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回忆录 第177章

作者:一隅屋檐

  伊内丝看着身旁的男人,和她对比起来略显高大的身影,以及下巴上唏嘘的胡渣,赫德雷红色短发像是火焰又像是干涸的暗红色鲜血。

  只是不知为何,现在的他看起来不禁让人觉得有些憔悴。

  “你真是这么想的?”伊内丝已经知道了答案,赫德雷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他可以解释,说出他这么做的原因,但伊内丝知道他不会说,而现在提起这些也不重要了,可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她没问为什么。

  “那些营地的其他队伍和我们不是一路人,难保不会反对这次任务,我信不过他们,而且我们需要诱饵才能从营地和那边的盯着我们的斥候眼底脱身。”好几秒后赫德雷终于开口说。

  像是在解释。

  “w是个很合适的人选,她的行事风格不会引起斥候的怀疑。”

  “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们的敌人是谁。”

  “王城的人找过我,在巴别塔联系截断了我们的信使之后,他们来找我商议过价码。”

  “你拒绝了他们。”

  “他们一直在跟踪我们,巴别塔知道这点,但我们谁都得罪不起,伊内丝。”赫德雷叹息道:“比起和另一边做生意,起码巴别塔的人要更安全一点,当然,不能否认同样危险。”

  “你的影子可不是这样想的。”伊内丝冷笑道,她的【$

  “我们这趟折损了很多人,赫德雷,很多。他们原本可以不用死在这里,你明明知道这是个陷阱!”

  “……”赫德雷沉默了下来。

  伊内丝也泄气般没了话语。

  她知道,的确像是赫德雷说的那样,他们谁都得罪不起,她只是有些无奈和憋屈。

  “……我想亲自来见见那位殿下。”赫德雷终于说出了他此行的想法:“我听起过那位殿下的传闻,但亲眼见到她这还是第一次。”

  “值得吗?”伊内丝的冷笑越发明显。

  “不清楚。”赫德雷摇头回答,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他也不清楚值得与否,可有一点他很清楚。

  “但我是个萨卡兹,我们这些人生来就是个萨卡兹,伊内丝……我很抱歉,没能在一开始就通知你。”

  没有那个萨卡兹会希望流落他乡,不如说,没有那个人会希望这辈子流落异乡,死的毫无意义。

  他这么说着,伊内丝心里却升起了一股怒火,一种被当成外人的怒火,她握紧了手指,但很快那股无名升起的怒火不由黯淡了下去。

  她是个外人,但同样也被萨卡兹视为了共事同伴和战友,也许同伴这个词语在萨卡兹雇佣兵中并不是什么好话。

  萨卡兹啊,又是这个说法,那个她总是喜欢不起来的w也是这样说。

  “我真的不太能搞懂你们这些萨卡兹的人想法。”

  伊内丝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烦躁。

  赫德雷笑了笑。

  “其实不难理解。”

  赫德雷抬起头望了望不远处陆行舰巨大的身影:“每个萨卡兹或多或少都听闻过那位殿下的故事,我也同样如此,在许多年长的萨卡兹心里,那位殿下是位伟大的英雄,她曾经被视为这个国家的希望,现在也有很多人抱有相同的看法,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种不知该持续多久的生活,萨卡兹人已经从习惯到麻木了,所以我们很害怕希望,而那位殿下,曾经就是希望。”

  伊内丝没有回答。

  赫德雷说出想法后反而轻轻呼了口气,轻松了许多。

  “说实话,我还在犹豫。”他说:“没决定好是否要选择其中一方,毕竟我们已经逃避了太久,我们大多数人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一旦发生改变,我不知道我们是否能够做好准备去适应。”

  “很多人可能会选择留在这里,更多人,永远失去了选择的权利。”

  “我知道你一开始想问我什么,除了最开始那场惨烈的遭遇战外,这一路上我们走的都很顺利,你也发现了为什么会这么顺利的端倪。”

  赫德雷说着转头去看坐在一个身为旁的伊内丝,后者嗤笑了一声。

  “我在等你的回答。”她说。

  “你见过那个人了。”

  “如果你是说狠狠教训了你一顿的那个……不出意外我见过了。”

  “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我试图用我的法术去观测他,但他似乎能察觉到我的动向,来这里之后那位说话冷冰冰的凯尔希医生警告过我,最好别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

  “你听的进去?”

