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未尽
荒野之民是现实的,他们本就做好朝生暮死的准备,有朝一日发现能从病痛和伤疤的地狱里解脱时,即使把灵魂卖给魔鬼也会有人考虑考虑。
何况注射血源的神父没有一点迟疑的表示,会在亚楠达到他的初期目标时宣布血源的秘密?
最警惕的鲁珀都前往了神父规划出的教会地址注射了血源药剂:看到一个手臂断掉、脸颊遍布伤疤、还瘸了一只腿的老油条重新变为最年轻时的棒鲁珀,理性和感性都在跃跃欲试。
这位原本还在向他们苦口婆心的劝说不要注射血源药剂的老狼原本只能作为判断天灾的工具人,而恢复后的他可以一个人扛起至少五个年轻人才能扛起的原木建设亚楠。
恢复年轻的老狼无言的望着月亮独处了一整晚,听觉灵敏的鲁珀都能听到他在喃喃念着吹牛逼里反复提及的因为硬件原因咬牙放弃的青梅竹马。
她是西西里还算富裕的面包房主女儿,我是个即将破产被赶出西西里当个流浪者家庭的穷小子,今天可以用捡来的野花让她开心,明天就要借着感官躲避天灾,哪里配她呢?
年轻人嘲笑老狼现在这副瘸了一条腿、毁了满面容、断了全胳膊的丑样子还能和面包房主的女儿认识?就会吹牛逼!
可老狼只是摸了摸断臂上的愈合出来的疤痕不说话,晚上看很久的月亮。
也是老狼带着这些对神父不太信任的人做些活计,和武力超群的黑西服交流,安抚惴惴不安的心灵,警惕心思不明的神父对他们的古怪目光。
老狼不是个顽固的傻子,他会观察那些注射后的人,用一些曾经提过、可能都记不清的小事判断问题:
太清晰了是有阴谋,太模糊了就更是有阴谋!
然而所有的回复都在告诉他这些人没事。
神父更是公开表示会宣布血源的限制,向每一位初期计划完成后还愿意呆在亚楠的未注射者和臣服于他的注射者讲明关键。
第十三章 奇迹(二)
老狼当天夜里想了很久。
或者说,拉尔看着老狼在夜里踱步了很久。
没错,拉尔一直在老狼的队伍里。
他一个小孩子凑巧知道了些恐怖的真相,谁都不敢说,只能瑟瑟发抖的看着亚楠的居民充满**和希望的开始整治未来家园——小鲁珀看到黑西服就有点腿软,直觉拼命地向他示警:不要把神父的诡异告诉任何人!
告诉的代价只有一个:死!
拉尔什么都不敢说,他只能跟在队伍里和他一样只能是个工具人(指谁来都行)的老狼身后过活。
这时候经验的差距就体现出来了:
老狼的直觉也不弱,他能够感觉到马卡龙古怪笑容下滔天的掌控欲和多疑,也能感知到血源这瓶液体深藏的危险,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迟迟不注射神父吹得神乎其神的“万灵药”。
与拉尔的不同是老狼知道这些依旧坦然认命,用能活一天是一天的无赖心态去黑西服那里承包任务,然后带着一群同样心里惴惴不安、不敢注射“万灵药”的鲁珀们抬原木、修院墙,以此换来黑西服发放的粮食。
唯有这一点是拉尔都欢喜的:马卡龙不屑于去克扣一帮丧家之犬的糊口物资,而执行他命令的白羽毛天然获得了超人计划的中间产品,这让他们对事物的需求度下降。
当每个环节都没有中饱私囊、偷偷克扣时,所有的难民都能够吃得一口饱饭,不少人还吃到了往常领队才能大吃大喝的好东西。
这也是亚楠的奇迹之一:没有克扣、没有很乱,明明烂到根子里的领队势力跟了神父后脱胎换骨,铁面无私、身手恐怖、公平公正……这些大佬鲁珀才会积累的威严悄无声息的在神父麾下
身上逐渐浮现,超乎每一位鲁珀的期待。
他们没法不期待,这种公平的领袖流浪之民们是找不到的,他们只能羡慕的听那些城里的鲁珀宣扬黑帮大佬有多么厉害,然后啃着连黑面包都比不上的野糊糊过日子。
如今的神父天降猛男、改变一切,鲁珀们哪里不会把这视为奇迹?
