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醉
而紧接着，我眼前的黑暗也缓缓散去，露出了这个精神世界的真容。
那……可真是一个地狱。
我的瞳孔微缩，望着眼前的一切，终究是一句话都已说不出来。
只见，无数血肉模糊的人影，充斥着整个空间，正以凄惨的眼神，望着我，复杂难明。
第二百零五章
血肉模糊，残破不堪，每一个人影都像是带血的干尸，有着血肉，却又身形枯槁。
他们望着我，神色痛苦，满是哀求之意，但嘴巴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给堵住了，他们张大喉咙，疯狂的嘶吼着，却传不出一丁半点的声音。
一幅地狱绘卷，如同过了传说中拔舌地狱，鸦雀无声。
我的视线掠过四周，然后冷下脸来，踏步前行，在这密密麻麻的干尸一样的人群中，寻找着孙阖的踪影。
如同福至心灵，又如同生来的本能一样。
我似乎明白这个精神世界的构造，也明白面前这枯槁的家伙是什么人。
所谓的缝合实验，并不是让我的肉块，把实验体的意识吞噬，而是将他们囚禁在这个精神世界之中。
这里是一座大大的监牢，一座由我控制的监牢，融合之后的实验体，之所以会想扑向我，也只是因为在我的肉块意识中，我该是这座监狱的主人。
这里的一切，都由我来决定，所以在我喊出“闭嘴”时，那鬼哭狼嚎一般的声音，便瞬间止住，所有监狱中的囚犯，都失去了发声的机会。
那些如同干尸一样的家伙们，全部都望着我，眼神悲切，满是乞求之意，他们就那么用干瘪，残破的身体，拦在我的面前，大张着嘴巴，无声的哀求着。
我无视了这些家伙，继续寻找着孙阖的身影，可即使发不出任何声音，我依然能从他们重复而单调的嘴型中，读出他们的意思来。
救救我……大概就是这么意思吧。
我继续前行，每一步踏出时，那些干枯的身影，便胆怯的退开，不敢真正的阻挡我。
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虚妄，我这般告诉自己，想让自己忽略这黑压压的干尸们。
这些人都是曾经吃过我的肉，喝过我的血的人，他们曾眼睁睁的看着我在高台上，惨叫，哀嚎，乞求。
那是我的噩梦，是我无法彻底放下的惨痛经历。
我不是一个圣人，相反我只是一个有着不死之身的普通人。
我很小气，所以我恨他们。
我恨他们，我从不奢望他们能救下我，只是在那个被当做家畜一般，挂在高台上的时候，我透过眼角血水往下看，不曾看到一丝不忍，愧疚，只有分到血肉时的欢喜。
没有一个人说过，那是不对的事，是不该发生的事，他们只想把我分而食之，做一锅热气腾腾的肉汤。
没有愧疚，没有道歉，将我的苦难当做理所应当。
所以，无论此刻他们的模样有多凄惨，我都不想原谅他们。
我这般想着，脚下越来越快，那些挡在我面前的家伙们，不敢触碰我，踉跄的向后退去，脚下一空，便径直倒了一地。
可悲又可笑。
我看着倒在地上的他们，抬脚径直越过，看也不看，也不在乎我的脚会不会踩到他们。
这精神世界，像是没有尽头一样，怎么也看不到边际，而孙阖那个畜牲，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完全没有他的踪影。
是因为融合的时间太短，他还没有来到这个精神世界吗？
我皱起眉头，有些烦闷，看着面前的那些畏畏缩缩的干尸们，越发不悦。
就在此时，我忽然感到有人在我身后，轻轻扯着我的衣角。
我霍然转身，抬眼望去时，却看到一个脏兮兮，干枯的小女孩，站在我的身后。
小女孩失去了一只手臂，又脏又小，她胆怯的站在我的身后，小小的嘴巴，微微动着，却没有任何的声音发出。
我愣了一下，鬼使神差之下，竟是开口说道。
“说话。”
随着我的话音落下，那恐怖，混乱，凄惨的哀求声，顿时再次轰炸着我的耳朵，让我差点以为自己要聋了。
而在这一片噪杂声中，那个小女孩却是闭上了嘴巴，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望着我。
四目相对间，我似乎看到那个小女孩的身体，变得越发干瘦，她小心翼翼的伸出一只手来，放在我的手掌间，用稚嫩的声音，轻轻说道。
“对不起，大哥哥。”
我眉头一挑，露出一丝冷笑，事已至此，道歉又有什么用，真以为我会这么接受吗？
然而，下一刻，一股奇怪的记忆，似乎顺着小女孩的手掌，蛮不讲理的涌入了我的脑海。
在灰蒙蒙的记忆碎片中，我看到小女孩被母亲抱在怀中，站在人群之中，遥遥望着一个高台。
高台上，我被捆在木桩上，血肉模糊，意识恍惚，不断有人用锋利的刀片，割揉取血。
小女孩不敢看这一幕，害怕的偏过头去，将小脸埋在自己母亲的怀中，声音稚嫩的说道。
“妈妈，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女孩的母亲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小女孩的脸蛋，声音沙哑且疲惫的说道。
“为了活下来啊，傻丫头。”
小女孩似是无法理解“活下去”这三个字有多沉重，只是一脸天真的说道。
“可是……那个大哥哥……会死的啊。”
闻言，她的母亲柔声安抚道。
“那个大哥哥，是不死之身，他不会死的。”
小女孩将信将疑，从母亲的怀中抬起小脸，疑惑的说道。
