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道
罗伊忽然理解，为何这座避难所的外围，会有那么多似乎一直被维护着的生活设施了。那些足以构成一座城市基础要素的房屋和空间，建造他们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让石棺中沉睡的人类在苏醒后生活！就像那位特雷弗·弗里斯顿所说的那样，这里完全可以成为一个不被任何人发现的世外桃源，避难基地。
“你的表情很惊讶，你没有听说过保存者计划？”
特雷弗·弗里斯顿的声音再次响起，在整座建筑的四面八方回荡，罗伊抬起头，看向那无数石棺中央，位于整座空间深处的巨大空洞。空洞之中，特雷弗·弗里斯顿庞大的身躯缓缓升起，宛如一个震撼人心的游戏场景中盛大登场的最终BOSS，充满了压迫力。
它没有人形，外形是一个巨大的，散发着金属光芒的圆形球体哦，半个球面上都是类似于眼睛的涂装，但只要认真观察就能发现，那并非是颜料，而是无数微型的机械结构，构成的一个宛如眼球般的大型摄像头。
那便是特雷弗·弗里斯顿获取外界信息的，监控整个避难所的“器官”。
而他的发生器，则遍布整个设施。
面对他的提问，罗伊短暂的沉默了片刻，随后摇了摇头，道：“我不知情。或许我曾经应该知道，但起码现在，我对这里没有任何印象。相信你也能看得出来，我的身上出现了一些小小的变故。”
“能。”特雷弗·弗里斯顿并不缺乏感情的声音肯定了罗伊的说法，“但我依然需要履行我的职责，同胞，请容许我问你几个简单的问题。”
罗伊的精神一下子紧张了起来。问题？什么问题？
可还没等他接受或者拒绝，特雷弗·弗里斯顿那只巨大的“眼球”便射出了红色的光芒，将罗伊笼罩在了其中。
罗伊只感到大脑一阵晕眩，身遭所见的事务逐渐模糊起来，幻化成了崭新的，未知的模样。
几秒后，那些杂乱无章的色彩逐渐成型，一道高大的身形逐渐在罗伊身前显现，那是一位有着淡金色长发，碧绿色眼睛的中年男人，似乎是因为有意隐藏的关系，罗伊看不清他的确切面貌，只能皮肤，瞳孔和发色以及衣着打扮粗略判断出，他应该是一个白人，而且是一位科学家或者研究员。
“你看上去有些惊讶？”
男人的声音响起，简单的陈述道，
“我是特雷弗·弗里斯顿，这具身体是根据我人类时期的外貌显现出来的，这项技术在我们那个时代已经十分成熟了才对。”
罗伊眉毛微微一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置可否的回答道：“成熟不代表普及。”
特雷弗·弗里斯顿耸了耸肩，算是默认了罗伊这个答案，旋即问道：
“同胞，这里是【辩论】的场所，作为人类从古至今思想碰撞最激烈的一种方式，这个传统一直被我保留了下来，并用这种方式进行了改良。当然，我邀请你来到这里，不是为了与你进行什么样的辩驳，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人类现在怎么样了？”
他开门见山的问道，那双碧绿色的瞳孔中闪烁着几分不切实际的希冀。
他很希望从罗伊这里获得某些好消息，例如人类尚且存在，即便文明的星火已经数次濒临熄灭，但却依旧顽强的存续了下来。
但回答他的只有罗伊面色凝重的摇头：
“狭义上的人类已经不存在了。如今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是像我现在这种姿态一样的【亚人】，或者说，用更二次元一点的方式称呼【魔物娘】。”
“二次元......”特雷弗的脸上浮现出追思过去的神情，有些怀念的仰起头，闭上了眼睛，半响才叹息道，“好遥远的词汇。距今应该有三万多年了吧。”
你这么一本正经的感慨我的吐槽，会让我感觉很尴尬。
罗伊脸色发烫的内心之中吐槽道。
即便是已经聊到了这个最坏的结果，特雷弗·弗里斯顿还是唏嘘了好一阵，才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结果，继续问道：“你属于哪个计划？为何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据我所知，人类应该没有进行将自身形体改造成魔物娘....咳咳....我是说亚人种的实验。”
果然有这个问题。
罗伊在心中砸了咂舌，从弗里斯顿将他拉入这个幻境中时，他就猜到，对方的问题肯定少不了这么一个。
幸运的是，罗伊并非没有准备。在与凯尔希见面之前，罗伊就一直做好了被问起这个问题的准备，并为此编好了一个周密的解释。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回答道：
“就像我没有听说过保存者计划一样，你也应该很清楚，在那个时候，面对威胁，人类的很多计划早已转入了秘密进行，互相不知情实属正常情况。”
