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殃清
她一定不会想要看见我这一张脸,但她总需要面对这样的过去。
所以我才故意没有更改自己的容貌。
我要让她牢记著是莉拉杀了她尊敬的导师。
我轻轻地停步在她面前,她瑟缩在两腿之间,在小斑的注视中不发一言。
“还要消沉下去吗?”
“……”
她抬起头来,扁著薄薄的小嘴巴,把视线放到了我的身上。
她没有说话,我静待她说话。
良久,她破开了沉默。
“肚子饿了,有吃的吗?”
“嗯,为你准备了。”
在来到这里之前,可洛洛也拜托了我送上今日的早餐。
早餐非常的丰富,其中包括了花生酱凉面、玉米忌廉汤、蜂蜜果汁等等各式各样的美食饮料,作为一名小姑娘的早餐,这绝对是超了标的分量,但考虑到这女孩已经一晚上没有半颗米下肚,这样子的准备却是必须的细心的。
我把食物自骨灵戒中拿出,端到她的面前放好。
沉默中,她大口吃著面前的食物。
嘘!嘘嘘──
吸吮著面条的声音不雅极了,补充了水分的她又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
眼泪和汤汁东一点西一滴的落到了地下。
可洛洛的这一顿早餐看来是又要浪费掉了,吃到一半的她因为剧烈的颤抖而又放下了汤碗,走到一个我和小斑都看不见的地方抽泣了起来。
她想要坚强,但她无法坚强。
然而此时的我也不能一味看著哭,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去处理。
“会长小姐醒来了,她会需要你帮忙她的,尤其是在失去了海老之后。”
“白夜,你知道吗?她还在──”
她?
莫名地,乌鲁说起了古怪的话语。
我谨慎地问道:“乌鲁,你说的是哪一个她?”
乌鲁模拟著握著手枪的姿势,幽幽地说道:“莉拉……莉拉她还没有消失……就算我杀了她……她也还没有消失……她的精神还没有消失……白夜……你也知道莉拉她的本质是什么的吧?她不会消失……她永远存在……永远……永远的……存在著……”
乌鲁她真的非常像我。
她像是我过去那般发现了莉拉的存在。
她恐惧著莉拉。
但莉拉这一关,我早已经跨过去了。
或者我可以让乌鲁停止坠落,她没有必要被莉拉的幽魂带入深渊。
我轻轻地说道:“我就是莉拉,所以我十分明白,莉拉她由始至终都不存在。”
黑发女孩用受伤的眼神看向我:“我明白你的意思,一切都是概率的问题。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刚好,没有人可以天天中彩票,莉拉只是一个极端特例,我们并没有非常不幸,恰恰相反,其实我们十分幸运,还有许多事物可以失去才真正失去所有。”
正常人都不会喜欢失去的感觉。
一般来说,人们的经历都是普通的不幸和普通的幸运。
但偶尔还是有著个别极端的例子。
纵使有著微弱的差异,可人们的本质往往是那么的相似,就算智力出类拔萃,莉拉她也只是一个平凡人,她一开始就和大家没有太大的差异,是命运让她诞生在那样的家庭,是命运让她得到那些,又是命运让她失去那些,也是命运让她憎恨命运。
在命运(fate)面前,人类并没有自主性。
所有的正义都是自以为是。
所有的正义都是疯狂的思想。
无论是有思想的人都是疯子,只是疯狂的方式不一样而已。
在莉拉的眼中,正义审判邪恶与邪恶挑战正义,那只是疯子与疯子之间的混乱。
于是,莉拉与昔日的我同样,在觉悟里疯狂了。
她走上了另一条不相同的疯狂之路,她尝试去挑战既定的绝对的命运。
就算不能忤逆命运(Fate),她也想要尝试打破天命(Destiny)。
结果她两边都没有成功,她死在了那千百万分之一的概率,一枚从天而降的大石之下。
然而乌鲁却说莉拉并没有死。
那是因为她认为同样的不幸会在未来历史重演,莉拉会在某个瞬间重新在人间诞生,又会有著某些如同海老一般的受害者出现,而这一份微乎其微的不确定性却是意外地让女孩她心生恐惧,之所以恐惧,那是因为女孩她相信著那所谓的命运(Fate)。
唯有相信命运的人才会恐惧命运。
假若海老和莉拉的死是因为那千百万分之一的不幸,那乌鲁的存活就是由于那千百万分之一的幸运,在一系列的事件当中,乌鲁感受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幸运,在一个接一个的奇迹和荒诞的故事当中,她产生了世上存有命运(Fate)的假设。
而使她害怕的却不是命运(Fate)。
使她害怕的是天命(Destiny)。
“乌鲁,莉拉是不存在的,不幸与幸运是由自己决定的,莫因为不幸恰好发生在自己的生命当中而觉得上天对自己特别差,轮盘游戏要是不赌到最后,我们是不会知道自己的运气究竟去到那一个地步,而我自己也不觉得自己是不幸的化身。”
阴暗的房间中,黑发姑娘举起手枪,往著我的位置扣动了板机。
喀擦。
金属制的机关磨擦出空弹的微细声音。
女孩浅浅地露出了微笑。
她疲累地说道:“原来只要不填装子弹,就不会射出子弹的呀。”
终于,在这次射击中,她找到了信心,暂时摆脱了恐惧的心情。
她没有再像是莉拉那般坠落,没有继续凝视那无底的深渊。
她回到了愚昧而疯狂的人间,不再追求漫无边际的真理。
嘘!嘘!