老狼就是因为神父的这一点而犹豫不决。
无论他怎么想,都不觉得自己能给神父造成什么麻烦,神父要是需要,让现在的亚楠居民全部成为他的爪牙抓捕不愿注射的叛逆绝不是什么难事:
博得是最好的招牌,吸引着那些被荒野、被人祸夺走了生存之本的飞蛾连绵不绝:
断肢重生成为一种常见的事务、吃得饱饭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努力了就能得到粮食和嘉奖成为一条铁则,神父办到这些时就是天神一般的任务。
特别是每一位亚楠居民——无论原有还是新至,都领会了作为神父卫队的黑西服有多么可怕,他们原有的剥削者和保护者被黑西服三拳两脚放倒,在地上哀嚎,狼狈的像是刚出生的鲁珀崽子。
当上帝和圣经上一样有无上能力且眦睚必报时,没有人敢问出“他有几个师”这样的俏皮话。
神父的公平和严格是实实在在的,神父拥有的暴力和冷酷同样是实实在在的。
于是奇迹之城继续在神父的规划里延续奇迹:一个月里每个人都有活干,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任务目标,有特殊技能的被黑西服特例考察,货真价实的被带到神父那里接受洗礼,完成后可以去需要他的地方发挥能力,信口胡说的则直接被五大三粗的黑西服用拳头纠正说法,明白对神父的欺骗意味着什么。
没有误判就是接下来的奇迹了:鬼知道神父对黑西服们干了什么!
这些不学无术的混子跟着神父后就仿佛开了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眼神一对就能猜到这个人心里想什么,甚至还能和不少落魄的学生聊得津津有味:就算是学生都是荒野之民眼里的文化人了!
可奇迹就是不讲道理的发生了,时间证明了黑西服的正确,他们仿佛永远公正、永远正确一般!
拉尔每天晚上看到老狼踱步的时间越来越长,特别是看月亮的时间越来越长时,仿佛某种特殊的预知,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想要去试试……
当老狼看到前几天还和他处于同一境遇——断了一只手的鲁珀老汉四肢健全,剃了胡须就像重回青年期时,拉尔晚上听到的喃喃自语变成了坚定而沙哑的自我说服:“我必须去试试……”
拉尔被脑子里的声音吵得头痛,但就像她一直表现的那样,小鲁珀沉默寡言,什么都不说,只是乖乖等待着命运的到来:
选择命运是强者的特权,弱者只能等待命运。
小鲁珀心里有着异常深刻的自觉。
她其实也有预感了:突如其来的能力,越发虚弱的身体,从身体内部衍生出来的刺痛和惶恐……
拉尔知道,自己被恶魔袭击了,被戴着黑色石块的恶魔纠缠在了骨血里。
她再也不能延续那个男人的血脉了。
拉尔心里不是滋味。
可惜一路悲叹改变不了什么,命运的馈赠是如此的弱小,让拉尔什么都无法改变,而他收取的又是如此广大,小鲁珀的未来成了一条线段,终点的那天越来越近。
老狼最终选择了注射:拉尔从每晚听到的声音和幻视里看到了这位苦心人绝望的挣扎,内心的煎熬让老狼整晚整晚的合不上眼。
最终老狼还是选择了神父的奇迹:他突然认识到不注射他什么都无法改变,注射了还能去谋求一点东西。
蜕变的过程并不美好,拉尔即使隔着改建加厚的墙壁都能听到老狼咬牙打滚的痛苦声音。
痛苦让老狼捶着地板,咚咚咚的闷响在拉尔的脑海里响个不停。
但随着时间推移,老狼造成的声响从闷响变成滑擦,从闷闷的击打声变成指甲划过的清鸣声,再到后来,是老狼低低的啜泣声。
拉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叙拉古小孩的谨慎让她只在内心里反复思考,身体却一动不动,等待最终的结果。
只是直到拉尔睡着,她也没有看到老狼从紧闭的房门走出来。
她只在坠入睡梦前听到一声窗框与瓷台摩擦的声响:老狼似乎又去看月亮了,就坠入了光怪陆离的梦境里。
第十四章 幻梦
突如其来的梦境并不是那么美妙,或者说,荒野之民根本做不了什么美梦:最开心的日子只是没有天灾普通活着的样子,哪里能梦到什么美好的东西?
