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侠吃香蕉
从天空俯视下去,人潮疯狂涌动,其后是不断砍杀的漠北、女真骑卒,在这黑夜中,无数人在火光下挤在一起,互相践踏,互相推攘,甚而是互相砍杀。
未知的恐惧逼迫著他们四下盲目的狂奔,却又因为这一盲目举动而造成更大的恐惧。
“营啸。”
田道成的眼眶赤红,狠狠道:“刘忆这厮,是想造成营啸!”
早已赶来立在他身后的所有将领皆是悚然一惊。
他们之所以等到这个时候,之所以要秘密行动,为的就是不引发动乱,以致这几万燕军四散,再难以如此聚集。
而日防夜防,竟让刘忆钻了空子!
一时间,众将便齐齐发问。
“将主,是不是要召回外面二营?”
“将主莫忧,我大营数千儿郎,守备固若金汤,还不至于被这区区流民冲破!”
“可若不弹压营啸,我们岂不只能坐视这几万燕军被刘忆这厮四处驱散,岂非坏了萧帅大事!?”
“如此景象,难道要出兵不成!?”
说到最后,诸将已是众说纷纭,甚至是争执了起来。
田道成眯著眼,只是看著还在乱战的那骑阵。
刘忆此人,到底是怎么突然冒出来的?这燕军确实是营号杂乱,各部混乱,但有卢龙军坐镇,就算是偶然发生了夜间营啸,也只会被轻易弹压,这也是他方才只管让二营擒杀刘忆的原因。
但刘忆这厮,竟还藏著一部骑卒,整个燕地,怎么可能会平白冒出这一支胆敢冲击这燕军大营的上千骑卒来?
田道成死死攥著拳头,终于下令道:“不管如何,刘忆这厮最后的目标只会是这几万燕军,等到天亮,谁知道还能剩多少人?萧帅大业将成,绝不能让这厮祸事!
传令诸营,步军五个指挥坐守大营(二千五百人),步军都校全权指挥。剩下的骑军随本将尽出!不管能不能擒杀刘忆,首先弹压营啸,驱逐来敌!记著,所遇燕军,不管何部,只要是失了智不听指挥的,不必废话,格杀勿论!不要让他们冲击我军,迅速控遏住右营,防止营啸扩大。”
“喏!”
众将便不再争执,看著被点出的几个骑将随著田道成匆匆下寨墙领兵出营。
一时间,又有四个骑兵指挥(二千人)投入战场,马蹄声大作,直趋右营已乱成一锅粥的人潮。
……
这所谓的燕军右营,马马虎虎的扎了十来座营盘,每一座营盘都能收容千八百或数千人。从真正的营啸开始,这些营盘就已被波及的七七八八,且又因为耶律阿保机亲自领著几十骑和一营卢龙军骑兵乱战,临近的两个营盘更是被吓得不成样子,寨墙上挤满了脑袋,不管什么东西,都朝著下面的人潮砸。
而下面的人潮,前头的人压根没有退路,不断被身后的人推著往前填了壕沟,撞了栅栏,又被寨墙上扔下来的石头、抛下来的箭矢砸死、射死。
需知道,这两处营盘,已是最近卢龙军大营的了。
耶律阿保机一手持著宽长阔刀,一手持著一掠来的长刃,竟是完全不执缰,领著自己的心腹死士在骑阵中来回冲撞,浑身已被鲜血染红。
这来拦擒杀他的一营卢龙军骑兵,没有一人的武力在他之上,加之他四面又紧紧被部下护卫著,来往冲杀下,早已不知杀了不少人。
这会,他一刀径直劈进一卢龙军骑卒的腰腹,那掠来的长刃却被卡住抽动不得,他便索性弃了长刃,进而大笑一声,手中宽长阔刀荡开几柄刺来的长矛,最后趋马撞开两骑,长臂一揽,竟将对面冲来的一骑径直从马背上拔起。
而后,他大喝一声,手中发力,将那慌乱的卢龙军骑卒腾空举起,进而狠狠砸下。
须臾,那被砸落在地面的骑卒就被无数马蹄踏过,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
而耶律阿保机本人在做出这一番神勇表现后,只是顺手就拎起这骑卒手中的长矛,然后将自己那柄阔刀插进马背旁的鞍鞯上,就再次持矛冲杀起来。
这时,远处忽地传来了呼喊声。
“田都指挥使奉燕王军令亲临,诸军镇静,再乱者,杀无赦!”