  “所以我现在连睡觉都不怎么敢闭上眼睛。”伊内丝长舒了口气,她略带同情的说:“我大概能理解你当时的心情了。”

  “我能想象。”

  赫德雷能想象到面对那种怪物的压力,他并不奇怪巴别塔能有这种程度的战力,只是与他所设想不同的是,他并没有在巴别塔看到那个人的身影,这让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隐隐也有着些许的压力。

  因为他知道那个人早晚会和他有一场谈论,他和巴别塔内人有很大的不同。

  “但殿下他们视而不见,以及……那位巴别塔的博士,如果我们还把自己当成人看的话……那他就是一个异类,在他眼里,我们或许都是死物,或者说棋子。”伊内丝说着,像是压抑了太久终于能放松一些。

  “让你忌惮的那位,他和博士是不同的。”她提醒道。

  “……你说话怎么和w似的,你以前很没耐心,可从来都不拐外抹角。”赫德雷语气怪异的说。

  伊内丝轻呼了一口气,她有些想骂人。

  “打个比方,在博士眼里我们都是可以随手利用和抛弃没有生命的棋子,是死物,而他是唯一活着的人,我不会放心让自己和他共处的,我还没有自寻死路的想法,但……和你有过接触的那个,我只能看到一个巨大的狰狞又模糊的黑影,厚重,遥远,却意外的并没有太大的恶意。”

  伊内丝想起了那条并不漫长的回到巴别塔的道路上,那个被他视为狰狞模糊的人背着w的时候,还能细心的注意到避开她身上的伤口。

  只是那个狰狞的黑影让人下意识觉得畏惧,像是在面对庞然大物压迫时的正常心理反应,却并没有升起真正的恐惧感。

  “看来在这点上我们达成了共识。”

  “前提是不和那位博士一起共事的话。”伊内丝问:“那么,你是准备打算在这里歇一歇了?”

  赫德雷没有直接回答。

  “还记得吗?最开始的时候,一个旗手倒下,会立刻有另一个旗手去接替。”赫德雷说,仿佛自言自语带着些回忆:“从西部到东部,成为雇佣兵,然后折返这里,旗帜从未倒下,直到第七十个,还是第八十个旗手死在旗下,他把旗杆插进了自己的腹部,旗帜还是没倒。”

  “我们护卫罗德岛本舰的时候,那些敌人的强攻,轻易撕碎了我们的防线。”

  赫德雷的话语顿了顿。

  “那时候,握着旗的是个孩子。我们在坡下,法术像泥石流一样冲刷着地面,在凯尔希医生和离庭的人抵达之前,我们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他说着,转过头去望着那杆在夜色里代表着雇佣兵在黑红旗帜。

  “我们不过是一群雇佣兵,赫德雷。”伊内丝低声说。

  “是的。”赫德雷没有反驳:“但其实我可以伸手去接住旗杆。”

  “……”伊内丝沉默下来。

  “我一直不喜欢雇佣兵的旗帜,它明明应该倒下的。”赫德雷的声音很轻。

  它明明可以倒下的。

  萨卡兹雇佣兵的旗帜,卡兹戴尔并不需要这样的东西。

  这是伊内丝第一次听到赫德雷吐露心声,他的影子没有丝毫摇晃,仿佛在告诉伊内丝他的内心在说出这句话后无比坚定,他真是这么认为的。

  “有时候我会想,为了这面旗帜而死的人,他们的死是有意义的吗?”

  “你总是该想的不去想,不该想的想的挺多。”伊内丝略带嘲讽的说。

  赫德雷笑了笑没法反驳。

  “但我知道,我们不过是想要给自己心里竖起一面旗帜罢了,萨卡兹很少再有什么信念可言了,如果连这点念想都丢掉,就这样死掉真的流离失所了。”

  赫德雷的声音低沉:“我很感谢殿下的仁慈,她记住了我们这些萨卡兹最后还能被称之为人的部分,但也许……这些东西是我们曾经自己失去的,我们没法再找回来。”

  “来之前我遇到了离庭的人,殿下她……在上次任务结束的时候曾单独找我到过我,凯尔希医生说着像是殿下的风格,很别样的风格,老实说我当时很意外。”

  “殿下说过,她记得我的出生,我过去在卡兹戴尔停留过,在那座巨大的工业区炉堡和围绕在它周围百里,充满着犯罪和死亡的腐烂城市。”

  赫德雷微微仰起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兴许是想到了那个曾经在炉堡的罪恶都市里艰难挣扎的小鬼,瘦小,油滑而且精明。

  后来他长大后渐渐成了一名雇佣兵,而且是价格不菲的雇佣兵好手。

  “因为难民的不断增加,腐臭的贫民窟已经快要堆上天空的,伊内丝,卡兹戴尔有多少所谓的贵族?又有多少在战争中盈利称王封侯,冠着可笑称谓的萨卡兹?”

