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短尾猫
“你有什么话要对朝奈交代的话，就赶紧交代吧，时间已经很晚了，朝奈也需要休息。”
“也对啊，确实时候不早了。”最上纱幸点了点头，然后重新看向了朝奈，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朝奈，淳既然已经跟你说了那么多，你应该已经明白自己目前的处境，也已经做出了抉择了。我很高兴你能够鼓起勇气面对现实，而没有选择屈服，但是仅仅有这股志气是不够的，想要度过难关，还得冷静行事，千万不要觉得有了我们的帮助，一切就万事大吉了，恰恰相反，一切才刚刚开始，希望你能够做好心理准备。”
“谢谢您的教导，我会谨记在心的。”朝奈郑重地回答，“您放心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在付出什么代价，更加知道这些决心的分量……”
“好孩子。”最上纱幸赞许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又改换了温柔的语气，“我知道这一切对你来说都有点难以接受，没有人会愿意去找父母的罪证，所以你接下来可以置身事外，等着我们把事情都办妥就行了……”
“不……不行。”朝奈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马上就摇头否定了。“把一切事情都抛给别人，自己轻轻巧巧地置身事外，这种做法实在太狡猾了，我既然做出了决定，那我就必须自己去面对一切，亲自支付应有的代价，我请求你们什么都不要瞒我，发现了什么都告诉我就好了，事到如今我没有什么不能承受的了……”
“呜哇……好厉害！这不是已经做好觉悟了吗？”最上纱幸睁大了眼睛，忍不住赞叹了起来，“朝奈，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更坚强呢……你妈妈真的小瞧你了。”
其实，朝奈坚持要自己参与其中，除了“必须自己去面对一切”的理由之外，恐怕还有害怕一切超出自己掌控的原因，不过最上纱幸就算看出来了，也不会去捅破。
又有谁愿意看到自己家身败名裂呢？可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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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最上纱幸看了最上淳一眼，“儿子，你听到了吗？从今往后有任何进展都要跟朝奈通气，不要有任何隐瞒哦！”
“明白了，妈妈。”最上淳连忙点头答应，“我不会再有任何隐瞒了。”
“这才像话嘛……”最上纱幸满意地笑了起来，“朝奈，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交代一下你。”
“请说吧。”朝奈马上做出洗耳恭听状。
“我们帮助你，不求任何回报，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们也是在做超出自己责任的事情，需要调用不少社会资源，对我们来说，让别人为自己帮忙是要付出代价的。对你这样的孩子来说，可能不会太理解‘社会资源’到底是什么意思，所以我也不详细说明了，简单量化一下的话，就是金钱——这个东西，哪怕是你这样的大小姐也应该能够理解。”
最上纱幸看着朝奈，一字一顿地说，“我的意思是，淳可以无条件帮你，我们一家不能，你要全额支付我们为此事的所有开销，一分不能少，但我也不会多要一分。如果你暂时拿不出那么多钱，那你先欠债，我们把利息也算清楚，限期支付。这笔钱肯定为数不少，但是对未来能够继承遗产的你来说肯定也不会是什么了不起的数目，你随手就能够支付。你看，我说得够清楚的吧？有什么不理解的可以再问。”
朝奈微微张大了嘴，看着刚才还和颜悦色的最上阿姨，她没想到这位阿姨突然就跟自己要起了钱。
不光是朝奈，连最上淳也吓了一跳，妈妈可从来没有跟自己说过这个打算。
可是既然妈妈都已经说出口了，最上淳也没办法改变什么，只能看向朝奈，等待她的回答。
过了一会儿，朝奈终于反应了过来，她又点了点头。
“嗯，我明白的！阿姨，不管您一家为了帮我花了多少钱，我都会支付所有开销的，我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为自己付出代价……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很好，朝奈你果然明白事理。”最上纱幸又笑了起来，“那么，我们就此达成协议了哟！”
