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执笔者骨
但恩斯特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他还在准备明天需要在祈祷仪式上朗诵的演讲稿。
“伟大的耶拉冈德大神庇护了谢拉格,给予了不受天灾侵扰的国土,但国土会受到侵略,我们遥远的北方邻居乌萨斯巨熊的腹中,是被摧毁消化掉的无数个谢拉格的土地。而为了守护我们的谢拉格,谢拉格人组织了自己的精兵强将,为耶拉冈德大神分忧!”
“伟大的耶拉冈德大神庇护了谢拉格,给予了我们肥沃的土地。但土地不会自己长出粮食,所以谢拉格人学会了耕种,将种子洒下,浇上雪山的融水,施以牲畜的肥料,收货满仓的粮食,以此让耶拉冈德大神安心。”
“伟大的耶拉冈德大神庇护了谢拉格,给予我们不同的种族同一个名字,让我们拥有了同一面旗帜,我们是虔诚,纯洁,热情的谢拉格人!然而,仅仅是这样就足够了吗?”
“仁慈的耶拉冈德大神从未要求谢拉格人做过什么,但难道谢拉格人就这样甘愿成为群山襁褓中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吗?”
“我不愿意,我相信,任何有志气,有心气,有虔诚的心的谢拉格人也不会愿意!”
“我始终希望,今天,我们谢拉格人当以拥有耶拉冈德大神这样仁慈,伟大,胸怀宽广的神明而骄傲,而未来,我们更将让耶拉冈德大神因庇护我们这些谢拉格人而自豪!”
笔尖从感叹号的黑点上抬起,恩斯特欣赏着这一片洋洋洒洒的演讲稿,满意的点了点头。
平心而论,这篇演讲稿的水平可能也就是高中生国旗下讲话的水平,属于非常纯粹,不掺杂任何杂质的心灵鸡汤。连用来应付大炎的学生可能都有些勉强。
但对于谢拉格人来说,应该刚刚好。
没有什么晦涩难懂的词语,也没有什么需要娓娓道来的大道理,整篇演讲稿只讲述了两个关键的议题——1:耶拉冈德为谢拉格所做的,2:谢拉格人应该为谢拉格所做的。
无论是佩尔罗契家护卫谢拉格的民兵,还是谢拉格人辛勤劳动种出作物,恩斯特没有将这些事情与耶拉冈德切割,一是因为谢拉格人虔诚的信仰不会接受,二是坚持耶拉冈德同样是谢拉格一员的承诺。
但与此同时,恩斯特也强调了谢拉格人在其中发挥的作用。
虽然用的词语都是“为祂分忧”,“让祂安心”,但这已经足够了。
过于激进的词语不利于谢拉格人的接受,既然他们信仰耶拉冈德,那利用这信仰的狂热,便是更合理的途径。
哪个信徒,不希望得到神明的夸奖,不希望为神分忧,让神安心呢?
而在这之后,恩斯特也提出了自己的期望。“让神为庇护我而自豪!”一手简单却有效的激将法,就能让谢拉格人产生最质朴的冲动。
别以为这句看上去就和“今天我为学校骄傲,学校明天为我自豪”的话,听上去多么没有水平,耳朵起茧,实际上,第一个说出这句话的人一定是真正意义上的语言天才。
因为这句话的效果不仅仅在于激发人的动力。当你认可“我为学校骄傲”的时候,你便已经自认为是学校的一份子,这是一个身份认同感的构筑。
如果将这句话的主体更换为“民族”,或者“国家”,那这句话潜移默化间构建出来的,便是民族的认同感,与国家的认同感。
对于从来没有喝过任何一碗心灵鸡汤的谢拉格人来说,恩斯特很有信心,这段不长的演讲一定能让他们有一个印象深刻的“第一次”!
