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伴随着剑气的炸裂，林间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号角声。
没有任何命令的情况下，无数士兵们披着泥土与树叶从林间杀出，一左一右地袭向利能的军队，宛若两把尖刀刺入最柔软的腹部，将利能完完全全打了个措手不及。前面的军队已经跑出去百米，见后方遭难，一时间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甚至很多疲惫的士兵还来不及反应过来，连回援的想法都没有，还在一门心思往御西城跑。
利能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伏击，方才的剑气搞出了太大的声响，惊到了他骑着的骏马。受了惊的白马一度不受控制，接连撞飞了四五名士兵才勉强停下来，利能几乎来不及做任何的指挥，御西城的士兵就已经将他的阵型冲了个七零八落。
但利能毕竟读过一些兵书，知道眼下是最为焦头烂额的时候，但绝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历史上很多将领在遇到伏击的时候转身就走，那才是真的逃都逃不掉。
相反，如果能尽快收拢自己的军队，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你们是猪吗，被人追着杀？都给我拿起武器，忘了我怎么教你们的了吗！进攻，给我进攻！拿着你们手里的长枪长矛，给我杀回去！！”
利能一鞭子抽在一个犹豫不决的士兵的脸上，直接把他打的口鼻窜血。
但仓促间受到袭击，林子里又不知道还有多少伏兵，利能这边已经是军心浮动。利能的思路确实没错，这时候必须稳住局势才有翻盘的可能，但一支遭到伏击的军队最需要的是一个具备领袖气质的人来告诉所有人现在该怎么办，简单的打骂是督战队的事情，并不会起到任何效果。
所以一个士兵遭到了殴打，其他的士兵不但没有尽快恢复状态，反而更加有逃窜的迹象。
利能这一嗓子起到的最大效果，是让御西城的军队明白了这个骑着高头大马的憨憨将领就是敌军指挥官。于是顷刻间御西城的士兵们迅速转变了作战方向，直接向利能这边掩杀过来。
利能目瞪口呆。
“愣着干什么，快保护我！快，给我拦住这帮畜生！”
无计可施的利能只能一边呵斥，一边调转马头朝自己士兵密集的地方逃去。这个过程中，他骑着的那匹神勇的骏马又撞倒了许多自家的士兵，制造了更多的混乱。
稍微安全一些之后，一名亲兵立刻赶了回来，对利能说道：
“三公子，御西城在这里早有埋伏，这次恐怕难以得手了。当务之急，是立刻回凌云城与大公子会合，报告这里的局势。我们会护送三公子回去，请三公子尽快下命令吧。”
利能认出这是利义交给自己的精锐中的一员，但眼下他也顾不上客气，直接命令道：
“回去？现在溃逃，御西城发起追击，我们的人岂不是都要死在这里？”
话音刚落，他神色骤变，已经反应过来：
“你他妈……是想要我的人留下来断后？”
那名精锐士兵面不改色地说道：
“我们是大公子的兵，不是三公子的兵。没把握的仗，牺牲太大的仗、我们都不会打。大公子早就提前给过我们指示了，一旦遇到危险，我们把三公子一个人带回去就行了。”
利能很想说如果天底下都是有把握的仗，还要你们干什么？！
话没出口，喊杀声已经渐近了。
危难之时利能手底下的军队完全就是一盘散沙。利能对他们的军阵训练就是让他们死记硬背住自己前后左右是谁，所以一旦开场就被冲散，他们在混乱中就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相较之下，御西城的军队不但养精蓄锐很久，还带着【阵法提升】与【领地加护】双重BUFF，完全就是势如破竹。
这下连利能也犹豫了。
能跑的话谁不想跑，就算自己费尽心血组织起来的军队要死伤惨重，但起码自己能活下去啊。留在这里继续打，谁知道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利能看着朝自己杀过来的御西城士兵，吞了一口口水。
就在这个时候，战场上猛地响起了一个声音：
“伏兵数量不过四百，我们的数量可是对方的三倍。三个人杀一个人难道还杀不掉吗？再这么跑下去，谁都活不了！愿意拼一次的，跟到我卷柏的身后，我亲自带兵为大家争取列阵的时间，但你们必须尽快！都不要慌，如果列阵时发现身前的人不幸牺牲，一律由后面的人补上！快快快，行动起来，军阵最前面的人，先到空旷的地方站好，其他人赶紧跟上！”