自从那次碧蓝如洗的天空尽是灰暗阴霾后,拉尔就再也没做过什么美好的梦境。
最安心的竟然是无梦的夜晚,可拉尔依旧疯狂地追逐梦境,因为只有在梦里她能够再次看到那天作为
她母亲的女人的每个神情,用情感的刻骨告诉自己不要忘。
因为当拉尔忘记的时候,就真的没人记得男人和女人的故事了。
荒野之民难以留下痕迹,最常见的是被勉强谈得来的人带走、不无得意的炫耀给其他遇见之人的友情纪念品。
可以是一块小小的骨头,也可以是用掉下来的尾巴毛做的小饰品,带着鲜明个人特色的东西确实是能让荒野之民的故事更久一些的载体。
可惜的是,拉尔从小到大没看到过男人或女人给予路过的陌生人任何纪念,荒野是个不讲道理的地方,不愿意去做一些不劳而获的买卖往往意味着活得艰难,男人和女人都没有足够的物资能够送出去。
人过得艰难时,连骨头都恨不得榨出三两汁。
最终的结果就是一碗热腾腾的骨头汤成为少见的来访者记忆里唯一的印象。
拉尔直到永远的失去才发现自己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证明那两个给她生命之人的证据,唯一的一套衣服被繁重的劳动和孩童间的摩擦破坏的满是补丁,再也看不出原先的样子。
拉尔觉得报仇结束的自己必死无疑,既然如此又何必在修修补补?
留着补丁伴着残躯一起消逝吧,若是还能赶上男人和女人还能委委屈屈的求女人帮忙把衣服补上,还能因为衣服破了留下几滴泪水,让男人慌一慌神。
拉尔在梦里如此想。
梦是无意识的,但自从身体里的痛苦与刺痒不断严重,拉尔开始幻听、幻视,很多光怪陆离、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出现在意识里,让拉尔愈发相信自己只是因为不治之症出现了问题。
今晚伴着老狼的哭泣和低沉模糊的咕哝,拉尔的梦境前所未有的清晰,清晰到这些没见过的事情零零碎碎的出现,把拉尔的头撕裂的一塌糊涂。
“我”是个古铜色皮肤、毛发纯黑的鲁珀,手臂粗大,肌肉鼓掌,可以一拳打断随意攥在手里的顶级钢材,“我”看着手里被捏断的铁柱,带着满腔怒火行走在漆黑阴暗的小巷,让高楼自然垂下的光影掩盖身形……
“我”是个皮肤白皙、毛色金黄的鲁珀没人,手脚纤细,温柔袅娜,顾盼生辉间妩媚多情,让不少强壮的棒小伙迷恋不已,特别是黑色头发、毛发纯黑的那位心上人,“我”每天都打扮自己去见他……
“我”是个脏兮兮的鲁珀,毛色已经看不出样子,只有沾满泥土、粗糙不堪的手掌在反复揉捏乌黑的土壤,试图寻找一些东西。荒芜的大地上什么都没有,“我”惊慌失措,担忧会饿死,只能愈发绝望的挖掘可能存在的粮食……
……
数不清的第一视角出现在梦里,拉尔原本还能凭借自己的记忆静悄悄的偷窥不属于小狼崽的人生,可当这些视角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到后来纷至沓来连绵不绝时,拉尔已经忘了自己是谁。
这些记忆浩如烟海,可怜的小鲁珀根本分不清哪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
视角断断续续,有时拉尔是一个穿着沉重盔甲的壮汉,挥舞着巨大的铁戟在密密麻麻分不清是谁的阵仗里割草,沉重的力道就像规律的呼吸一样可靠,只是随意一碰就能让冲杀过来的鲁珀吐着血飞舞七八米,在往下一拍,肉糜如乳,血红胭脂。
热辣的阳光反复消磨耐心与体力,但也让鲜红的血液红艳艳的,带着一种妖艳的恐怖。
没等壮汉继续挥舞,转瞬间拉尔的周围就阴凉下来,带着厚厚幔顶的松软大床上,漂亮的菲林姑娘皎然起舞,金黄色毛发,黑色斑纹粗尾巴,诱惑众生的快意让她翩翩然笑出浅吟低唱。
而“我”是扑火飞蛾,被姑娘不经意起身回眸的笑容吸引,谦卑又敬仰的站在门边,不敢向前一步,可隐约又有种暴虐烤的内心生疼:“我”想毁了这份美,不为别的,只为看他燃烧,这么美,烤起来的时候会不会更瑰丽?
