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wwwhyhy
“而且，尽管她长着犄角、鳞片和尾巴，我还是觉得她很美、很漂亮。那些畸形的特征，在她身上只会让她更好看，她一点也不丑。
“我当时模糊地觉得，大人们过去是在撒谎，大家明明应该去接纳厄拉的。我也对她保证过，说，我一定会说服爷爷和父亲，说服城内的所有人，把她带进城里，让她能和大家住在一起。
“她还感谢我了。
“可是，等我被送回家后，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责打了我，还说，我不该为厄拉说话，她是在哄骗我的同情。我没有违逆家人的勇气，所以最后我食言了，厄拉小姐还是被爷爷赶走了。
“在那之后，直到今天黄昏，我才直到她又回来了，可惜我没能见到她。
“夏尔阁下，抱歉让你听到这样的故事，我只是一个懦弱到不能报答恩情的无用之人。可我心里还是有些挂念着厄拉，我想了解一下，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夏尔看着梅利亚的眼睛。
她的眼中是真实存在的羞惭和愧疚，不是作伪。
“厄拉现在过得确实很不好。她只有些破旧的帐篷、毛毯和旧衣，沃土上的亚人都是极端排外的顽固之人，因此她只能四处流浪，没有能容纳她的地方。如果不是她流淌着龙血的身体足够强大，她恐怕早已病死或者累死了。
“但她一直有着身为人类的自尊和自傲，她即使是在最饥饿的时候，也会保持仪态的端庄体面，她是我见过最高贵的人。而且，她也从未憎恨过你们，她一直对我说，纯洁之城是沃土上最美好的地方。
“梅利亚，就像你过去经历的一样，我也是在遇难后得到了厄拉的救助才活了下来，她确实是一个温柔又善良的人。她很坚强地面对着一切。
“我能感觉得到，她并不希望我这个能帮她解闷的伙伴和她分开，但她还是会为了让我获得安居之所，将我送到你们的家乡。这就是我要说的。”
梅利亚没有说什么，她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梅利亚小姐，既然你也相信厄拉是个好人，那，你觉得，如果我以访客的身份向您的祖父请求收容厄拉，让他知晓厄拉真实的品性，消除人们对她的偏见，她有可能被大家接纳吗？”
“这……”
梅利亚迟疑许久，没有给出回复。
夏尔则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应。
但是，一个人的出现打断了他们的面谈。
“梅利亚！”一个沉稳中带着愠怒之意的老人，在不远处发话了：“已经是午夜了，你是在打扰贵客的歇息吗？”
是喀戎城主，他不知何时走到了院落之中，看到了他孙女和夏尔攀谈的一幕。
“城主大人……”梅利亚身体一颤，慢慢转过身，有些僵硬地看着自己的祖父：“抱歉，我……”
“回你的住处去。”
“是……”
不等夏尔说什么，梅利亚立即逃跑似地离开了。
院落里，也只剩下了夏尔，和这位举止沉稳的城主。
他的面孔在星光的照耀下，轮廓非常立体，加上他那端正的站姿和阴沉的面容，真就像是一尊塑像。
“城主大人，抱歉。”夏尔主动开口解释道：“今天，您的孙女，还有其他的孩子都很热情，他们很想了解我的故事，就半夜时分过来和我多说了一会儿。您的孙女尤其健谈，我也忍不住陪她多聊了一会儿。是我表现失态了，万分抱歉。”
“……夏尔阁下，纯洁之城有自己的规则和秩序。您作为外人，还不太融入本地的风俗，也不理解我们的难处。我们已经尽己所能，给您这样纯粹的人类最好的招待了，还请您谨言慎行。”
城主依然板着脸：“没有名字的孩童们不懂事，也就罢了。但我那孙女这样失礼，肯定要接受责罚。夏尔阁下，您如果想要被纯洁之城接纳，想要成为我们的一员，也要尽早适应才是。
