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wwwhyhy
此时，厄拉的战靴此时早已破损，修长的双腿上已经长满龙鳞，脚趾也已变成白色的利爪，踏足在覆盖着冰雪的山体上丝毫不觉得寒冷。
她仰起头，瞳孔微缩，透过聚散飘渺的云雾，看向面前的山体。
就在不远处的山脊上，赫然显现着一个规模惊人的洞穴，仿佛裂开的巨口，又像是幽邃的深渊。
这就是沃土中央的龙巢，群龙栖息繁衍之地。
沃土上，所有古老龙类盘踞的龙巢入口，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洞窟深不见底，其中散发着的腐败的腥臭，即使是在空气稀薄的峰顶，也格外浓郁——这刺鼻的腐臭瞬间唤醒了厄拉最惨痛的回忆。
她想起了那头杀死了夏尔的龙，他那一晚就是散发着这样令人作呕的气息，夺走了她所有的伙伴和族人的。
那头等候许久的龙，拖拽着自己腐烂的身体，缓缓从龙窟中爬了出来。他那酷似人类的头部，昆虫翼膜般破碎的翅膀，腐烂到可见肌骨的庞大身体，都让此时的龙女咬牙切齿。
接着，这头龙看向厄拉，裂开巨口，用烂透了的喉管发出一阵沙哑的咆哮，像是坏掉的风箱。
喀戎现身了。
在伊拉玛特的安排中，这个曾经最唾弃厄拉、排斥厄拉的纯洁之城城主，在化龙后给厄拉造成的心理创伤最大。
毕竟，是化龙的喀戎当着厄拉的面，杀死了所有爱她的人，断绝了她的所有期望和人性。厄拉对这头龙的恨意最强也最深刻。
越是充斥着恨意、怒火和仇怨的杀戮，越是能让人放弃思想和底线，也越是能促进厄拉的异化。
所以，和喀戎的对战，在厄拉此次的复仇之中必然占据重要的意义，当然也颇具讽刺意味——
那位坚持保卫人类纯洁性的古板老人，最终却因为内心的固执和执念，被利用，扭曲成了最丑陋的龙。最后又以龙类的姿态，和曾经自己唾弃排斥的龙女对战。用自己的死，促成厄拉的蜕变。
这下场很符合伊拉玛特对弱者的看法：一群可笑无能，无法掌握自身命运，只能任由强者摆布的废物。
果然，在看到喀戎的一瞬，被滔天恨意吞噬的厄拉，体表的异变进一步加剧了。
在她的脊背上，那对早已发育完成的白色蝠翼，终于从脊柱处破体而出。
龙女长出了她的翅膀。
进一步丧失理智的厄拉从喉头挤出一阵毫无意义的低吼，竖起的红瞳仿佛瞄准敌人的准星。
甚至，她的思维也开始混乱、破碎起来。
她混乱的脑中，甚至都记不起自己为何来到此地了，她只想将面前这丑陋的怪物撕成碎片。
恍惚之中，厄拉甚至能听到蛊惑的低语在耳畔响起。
“很好，就是这样……看着你面前这丑恶、臃肿的怪物……你不记得你是谁，但那新鲜的仇恨却提醒着你——面前的家伙，就是夺走了你一切的死敌。他杀死了你的族人，杀死了你的伙伴，你来到此地，不就是为了杀死他吗……
“你感觉得到，被你杀死的那些龙，它们的力量已经都为你所有了。这是你赢得的战利品，你应得的力量。这力量就在你的体内……使用它吧，不必介怀，为了复仇，哪怕成为和龙一样的东西，又有什么好在乎的呢？你还能失去什么东西吗？”
伊拉玛特蛊惑的功效极为显著，厄拉直接将之当成了自己潜意识中的决定。
于是，她煽动起自己新生的双翼，在这稀薄、寒冷的山巅缓缓腾空飞起，逐渐适应了这种翱翔的感觉后，她瞄准了面前动作迟缓的喀戎。
随后，她轻轻张开嘴唇，迎着山巅凌冽的寒风，像是顽童在冬日呼出白雾一般吐出气息——只是，从她口中呵出的不是白雾，而是炽热的龙炎。
愤恨和诅咒所化的龙炎，瞬间席卷喀戎腐烂的身躯——这头巨兽甚至来不及嘶吼、逃窜，便已经遭到了重创。
接着，厄拉便发起了势不可挡的进攻。
她以连残影都无法留下的速度，朝着面前燃烧着的巨龙发起了冲击。
