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醉
车轮再次驶动，雨刷器迅速抹去了落下的雪花，我握着方向盘，却是沉默的开着车，去向那个熟悉的地方。
我穿过大街小巷，从纯白的城市中一路而过，最后停在了一片废墟之中。
这里是，这座城市的中心，也是瞳瞳醒来的地方。
我有些不安的走下车去，踏入废墟之中，慌张的像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
尖锐凸起的石块，顶在我的鞋底，又疼又滑，我踩在上面，不知不觉间，却是像一个孩子一样，摔倒了好几次，像是忘了该怎么行走。
哪怕跌跌撞撞，这段路终究会有一个终点，当我来到一切开始的地方时，便看到了我预想之中的场景。
鹅毛大雪之间，白色巨茧的碎片落了一地，一道纯白的人影，站在大雪之中，穿着一身白裙，静静的凝望着我。
赤脚，白发，红瞳。
人间绝景。
没有初来人世的茫然，也没有我熟悉的温柔，只是如一朵雪莲，在这大雪中，悄然绽放，虽不光彩夺目，却也不刺眼。
似乎，一切都刚刚好。
我望着瞳瞳，不知道她是否拥有安的记忆，是否还记得，我今天对她许下的承诺。
只是在那如血一般的红瞳中，看到了一抹悲哀之意。
瞳瞳忽的垂下眼帘，望着自己赤裸的双脚，眼波流转，却是黯淡无光，低声说道。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见我呢……”
我的指间动了动，像是在挣扎一样，但最终还是停了下来，只是轻声回答道。
“我……就是来找根烟而已。”
瞳瞳闻言，却是轻轻抬脚，将赤裸的双脚，踩在这尖锐的废墟碎石之上，缓步向我走来，幽幽问道。
“还记得那个雪人的名字吗？”
我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恍然，那个安堆下的雪人，以及那个奇怪不搭的名字。
忽然间，我像是明白了这个名字的含义，微微低头，望着我与瞳瞳的距离，也望着满地的废墟碎片，轻声吐出了那两个字。
“山海。”
很久以前，我曾试着向瞳瞳说过一句有些肉麻的情话，那句情话说的生涩，尴尬，让我全身发冷，并决定再也不做这么肉麻的事。
但那句情话，却在此刻变得清晰起来，还是那么肉麻。
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白茫茫的世界之中，瞳瞳踩着飞雪，赤裸的脚面，却是在白雪之中，流下些许血迹。
或许刚刚诞生，瞳瞳的肉体并没有恢复到那种匪夷所思的强度，脆弱的如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女。
可以流血，也可以被杀死。
我眼神忽然一定，却是不再犹豫什么，看着踏月而来的瞳瞳，大步走去。
有时候，我会忍不住去想，瞳瞳身体中剥离出的安，为什么依旧那般惹人怜爱。
可我从身上剥离而出的莫离，却是那般面目可憎。
思来想去，我终于明白，无论是我，还是那个剥离而出的莫离，本就都是个让人喜欢不起来，面目可憎的讨厌鬼罢了。
可是……我还是想要一个不会讨厌我，可以永远陪在我身边的人。
我大步踏去，在大雪之中，将虚弱至极的瞳瞳拦腰抱起，不让她再赤裸着双脚，踩在那尖锐的碎石之上。
瞳瞳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但从始至终都没有抵抗什么，反而十分乖巧的伸手揽住了我的脖子，怔怔的望着我。
“苏离……你更喜欢安一点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有些小家子气，也有些好笑。
但我和瞳瞳，从来都不是什么伟大的人，也不是什么值得尊敬的人。
我们的世界，一直都小的可怜，能容纳人的地方，早就被塞得满满当当。
听着瞳瞳的问题，我看了一眼怀中的她，不假思索的说道。
“你不是安吗？”
瞳瞳闻言，却是仍然继续追问道。
“安是我的一部分，但你好像更喜欢那一部分。”
我脚步一顿，嘴角露出一丝无奈，叹气道。
“不是，你怎么连自己的醋都吃。”
第一百二十五章 割裂
“我没有在吃醋。”
飞雪之中，瞳瞳极为勉强的辩解着，红色的双眸却在说话时，偏向了一边，显得有几分心虚。
我笑了笑，没在说什么，但瞳瞳却有些不依不挠，将身体向我怀中缩了缩后，小声问道。
“我很重吗？”
我愣了一下，低头望着怀中的瞳瞳，然后大步向前，十分坦然的说道。
“很重，我的胳膊都快麻了。”
瞳瞳闻言，却是嘴角一撇，眨了眨眼睛，说道。
“那你倒是走快一点啊。”
闻言，我笑了笑，不再说话，脚下却是真的快了几分。
在我的记忆中，瞳瞳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她很安静，很温柔，却很少向我撒娇，更是从来没有向我发过脾气。
但如今，当安回归她的本体后，她似乎终于不再压抑自己的本性，也不再那么小心翼翼。
或许，她也知道，无论这次的结局如何，都将是最后一次了。
雪下的很快，当我和瞳瞳重新回到那辆皮卡车时，车厢中堆放的子弹便已经有些看不清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瞳瞳一如往昔那般，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眼神却是有些飘忽，对着我的侧脸，看了又看。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有些疑惑。
