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殃清
她在游戏。
因为是大人，所以她的步伐并不轻快，而是维持着一定程度的优雅。
白夜小姐她意外的小孩子气……
而其实光看外表，不论气质，她也就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罢了。
蓦地，少女扭过头来，向我送来了纯真的眼神：“怎么了吗？为什么拉芙坦一直瞪着我的腿看？是有肮脏的东西沾在上面了吗？”
我不由苦笑：“在这种场合，白夜小姐你就不要戏弄在下了。”
白夜小姐眨眨眼，笑问：“所以只要不是寻找魔王场合，我就可以戏弄你吗？”
我继续苦笑：“就算不愿意，也没有人能够阻止得到你吧？”
白夜小姐缓缓拿出尖刀法杖，笑说：“其实也不是没有人可以阻止我，只是她一直放任着我的行为没有刻意监管而已。因此，拉芙坦你们请尽管放心，如果事情只属于游戏娱乐的性质，我是远没有那位狐女小丑玩得过分。”
联想着少女刚才的脚步，我旋即脱口而出：“现在算是白夜小姐你的游戏吗？”
随着我的疑问，空气仿佛凝结了半秒，白夜小姐那惯用而微冷的浅笑在这片刻间略略升温了一点，柔和地回答道：“这次不是游戏，但也不在我的计划之内，强大的魔王是我必须要排除的变数，我需要一个稳定建全的政局来完全我的理想。”
理想？白夜小姐也有自己的理想？
我探问道：“白夜小姐的理想是永生吗？”
亡灵法师朝我靠了一步，用不持杖的右手挽住了左臂，轻声说道：“你所问的永生只是单纯让肉体停止老化，从而增加寿命而已，再贪心一点去思考，我们还能够让灵魂也化作不朽的存在，然而即使能够实现以上两者，那都是较低层次的永恒。”
白夜小姐的肤质很白，白得可以让我由这个距离清楚看见她皮下那些淡紫色的血丝。
一般来说，人们对血液的印象都是负面的。
但这些静止在皮肤下的紫血却又带有丝丝淡薄的凄美。
白夜小姐如今已经把自己改造成为半巫妖，理论上她已经取得了肉体上的永生。
又或者她已经连自己的灵魂也彻底改造了？
但总感觉白夜小姐她的目标并不只在于肉体和灵魂以上两者。
她是高傲自信的人，有着更高远的展望。
致力登上高峰的她究竟想要看见怎么样的景色？
我没有寻根问底，总感觉这些都不是我应该过问的事情，人与人之间自然而然就会感受到彼此的距离，过度的热情会让人不适，过度的疏远则是冷漠，我一直都不是那种善长辨别气氛的社交人，因此采用刻板化的交流模式反而能让我乐得自在。
可今天的我却似乎不需要特别注重距离感。
无论是社交层面或者物理层面，白夜小姐今天都和我贴得特别近，伴着淡淡的少女体香，她轻声细语地问道：“呐，拉芙坦小姐，前阵子我曾经被问到一个问题，那是我觉得特别有意思的，你想要听吗？”
只是普通的一个问题，她为何又要特地询问我的意愿？
我礼貌地应声：“嗯，请说。”
“我们从后面入去。”
白夜小姐牵着我的手臂，拉着我拐了个九十度，由废墟正门侧转往另一个街口的后门行去，然后才说起那一个问题：“那个问题很简单，就只是询问我们是否喜爱着、满足于这一个世界，还有就是，你认为这个世界还有着什么值得改善的地方。”
我飞快地想了一想，只感觉这问题完全不如白夜所说般简单。
我咕哝答道：“这问题……不好说……”
白夜小姐恶作剧般轻笑两声，问道：“喜欢？还是不喜欢？”
被恶整的我不禁苦笑摇头：“这是可以用二元论来阐述的问题吗？”
白夜小姐继续挖苦说道：“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呗，真是个不干脆的女人。”
不过，我也不是那种干站着挨打不反击的人，即使不善长，但偶然还是要还击，一逞口舌之锋：“那白夜小姐你呢？你的答案又是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那就不是和我一样吗？」
正当我以为自己快要反击白夜小姐成功时，她却忽然把话锋一转：“起初我是这样回答的，但后来回家仔细想想，我发现自己果然是讨厌着这一个世界。不过，说到底，其实第一个答案和第二个答案两者之间本来就是互不冲突的。”
“因为第一个答案的世界是最高层次的世界，第二个答案的则是较底层次的世界？”
听见我的设问，白夜小姐惊喜地赞叹了出声：“真不愧是主修神学的呢！就算不仔细说明，拉芙坦你也能够清楚了解我的想法，如果是你的话，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找出比任何人都还要好的答案──那一个专属于慈悲者的答案。”
