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侠吃香蕉
千乌姿态优雅从容,取来一张座椅,翘腿等待。
本性放大的过程因人而异,有人可以压抑,有人会即刻爆发,有人会比正常的时候看起来更讲礼仪,但都有一个特点,他们终归会暴露出那掩在人性下的丑恶嘴脸,所有的丑态,也会慢慢展露出来。
足以让眼前这两个女子大吃一惊,并让她们恶心、恐惧、厌恶、排斥。
男人的本性,从来如此。
……
时间缓缓流逝,天色变得昏暗,洞府内张起了灯火,献舞的落花洞女换了一波又一波,伴在萧砚三人旁边的女子格外恭敬,仿佛一个傀儡般任由他们吩咐,姿态很低下,尤其好欺负的模样。
而落花洞女的表演也不止跳舞一项,其中还有舞剑、演唱、玩游戏等等,交互性也越来越深,不时还要邀请萧砚三人下场配合云云。
真是一个女儿国,男人的圣地。
不过随著时间流逝到现在,蚩梦已经打著呵欠坐在了千乌那张木椅上,撑著脸颊昏昏欲睡。
姬如雪也有些发困,寻千乌要了一张椅子,坐在那里神游。
而千乌则是站在石板开口处,双眸瞪大,死死盯著洞府内的场景,双拳攥紧,似乎半点风吹草动都不想放过。
洞府内。
萧砚拉著几个落花洞女围在案前,以酒作墨,用手指在桌子上写了好些诗词,给她们讲解其中意蕴,说著诗词之豪迈,谈著天下之大、江湖之阔,美景有多适合下酒。
讲盘古开天、后羿射日、精卫填海、嫦娥奔月,说西施媚夫差、貂蝉戏董卓、武曌称帝、杨太真与唐玄宗共谱《霓裳羽衣曲》。
九个舞女,被他吸引去了九个,三个斟酒的落花洞女,被他引去了三个,一个个都听的入迷,不时还小声发问,萧砚都一一耐心解答,脸上有淡笑,仿若好友。
……
侯卿掏出骨笛,用刻刀微修了许久,然后无所事事,又不眼馋酒食,便无视旁人,自顾自的吹奏了一曲,最后惹得藏在暗处的几个女乐师忍无可忍,跑出来纠正他的问题。
侯卿自动无视,急得几个女乐师气匆匆的奔出洞府,寻了几支笛子来各自吹奏了一曲。
尸祖这才恍然大悟,认真请教了几女,稍稍改进了一二,曲声果然有了一丝长进,虽然还是惨不忍睹。
……
尤川喝的酩酊大醉,早就已经在桌子下面睡著了。
……
怎么可能是这样?
怎么能是这样!?
千乌百思不得其解,蹙著眉思索了许久,尤其是看见落花洞女和萧砚三人其乐融融的这一景象,蹙眉更甚,唤来一个落花洞女,连著确认了几次,那银耳汤萧砚几人确确实实喝下了后,才终于得出了一个事实。
这三人,不算男人。
“千乌洞主此言,思之岂不可笑?”
姬如雪环胸冷笑:“若按千乌洞主的思路,世间男人都是本性为恶,除此之外,便再无一个好男人,甚至不是男人。那么我想问问千乌洞主,当年生你养你的父亲,难道也该死?难道也是恶人?”
“就是就是!”蚩梦哼了一声,道:“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你说的那么可恶好不好,你不能因为某一个人,就把所有人都否定了,你这是……”
她想了想,有些想不到形容这个意思的词。
姬如雪补充道:“一叶障目。”
千乌面色冷冷,一言不发,折身便走。
这时候,姬如雪突然看著她的背影出声。
“方才,千乌洞主问我们,为何会对那一位意中人生出喜欢。”
千乌顿住脚步。
姬如雪嘴角上扬,继续道:“我想,千乌洞主已经亲眼看到了原因。”
前者似乎是笑了一声,又似乎没笑,脚步仍然,走下了这架设在石壁上的高阶。
“哇塞,小姐姐你说的太好了!”蚩梦捧著脸,情不自禁道:“把那个怪女人都说的无话可讲了,哼哼,看她还说不说怪话!”
