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游系风
姜天蔚注意到，这个本国同胞，在跟自己说话的时候，第一反应用的并不是汉语。
到是听说过，有些人在国外生活的久了，就会渐渐开始不适应说本国话，比如综艺节目里就经常看见那些海外华人一半中文一半英文，很多词语，你让他用英文说，他会说，但是切换到中文，他就不知道对应什么单词了。
看起来，这位刘经理也是一样，在日本生活的久了，渐渐已经开始“日化”了。
“是，老爷子一直都很照顾我。”
姜天蔚倒也不是那种非得纠正别人的性格，反正自己中日双语无缝切换，他喜欢怎么聊就怎么聊呗？别人的说话习惯都要管的话，那是不是管的太宽了？换成几十年前，大概还会有人骂他假洋鬼子，现在？大家都这么忙，谁有这闲工夫来管你说的是哪国话？
“是吗，那就好。我今天冒昧前来拜访，就是希望你能帮忙劝说我那固执的父亲。”
姜天蔚听到他这么说，心里咯噔一下，心说：果然如此。
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古人说的话就是有道理。
他也不著急给结论，默默等著对方说话。他很清楚现代人有多看重面子，能让一个社会精英，对一个高中生低下头发出请求，可见他现在已经到了非常要紧的关头。
之前也提到过，他在公司高层面前立下了军令状，说这中式美食一定能征服日本，开辟新的市场，但……反响嘛……之前看姜天蔚的“吃后感”就知道了。
现在距离高层给出的期限越来越近，如果不抓紧时间做出样子，那自己的处境就很微妙了。
姜天蔚心说：（微妙就微妙呗，又不是开除了你？）
大概是这份隔岸观火的看乐子的心情从表情传递给了刘经理，他叹了口气，换了个问题：“姜同学，你知道成年人和未成年人这两个群体对社会的理解，核心的偏差在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
姜天蔚摇摇头，他跟东乡一二三一样，也是在“你不懂这个社会”的声音之中成长起来的，他自然不清楚自己对社会的理解和成年人对社会的理解到底哪里不一样。
刘经理合上了双眼，仿佛再回忆很痛苦的事情，良久，他才缓缓道：“这两个群体的认知偏差，核心的地方就在于【努力就一定能成功】这种认知。”
刘经理接下来的话变得很细碎，他的语气很多变，一会像是说自己的事情，一会又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但他把自己的观点表达的非常清楚：只有小孩子才会相信，努力就一定会成功。
社会是很复杂的，这是刘经理在日本拼搏之后的感受。
且不说有那种天赋异禀的人，不需要付出努力就会比你更加成功。
就算是蠢货，而且完全不付出努力，也有可能因为各种理由而成功，诸如家庭背景，或者溜须拍马，或者阀派亲信……甚至还有一些什么都不沾边，就是运气非常好的人。
想要成功，努力只是一方面，机遇也只是一方面，更多的，是能不能面对这个操蛋的世界，蛰伏到自己成功的那一天。
刘经理作为一个外国人，在日本拼搏当然吃过相当多的苦头，日本是一个很看重阀派的国家，这种阀派关系体现在各种领域。比如大山田省一，他就是【学阀】的领袖。
什么叫学阀？就是同一所学校走出来的毕业生所组成的派系。别看大家都是医生，如果你跟大山田医生不是同一个学校出来的，那么不论你多优秀也混不进这个学阀。同理，如果这家医院是由某个学阀的人担任高层领导，那么这个医院里就很可能只有某个医学院的毕业生，至少会占到绝对多数。
类似的还有因为家乡相同而组成的阀派啊，因为支持某一个品牌而衍生的阀派啊等等。
朱妮斯作为一个全国级的大企业，里面当然是各种阀派势力盘根错节，刘经理能一个人打拼到现在的境地，姜天蔚倒是可以理解他吃了多少苦才有今天的地位。
“所以，你是想表达，不论如何，也不想失去现在的地位咯？”
菜已经上了，姜天蔚一边把烤到金黄的牛肉薄片塞到嘴里一边试图总结他的要求。
“不，如果只是这个的话，我倒是无所谓。”
刘经理给出了意外的答案，他推了推眼镜，道：“如果只是仕途的话，就算不在朱妮斯也一样。事实上，已经有好几家企业在挖我了。如果朱妮斯开除了我，我明天就能去奥村食品出任股长。”