答案？慈悲者的答案？
什么跟什么……
我禁不住又摇起头来：“我本来还能够听懂的，但现在又变得不懂了。”
白夜小姐欣然一笑，松开了挽在我臂膀的手：“这些你暂时不用懂，眼下最优先要处理的还是魔王莱亚这个麻烦，看样子，这个废墟应该是没有危险的，但安全起见，我还是建议拉芙坦你维持着全副武装，必要时，抛弃我自己先落跑也可以。”
白夜小姐那窝心的话儿一下子就让我感动了起来。
“在下会和白夜小姐你并肩作战到最后的。”
“傻孩子，我可完全没有想过要死在这里。”
白夜小姐哭笑不得地摇摇头，直接施放出微弱不刺眼的闪光术，率先走入了虚墟内部。
水世界的损毁方式和早阵子的石头屋差不多，同样是被山石人的岩石投掷物压破，但和石头屋不同的是，落在水世界的岩石更加巨大，即使岩石在降落之前已经被打散了一部分，可最终仍然把整座公会七成以上的建筑结构造成了难以修补的破坏。
倒塌后的水世界仿佛是迷宫一般，踩踏在凹凸不平的建筑残骸上，我随着白夜小姐登上了大约三楼的位置，由高处放眼看去，四周围都不乏冒险者们留下的旧物。床铺、酒桌、玻璃瓶子等等在冒险者公会最常见的事物东歪西倒地散落满地，构造出一幅令人难过的景像。
“找到了吗？”
在三楼某个类似卧室的位置，我们找到了先行一步的林恩小姐。
她的手上此时正拿着一件白色外套，在察觉我们到来以后，她绽放出一个玩味的笑颜。
“你们说，为什么魔王莱亚没有把这件衣服收藏到空间戒指里面？”
“这是圣女大人的净衣？！”我很快就认出了这件衣裳，也十分惊讶。
而白夜小姐却似乎比我更加了解这件衣裳：“圣女的净衣有抵制魔物和亡灵的力量，现在魔王莱亚的戒指里面应该有放着由魔物身上榨取的魔气，为了防止两项物品的能量互相冲突，他必须要把它们分开摆放。而真正令我在意的反而是这两件衣服。”
说话的同时，白夜小姐又在衣橱内拿出一红一青的两袭短裙。
“为何魔王莱亚没有消除这两件衣服的痕迹？”白夜小姐凝重地问道。
“你觉得会是个陷阱吗？”林恩小姐一边房间在梳妆镜前检视着自己的仪容，一边问道。
“不知道，但我有种不安的感觉，还是快点把事情办好，尽早跑路比较好。”
白夜小姐摇摇头，接着把手中的尖刃骨杖倒竖向地，开始在地上刻画符文阵图，但未等到她画好一个正圆，她便因为林恩小姐的一句说话而停住了动作。
只见乌衣狐娘自腰后拔出两柄匕首，蓄势待发地摆出了婀娜诱人的战斗姿态。
“抱歉呢，白夜小姐，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你准备前菜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你还真是敢作敢为啊！”
白夜小姐难得流露出无奈的笑容，接着轻拍我的臀部，在我耳边低声说道：“等会儿无论发生任何状况都要以自保为先，千万不要逞英雄，天塌下来有高个子的顶着，光明神殿无法制止的事情有军方帮助处理，追踪到这一步，事件差不多已经明朗化了。”
伴随着白夜小姐的指示，一阵不属于我们三人的脚步声也徐徐在寂静的废墟中响起，这阵脚步声走得轻盈极了，即使还没有看见真人，我也仿佛能够看见那优雅大方的步姿。最后，如同黎明破晓一般，她那如诗如画的倩影悄然出现来到了我们的视线当中。
“圣女阿加莎……”
纵然未曾一见她的画像，我也一眼认出了她的身份。
……
……
48. 终局（拉芙坦）
（拉芙坦－弗莉兹）
“圣女阿加莎……”
我向着这个身影崇敬地呢喃着，但心里也不忘警惕。
此刻的她也不知道是我们所知晓的圣女，还是我们所排斥的魔王莱亚。
在三人严阵戒备中，她大方地朝著我们的位置走来，接著在那被窗外红月所映照的桌椅坐了下来，她的容貌远不如传闻中美丽，但却带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金发碧眼，似是教堂内那些花窗马赛克，富有高贵的神秘性。
在这奇异的氛围中，林恩小姐率先出了声。
“你是谁？”
“我是阿加莎。”
金发女孩微笑著回答，双眉慈祥得像个老人。
林恩小姐怀疑问道：“证据呢？”
金发女孩伸手捡起被林恩随意丢落地上的净衣，缓缓说道：“证据在这些衣服上面，证据在那些油画上面，证据在各式各样的地方，我留下了破绽，让你们找到了我，但一切都已经来得太迟，终究还是有了不必要的牺牲。”
「牺牲指的是什么？」
林恩毫不松懈地问道：“你没有被莱亚控制？”
