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薬
“我不想像疼女儿一样疼你,明白吗?”
小狐狸心里一苦,苦得很没来由,喃喃道:
“…我也没把你当娘。”
…………………………
约莫半个时辰后。
枝叶交错,一处亭子有枯叶,殷听雪乖巧地坐在石椅上,分外安静,她的小包裹里头,装着些笔墨纸砚,都是从合欢宗里带过来的。
那画上“正”字的第一笔,她叠成了小方块,小心翼翼地放在包裹最深处,这张纸她肯定是要带回去的,不然陈易一时兴起不认账,那她就要遭殃了。
而殷惟郢正坐在陈易的不远处,他们已经离开了藏经阁,陈易为了避免引人注目,是随着一众江湖客一道出去的,之后便来到了这个亭子,等到了殷惟郢。
“你说说,你在薛清盛身上搜魂到了什么?”陈易问道。
搜魂不同于招魂,招魂在荡寇除魔日以外,都需七七四十九日,可搜魂往往只在一日之内。
殷惟郢开口道:“你要我搜的事,我都搜了一遍。肉身舍利汤出自西域,正如合欢宗的功法出自西域普翰寺。”
“这世人皆知。”
“只是与世人所知不同,江湖皆传合欢宗从西域普翰寺偷盗功法,然而,薛清盛所知的却是,西域普翰寺一位高僧因供奉药师佛而被逐出山门,兜兜转转来到中原之地,收下一位弟子,并将西域之法尽数授之,而那位弟子便是日后合欢宗的祖师。”
这番话倒是出乎陈易意料,如果薛清盛所知的是真的,那其中便牵涉到西域密宗的派别之争。
密宗供奉五方佛,而合欢宗也供奉五方佛,其中四方佛皆是一致,然而东方佛却完全不同,西域密宗供奉的是不动佛,而合欢宗供奉的却是药师佛。
也就是说,不动佛在西域取代了药师佛的位置,而药师佛一派则遭到驱逐,甚至血腥清洗……
陈易垂眸思索,而他的行囊包裹则放在一旁,离殷听雪很近。
小狐狸瞧着那包裹,想到里面的天王像,便心痒起来。
她总感觉心里有个声音,在催促自己去碰一碰它。
碰一碰…也没关系吧?
她蹑手蹑脚地靠近了些……
“至于肉身舍利汤的具体来历,按薛清盛所知,虽出自西域,但又并非出自西域。”殷惟郢继续交代道。
陈易看着她问:“此话怎讲?”
“他的魂魄谈到,合欢宗的祖师晚年之际,曾忽然梦见一位菩萨,其自称药上菩萨,托梦而来,乃是为了千年大事云云,故此将制肉身舍利汤之法交付……”
殷惟郢话音之间,而襄王女的小手已经轻轻碰上了包裹。
轰。
无声之间,炽白色的光芒瞬间吞没了殷听雪的视野,举目所见都是白茫茫一片,四周的空间随之旋转、变化。
不知过多久,光芒才渐渐散去,殷听雪揉了揉眼睛,恍惚间竟看见自己置身银台寺中。
而眼前的银台寺,地上落着一层层枫叶,而在宝殿之中,屹立着石造的菩萨像。
一切就像是幻象。
殷听雪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就在她想要伸手之时,身后传来了声音。
“听雪。”
那熟悉得甚至有些陌生的嗓音。
殷听雪回过头,接着脑子一白。
有位比丘尼屹立细雪之中,而她……
长得与记忆里的娘有三分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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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他没有生气
殷听雪不可思议地眨着眼,嘴唇蠕动。
比丘尼手执二股六环锡杖,看着她,眸光怀念。
殷听雪站立在原地,良久后总算问了出口:
“敢问、敢问禅师法号。”
比丘尼微微一笑,开口道:“我有十二种法号,但你可以唤我为…至慧。”
殷听雪惊了一惊,是那个游历西域诸国,最后被晋国皇帝册封的至慧禅师?
对于多少人来说,这比丘尼活像是传说里的人物,却出现在她的面前。
雪如杏花散落,比丘尼仿佛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
殷听雪缓过神来,问道:
“这里是哪?”
“银台寺,不是很清楚吗?”比丘尼笑道。
殷听雪环顾四面,景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可她最后摇了摇头道:“不是银台寺,寺里面什么都没了。”
“这就是银台寺。”比丘尼道。
“.为什么?”