“请先歇息吧，明天，我们为您准备的欢迎仪式就开始了。”
说完，这位城主转身离去了。
夏尔看着他消失在院落的门口，也没再说什么，干脆地躺倒在了还算松软的床铺上，静静等待着天明。
13.奇怪的城市
当太阳出现在纯洁之城的上空，正式宣告了新一天的开始之后，彻夜未眠的夏尔也走出了临时住所房屋。
现在，他也看清楚了这座城市的模样。
确实就是一座大村镇。纯洁之城将这片盆地内所有宜居的平地都圈在了城墙之内，城内的每一寸土地都被开发到了极致。
多数建筑，要么是上方住人下方作为畜栏的干栏式房屋，要么就是占地狭小的石塔形建筑，多为磨坊和仓库。其余空地则被水渠和农田占满了，近乎就没有什么宽敞的道路。
唯一较大的空地，位于城市中央的教堂周边。这里也是喀戎城主今天举办欢迎仪式，迎接夏尔的地点。
在教堂前的空地上，已经摆设了些宽敞的桌子，桌子虽然是城内的木匠随便打造的，但上面摆着的却是些颇为考究的金银器皿（应该是纯洁之城的创立者们留下的贵重物品），盘内装着切开的粗麦面包，有些腥味的烤肉和一些自酿的酒水。
城内的贵族——包括喀戎城主夫妇，几位穿着甲胄腰带佩剑的将军及其家眷等十几人，已经坐在了桌旁的席位上。
他们是没有畸形变异的“上等人”，所以才能在正席落座。
喀戎城主的夫人爱普莉，一直拿着本树叶做成的记事簿书，用硬笔在上面书写着什么，似乎是在为今日的宴会做着记录。
而几十个有些体表畸变的“次等人”则站立在他们身后，没有坐席。至于城内最低等的下人和没名字的孩童，都有各自得负责的工作，也没有资格出席这欢迎贵客的仪式。
这群发色灰白的人类站在一起，仿佛一片落满灰烬的野草。
夏尔作为没有畸变的人类，也能够获准落座，他能感觉到旁人带有强烈敌意和不满的注视，这让他有些不适。
但他没有在席间看到昨晚和他攀谈的少女梅利亚。
他忍不住发问道：“城主大人，您的孙女梅利亚小姐，她……”
“她在住所誊抄文书，这是对她昨天打扰您歇息的惩罚。”喀戎城主不动声色地答道：“她的身体也有缺陷，不能陪您落座，这是我们这里的规矩。夏尔阁下，今天是我们为您举办的欢迎宴会，您只要享受我们的款待即可。”
说着，喀戎城主为他倒了杯有些浑浊的酒水，起身离开席位，对其他纯洁之城的“上等人”和夏尔，躬身行礼，随后发表了一番演讲，表达了对这位客人的欢迎。
“……夏尔，作为我们数百年来，第一个纯洁、完美的人类访客，为我们带来了来自西方大陆的消息。您昨夜告知我们的历史，也会被我们郑重保存，流传后人。
“我作为这座城市的守护者，也很乐意接纳您这位勇敢强大的旅人——当然，我也希望您能证明您的能力，得到大家的认可，这样才能真正被这座坚强的城市接纳。”
夏尔这时候开口，打断了这可能相当冗长的开场白：“感谢喀戎城主的盛情招待和接纳。不过，我其实有些问题想要询问您。”
“您请问吧。”被打断发言后，城主并未愠怒，而是点了点头：“我会在所知的范围内，给予您合适的解答。”
“那我就冒犯了——我想要知道，为什么，城里的各位对厄拉那么排斥？诸位明明愿意接纳对我这个身份存疑的外人，给我盛情的款待，却不愿意对一个出身于此的善良女孩表达善意呢？为什么，你们都说她是灾厄之女呢，她真的给你们带来过什么灾祸吗？”
他问出这个问题之后，能明显感觉到，不论是陪他一同落座的那些城内贵族，还是那些陪侍左右的次等人，都僵在了原地。
有人原本还算和善的脸庞上，露出了受到冒犯和侮辱的怒意。
但夏尔还是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是被她救下的，在我抵达沃土时，在北方的雪原中被那群浑身寒冷的亚人封存在了冰棺中，差点冻死。
