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wwwhyhy
夏尔：“说实话，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厄拉。这仅剩的几十个居民还有一多半是孩童，这些近亲婚配的畸形儿成年率都很低，即使是那些成年人，也一样孱弱。他们不可能有什么未来，更不可能重建这座城市的。
“我们能做的，就是在冬天到来之前，平整好土地，用碎砖、石块和泥土夯实一圈围墙，建造些低矮的屋舍让居民们有遮风挡雨的地方，或者搜集些谷物，做点食物，但也就这样了。
“……我个人觉得，冬天过去之后，现在的这几十人起码会死一多半。剩下的这些人，也很难有力气开垦耕作了。留在这里，这些人只能依靠搜检城市废墟中的垃圾过活，虽然我们可以采集果实，或者打些猎物供给他们，但总的来说还是于事无补。他们……迟早要死的。”
夏尔的分析直白且不留余地。毕竟，在过去的人生中，他在西大陆见证过无数类似的悲剧，无数人死在战乱、瘟疫和暴动之中，他早已经习惯了这一切。
而且，他此番来到沃土，只是为了拯救那注定成为邪龙的女孩。只要能带着厄拉离开这片满是亚人、异种的土地，去往西方，逃离开依拉玛特的魔爪，就已经足够了。
留在这里，浪费时间照看这群必定走向灭亡的人，只会徒增伤感。
但对于龙女来说，这事实还是有些沉重了。
沮丧的龙女低着头，不安地握紧自己的手掌，尾巴在身后扫来扫去。
“夏尔……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她的话语有了哀求之意：“我总归还能做些什么的吧？你这么厉害，肯定能想到办法的。”
她总觉得，自己的伙伴能创造奇迹，所以对夏尔充满了期待。
“厄拉，有些事情真的不是努力就能改变的，现实就是如此。我真不希望你为此太过纠结。我知道你总觉得那些龙是你引来的，你又因为过去的经历，总是在族人的面前感到自卑，所以才这么努力想要帮到这些人，但是……真的没必要将这作为你自己的心结。”
龙女听完夏尔的话，沉默了许久。
在一阵漫长到夏尔都以为厄拉要认命的沉默之后，她忽然开口，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那，我们，能带着他们去西大陆吗？”
“嗯？”
“带着大家，离开这片土地，穿过沃土，然后，再穿过那片荒原，去夏尔你的故乡。就像你之前对我说的那样。”她抬起头，认真地解释道：“这样，我的族人是不是就能活下来了？”
带着一群身体孱弱、畸形且困厄的老弱妇孺，横穿遍布亚人和异种的沃土，然后再跋涉过那片望不到头的暗域荒原，渡过暗域和西大陆之间波涛汹涌的海峡，抵达有人类居住的土地。
这听上去简直就像是天方夜谭。
“厄拉，你知道带着这七八十人去往西陆的难度有多大吗？我们俩可以走完的路程，但对这些人来说就等于是送死！”
“但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吧？你说过，留在这片被龙炎焚成焦土的废墟没有希望了。而且，我族人的血脉也过于单一，只能诞下越来越畸形的后裔，只有有了其他的人类的协助，和真正的人类婚配，纯洁之城才能延续下去。”
龙女这样说着，仿佛抓住了唯一的希望：“我们可以用这里剩余的木料，做几辆足够大的拉车，带上短刀、布帛、兽皮、简易的锅碗瓢盆，反正把所有能用的东西全都带上。然后，我再拉着走不动的人，就这样慢慢往西边走……我的力气足够大的，应该能带上足够多的人，我可以给沿途的亚人部族做佣兵，争取得到些食物……”
她的计划很是天真，像是孩童一厢情愿的妄想，但，夏尔也实在不忍心继续打击她了。
“……好吧，今晚发食物的时候，你告诉大家你的打算。如果，他们愿意和我们一起去西大陆，那么，我会带上他们。”
于是，当晚，纯洁之城残余的几十人，在梅利亚的指挥下分食了今日份额的食物——一坨用树叶盛着的面糊和几枚酸涩的果实——之后，厄拉清了清嗓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对上这些居民已经不再充满敌意的目光，厄拉感觉有些紧张。