这一暴喝声下,便就是无数马蹄声隆隆响起。
耶律阿保机生的高大,他在马背上直腰一望,便能在火光中看见几大团骑兵涌出卢龙军大营,分成几部穿行在已然崩溃的人潮中,而这几大团骑兵在不断斩杀了无数乱兵后,轻易就将人潮分割成了几块,这些骑兵便贴著人潮策马狂奔,不断格杀闹腾的最厉害的部分。
“终究是出来了。”
耶律阿保机豪爽大笑,进而一夹马腹,手中长矛挥舞成风,荡开无数向他冲杀来的骑卒,竟是轻而易举的直直从骑阵中闯出。
不过,此时还跟在他身后的漠北骑士,已然只剩下了十人上下,且都是气喘吁吁,显然是耗费气力甚多。
阿保机却不管不顾,狂笑一声,大声道:“发出信号,让箫敌鲁和耶律曷鲁领人来与本王汇合!”
傍在他身侧的一个护卫便从怀中取出一支信号筒,举天一拉。
阿保机复又大笑,看也不看那冲天炸起的信号弹,一拨缰绳,瞥了一眼那出来后凭借数千之众反复在人潮中冲杀,已让好几千崩溃的燕军脱离人潮不再乱窜的大团骑兵,冷笑一声,拍马便走,同时一边疾驰,一边口中大喝出声。
“南面萧砚,已杀溃十万幽州燕军,凡燕军所部,皆无幸免!”
他才不管到底是不是这样,反正他只管喊便是。且不止是他,跟随在他身后的一众护卫乃至外部不断向他汇合而来的大部漠北骑兵也纷纷用撇脚的汉话复述大喊。
远处的卢龙军骑兵大队当中,田道成的眼睛赤红,举刀一指阿保机的方向:“来两营人马,随本将迎战来敌,万不可让此辈牵引溃军!”
周围应喏声无数,顷刻便有千骑分出大队,随著田道成狠狠撞上从外围杀进来的漠北骑兵。
然而,就算田道成已经最快的出兵弹压营啸,仍有一部分人潮涌近了卢龙军大营。
大营下,且深且宽的壕沟已被不断推攘向前的人潮填满尸体,飞箭如雨,只是倾下。
但在这不分地狱人间的混乱中,却有一批穿著铁甲,头戴铁盔的几百人骑著马分成几个小股,遥遥缀在远处。
他们腰挎长刀,马背上也载著长刀,身形矮壮,铁盔下的鬓角光秃秃的,似乎没有头发。
一身形高壮的大汉看向一旁的矮壮汉子,道:“兄长,该如何行事?”
被其唤作兄长的完颜阿谷乃却只是摇头,嘟囔著:“不成、不成……”
那大汉也不著急,只管在一旁等待。
而完颜阿谷乃也格外冷静,他一双小眼睛不住的在四面扫视,然后在某一刻看向了更远处。
“寻到了……”
他咧嘴一笑,招来旁边那大汉,细心吩咐了几句。
进而,那几个小股骑队便在人潮左右来回策动,不断劈砍著流民百姓,趋动人潮向著西面的左营而去。
但卢龙军大营中马上就做出了应对之策,一侧营门稍稍打开,然后涌出一营顶盔贯甲的步卒,很显然要围堵这股欲向左营溃去的人潮。
倏然,几股骑队猛地暴动,猛抽马腹,发出难听的呼啸声,挥著手中的长刀,鼓动恐吓人潮涌向那处营门。
人潮和出来的步卒顺其自然的撞在了一起,甚而是被步卒一边倒的压制砍杀,而完颜阿谷乃却是大喜,以阴冷且凶狠的声音下令。
“冲。”
下一刻,分成几股的几百女真骑兵汇成了一股,最当先的是三十个披著甲胄的壮汉,都只是面色狰狞。
他们缓缓提起马速,绕过人潮,而后猛地一夹马腹,抽出长刀,开始急速冲向那堵在营门口的一营步卒。
轰隆——
步卒被凿开了一处缺口,这部女真骑兵却已损失了近百骑。
“再冲。”
完颜阿谷乃执著缰绳,冷冷发令。
他旁边的大汉欲言又止,却终究并不出声。
退下来的女真骑兵便重新组成队形,一言不发,唯只是狰狞,又提起马速,狠狠凿向那面步卒。
“再冲。”
“再冲。”
如此再二,那守在卢龙军大营中的步军都校终于反应过来,开始抽调其他地方的步卒向营门口加码。
然而事态已危急,倏的在下一刻,人潮裹挟著鲜血淋淋的女真骑兵,终于将稳如泰山的步卒队列撞得摇摇欲坠。
“莫管他人,擒刘仁恭。”
完颜阿谷乃一挥马鞭,大手从鞍鞯旁抽出一几尺长的铁骨多,领著剩下的人马,开始发起最后一次冲锋。
……
大营中,刘仁恭早已被惊醒,他茫然的坐在床榻上,只觉又冷又恐惧。
但他不敢出帐,只是瞪著一双眼睛盯著帐帘,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起来。
倏的,帐外响起了马蹄声。
……
战场上,田道成突然听见了一道急促的鼓声从大营的方向响起。
他猛地回头,突然一惊。
刘忆这厮,难不成最开始的目的……
下一刻,一道癫狂的笑意大声喝起:“燕王刘仁恭已被救离苦海,萧砚不日就将北上,但凡乞活燕军,还不随燕王脱离险境!?”
