过婚礼红包的李霏太太，自是不介意为这场盛宴再添上一个相亲晚会的标签。

而温和且懂礼貌的瑰洱小姐作为头一名相亲对象，就很符合李霏太太的择偶标准。

别的不说，这名少女的颜值气质都很符合人们对天使的幻想。她有着灿烂金发和无暇羽翼，肌肤白到发光，清纯唯美的面庞堪称造物主的炫技之作；一条浅蓝色礼裙空灵而轻柔，宛如月溅星河，有种无欲无邪的静谧之美；能与长公主成为世交，则说明她的家境也很殷实，殷实到可以经常请熔炉大帝出手，替他们一家子锻造装备——

和某位不跟未婚妻商量就自作主张与家族决裂、完全失去家产继承权的门阀千金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呢。

满足了形象和存款这两条硬性择偶标准，剩下的门槛就比较灵活了。

只有一个小问题。

这姑娘……才一米八。

以天使族群人均两米的高挑超模身段来看……瑰洱小姐要么是发育不良，要么就是年纪可能还不刑。

倒不是李霏太太挑三拣四，非要成熟体贴的大姐姐不可，主要是她比较担忧这位看起来比较单纯的白富美小天使无法承担恋爱过程中所产生的一应开支与责任——总不能以后每回逢年过节都让秦老师替她准备奢侈品礼物吧？

所以，李霏太太需要考察。

“妹妹现在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我帮助家族打理一些财务方面的工作，偶尔会参加长辈安排的交际活动。”

“嘶……财、财务工作啊……瑰洱妹妹真是年轻有为呢。”

长公主霎时间芳心大乱。

“您过奖了，殿下。”

瑰洱小姐又一次颔首，恭敬如初。

——这位小天使哪儿都好，就是有点强迫症，且礼貌过头了呢。

——另外，茶道锁告诉我，这姑娘有一种【复杂】的感觉。

妖冶柔媚的长公主眼神逐渐拉丝，对小天使流露出丝丝灼人风情。

啪！啪！啪！

三道响亮的掌声从长桌尽头传来，觥筹交错的晚宴霎时间变得鸦雀无声。

来自不同阵营、种群、势力、家族的客人们不约而同低下头颅，以谦逊到近乎谦卑的态度注视黄金王座上的颤巍巍身躯。

丑陋畸形的外表与心灵无法掩盖熔炉暴君的伟力，嘴边流淌的恶心油脂也不会让人忽视她在锻造方面的光辉。眼下，六原罪恶魔裹挟覆灭叛军之势，如日当空，横亘在这片滋生着罪孽与污浊的平原上，比穹顶烟尘更令人窒息。

除非至尊亲临，否则没有生灵敢于轻视炎魔大帝的权威。

“我的女儿，夭折了。”

玛蒙语调忧伤，伴随“呱唧呱唧”咀嚼声：“她走的时候，瘦得皮包骨头，才吃一口，就没了……”

她深切哀悼着生而注定不幸的嫡女，悲伤的泪水不住从嘴角流淌。

晚宴气氛也肃穆起来，那些强大而冷酷的超凡生灵此刻都变得极富同理心，脸色凝重。

但下一秒，这位阴晴不定的暴君就开怀大笑：

“不过，她也回归到了孕育她的地方，能永远陪伴我……”

“除此之外，我还收养了两个好女儿，她们都是很聪明很听话的好孩子。”

玛蒙的语气和蔼起来，向粉色魅魔摆摆手：

“过来。”

“诶？我吗？”

长公主扭扭捏捏走到魔王义母身旁。

炎魔领主宛如慈祥的老母亲，牵起小棉袄的手，和颜悦色宣告道：

“我已经老了……过去的岁月会伴随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一起死去，这片土地的未来将焕然一新……”

“新的燃烧平原上，容不下我这样旧时代的恶魔了。所以……”

玛蒙咧开血盆大口，露出温和又渗人的笑容：

“我的女儿，鹿目圆，将成为熔炉域的继承人。我的领地，我的臣民，都将属于她。”

？？？

长公主瞠目结舌，惊恐地瞥了眼同样石化住的灰蝴蝶。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魔女病发作这么快的吗？

