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薬
“小女不慎摔着,冲撞了您。”
那女子并未在意,而是既不过分热气,也不冷漠道:
“没什么冲撞不冲撞的,你倒在草地里,不是倒在路中间。”
闵鸣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正如女子所言,自己站立的地方果然是草地之间。
女子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接着噗嗤一笑道:
“一个这么大的屁股墩,真是好难不在意。”
闵鸣俏脸微红,不知要如何回应,只好尴尬道:
“看来小女终归还是冲撞了您…小女初初进宫不久,不知您是……”
那女子温和道:
“我姓冬,封号听着吓人,就不说了。但如今在冷宫也并无什么地位可言,更何况没有娘家依靠,无权无势,所以你找旁人打听封号就是。以后见我,万万不敢让你喊声‘娘娘’,你喊我冬夫人就可以了。”
闵鸣微微颔首,可脑子没转过来,便忍不住地去想如今的危局,一时之间呆立了起来。
冬夫人见闵鸣迟迟不动,便亲切道:
“你是刚入宫不久的宫女吧,要不要来我这一趟?”
“啊,这…”
“来吧,深宫寂寞,平日连个能说话的人都少有,不会亏待你的。”
说着,冬夫人转身就走,她的话音似有别样魔力,闵鸣犹豫了之后,抬脚跟了上去。
传过长长的宫墙,一路见到一些宫女太监,他们远远瞧见冬夫人的时候,稍微低下了头,恭候着她走过,闵鸣把这一幕尽收眼底,心里有了猜测。
走了几个拐角,几处宫门,一处略显荒凉的庭院出现在视野里,草木少有修剪,张牙舞抓格外茂密,远处却有精心打理的花圃。
殿宇上生着藤蔓。
冬夫人走进敞开的殿门,随意便坐了下来,给闵鸣泡起了茶水。
闵鸣环视了一圈,发觉这里没有宫女。
“太冷清了是吗?”冬夫人问道。
“有一些…”捧着茶水,闵鸣回应道。
何止是有一些,宫殿里空空荡荡,冷冷清清,许多角落都笼罩在阴影里,少了些烟火气。
冬夫人轻声叹道:“以前不是这样,那时我还有六七位贴身宫婢,里头一些还是从家乡带过来的。”
冬夫人的官话虽然说得娴熟流利,可闵鸣隐约听到些奇怪的口音。
冬夫人…
闵鸣垂下头琢磨,入宫的时间不短也不晚,她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个名号。
既然自称夫人,那么定然是有夫之妇,而如今是黄龙三年,圣上不过四五岁,被锁在深宫之中,除了祭祀天地宗庙之外,便不能见人。
所以闵鸣稍稍琢磨,便觉得这女人肯定是先帝的某个妃子。
那么自己跟着过来到这里,岂不是……
闵鸣有些紧张起来,她害怕因此被太后治罪。
冬夫人像是看穿她的想法,捂嘴笑道:
“反应太慢了,寻常宫女可不敢到我这来。”
她笑过之后,便把笑容收敛住了,闵鸣望见她肌肤白皙凝脂,浓黑的长发在坐直的时候垂直着,轻触及地。
闵鸣陪着苦笑了下道:
“只是如今…我也不算寻常宫女。”
两面为难,几乎是等死的局面,她已经有些破罐破摔的心态,眼下虽知冬夫人许是先帝嫔妃,她却没有多少的慌乱。
当然其中也有与太后的威压相较,冬夫人格外平易近人的缘故。
冬夫人见她反应平淡,便说道:
“看来你确实并不一般,若是可以,也不知能不能常来,我一人呆在这,真是不太习惯。”
说着,冬夫人站起身来,闵鸣的目光顺着望去,便见她自一处桌台架子上捡起一根玉箫。
冬夫人回首嫣然一笑,明明年岁与太后相仿,却几分少女恣意道:
“你若常来,我吹箫给你。”
还不待闵鸣回绝,她便看向闵鸣的手,
“真纤长啊,你定然会古琴,正好配玉箫。”
面对冬夫人的邀请,闵鸣不知如何是好,既不摇头也不点头。
终究还是冬夫人体贴入微,低落道:“让你难堪了。”
“…也不算多难堪。”
“话说回来,我见你是从景仁宫里出来,可是有什么事烦愁?”