她慢慢地吃著面条,看上去仍是那么的伤心,但至少没有陷入魔障。
……
……
88. 落葬(小蓝)
(乌鲁-蓝农)
虽然浪费了许多宝贵的时间,但我终是走出了梦魇。
我好想去憎恨谁,最后却是谁也懒得憎恨,要憎恨一个人实在太简单了,譬如说艾哈德会长那一种天生具备统御力的性格就非常惹人讨厌,都说是每个人皆有著独立自主的人格,那她究竟是凭什么去左右别人的想法,让大家按照她的意思做事?
那不是太霸道太一厢情愿了吗?
看──
只要怀著一颗充满恶意的心,我们就可以轻易憎恨一个人。
憎恨对我来说实在是太累人了。
况且我也没有想要把海老的死归咎于任何人身上。
种种证据都反映著海老他是死于不幸。
至于策动自然之怒的高等精灵?憎恨她们是世间上最无聊的事情。
算了,不去想这一些无聊的事情了,过去两天下来,我已经想得足够多了。
在离开和鎖上海老房间的那一刻开始,我便把海老他与其他冒险者的葬礼事宜由伯兰妮手中交接了下来,本来我只想著亲力亲为把海老的后事处理妥当,然而当我真正接触到这些实务时,我才惊觉这异世的丧事竟是半点也不比地球时代的华人简单。
先不说当中所要花费的金钱问题,光是前前后后的仪式就要跑上合共十四天的流程。
老实说,在接手丧事的第一日后,我就忙得没有时间悲伤了。
因为要连同其他壮烈的冒险者一并处理,所以我这几天都要不断接触许多亡故者的家属朋友,看著她们哭得涕泗同流的样子,我心酸之馀又觉著麻木,到了某个要替海老哭丧的环节,伤心了好几天的我反而一时挤不出眼泪,最后只好拉来怜儿她来给海老充当孝女。
呵呵。
也用不上什麼眼藥水,那坚强了好久的小女孩在看见海老骨灰罐子的当下,眼泪就哗啦哗啦的流了下来,啊呜啊呜的声音混和著泪水实在教人难以分辩她想要表达的意思。
不过,如果是海老的话,想必一定能够把怜儿的心情确切地鉴定出来吧?
托赖著那一大堆接连不断的仪式,一天到晚跟著礼仪师先生东跑西钻的我终于渐渐平复的悲伤,而由伤愈中醒来的孟儿姐则似乎因为公会的事务而犯愁了起来,但即使一脸快要被工作压坏的样子,她仍是让我先去把丧礼的事情处理好才回来帮忙。
“你一天到晚心不在焉,就算回来也帮不了忙吧?”