挥舞的利爪撕扯开喀戎朽烂的肌腱，坚硬的双翼划开了喀戎粗壮的肢体，挥舞的长尾扯碎了喀戎嶙峋的骨架——她要将这头死敌彻底肢解，哪怕他的身体已经完全溃烂腐朽，哪怕他的自愈速度远超其他龙类，厄拉也要让他感受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
——————夏尔的视角————
在喀戎的腹内，被困于濒死幻象中的夏尔。
过去十余年间，他无法脱困，只能一边忍受肉体不断被腐蚀消化的痛苦，一边在喀戎残存意识构建的“纯洁之城”中寻觅不存在的出路，和幻象中的喀戎进行永远无法决出胜负的战斗。
但这次，他终于等到了脱困的机会。
当夏尔流连于这座由记忆的碎片构建出的“纯洁之城”，费尽幸苦地和早已化为怪物的喀戎对战时，忽然，一条雪白的巨龙在纯洁之城上方掠过，只留下一道无法观测的残影。
夏尔也在那一瞬间，感觉到了她的到来。
“厄拉？”
随后，这座城市忽然就这样燃烧了起来。
几乎就是眨眼之间，原本寂静安宁的城区就化作了一片火海。
这座“纯洁之城”内密集的屋舍很快被火焰烧成了焦炭，接二连三地垮塌，如同垒起的多米诺骨牌。那些虚假的城内居民们，终于表现出了惊慌失措的模样，开始哭喊着在火海中四处奔走，但没人能找到逃出去的道路。
这些恍若木偶般的居民，此时才终于表现出了人类该有的情绪。
已经变为龙形的喀戎，虽然他的脑袋近乎兽化，但还是保留有不少人类特征，至少能够看到他眼神中的错愕。
他庞大的身躯也和城市一并燃烧起来，发出灼热的火光，连带着焦糊的刺鼻气息。
就连夏尔也感觉自己像是待在一处闷热的火炉之中。
熊熊火光之中，所有的房屋很快都变成了焦炭、瓦砾和碎石，而在这片废墟之中，夏尔的视野也终于不再受到任何阻拦——当烟尘逐渐散去，他终于看到了这座“纯洁之城”的边缘。
在一圈高大的白色围墙中，有一座没有封闭的闸门，门外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但夏尔就是感觉，那里就是自己苦苦追寻了许久的出路。
他毫不犹豫地朝着那处城门冲了过去，全然不顾倒塌的屋舍腾起的火焰，也没有因为呛人的浓烟和闪光产生迟疑
而熊熊火焰之中，喀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扭过头，看了看自己腐烂的身躯燃烧着的样子，似乎惊讶于自己怎样变成了这副样子。接着，他又扭头看向四方——这熊熊燃烧着的“纯洁之城”似乎唤醒了他的某些回忆。
这头由人类化形的巨兽发出了痛苦的嘶吼，即将迎来死亡。
反而是被困于龙腹的夏尔，终于睁开了双眼。
厄拉的到来，终于帮他挣脱了那桎梏了他十余年的幻境。他从死亡的边缘重新攀上了生者所在的人间。
43.复活
熊熊燃烧着的喀戎发出悲痛的哀嚎。厄拉喷吐出的森白色火焰轻松点燃了他的身体，像是引燃一堆干草一样。
求生的本能驱使他拖着自己燃烧着的身躯，转身想要逃入身后的龙巢，去寻求那位最古老、庞大的龙主的庇护。但他那对昆虫膜翼般的翅膀尚未展开，身后的龙女就已经跃上了他的脊背，用前肢上增生出的尖锋划烂了这对恶心的翅膀。
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的喀戎，爬到了龙巢的洞口。漆黑的洞窟，如同山体上裂开的无牙巨口，吞食了所有的光茫，只吐出陈腐的恶臭。
仓惶逃窜的喀戎因为没有了能够飞行的双翼，只能径直跌入这深不见底的深渊。他的残躯还燃烧着那白色的火焰，坠落之时就如同撞击地面的流星。
龙女高高跃起、振翅，随着喀戎一同冲入了这深渊之中。
