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侠吃香蕉
“不可为的事?”
萧砚却依然只是双眸锐利,扫视了下所有人,进而将目光落在那起身的老头身上,道:“你认为这不可为之事,是何?是匡复李家,还是重振盛世?是与天下诸侯为敌,还是揽不回千万人心?或者言之,只是你不敢踏出这无数先辈编制而成的河北?”
“休要激老夫!”那不良人脸上的须髯像戟似的一根根怒张而起,但在冷静片刻后,仍只是冷哼道:“便如这些,难道你就能做得?”
“难道,今后就会有人做吗!”
萧砚上前一步,毫无所惧的直视著所有人的视线,沉声道:“难道因为一句不可为,就要甘愿的等到碌碌终老而死?既然憧憬盛世,何不亲手去开创它?
男儿当世,不管这什么狗屁天意到底如何拨弄,不管这世道如何艰难,都该奋力挣扎、拼死而斗、绝不低下男儿须眉之首!只要一息尚存,都该勉力拔剑!
彼时就算身死,但十年后、五十年后、一百年后!只要盛世降临,自会有人为我辈铸碑!一辈人,就该去做一辈人该做的事!”
他的语气铿锵有力,满满都只是这些不良人或许曾有但现今未有的锐利之意,惊得一众人都下意识气息急促起来,便是那起身的老头,也被最后一句话说的脸色怔怔,脸颊发烫起来。
这天暗星的心气好高!
一直默然不语的游义猛地抬头,面甲后的神色尽是愕然,一时间只觉气冲霄汉,甚有一股郁气倏然被冲散的感觉,不由在心下赞了一声。
在他对面的公羊左咂了咂嘴,只觉自己今天好险没杀了这天暗星,按照这小子的心气来看,分明该适合入他们瀛洲分舵嘛。
萧砚环顾众人,拎著手中的玉制令牌示于他们。
“若无这个帅令,我可能在诸位眼中什么也不是。但而今帅令既然操之我手,瀛洲分舵,便该从之。
“我今言之复兴大唐,可为乎!?”
中殿再次一静,那立起的老头满是皱纹的脸皮抽搐了下,憋屈且无可奈何道:“可为。”
余下众人,亦是应声点头。
“自是敬遵帅令。”
公羊左乐了一下,嘎嘎发笑:“既有帅令,从今往后,瀛洲分舵自会唯天暗星马首是瞻。可若大帅那边……”
“我要的东西,后日之前,送至我的案头。”
萧砚不客气的打断他的声音,进而皮笑肉不笑道:“依照诸位的本事,最少也该有十余种法子,寻到我之所在吧?”
公羊左嘿嘿一笑,却是丝毫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人群里,游义近前抱了抱拳:“老夫游义,自会按时遣人将情报送至天暗星彼处。大帅避世过后,瀛洲分舵只认帅令,初见无礼,却是轻看了天暗星。本舵数十年经营河北,倒是成了井底之蛙,被磨灭了心气。”
萧砚向他回了一礼,进而经由游义引荐了一些不良人,待他们取下面甲后,却都是一些或灰白或已白发斑斑的老人。看得出来,瀛洲分舵此次,是真存了拿下萧砚清理门户的心思的。
他们若真是好好研究过萧砚,自是明白仅凭一些年轻小辈,不会是萧砚的对手,所以才会出动这么一大批经验丰富的第八代甚至是第七代不良人。
尤其是一些脸上满是伤痕的不良人,确为彪悍之人,沉默寡言的居多数。如那位桀骜的公羊左,却有一副好面容,难怪话要比旁人多得多。
而他们单独作战,几乎没有几个人会是萧砚的对手,但若是群殴,萧砚自认也很难有必胜的把握。
……
萧砚终于离去,中殿内再次沉默了下来。
有人苍声询问:“如何?”
游义擦拭著唐刀,沙声应道:“大帅多少年未召唤我们瀛洲不良人了?而今一言思之,倒是天暗星警醒了我。没有大唐,咱们还监视河北做什么?”
“自是谨遵帅令行事。”先前那驳斥萧砚的老人拎著斗笠,梗著脖子道:“大帅未发令,咱们就该扎在河北一辈子,老死便老死,又如何?”
说罢,他又不满道:“若非公羊废物,岂有这般多事?”
旁边,公羊左冷笑一声,取下了面甲,幽幽道:“若是其一早拿出帅令,你这老东西岂敢让我们两动手?传出去,不怕落个不敬大帅的名号?”
那老人冷哼一声,不屑多言。
再有人继续相问:“真要如兖州分舵那般,陪这小子胡闹?”
