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崩坏，只是凯文 第19章

　　紫发的少女抱膝而坐，听到凑近的脚步声，稍稍抬起了视线，空洞的瞳中映出少年渐而凑近的身影。

　　芽衣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些什么，却又似难以启齿，沉默良久，终于在凯文按捺不住发问之前，轻声开口了：

　　“动手吧，凯文。”她双眼紧闭着，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杀了我吧。”

　　“为什么要这么说呀？芽衣，这个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

　　“啊？！什么鬼？”

　　此言一出，不仅是由乃，凯文也彻底给整不会了，原本还想问问她这身奇怪的衣服是怎么来的，还有头上的角，也瞬间没了那个心思。

　　他俯下身来，怪异地盯着芽衣看了一会儿，心里突出一个莫名其妙。

　　这好不容易活下来了，怎么就想着寻短见呢？

　　“说真的，我现在很怀疑你的精神状况，要不你先冷静冷静？”

　　联想到之前芽衣古怪的表现，爆发的未知力量，再加上这奇特的装扮，凯文觉得自己有理由认为她现在很不对劲。

　　紫色的长发柔顺地披散于脑后，似比先前更长了些，软乎乎地垂在地面，原先千羽学院的制服已被一身黑白的紧身衣所取代，描绘出少女饱满与纤柔并至的身形，适当地点缀着赤红的甲胄，显着几分别样的英气。

　　至于由乃提到的，额间的刘海中突出了一对猩红的长角，宛如极东传说中“鬼”的模样，毫无疑问是给人印象最深刻的部分。

　　那看上去像是真家伙，凯文不免被勾起了些好奇心，压下了伸手去摸一摸的想法。

　　在他印象里，最后一次在天台上见到芽衣的时候，对方头上还没有这东西，这就显得非常奇怪。

　　这是怎么回事？

第二十五章 罪人挽歌（下）

　　“不，我很冷静…”

　　见凯文依旧没有动手的意思，芽衣长叹一声，摇了摇头，眉宇低垂着，淡紫的眸瞳失却了光彩，显出死寂般的绝望，往上瞥去，对上了少年不解的眼神。

　　不同于被战斗的本能主宰的凯文，似乎已经忘了刚才发生的事，在极度绝望中蜕变为律者的芽衣完全保留了那时的记忆。

　　皆因前纪元的一次伟大牺牲，本纪元的律者并没有降临自崩坏本身的独立人格，如今所谓的律者人格，其实更像是基于主人格的一种恶性延伸。

　　律者为灭绝文明而生，作为对文明的考验机制，这原则性的一点永远不会改变，当素体庞大的负面情绪凝聚出核心的一刻，崩坏的影响便悄然发挥了作用——

　　常识遭到篡改，对人类的敌意无限放大，保有人性的一面无限缩小，但从本质上，这并非人格分裂，也不是凭空多出来的一个新人格，她还是原来的那个她。

　　是故，在本纪元，律者完全有找回自我的可能性。

　　可也正因如此，无论是引爆了波及全长空市的大崩坏，将无数的人变成无脑的死士，还是被律者的思维模式驱使，意图杀死凯文，芽衣都记得清清楚楚。

　　“还不明白吗？凯文，造成这场灾难的人，就是我啊！”

　　说着说着，芽衣的情绪就激动起来，压抑与悔恨涌上心头，几声崩溃的哽咽脱口而出，指尖的锐爪攥紧。

　　“但我是明白的呀，那种剧烈的崩坏爆发…”

　　目光扫过学院的废墟，曾经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早已不复存在，没有喧嚣，也没有温度，只余冰冷的残肢，触目惊心。

　　作为律者的芽衣，对自己引发的崩坏反应的范围再清楚不过，整座城市的命运，仅从这里的惨状，便可见一斑，似乎一切都已经彻底死去…

　　“除了我们三个，长空市的三百多万人恐怕都已经没救了吧，是我…是我杀了那三百万人！是我…”