这番话里没有任何鼓舞士气的言论，朴素得像是体育老师在召集一群散乱的学生。
但这其中其实蕴藏着两个至关重要的信息：
首先，让每个士兵都明白接下来自己要做什么。
其次，让他们明白自己这么做是有希望的。
于是本来溃逃的士兵迅速集结起来，卷柏也兑现了他的诺言，领着自己手底下的士兵迎着御西城的军队杀了过去。
但卷柏很聪明，他没有和御西城的士兵正面交手，而是采用迂回战法。
他不知道顺手从哪个校官那里夺了一匹马下来，这一刻的他已经根本不去考虑什么上下尊卑，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有了高机动性，再加上他本身有一点境界修为，能够对御西城的士兵起到一定的牵制作用了。
利能顿时看到了希望。但他并没有察觉到卷柏的话跟自己的话之间有什么不同，只看到自己吼了几嗓子没人搭理，而卷柏说了几句之后，所有的人都开始行动起来。他觉得有必要显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所以立刻调转马头，朝军阵跑去，见到有找不到自己位置的士兵，二话不说就是一鞭子上去，一边抽打一边呵斥道：
“废物，还不给我快点？就你们这样还当什么兵，你看看你们和御西城的士兵差多少？人家甚至不需要什么人来指挥，再看看你们！遇到事先想着逃跑，这就是你们的态度？谁再不好好干活，我先一剑劈了他！”
利能不知道的是，他鞭打斥责的那些士兵，其实已经拼了命在找自己的位置。但因为长时间的行军以及吃不饱饭，他们已经相当虚弱了，再加上军阵变化较大，他们很难短时间内站到正确的地方。本就是心急如焚的他们又吃了鞭子与痛骂，那种委屈和愤怒让他们根本就不想再认真战斗，逃跑的欲望再度浮现出来。
利能也不知道的是，他拖慢了士兵们集合的节奏，差点害死了正拼命与御西城的军队周旋的卷柏。这段时间内他数次出入御西城的军阵，受了至少五六处严重的伤势，跟随在他身旁的士兵同样出生入死，每个人都屏着一口气，拼命从肌肉深处挤出一丝力气，每一秒钟都是生死煎熬。
如果这时候他稍微分神朝后面看一眼，看到自己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局势变成了这个样子，不知道他会是什么样的想法。
但卷柏一次都没有回头，不是因为他多勇敢，多一往无前，恰恰是因为他很想活下去，所以不得不全力以赴。
24.无法触及的距离
不知道是运气使然还是自助者天助之，当卷柏捂着腹部一处重伤从前线退下来的时候，上千名士兵还是列好了阵型。虽然这阵型看上去远远还达不到真正的标准，但起码够用了。
利能正在竭尽全力做着最后调整，见卷柏回来，顿时拍马上前，对他命令道：
“卷柏，我已经制定好了作战计划。现在我把军队分成三支队伍，一支交给你，你帮我牵制住御西城的伏兵；一支由我大哥那边的人带着，围剿刚才用剑破开我们军阵的那个家伙；还有一支由我亲自率领，直取御西城！”
利能说的豪气冲天，狠狠地挥了一下拳头，凝视着御西城的城墙，说道：
“我就不信御西城遭受攻击，那些埋伏我们的混账东西还坐得住！等他们回援，必定会露出破绽，到时候你我前后夹攻，把他们剁个稀巴烂……”
卷柏打马而过，任由利能说的天花乱坠，一个字都懒得跟他解释。
他纵马到了列阵站好的士兵面前，将长剑插回到剑鞘中，从身后取出长枪斜指向天空，大声说道：
“别管刚才三公子跟你们说了什么，现在开始全都忘掉！接下来，我会带领你们发动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冲锋。你们要做的，就是牢牢地跟在我的后面，相信我，相信你们身边的人！只要我们军阵没有溃散，三倍于敌的优势就依然存在。”
他的枪尖猛地向下一甩，脸上的密集的汗珠飞在空中。
腹部的伤势依然在不断恶化，但肾上腺素的大量分泌却让他短暂地忘记了疼痛。
这一刻的他站在上千名士兵面前，盔甲与武器都没有利能那么锋芒闪耀，但不知为何随着他身下的战马发出一阵嘶鸣声，这张坚若磐石的冷酷面容被所有人记在了脑海中。
一直到他们战死或在许多年后退役，他们都记得这张脸。
这一刻，上千名士兵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听从他的命令。