  赫德雷的嘴角扬起一抹讥讽的笑容,他自问自答。

  “多如草芥,战争造就了他们,也造就了我们,造就了在外人印象中残酷冷血的萨卡兹人和荒芜腐朽的卡兹戴尔……但殿下也许都记得,记得萨卡兹这许多年来的变化和流离,是我们自己亲手毁掉了这个国家,亲手丢掉了自己被称为人的部分。”

  篝火摇曳的火光照亮了这个雇佣兵老手那张沧桑的脸庞,可他的双眼却从未有像现在那么明亮和清澈。

  这种仿佛抹去了尘埃的明亮,让伊内丝感到意外,连同他的影子,也渐渐发生了变化。

  “那些离庭的人,他们和我们的不同,你也感知出来了吧?”赫德雷问。

  她说:“他们的确不同,或许他们做着和我们一样的事情,但他们的影子都很坚定而且……干净,虽然不愿意承担,但不像是我们以前遇到的萨卡兹。”

  “所以我问殿下为什么会这样。”赫德雷说:“你知道殿下是怎么回答我的?”

  “要说就说,别卖什么关子!”

  赫德雷笑着。

  “殿下说,她也说不清楚,不知不觉就变成了这样,他说我应该亲眼去看看那座城市,也许我能在那里找到答案。”

  “城市?”

  “格莱—巴尔,哦,现在叫做格莱了,就是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赫德雷张开手掌烤着火,火焰的温暖略微驱散了夜里的寒意。

  “殿下当时很笃定,他说我肯定会不虚此行。”赫德雷扬起嘴角:“老实说,很多年了,我都快忘了期待是什么感觉。”

  伊内丝别了别嘴,一脸嫌恶,干脆将手里的枯树枝扔进篝火里。

  “那你真该去找块镜子瞧瞧自己现在的表情。”

  她的话语充满了讥讽,可嘴角却轻轻翘起。

第十五章 知易行难

  五月十六日

  昨天下了一天的小雨,道路越发难行,罗德岛还在进行最简单的维修,这艘船从雷姆必拓的遗迹场秘密挖掘后行驶到卡兹戴尔,等到格莱的营地之后,才会进行全面整修。

  比计划中要提前了两年。

  原本罗德岛的修建应该是在两年之后才全面动工,将之作为战争开始后巴别塔的主要据点,但博士和我否定了这个提案。

  卡兹戴尔国内的局势愈发紧张,从特蕾西娅开始游说麾下的领主和门阀后,各地都隐隐有着纷乱的动向。

  巴别塔无法确认其中有多少人是真正值得信赖的,在正式进入卡兹戴尔后,能想象到今后的局势还将变得更加紧张。

  所以我们将这艘船提前摆到了明面上,博士做出了谋划,从雷姆必拓到达营地的路线算不上隐蔽,它作为吸引摄政王特雷西斯诱饵,做给现在国内骚动的势力观望,以期望浑浊的国内局势为此产生的变化和各方反应。

  这是巴别塔第一次明面浮出卡兹戴尔的水面,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在盯着它和殿下的举动。

  不出意料,摄政王方面做出了反应,无法明确确认到其中有多少领主参与了这场堵截。

  赫德雷的佣兵队伍是在两年前就和巴别塔有过接触的雇佣兵组织之一,不如说,巴别塔在秘密关注着他们,或许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两年前冬季那场行动中,巴别塔就掌握和纪录了他们的行踪。

  这件事一直是博士在做,以筛选卡兹戴尔内错综复杂的雇佣兵势力,方便离庭有计划的介入其中,掌控雇佣兵队伍和他们身后主人的动向。

  他和我都知道巴别塔总有一日会抛头露面,赫德雷的佣兵队伍很适合承担这个马前卒,他们有着丰富的经验,赫德雷本人也有足够的名头,各地的雇佣兵组织应该可以通过他们看到巴别塔对待雇佣兵的态度。

  一旦他们有所行动,离庭埋在雇佣间的棋子也能由此分辨出身后领主的态度。

  这件事做的极为隐蔽,是埋下的主要几条线路之一,也是离庭和巴别塔做出切割的主要原因,巴别塔,殿下的政策使得很多间谍的渗透要方便了许多,阿斯卡纶大抵对此深有感受。

  我不怀疑特蕾西娅拥有这种能力能够折服他们,不如说,这些年来她本就给萨卡兹营造出了这种形象,而巴别塔……大抵应该会留下不少人。

  原本的计划因为局势的动荡不得不提前了许多。

  这是无奈之举,同样……有好有坏,坏处在于很多暗线都还没来及做出部署,好处是特雷西斯的规划也会发生冲突。

  我不知道特蕾西娅选择的这条路成功的几率有多少,博士……那个人虽然一直在说他会用任何办法和手段增加巴别塔的胜算,但我知道,他自己也陷入了困顿,最主要的是,特蕾西娅自身的想法……她是否真正想要赢得这场战争,而在战争胜利后,我们该怎么去处理和面对那些汇集在这面旗帜下的势力。

  巴别塔是否会成为这场战争胜利之后的又一个政治牺牲品。

  那些领主和势力中,又有多少真正站在特蕾西娅的身侧,而不会倒戈一击。

  也许凯尔希之前告诉我的话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