在坚持帮忙公会时,我被骑士少女这样子说教了。
由于无法反驳,因此我也只是委托白夜帮助照看她一下,便马上重新回到丧礼当中。
一直去到了筹备丧礼的第七天,这时我已经和叫作凯林的礼仪师先生混得很熟,他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带著一个同样沉默寡言的助手小姐,一看就是那种有故事的男人,工作中的每一个动作都十分谨慎而细腻,是个不只是因为金钱才工作的职人。
这莫波里斯城虽然命运多舛,可认真做正事的人就是特别的多。
在为诸位冒险者的遗体化妆时,凯林他曾经若有所思地和我说了那么一番话。
他说眼前的丧礼最重要的并非是去给死者们告别,而是一帖煎煮给生者的药,一帖能够减轻哀悲伤痛的灵药,因为过去也曾经被这药给治愈过,所以如今他才会选择成为一名专业的礼仪师,想要为活在低谷的人们在他们最艰难的时候做一点事。
然后就在他说著这番帅气的说话时,咱们的白夜也刚好在他的背后出现。
那时候,亡灵法师小姐给我们说了不少鬼魂界的秘辛,像是咒灵是真的存在的,又像是对死者不敬有可能会遭受咀咒的事实等等,说著说著,我们的礼仪师凯林就一个人躲到了卫生间入面,许久没有出来,直等到疑惑的我去问他的助手小姐时,才知道他本人其实十分怕鬼。
不过……
由于一直有称职地工作,故此凯林他倒是未曾对死者们的尸体作出不敬的行为。
等到白夜走了以后,礼仪师先生也回到了工作当中,并不断向我们强调著一点。
『鬼魂是不存在的!那是绝对不可能存在的!那个叫作白夜的女人一定是骗人的!』
他信誓旦旦地说服著自己,但他紧接下来的工作态度已是非常明显地出卖了他,他把每一个死者的妆容都化得非常完美,假如说刚刚只用上了百分之九十的功力,那在白夜恐吓完他以后,他便变得百分之二百的专注,最后把所有冒险者都画得栩栩如生。
若然白夜没有把海老烧成骨灰的话,凯林他大概也能把他老人家提不起劲的样子重现于世吧?不过,对我和海老来说,一具被化妆的尸体其实也不过只是一具被化妆的尸体,那不会是我们所熟悉的那一个人,所谓的死亡就是我们真的失去了他。
丧礼的事情就这么在我和礼仪师先生的筹备中顺利的进行著。
而高等精灵也在海老亡故后的第十一天退了兵。
在我整理著丧礼果品的一个夜晚,东城墙上响呜了十一声魔法礼炮。
一个接一个色彩缤纷的魔法火球閃亮在莫波里斯城的晚空,火球似烟火似生命般短暂而美丽,象徵著烈士们用鲜血所换来的和平,象徵著我们所眷恋的美好生活又一次回到我们大家身边,然而即使和平回到了莫波里斯城,我们又有多少人会愿意留在这座城市?
自和平的礼炮声响起以后,我们许多的冒险者们都开始收拾行装,其中绝大部分人在拿到巨额的酬金之后决定回乡享福,其馀似是路克这些已经习惯莫波里斯城生活的冒险者则也兴高采烈地规划著退休生活的美好蓝图……
除了如同拉芙坦小姐这种有着特别理由的,剩下来的冒险者基本上都会离开石头屋。
大家都会离开这个残破的边城。
但我深信这只是一段新陈代谢的过程,等到停战的风声传回光明联盟境内,那一些想要飞黄腾达的冒险者就会一窝蜂跑到这个掏金地,就算上回自然之怒死了多少人,人们只要有足够的利益摆在眼前,便会忘记自身的安危,直至莫大的危险真的来到他们面前。
由于海老的死,我这数日里也有考虑过离开。
可最终我仍是决定留下。
海老会想要我留下的,因为他知道我是喜欢这一个城市的。
忙碌的时间过得飞快,眨眼间就到了落葬的日子,在战争中死去的冒险者们都会被埋葬到城镇中心的烈士纪念园,由于海老没有详细交代,所以我们也擅自在那里寻来一个安静的地方立下一个墓碑,为想要追念他的生者提供一个实在的去处。
至于他的骨灰,我们按照他本人的意愿,洒落到了一条混濁的小河里头。
当我们苦恼着应该把骨灰投落哪一条河流时,那名和海老相熟,叫作的车夫便在某个巧合之下告诉我们一条位处于莫波里斯城内的小河,虽说是小河,但其实就是一条特别宽阔的雨水渠,他说以前当小孩子时,他和海老会常常在这条雨水渠里玩耍。
他说这条小河会汇入江流,翻过平原高山,通往西方大洋,周而复始。
他说像是海老这种脏肮的老头子就是适合这种清浊不分的水流。
他留在这座城市已经太久了,也该是时候出门看看外面的风景。
所以我们听信了马龙先生的说法,把他的骨灰落投去到城外一条不知名的小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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