利能气的脸色发白，拔剑而出，朝卷柏厉声说道：
“你要反抗我的命令？！”
卷柏身旁的亲兵同样拔剑对立，他们的剑上还带着猩红的鲜血，让利能不由地向后缩了缩。卷柏单手握着长枪，对利能说道：
“我无意违抗三公子的命令，但我也有我对部下的承诺，我想带他们活下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三公子的错误判断活活害死。三公子不妨自己冷静一下想想，平推过去尚无胜算，再分三路无异于自取灭亡。”
话音落下，卷柏紧握着手中的长枪，深吸了一口气，大喝一声，纵马朝严阵以待的御西城军队冲了过去。
他大约是抱着有去无回，向死而生的心去的。
于是士兵们也驱动起身体中最后的力量，跟在他的身后。
御西城的士兵不躲不逃，最前面的士兵直接选择原地架盾。
厚重的铁盾外面是银白色的尖刺，如同小型的拒马阵一样。卷柏不得不翻身从战马上下来，来不及收势的战马撞在了铁盾上，将五六名盾兵撞得向后齐齐退去，但自己也被钉死在了盾牌上。刺穿了战马的铁盾变得沉重无比，盾兵们不得不丢弃盾牌拔出铁剑准备迎敌。
卷柏也就是抓住了这一刹那的机会，直接杀入了御西城的军阵中。
三次点刺撞飞了三名士兵，又是一记横抡逼退了眼前的士兵。
卷柏的腹部的伤口崩裂开，鲜血直流。
他见过眼前的阵，以前的他曾偷偷观察过云阳的军队，知道这种阵法是防御阵中相当棘手的一种。除非能直刺入军阵内部然后向外杀出四五条通路，把这种阵型直接从内部瓦解掉，不然这种阵法硬的就像是炸了毛的刺猬一样。
所以卷柏现在只能赌在这一点上。
所幸在列阵完成后，他也开始受到军阵的加护，不然只怕顷刻间就会被淹没在人群中。
卷柏在逼退了御西城的数名士兵之后，立刻身先士卒，趁乱带人掩杀进去。
他带着军队在御西城的阵型中撕开了一道口子，也杀伤了数十名御西城的士兵。但越是作战，卷柏越是暗自心惊。他很快就发现，御西城的士兵没有退，也没有乱。无论倒下多少同伴，他们都像是不知疲倦一样奋勇上前。
在察觉到枪法相差较大后，御西城的士兵持剑与卷柏贴身肉搏。
阵线收缩，卷柏的枪法也很难施展开。
一剑横劈过来，卷柏竖着枪去挡，枪身顿时发出一声悲鸣。几剑过后，整把长枪竟是直接从中间断成了两截！
卷柏愣了一下，丢了枪，拔出腰间的剑，一剑劈在那名士兵的铠甲上。这一次他用上了自己并不精通但多少学过一些的剑道，剑刃破开了那名士兵的铠甲，直接将他砍翻在地。
没有给他喘息的时间，御西城的士兵又一次朝他围拢过来。
卷柏从眼角的余光看到许多跟着他杀过来的士兵被整齐划一的枪阵直接挑飞刺穿，就像鸡蛋撞碎在坚硬的磐石上。三倍的优势没有发挥出势如破竹的效果，对御西城的军队造成的杀伤十分有限。
卷柏心里清楚，自己这边的人到极限了。
他们依然想奋勇杀敌，甚至拼命地向前和御西城的士兵拼命，但长期的魔鬼训练与食不饱腹的痛苦折磨让他们握着兵器的手已经开始打颤，刺出去的攻击也是疲软乏力。要知道在御西城的士兵还在林间休憩、以逸待劳的时候，自己这边的人正顶着艳阳天汗流浃背地行军。
卷柏咬紧了牙齿。
他攥紧了手中的剑，又一次杀向一名朝他冲过来的御西城士兵。
——无论怀抱着怎样的绝望与不甘，战场之上都只有生死两个结局。
对剑的那一刹那，卷柏的力道显然要更胜一筹。但他只觉得手上的劲道一空，身体不自然地开始前倾。卷柏猛地看向自己手中的剑，云阳校官才有资格使用的佩剑被无名小卒手里的武器直接砍成了两截。
这说明方才长枪断裂根本不是偶然，对方在军备上明显要超出这边一个等级。
卷柏收不住前倾的势头，索性直接迎了上去。
那一刹那，他看见了那名士兵眼中的光亮，不应该出现在一个普通士兵眼中的光亮。
那双眼睛中充满了对生活的希望，充满了悍不畏死的凶狠，甚至还隐约带着对战争的渴求与热忱，与自己这边早就双目无神麻木不堪的士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完全没在怕的！
卷柏的断剑刺入了那个人的胸口，可惜没有捅到他的心脏，但至少应该是重创了他的肺部。让他感到震惊的是，那名士兵哪怕倒下的时候也紧紧地攥着他的腿，无论如何都不肯松手。卷柏想要补刀，但周围的士兵已经一涌而上。他只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沉重地撞在太阳穴上，随后眼前一黑，直接昏了过去。
25.无谋少智