他这话让姜天蔚愣了一下。一方面是惊讶于：果然人优秀了在什么地方都能混的开这点。另一方面，是惊讶于自己的推测居然错了？！
他本以为，刘经理这么认真的说服自己的父亲，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地位，好飞黄腾达，没想到，居然另有目的？
“我父亲很喜欢中国菜，你也知道吧？”
刘经理这话让姜天蔚点点头，任何人只要不是瞎子，都能一眼看出这个老厨子对自己本国菜的骄傲自豪。
“所以，我就在想，帮助我父亲，把中国菜推广开来。不敢说全世界，至少让日本人也能领悟到正经的中国味道。为了这点，我父亲的协助是必须的。”
“怎么说呢，话到这里，我反而糊涂了。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庞大的理想？”
姜天蔚不解的反问道。
从刘经理的话来看，他是很尊敬自己的父亲，也很希望帮父亲做点什么的，那为什么父子关系会闹的这么僵？而且，为什么会有这么宏大的愿望？一般这种情况下，不是应该想想怎么对父亲尽孝吗？
刘经理沉默了一会，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说出来，但仔细思考了一下，他还是下定决心，开口了：“那是因为……我的父亲已经上岁数了啊……”
第417章 寿命论
寿命，是任何一个生命体都无法逃脱的限制。
有人开玩笑的说：“大家应该为身边有这样一个手握生杀大权，却从不收受贿赂秉公执法的死神而感到安心。”
不管愿意不愿意承认，人，总有一天会走到生命的尽头，这是大自然的规律，多少代君王曾经花费了多少心血去寻找长生不老的方法，最后也都是无功而返。
刘经理在这里，忽然抛出了寿命这个概念，让姜天蔚不能理解他下一步要说点啥。
“我的父亲，是一个除了厨艺，没有什么特别的普通人。我的母亲身体不好，是个药罐子，在我初中时就先我们而去了。想必你也能猜到，一个单身汉想要把孩子拉扯大，并且送他出国留学有多困难。我在日本成家立业，站稳脚跟之后，我就一直在想，如何才能报答父亲的养育之恩。”
他这话确实让姜天蔚连连点头，他自己之前化身为打工战士的时候就已经很深刻的感受到了，钱不好赚。尤其是当你没有一个富有的好爹的前提下。而且，出国留学的开销，也不是普通的农村人能负担得起的。
“但，我的父亲这个人的生活其实非常的单调，想必你也注意到了。所以我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他……所以，我最后才想到了这个主意。”
这话更是让姜天蔚从心里地觉得赞同：刘师傅这个人，每天的生活就是摇著蒲扇听那一卷已经跑调的磁带，或者是待在阳台去看天。他从不看电视，也不听其他的磁带，也不跟左邻右舍聊天——主要是语言不通，聊不明白。
在姜天蔚搬过来之前，很难想像这个老人到底度过了多久孤独的时间。
“我们都是中国人，从小接受的就是儒学孝道的教育。我定居日本，带他一起过来这事，本来就有愧于父亲，如果还不能让他开心，那我良心上也过意不去。所以，我才会想到要推广中国菜。到时候，至少让他有点事情可以做，会不会开心一点？他那么热爱中国菜，如果能推广到全世界，是不是也能让他有一种得偿所愿的满足感？”
在刘经理的设想里，自己提出一个推广中国菜的机遇给自己的父亲，他就会乐呵呵的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开发符合日本人口味的中国菜上面，然后每天过的很充实。
想必大家都有类似的经验吧？哪怕是假期休息，如果让伱什么都不做，就只是干坐著，没有音乐没有手机没有电视电脑，什么都没有，就这么干坐著，也会非常难熬。
但反过来，一旦给你手机电视电脑之类的娱乐产品，就会让人感觉时间过得飞快，而且非常的愉快。
就是这样，一旦投入自己的兴趣爱好之中，人们往往会忽略其他的负面感受。
就好像热爱画画的人可以画一整天，热爱游戏的人能玩一整天，热爱工作的人能工作一整天是一个道理。
“那日本也有很多中餐馆啊，刘师傅这手艺，去任何一家中餐馆不都……啊，当我没说。”
姜天蔚话说到一半，忽然自我否定了起来。