　　一条人命尚且无法挽回，何况是整座城市的三百万呢？

　　哪怕对这个数字没有什么概念，学过的地理知识也能让芽衣明白，长空市这种港湾大都市的人口，可以创造多少经济价值与社会效益。

　　然后只因为自己，这座城市全都被毁掉了。

　　压抑与自责的心境因巨大的负罪感而愈发严重，上升为更深的绝望，在她的周围，仿佛有着一个又一个的人影在浮现。

　　是D班的同学们，向她伸出了一只只惨白的手，口中延绵着痛苦的哭嚎，倾诉着自己凄惨的命运与结局。

　　还有学校的老师，无数不知名的人们，无一例外地化为了狰狞可怖的死士模样，拉扯着她震颤的身躯，就好像要将她拖入黑暗的泥沼。

　　那是罪人应有的宿命。

　　芽衣多么希望，凯文那时候下手能更狠一些，直接了结她的性命，让她也加入那三百万人的行列。

　　忽然间，一声冷不丁的发问打断了她的思绪：

　　“所以，你想以死谢罪，是这个意思吗？”

　　芽衣无言地点了点头。

　　事实上，也许她并不是想寻死，早在崩坏爆发的那个瞬间，名为雷电芽衣的存在便已和那死士化的三百万人一同死去了。

　　啪——！

　　一声清脆的响音，脸上火辣辣的痛感将她从漆黑的纠缠中强行唤醒。

　　芽衣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白发少年，手掌下意识地抚上了脸颊，她没有想到，自己得到的不是一发子弹，而是一记耳光。

　　凯文挥了挥手，止住了身后不太忍心的由乃即将出口的劝阻，一把揪起芽衣脖颈上的黑甲，将她整个提起。

　　“开什么玩笑呢，你去死了，那三百多万人就能复活了吗？你以为你是神仙啊！”

　　将少女扯到面前，他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那洇着泪水的紫眸，皱着眉，冷哼一声：

　　“亏我之前还想着和你一较高下，真是难看啊，雷电芽衣！我可没想到被我当做对手的你，居然是如此懦弱之人！”

　　厉声的斥责让芽衣本能地产生了些胆怯之意，呆呆地盯着面前放射着怒意的双瞳，抿紧了嘴唇，不敢出声。

　　看着少女战战兢兢的模样，凯文也意识到自己可能确实有点过分了，表现得太凶，把人吓得不轻。

++【(　　他叹了口气，回想起永远离自己而去的某位老人，目光渐渐黯淡下来，语气稍稍放缓，继续道：

　　“人要是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明白吗？什么都没有了，也什么都做不到了…”

　　“可是…我…”

　　“我懂我懂！可如果你真想为那三百万人赎罪，那就得去做点什么呀，用你的力量去对抗崩坏之类的，以死赎罪是想感动鬼去啊？！”

　　凯文双手压着芽衣的肩膀，用力晃了晃，对上了那渐渐有了光彩的眼瞳，表现出了少有的庄重。

　　那是一份历经坎坷，远超年龄的成熟气质。

　　“听好了，我们改变不了过去，但是有选择未来的权利， 你可以活下去承担责任，用行动弥补自己的罪责。”

　　凯文停顿了一下。

　　“还是就这样一死了之，让软弱留下无数的遗憾，决定权在你手里。”

　　语毕，他掏出挂在腰间的索尔之锤，往芽衣手里重重一按，继续道：

　　“自己选择吧，生死这种大事，我无权干涉，但你记住，雷电芽衣，我不希望软弱成为你的墓志铭，那可不是什么光彩的结局。”

　　感受到手中冰凉的金属触感，芽衣默默地将视线下移，沉甸甸的枪支让她觉得正把握着生命的分量，手指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握把。

　　她抬头望去，白发的少年背过了身，无法明了其究竟作何表情。

　　而另一边，粉发的少女双手紧握于胸前，水蓝的眸中盈着担忧的目光，像是在说‘别做傻事啊，芽衣’。

　　这让她忍不住去想，自己是否真的如凯文所说，只不过是在逃避着过分沉重的现实？

　　整整三百万人，虽然没有切实的体会，但光是听着这个恐怖的数字，就足以认识到这场灾难有多么深痛。

　　只要不是个失心疯，又有谁在第一时间能接受得了罪魁祸首是自己这回事？

　　恐怕没有。

　　就连意志最坚定的军人，也难说不会产生严重的自我否定和怀疑，更何况是一个心灵脆弱的女高中生呢？

　　但芽衣也知道，自己早已不再是过去那个懦弱而无力的人。

　　她同样记得清清楚楚，在那片黑暗中，凯文将自己拽了出来，让自己走出了内心的阴霾。

　　如今，芽衣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能像控制肢体一般，轻而易举地掌控身为律者的力量，完全没有先前不受控制的感觉。