特雷弗·弗里斯顿点了点头，承认道：“确实如此。当时，我们的网络系统已经不再可靠，否则我也不会主动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他所担任的【保存者】职位，本该由一个人类制造的超级AI担任，但面对星空中的威胁，完美的AI反而成为了最大的威胁，很可能被敌人利用。所以，特雷弗·弗里斯顿这个人类才主动将自己的意识复制后上传，与AI融合，成为了半机械的保存者。
见弗里斯顿不仅认同了自己的说法，甚至还帮着打起了补丁，透露出了不少的信息，罗伊心中的信心又更多了几分，继续道：
“而我的计划，虽然我已经记不清楚具体内容，但似乎和源石，精神，以及索拉里亚之海有关。”
罗伊本想说出虚境，但考虑到弗里斯顿他们可能并非使用这个称呼，便改成了索拉里亚之海。
弗里斯顿显然被罗伊的回答整的一愣，但立刻又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补充道：
“原来如此，用索拉里亚之海储存精神，在通过源石作为载体进行提取，然后投入到新的躯体之中，这可真是大胆的实验！可是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一个人的精神要怎么从意识大海中被完整的分离出来，又稳定的投入新的容器里？这就好比把特定的一滴水从海里捞出来，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啊！”
他看向罗伊，上下打量的不解神情似乎想要把罗伊身上的秘密全部挖掘出来。
被盯得有些瘆得慌的罗伊灵机一动，反问道：
“所以，这就是我失忆的原因？”
特雷弗·弗里斯顿顿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重重的鼓了一掌！
“原来如此！”
第一卷 : 第二百六十章 幽默
“原来如此！”
伴随着特雷弗·弗里斯顿恍然大悟的鼓掌声，整个辩论幻境如同泡沫一般扭曲成了无数的色块，开始重组起来，整个过程十分迅速，罗伊只感到眼前一花，周围的环境便化作了崭新的模样。
罗伊所处的空间变成了一座明亮的巨型地下设施，虽然与现今的情况略有些差别，但罗伊还是认了出来，这里正是他们现实中所处的那座地下遗迹。此时此刻，无数的石棺尚且敞开着，内部空无一物，而石棺外则是来来去去不停忙碌着的人类研究员，时不时还能看到一些应该是研究员家属的人前来探视。
她们脸上的表情都尽量轻松，但罗伊还是能看出她们埋藏在那微笑之下的深深的紧张和恐慌。那是一种无法被掩饰的，对未知的未来的恐慌。
正当罗伊想要凑近听听看她们在说些什么的时候，特雷弗·弗里斯顿的声音便再次响起，叫住了罗伊：
“这里是我记忆中的场景，是整座避难所基地陷入沉默前的最后几天。”
罗伊回过头，注意到他看向某座石棺前的母女两人时的眼神中写满了留恋，心中顿时了然，没有继续靠近她们，而是停下脚步，问道：
“我的记忆实在是不怎么清晰，我只记得危险来自于星空之中，但却忘记了它的具体形态。所以我一苏醒，就在这片大地上旅行，竭尽全力的去寻找那些人类文明的遗物，想要还原当初的情景。是什么让我们陷入如此境地？”
或许是问题太过尖锐，戳中了特雷弗·弗里斯顿某些不愿想起的回忆，又或许是这个问题本就值得他进行认真的思考，才能郑重的回答。总而言之，特雷弗·弗里斯顿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之中，紧皱的眉头和微抿的双唇显露出他此时此刻内心的无奈与焦灼。
罗伊没有催促，静静的等待着。直到体感时间过去了近十分钟，特雷弗·弗里斯顿才如同叹息般缓缓的开口道：
“这个问题的答案有太多太多了，是觉醒的机械生命，是对自然物种的过度改造，是突如其来的恐怖天灾，也是来自更高维度的恐怖入侵。”
“但不管怎么说，人类在一开始也并非就完全无法应对。事实上，我们理应占有更大的优势，我们本来就占有更大的优势.......”
“如果非要说出一个原因的话，作为一个科研人员，我将我们失败的原因归咎于感性的傲慢。”
他的目光投向罗伊，似乎在等待着他说出那句经典的台词。
“弱小和无知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
“我的权限接触不到更高级的事情，但有一个公认的事实是，人类在正式崛起之后，遭遇了以整个银河系为范围的天灾的袭击，战争烧遍了我们和我们的盟友的每一寸领土，雪花般的战报每天都在涌来，以至于通讯终端几乎已经被这些消息彻底占满。但幸运的是，在最初因措手不及而遭遇失败的几场战役之后，我们和我们的盟友都调整了战略，在接下来的战争中，我们一直在胜利。直到.......”