“是厄拉救出了我，并且告知了我纯洁之城的存在。她一直告诉我，这座城市是沃土上最美好的地方，这里的人类最顽强也最真诚，一定会接纳同为人类的我，所以我才对此地产生了向往。
“在厄拉的带领下，我才能穿过那片充满敌意和威胁的沃土，来到这里和各位相逢。如今我得到了城内安逸的居所，她却依然要在外流浪，这只让我感到内疚。
“我在和厄拉同伴的那些日子里，我能感觉到，她是一位善良温柔的女孩，哪怕她有着些畸形的龙族特征，那又如何？谁身上没有一些缺陷？为何各位非要驱逐排斥她呢？”
他的发言招致了热切的反应——在他身后，已经有几个人怒骂出声了。
除了喀戎城主之外的那些城内贵族，也都放下了酒杯，脸色极其阴沉。俨然要将这个不识抬举的访客驱逐出城的样子。
“各位，请冷静。”喀戎城主是所有人中最沉稳的一个，他及时安抚了众人，等到躁动的人群安静下来，他才给了夏尔回答。
“夏尔阁下，您可能受到了厄拉的些许蒙骗，她表面温和，但内里依然保留有身为异族的暴虐本性。她的母亲，那个本来会成为优秀的战士、纯洁之城保卫者的人，因为无妄的冲动和愚蠢，离开了纯洁之城，才招致了厄拉那个女孩的诞生。
“厄拉，是一个耻辱的代表。我们不希望在这盛大的集会上提及她。您或许因为和她短暂的同行，对她产生了些许错误的认知，有了些无谓的怜悯。我们并不责备您，不过，以后请不要再说和她有关的话了。”
他依然在回避回答，依然没有解释他们厌恶厄拉的根源。而且看周遭人们的反应，似乎也很难继续这个话题了。
夏尔只能点头，表示理解，没再纠缠这个问题。
见夏尔还算识相，那位城主也不再纠缠，而是举起了酒杯，做了个敬酒的手势。其他纯洁之城的上等人，也一并举起了酒杯，向他说起了祝词，就当刚才的不愉快不存在。
看着杯中有些浑浊的酒液，又看了看面前一脸严肃的城主，他没再多说，只能将酒水一饮而尽。
宴会很快结束，城主给夏尔安排了个很靠近教堂的住处，一处有干净的屋舍、小院子、水井和散养着些家禽的住所。
“夏尔阁下，您未来几个月，就暂住在这儿吧。本来，纯洁之城里的所有人都是得分配工作的，您虽然可以算作是没有畸变的上等人，不用承担苦力工作，但不论是宗教仪式还是文书记录，这些任务，我们都不放心交付于您，毕竟您还算个外人。”
夏尔：“我可以理解。”
“所以，我希望您能在城内多看看，找些您力所能及且足够体面的活去做做。等得到了城内居民的认可，您就算是我们的一员了。纯洁之城也会成为您的新家。”
夏尔“那我可以离开城市，在城外转转吗？”
城主摇了摇头：“请不要让我们为难。在城外乱逛，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我们只有物资极端匮乏时，才会出城。对了，我们在您的住所安排了两个仆人，您缺什么，就和他们说一声，我还有公务在身，就不做陪了。”
但这样一来，他就没法出城去找厄拉报平安了，这让夏尔有些为难。
但他没有表示出来，而是点了点头，在表面上表示了顺从。
现在，他还是想要弄清楚城内居民厌恶厄拉的根本缘由，知道厄拉母亲的身份和经历，才能有机会让厄拉得到大家的接纳。
“喀戎阁下，感谢您的盛情款待。我想问下，您的长子和儿媳在哪儿？我能否认识认识您的其他家人？他们出席了今天的宴席吗？”
这位城主的面色终于有了些变化，转瞬即逝的伤感出卖了他的心思。
“……很不幸，我的孩子基本都去世了，我现在唯一的子嗣，就是那个不懂事的孙女。”
“哦，抱歉。”
他摇了摇头：“无妨，我们虽然寿岁不长，但我们依然是得到天父庇佑的高贵的人类，我们的灵魂会被父神接引入神圣的天国，终有一日我们会迎来重逢。”
说完，这位城主和夏尔道别了。
夏尔也暂时住了下来。
14.不受待见的外乡人
在城内逗留了四五天后，夏尔意识到，自己陷进来了。