“我脸上是沾了什么东西吗？”
瞳瞳闻言，却是伸出白皙的小手，在我的脸上轻轻捏了捏，随即神色恍惚，低声说道。
“你……看起来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我微微耸肩，心中一动，却是有些无所谓的说道。
“毕竟我的某些特质都被剥离出去了，和以前一模一样的话，肯定是有些不一样的。”
瞳瞳嘴角微微上扬，却是没有收回自己的手掌，而是继续在我的脸上抚摸着。
她的小手很冰，也很滑，触感极好，但这也让我有些哭笑不得。
“瞳瞳，你现在怎么像个女流氓一样。”
瞳瞳嘴角一撇，原本轻轻抚摸的小手，却是捏起我脸上的肉，用力一扯，在我发出一声痛呼后，才把手收了回去，她像是赌气一样，偏过头去，望着窗外，轻声说道。
“在以前的时候，你有时会变得很偏激，也很犟，现在却好像没有这种感觉了。”
我揉着还有些疼的侧脸，眼神恍惚，叹气道。
“大概属于我的那些偏激的情绪与想法，都被剥离到了莫离身上。”
“不过拜此所赐，没了那些偏激与执着，我好像能看到以前看不到的东西了。”
闻言，瞳瞳可爱的歪了歪头，美眸流转，却是轻笑出声。
“那可太可惜了，我挺喜欢你那份偏激的。”
瞳瞳大概说的是真的，让我有些吃醋的感觉，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副驾驶的位置上，安消失后的衣服，依然还留着，瞳瞳看了一眼那些衣服后，却是毫无顾忌的在车上换起了衣服，似乎她更喜欢自己还是安的时候的穿着。
白色的衣裙滑落，露出雪白的肌肤，完美的曲线毫无遮掩的显露，当我看去时，一只赤裸的小脚却抵在了我的脸上，强行让我把头转了回去。
“好好开车。”
我有些不死心，准备将车停下再说，可就是这么一会功夫，瞳瞳却是干脆利落的将衣服穿好了，见状，我只能摇头叹气。
“我还以为你挺喜欢穿裙子的。”
瞳瞳娇俏的白了我一眼，将纽扣挨个扣好，嗔怪道。
“我以前穿的裙子，都是你找来的，与其说我喜欢穿裙子，倒不如说是你的兴趣吧。”
闻言，我颇为尴尬的笑了笑，不敢解释什么，但瞳瞳却在片刻沉默后，低声问道。
“你现在……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想法？”
我眉头一挑，却并没有多少意外的感觉，在这个世界上，瞳瞳毫无疑问是最了解我的人。
哪怕有些东西，已经从我的身上剥离，但她依然能看出什么。
我手中动了动，眼中闪过一丝迷茫，迟疑片刻后，才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最近，我想了很多。”
“我知道，无论怎么说，我也不能算是什么聪明人。”
“但……我还算了解我自己的。”
大雪纷纷扬扬，无数的雪花，在我的视线中，向后掠去，空荡荡的城市中，满目皆白。
不知不觉间，我有些出神的望着飘落的大雪，如同自言自语一般的低声说道。
“可是，我究竟是什么人呢？”
“在我的记忆里，在我还没有身患重病的时候，在我还工作，在我还上学的时候。”
“我是一个有些胆小，懦弱的人。”
“害怕学校里的那些混混一样的学生，唯唯诺诺，作壁上观。”
“当工作时，面对资历比我老的员工，一言不发的听着他们的呼来喝去。”
“在酒会上不敢推掉上司和同事递来的酒杯，明明不会抽烟，也只能低着头接下别人递来的香烟。”
“遇到别人身上发生不幸的事，也只是装模作样的叹口气，然后漠不关心的离开。”
“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碌碌无为的人才对。”
瞳瞳一直静静的听着，明眸流转，将所有的视线，都落在我的身上，轻声说道。
“听起来……好像真的是一个没什么魅力的人。”
我回过神来，笑了笑，眼中却是更加迷茫起来，声音有些飘渺的说道。
“可是，我似乎和记忆中的自己，有了一些偏差。”
“就像是从末世开始后，无缝衔接的变成了另一个人。”
“爱管闲事，傲慢偏激，为了一些我不认识的人，打的骨头都碎了无数次，脑浆都快流干了。”
“这……真的是我吗？”
“我曾以为，是末世最开始的遭遇，让我变成了现在的模样，但仔细想想，被人钉在神台上，割肉取血。”
“被出卖，被抛弃，被遗忘。”
“尽是一些糟糕透顶的事。”
“完全没有一个让我蜕变，让我的道德感膨胀到傲慢这个程度的契机。”
“相反，遭遇那些事后，我应该变成一个杀人如麻的疯子，愤世嫉俗，把一切的不幸都算在别人身上才对。”
“至少，我可从来没有听过那个疯子，会去救一群吃人的畜生。”
说到此处，我苦笑一声，眼神也黯淡了下来，就在此时，一只手掌，轻轻按在我的手掌上，我转头望去时，瞳瞳却是向着我，嫣然一笑，如明媚春光。
我心中一暖，继续说道。
“人格分裂，一切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我一直以为自己没有发疯，可实际上，却在最开始的时候就疯的彻彻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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