“直到什么？”罗伊问道。
“直到我们的能源出现了问题。”特雷弗·弗里斯顿道，“具体情况我的确不清楚，但我们的舰队，工业，一切生产生活所必须的能源出现了问题。普遍的说法是那台从虚空中抽取和转换能量的巨构发生了故障和爆炸，但也有一小部分人宣称是机器的能源遭到了某种更高层次的污染，原本的能量中衍生出了某种怪物，一瞬间便在国家的各个直辖星系中爆发，摧毁了整个社会体系。不管那是什么，这都不是我们这颗星球上的人类所能知晓的了。”
“我向外界发射信号已经有两万年的时间，但从未获得过任何的回应，人类或许真的已经走到了终点。”
他说到这里，似乎有些心灰意冷的闭上了眼睛，不去看那记忆投影中的妻女。
到底是同胞，虽然并非来自于同一个地球，但罗伊还是尝试着安慰道：
“也不能这么说，据我所知，除了我以外，这颗星球上至少还有一个纯血的人类存活。而且，这里不是有这么多家用康复疗养仪吗，只要把它们都打开，我们也还有几千个同胞活着，唯一需要考虑的，是怎么样保证他们能在现在的泰拉生存下来，又尽量不引起其他国家的注意......”
“这些休眠装置已经打不开了。”
特雷弗·弗里斯顿打断了罗伊的声音，
“三万年，在能源极度缺乏的情况下，我将整座基地的维护消耗尽量维持在了最低。这也是你和那些小动物们能在外界发现这座避难所，避难所中那些设施又已经破败不堪的原因。”
“但即便是这样，三万年的时间也太过久远了。”
罗伊只感到心脏猛地一紧，骤然停跳了一拍。
特雷弗·弗里斯顿没有将话说明，但这种足够直白的含蓄已经能让罗伊理解他话中的含义。但他还是不可思议，难以接受的尝试着发问道：
“能量耗尽，他们都已经？”
中国人一向是不喜欢将“死”字挂在嘴边的。面对罗伊的询问，特雷弗·弗里斯顿给出的回答是沉默。
他再一次凝视向那些幻境中忙碌的身影，不知不觉间，避难所的场景出现了几分小小的变化。
那些忙碌的工作人员，那些探视的亲人家属，还有那些有幸进入到这座避难所的人们，此刻都收起了脸上的微笑，他们一个个聚在自己或亲朋的石棺旁，互相拥抱，亲吻，倾诉着至今为止想说的话语，时不时有啜泣声从人群中传来，但很快又被压下。
最终，他们回到了自己的石棺旁，在最后一眼的道别后，躺了进去。
罗伊注意到，特雷弗·弗里斯顿妻女是最后一个进入石棺的，她们的目光投向整座避难所的深处，那里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道身影高达，挺拔，有着金色的短发和扎人的胡须，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碧绿色的眼眸中写满慈爱和坚定，他冲着石棺中的两人挥了挥手，目送着他们合拢棺盖，一切归于宁静。
他和特雷弗·弗里斯顿一样保持着沉默。
但这沉默，已经是一种答案。
随着时间的流逝和能源的耗尽，石棺早就在过去的某个时间点因为供能不足无法维持住最基本的维生功能，现在保存在其中的，只是一具具冰冻保鲜后，栩栩如生的尸体。
罗伊第一次感到纯粹因精神上的刺激而无法呼吸。
“我告诉过我的女儿，爸爸会像是童话中的白马王子一样把她从睡梦中吻醒。”
“她骂我，说我不要我这么丑的白马王子。”
“哈哈，她如愿了。”
特雷弗·弗里斯顿看向罗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我很庆幸自己上传意识的时候保留了情感，这让我能在这种时候展现出我的幽默细胞。”
第一卷 : 第二百六十一章 失败的守护天使
“我向你诉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让你感到悲伤，或者向你请求安慰。事实上，在三万年的时间里，我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痛苦，也已经和它和解。”
“人类文明走到如今这一步，现实早就教会了我们不要去抱怨自己的不幸。罗伊，你现在是叫这个名字，对吧。我很庆幸能在我尚且清醒的日子里见到你，让我知道了人类文明的覆灭，不至于一片茫然的在希望中死去。”
特雷弗·弗里斯顿的话语很轻，就仿佛一位虔诚的神父，在进行发自内心的告解。
罗伊本不能理解他的话，他带来了人类文明已经覆灭的消息，这有什么值得感谢的。但在听到他的后半句后，他又恍然体会到了那种感受。