“我看倒不是胡闹,这小子的脾性,对得上老子的胃口。”有脸上满是刀疤的老人倚靠著木柱,道:“老子这不读书的人都明白一个道理,这小子若真是胡闹,大帅岂能留他到今日?”
一帮人若有所思起来。
公羊左嘿嘿一笑:“怕个什么,反正有帅令担著。不提三千院这小子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把帅令交给他,既然大帅未曾收回帅令,又犯得上什么事?
老东西们莫忘了,第三代瀛洲不良人跟随章五郎叛乱,当时都敢追杀大帅,流传至今,素被诸舵奉为楷模。传至我们这一代,怎么也不能落了气势不是?”
所有人都是无语,一时间响起一片骂声。
“还是请示一番大帅吧。”
有人终于出了一个还算靠谱的决定:“公羊肚子里有几点墨水,让他写一封信传过去问问。章五郎的错事,可不敢再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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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砚出了中殿,才发觉外面的雪已大了起来。
冯道等人都钻进了寺庙廊庑下避雪,烧了火盆取暖。二人来回踱步,却是一直望著中殿的方向,好在终于看见萧砚被人送出来,才松出一口气。
付暗也不禁松了一口气,在这期间,他也被冯、韩二人的忧虑惊得担心起来,但又不得不谨记萧砚的命令,不得擅自闯进去。
几个两鬓斑白的瀛洲不良人将萧砚送至出口,便立住不动,看著萧砚被簇拥著翻上坐骑,趋马向外离去。
见之前明明忧虑至极的冯、韩二人这会却一副淡定的模样,付暗在奇怪之余,终于忍不住了,凑上前去,低声询问:“校尉,如何?”
“回庄吃年夜饭。”萧砚却答非所问。
付暗愣了愣神,冯道却是哈哈一笑,在马背上并不那么矫健的拱手道:“恭喜主公得偿所愿,诸事顺利,如今只欠汴梁反应了。”
韩延徽捋了捋须,因为风雪甚大,只是在一旁陪笑,并不开口。
这两人一看萧砚被人送了出来,便知事情必已办妥,加上这一句‘吃年夜饭’,焉不知这一心头之事无恙了?
付暗稍稍乍舌,回头望去,只见已消散在雪雾中的寺庙,好似又回到了那空无一人的迹象。
但他冥冥中觉得,这寺庙,今后应不会缺少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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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南山,藏兵谷。
“大帅,天子到了……”
袁天罡放下手中书卷,拾取桌上的青铜面具,覆于脸上,进而挥了挥手,殿门便无风自开。
门外,镜心魔躬身向下,稍稍趋步向旁避了避。
一披著蓑衣的青年正被两个高壮的不良人簇拥著,小心翼翼的望过来。
不过很明显,他并不能看清处于幽暗中的袁天罡。
有趣。
昭宗皇帝,竟不放心本帅。
第162章 数九 数十
“大帅。”
眼见殿门内的暗景向外蔓延出来,逐渐形成一道伟岸的人影,镜心魔本就小小的个子变得愈加小,直至最后,便整个人叉手俯首下去。
廊庑下,两个自始至终形如木雕的不良人亦是垂首,甚为恭敬。
披著蓑衣的青年下意识咽了咽唾沫,只觉殿内走出的人影好似伟岸的比殿门还高,让人下意识需要对其仰望,不论是视觉上,还是心理上。
这个他幼年就在宫闱中偶尔听闻过传说,这一年更是了解不少,却从未见过的国师、不良帅,就算已终于要临面相对,但仍旧让他觉得神秘、强大、具有压迫感。
而其人虽自始至终都未出声,甚而连面容都未让他看清,但那隐隐散出来的气势,却仿佛要比印象中的父皇都更甚、更让人局促不安。
故待那个人影完全负手踱出的时候,蓑衣青年已完全躲闪著目光,看向了地面。
一时间,风雪呼啸,建筑群四面的竹海晃动,传来属于寒风的声音,青年的余光里,只看见出现了一双很普通的布靴、已有些年头的布袍下摆。
但他也很明显的察觉到,有一道视线一直在打量著他,说不出来的感觉,但偏让他局促的捏紧了衣摆,低著头好似忘记了呼吸。
这个国师,未曾向他行礼……
突然间,青年脑海里突兀的跳出这个怪异的想法来,然后怎么都压不住。
自从被不良人从曹州救出后,所有初次见他的不良人,都会极为恭敬的行臣子之礼。纵使是镜心魔面对施同(兖州老翁)时那般嚣张,姿态极高,但甫一见到他,也会规规矩矩的行臣礼。
除了……
萧砚。
青年脑子里闪出了那个人来,那个他一直都很感激却从未看明白的人,在面见他时,也未行礼,也给他极大的压迫感。不过萧砚并未让他感到过多的局促不安,这般害怕。
但他却能通过几年皇帝生涯中的察言观色,敏锐的从两人身上嗅到一种相同的气息,那是一种对他的漠视感,或者可以换个说法而言。
这两个人,对皇权、对帝王二字,似乎完全没有畏惧感。
萧砚在面对这个不良帅时,会是何样呢?