“……”被这样一问,闵鸣眼角就禁不住微酸,强颜欢笑道:“哪有什么烦愁呢?”
冬夫人见此也不多说,多说只会为难,于是她轻叹一声道:“像你这样,肯定家里还有亲人,有什么烦愁不要怕,回去说了就好,便是家里人没有法子,也能给你分担。”
闵鸣听到这话,心停了一停。
把这件事…告诉给闵宁么?
闵鸣从前没有这么想过,可如今冬夫人一说,伴随那体贴入微的声音起,她就想把这事原原本本地告诉给闵宁。
再怎么说,闵宁她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了……
想到这里,闵鸣就站起身来,有些忍不住地想要回去。
“你要走了吗?”耳畔传来冬夫人的话音。
“嗯…待得有些久了,也该告辞了。”闵鸣归心似箭,胸脯一颤颤的。
冬夫人也不去拆穿她这蹩脚的小谎,只是微笑点头,甚至不去做个让人以后常来的约定,像是知道这样会让这胸脯不小的宫女为难。
不久之后,闵鸣的身影消失在了冬夫人的视野里。
冬夫人叹了一声,正欲在贵妃榻上缓缓坐下。
她的身后却骤然响起了话音:
“冬贵妃,今日你到景仁宫外到底是有何事?”
无名老嬷冷冷看着这长发及地的高丽妃子。
冬贵妃水媚似的眼眸低垂,和和气气道:
“一来只是想走走,二来则是想问问…太后娘娘什么时候让我出宫嫁人。”
“要不了多久了。”
冬贵妃眸子里闪过一丝阴郁。
不过,她还是曼声道:
“还望是良人。”
“那就不会是良人。”无名老嬷冷笑过后,大步离去。
第308章 有事求你
一连数日一晃而过。
这些日子无论是止戈司还是别的地方,都并没有什么事务需要犯愁,陈易也乐得清闲,几乎是去一趟止戈司看上一眼,跟罗南无打声招呼就回到家中。
江湖事务在新年到来之时往往极多,但大多不过鸡毛蒜皮的小事,往往各处衙门就足以应付,根本就动用不了止戈司,哪怕动用得了止戈司,也是司丞之下的各个司务去处理。
至于如何处理,与许多市井说书先生讲的不一样,首先要靠的自然是人脉,其次是官府权威,再次是财力,最后才是武力。
这世上没有空中楼阁,一个能入止戈司的人必然是五品武夫,最次也是六品,而武艺成长到这种地步,断然少不了各式各样的人情冷暖、贵人相助,整个止戈司内十位司务,其人脉几乎覆盖了整个京畿一带。
所以游胥认识仇罡,陈易杀了游胥,因此牵扯上仇罡来寻仇之事,实在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而京中倘若有人将陈易杀死仇罡之事揭露,说不定又会牵扯上不少人过来寻仇。
哪怕有周依棠在,这些人难以威胁到陈易及身边人,但老是被蚊子钉袭骚扰,还是非常可怕的,而且说不定哪一日就阴沟里翻船。
没有公务繁忙,陈易便待在家中,整日也不算无所事事,清晨时分陪着殷听雪在周依棠督促下修炼,随后自己也跟着练一下寅剑山的剑,在这之后就和周依棠谈一会天,大多时候只有短短一刻钟,而且这前世之妻少有回应,一刻钟后她便回客房再度闭关养伤,直到晚上才能再见一次面,这未免让人心生郁闷感怀,只是陈易很少怜花惜草自寻烦恼。
吃过午饭后的时间陈易倒是清闲自在,但却也是殷听雪最怕的时候,只因这时的夫君是最容易饱暖思那啥的,少女算过了,下午折腾一回,得等到一个半时辰到宵禁之后才有力气,可他晚上又会再来一回,不仅遭不住罪,而且整日的时间就这样被浪费了,所以她只好另寻法子,好说歹说,终于把陈易劝住了,劝住来做什么呢?