有了这个开头,自己的新城区计划,以及“星火夜校”这个顺应而生的基础人才培养基地的招生,也能更加顺利一些。
“呼——”
检查了一遍,没有任何语法上和意思上的偏差。
恩斯特盖好笔,站起身,准备离开。可刚打开门,却遇到了站在门前的恩雅和雅儿。
恩斯特有些惊讶:“姐?这么晚了,你们怎么来了?”
恩雅的脸上展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伸出手从怀中取出了一顶小小的针织帽,递给了恩斯特:
“来送你礼物,丰收节快乐,恩斯特。”
接过小帽子,恩斯特心头一暖,刚想道谢,就见恩雅的笑容猛地一变,伸出的大手已经直直的探向了自己的耳朵。
“嗷嗷嗷!”
“要不是我想给你个惊喜,都不知道你小子加班到这么晚?怎么了?明天是节日你都不好好休息,是想满脸疲态的来圣山上见我吗?”
“哪敢啊姐,嗷!别揪了,我这不是在准备演讲稿吗?”
恩斯特的尾巴都绷直了,整个人侧倾着倒向恩雅,脸上浮现出夸张地痛苦表情。
恩雅哪舍得对自家弟弟动武,根本没怎么用力,怎么会不知道恩斯特这是在故意跟自己装惨,撅了噘嘴,松开了恩斯特手感还挺好的毛绒绒的大耳朵。
恩斯特立刻顺理成章的将帽子戴在了头上,脸上的痛苦表情一瞬间消失不见,嘻笑道:
“好了,耳朵都被揪红了,为了我首相的形象着想,这帽子我就收下啦。这可不算受贿。”
“谁管你啊!”恩雅嘟嘴道。
自己这弟弟就是喜欢打趣。受贿?说的跟真的似的,谁家贿赂用帽子的,你就用这个考验干部?
而且,就算真要审判,法官不是你就是我,堂下何人状告本官(本官的弟弟)?
无视了恩斯特的油嘴滑舌,恩雅理所当然的伸出手,道:
“你的呢?”
恩斯特伸出手,和她击了个掌。
在恩雅急眼之前,恩斯特立马解释道:
“姐,我当然给你准备了礼物。而且这礼物你肯定喜欢!”
“什么礼物?”
“说出来不就不惊喜了?总之,你等着,明天早上我们在圣山广场上的时候,我再给你。”恩斯特道。
能把银灰放飞到天上,然后炸掉的烟花,恩斯特相信,自家姐姐绝对会非常满意。
至于银老板满不满意,嗯.......
你都上天了,这可是连克里斯滕都没做到的事情,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是嫌飞上去的不是你本人吗?
当然,恩斯特也不是没有给银老板准备礼物。
整年份的税收福利大礼包,包含各种减税优惠政策,政府扶持项目,以及希望喀兰贸易往里烧钱.....啊不,投资的各领域实业。
少说能帮银灰剩下百分之三十的税赋的同时,增加喀兰贸易百分之六十的投资支出!多划算啊!
何等良心的政策,恩斯特都不由得流下了口水.....不对,是泪水。
恩斯特满足的想到。却突然发现了站在恩雅身旁的雅儿。
雅儿保持着微笑,这微笑中仿佛还带着几分溺爱,似乎对恩斯特和恩雅之间的小小互动感到格外的享受,甚至“幸福”。
倒是忘了给她准备礼物来着。
恩斯特有些尴尬的咧了咧嘴,想迅速想点能送给这位侍女长的礼物。却没想到这位侍女长抢先一步开口道:
“那个,我很好奇恩斯特的演讲稿上写了什么呢?如果可以的话,能把这个内容当做礼物让我看看吗?”