金发女孩沉着地答道：“他还是主导着这个身体的那一方，但在他影响着我的同时，我也同样影响着他，今夜的月光魔法让他消耗了很大的力量，现在是你们把我带回去监禁的最好时机，由这一刻开始，你们大约还有十分钟时间。”
虽说被告知了只剩下十分钟时间，可林恩和白夜仍旧是维持不动。
林恩谨慎地继续确认问道：“魔王莱亚的计划是什么？”
金发女孩摇头说道：“抱歉，关于这一点，我说不出来，他影响著我。”
闻言，林恩向著白夜小姐那儿瞅了一眼，见亡灵法师没有任何表示，便趋步走近圣女阿加莎，冷声说道：“为求安全，余会把你击倒，然后用尽所有方法让你失去反抗能力，请问他会影响你，让你抵抗我们吗？”
“我不知道，你可以试试看。”
圣女阿加莎坦然地微笑点头，宛若再苦痛的试炼都不能动摇她的信念。
林恩的动作很快，一个箭步上前，我的视线一花，圣女阿加莎已经倒在她的怀中。
下一刻，白夜小姐也趋步往前，开始对昏迷的女孩施以更稳固的防御措施，她给圣女锁上了禁魔手扣，也喂了一点效果不明的药物，白夜小姐甚至还把圣女殿下浑身上下所有饰品衣物都脱了一个精光，最后只是简单使用一张桌布去包裹圣女那如同羔羊般稚嫩的身体。
在做完防备措施以后，我才迟迟想起最关键的那一件事。
“白夜小姐，林恩小姐，接下来你们打算把圣女大人带到什么地方？”
虽然内心隐约早有定论，但我仍是尝试亲耳确认她们两位的想法，假若我没有猜错，这位叫作林恩的狐娘应该是出自于军队体系的人物，由军方一贯的处事方式看来，他们不会把属于我们圣女阿加莎交还教座，而是会私下采取另一种处置方式。
当下，林恩小姐便作出了我不愿听见的答覆：“余会把她带回给上司，你可以把今日的所见所闻全数告知你们的教宗。记著，除了教宗以外，你最好不要对其他人多口，否则就算你是白夜的人 ，余也会把所有不安定的变数消除灭口，明白吗？”
“在下是光明神的信徒，圣女阿加莎大人同样也是。”
尽管明知没有胜算，但我仍是不由自主挡在阿加莎大人身前，以阻止林恩进一步靠近。
既然圣女大人当初能够勇敢为著人民而献身于封印恶魔，那今日我们也应该要在她面临危难的时候挺身而出，这是生而为人的道义，是全贤全善唯一的门径。
事实上，我的立场未必也是一定失败的，馀下的白夜小姐仍然还没有正式表态。
只是……
白夜小姐她是一个典型的实用主义者。
我和林恩皆不约而同把目光投放到白夜小姐身上──
白夜小姐为此挤出一个苦笑：“拉芙坦，这次我也很希望能够站在你这一边，但请你给我一个解答，一个可以预防同类事件出现的保证，由我的角度去看，军方会有著比教庭更完善的方法去消除魔王莱亚对于这一座莫波里斯城的威胁。”
我不认同地喊道：“我也清楚军方的算盘，要是就这样把圣女大人交出去，她一定会受到非常过份的待遇，她会被毫无尊严的研究，她会被军方那些人视为单纯的麻烦，但实际上她是拯救人民的伟人，她绝不应该受到那些过份无礼的待遇。”
此时，林恩小姐反诘驳道：“而你们光明神殿则是先为她冠以圣女的尊名，然后再苦口婆心地劝她去死去牺牲自己，说到底你们的精神品德不过只是受到物质需要而产生的扭曲思维，为何就不能坦率一点，用更直接的方法解决这件事呢？”
什么……
什么叫作苦口婆心地劝圣女去死？
她都把圣女大人的觉悟当作什么了？
“如果精神真是由物质主导，我们今日又怎会让圣女大人失踪！如果精神真由物质主导，我们岂不已经和你们同样？如果你不明白不理解我们的情操，那你就不要装作高高在上！你的傲慢会成为恶魔的粮食，你的怠惰会成为恶魔的温床，是你们让恶魔来到这个世上！”
“哎呀──”
被我激动反驳的林恩掩嘴轻笑了起来，侧目看向一旁的白夜，笑说：“真不愧是你所选中的玩具呢，顽固得就像是石头一样。可即使她讲得多么动听，余还是没有办法违背上面的意思，所以，在冲突之前，也请白夜小姐你先行表明自己的立场吧。”
闻言，白夜小姐缓缓行至我的身旁，她轻轻地握住了我持剑的右手。
一阵麻痹的感觉便由扩散到了我的全身上下。
再定睛一看，桌面上的圣女大人已经被林恩带走，现场只剩我和白夜二人。
我噙淚问道：“为……为什么？”
白夜小姐冷漠凝视着我，淡淡地说道：“拉芙坦你可以为着一个陌生人轻易流泪，但我不行，我心中完全没有你的慈悲，我的判断是战斗的坏处远大于好处，你所有的挣扎在刚才都是徒劳无功的，阿加莎终究会被带来，也没有人会因此而感动。”
白夜小姐说得有道理，可我仍然和她有着不同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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