怀抱着虚假的希望，一直活在没有意义的等待中，这本就是一种痛苦。对于特雷弗·弗里斯顿这样的人来说，比起文明的覆灭，他更害怕的，应该是文明倘若存续，他却被遗忘在这个地底空间的结局吧。
起码，前者，他可以说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责任，坚守者这座避难所到达了最后一刻，既便死去，他所陪葬的和为他陪葬的，都是他熟悉的深爱的那个伟大的文明。他将随它一起逝去。
眼见罗伊苍白的神情恢复了不少，特雷弗·弗里斯顿微微点头，伸出手，打了一个响指，眼前的画面再次开始扭曲，一阵眩晕之后，罗伊回到了那个被暗红色不详光芒填满的地下空间，再一次见到了正守候在他身旁的多萝西，以及正在不远处观察着石棺和特雷弗·弗里斯顿那颗宛如眼球的巨大合金躯壳的克里斯滕与斐尔迪南。
他回到了现实。
“同胞，感谢你听到我的召唤，匆忙抵达这里，虽然结局总是令人失望，但我仍然希望我能有什么能够帮到你的地方。”
特雷弗·弗里斯顿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从四面八分响起，那颗巨大的合金眼球缓缓转动，逼得正在他面前打量着的斐尔迪南向后连退了好几步。
“这玩意的发声器官在哪里，他是靠什么漂起来的，该死，多萝西，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你要带我来的是这种地方，早知道我就带上我的测能设备了！”
斐尔迪南有些焦急的说道，略显冒犯的话语让特雷弗·弗里斯顿的合金眼球向他偏转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其上构成瞳孔的纳米材料发出震颤，仿佛玄幻小说中护体真气一般将斐尔迪南震飞了起来。
罗伊连忙伸出手接住了他，免得这位莱茵能量科的主任摔得太惨。哪知道，这家伙刚刚安稳落地，就立刻迫不及待的发问：
“这又是什么技术，怎么办到的！该死，能不能等我几分钟，我这就回去拿我的设备！”
“斐尔迪南，这里距离特利蒙有超过二十公里，几分钟时间就是塞雷娅也跑不了一个来回。”
似乎是对自己手下这位能量科主任的狂热态度有些无力吐槽，克里斯滕终于开口道，将自己准备好的U盘递了过去，
“这是我们说好的。我想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在你和罗伊先生叙旧之前，你还欠我几个问题。”
“呵......”特雷弗·弗里斯顿发出一声半是无奈半是怀念的叹息，似乎在克里斯滕的身上看到了某些熟悉的影子，他没有将克里斯滕像是斐尔迪南那样抛开，而是同意道，“你问吧。”
“你是谁？”克里斯滕像是早就准备好了问题列表一般，几乎紧接着弗里斯顿的下一句道。
“你这是双重标准，该死，明明是一起进来的，为什么对我就这么粗暴！”
斐尔迪南有些不甘心的低声骂道。
“特雷弗·弗里斯顿，一个人类，这座避难所的管理者，保存者。”特雷弗理所当然的无视了斐尔迪南的声音，简短却足够精确的回答道。
“人类.....你为何会称呼我为小动物，你是人工智能，还是真正的生命？”克里斯滕又继续问道。
“这是两个问题还是一个问题？”特雷弗语意中带有笑意。
“两个。”克里斯滕一板一眼的回答道。
“那你还有两个。”特雷弗顿了顿，“第一个问题，因为你在我看来是动物，就和你提供给我的这枚U盘中的动物资料一样，你在我眼中和牙兽没有什么区别。我唯一不理解的，就是你们为什么会成长成如今的模样，直立行走，样貌与人类大同小异，真有意思，让凯瑟琳哪种动物学家看到一定会大吃一惊。”
“这个问题当我送你的，凯瑟琳是我的妻子。”
“至于我的生命形态。我现在是一个融合了人类灵魂的半AI，我既是特雷弗·弗里斯顿，又是保存者系统，两者已经不可分离。”
回答结束。不仅是克里斯滕，斐尔迪南和多萝西的表情都出奇的精彩。
不管怎么说，她们都是各个领域顶尖的人才，拥有着高人一等的社会地位以及文明开化的思维习惯。被人以野蛮的牙兽相提并论，这还是前所未有的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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