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是啊，若是现在身处云阳，属下应该会劝大人不要冒进。但云阳拿下天成才多久？从这次的攻防战就能看出他们准备不足，他们甚至来不及对城墙加以修缮。在这种情况下，属下觉得倒不如配合云海将云阳一网打尽，以免夜长梦多。”
润吉对着天成的地图思考良久，甚至多次推演方十三有可能采取的做法，花了足足一天的时间将气候、地貌、伏兵等多种因素全部考虑了一遍，却还是没有帮方十三想到任何反击的策略。
最终，他在军帐内自嘲地笑了笑，对副官说道：
“也许是我多虑了。确实，以我的能力看不出对方是否设伏，为了淮王领地的威严也不可能就此后退。往好了想，说不定方十三是刻意营造出这样的局面，打算让我在猜疑中延误了战机……那就继续南下吧，吩咐手底下的人，把眼睛擦亮一些，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立刻向我报告。”
副官也笑着说道：
“看来那位方十三确实不简单，守城的时候就给我们造成了那么多麻烦，现在弃城而走，还让我们不得安宁。”
润吉也露出一个笑容，拍了拍副官的肩膀，说道：
“人家可是上过榜的谋略家，永天国排的上号的，哪那么容易对付。既然决定要打到底了就别闲着，今晚急行，直接南下！”
副官点点头，他在润吉手底下做事也有几年了。润吉就是这个样子，一旦打定主意，立刻就要开始实施，他不喜欢等待。也就是这次和方十三的攻防战中让他高看了方十三几眼，换做一般的将领，润吉甚至都不会犹豫，大不了让照心与盛和的军队冲到前面趟雷就是了。
二十余万大军一路南下，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润吉甚至亲自查看了云阳军队曾驻扎过的地方，发现方十三每次后撤，遗留下来的土灶数量都在减少，说明云阳的军队数量在递减。润吉派人去西边一系列城池打听，得知这段时间陆续有成群结队的人从那边路过，润吉逐渐相信方十三应该已经有了退兵的打算，开始分批次撤军了。
只是现在想走，来得及吗？
润吉直接分出五万军队去西线，一方面拦截云阳的军队，一方面盯防一直在附近游荡的昭辰军队。同时他去信给云海的将领，敦促他们尽快北上，也得到了云海将领肯定的答复。一切进展的都很顺利，润吉心里的担忧渐渐散掉，性格中急躁的部分又一次显现出来——
南下。尽快南下，找到方十三的主力部队，在她们撤离前发起决战，就可以配合云海把这批对手全部干掉！
不能让方十三有撤退的机会，不能让云阳的军队有组织反击的时间！
润吉一路紧追不舍，联军的斥候也陆续发回了许多重要的消息。
他们在多个城池的要道上，目击到了云阳士兵运送贵重珠宝的场景。而这些珠宝的来源，似乎是安宁城以及安宁城外的万世山。
军帐内，润吉看着许多份资料，反复比对后，闭上眼睛。
再次睁眼的时候，他吐出一口气，开口道：
“原来如此……之前我很奇怪方十三为什么要在天成中北部阻击我们，失败后没有第一时间退回云阳而是选择一路且战且退。他们肯定是挖了万世山的天成领主陵墓，想要把陪葬的宝贝一股脑运回云阳，那才是他们此次进攻天成真正的战利品。”
副官询问道：
“那我们该怎么办？”
润吉注视着眼前的地图，许久后，重重拍在了安宁城的位置上：
“去安宁城！计划不变，南北夹击全歼云阳主力部队！敢在我们眼皮底下运财宝，贪婪就要付出贪婪的代价。”
26.全都可以炸完
在润吉的调度下，联军呈包围之势朝安宁城进发。
在路上润吉就收到了消息，安宁城虽然是天成的主城，但并非是一座坚城。相反，因为刚刚遭受过战火的洗礼，现在的安宁城比起普通的城池要更加残破，这更加坚定了润吉加速行军的想法，如果让方十三提前收到消息，她很可能会直接弃城而走，那么全歼云阳军队的计划也就落空了。