虽然靠着一己之力把利能这边的残局收拾了一下，但其实卷柏在发起冲锋前就知道，这种临时拼凑起来的军队最多只能在绝境中搏一丝希望，实际上战争的胜负在很早以前就基本定下了。
利能并不算一个完完全全的蠢货，他比自己的长兄利义还是聪明一些的。只是他太过先入为主了，主观地认定现在的御西城根本没有力量反抗他，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戒备心理。
这当然也不能完全怪利能，现在全天下都觉得御西城的精锐部队在对魔族的战争中死了个干净，这个固有印象是很难扭转的。
所以当连下两座城取得巨大优势的时候，利能完全没有考虑到这背后的危险，加上他之前确实重金买通刺客去刺杀方十三，方十三遇刺的消息在他看来完全就是顺理成章，所以他立刻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一头撞死在了埋伏中。
而卷柏呢？
作为一个小小的校官，他完全没有获取信息的渠道。只是在见到御西城雄伟气派的城墙时才隐约察觉到不对劲，但已经太晚了。何况他最后整合起来的军队早就被利能折磨得疲惫不堪，相当于团战还没开起来已经被消耗成了残血。可以说到这一步的时候，御西城的胜利就已经注定了。
卷柏一倒，利能的军队顿时就崩溃了。无论利能再尝试用什么办法收拢军队，这些人都不再听从他的指挥。不知道是谁先丢了武器，所有的人都把一身的武器装备解下来扔掉，双膝下跪，选择了投降。
御西城的士兵也并没有再对这些失去反抗意识的士兵赶尽杀绝，分出一部分人监管他们，另一部分继续列阵追杀利能。此时此刻除了少量仍然愿意跟随利能的新军外，只剩下了利义借给他的那三百来号人。好在利能花重金招募的那些高手也都幸存，其中就包括当初扬言要单杀阿莱雅的那个大胡子。
这些人原先跟着士兵们一块发起冲锋，但冲到一半见势不妙，马上回头就跑。
利能自己也知道继续拖下去已经无力回天，这一次他倒是撤的果断。一路上回想起这一次莫名其妙的失败，利能总觉得心里愤愤不平。
再想到自己手底下这些人也根本守不住刚抢回来的天启城与烈阳城，利能勒马停下，吩咐道：
“改道！先去天启城和烈阳城，把值钱的东西都带走，实在带不走的一把火烧了！”
原先天启城与烈阳城虽然被利能夺回，但并未遭到破坏。因为在利能眼里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他的，纵容下面的人去烧杀抢掠岂不是我搞我自己？但现在不一样了，既然这一次打输了，他不打算再把那些东西给老四留着。
从利义那里借来的精锐们彼此对视了一眼，也同意了利能的看法。
毕竟这意味着他们这些冲锋陷阵的精锐士兵能够再发一笔横财，没有拒绝的道理。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想烈阳城出发。
可惜刚刚走出去几里，利能就不得不再度勒停了战马。不是因为他又有什么突发奇想，而是路被人堵住了。御西城的士兵早已在这条路上严阵以待，为首的正是闭着眼睛坐在轮椅上，脸上挂着笑容的方十三。
她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
“前不久我和利德讨论的时候，跟他说我们的军队太少了，想把远道而来的客人留下可不太容易。利德跟我说，那你就猜一下嘛，猜猜他们战败之后会做些什么？所以我在这里等你们……现在看来，是猜对了呢。”
方十三抬起头，虽然看不见利能具体在哪，但她依旧露出一个美丽的笑容，说道：
“云阳三公子与我们城主大人应该许久没见了，不妨留下来见一面、说说话再走。”
利能骑在马上，凝望着身着长裙银甲的方十三，眼神中全是恨意。
他默默地打量了一下，现在方十三身后列阵的大约只有二百名士兵，真要说起来的话也未必拦得住自己。现在站在利能身后的可是利义交给他的精锐部队，还有诸多高手，对比起来反倒是方十三有些托大了，身后站着的只有阿莱雅一个看上去有几分成色的剑道新秀。
一念至此，利能冷哼道：
“我跟他有什么好说的？你们别高兴得太早，这次要不是那些废物没收集到足够的情报，让我中了埋伏，御西城早就被我夷为平地了！等我回了凌云城，下一次进攻必定步步为营，看看到时候笑到最后的会是谁！”
方十三并不气恼，只是淡淡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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