龙巢内部极其宽阔，从底层抬头仰望，头顶的那处洞口透出的光亮，只是一个闪烁的光斑，稀薄的光茫仿佛阴沉夜空中寥寥的星辰。
龙巢内，只有数不清的龙骨和散落的鳞片，它们被淤泥和尘埃蒙蔽覆盖，仿佛自远古时代便已成型的巨石。四壁上还有着大大小小的空洞和洞穴，也同样被难辨物种的骸骨塞满了。它们一同在这暗无天日的深渊内默默承载着岁月的侵蚀，在永无止境的囚笼中缓缓分解。
直到今天，暗无天日的巢窟内总算出现了光茫——喀戎的身体重重砸在了龙巢内，其上燃烧着的火焰不仅没有熄灭，反而变得愈加旺盛，仿佛无数蠕动的毒虫般啃噬着喀戎的身体。
火焰散发着的光茫，在这近乎封闭的巢窟中并未熄灭，反而愈加明亮，连这里常年不散的阴寒和腐臭都被驱散不少。
哀嚎着的喀戎抬起那畸形的肿胀头颅，又一次发出嘶哑的吼叫，但是迎来的确是另一下重击——厄拉也已经降落，且正好踩在了他试图昂起的头颅上，给了他最后一击。
这位由纯洁之城最后一位城主所化的龙，也终于迎来了死亡。纯洁之城曾经所有的居民，都已死去——这就是依拉玛特为他们安排的命运，一群作为她化龙之路所踏足砖石存在的工具。
以喀戎的尸骸为柴薪，不断摇曳着的森白火焰照耀着这死寂的龙窟，也照亮了龙女的视野。
确信对手已经没有了生机，双目赤红的龙女终于从暴虐的战斗中缓过神来。
直到现在，她才真正有空看看自己异变后的模样。
借助燃烧的火光，她抬起沾满血肉的双臂，视线的焦点从喀戎的尸骸上移开，转而茫然看着手上那对狰狞的龙爪，背后呼扇着的那对新生双翼，以及越来越粗壮、如同毒蛇般在身后摆动的长尾。
被龙血浇灌的身躯也生长出了完美的龙翼和华丽的鳞角。她那头光洁柔顺的银发在登山前原本仔细修剪过，此时却再次生长到了及腰的长度，配上华贵的鳞片覆盖着她纤长的身段，反射着阳光更显得熠熠生辉。仿佛公主盛装的华袍。
此时的她甚至无法吐出任何连贯的句子，从嘴里拼命挤出的也只有沙哑的嘶吼。
逐渐觉醒的龙族血脉，正在侵蚀她的思想，也让她身上能称为人的部分越来越少。
但就在龙女黯然神伤之时，熟悉的蛊惑之声在耳畔响起，将厄拉拖入现实。
“不必抗拒，转过头来，你的复仇距离成功，只差一步之遥了。”
她扭过头，借助摇曳的火光，她能看到，就在这黑暗的巢窟之内，除了自己脚下已经被杀死的巨兽之外，还有另一个更庞大恐怖的存在。
这是一头前所未见的巨龙。
与之相比，喀戎所化的龙，甚至比不过这家伙的一条趴伏的前肢。
他此时正在发出低沉而悠久的喘息，整座龙巢内都是他呼吸带动的回声。他庞大的头颅上长满了如同岩柱般的棘刺，覆盖着尘土的身体漆黑如墨，似乎和他身下的山体完全融合。
似乎，只要他稍微挪动自己的身体，就能带动整座高山的崩塌。
而他那对形状和厄拉完全相同的竖瞳，此时正散发着幽幽的红光，沉默地注视着眼前的龙女。
这对血脉上的父女，终于第一次相见了。
让厄拉感到恐惧的是——面前的龙并非之前那些被自己轻松屠戮的野兽，他的双眼中存有上位者独有的淡漠，或者说——人性。
古老传说中体型庞大到能负载高山的巨龙真的存在，就在她的眼前。
但是，这头巨兽只是扫了眼喀戎燃烧着的尸骸，便又将目光转移到了厄拉身上，沉默的注视后，他闭上了眼睛，仿佛认命后选择引颈向戮的囚犯。
他动也不动，衰朽的身体可能无法动弹，这才选择放弃了抵抗。
厄拉的脑中忽然又响起了说话声。
“看，这座龙巢中只剩下这一头龙了……他是最后一头。不要因为他庞大的身躯而感到恐惧，此时的他只是一个衰朽的年迈之龙，一个将死的存在。
“杀死他。他苍老的身体已经完全和山体融合了，此时的他甚至抬不起自己的前肢，只能沉默地看着你，任由你夺走他的生命，像是等待处刑的猎物。
