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奶酪吐司
第一百四十八章：林蔚的见知障
在这个世界上，什么样的人最容易失去理智？
愚蠢的人？固执的人？短视的人？还是自高自大的人？
都对，但也都不对……
在这个世界上，往往在某件事上付出了越是巨大的沉没成本的人，越是容易在与之相关的抉择时刻之中，失去清醒判断的理智。
比如此时此刻的胡狼博士。
而所谓的愚蠢、固执、短视、自大……
这种人类身上所固有的性格缺陷，往往代表着较低的沉没成本接受阈值；也往往会在他已经、或即将付出巨大代价的时候，将这种“不理智现象”更加放大。
同样，比如此时此刻的胡狼博士……
“在各种因素的共同作用之下，因为胡狼的原因，在短短时间内失去了两座基地。人员、财产等等损失不计其数；即使在整个世界蛇来说，这些都只是不值一提的很小一部分；但对于心高气傲的胡狼女士来说，至少在心理层面，这就是她所不可承受的巨大损失。”
林蔚冷静地给八重樱分析着胡狼的行为动机，以及自己之所以会那么笃定她不会被自己刺激性的语言所激走的底气，
“而另一个维度，至少在胡狼博士的严重，她几乎已经彻底拿下了我和由乃两个人，她的目的几乎已经彻底达成——只是一个已经躺上了她的试验台，另一个暂时生死不知而已……”
林蔚呵呵一笑，
“在这个时候，她如果要是放弃的话；不仅代表着之前已经投入的损失彻底收不回来；更代表着她要放弃自己已经到手的‘猎物’……啧啧啧，这种光是想想就让人感觉到痛苦的抉择，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就让她做出正确的那个选择？”
“呵呵，这可比股票割肉要痛苦多了……”
林蔚感觉自己可能打了个八重樱听不懂的比方；想了想，换了个相对含蓄，但生于古时的八重樱一定更容易理解的词汇，感慨地说道，
“按照佛家的说法，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烦恼障’吧？”
烦恼障，坚持我执，贪嗔痴诸痴由此丛生，因而不得解脱……
八重樱点了点头，表示你要是这么说我就听懂了。
果然，比起那些现代的例子，还是这种相对古典的概括更容易让她理解和消化。
突然，她神色一凝，沉默了片刻，而后说道，
“天上有东西飞行的声音在快速接近，应该是幽兰戴尔来了。”
“是吗？那就再等一等吧。”
林蔚点了点头，而后伸手比划了一下，轻轻说道，
“那座体育馆的位置，在我们正前方的位置；而那个给幽兰戴尔所准备的地下入口，在我们左后方的位置，在我们这个位置见听起来，差别还是很明显的。”
“樱，接下来麻烦你多留神。如果那道飞行的声音，在我们身后的位置停下，你就告诉我一声，这样我心里就有个数；”
“如果她飞过我们的头顶，往那座体育馆的方向去了，你也告诉我一声……”
林蔚依然是一副闭目养神的模样，只是神情微微严肃了一些，
“然后，立刻启动我们最后的备用方案！”
“嗯。”
八重樱点了点头。
“唉……其实何止是胡狼呢？我和奥托又能好到哪里去？”
林蔚想了想突然哂然一笑，
“奥托就不说了，你懂，我也懂。呵呵，怕是连话话都没法好好说啦！嘿，麻烦，麻烦！所以跟这个家伙能不见面，还是不见面的好啊！”
“那你呢？”
八重樱有些好奇地问道。
“我？”
林蔚想了想，笑着说道，
“我大概是烦恼障比胡狼还要严重一些的蠢货吧……”
八重樱不明所以，又好像明白了一些。
还没等她多说什么，突然眉头一挑，说道，
“她到了，声音从我们身后的方向落了下来。林蔚君，你又成功了。”
“成功吗？也许吧，但这种成功，一点意思也没有……”
林蔚不置可否道，
“再等一会儿。稳妥起见，让她从那个地洞里走进去，我们再开始行动。”
说完这些，整个人又放松了下来；似向八重樱解释之前的说法，又似自嘲一般地说道，
