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执笔者骨
眼见恩斯特陷入沉默，大长老顿时得意起来，低声道：
“还不明白吗？我说你有罪，你就是有罪的，从走上这个台上开始，你就不可能干干净净下去了。”
但恩斯特却只是看了他一眼，不屑道：
“我无罪。谢拉格没有能够审判我的法律。”
更极端一点，谢拉格甚至都没有法律。所有现行的维护社会秩序的规则，都只是单纯的习惯法和社会道德，实体化的，成系统成规章的法律，压根是不存在的。
谢拉格之前从未出现过买卖土地的事件，更未出现过什么借贷抵押，自然不存在能够界定恩斯特行为是否犯罪的法律。
但这一声陈述事实的嗤笑却激怒了大长老，他老迈的身躯一抖，长满皱纹的老脸上充斥着傲慢：
“呵呵，法律？那是什么？”
“谢拉格只有神谕，没有法律！”
他说完，突然神色一正，换回了那副庄严肃穆的神情，朗声再问道：
“你说你无罪，那我问你，你抵押伟大的耶拉冈德的土地，从哥伦比亚人手中拿到钱，是想做什么？”
拿到钱，我想做什么？
恩斯特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的构想。修路，种田，建立公务员体系，彻底取缔蔓珠院的政治地位，买机器，开工厂，推进谢拉格的现代化，招兵买马，进口武装，建立不隶属于任何一个家族的谢拉格国防军，等等等等......
他有太多事情想做了。但他最想做的，还是教育。
建学校，培养孩子，至少让自己的下一代不必如今天的人们一般蒙昧。
但归根结底，这些事情还是可以被总结为两个字。
“改革。”
恩斯特郑重而坚定的回答道。
但这一声“改革”，却迎来了大长老的嗤笑和嘲讽。
“改革，改革......我这些年已经听过太多次这个词语。我实在是不理解，你们这样的人，为何会将改革二字奉为圭臬？”
他侧过身，望向台下，围绕在广场外围千千万万的谢拉格民众，大声反问道：”诸位，我们神圣的谢拉格存在几千年了，悠悠时光都没能伤害身为耶拉冈德子民的我们，而现在，却有人口口声声，说我们的国家已经到了危难时刻，已经国祚不长。说要按照他们的意愿，搞什么改革才能重新振兴？我想问问大家，改革？改什么！”
大长老将手中的拐杖狠狠地插入地面，声音陡然严厉了起来，像是在质问恩斯特，却又将目光刻意的投向台下的恩希欧迪斯，大声道：
“你说要效仿哥伦比亚，效仿维多利亚，试问一句，上面哪个国家，有我喀兰圣山，有我蔓珠院存在的时间长？”
“我虽从未离开过谢拉格，却不代表我就对外面的世界没有任何的了解。”
他朗声道，细数着一条条的所谓事实：
“哥伦比亚以前不过是一群奴隶和平民组成的流放地，维多利亚更是被萨尔贡帕夏征服后的畸形产物。它们哪点比得上我谢拉格？”
“你们这些人，口口声声的想要改革，你们就不想想，谢拉格存续至今，依靠的是什么？改革，你们那是动乱！你们还能有老祖宗聪明？还能有定下如今条条规则，护佑我们繁衍至今的耶拉冈德大神聪明！？”
此话一出，全场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而片刻之后，更为洪亮的欢呼声和支持声便从广场四周涌来，道道声浪几乎要掀翻寒风中翻飞的旗杆，直让山脚下的城镇都听得真切！
大长老的嘴角浮现出了胜利的微笑，趁热打铁的发问道：
“那么，罪人恩斯特·希瓦艾什，你的所作所为，谢拉格的守护神，伟大的耶拉冈德已经听得清清楚楚，在圣石之前，你可敢接受耶拉冈德对你的审判？！”
恩斯特转过头，视线扫过圣石广场。
阿克托斯·佩尔罗契表情肃穆，就和围绕在广场周围的民众一样，他望向恩斯特的眼中写满了厌恶。而菈塔托丝·布朗陶则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迎上了恩斯特的视线，那双眼中满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稳重，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随即向恩斯特轻轻点了点头。
广场的外围发生了些许的骚乱，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人群围在一起，恩斯特实在看不清。
他只能收回了视线。
而在圣石之后，恩斯特看不到的地方，恩雅·希瓦艾什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长长的深呼吸了一口气，露出了坚定的神情。
恩斯特缓缓开口道：“倘若耶拉冈德大神在注视着这一切，那我定然无罪。”
“所以，来吧。”
大长老嘴角闪过讥讽的微笑，与恩斯特一同，将目光投向了高大的圣石。
十分钟的时间，这是等候耶拉冈德大神作出裁决的时间。
十分钟后，一切自见分晓！
第十八章 蔓珠院的针锋相对