姬如雪笑了笑,但看著千乌离去的背影,却有些疑惑。
在这个所谓洞主的身上,她总觉得可以挖掘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故事。
……
千乌的脚步声响起,洞府中正咯咯的笑声霎时一止,正围在萧砚周围忍不住捂嘴发笑的众女猛然一静,在看见千乌的身影出现在洞口后,便齐齐从案前起身离开,有些尴尬的站在两侧。
萧砚很敏锐的发现,落花洞内虽然不重尊卑,但千乌的威严很强,她的话在这里与圣旨无异。
“千乌洞主来迟了。”
萧砚想要斟酒,却发现酒水在刚才已经不知不觉喝完了,要不就写在了桌子上,一众落花洞女显然忘记了这一点,也没人添酒,遂只好拿起侯卿桌上的酒倒上一杯,笑道:“好些热闹都讲完了,却忘了千乌洞主未至,自罚一杯、自罚一杯。”
千乌走进去,没有看同样不注意她的侯卿,亦不顾不知为何一定要把自己灌醉的尤川,只是走到露台中央,盯著萧砚。
两侧的落花洞女更加尴尬,面面相觑,有一个人壮著胆子想要出声。
千乌抬了抬手,止住了那人想要出的话。
萧砚坦然不惧,淡笑著与千乌对视,放下酒杯,道:“千乌洞主,似乎有什么话想对我们说?”
千乌缓缓踱步,沉吟片刻,道:“阿郎方才在这洞中讲的那些故事,所为何意?”
“故事就是故事,能有什么意义。”萧砚笑道:“正如千乌洞主这落花洞一样,女子互助,并耕而食,难道就非要扯上一些其他的象征意义不成?”
千乌回过头,上下打量了下萧砚,突然颔首点头:“阿郎著实和其他男人不一样。”
萧砚笑了笑,而后又笑容收敛,道:“千乌洞主,就与我们直言了吧,这落花洞的洞神,到底是什么?那让你们排斥男子的困阻,又是什么?”
千乌刚要张口,却闻萧砚又道:“我若猜的不错,‘千乌’这两个字,不是洞主的名字,而是一个称号吧?”
千乌双眸一怔,而后虚掩,嘴角饶有兴致的勾起,对著两边的落花洞女挥了挥手,在后者尽数退去后,拾来一张木椅,翘腿而坐。
“阿郎不妨把话讲的明白些。”
第289章 落花洞与禅(完)
随著洞府内的一众落花洞女次第离去,场地便瞬间变得开阔起来,千乌独自一人与萧砚三人对峙,昂然不惧,反而还有种高高在上的高冷之意。
尤川适才稍稍酒醒,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开始抱著用来装食物残渣的渣斗进行催吐。
天知道他刚才为何一个人非要喝那般多的闷酒,这会苏醒过来后,给自己都搞懵了,尤川虽然并非绝对理性,有些时候反而还显得优柔寡断,但在例如饮酒这些不良嗜好上,可从来不会这般糊涂放纵的。
千乌轻轻将双手迭放在膝上,对此充耳不闻,只一个劲的俯视著萧砚。
她坐在露台高处,萧砚又只坐在小案后的小毯上,从观感上来讲,确实是被俯视。
不过萧砚毫不在意,临来侯卿的酒壶,斟满一杯酒,缓缓自饮,而后笑问:“既然如此,那我再猜测一二?还望千乌洞主勿要动怒。”
他看似询问,却不待千乌回应,后面的话题就已直接延伸出来:“或许在落花洞创建之初,确实是有‘千乌’这个娆疆女子,且可以设想的是,这个女子一定能力不俗,比当今什么巫王蛊王也不遑多让,在那个时代可以自成一方势力,不会屈居人下。”
不过在某一日,这个女子遇见了一个心上人,此人行踪神秘,所为的事更是隐秘,来往招待他的都是十二峒这等地方中人。”
彼时,十二峒统治娆疆,但中原的大唐太过强势,十二峒只稍稍展露一点野心,中原大军便直接逼近,势如破竹,娆疆在大唐铁蹄下毫无还手之力,连十二峒都不得不避其锋芒,远迁他处。”