一路抵达安宁城附近之后，润吉又一次勒住马缰，让军队的行进速度放缓，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之前那种不好的预感又隐隐约约在他的脑海中浮现，毕竟这里太安静了，路上也见不到云阳的士兵或防御工事，与他预想中的相差甚远。
“云海的人呢？来了吗？”
润吉询问身旁的副官，副官回答道：
“不清楚。按理来说他们应该已经快到了才对……”
润吉皱了一下眉头，这时候照心的将领策马而来，开口道：
“大人！刚刚前线传来消息，云阳的军队似乎打算放弃安宁城，往南边撤了。”
副官低声道：
“看来他们是察觉了我们的动向……”
润吉脸色如常，手指敲了两下裤腿，说道：
“很正常。说明云阳的暗部组织能力不错，我们急行军的事情也瞒不过他们。不过这反应速度也未免有些太快了，我们可是百里加急，就算是飞鸽传书应该也没这么快才对。他们有什么其他传递信息的渠道，还是说方十三早就做好了后撤的准备……”
照心的将领闻言开口道：
“大人，我觉得当务之急是控制住安宁城，宣告云阳在这里的统治已经作废。今天行军的时候，我派士兵去附近查探了一番，发现这里的民众虽然恢复了一些人性，但同时也先入为主地对云阳产生了好感。他们对我们很排斥，在听说我们是来围剿云阳军队之后，甚至与我的部下发生了暴力冲突……”
面对脸色不忿的照心将领，润吉倒是笑着说道：
“这不是很正常吗。云阳协助他们杀了麻木不仁的天成领主，又给了他们新的支持。那些人已经穷怕了，难得遇见一个当人的领主，自然会对他感恩戴德。当然这也要归功于云阳喉舌的卖力宣传……不过无妨，民众不会因为感激而卖命，等我们接管了天成，你便能听到他们对我们唱同样的颂歌。”
语毕，润吉对副官吩咐道：
“既然方十三有撤军的想法，我们就继续向前进发。先占领安宁城，然后封锁万世山。她让出来的东西，我们就抓在手里，但同时我们要进一步压缩她的生存空间。她退一步，我们就要进两步，逼到她无路可走。再派人去催一下云海那边，让他们动作快点。”
浩浩荡荡的军队行走在荒漠般的土地上，冷风吹起干涩的沙尘。
马蹄声杂乱无章，铠甲的碰撞声听得人心里发慌。
二十万军队不是一个小数，特别是其中包含着相当一部分淮王领地的精锐骑兵。
淮王领地的战马在整个永天国都是排的上号的，就地取材训练出来的骑兵作战力也非常强。因为很能打的原因，历史上很长一段时间淮王领地对外战争都非常朴实无华且枯燥，重骑兵一路碾过去就行了，当时坊间还流传着一句调侃的话，说到淮王领地应聘武将很简单，不用学什么兵法，会骑兵的连环阵就行。
这骑兵正是淮王领地的心尖血。
走到安宁城附近的时候，润吉忽然注意到了什么，一边皱着眉头，一边询问道：
“这里的土被人动过？”
副官回答道：
“是的。不过我们的人已经全部都踩过了，还用滚木在这里滚了一遍，没有触发任何下落式陷阱。”
润吉追问了一句：
“有调查土壤被翻动的原因吗？”
副官回答道：
“有的。我们的人挖开了一部分新土，在里面找到了不少的尸骸。这里似乎在之前经历过一场坑杀。我们抓来了一些附近的百姓，据他们提供的情报，昭辰的军队驱赶着大量天成的百姓进攻安宁城，有许多人想要趁乱逃走，还有许多人宁可与军队为敌也不敢反抗天成领主的统治，这些人都被毫不留情地杀掉了。天成领主倒台之后，云阳又以办事不力为借口坑杀了一批人，共同埋葬在了这里。”
润吉细细思考了一下，就明白了副官所说的“办事不力”是什么意思。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昭辰的军队一路驱赶着天成的百姓，最终至少有十几万甚至几十万人聚集在安宁城外。天成领主倒台后，数量如此庞大的难民就成了一种负累。他们活着便要吃粮食、分财产，而他们死掉似乎也没什么影响，这时候找个借口抹掉一部分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当资源养不起这么多的人时，注定要有人死掉，这个世界才能继续运转下去，这就是战争存在的意义。润吉倒是不觉得有什么违和感，因为换做是他也会做同样的事情，别看淮王领地公开谴责利德只掏十万金币扶持天成，他们也不会掏更多的钱来彰显自己的仁义。