耶拉冈德大神不会为一个人展现神迹。
这是每一个神职人员都知晓的常识，作为喀兰圣女，恩雅更是深知这个道理。
从她当上喀兰圣女开始，直到今天，无论她再怎么虔诚的诵经礼神，再怎么刻苦的祈祷修行，耶拉冈德也从未对她有过任何回应。或许在伟大的神明的眼中，只有谢拉格的人类才有意义，而人类中的任何一个个体，都不过是沧海一粟，在祂漫长的生命中留不下任何的痕迹。
所以，圣石审判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
十分钟过后，圣石不会发生任何的变化，它灰白的表面将依然灰白，冰冷的外壳将依然冰冷，它不会展现耶拉冈德的力量，更不会传达耶拉冈德的意志。
但恩雅知道，对于大长老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了。
不表态也是一种表态，经验丰富的大长老有一百种方式解读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神谕，并将它扭曲为对恩斯特不利的话语。
而届时，恩斯特就将面临最坏的结果。
他会被鞭打，会被流放，会被挂在山峰上冻死，会被囚禁在山崖上任由羽兽啄食，谢拉格没有具体的刑法，所以该如何处理罪人，全看审判者的想象力。
只有我能救他了！
恩雅从未如此紧张过，她从来不喜欢自己的身份，喀兰圣女是她身上的枷锁，是恩希欧迪斯冷漠的证明，但她如今却无比庆幸，因为喀兰圣女毋庸置疑的拥有对于任何涉及耶拉冈德问题的最终解释权。
虽然大长老可以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搪塞，忽悠，甚至拒绝她行使这份权力，但那是要建立在恩雅本身不知情的情况下。而如今，她已经站在了现场。
只要她在场，对于圣石神谕的解释权就握在她的手上，她要站出来解读“神谕”，即便是大长老也不能阻拦！
“加油。”
耳边似乎响起了一声细微的声音，恩雅转过头，身旁却没有任何人。
大概是我太紧张了吧。
恩雅自我安慰了一句，沉下心来，等候着时间过去。
而在圣石审判的台下，恩希欧迪斯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腕表，时针已经即将抵达九点，十分钟的等候时间马上就要结束。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耶拉冈德圣石不会发生任何的变化，神也不会向这里投来任何的目光，而大长老会迫不及待的站到台前，向所有人宣布自己得到了耶拉冈德的感召，随即宣布恩斯特有罪。
到那个时候，圣石广场将陷入沸腾之中。
沸腾，就意味着混乱。
恩希欧迪斯早已将山雪鬼埋伏在山坡悬崖之上，用雪盖住自己的身形，等到混乱一起，他们就会立刻冲出，压制住佩尔罗契家族的侍卫。而跟随在自己身边充当保镖的黑骑士锏，则会冲上台去，带走恩斯特，送给山下接应的讯使，由他将恩斯特送出谢拉格。
计划非常简单，所以也不容易出错。唯一的变数就是恩斯特自己。
但锏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小姑娘，如果恩斯特不愿意跟着她走，那她把恩斯特打晕之后抱着离开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至少，恩希欧迪斯已经授权了锏必要时候可以让恩斯特暂时丧失行动能力。
接下来，就静静等候时间到达即可。
圣山脚下。
没有权利登上圣山观看审判的卢瑟尔·马格努斯与“桥夹”克里夫正在等候着审判的结果。
钟上的时针还未指向九点，克里夫的手机便先一步响起。萨科塔老人向卢瑟尔递过去一个抱歉的眼神，随即拿出手机，接通道：
“yes？”
“boss，这里是雷蛇小队，我们发现了特殊情况。”话筒中传来一位干练的女声。
克里夫挑了挑眉，将手机打开免提，放在了面前的桌上，回答道：
“说。”
雷蛇的声音响起：“我们的人在喀兰山山崖之上发现了许多正处于潜伏状态的武装人员，粗略估计有近百人，他们已经包围了圣石广场，我们需要怎么做？”
“武装人员？”卢瑟尔·马格努斯咂了咂嘴，看向克里夫，“看来，似乎不止我们想要在这场审判上做点什么啊。”
克里夫微微一笑，吩咐道：
“不用管他们，优先保护目标安全。绝对不能让目标受到威胁，其余无需在意。”
“明白。”雷蛇回答道，旋即挂断了通讯。
克里夫这才看向卢瑟尔，淡淡道：“不用担心，你可以完全相信我的人的职业素养。”
“恩斯特首相不会有任何问题，他会一直安稳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你无需为此抱有任何的顾虑。因为你选择了黑钢国际。”
“当然。”卢瑟尔满意的点了点头，看着时针缓缓滑向了九点。
.............