不对、不对。
田道成急忙一咬牙,要让麾下的骑军继续压上,誓要摧灭眼前这刘忆的骑兵。
但铺天盖地的大喝声马上同时在四面响起。
“萧砚不日就将北上,但凡乞活燕军,还不随燕王脱离险境!?”
而后,一直与他们厮杀拖著田道成等人回援的漠北骑兵开始如潮水一般大退,阵中隐隐有豪爽笑声传来。
“田道成?与我斗,你尚还差几年经验!
要杀我,回去请你家萧帅来。
我刘忆,等著他!”
轰隆——
田道成猛地一攥拳,眼睛赤红,似已乱了神智。
跟在旁侧的将领则纷纷大声道:“将主,当下如何?”
“回去,控遏诸军,莫让这厮带走了他们!”田道成咬著牙,狠狠望著耶律阿保机声音的来源,拍马回返。
一时间,乱战的两军似若泾渭分明般的散开。
这乱了大半夜的人潮,亦在那一句‘萧砚不日就将北上’中惶恐的分成两面,朝著不同的方向而去。
……
同时,一支从北面求援的小队,正由世里奇香率领著,迈过古北口,入了檀州境界。
漠北前路,或开始变得飘渺。
这跳出棋盘的一枚棋子,似乎已毁了这一盘棋。
然,天命人,非天命所困。
……
瀛洲。
袁天罡提起毛笔,在一册泛黄的书卷上,于‘孟知祥’旁边缓缓写上五个字。
“耶律阿保机”。
“本帅,要设个赌局。”
第191章 这棋,还能下
幽州城头,临近傍晚,却并无夕阳,天空乌云密布,层层积压而起,以致整个天际都变成墨色,天地间唯有一片压抑,淡漠的寒风凌厉的四面刮过,空中掩不住的血腥气便仍还浮于鼻间。
登城马道边侧,义昌军都指挥使孙鹤连同其麾下的各阶大小军官皆垂首而候。
他们腰间都佩有兵刃,然而却无人习惯性的去握著刀柄以彰显自己的武夫姿态,此时这些从沧州来的义昌军将领,竟都有些拘束的垂手而立,颇有些无措的态势。
在这期间,他们当中不时有人抬眼,小心去看那一按刀立在城楼前,正静静扫视著城下的颀长人影。
这人影一身红袍,戴著幞头,身后的黑色披风被寒风不断拂动,轻轻向后扬起,便能让人看见披风下那只淡淡扶著刀柄的手,亦在不轻不重的敲击著。
固然这份等待实在磨人,但这些义昌军将领不管以前多么桀骜、多么自视甚高,此时都只是在这人的身后远处忍气吞声的垂首等著,半个屁都不敢放。
他们这些人尚如此,那些连城头都没资格上,只能在城墙根下排队而列的所谓燕军降将,更是只能够束著手战战兢兢等候。每个人在互相递眼色间,都觉气息有些加重、脸色有些发白。
“萧帅。”
登城马道间响起重重的脚步声,却是余仲按著剑从人群中穿过。他神态淡淡,但下巴高抬,若有旁人去偷看他,便只能看见两只俯视来的鼻孔。
不过余仲尚能勉强压住那一份优越感,跟在他身后的一帮子亲兵却是个个都拽的二五八万,一介亲兵,却走出了军中大将的步伐,甚是目中无人。
一众从沧州来的义昌军将领自是暗暗咬牙,但各自去看自己的主将孙鹤,却见后者也只是眼观鼻鼻观心,便都只能咬牙吞进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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