——还是说……玛蒙提前几天就把果实给偷吃了？

——俺们魔女的偷天换日大计还没到最后一步呢，您怎么就乖乖让位了？

——以及……哪怕真打算退位让贤，也不至于这么仓促且草率吧！！？

李霏大脑极速运转，当即噗通一声单膝跪下，急切劝阻道：

“母上，使不得，使不得啊！”

“熔炉域没有您掌舵，就如同深渊失去熔岩，恶魔被拔去爪牙……”

“好孩子，我相信你的未来，你也要相信我的判断。”

玛蒙那双美丽的眼眸中闪烁着惑人光泽，用耐心而温和的语调循循善诱道：“况且，交接需要时间。在你长大之前，妈妈我呀，会为你遮风挡雨的……”

——画饼是吧？

——你要说你没什么阴谋，我以后就把画知秦三个字颠倒一百八十度来写！

长公主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她诚惶诚恐拒绝三次后，终于退无可退，只好将另一个膝盖也砸在地毯上，感激涕零道：

“我鹿目圆飘零半生，只恨未逢良母！”

“今得母上看重，我定奋发图强，不负厚望！”

“好孩子。”

炎魔女帝笑得很是欣慰，旋即眸光环视鸦雀无声的晚宴现场，故作疑惑道：

“你们……是对我的决定有什么不满吗？”

面面相觑的宾客们又是沉默半秒，才爆发出热烈的祝贺声来：

“我代族长恭喜阁下！”

“长公主器宇不凡，今后熔炉域定能蒸蒸日上。”

“但丁后继有魔，统一燃烧平原指日可待。”

“……”

一派欢天喜地的氛围中，生无可恋的、瑟瑟发抖的长公主殿下深深感受到了来自潘多拉女士的恶意。

第四百六十一章 公主妃

馅饼掉落得过于突然，长公主吃了好几盘肉排还没缓过劲儿来，边应付前来道贺的客人，边琢磨着玛蒙的蹊跷荒唐举动。

直到回想起“未来”二字，凌乱思绪才被某种既视感所惊醒——

慈善家小姐每每巡查自己产业、与手底下工人亲切会晤时，也总把“你们才是这座矿山、这片厂子的主人”、“未来大伙儿的日子只会越来越甜，越来越有盼头”挂在嘴边来着，可她心里明白，越是勤恳本分吃苦耐劳的老实人，就越是能吃到更多苦头，背负着股东们的海景别墅蹒跚前行。

她笑容不减，有条不紊将切好的牛肉条送入口中咀嚼，眸光渐冷。

没有人，可以给洛西布鲁克优秀青年企业家画饼！

达芙妮也不行！

玛蒙虽然公开宣布长公主是熔炉域继承人，但具体的“交接时间”却很暧昧，并且随时有毁约的余地，反正这位炎魔女帝从不以诚信或仁爱治国……

——不，不对。玛蒙就算是依靠恐怖与暴力统治熔炉域，刚才说出口的话也不能轻易咽回去。因为她还是锻造宗师，需要靠交易来牟利！有交易，就必须维持最基本的信誉！

——今晚到场的都是来自不同位面的大客户，玛蒙哪怕看在自己商业信誉的份上，也不会信口胡说。

——那么……玛蒙的意图是什么？

李霏瞥了眼栖息在水晶杯上用吸管品尝果汁的灰蝴蝶，有了模糊的猜测。

她怀疑，玛蒙在挑拨离间，破坏两位公主的姐妹情谊！

毕竟长公主的辈分和资历也都很浅薄，在功劳、武力值方面更是完全无法媲美二公主……在这样的情况下，炎魔大帝公开宣布长公主为继承人，二公主能服气么？

更不用说，这对姐妹从表面上看先前一直处于敌对阵营，在布哈里亚消失前就发生过好几回暴力流血冲突，坑杀奥登期间李霏更是“生擒”了黑蝴蝶……

再加上魔王义母的不公平对待，姐妹阋墙、明争暗斗恐怕免不了。

但如果这就是玛蒙的意图……那对李霏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一来，在炎魔大帝拥有绝对统治性、碾压性武力的情况下，唯有她产生“长期重用”两位公主的打算，才会施展分权掣肘的御下之策——换而言之，玛蒙至少目前没有对小棉袄们产生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