圣石广场之上，在心中默数了600下，大长老蓦然睁开了眼睛。
他回过头，望向耶拉冈德的圣石，正如他所预料的那般，白色的圣石平稳的伫立在山峰之上，没有发光，没有发热，更没有漂浮或是破碎。
没有任何神迹发生。
他将嘲弄的目光投向了昂首挺胸的恩斯特，那眼神仿佛在说：哈，看吧，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你既然口口声声说着无罪，说着为了整个谢拉格的未来，那为何耶拉冈德大神丝毫不在乎你的死活，不降下任何的启示？
他期待的想从恩斯特的脸上看到一丝后悔或恐惧，但很遗憾，恩斯特甚至没有向他的方向看上一眼，而是平静的，坚定的将目光投向耶拉冈德圣石，嘴角莫名的扬起了一丝笑容。
你还笑得出来？
大长老心中的怒火再次被点燃，他冷哼一声，收回视线，向前一步，就要走到圣石之前，宣布自己的“神谕”，可下一秒，一道银灰色的身影却越过他，先一步站到了他该去的位置上。
“圣女？”大长老愕然的望着站在圣石之前的少女，一片空白的大脑中顿时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测。
等等，她不会是要.......
他猛地加快脚步，想要阻止恩雅开口，可少女温和却坚定的声音却已经响彻了整个广场：
“十分钟的时间已到，仁慈的耶拉冈德大神已经做出了自己的裁决。”
“如圣山般洁白无瑕的圣石已经映照出了恩斯特·希瓦艾什的内心，它的表面并未染上任何黑暗与污秽，这正证明了恩斯特·希瓦艾什的无罪！耶拉冈德庇佑了这位神的子民，还了他最重要的清白！”
恩雅的话音回荡在群山之间，整个圣石广场骤然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之中。
人群陷入了震惊，他们还没理解，刚刚几乎已经被大长老打上了“罪人”符号的恩斯特怎么忽然得到了耶拉冈德的宽恕，但他们又不敢质疑，哪怕恩雅·希瓦艾什是恩斯特·希瓦艾什的姐姐，但她同时也是侍奉耶拉冈德大神的喀兰圣女，她理应不能也不敢撒谎，因为欺骗，扭曲神谕，乃是大忌！会受到神罚！
恩希欧迪斯也陷入了震惊，他完全没想到，恩雅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场合选择站出来，为恩斯特说话，甚至编造耶拉冈德的神谕，宣布恩斯特无罪！
他当然知道这个神谕肯定是编造的，因为圣石其实根本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无论是她还是大长老，都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罢了。
但她，她怎么敢的？自己这个妹妹，何时既然有这种勇气了？
身旁的黑骑士锏同样诧异的低下头看了一眼坐着的恩希欧迪斯，那表情仿佛在问：“计划被打乱了，我这还上不上的？”
恩希欧迪斯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咬了咬牙，右手松拳成掌，向下按了按。
这个动作的意思是，计划暂停，但不撤离。
直觉告诉他，大长老不会这么善罢甘休的。
而在台上，大长老也惊怒不定的僵在了原地，一时之间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他刚刚的话语已经几乎是往恩斯特身上钉上了叛国，有罪的标签，把话说死了。而他铺垫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最后宣判他有罪，既给改革派一个下马威，又大大提升自己这个蔓珠院大长老的权威？
结果现在，因为恩雅的一句话，一切的计划都被打乱了！
自己已经被架在了火上，恩斯特若是无罪，等审判结束，他找到了正当的理由，岂能放过自己？
就算他放过了自己，自己刚刚在台上慷慨激昂的煽动了这么久，如今却被一句话否定，前面所做的一切岂不都成了小丑行为？到时候，他这个大长老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这已经不是什么小小的任性了，恩雅这个举动，已经是切实威胁到了他的生理生命与政治生命！
他岂能认输等死？
大长老的眼中闪过一丝凶芒。恩雅成为圣女不过才十余年，而他担任大长老却已经是几十年，什么样的人他们见过，什么样的圣女他没有摆平过？
蔓珠院上下一座山，打听打听，到底是谁在做主？是圣女？还是大长老！
敢背刺我，那就做好准备，我们鱼死网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