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回忆录 第397章

作者:一隅屋檐

  从何时起,我变成了别人眼里的希望。

  从何时时起,我考虑的更多的是,我该为她们做些什么,我还能为她们做什么。

  这片大地上发生的许多事大多是不能回头的,因为没人敢说从不后悔,所以唯一能做的只能在它发生之前避免这个可能。

  这些年来,我就这么谨小慎微的活着,怕会失去,怕承担不了后果,也怕终有一天使自己悔恨。

  可做的越多,我却越发察觉到自己的无力,每当我尝试着去和命运争斗,每当我亮出獠牙利齿准备舍弃一切背水一战,却总有太多事牵绊住我的脚步,我做的越多,留下的牵挂也就越多。

  我怕死,怕有一天自己会被遗忘,怕我死后那些我曾眷恋不舍的人和事,我已无力去保护她们的未来。

  兴许我还是那样自私,那样一厢情愿。

  我早该明白,她们总会长大,我早该明白,她们该有各自的人生,去面对那些人生中跌宕起伏的坎坷和磨难,他们总得学会去面对,学会自己保护自己,学会克服人生中的坎坷和磨难,唯有如此,他们才能成长,而她们也本有能力去那么做,去迎接她们的命运,好的坏的。

  但我还是会不舍,会担心,我不愿他们去承受那些磨难,我不愿她们的人生变得如我一般狰狞狼狈。

  我不愿看到她们的梦想破碎,哪怕这是这片大地上最常见的事。

  可我又能为她们做些什么,我该去做些什么。

  也许,我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

  1月9日

  “你来了,阿丽娜。”

  推门进来的人是阿丽娜,她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土豆泥,面饼与水杯,这是营地里最常见的食物,将食物放在床旁的木柜上后,她望着床上还未醒来的塔露拉和座在床旁的陈默。

  “先吃点东西吧,陈,你已经三天没有休息过了。”

  视线里,塔露拉紧紧抓着陈默手,这三天来一直如此。

  从塔露拉昏迷,陈默呼喊着医护兵的那个傍晚到现在,陈默已经三天没有合过眼,阿丽娜每次过来,塔露拉都这样紧紧抓着他的手掌。

  “我没事。”

  “你多少也吃点东西吧,陈,每次给你送饭都没见你动过多少,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生病的,你也不想等塔露拉醒过来,你又躺在床上吧。”阿丽娜轻声道:“我知道你吃不下去,可为了塔露拉,你也不能一直这样。”

  “我没关系,阿丽娜。”陈默摇头回答:“对了,营地里回来的其他战士,他们的情况如何?”

  “都很好,多亏了上次坎诺特先生提供的药物,伤员们的情况基本稳定了下来,霜星小姐在负责照顾他们,大家精神都恢复的不错。”

  “那就好。”陈默放心了一些:“游击队和爱国者回来后,营地总算有了主心骨。”

  看着放松下来的陈默,阿丽娜顿了顿。

  她忍不住开口。

  “你没关系吗?陈,明明你为营地做了这么多。”

  “我不要紧。”陈默说,他转头望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姑娘,她紧握着自己手掌的力度与手中温度的触感。

  “对我而言,只要她没事就足够了。”

  “可今后我们还会遇到更多这种事情,我能想到,以后这样的事情肯定还会发生,而且不止一次,也许会比现在更凶险。”

  阿丽娜望着陈默温柔的理开塔露拉额前发丝的动作,她这么说。

  “塔露拉不会避开的,我知道她能够去面对,不论结果如何,她都不会选择逃避,但乌萨斯不会这么轻易就允许我们壮大下去,总有一天,我们会真正直面他们,到了那个时候……”

  “丧气话,阿丽娜。”陈默说:“到了那个时候,我希望你们已经有了能够直面乌萨斯的底气,不管是信念还是力量,如果她想,她就一定能做到。”

  “原来陈你也会说这种话。”

  阿丽娜愣了愣,她略显惊讶的看着陈默的背影,像是重新认识了陈默一般。

  “有些意外吗?阿丽娜。”陈默说。“现在想起来,我以前说过不少这种话,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我告诉他们,总有一天,他们会成为改变苦难的力量,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就能,我向那些人许诺,承诺让他们看到自己所期望的一切,在他们迷茫彷徨不知该何去何从时,我用这种话语将他们编织在我身旁。”

  “人都该有一个希望,阿丽娜,哪怕知道它渺小到根本不可能实现,哪怕知道这个希望会让自己死无全尸,可有的时候,人都要有一个希望,因为在日复一日看不到尽头的挣扎和苦难中,除了渺茫的希望外,就不在剩下什么了。”

  “那后来呢?后来那些人的希望实现了吗?”