“如果在降临这个世界的一开始，我认识了你，认识了铃，得到了神之键，得到了现在所拥有的力量……呵，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大概会真的认为我是什么天选之子，然后真的选择去做一个拯救世界的英雄吧……呵，可我并没有得到这样的机会。”
“这个世界对我一点也不温柔。降临之初的我连呼吸一口空气都是在自杀；简直就像一个贸然侵入的病毒一样，被处处针对……”
林蔚轻轻一笑，对这段刻骨铭心的经历耿耿于怀，
“做英雄的想法，第一天就被掐灭了；那层名为‘穿越者’的滤镜，也与之同时破碎。后来我所做的一切，樱你也基本都知道，都只是为了能活下去、能有一个栖身之所，就是这么简单的目的——作为一个几乎是朝生暮死的螟蛉来说，根本没有资格看未来，谈论冬天的冰和雪是否美丽……”
林蔚突然嗤笑起来，
“然后，真的等到我能做到这一切之后，突然恍然惊觉，自己似乎开始真的渐渐有了做英雄的资格——只是，到了这一步，我已经彻底失去了扮演这种身份的兴趣，只想在自己拼尽了全力才得到的栖身之所内，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日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这才是我应得的东西……”
此前，林蔚拼尽全力，只是为了得到这样简单的生活，这在当时已经站在鬼门关前的他的眼中，是那样的遥远和奢侈……
而如今，顺利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的林蔚，所做的一切，也只是为了维护这样一份简单的生活而已。
只是从目前来看，这种愿望，似乎也挺奢侈的……
“呵，也许从某种层面上来说，我真的和那位渡鸦小姐可以算是同类？”
林蔚不由得自嘲一笑，
“只是，我是真的不甘心呀！凭什么随便一个什么意外就能轻易打破我的生活？一年前是这样，一年后还是这样？”
“而且，我是真的想不通、想不透。不只是因为我不想打破这个世界的原有轨迹——因为这样，我可以心安理得地把自己摆在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位置上；更是因为，我找不到为此而战的理由……”
“这个世界本身并不欢迎我的到来。而除此之外，灰蛇算计我，胡狼图谋我，奥托更是与我势不两立，甚至连逆熵的家伙们，都只能算是貌合神离……你看，这些高居这个世界的金字塔顶端的人、掌握这个世界未来命运的人，对我如此不友好，我又为什么要上赶着加入他们呢？”
林蔚对这样的事情无法理解，或者说，怨气深重。
想想也是。一个过继来的、不被欢迎、备受歧视和误解的外来孩子，等他终于有一天凭自己的努力成家立业了，却突然被告知：你和其他孩子一样，要一起为这个家族的未来而战。
你会不会直接啐他一脸？
至少林蔚觉得，自己没有这么做，反而笑脸相待，已经是极具涵养和礼貌的克制行为了……
“我在这个世界上的牵挂并不多。只有你、樱，还有铃，还有一路帮我走过最难的难关、给了我不知道多少帮助的符华，渡鸦和布洛妮娅……各自能算半个；最后，再加上一个意外出现的安娜……”
林蔚掰开指头数了数，却连一个拳头都只是勉强握起来，不由得笑道，
“你看，真正属于我的世界，其实数来数去，就只有这么大一点。”
“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依然只想为了自己、为了你们而战。”
“而除此之外的广大世界……呵，我依然只想当一个看客，我不想惹什么麻烦，麻烦别来惹我。”
林蔚耸了耸肩，半戏谑半认真地说道，
“你看，不做英雄就是这点好，可以无所顾忌地说一些自私的话。”
“自私吗？依我所见，未必见得；至少我看到的林蔚君，并不是你自己说的这个样子……”
八重樱一直都是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一直到林蔚说完之后，才温柔一笑，说出来她看到的不同之处，