天成的百姓是死是活，本就与他们无关。
润吉看着地面上的新土，笑着说道：
“看来，这里葬了不少人啊。”
副官点了点头：
“属下也这么觉得。开源节流……他们的心也是够狠。”
润吉摇了摇头：
“这个世道，心不狠的早就死透了。要么对别人狠，要么对自己狠……”
他双腿一夹马腹，进入了毫无守备的安宁城。
步卒随他进城，骑兵在外待命。润吉并不担心方十三有伏兵，士兵们已经查探过了，如今的安宁城已经是一座空城，没有军队也没有百姓，只有一些来不及运走的粮草与财宝。润吉走到天成领主府才跳下马，进入了已经被查封的府邸。
他沿着水榭楼台默默地走着，忽然见到一间房间门口安放着一块木制的立牌，上面用朱笔写着“办事处”，制式与周围的建筑完全不同，显然是云阳军队的将领曾经待过的地方。
润吉便下意识地走了进去，里面收拾的整整齐齐，只有桌子上用镇纸压着一封信。
他走上前，拿起那封信，上面的字圆润但称不上工整，间架结构看着有些奇怪，像是闭着眼睛写出来的一样。
白色的信纸上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对不起。”
润吉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一身寒毛倒竖，不好的预感催促着他丢下信迅速朝门外冲去。
随后，他就目睹了此生从未见过的一幕。
火焰从城中心直上云霄，以摧枯拉朽的架势毁灭周围的一切。
一朵巨大的蘑菇云在这片饱经战乱的土地上缓缓升起。
27.一如既往的和平
或许是因为火光出现的太快，沉闷的爆鸣声显得姗姗来迟。
一切事物都瞬间蒸发。房屋也好，池塘也好，人也好，什么都不剩下。
城中摆放炸药的位置是各户人家、街道石板下方、天成领主府库等等。数量最多的是位于安宁城正中央的广场，下面埋了差不多五十吨炸药。相较于第一次在御西城试爆的黑火药，云阳已经在炸药的种类上做到了推陈出新——工业电解槽建成后，研究所和工业园有了生产部分活泼金属的能力，也进一步提升了炸弹的威力。
当然，这些炸药的数量毕竟有限，这次作战实际上使用最多的还是汽油弹。许多从海洋族那边拿到的石油刚刚卸货就进了工厂，紧赶慢赶才完成生产，云阳原先存在仓库里的那些压箱底的东西也全部投了进去。为了保密，整个运输过程不仅仅有暗部组织全程参与，还有菲丽塔用从梅林那学到的幻术帮忙。
能做到这一步，靠的不是某个人的努力，而是无数人的心血。
当爆炸的轰鸣声传到几十里外的云阳军队耳中时，整个军队迸发出一阵无与伦比的欢呼声。昭辰的军队在这个时候才得知他们挖出来的坑对战局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这一刻他们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啥事，但也与有荣焉。
而对于淮王、盛和、照心三个领地的士兵来说，这却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噩梦。
如果军队提前摆好阵势，依靠阵法提供的防护或许还能抵挡一二，但恐怕也很难了。因为爆炸并非是陨星那样从天而降的魔法，而是从军队内部爆发的毁灭性打击。当然，关于淮王领地的步卒在列阵后能否扛过爆炸的威力，已经无从考证了，因为分散在整座安宁城中的军队根本来不及结阵，就已经悉数死伤殆尽。
城外的骑兵队要稍微好一些，他们的阵法还在，在城中爆炸扩散的第一时间有了一层防护。但好景不长，很快埋藏在城外的炸药也发生殉爆，更加强大的连环爆炸硬是在这片土地上造出来了一片火海。