　　最起码现在是这样…

　　她的手指轻轻压上了扳机。

　　然后，砰——！！

　　一束淡蓝的电弧自索尔之锤的枪口激射，精准地命中了一只突进级崩坏兽的头壳，灼热的能量贯穿，将其化为一片粉色的崩坏能粒子，随风飘散。

　　先前战斗中激增的崩坏能，已为崩坏兽的产生提供了绝佳的温床，仍与之保有部分联系的芽衣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它们的存在，一击毙敌。

　　“恭喜你，芽衣，看来你比我想象中要坚强些！”

　　凯文转过头来，和身旁由乃一同给她鼓了个掌，接过甩回来的索尔之锤，将其塞回腰间的枪套。

　　“诶嘿，我就知道芽衣是个坚强的女孩子，不会被这点困难打倒呢?”

　　举臂欢呼一声，由乃欣喜地上前将芽衣抱入怀中，略显不满地嘟起了嘴，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指尖一路上行，点上了那猩红的长角。

　　“真是的，以后可不要说那么可怕的事了哦，我们不是一个小组的人吗？无论有什么问题，都可以三个人一起解决嘛。”

　　“唔…”

　　过分贴近的距离渡来一丝馥郁的香气，感受着少女温软肌肤的磨腻，芽衣严肃的面容沾染了羞涩的粉绯，头上古怪的触感也令她忍不住呼吸加速。

　　真好啊，正如昨天她许的那个愿，希望三个人永远能在一起。

　　但现在也只剩自己三个了…

　　所以她不会选择以死谢罪的——凯文说得很对，自我牺牲，撇下一切不管，这样实在太不负责，也太便宜自己了。

　　其实，没有什么话可以教导一个人，除非那句话恰好是其心里所想的那句。

　　或许芽衣只是在等一个人，找一个能替她发声，替她说出这句话的人，让她去向通往赎罪的正确道路。

　　因此雷电芽衣选择了活下去，不是用死来自我满足，逃避现实，而是用自己的行动去偿还。

　　这，就是身为罪人的觉悟。

　　离开之前，应由乃的请求，凯文搬来了一大块扁平的碎石，立在教学楼的废墟前。

　　就像是一座方碑，谨以悼念那些逝去的人们。

　　“浅仓深雪，水野纱织，羽生结弦…希望你们在那个世界能好好地活着。”

　　听着由乃如数家珍地道出一个个熟悉又陌

生的名字，凯文沉默片刻，忍不住问了一句：

　　“由乃，你是不是把班里每个人都名字都记下来了？他们都是你认识的人？”

　　“不一定呢。”由乃摇摇头，“但我记得很清楚哦，每一个和他们一同经历的故事。”

　　“我们美好日常的点点滴滴，就是与身边一个个的人们共同构建的，不是么，正因如此，大家都是值得铭记的呀…”

　　说到一半，由乃合上了眼，言语中似有几分若有若无的颤音。

　　“愿你们安息。”

　　凯文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芽衣则是叹息一声，若有所思，他们都知道，对那位粉发女孩而言，这场灾难沉重得难以想象。

　　她乐观，她快活，她爱与人交往，当那珍视的一切都被从身边剥夺时，她心中的悲哀绝不亚于芽衣。

　　但为了自己总能做些有意义的事情，把积极的情绪带给身边的人，由乃是不会轻易表现出消沉的一面的。

　　“好啦好啦。”她又打起精神似的，笑了起来，“至少我们三个好朋友都聚在一起了呢，以活下去为目标，一起加油吧！”

　　————————

　　ps：人在困惑的时候最需要的就是打一巴掌

第二十六章 凯文：投奔天命吧！

　　十分钟后，在长空市东区商业街…的遗址——

　　似乎是受先前某种激烈战斗的波及，这片邻近千羽学院的街区基本已是全毁状态。

　　大部分店面不是被塌陷的碎块掩埋，就是噼啪地冒着火，窜出浓浓的黑烟。

　　不过，那栋被某种东西砸出一个巨坑的购物中心仍在挺立，像是倔强地捍卫着过往的记忆，不愿就此倒下。

　　就在上周末，凯文他们三个还在这边逛过，短短几天的时间，就发生了如此变故，也实在令人唏嘘。

　　由于是工作日，崩坏爆发前的人流相对稀疏，一路上仅能见到零零散散的死士，倒是遇到了不少正在成型的崩坏兽。

　　但在崩坏能粒子汇聚完成之前，便有一道紫色的电弧划过，将其重新打回了基本的粒子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