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回忆录 第438章

作者:一隅屋檐

  “是,我很清楚。”陈默没有反驳。“但我不能接受。”

  “考虑清楚了,你想过后果没有。”

  “无非是苟且偷生几年,还是早点死去的区别。”

  “因为你在乌萨斯遇到的那群感染者?”

  凯尔希忽然问,目光里带着少见的诧异,却又很快隐没下去。

  陈默没有回答。

  “您会把这件事告诉殿下吗?”陈默问。

  “你希望我替你隐瞒。”

  “如果可以……”

  “陈默,就算我想帮你,特蕾西娅也不可能真的一无所知?”

  她凝视着陈默的眼睛,她看的出来,陈默的右眼已经失去了视觉。

  陈默注意到了她的目光。

  凯尔希没有提,陈默也没解释。

  “我没问过你,你是用什么办法缓解了特蕾西娅的病情,当初没问,现在也不会。”凯尔希说:“但我得提醒你的是,希望你在决定要去做某件事前,考虑清楚这件事产生的后果,也考虑好,是否会牵连到其他人。”

  陈默听懂了凯尔希想告诉他什么。

  他张了张口。

  没等陈默做出回答。

  “我说的直白些,如果你就这样死了,特蕾西娅会很难过。”凯尔希转过头,她从办公桌移步:“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过来找我,我也没有把握,没法说一定能让你再撑久一点,前提是你决定接受我的提议。”

  “……”

  “那也足够了。”

  “你是在把自己逼向绝境,陈默,我有个问题,那群感染者到底有什么值得你为他们做这么多?”

  凯尔希回过头问,她眼里带着困惑。

  陈默看着她,又想起远在乌萨斯那群感染者。

  “没有。”他平静回答:“他们什么都没有,甚至连自己的温饱和栖息地都没法保证,可是……凯尔希女士,当初的我也没有这些,人们承受过的苦难是无法感同身受的,但却有人,你希望她别经历你甚至比你还要多的磨难。”

  “我不是个多伟大的人物,能做到的也仅有这些。”

  “……”

  凯尔希大概想骂自己蠢,陈默从凯尔希的眼神里看到了这样的意味,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最终没说出口。

  凯尔希的承诺让陈默心里踏实了许多,虽然不知道后续的抑制剂还能对这具残破的身体起到多少效用,但比起开始,起码多了一个念想。

  陈默得庆幸凯尔希不是像自己一样谎话连篇的家伙,说起来,像自己这样言而无信却习以为常的人毕竟是少数。

  又说了几句,多半是凯尔希的暗讽,不过陈默已经习惯了凯尔希的态度,这也是他不怎么喜欢和凯尔希接触的原因,因为很多情况下,谎言在凯尔希面前占不到什么便宜,她往常会用冷静的话语直插人心底的痛楚又表现出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

  没有多少叙旧,大抵是和凯尔希的交情还没好到那个地步,这样也好,少去了心里许多不必要的烦恼。

  兴许等到凯尔希女士回过神来,陈默这两个字已经成了她话语和某个记忆中的词语。

  回到罗德岛宿舍区域的路上碰到了一些人。

  幸运的是没几人认识自己这个生面孔,不幸的是在这艘船上的人都是能信的过得家伙,而在这些家伙里,知道自己是谁后还能保持平常心的可能没有几个。

  当然不包括某个在通道转角看到自己后,紧张捂着嘴缩回角落里,等到陈默走后才终于放松下来,大口喘气的血魔小姐。

  按她自己的说法,她是卡兹戴尔信息世界的破坏者,因为被人强硬拖出了小阁楼,又崇拜上了将她拖出来的那个人,于是后来成为了罗德岛的可靠性工程师,罗德岛SUPERVISOR伟大的系统工程师,卡兹戴尔百强青年,只是可怜的破坏者小姐见到某个人的真容后几乎吓的连呼吸都要忘记。

  尤其是在知道这艘船上还待着另一群货真价实的守夜人之后。

  “PRTS你在吗?”