“他现在的力量，怎么能比得上此刻的你？飞上他的前额，用你新生的龙爪，在他的双目之间劈下复仇的斩击，沐浴他抛洒的鲜血，你就能迎来解脱了。”
复仇……解脱……
这话语仿佛操纵木偶行动的细线，霎时间，厄拉支离破碎的思维中，仿佛有千百个声音在鼓噪、嚎叫、催促。
她听到了母亲的呼唤声、梅利亚的祈求声、喀戎城主的斥责声、亚人们的喧嚣声……
所有的人，曾经恨过她、维护过她、憎恨她、接纳过她，最后也被她所牵连、屠戮的人，似乎都在她脑中呼喊，让她这个罪孽之女赶紧杀死这头龙。
这是她这个只能给他人带来灾祸的家伙，唯一能获得救赎的方法。
还犹豫、迟疑什么？
为了来到这里，她已经付出了这么多，为了磨砺自己的杀意和决心，她已经残杀了那么多的亚人，攀上山峰之后，又一路走来杀死了这么多的龙，就连那杀死了她爱人的龙也已经倒下了，面前这头龙，应该就是龙窟中最后一头了。
这只是一个看似庞大，实际上根本无法反击的老龙而已，自己为什么要犹豫？是在害怕吗？有什么可害怕的？
但就在脑中那堆能把她逼疯的吵闹和嘶吼中，有着微弱的异议声存在。
似乎有人正在哀求她，让她不要冲动。一旦她杀死面前这头老龙，似乎就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但是，还能怎么可怕？她都已经失去一切了，还能再失去什么？
快点……动手吧，杀了这头龙，然后，自己也能在这里迎来解脱。
在厄拉身后，喀戎的尸骸依然在熊熊燃烧。她渺小的身形背靠火光，投下的巨大阴影却能和面前的巨龙比肩。仿佛她此时也已经变成了一头形如山岳的巨龙。
“快去吧，罪孽之女，杀死这头龙，迎来你的解脱——”
“厄拉，不要！”
脑子里的吵闹声越来越杂，龙女决心不再管这些吵闹，赶紧完成自己早该去做的事。
在她即将振翅起飞，再借势挥出自己的龙爪完成最终一击时，她忽然感觉身后有了些别样的响动。
喀戎那燃烧着白色火焰的尸骸，忽然离奇地动了起来。但并非他将会复活，这头衰朽的龙毫无疑问是彻底死了，只是他衰朽的骨架和碎肉内，似乎存在有什么东西。
这一转折不仅让厄拉迟疑了片刻，紧闭双目引颈向戮的庞大黑龙，也缓缓睁开了双眼，有些惊异地看向了喀戎燃烧着的尸体。
他们看到了夏尔。
这个本来早该死去的家伙从燃烧的龙尸中站了起来。而森白色的火焰居然无法伤及到他。
微弱的幽界力量在他起身后，呼应着他的召唤，在他身侧聚拢、汇集，形成了一副简便但不失功效的黑色甲胄。
他在厄拉惊诧的目光中长舒了一口气，从喀戎的遗骸中随手抽出了一根尖锐的骨刺——这跟骨刺的形状如同一根尖锐的长矛，其的尖头上还有着厄拉所吐出的龙炎，依然燃烧不止。
随后，他缓缓上前，在厄拉惊诧的目光中握住了她变成龙爪的手臂，将她拉到自己身后，自己则站在了依拉玛特的面前。
“还没结束，混蛋，你的阴谋还没得逞，厄拉不会在这里变成和你一样的畜生。”他这样说道，只是声音有些疲惫和沙哑：“……我还没死呢。”
身后的龙女呆呆地看着死而复生的伙伴，脑中的嘈杂、喧闹声全都消失无踪了。
44.重逢
厄拉本该挥出的致命一击，被夏尔的出现强行制止了。原本，应该在最绝望、痛苦中完成的复仇，成为了泡影。
依拉玛特震惊于已死之人的重生——这本是完全不可能的。即使拥有是幽冥系魔法的加持，即使是最强大坚韧的战士，即使是受到赐福的圣徒，也不可能在龙腹内承受十余年的腐蚀后，还能安然无恙地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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