“可是，他看起来很疼的样子啊。”
她的母亲脸色一暗，却是将小女孩抱紧，神色愧疚的继续安抚道。
“不是的。”
“那位大哥哥，是我们的神哦。”
“他是我们的保护神，不会……不会疼的。”
听到此处，年幼的小女孩终于恢复了少许精神，她转过身子，虽然不敢去看，只能眯着眼睛，然后用力的向着高台，挥动着手臂。
“傻丫头，你在做什么？”
小女孩闻言，回过头来，向着母亲认真的说道。
“我在向神明大人打招呼呢。”
“只是，他好像没有看到我。”
闻言，小女孩的母亲露出复杂的神色，握起小女孩的手臂，向着高台，轻轻挥手，神色认真的说道。
“神明大人，会看见我们的。”
记忆碎片，到此戛然而止，我的意识重新回到了精神世界之中。
我的眼神一晃，将视线落在面前的小女孩身上，轻声问道。
“现在，你还觉得我是神明吗？”
小女孩闻言，不假思索，认真的点了点头，用稚嫩的声音，轻轻说道。
“您一直都是。”
第二百零六章 原谅
“现在，你还觉得我是神明吗？”
“您一直都是。”
小女孩懵懂稚嫩的声音，像一块块石子，坠入我的心田，回响不绝。
我眼神一暗，不自觉的蹲下身子，伸出手掌，落在小女孩的脸蛋上，轻轻抚摸，抚去她面上的血污与灰尘。
泥土沾着血迹，摸上去像是在摸着坚硬的泥块，我望着小女孩天真无邪的双眼，声音忽的轻了几分，缓缓问道。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说对不起呢？”
小女孩微微歪头，用自己的小脸贴着我的手掌，十分认真的说道。
“因为……大哥哥看起来很不开心。”
“神是不会错的，所以一定是我错了。”
我神色一怔，突然间不敢去望小女孩的眼睛，她的眼睛很干净，像极了我最开始捡到的瞳瞳，她们是如此相似。
最重要的是，在我不曾想到的地方，居然真的有人，把我当做了神明，那本该是一个谎言的，一个令人恶心的谎言。
但无论如何，那个谎言终究还是骗到了人。
我望着面前的小女孩，不禁有些恍惚，曾几何时，我说过那么一个老套的宗教故事。
神明想要毁掉一座城市，便询问一名善者的想法，善者为了保全城市，撒谎说那座城市中，有着一百多个像他那样的好人。
于是，为了那一百多个的好人，神明便决定不再毁灭那座城市。
后来，那名善人向神明坦白，自己撒了谎，城里的根本没有那么多的好人。
而神明听后却说，哪怕只有一个，也足以说服他留下这座城市。
那时的我，对这个故事异常不屑，觉得这个老套而又倒胃口，也觉得故事中的神明，太像一个蠢货。
可直到此刻，我似乎明白了一些，那个故事的含义。
我望着面前年幼的小女孩，看着她干枯的身体，缓缓垂下眉眼。
哪怕此时此刻，我依然恨着尸神教的那些人，没有一丝想要原谅的意思。
但是……我想原谅面前这个小女孩。
她很小，也很单纯，她的腿脚很短，走的很慢，她的声音稚嫩，听起来满是懵懂。
她，真的觉得我是她的神明。
那么，神明是什么呢？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闭眼，这整个精神世界中的所有人，都在受着生不如死的折磨，无法死去，也算不得活着，在痛苦中反反复复。
这是他们改得的报应，无可辩驳。
他们不值得原谅，也不该获得解脱。
但这个孩子值得，她该获得解脱的。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蠢，但我想要这么做。
既然这个小女孩视我为神明，那么，我也该做做神明该做的事。
我缓缓睁开眼睛，对着小女孩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原谅你了。”
四周一片寂静，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知道这是为什么，在这长达十年的时光里，我面前的小女孩早已与整个精神世界相连。
如果，想要让她解脱。
那么便得让这个精神世界彻底消失，失去存在的意义，所以只是单纯的原谅小女孩，还远远不够，我需要做的更多。
我叹了一口气，眼神变得温柔，我的手掌微微下移，按在小女孩的鼻尖上，看着她残破不堪的身体，柔声道。
“我原谅你们了。”
“所以……好好睡吧。”
咔嚓！随着我的话音落下，这无边无际的世界中，在穹顶之上，忽然生出了一丝裂隙，迅速扩大，像是破碎的蛋壳一样，占据了整个世界。
小女孩的身上泛起一丝光芒，她的身体上，也生出了一丝裂纹，遍布全身，下一刻，她的身体骤然破碎，化为尘埃。
而整个精神世界，也在此刻彻底崩毁，那些本该受着永恒痛苦的家伙们，随着精神世界的崩溃，一同消失，得到了解脱。
而随着精神世界的崩毁，现实世界中的我，也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而下一刻，闯入我视线中的，便是快速腐朽的巨大尸体。
昏暗的光线下，我躺在巨大的肉块之中，正是那个庞然大物的腹中，所有的肉块，都在快速衰败着，似乎要在短短的几秒之间，弥补上整整十年的时间。
死亡，便即白骨，腐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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