  “后来……后来有些人因此而死,有些人好运活了下来,我不知道他们的希望是否实现了,但我知道,他们现在正在实现自己心中期望的路上。”

  “卡兹戴尔?”阿丽娜忽然问。

  陈默愣了愣。

  他垂下目光,没有反驳。

  “卡兹戴尔。”

  “你也应该将这些话告诉塔露拉的,陈,她会很高兴听到你说的这些。”

  阿丽娜望着床上的塔露拉说,她的手轻轻交叠在身前,站在陈默身后。

  “我不能这么做,阿丽娜。”陈默轻声说:“卡兹戴尔的情况和你们不同,我不能用这种方式去构筑一个真切却又不切实际的愿景让她去追逐,她的路只能靠她自己去走。”

  “但你现在不是陪在塔露拉身边吗?你可以提醒她,督促她,在她走错的时候教她回头,如果是你的话,她一定能听的进去,哪怕那时候她一时不能认同,可到最后她还是会去考虑。”

  “……”

  陈默没有回答了。

  如果真能那样就好,如果他真能像是阿丽娜说的那样,陪伴塔露拉将她的理想实践下去,去和她共同进退,也许他们也会有分歧,可那样的日子未尝不能让陈默奢望。

  “我说错话了吗,陈。”

  阿丽娜忽然像是意思到了什么,在陈默没有答复之后,她轻声问。

  “你说的没错,阿丽娜,如果真能像你说的那样就好了。”陈默这么说,他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那个曾让他朝思暮想的姑娘长大后的模样。

  塔露拉苍白憔悴的脸色,她紧闭双眼的模样。

  她的理想和道路,都让人难以心安理得放下。

  “但我答应过一个人,要带她回去,现在却恰恰相反,我没能做到,反而留了下来。”陈默说,他的眼神晦暗下来。

  “其实你之前说的不无道理,我的确是个一厢情愿的人,我想着将每件事都尽我所能做好,好让自己能不留遗憾,弥补心里的亏欠,可是到头来,我却将所有事都搞得一团糟,到头来,我还是一事无成。”

  “陈……”

  阿丽娜想说的话语没能说出口,塔露拉无声的呢喃在这时响起,她猛地握紧了抓住陈默的手掌。

  “水……水……”

  听清了她话语的阿丽娜慌乱的将带过来的水杯拿起,陈默扶起塔露拉的身体,水杯贴近后,她无疑是的汲取着身体渴求的水分。

  “塔露拉,塔露拉,你醒了吗,塔露拉。”阿丽娜轻声呼喊着,塔露拉缓缓睁开双眼。

  视线从模糊渐渐变为清晰。

  “阿……阿丽娜?我现在……”

  意识还未彻底清醒,那些记忆里模糊片段的在这时候涌上脑海。

  火焰,厮杀,在黑夜里亮起的遮蔽了视野的白光,又在一束贯通天际的黑芒中渐渐变得平静,只余下战场的痕迹,尸体,和鲜血淋漓的雪地。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塔露拉。”

  阿丽娜忽然抱住了床上的德拉克,背对着她的陈默看到她轻微颤抖的肩膀,埃拉菲亚的泪水止不住从眼角滑落,明明之前还在劝慰别人的她,却抑制不住自己心里的后怕和担忧。

  塔露拉愣了愣。

  “我没事,我好好地呢,阿丽娜,让你担心了。”