她在犹豫一番后，还是如实地告知了所有人纯洁之城的现状，以及她的打算：她希望带着大家离开这座已经注定没救的废墟，为了延续他们的文明，去往夏尔对他们讲述的那片遥远的西方大陆。
不出意外地，果然出现了反对者——喀戎。
“你别想让我们离开我们的家园！”他愤怒地斥责着夏尔和厄拉：“纯洁之城从未毁灭！哪怕只剩下一个人，我们也能将她重建起来！”
这个老者始终都觉得，这两个家伙大概率就是引来那群龙的罪魁祸首，是给纯洁之城带来毁灭的麻烦的人。当日指责夏尔和厄拉时，他还急火攻心差点昏死过去，靠着孙女的照顾才在一天后慢慢转醒。
其实他也没错。
此后，他一直保持沉默，不与这两人多做交谈。
他这些日子里唯一在做的事，就是收捡纯洁之城废墟中的尸体。
很多人死在了那天的龙袭中。这位老者拒绝了夏尔和厄拉的协助，板着脸靠自己将尸体们挨个收捡，埋葬在了城外。
他依然不肯放弃作为纯洁之城的纯洁人类的骄傲，他依然会教导剩下的孩子和居民，坚持对父神的祈祷，保持过去的传统，对厄拉和夏尔这两个“异端”维持警惕。
他憎恨着这两个带来毁灭和灾祸的家伙，但也需要他们的帮助，才能让剩余的人们坚持下去。
但今天晚上，厄拉提出的这个想法，直接触动了他的底线。以至于他终于按耐不住，大声斥责起了这个他一直厌恶着的罪孽之女。
他的孙女梅利亚看着固执过头的祖父，也只觉得无奈。
她承担了这些日子负责分配食物的任务，所以最是明白夏尔和厄拉所言非虚。
其他纯洁之城的居民，则一如既往，如同温顺的牛羊般不发一言。
耐心的厄拉没有和喀戎爆发争吵，只是尽可能诚恳地对着他，描述了众人缺衣少食的现状。
“只能离开这里了，喀戎大人，只有几十人的纯洁之城是无法维系下去的。回到西大陆吧，那里毕竟是我们先祖的故乡。”
“…………”
在这无情的事实面前，顽固的老者环顾周围的人，居然真的没有一个愿意支持他，陪同他一起留在这片废墟中重建家园的。
最后，他长叹一口气，只能颓丧地坐在地上。
“随你们便吧。”
于是就这么定下来了。
残存的居民们，在夏尔和厄拉的协助下，开始准备在厄拉和夏尔的庇护下，离开这座繁衍生息数百年的城市，沿着先祖们迁徙的道路，返回西方的故土。
27.出发前夜
就这样，纯洁之城的居民们决定要离开这片土地了。
这些日子里，城内的几十个居民都在按照夏尔和厄拉的吩咐，收集各种必要的物资，城内所有能找到的食物、布帛、草药和能用的武器，全都被众人攒了起来，用缝制的包裹收纳好，堆成了一座小山。
这些满满当当的物资，给了纯洁之城的居民们很强的安全感。
但是，夏尔很清楚，相对于他们接下来要走的路程来说，这些物资不过杯水车薪。
现在，纯洁之城残存的这几十号人中，多数人其实还未理解自己即将踏上怎样遥远而艰辛的路程。
孩童们也懵懵懂懂的，只知道跟着看着最可靠的大人们行动。
还有些病怏怏的人，想走远路还得靠别人搀扶。
这些过去从未离开这处封闭聚落的人们，对距离的遥远其实并没有明确的概念。
恐怕，他们潜意识还以为西大陆是某个隔壁山区更大的城镇，只要走个几周，最多一月，就能抵达目的地、开启新生活了。
这当然是一厢情愿的妄想，他们很多人可能会直接累死、病死、饿死在西归的路途中，但夏尔并不打算揭示残酷的事实。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出发前夜的人们，围坐在篝火旁，分享着最后一天的美餐——加了些兔子肉和菜蔬的面糊。
这种带有肉腥的食物，即使是在纯洁之城毁灭前夕，这些居民也很少有机会享受到。毕竟，这是个贫瘠而封闭的人类聚落，所以他们吃得格外认真，就连孩子也会在吞咽食物时感激地念诵父神的颂词。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夏尔恍惚中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伊波利。