然后，她挥了挥手，“好了朝奈，你们回去吧，继续刚才那样走也可以哦！”
一听到“刚才那样走”，朝奈的脸马上又红透了，低着头哪里敢说话。
“淳，再见……”片刻之后，她终于细声细气地跟最上淳道别。
接着，她低着头，慢慢地向校门走了过去，而最上淳目送着她的背影融入到了黑夜当中。
“你一定在奇怪为什么这么大好的时刻，我要给你们煞风景吧？”最上纱幸突然问。
“有点奇怪。”最上淳点了点头，“妈妈你并不是那么爱钱的人，就算想要报酬也没必要现在说吧。”
“这还不是为了你们好……”最上纱幸苦笑了一下。
“哈？”最上淳没有听懂。
“如果我们什么都无条件为别人去办，搞不好还会让人自以为世界上什么东西都是给自己准备的，谁都会围绕着自己转，那反倒是违背了我们的本意了。”
“朝奈不是那种人。”最上淳摇了摇头。“这点我可以确定。”
“我知道她不是，但即使如此我们也得把事情说清楚，免得真发生这种事情。”最上纱幸微微笑了起来。
“你还是小看一个大小姐了，朝奈再怎么谦虚质朴，本质上也是从小是被别人照顾奉承长大的，她尊敬别人只是因为别人教她这样，而不是因为她必须这样。你刚刚不是被她训斥了吗？剥开外表，大小姐终究是大小姐呢……”
一提到刚才的事情，最上淳也有点尴尬，所以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被妈妈这么一说，他也觉得她的做法有点道理。
不过老实说，发脾气的朝奈，也很可爱啊……
“不要误会，我很喜欢朝奈，也乐意帮助她，但是我们也不能白白做别人的工具是吧？”最上纱幸突然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脑袋，“再说了，你们是正常的来往，就不要搞成什么恩人和报恩之类的戏码了，一个鹭原给你报恩还不够吗？”
“妈妈……”最上淳更加尴尬了，“这是两码事。”
“本质上还是一码事。”最上纱幸揪了一下他的耳朵，“我可真生出了个坏东西啊。”
接着，她又大笑了起来，接着松开了手，带着儿子走回到了自己的车内。
汽车很快又响起了轰鸣声，沿着来路疾驰而归。
256，赝品
直到凌晨时分，最上淳和母亲两个才回到了他租住的公寓。
因为实在已经困倦了，所以最上淳仅仅只是草草洗漱了一下，就躺到了床上进入到了梦乡。
直到第二天天亮，他才重新睁开了眼睛。
假日已经过去，新的一天来临了。
是时候要去学校了。
重新恢复了精力、焕然一新的少年，迎着刺眼的阳光，沿着熟悉的路向学校走了过去。
然而，就在前往学校的路上，最上淳突然收到了来自于学姐的电话。
“淳君，我已经找到了一些线索了。”接通之后，鹭原诗音马上说。
信息非常简单，但是却让最上淳陡然精神一振。
呜哇，这么快！
鹭原学姐的办事效率也太高了吧……她到底花费了多少心力在这件事情上啊？
在高兴之余，最上淳突然又有点内疚。
“学姐，怎么找到的？”
这其实也是困扰着他的一个难点。
出云家出售艺术品，肯定不会高调卖出，尤其是卖赝品的时候，更加会小心谨慎，因此公开场合下几乎不会透露风声——不然的话，出云家这么多年来早就被人抓住把柄了，也不至于还能混到现在。
“其实……其实我也没有什么神奇的办法，只能大海捞针而已……”鹭原诗音苦笑了一下，“旧报纸、新闻，收藏杂志。还有，出云家出售的收藏品曾经被人转手在拍卖行公开拍卖过，所以我收集了一下拍卖行的信息，但是非公开的信息是肯定找不到了。”
“不，即使这样，也已经很好了。”最上淳回答，“学姐你已经帮大忙了，把那些资料发给我吧。”
他并不是空口安慰学姐，而是鹭原学姐真的给他找到了重要的线索，或者说，迷宫的牵引丝线。
只要能够找出几位买主的真实信息，以及拍卖行的出处，就能够找到这些买主或者拍卖行出来的、抵押给银行的其他作品。对这些东西，银行那里肯定会有详细的记录（换言之，没有被抵押到银行里面的艺术品就算是赝品，对他来说也毫无意义）。
然后，顺藤摸瓜，就能够找出嫌疑作品。
当然，那还得需要银行内部进行配合，而这就不得不仰仗外公的能量了。
“好，我把这些资料拍照传给你吧……”看到自己帮上了忙，鹭原诗音明显松了口气。
放下电话之后，最上淳一脸的轻松，连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他抬了头，看了一眼天空当中刺眼的太阳。
这个家伙今天这么亮堂，一定是在鼓励我吧？
好吧，那就开始今天的战斗吧！
最上淳带着笑容，走进了学校当中。
……………………………………………………
到了晚上，最上淳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自己的租房里。
他今天根本无心听课，整个精神都投入到了战斗当中。
在傍晚的时候，外公那边已经给了他回应，准确来说，是给了他一个电子档清单。
清单上大概列着十几份详细信息，都是银行保险库里面的抵押艺术品。