她微笑道,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当然,作为交换,我也会在今晚多帮你在耶拉冈德面前祈福的哦,比恩雅还要多一次。”
“雅儿!”恩雅不痛不痒的娇嗔了一句。
听到这个要求,恩斯特稍稍松了口气:吓我一跳,原来你也没准备礼物啊。
演讲稿的内容本来就是明天要公开的,恩斯特倒也没有藏起来的准备,既然雅儿给了个台阶,那恩斯特自然也就借坡下阿米娅了。
至于“多祈福一次”这种话,恩斯特全当是雅儿故意调侃恩雅的客套话。
将手稿递给了雅儿,侍女长有些迫不及待的阅读了起来。
短暂的沉寂之后,她抬起头,以恩斯特未曾预料到的深受感动的表情对着他点了点头:
“写的真好!真是让妈.....耶拉冈德骄傲的好孩子!”
恩斯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雅儿的声音都带上了一点抽泣般的鼻音:
“加油!耶拉冈德一定会支持你的!我现在就回去给你祈福!祂一定会听见的!一定会很高兴的!”
不是,祂老人家高兴,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这里一个圣女,一个圣子,你这么激动,倒显得我俩都不怎么虔诚了。
恩斯特和恩雅心有灵犀的相视一笑。
PS:晚上学校停电了,全校范围内的,停电就算了,不知道为啥,连网络都给一起断了。问题是,后面网来了,不知道为啥我的烂苹果还是没网,最后还是借的舍友的热点,才把这章发了出来。本来早就该发的。
气死我了。
第七十六章 现代化的代价
谢拉格,图卡里姆,图卡里姆火车站。
谢拉格的第一座火车站如今已经投入了运营,虽然往来的只有一列火车,但却实打实的便利了谢拉格的进出口贸易。
只是令恩斯特感到有些可惜的是,即便最麻烦最危险的出山之路已经被打通,谢拉格国内的大部分民众却还是没有外出的欲望。以至于这条铁路如今已经几乎变成了喀兰贸易的专属铁路,运输能力远远达不到它设计时的极限。
今天,往日里冷清的车站终于迎来了自通车仪式结束后少见的人声鼎沸的场景。
即便是天寒地冻的谢拉格凛冬的凌晨五点,当恩斯特抵达火车站时,站台上也已经有不少的谢拉格人在此等候。
他们之中绝大部分是希瓦艾什家族领地中的领民,尤其以图卡里姆的居民为主,但恩斯特依然能在其中见到了不少年轻的乌萨斯人的面孔。
这些人来自佩尔罗契家的领地,属于前来图卡里姆做工的工人。
这在如今的谢拉格已经不算少见,佩尔罗契家族领地以平原和湖区为主,属于最适合农耕的地区,也是谢拉格百分之八十粮食的供应地,但经过几千年的时间,再辽阔的土地也会有被瓜分干净的时候。到了阿克托斯·佩尔罗契这一代,佩尔罗契家族领地上的流民已经成了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
为了阻止这些没有土地耕种,但又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在领地中掀起什么动乱,佩尔罗契家选择了最简单也最传统的方式——征兵。
将这些年轻人全部拉入佩尔罗契家的民兵队伍中,给他们找一份差事干,消磨一下他们的过剩的精力。过几年再帮他们牵线搭桥分配个老婆,用家庭作为牵绊让这些当打之年的青年人不能轻举妄动。
讲到这里或许有人就已经意识到了,这根本矛盾压根就没有解决啊。就算在他们最激情的年代将他们拉进了军队,就算在后面又给他们拴上了家庭的锁链,但没有地就是没有地,谢拉格就这么大,佩尔罗契还能变出耕田来不成。
答案是当然不能。
佩尔罗契家也当然没有办法。
人地矛盾本来就是封建社会的根本矛盾,恩斯特以前的世界,以前的国家,封建帝王和他们的智囊团研究了两千七百多年也没研究出来个解题思路,难不成佩尔罗契家能有这本事?
佩尔罗契家的领导者就只能在做完这一切之后开始摆烂,最后就这么把他们放在领地中。
说好听点,叫做相信后人的智慧,说难听点,那就是管不来了了,你们自生自灭吧!