那时候的他，也是这样游荡在那个小国的乡野之间，看着那些生活窘迫、毫无未来的农奴，带着希尔娜和洛芙娜，为他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改善他们的生活，获得他们的赞誉……
那些得到了他帮助的村民，也会想办法维护他，回报他。
那时候的自己尽管知道能做的事不多，只是给这个世界的底层人民施加些许小恩小惠，但却也乐此不疲，觉得自己在做有意义的事。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在教廷任职，经历了各种暴乱、见证了瘟疫的祸害，面对了数不清的生死危机之后，他就开始有些麻木了。
他不再给予这些底层人多余的怜悯和同情，因为……很多时候没什么用，还会让自己难过。
伊波利帝国正式建立之后，见多了各种事情的自己，就更淡漠了。
反而是厄拉，她始终有着夏尔几十年前刚穿越时的热诚。
她很仔细地问候着每一个虚弱的孩童，确认他们的体温是否正常、呼吸是否平稳；认真地核查着收集的物资，准备着可能的分配计划，在脑中规划着西迁的线路；和每一个迷茫的人讲话交流，希望能给他们鼓励，让他们不要畏惧即将面临的长途跋涉。
她忙碌的样子，像极了过去初至小国伊波利的夏尔。
在注意到夏尔的注视之后，龙女转过头，对他露出了一个有些勉强疲惫的笑容。夏尔也回以点头致意。
“明天上午，太阳升起时，我们就带着东西出发吧。大家先歇息，裹紧毯子，别在出发前冻着了。”
这样吩咐着，厄拉便在梅利亚的陪同下，最后清点了一遍房屋和帐篷里入睡者的人数，准备也跟着入睡——但就在这时，她们发现了不对。
喀戎城主，在这个老者平时蜷缩着的屋角里，只有一副盖在草堆上的兽皮，而不见这个老人。
梅利亚以为，爷爷是因为执念过深，不愿放弃那些教堂地下不便携带的的典籍和先人的骸骨，所以在地下墓室对先人祈祷。也可能是在他妻子的埋葬之地，默不作声地哀悼故人。
但是，她找了一圈，发现喀戎城主哪儿都不在，反而是在那副盖着兽皮的草堆里，重新翻找时有了新的发现：一枚埋在草堆中的叶片上，有着用木棍划出的一句留言：
“梅利亚，我亲爱的孩子，我经过了深思熟虑，觉得你们迁往西大陆就好，我自己去别的地方。别来找我了。”
身为孙女的梅利亚只能赶忙摇醒夏尔，哭丧着脸拿着她祖父的留言叶片，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个突发状况也让夏尔有些意外，但并不止于措手不及“喀戎城主现在应该没走远，离开纯洁之城去往外界的路就一条，现在是晚上，他肯定走不快，我们赶忙追过去应该能赶上他。”
“只怕他不会那么容易听劝，他毕竟是个那么顽固的人。”
“…………总得试试吧，现在出发不晚。”
事实也确实如他猜测的那样。
这位老人在傍晚时分悄悄离开了纯洁之城的废墟，只带着披风、几点干粮、一口袋水和一把佩剑，就沿着夜间的山路出发了。
山区的夜路崎岖而危险，他全靠着某种野猫般灵敏的感官才走了一小段距离，也很容易就被夏尔和厄拉两人赶上了。
接着朦胧的月光，在一处怪石嶙峋的山涧旁，夏尔和厄拉看到了正在用掰下的树枝做拐，摸索着前行的喀戎。
孤傲的老者也见到了两个前来追他的人。此时，他的面庞即使是在昏暗的黑夜里，也能看出相当的不快。
“你们来做什么？我不是留言说了，我打算离开了吗？”他的声音充满了烦躁：“……为什么还纠缠着我不放？”
“喀戎大人。”夏尔尽可能耐心地和他解释着：“纯洁之城的居民依然需要一位可靠的长者作为领导。你的孙女也需要你的照顾。我知道你并不愿意离开故乡，也厌恶着我和厄拉，但真没必要因此置气，丢下所有人一走了之。”
“我不是在置气。”喀戎的语气充满烦躁：“……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是我那孙女，还有那些蠢货一厢情愿地在妄想。他们居然把你们的鬼话当了真，真觉得能在你们的保护下去往西方。
“他们根本不知道离开这里面对的沃土有多危险——但我清楚。
“我也一直明白，我所保护的城市里，只有一群孱弱又病态的残废。我知道近亲婚配和血脉单一造成了什么样的恶果，我的孩子就是因此而早夭的。