这些作品未必是赝品，甚至都可能不是出云家售出的东西，但是即使如此，最上淳也对今天的成果感到相当满意了。
然而他还不能休息。
他还记得自己昨晚已经答应过了朝奈什么。
现在是时候找朝奈来确认了。
他没有耽搁时间，而是直接打电话联系上了朝奈。
“淳？”朝奈马上就接通了。“怎么样了？”
“我外公已经在某家银行里面找到了一些有嫌疑的艺术品，列了个清单，现在已经发给我了，我转给你看看吧，让你来帮忙确认下。”最上淳直接就跟她说了现在的情况。
“好，请发给我吧。”朝奈马上就应了下来。
最上淳直接拿起手机给文档拍照截屏，然后通过邮箱发了出去。
“这还只是开始而已，我不能确定这些艺术品的真伪，需要仔细验证。”最上淳还在后面加了一些话。
朝奈那边陷入到了短暂的沉默，应该是在阅览清单吧。
“《穿日本和服的卡美伊·莫奈》……确定有这幅画吗？”突然，朝奈问。
最上淳又看了一下清单，然后点头确认。
“是啊，是有这么一幅画。”
“真的，没有弄错吗？”朝奈的语气变得有些奇怪了。
“我外公不会拿这个开玩笑的吧……”最上淳有些好笑。
但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他反应了过来。
“朝奈，你是说这幅画可能有问题……？那……那我让人去偷偷鉴定下。”
“不，不用鉴定了，我可以确定……我可以确定银行里的是赝品。”沉默中的朝奈以一种奇怪的语气回答。
这种语气里，包含着酸楚、痛心，和惆怅，以至于最上淳一下子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了。
“为什么……不用鉴定啊？”良久之后，最上淳终于开口询问。
又是片刻的沉默。
接着，电话里出现了沉重的呼吸声。
“因为……因为这幅画现在还在我家啊！”朝奈突然大喊，“那对母亲有重要意义的东西，她……她不会真的卖出去的。”
“啊？重要意义？”最上淳更加莫名其妙了。
“这是一个相当长的故事了吧……”朝奈叹了口气。
“没关系，我现在有时间，请跟我讲讲故事吧。”最上淳笑着回答。
“这幅画跟母亲的娘家松方一族很有渊源。”朝奈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开始说了下去，“准确来说，应该是我玄外祖父松方岩的弟弟松方幸次郎……”
接着，朝奈开始仔细地跟最上淳讲解当年的掌故。
维新元老、帝国公爵松方正义有很多孩子，长子松方岩后来继承了公爵爵位，成为嫡脉，他的后裔松方静也嫁入到了出云家当中，生下了朝奈。
而松方正义第三个儿子，名叫松方幸次郎。
这位松方幸次郎先生，从小在美国和法国留学，拿到了耶鲁大学民法学博士，1890年才回国。回国后，当上了父亲的秘书官，在父亲的荫庇下，他当时在财界和实业界混得非常好，后来当了日本川崎造船所的社长。
而他因为从小被父亲送到美国读书的缘故，对西洋文化和艺术也有着相当浓厚的兴趣。
有钱又有兴趣，自然而然他就走上了收藏艺术品的道路。
松方幸次郎自称对艺术是门外汉，但他希望能够把最珍贵的艺术品买回日本，让没有能力去欧洲的日本年轻人可以近距离欣赏名画真迹，因此开始以私财购买美术品。从1916年开始差不多10年时间，松方幸次郎旅居法国巴黎，在那里开始大肆收购绘画、雕塑等等西洋艺术品。
而他重点的购买对象，就是梵高、莫奈、雷诺阿等等深受日本人喜爱的画家的作品。
1920年，松方幸次郎拜访了当时最伟大的印象派画家莫奈，重金买下了18幅莫奈画作。1923年，在莫奈第二次白内障手术后，松方幸次郎再次去病榻前探望，又从莫奈那里购得多幅画作。
然而，松方幸次郎的运势随着松方家的败落，也不可避免地衰败了。
1927年的金融恐慌使他的哥哥、时任公爵松方岩失去了爵位，也使他的收藏梦大受挫折，个人接近破产。
在债务压力下，藏于日本的画作被迫抵押，而运气更惨的是，保管在英国的艺术品因为仓库失火而被焚毁，最后仅有400件左右保存在巴黎。
因为战争和其他原因，直到1959年，法国政府才将巴黎的370作件品还给日本，其中包括莫奈最经典的名画《睡莲》，但由莫奈、梵高、库尔贝、塞尚等所作的14件珍贵画作仍留存于法国国家收藏馆中，没有归还。
也就是在同年，日本国立西洋美术馆成立，这些归还的画作都被收藏到了馆中，松方幸次郎最初的夙愿也就此实现了——从此以后，日本所有对西洋艺术有兴趣的年轻人可以在家门口就看到那些顶级名家的作品。
然而，原主人松方幸次郎已经见不到这一天了，从公爵的儿子变成了普通人的他，已经于1950年去世，他死的时候日本才刚刚从战败的阴霾走出来，再加上家里也早就败落了，所以也没有得到多少人关注。
随着他的死去，一段历史也就此尘封到了故纸堆当中，只有少数才会为之缅怀。
松方静，大概就是其中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