“当初念情，答应帮那个萍水相逢的先生去救她的女儿，这件事，我可是记得林蔚君你当初答应得毫不犹豫，做的尽职尽责哦。当然，还因此认识了那位安娜小姐……”
说到最后一句时，语气有些微微的微妙难明。
“从到新加坡生活的这段时间里，林蔚君你可是一直记挂着马尼拉可能会发生的崩坏呢。”
八重樱继续娓娓说道，
“这次之所以会毫不犹豫地来到马尼拉，我知道，林蔚君你也知道：除了安娜小姐本身的安危之外，你其实还在担心这座城市的未来，想试着找到她的源头，掐灭掉它。”
“……这不是没找到吗？”
林蔚一阵哑然，
“我都已经放弃了。”
“至少，在这段时间，你一直尝试用拟态羽渡尘去救人呢？这又何尝不是你的一番心意，英雄之举呢？”
见林蔚不否认，八重樱的笑容也不由得更加明媚，
“我想，当初符华小姐之所以愿意那么尽心尽力地帮助你，想必也是看见了和我一样的东西吧？”
“……什么东西？”
林蔚感觉浑身不自在，忍不住紧了紧衣服。
“其实，林蔚君的内心一直没有变呢，一直是一个有些冲动的，充满热血，有时候还有一点幼稚的家伙呢？”
八重樱幽幽道，
“只是，未免太喜欢招惹女孩子了一些……”
“喂！我什么时候喜欢招惹人家了？”
林蔚不由得想起安娜，给自己叫起了屈，
“明明是她招惹的我好不好？”
太热情了，实在没法拒绝啊，这能怪我吗？
“……嗯，还有点无耻之徒的味道。”
八重樱又轻轻补充了一句，而后言归正传，总结道，
“比起你刚刚所说的‘烦恼障’，我倒是觉得，林蔚君明明是陷入‘见知障’了呢？”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即为“见知障”。
“……你不是神社里的巫女吗？怎么还懂这个？”
林蔚一阵无语。
八重樱一笑，神情自若地回答道，
“因为在下是个不敬神的巫女啊，自然会离经叛道一些。这些，林蔚君不也应该知道吗？”
“……走了走了，时间耽搁得够久了，该干正事了。”
难得落入一次下风的林蔚耍起了赖，翻身站起，向这栋建筑的楼顶天台走去。
那里视野开阔，居高临下，是一个理想的“狙击场所”。
但也正因太过理想了，极其容易被发现，所以一定要事先避开幽兰戴尔的探查。
“至少眼下，让我们把想要打破我们现在的生活的意外因素给解决掉吧！”
奥托、世界蛇，哪个都不是好东西，对他们两方下黑手，林蔚对此没有一丁点的心理负担，
“至于以后的事，交给以后去决定吧……”
想不通就开摆，车到山前必有路，林蔚懒得在这种事情上陷入内耗。
八重樱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在这个问题上，作为距离林蔚最近，全程参与他的生活，却又是旁观者视角的她而言，所看到的东西，其实最为清楚不过。
无论如何，自己只需要陪他走下去就行了。八重樱的想法就是如此简单。
………………
林蔚即将抵达自己在这个舞台的终点位置，其他几位同台表演的“演员”，也大抵如此。
打发走史丹的胡狼，不顾自己的长筒高跟靴在凹凸不平的狼藉路面走起路来有多难受，以最快速度抵达那个已经被彻底被夷为平地，只剩一座浅坑的体育馆位置；站在大坑的边缘，遥遥看见一个身负重伤，气若游丝的少女无力地躺在大坑的正中央，不由得开怀大笑起来。
另一边，从一座洞开的入口走入地下，边前进边高度警惕着四周环境的幽兰戴尔，在走过一个拐角之后，突然停下脚步，神情一阵惊讶，而后变得恍然大悟，又似啼笑皆非，
“是你？”
只见在这段通道的另一头，一只毛色奇异的熟悉小猫，正乖巧而安静地蹲坐在地上，一双乌溜溜大眼睛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发出一声晦涩难明的叫声，
“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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