这对于十二峒甚至整个娆疆而言,都无异于一场天灾,在当时的人看来,中原若胜,娆疆便会沦于异族铁蹄之下,女子会被卖至他乡,男子会被充作奴隶,用以挖矿、填山、开路,永世都会不得翻身,就如传闻中那场‘枫叶之辱’一般,所以他们又绝望又发狠,誓要让大唐付出不小的代价。”
显然而然,‘千乌’亦有此意,她作为娆疆一派首领,有责任与娆疆共进退。但奇怪的是,一直等到唐军离开娆疆,那场所谓的天灾都没有降临,反而大唐与娆疆约法三章,以十二峒永不出世为代价,换取娆疆此后百年太平安稳。”
他人自然不知其中内情,但‘千乌’有身份有地位,自然知道这件事是有那位心上人在其中干涉,所以蛮不讲理的唐军才会出乎意料的离开。而我虽然不知两人是如何结识的,又是如何发展的,但显然在娆疆安稳下来后,那个心上人并不会留在娆疆,且他对于这个‘千乌’也只是欣赏,并无爱意,所以他也不会带著‘千乌’一同离开。”
但两者相反,‘千乌’对这个心上人却情根深种,无法自拔,甚至是在见到一些事情后,把这个人当作了救世主,视为神明一般的存在。”
……
千乌勾起的嘴角缓缓放了下去,双眸微微闪烁,姿态虽仍然优雅,但在复又认真打量了下萧砚后,悄无声息的换了一条腿翘起。
萧砚带著笑意自酌自饮,继续自语出声。
“但就算‘千乌’如此爱慕那人,他却依然不得不离开娆疆,不过到底是不忍‘千乌’因此消沉,更担心‘千乌’会因此生恨,对世间充满怨怼。
如此一来,他便对‘千乌’许下承诺,说些什么他日‘千乌’若是能够不为情所执、所困、所怨,并能像他一样拯救世人于水火,给世间人打造出一个世外桃源等等条件,并承诺‘千乌’要是能够做到这些,他就会来接‘千乌’去结亲……”
刚刚才走进此处的姬如雪和蚩梦脸色古怪,对视一眼,眼底里都有些震惊。
这后面的话,分明和千乌讲给她们说的话简直是一模一样嘛。
可奇怪的是,她们还没有来得及和萧砚说啊,他怎就知道了?
姬如雪略一思忖,便反应了过来,方才萧砚和那些落花洞女交谈了那般久,将这些话套出来也不算奇怪,就是运用到此处,居然看起来真有些辨不出真假。
仿佛萧砚真的知道这个故事一般。
千乌这会已经顾不上姬如雪和蚩梦,眸光一直盯著萧砚,搭在膝上的手也下意识的攥紧,骨节发白。
萧砚还有心情对姬如雪二女点点头,然后才继续道:“可惜的是,直到‘千乌’去世,那个人都没有来接她,也不知道到底会不会来接她。但到了那会,她依照约定建造的世外桃源已经有了雏形,成百上千的女子也已经搬了进来,将这里视作了圣洁之处。”
所以,‘千乌’就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没有完成条件,还是那个人压根就在欺骗她,所以才不来接她,都不得不把这件事一直做下去,选出自己的接班人,让她们一直让人做下去。十年、百年、两百年、三百年……一代代‘千乌’都秉持著这一信念,不断容纳世俗界的女子,不断打造这一世外桃源,只为完成那一流传了不知多久的约定。”
不过仍然可惜的是,那个人始终没有来接你们,或许每一代千乌洞主都早已明白,他永远都不会来。所以,每一个来到这里的男子都要死,因为他不该来,又或者说,他来的太晚了。”
千乌已非千乌,当年人亦非当年之人,那个人成为了用以招纳女子来此的洞神传说,千乌由一个名字变成了称呼,落花洞真正成为了世外桃源,有底气庇护每一个来这里的女子。但奇怪的是,这里又刻意将‘桃源’变为‘枫源’。”
我想,如果洞神存在,那连绵的枫叶林或许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桃花林了。”
萧砚搁下酒杯,沉吟一二,终于对著千乌笑问:“千乌洞主,这新故事讲的可行?”