火海吞没了肉眼可见的一切，举目所见到处都是火光，氧气被迅速烧干，浓烟灌入肺中让人不停咳嗽，数万大军在烈火中徘徊、挣扎，却根本找不到任何突围的路。
危难之时，所幸骑兵队的将领赛特是一个脑袋清醒的人，他一刀砍在马屁股上，本来受惊的马在吃痛后向前狂奔，他则用披风浸透了马血捂住口鼻，高声道：
“跟我走！别愣着，逃出去几个算几个！”
说完，赛特勒住马缰，身下的马打了个响鼻，为周围的人指引了方向。如果不是骑兵队凑在一起吃到了一些军阵的加护，超高温的火焰此时已经把他们烧成了焦炭。御西城投入的燃烧弹毕竟有限，数万军队不可能毫无突围空间，靠近城池的那些自然是灰飞烟灭，但远离城池的那些却能够第一时间逃出火海，之后利用骑兵的高机动性一路退到了安全地带。
赛特手部和脸上的肌肉被烧得不像样子，他瞪着血红的眼睛，一边咳嗽一边说道：
“清点人数……”
虽然这么说，当他看到原先气势磅礴的军队如今只剩下单薄的散兵时，他的心也在不停地滴血。远处的大火还没有熄灭，整座城在燃烧，城外的土地也在燃烧，风助火势，越烧越旺，赛特很清楚之后能逃出来的人一定是越来越少，随着润吉进入城中的那些步卒，大概率已经粉身碎骨了。
片刻后，一名校官赶来，嗓音沙哑地汇报道：
“大人，骑兵队还剩下五千四百人，步卒活下来了一万两千人。但活下来的步卒基本上不是我们的人，而是站位靠后的照心、盛和的军队。”
赛特感觉自己的手有些发颤，烧伤的地方还在痛个不停，心却如坠冰窟。
将近二十万人啊，活下来了不到两万，这是什么概念？
他打过无数的仗，从来没遇见这样的情况。而且联军总指挥润吉很显然已经死在安宁城了，接下来要怎么办？如果回到淮王领地，这场战争的责任由谁来承担，这黑锅要交给谁去背？在场的人里，就只剩下他赛特级别最高了！
赛特几近昏阙，与此同时，又一名士兵跑来，大声说道：
“不好了，不好了！昭辰领地的军队打过来了！他们不打算让我们回去，想要我们的命啊！”
赛特瞪着猩红的眼睛，猛地扯过那士兵的领子，嘶吼道：
“云海呢？他妈的，云海的援军在哪儿？！”
士兵不停地流着眼泪，疯狂地摇着头。
赛特猛地把那士兵推翻在地上，口中的脏话一句骂得比一句不堪入耳。
……
与此同时，云阳的军阵里，方十三笑着对身旁的化龙老人说道：
“按照约定，南边的二十座城，我们租给你们云海领地使用。你们打算把它们当做商业通道也好，行军路线也好，我们都不在意。但每个月我们会收取一定数量的金币作为租金，没问题吧？”
化龙老人沉默了许久，开口询问道：
“淮王领地组建的那些联军……”
方十三脸上的笑容不变，语气轻柔而平和：
“前辈且安心，那些人，一个都跑不掉的。”
化龙老人瘦骨嶙峋的手轻颤了一下，方十三轻轻敲了敲轮椅的扶手，提拉立刻推着她转身离开。临走前，方十三对化龙老人说道：
“云阳的军队会配合昭辰的军队，对所谓的联军进行南北包夹。前辈如果有兴趣的话，倒不妨一起过来看看。”
化龙老人打心底里不相信联军就这么没了。当时利德派芸叶找到白凤的时候，芸叶轻描淡写地说云阳不介意你们和联军合谋，但我提醒你们一句，关键时候不妨观望一下，以免跟淮王领地一起陪葬。
而化龙老人碰巧也早有观望片刻的想法，反正站在云海的角度怎么样都不亏。如果利德真的有什么秘密武器，那云海可以少受很多损失；如果云阳是在虚张声势，那北部联军必然会追着方十三一路南下，到时候依然是合围之势。
说实话，当那震天撼地的爆炸声传到几十里外的化龙老人耳中时，他的心里可以说是五味杂陈。
庆幸、不安、恐慌、不知所措……即便是这个做了一辈子幕僚的聪明人，在这样的场合中也无能为力。他觉得自己必须跟方十三一起去看看，但他又打心眼里不想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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