她念书给他听。
这做妾的少女之前因为陈易常常不在家,没事可做,便读了很多很多书,其中上至四书五经,下至精选版聊斋都有,都是陈易买回来的,一卷卷堆在书房里,几乎把整个书房都占满,而殷听雪看过了其中六成,多是小说话本这类杂书,从书里见到形形色色的故事、形形色色的人,她看书的时候很安静,连看到感人肺腑处,都是安静地抹眼泪。
如今她要念书给陈易听了,陈易听得时候也很安静,等她念完一卷之后,才跟她聊聊书上的故事。
而少女念书很有策略,在下午的最开始,她念的都是故事性强的话本小说,慢慢过了半个时辰,她就开始念些晦涩难懂的佛经道经,把陈易念得昏昏欲睡,不得不回卧房睡个午觉,而这时殷听雪就清闲下来了,可以做些自己的事。
说是做些自己的事,其实大体也还是读书,也就偶尔做些女红,玩下投壶,或者一个人玩叶子牌,好不好玩不重要,最主要是自在。
每个人都喜欢自在,只是每个人想要的自在不一样,对于陈易而言,自在就是陪陪这个陪陪那个,对于少女来说,自在就是有一个家,在家里一个人待着。
这一连数日后,忽地迎来雨水,越近新年,这雨是淋一场少一场,并不浓厚的乌云压在天上,府邸里光线暗沉,青瓦屋檐唰唰地往下落水,土腥味很淡,少女一袭鹅黄色衣裳,抱着《牡丹亭》正准备念给陈易,可陈易这时不知怎么,直直眺望着南边的方向,好一会后突然翻出来宣纸,说是要写信。
写信就写信吧,作为他的妾室,殷听雪为他压好了纸,研好了墨,笔尖也用小嘴哈了口气梳理好。
口口声声说要写信,可陈易抓住笔后,提笔悬在宣纸好一会,迟迟没有下手。
墨水滴到案台上,斑斑点点,半散开来。
殷听雪困惑地看着他,想不明白他怎么还不下手,难道准备一气呵成写骈文不成?
“我不会写信。”半晌后陈易憋出字道。
殷听雪笑了,一手捂嘴一手抱着肚子笑,险些就站不稳摔倒在地。
陈易扫了她一眼道:“有这么好笑?”
小狐狸立刻就不笑了,连忙摇头,小手叠在了胸前,细声细气地劝他别生气。
陈易也没有跟她计较,而是凝望起了空白的宣纸,这笔墨实在无处可落。
说不会写信,倒也不是完全不会,起码字是会写的,但问题是不会写文言文……
自己不是粗人,遥远的过去有过九年教育怎么都不会是粗人,可写文言文却是另一回事,根本就是一窍不通。
也正因如此,自己对诗会一类并不感冒,其实哪怕是唐宋元等等朝代在这世界不存在,想要抄诗也是极难的,连文言文都不会写,抄再多的诗也是底子虚浮会露馅,更遑论比诗词更高的骈文了。
陈易自觉不是粗人,可对于襄王女来说,这夫君就是粗人,粗到不能再粗的那种。
“那要不,我念你写?”想了想后,殷听雪提议道。
陈易正有此意。
于是殷听雪就把手撑到桌子上,细声去问陈易想要写给谁,想写些什么,当得知陈易要写给怀孕的女王爷时候,殷听雪沉默了一下。
她忽然不想帮陈易写信了。
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殷听雪晃了晃脑袋,还是一心一意地帮陈易写信。
信里多是慰问的话,少有一两句交代近况的言辞,明面上是写给王妃的,信写到最后,情意绵绵,要留下一句映衬的话。
殷听雪就作了句诗:一春相忆久,此日始逢君。
陈易原本想写上去,可临到结尾,总得说些自己亲口想说的话,更何况顺着这信看了这么久,心里也有些思量。
于是他写下八个字:
苍山负雪,海枯石烂。
这八个字写得好不好,陈易心里也没底,只是把信给折好了,找机会就到驿站寄出去。
算算时间,信寄到时,她们也应当回到了南疆。
实话实说,信用白话文写未尝不可,只是陈易想到这信秦青洛会看,若用白话文写,不仅让这女王爷瞧不起,甚至会让她大失所望,所以他才执意以文言文写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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