没等拉尔记下什么,转瞬间她是个垂垂老矣的白发翁,打开褪色的木门,灰尘扬起带着久置之物特有的味道,视线的尽头是回忆起来和壮汉穿着的铠甲相差不多的铁铠,乌黑的哑光重铠挂在铁架上,皮带和绑绳已经遍布灰尘。
一眨眼,拉尔又是个黑发红毛的小女孩,穿着精贵舒适、颜色鲜亮的睡衣,看着一男一女两个人在城堡的对面欢爱,即使这对男女引起了“我”滔天的怨气,可“我”只能孤零零的站着,不安地跑开。
……
太多太多的记忆,第一视角,顺序不定、人物不定,分不清谁是谁,只是简单粗暴地塞进拉尔的大脑,让小鲁珀迷迷糊糊间再也分不清。
————噩梦分割线————
拉尔是被老狼叫醒的。
“你是谁?”
小鲁珀迷茫的问。
语法文序乱七八糟,古叙拉古语搭配半生不古的菲林语序,嘈杂可笑的语调伴随沧桑悲哀的音色
,让老狼迷了眼。
?
这小子怎么回事?
难道是不想干活了?
老狼一脸懵逼的看着脸色相当糟糕的棕色鲁珀,被深棕色且没有焦距的瞳孔吓了一跳。
“你是谁?”
转瞬间小鲁珀就又换了一个声音,慵懒低沉,带着惹人欲望的颤音,仿佛在引诱听到的人去**吐出如此音色女人的舌头——如此美妙的音节,想必舌头也一定香软可爱,惹人怜惜。
与之相伴的是只有十多岁的小鲁珀身上绝不可能出现的妩媚样子,眉毛簇起、眼角微扬,带着美人风骨,水汪汪的瞳孔搭配**嘴唇的小舌头,一时间惊人的风雅。
可惜老狼是个有故事的人。
有故事的人面对这样的事怎么做?
……
当然是直接送到神父那里了!
第十五章 阴影
仔细想想老狼什么办法都没有,凭着他三脚猫的手段也就能用一点野外采摘的药材治些无伤大雅的伤口,哪里能应对拉尔这种明显是大病的情况?
最终的选择方式终究还是去找神父。
当老狼从血源的奇迹中醒过来时,他对神父的信任已经达到了巅峰:没有精神控制,没有情感指引,老狼还是原来的自己,什么都没变化。
神父明显不屑于做些替换他人的蠢事,既然如此老狼还有什么不可相信的?
极端的怀疑到极端的信任总是如此轻易。
于是正是所有人高高兴兴的起身建设新家园时,一位可怜的鲁珀女童被送到了马卡龙所在的大教堂——鲁珀们被神父的“万灵药”医治,也被神父用强绝的暴力控制,敬畏与服从让他们第一个想法就是为神父建造一座辉煌壮丽的居所。
虽然在马卡龙看来作为初期建筑这帮混蛋知识水平不够建的像个猪窝。
显然,白毛疯子打算在规划好后重新建一座教堂。
现在的就是未来给一些建设方面的人才讲课的反面教材,一边讲一边拆,等讲完估计也就拆完了,到时候用建新教堂来当做学生的毕业设计,不失为一桩美谈。
嗯……我果然是个天才。
马卡龙醒来后自得的想。
这是他少有的放松时间,畅想结束就又要照着粗略的图纸开始修改亚楠的功能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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