“就算有你，还有这个龙女的保护，他们也不可能走过那一辈子也走不完的长途。我们先祖能够成就的任务，到了我们这一代，已经完全不可能实现了。
“等你们启程后，我这仅存的几十个子民，大概会死得七七八八，甚至一个不剩……”
厄拉赶忙开口：“城主大人，夏尔和我会保护大家，我……”
“你的保证再多也没用。我的人民有多脆弱，我一清二楚。他们留在纯洁之城的废墟里，靠着捡拾垃圾，或许还有机会多活一阵。但你非要给他们这些虚假的希望，真觉得能代领他们实现荒诞的理想……罪孽之女厄拉，你就和你的母亲一样，一厢情愿的理想，却只会给别人带来麻烦。”
喀戎唾了一口：“所以，还不如我这个老东西赶紧离开。这样少耗些粮食，你们还能多撑几天。至于梅利亚……我唯一仅存的孩子……”
这个老人沉默一阵，最后摇了摇头：“她已经长大了，这些日子，她做的事比我这个老头都要多。她既然选择信任你，那我也没办法。希望她真能活下去见到西大陆吧。我反正要走了。”
夏尔：“可您能去哪儿？”
“哪儿都行。”说完，这个老者抽出腰间的佩剑，不耐烦地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作为了威胁：“赶紧回去……你们明天不是就要离开了吗？别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
…………
最后，他们并没能劝服这个固执的老者。
28.启程（上）
喀戎还是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黑夜里。
夏尔本来还想劝劝，但看到他那充满敌意的决然态度后，也只能作罢。他知道喀戎城主一直敌视他，如同家中固执己见的老顽固。自己的一切发言只会引起他更强烈的反弹，所以，他干脆也就不想管他了。
也不知道他今后打算去哪儿。
少女梅利亚在夏尔和厄拉返回后，也得知了祖父那不愿改变的的决定。虽然她神情有些落寞，但还是对夏尔和厄拉表示了感谢。
这个一直相当冷静、处事稳妥可靠的少女为了不引起大家的慌乱，还帮着安抚了其他为老城主担忧的居民，让他们不要胡思乱想。
“就这样吧，既然我的爷爷要走……那我也该尊重他的决定。”她这样说道：“爷爷他是有主见的人，他肯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
少女淡然的态度不仅使厄拉无法理解，就连夏尔也觉得不可思议。
毕竟，她的祖父在过去的数十年人生中，也近乎从未远离过他所保护的城市。此次，他是抱着不拖累大家，一意寻死的态度离开的。
那位老城主，除了一把佩剑，几乎什么也没带。这几乎就是在自杀。
可这个女孩却并未这仅存至亲的离去而表示难过，她的态度只让人感觉淡漠过头了。
“梅利亚，你的爷爷他离开时，只带了一袋水和两三天的口粮——你难道就不担心吗？”厄拉忍不住开口：“要不，我背着你回去找他，你亲自劝劝他？我以前经常走夜路的，我说不定还能再追上他……”
“不用了，厄拉姐姐，不用白费力气了。我爷爷就是那样的人，做出了什么决定，就不会更改的。”
少女苦笑着摇了摇头，她轻咬着嘴唇上的裂口，看向面前满脸不解的龙女：“这些天，我爷爷的状态我其实一直看在眼里。
“他是个骄傲又顽固的人，他一直觉得，那些龙是被您和夏尔阁下引来的，你们是带来灾祸的人，他又比任何人都深爱着这座城市……如果我们一起踏上西迁的路途，他肯定还会和二位爆发冲突。到时候，我们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这位少女的言语中，有着和年龄不相称的淡漠、或者说成熟。自从纯洁之城被毁之后，也从未见她哭泣或者抱怨过。
她一直默默地带领着其他居民，一起在这片废墟中做着所有力所能及的工作：收集物资、烹煮食物、安抚孩童、照顾病患……哪怕家园被毁，祖母离世，祖父远走等一系列事件接踵而至，她都是这样默默承受下来，不做任何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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