  【我在。】

  “刚……刚才那个人,刚才那个走过去的那个,是我眼花了吗,一定是我眼花了吧。”

  【如果Leader one您指的是……】

  “别,不要说。”血魔小姐忽然捂住自己的尖耳。“不要说那个名字,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可是您不是一直在可惜自己没能去前线参与行动吗,基于您的话语,我的数据库分析出您对您口中不能称呼姓名的那个人应该并不存在普遍的抵触情绪。】

  “我知道啊,我当然知道,可是……欸,可是,还是会怕嘛,你不会懂的,PRTS,他光是看我一眼,我就觉得自己会被干掉。”

  【不能理解,我能将您的回答纪录进数据库吗?】

  “不,不要,我才不想这种糗事被纪录下来。”

  【收到,正在删除日志纪录。】

  “啊,你还真纪录下来了啊,你没备份吧,决对没备份吧?”

  【请您放心。】

  陈默收回视线。

  令人意外的是在罗德岛的舱内宿舍见到了出现在霜星房间里的特蕾西娅,少见的在霜星身上见到了求助般的窘迫眼神。

  如果不是被逼的走投无路,又束手无策,像是霜星这样一根筋的战士是绝对不会露出自己软弱不堪的一面的。

  一定要找一个理由的话,大概只有对手太过强大,完全不是霜星这种程度的小战士能够应付的了的大魔王,以至于像是大名鼎鼎的“寒冬死神”小姐也会折戟沉沙。

  以陈默对特蕾西娅的了解而言,她似乎是乐在其中,她脸上的笑容没法掩盖是故意在逗正经却又没法不踌躇忐忑的霜星,可惜那副欺骗性极强的外表和温和气质令霜星完全没有去试想过特蕾西娅会有如此险恶用心。

  离开的时候,陈默能看到霜星罕见的松了一大口气,连带着紧绷的肩膀也跟着松懈下来,看来特蕾西娅终于决定离开让她紧张的情绪终于得到了缓解。

  陈默跟在特蕾西娅的背后,一如当初作为护卫时,他会与特蕾西娅保持半个身位的距离。

  卡兹戴尔的皇女走在前面,随着脚步她披散在腰间的白发轻轻摇曳,靴底敲打坚硬的钢铁甲板,声音随着甬道光滑的墙壁碰撞,响起在耳畔。

  头顶是明亮却不晃眼的灯光。

  特蕾西娅没回有头,所以陈默看不到她的表情。

  她没有说话,也没停下脚步,所以陈默只能安静的跟在身后。

  似乎这样也好。

  从一个终点走向另一个终点,只是罗德岛的舰内通道毕竟太短,短的从出发起,就知道自己该在哪儿停下。

  “我忽然在想,要是罗德岛内的甲板能再长一些就好了。”

  她停下脚步说,却没回头。

第七十一【=

  人有时真的是挺奇怪的。

  如果心里喜欢某个人,却知道那份感情没法实现,反而会很坦然接受,可一旦当那份感情能够实现,人心里又会因此对自己爱的人产生愧疚,会不停的告诉自己不能那么做。

  因为感情大多是自私的,因为人很难控制自己会对某些人产生好感。

  因为在除了理智和冷静之外,人也同样拥有感性的一面。

  这种患得患失的行为一般被称为犯贱,而拥有这种行为的人我们都叫他们贱人。

  陈默毫无例外就是一个贱人,而且是无可救药那种。

  他必须承认,自己的确对特蕾西娅抱有某种特殊的情愫,包括且不限于男女之间的那点感情,但除此之外,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某种憧憬。

  憧憬她身上那种令我感到亲切的东西,憧憬她身上某种也许很久以前自己也曾有过却不知在何时,在这片大地上摸爬滚打时弄丢的幻想与奢望。

  特蕾西娅就好像是黑暗里波涛汹涌狂风巨浪的海面尽头,那道指引着归航船只方向的灯塔,也许是陈默在名为泰拉这片黑暗海域迷失了太久,以至于特蕾西娅的出现,仿佛是将他从困顿与迷茫中解救了出来。

  就像远航的船只会对灯塔所寄托的特殊感情一般,陈默也对特蕾西娅寄托了相同的情绪,但不同的是,陈默知道,对于灯塔而言,它不会是唯一也最特殊的那艘船。

  对于特蕾西娅而言,她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出于她心里所想最正常不过的行为。

  但陈默还是很感谢她。

  他没法不去感谢特蕾西娅,试想如果不是机缘巧合之下在卡兹戴尔遇上了这位萨卡兹的殿下,今时今日的陈默又会在哪里?