他自己最开始不就是在中餐馆工作吗？回想一下自己所在的那一家店的情况，恐怕如果是让刘师傅这种性格的人去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工作，一边被歧视，一边做那些根本算不上中国菜的伪装型料理，怕不是能直接气死他老人家。
“是的。所以，当朱妮斯要我们提出方案的时候，我马上想到，这就是最好的机会了。让他能有个地方发挥余热，继续当他的名厨，又不至于惹恼他的脾气。”
“听上去是有点意思，那为什么之前刘师傅那么抵触呢？”
“还不是因为他的固执？你也知道，想要做餐饮业，最重要的东西就是成本。想要盈利就必须节约成本，想要说服高层，就必须用最廉价的成本收回最高的利益才行。而且，还有标准化的生产流程和适配外国人的口味。但，我的父亲认为这些都是偷工减料，偷奸耍滑。”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看他苦恼的样子，应该是多次用类似的理由跟刘师傅交涉过，而结果嘛，但凡成功了他也不至于在这里唉声叹气。
“额，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姜天蔚太了解这种心情了。
他虽然不是厨子，但他是二次元网民啊！
难道大家没见过吗？某动画、游戏、小说、角色等等的死忠粉，他们往往对自己狂热喜爱的东西有一种近乎狂信徒的热情。你一旦说错了一些内容，搞错了一些事情，那么就等著他们对你口诛笔伐，或者给你长篇大论的科普……
纠结设定，并不可怕。可怕的事，这些人往往认为所有人都必须跟他们一样精通这些设定，就很可怕了。
想必，对于刘师傅来说，自己儿子口中的这些工业化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亵渎吧？
刘经理看他有点在心情上站在自己老爹这边，有点著急了，赶紧道：“你仔细听呀，我提出的可都是一些现代的大批量生产所必须得流程！”
接下来刘经理说的内容，就都是一些现代社会的商业化运作模式了，比如，尽可能减少配菜的种类，比如，为了方便制作，必要的时候可以舍弃味道。比如，味道相近的佐料，就尽可能用固定的一类产品替代，比如，为了迎合日本市场，应该尝试加入一些日本的地域特征……
刘经理越说眼神里越是发光，显而易见，他是发自内心的认为自己提出的是个不错的点子。而且，参考现在社会，不管是连锁店还是速食产品，不都是一样的做法吗？
就连K记F记这种全球企业不也是这么做的？想必从小吃到大的人应该最有感触吧？现在的这两家炸鸡，味道远远不如当年了。这说明什么？这是历史的大趋势，人不应该逆历史潮流而动！
刘经理把自己满是希望的眼神看著姜天蔚，期待他的回答。不得不说，他的著眼点很不错，一下子就抓住了老爷子在日本的孤独心态，一下子就认清楚了姜天蔚就是这张可以绝杀的“人情牌”。
但这张人情牌现在整用力挠挠头，挤出一句：“那什么，我先去个洗手间。”
说真的，姜天蔚倒不是想要上厕所，或者是借口逃走，只不过，这种复杂的情况，他需要跟人商量一下，尤其是，一个思考灵活又非常值得信赖的人。
比如，芳泽霞。
这个小姑娘从刚刚开始就聚精会神的听著，似乎是对别人的八卦很有兴趣，都说旁观者清，自己作为一个当局者，现在真的不知道该不该帮刘经理劝老爷子。
老爷子坚守自己的厨师骄傲，自然是值得称赞的。
另一边，刘经理说的方案，也不能说是完全的错误。
这就很难做了。
“有什么好纠结的，如果现实中你搞不清楚该怎么办，直接去认知空间不就行了？反正阴影不会说假话。”
什么叫一语惊醒梦中人，她这话一出，姜天蔚就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对哦，是这样啊！自己也不止一次接受了怪盗频道的委托，去涩谷站的认知空间给那些还不足以诞生宫殿的人进行改心。阴影和人不一样，人会为了各种各样的理由撒谎，但认知空间里的阴影不会。
到时候，就可以听听老爷子和这位精英到底内心深处是怎么想的……
“到时候，咱们找个理由，想个办法，把这两个人聚在一起。然后去认知空间，直接让他们的阴影和阴影对话，说不定会有转机呢？”