喀戎城主给他安排的仆人，是一对夫妻。两人的五官有着明显的凸出，且说话声音含混不清，算是城内的下人。
这对夫妻对夏尔算是毕恭毕敬，每天都会给他奉上城内贵族才有资格享用的酒水、果蔬和肉干，帮他清扫房屋，打理衣物。
但是，他们不像是来当仆人的，倒像是来监视着他的。
白天无论夏尔在哪儿打转，两人也是寸步不离。
即使是他晚间入睡时，这两人都会轮流清醒着陪侍左右，确保他没有异动。
夏尔没有表示抗拒，而是接受了这种监视。
纯洁之城规模当然不大，夏尔一天就能逛完，顺带把城内所有人认一遍。
但城里大部分畸变严重、甚至有些智力障碍的低等人，他们成日地干着那些劳累而繁重的苦力，脑子浑浑噩噩的，基本没法交流。
无知的孩童们尚未被划分等级，也还有些灵气和活力，他们虽然大多都很好奇这个外乡人，会围着他问这问那，但他们不能给夏尔提供任何有用的情报。
而且，每当夏尔提及厄拉相关的问题，先前还围着他转的孩子们，会立即作鸟兽散——夏尔身后的两个仆人，脸色也会很不好看。
而有少量畸变的次等人，虽然会对他保持礼貌和气，但他们也有着各自要做的任务：保养武器，检修城墙，修缮房屋，打造家具……
虽然夏尔在这方面很擅长，也依靠自己的手艺，帮助这些人改进了些木匠工具、修缮了些水渠、水井绞索，得到了他们的感谢，但他们依然对夏尔敬而远之，用各种借口拒绝和他多聊。
至于喀戎城主夫妇，他只见过一次，就是在城内七日一次的弥撒上。
这次弥撒也让夏尔对这座纯洁之城有着进一步的认知。
担任主教的爱普莉，在布道仪式上不断重复、强调并渲染着纯洁之城外的恐怖，渲染着亚人们的残忍、丑陋和低贱，赞扬着天父赐予他们纯洁之城这个安居之所的恩慈。
而城主喀戎，则拿出了夏尔当天告诉他的西大陆的历史，在进一步渲染加工后，将西大陆描述成了一个战乱频繁、瘟疫肆虐，堪比地狱的可怕土地。
城主还告诉了城内的居民们——那个曾经驱逐了他们先祖的教廷，已经遭到了父神的抛弃，被人们推翻了。这些消息都是由那位旅人夏尔带来的，绝无虚假。
这则消息引起了居民们的一阵欢呼，大家都为那些驱赶了他们先祖的仇人所遭受的惩戒，而欢欣鼓舞。
最后，弥撒在人们分享了面包和清水，赞颂着父神的祷告声中结束了。
夏尔则不发一言地旁观了整个过程。
他感觉到了，纯洁之城这座城市，就和这些因长期封闭交配而畸形的居民一样，显得封闭、顽固、怪异。
在这种极端封闭的环境中，自然得用宗教、外部威胁、优越感和共识塑造，来维系秩序，且对外人的到来有着强烈的警惕。
纯洁之城即使表面接纳了他这个外人，却依然保持着距离。
他们之所以愿意接纳他，恐怕，也只是因为他的存在，能够巩固这些人的偏见，给城市的居民们带来一定的优越感。
厄拉对这座城市的很多描述和期许——恐怕也只是她离群索居太久后一厢情愿的妄想而已。
这里的居民甚至都不愿意提及她，只是将她当成一个象征着外部符号，一个被城外不可知恐怖污染后诞生的怪物。
思来想去，城内唯一可能就厄拉的事和他多聊的，只有那天晚上跑来和他夜谈的少女梅利亚了，但夏尔也没再见到她。
梅利亚的住所夏尔倒是摸清楚了，位于教堂西侧的一处干栏式房屋里。她应该还在自己的住所里接受惩戒，誊抄书籍。
他得去找她。
打定主意后，他半夜趁着两个仆人交班时，在兽皮被褥下塞了个装满树叶的袋子作为掩盖，偷摸着溜出了自己的住处，摸到了那个女孩的住所——一个半悬空的木屋。
他麻利地顺着房屋的栏杆和枝干爬了上去，趴在窗口往里张望，果然看到了正在努力誊抄书页的梅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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