  试想如果不是遇到了特蕾西娅,他还会去伦蒂尼姆吗,如果没有,那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将产生巨大的变化。

  也许他依然会回去龙门,也许他依然会和魏彦吾从此划清界限,也许他还是会去往乌萨斯。

  也许……但也终究不过是也许。

  所以在卡兹戴尔的遭遇陈默心里没有任何怨言,她既不埋怨萨卡兹们对待自己的方式,也不埋怨自己以这么一个不体面的结局被赶出卡兹戴尔。

  因为陈默知道他爱着这只萨卡兹。

  既不同于男女之间的爱,也有别与亲人之间的爱,他爱着特蕾西娅,一如所有萨卡兹对特蕾西娅的敬爱,也如手足兄弟间的亲爱,同样不排除单纯对特蕾西娅的感情。

  复杂且不是唯一。

  从来不是唯一。

  这世界上也有着许多超乎了爱情的爱,父母,兄弟,同胞,战友。

  这世界上生命太过宝贵,这世上也有着太多东西超越了生命的重量。

  世事无常,流离辗转,分不清是命运弄人还是因果循环。

  特蕾西娅却在这时停下脚步。

  “我忽然在想,要是罗德岛内的甲板能再长一些就好了。”

  她这么说。

  陈默却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和自己隔了半个身位的距离,话语里带着些许无奈的感叹。

  夜深里,停靠下的罗德岛号通道尽头外就是舰外甲板。

  落地窗外是一片寂静的黑夜,人们的身影倒映落在落地窗上,看上去遥远又清冷。

  “殿下……”陈默出声喊道。

  “我听说了哦。”特蕾西娅回过身,微微仰起头看着陈默开口:“听赫德雷说,陈默你从维多利亚离开后宁愿冒着被追杀的危险绕道穿过莱塔尼亚边境也不愿意进入卡兹戴尔。”

  她的话语很平淡,可却带着一种无法拒绝的疑问意外。

  陈默却想起了自己曾被卡兹戴尔驱逐时的经历,他被勒令禁止进入卡兹戴尔这片土地,而签署下这份命令的正是特蕾西娅。

  但命令终究只是命令,是否具有约束力取决于人而不是一张白纸。

  “我没想过自己还能再回来。”

  “可我本来还准备好要在议会大楼为你和战士们举办授勋仪式,当着所有卡兹戴尔贵族和大臣的面,我一直在想,忍不住去想如果你能穿上那身礼服走到我面前来,我已经快要忘了册封的流程,我想你一定很难忍受那些繁文缛节,但我知道你向来不会出口抱怨。”

  特蕾西娅总是忍不住会想起那个场景。

  想起炉堡之后那些欢呼雀跃的萨卡兹们,想起陈默背着她走向阴影的背影。

  她想过等到战争结束以后,她会亲手为陈默戴上属于他的那枚勋章,那应该是个明媚的日子,卡兹戴尔少见的明媚天空,战场的烟雾消散后,还有许多事等着他们这些人慢慢去完成,还有着一整个卡兹戴尔的事业他们还能一起走下去。

  但特蕾西娅也知道那不过是个幻想。

  她其实很清楚,她清楚陈默不会留下来,她也清楚,对陈默而言卡兹戴尔不是她的归宿,可人都难免会有些侥幸,哪怕那个人是特蕾西娅。

  “殿下……”

  “我想告诉所有人,你并不是一个恶人,我希望他们都能明白,你的所作所为是出于何种考虑,我知道你不担心自己被误解,我也知道,陈默你早就做过这些准备。”

  特蕾西娅打断了陈默的话语,她只是凝视着陈默的眼睛。

  “也许我该早些行动,我却一直在犹豫,尽管已经知道你的想法,可我却一直没有为你做过什么,现在再来说这些话,连我自己都会觉得卑鄙和虚伪,可如果不亲口对告诉你,我心里却没法平静下来。”

  她说着,轻轻呼了一口气,好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说出了藏在心里的话语,从而轻松下来。

  陈默却没法像是特蕾西娅这般轻松。

  他安静的听着特蕾西娅说完。

  殿下是个厌恶阴谋诡计的人,这点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生过任何改变,但战争,战争总是少不了尔虞我诈,阴暗和下作。

  战争从来没法像吟游诗人诗歌内描绘的那般充满鲜花与钢铁浇灌的光辉,战场从来尸横遍野,分不清是战友还是敌人的血模糊视线,举目望去,狼藉混乱。

  战争没有任何正直可言,走进战场的人也向来不考虑杀人之外太过美好的事物,那是战后才去思考的东西,而战场上,只有一件事需要每个人去考虑,那就是活下去。

  “现在也很好,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