芳泽霞的提议越说越让姜天蔚觉得有可行性，简直要站起来给她鼓掌了！这小丫头，真是才思敏捷聪慧过人！都说贤内助贤内助，这不贤怎么能叫贤内助呢？
不过，马上又有一个问题摆在姜天蔚面前……
那就是，用什么理由让两个人聚在一起却不会闹僵呢？
第418章 增进感情就应该看电影啦！
今天，刘师傅起个大早。
人到了老年，就是睡眠时间越来越短的。
清晨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房间，空气中的微尘显出一点恍惚又迷离的光斑，这说明，这间屋子差不多该收拾收拾了。
刘师傅双手撑著床板，双臂用尽了力气，这才支撑著还会隐隐作痛的大胯坐在床头。仅仅是这么一个动作，就让他觉得有点吃力，清晰的感受到了岁月在自己身上留下的痕迹。
他看了看角落里扫帚簸箕，无奈的叹了口气，心说：还是下次再打扫吧。
坐在床上，他没有著急下床，也没有什么值得著急的事情。他的家里平日里也不会有人来拜访，自己在这日本既没有亲戚也没有好友，原本为数不多的乐趣就是给隔壁的同乡小子做个饭，不过人家现在也渐渐交到朋友了。
这才对嘛，这个年纪的孩子，就应该多多交朋友，学习固然重要，但朋友更重要。寂寞的滋味，只有体验过的人才会明白，那种想要炫耀、想要诉苦、想要安慰、想要找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点没营养的话都找不到人的心情，实在是太痛苦了。
他这么想著，又抄起了床头的那把叶子已经松散的老蒲扇，按下老式录音机的播放键，里面的磁带吱吱呀呀的转了起来，里面传出来自己听了一辈子的京剧。
学著里面的戏腔，跟著唱了几句，老刘师傅打起精神，这才从床上下来，一件一件的慢慢穿衣服。
如果没有意外，今天的他也会一如既往的度过这一天。前提是，“如果没有意外”。
大约十几分钟之后，他听到了有人敲门的声音。
他费劲的挪到门口，隔著新换的防盗门喊了一嗓子：“【谁啊？】”
“【是我】。”
隔著门，传来自己儿子的声音。
刘师傅眼神先是一愣，随机眉头又皱成了一个疙瘩。
“【来干嘛的？要是还来说你那套鬼玩意，那就别进来了。】”
“【不是的，是你隔壁的孩子叫我过来的。】”
“【隔壁的孩子？小天叫你过来的？】”
刘师傅一脸的不解，但知道对方不是来劝自己偷奸耍滑的，也就没那么生气了。他打开防盗门，看著门外比自己高了两头的儿子。
他的相貌跟自己年轻的时候有几分神似，但个子高多了，而且也结实。穿的也体面。
他对著自己抖了抖手里的塑胶袋，里面装的是啤酒，袋装的花生和……一盒光盘。
“【爸，来一起看个电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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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地，姜天蔚在楼下确认了刘经理进了刘师傅的家门，这才转过头，快速往地铁站赶了过去。
是的，姜天蔚思前想后，想到的最合情合理让父子两个人坐在一起的策略就是看电影。
首先，电影时间长，通常在一个半小时到两个半小时之间，其次，电影本身带有剧情，就算两个人关系很紧张，也可以专心看剧情。最后，姜天蔚选择的电影，也是很有说法的电影。
那是影迷们被誉为“喜剧之王”的周先生的作品。他的电影，一向是轻松诙谐幽默搞笑，最合适家庭一起看。尤其是，姜天蔚给他们选择的片子，简直是完美契合这两个人的现状。
《食神》。
这个电影，讲述了一个偷奸耍滑，只会用下三滥手段的“食神”因为遭到背叛，名声一落千丈，最后凭借一道“绝活菜”死而复生，借机苦心孤诣钻研厨艺，最后在厨艺大赛一展身手，皆大欢喜的一个故事。
这里面既有对偷奸耍滑的批判，也有对苦心钻研的鼓励，里面也提到了商品想要扩大经营，就要树立流水线生产规模……可以说，把这对父子遇到的情况完美概括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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