听话一点的,顺从一点的,那就自觉流浪去了其他家族的领地,或者在自家领地的地主手下当佃户,帮地主干活,来换一口养家糊口的粮食。
至于那些想要闹事的,哈哈,可别忘了最年轻,最有精力,最激情四射的那些佩尔罗契领民都在干什么啊!
等到十几年后,当那群佩尔罗契领民因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不得不向他们尊贵的领主大人举起手中的镰刀与锄头,却迎来了佩尔罗契民兵不留情面的血腥镇压的时候,他们一准会想起十几年前的那一天,他们也曾做对有着同样眼神的人做过一模一样的事情。
然后隔天,他们的尸首就会在佩尔罗契领地中传首四方。作为一个叛徒,结束他一个佩尔罗契领民惨淡的一生。
但现在,这千年不变的故事终于出现了几分的转折与变数。
在意识到图卡里姆的迅猛发展之后,不少佩尔罗契领地中没有土地的人民开始逃往图卡里姆,他们的受教育程度几近于胎教肄业,但好在吃苦耐劳的能力和一股子年轻人的劳动力还算可用,最重要的是对于“薪酬”的概念几近于无,只要能养活自己和家人便能满足,要是能略微提高一点生活质量,那更是能对工厂主感恩戴德。
不用说,恩希欧迪斯引进的,投资的几家工厂也愿意雇佣这么一批廉价劳动力。
而佩尔罗契家,他们自然注意到了领地上出现的情况,但直到现在,他们都还处于一种“嘴上我不饶人,实际行动我啥也不干”的状态,有事没事都喜欢用“图卡里姆的机器怪物像是山雪鬼一样绑架吃掉了我的领民”来恐吓自家领土上的普通百姓,或者敲诈两笔银灰。但逃难潮却从未有过真正的被限制的迹象。
很显然,他们早已超载不知道几百年的负荷还远远没到平衡的状态。
他们没有阻拦,恩斯特自然也没有理由阻止。
哪怕恩斯特也很清楚,此举是在将那些普通人送进事实意义上的血汗工厂。
银老板不是慈善家,为了支撑他的野心,他的喀兰贸易是要赚钱的,而图卡里姆的几家工厂都有他的投资与参股,这些工厂之所以愿意收纳那些没什么一技之长,也没有受过基础教育的平民,就是因为他们本身也是一些劳动力密集型企业。
砖厂,炼铁厂,农具厂,唯一一家高级一点的源石精炼厂,都是字面意义上的“吃人”的工厂。
12个小时的工时,两班倒的工作制度,全年除了丰收节这样的大节日几乎无休的生活,说实话,除了乌萨斯的那些黑矿场和这片大地上那些愿意接受感染者员工的企业,他着实想不到有几个工厂会有更严苛的制度。
恩斯特也曾与恩希欧迪斯沟通过这件事,希望至少能够推行一下每个月三天的休息时间。
但恩希欧迪斯给出的回答很简洁也很坚定。
“不可能。”
“再残酷,这也不过是谢拉格的工厂。虽然听上去骇人听闻,但喀兰贸易至少严格监督着他们的安全标准,迄今为止,几家工厂的矿石病感染病例除了在开工初期有过几例之外,再也没有新增的病例。”
“比起维多利亚的军队,比起乌萨斯的矿场,比起哥伦比亚的拓荒地来说,这样的残酷程度尚不及十分之一。”
他那压抑到极点的话,至今都还在恩斯特的脑海中盘旋:
“恩斯特,发展不是过家家。”
亲眼见过银灰当时表情的恩斯特很清楚,他绝非在嘲笑自己的幼稚,也绝非在为自己的行为洗白。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比“吃人的工厂”更残酷百倍的事实。
“吃人的大地。”
恩斯特望着那些面带倦容,显然还没完全睡醒,但却坚持跑来站台看热闹的佩尔罗契领地的工人。露出了一个无奈又欣慰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