“……”
场面压抑沉默了许久,直到青年感觉自己都快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才终于听到一道沙哑低沉的声音。
“抬起头来。”
青年的嗓子倏的发干起来,却完全不敢违抗,依声抬头。
他不敢去看那面青铜獠牙面具,避开目光,却发觉这不良帅身后的镜心魔,这会也正小心翼翼的用余光窥探这边。
“不像。”
袁天罡摇了摇头,旁若无人的沙哑自语道:“骨相太差了,空有皮囊,亦不复之。这一团伪造的紫气,倒是瞒了本帅十余载。哼,莫又是你与本帅相争!”
青年一愣,下意识的茫然眨了眨眼。
但马上,他就发觉到袁天罡并不是在与他说话,因为袁天罡马上就愤怒的拂袖转身,入了殿内。
“不是你,又是何人?”
袁天罡抬掌一摄,三枚八卦钱便摄入他的掌中,进而再随手一挥,三枚八卦钱遂浮于空中,周围流光闪动,却是让八卦钱不断变换样式,最后终定。
镜心魔并不奇怪袁天罡自问自答的样子,盖因这数十年他早已深知其中缘由。
大帅自负于天下,所思、所图已远超世间所有人。他懂得天下,一个念起、一个念终,便就是天下兴复,弹指挥间,百年大业亦可一朝倾覆。
但这天下却无人懂他,更无人能揣测他。唯有那已故去两百年的太史李淳风,才方能入他眼,自问自答,问的是李淳风,答的也是李淳风。
但让袁天罡愤怒的事,镜心魔却猜测不到,便小心翼翼的用余光去看。
乾卦、上九。
上九爻辞为:亢龙有悔。
这卦象就是说龙飞得太高,已经有所懊悔。孔子言此卦为:“地位尊贵却没有职位,高高在上却失去百姓,贤人居下位而无法前来辅佐,所以他一行动就会有所懊悔。”
上九位居上卦之终,为全卦之最高位,但是已非九五之中位,所以虽然高贵,却无民无位,亦得不到贤人辅佐,每一个举措必定会令卦中人后悔,得不偿失。
这卦象,说的是先帝,昭宗……
镜心魔皱眉暗思,但也马上就忙不迭的垂下首,不敢去看。
殿内一片昏暗,但在当局人眼中,却是萤火点点,布有两道人影。
袁天罡负手沉默。
旁人则有人轻笑,指著他道:“亢龙有悔,阳极阴生,物极必反。先帝是疑你毁了大唐基业,才自导一场乱象尔,这可怪不得我。”
袁天罡不答,指尖挥动,卦象再变。
镜心魔没有忍住,再次用余光去看。
乾卦,初九。
初九爻辞为:潜龙勿用,磐桓;利居贞,利建侯。
卦象解读为:虽磐桓,志行正也,以贵下贱,大得民也。
初九位居上卦之首,虽爻辞为潜龙勿用,看起来好似也不适合行动,但卦象又解为:虽然徘徊不进,但是前进的心意是正当的,尊贵而处于卑贱之下,这样可以广泛得到百姓支持。
这一卦象,镜心魔这些年早已卜过多次,自然知道卜的是谁,正是先帝昭宗第十子李星云。
初九‘潜龙勿用’为初爻发动,在乾卦最低的位置,无法马上发挥作用,如同龙的时运未到,隐伏在渊之中。但却与上九‘亢龙有悔’不同,上九已为乾卦最高,升无可升,终会陨落。
而龙初潜于下,但至九五之日,终可飞天。这也是‘以贵下贱,大得民也’的卦象来源,依照卦象来看,李星云在未发达之际,皆为“潜龙勿用”,但能否有腾飞至九五,而成“飞龙在天”,又全在“潜”之时是能否做到隐忍而刚健。
按照卦象来讲,李星云已渡过了‘以贵下贱’的阶段,而今正需要潜起来,培养心性、磨练隐忍而刚健的意志。
所以镜心魔自始至终都明白,为何大帅寻到了李星云,却又要将其一直置于青城山剑庐。所有的一切,都不过只是在大帅的安排之内。
他若有所悟,心下念著卦象,垂首不语。
殿内,袁天罡看著三枚八卦钱,还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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