“它是你心里的银台寺,是你心里的相。”
殷听雪错愕了一下。
“你心里的银台寺是什么模样,它就是什么模样。”
而比丘尼双手合十道:
“相由心生,心外无相,
你心里的银台寺,就是真正的银台寺。”
枫树落着鲜红似血的枫叶,细风微拂,积雪自青瓦屋檐边滚落,殷听雪回过头,便见石菩萨默默垂眸,慈悲非常,一切都与记忆一样。
殷听雪双手微抖,她想回到的就是这样的一个银台寺。
一个心里的银台寺,没有陈易的银台寺。
在这里,她不是谁人的妾室,而是银台寺的女儿。
“你已经明白了,你很有慧根。”比丘尼的话音适时响在殷听雪耳畔。
襄王女吸了口气,看着飘雪落在掌心融化,轻声问:
“可是,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面前呢?”
如果这真是心里的银台寺,那么该出现的是母亲,而不是这位与襄王妃只有三分相像的比丘尼。
比丘尼闻言轻轻笑了,接着佛光掠过,面容顷刻变化。
殷听雪瞪大的双眸,嘴唇抑制不住地颤动。
那面容与故去的娘近乎一模一样。
比丘尼一步步走到她面前,轻轻伸出了手,像是要轻抚她的脑袋。
殷听雪已眼角泛泪,一声千回百转的嗓音似是呼之欲出,她的头颅已经低垂,手臂都已经半伸出来,她想抱一下那熟悉的母亲。
可这时…
天灵盖处微微震动,一个人影闪过脑海。
殷听雪泛起鸡皮疙瘩,退了一步。
自己为什么会想到陈易呢?
殷听雪一阵慌乱,那一瞬间,她忽然间觉得矛盾。
而比丘尼眸里掠过一抹晦暗,
她看到了一缕剑意。
好一个通玄真人、寅剑山剑甲……
比丘尼环顾四周,见景象未有变化,心中思虑。
剑意本可破灭眼前之景,却并没有,看来,那位寅剑山剑甲似也另有谋划。
殷听雪抬眸瞧了瞧比丘尼,又垂下眸子:
“对不起…”
“不必,这些事都要人自己明白。世尊在菩提树下拈花微笑,众弟子中却唯有迦叶得道,这便是迦叶自己心里明白、身有体悟。”
比丘尼嗓音温和,在殷听雪听来,跟陈易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很少这样嗓音温柔,更多的,则是桀桀桀地把她欺负一通。
比丘尼好像比他更像是娘……
想到这里,殷听雪又悚然一惊,比他更像是娘,难道自己无意间又把他当成娘了吗?
她好半晌才缓过神,努力把陈易的身影抛之九霄云外。
襄王女抬头看比丘尼道:“那…我要悟什么?”
“禅。”
“什么禅?”
“四大皆空的禅。”
殷听雪当然明白什么是四大皆空,简而言之,那就是一切都是空的,什么都不存在,她听母亲用简单易懂的话教过。
那时她问母亲:“连娘也不存在吗?”
母亲只是笑着说:“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细雪纷落,殷听雪发髻间已经叠了薄薄一层,她晃了晃脑袋,嘴上说道:
“…我不能出家,我是别人妾室,他不会放过我的。”
“你可以带发出家。”比丘尼笑道。
殷听雪眨了眨眼睛,面露不解。
比丘尼牵过她的手,在她的掌心上一笔一划写上两个字。
“超脱。”
世尊曾于俗世之中超脱俗世而成佛。
殷听雪瞪大了眼睛,
她则可以于陈易身边超脱陈易……
念头升起之际,景象骤然一白。
殷听雪晕乎乎地晃了晃脑袋,便看见了陈易和殷惟郢仍在交谈。
一切好像只发生在一瞬之间……
而陈易与殷惟郢好像已经准备谈完了。
“也就是说,你没有在薛清盛魂魄里搜到合欢采补之法?”
“没有…在我问完话后,薛清盛的魂魄便自行散去了。”殷惟郢演练了好几遍,此刻神态自然。
而陈易从女冠那里得了关键信息,此刻倒也没那么关心采补之法。
殷听雪瞧着他,心头犹豫不决了好久。
她心很慌,自己明明没做错什么,可不知怎么地就是心慌,她也想不到触碰那尊天王像,会看到那样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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