  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德拉克的肩头,那温度是如此的灼热与温暖。

  她看到了坐在自己床边的陈默,那张熟悉的脸,紧抱着自己的阿丽娜,她奢望的一切都还在,她奢望的一切都在她的身边。

  从手上传来的触感和温度。

  陈默轻轻松开了握住塔露拉的手,却在松开的那一刻被她重新抓牢在手心,德拉克灰色的眸子凝视着陈默的脸庞。

  在陈默松手的那一刻,塔露拉心里猛地涌起了一股仓惶和后怕,她觉得自己快要失去什么了,这种没来由的感觉促使她下意识重新抓住了陈默的手。

  即使她没有开口,但陈默还是能够明白她想告诉自己什么。

  别离开我。

  她灰色的眸子像是在这么对陈默说。

  霜星来的时候正好见到这一幕,白兔子站在门口,原本匆忙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你们这是……塔露拉?呼,你终于醒了。”

  霜星惊讶的看着望向门口的塔露拉,阿丽娜松开了抱住塔露拉的手,他们的现在模样不免让人觉得有些怪异,尤其是阿丽娜眼角还有尚未抹去的泪痕。

  “霜星?”

  塔露拉的声音依然虚弱。

  “你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好几天,我还一直担心你就这么一睡不醒,你现在终于睡够舍得醒过来了?”

  这其实不是霜星第一次过来,不如说这三天来,霜星每天都会过来看一眼,尽管这只白兔子一向嘴硬心软。

  “让你担心了,爱国者先生和其他战士……”

  “这些事用不着你操心,战士们都很好,游击队那边有盾卫在看着,总之你还是好好休息,之后有的你忙。”

  塔露拉有些意外的看着说出这番话的霜星,在她的印象里,这似乎不太像是霜星留给她的印象,怎么说呢,这只冷冰冰的白兔子也会说出这种温和的话语。

  她又将目光落在陈默身上。

  “我父亲……爱国者知道了这段时间营地发生的事,他一直想单独和你谈谈。”

  “现在?”

  “我本来想等塔露拉醒过来以后在告诉你这件事,但你已经在这里守了好几天。”

  “等等,爱国者先生为什么找他?”塔露拉开口问,她还是没送开抓住陈默的手。

  “我不清楚,不过你们和游击队一起离开后,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塔露拉。”

  “看得出来。”

  塔露拉望着霜星的表情,又将目光落在陈默身上。

  她松开手。

  “既然爱国者先生找你,那就快去吧,别让他等的太久。”

  “反正也好几天了,再等一会也没什么。”霜星忽然说。

  看着门口陈默和霜星离开。

  “他们什么时候关系变的这么【-

  “是很好吧。”阿丽娜坐在床边,她握着塔露拉的手:“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真的发生了很多事哦,塔露拉,我想如果不是陈默他在这里,我们是没法这么顺利等到和你们汇合的。”

  “你还是老样子,阿丽娜。”

  “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那你和他的关系也变得好了起来?”

  “你是在嫉妒吗?”阿丽娜半开玩笑的问。

  “我不会嫉妒,相反,阿丽娜,我很高兴看到他能和你们相处在一块。”

  “塔露拉,你是不是一直担心陈有一天会离开这里?”阿丽娜沉默了一会忽然问。

  塔露拉一时没有回答。

  她不否认,因为她不觉得一个童年时的记忆在巨大的挫折和看不见的道路中还能剩下多少,那些剩下的情分又会顺着这些苦难被一点点磨灭。

  她不是不相信陈默,而是她不敢去奢望,她唯独不愿意是陈默来让自己体会到这些,体会到这片大地的冷漠和凉薄。

  “在重新遇到他之前我不敢有奢望,阿丽娜,可现在我发现自己还是会有奢望,我奢望他能留下来,可我却不知道该不该让他留下来,又凭什么能让他留下来和我一起去面对连我也不知道的未来。”

  “这不像是你,塔露拉。”

  “但我还是会这么想,即使我告诉自己不该这么想,但每次我这么告诉自己的时候,都会冒出这些想法。”

  “那我告诉你,陈是不会离开的,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不管你觉得自己脚下这条路有多艰难,只要你在这里,他就不会走。”

  “理由呢?理由是什么。”

  “那你一次次说服自己的理由又是什么,塔露拉,这片大地有时待我们的确冷酷无情,它让人们体会到背叛和分离,可它也总会使人重逢,而这些都是没有理由的。”阿丽娜轻声说:“如果你一定要找一个理由,那我想,你自己就是那个理由。”

  “我自己?”

  “因为你是小塔,塔露拉,就像你面对陈时心里的感情,他和你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