侯卿握著骨笛,认真听完这一个故事,若有所思,同时看著千乌那张好看的面容似有些怔怔,暗暗摇头。
萧兄讲故事真是一把好手,他方才听入迷了进去,还真有些认为这些女人不那么麻烦了,可怜可叹是真的,但麻烦,也不是假的。
蚩梦早已搬著小板凳认真听讲,不时暗暗点头,深以为然。
这个洞神,真是他妈的一个大坏蛋!
姬如雪没有表态,但已认为这件事十有八九就是这样,且有些猜到那个所谓的洞神到底是谁了。
她仔细四下打量,看著围在露台周侧盛放有桃花的几株桃树,暗暗思忖。
从外界入落花洞,确实要经过一片火红的枫叶林,但入了落花洞后,枫叶林反而就不再多了,可在这些洞府内,却基本都栽种有一两株桃树,且养的极好,看起来花期很长,桃花香不绝于此。
仔细想来,或许就是那位传说中的洞神钟爱桃花,所以在这里面也栽有一株株桃树,甚至胆大作想,在百十年前那片枫叶林未必就是枫叶林,但正如萧砚说的那样,世代千乌都清楚洞神不会再来,所以才有了那片看起来更像表态的枫叶林。
几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千乌,蚩梦双手揣袖,就等著听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了。
不料千乌只是莞尔发笑,进而起身踱步一二,反问萧砚:“不知阿郎凭什么认为这故事讲得好?”
萧砚讶然了下。
便听千乌再道:“而且,阿郎这故事讲的再好又有何用,还不是改变不了事实。看在这个故事的份上,我可以容阿郎几人离去,不过阿娅一定要留在此处,至于画谷所在,很可惜,恕我不能告诉你们。”
“喂,你难道还没醒过来吗!”蚩梦不解的瞪大眼睛。
“什么叫作醒过来?故事就是故事,洞神确实存在,这还有什么错的?”千乌面色平淡,道:“洞神会不会来,是他的事,我们愿不愿意等,是我们的事。”
“可你不觉得这太自私了么?”姬如雪环胸蹙眉:“你又凭什么用这个谎言欺骗那么多的姑娘留在这里,不能去追求属于她们真正的幸福?一个千乌还不够,还想要更多的千乌在谎言中等到老死?”
千乌没有动容,只是看著萧砚:“阿郎著实有些厉害,难怪两位阿娅对你不离不弃,不过此事到此为止了。明日一早,你们可以自行离去,且我可以答应你,如果愿意将两位阿娅留在此处,我可以将画谷所在告诉给你。”
萧砚淡淡一笑,从案后站起身来,负手于后,悠悠道:“千乌洞主难道还没反应过来那位所谓洞神的用心所在?”
千乌眉头一蹙。
“洞主难道不明白,那人为何要留下一个不为情所执、所困、所怨,他才会来接你们的条件?”
萧砚淡然看著千乌:“既然都已不为情所执、所困、所怨了,那人为何还要来接你们?且落花洞如今要杀掉每一个进来这里的男子,岂不正好说明世代洞主已然做到了这一点?若真有什么洞神,恐怕也早就被你们杀死了。且那洞神亦是男子,对于他的评判标准,千乌洞主自己了然否?”
千乌蹙著眉,还未来得及开口,就闻萧砚再言。
“还有,那人为何会让世代千乌打造一个世外桃源所在?千乌洞主可知落花洞内这种并耕而食的运行体系,若是能够放在外界,叫做什么?”
千乌犹豫片刻,缓缓摇头。
“大同。”萧砚道:“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说著,他又笑了笑:“当然,你们这是女子大同。”
姬如雪几人都各自神态不一,除了千乌,她只是终于若有所思起来。
萧砚便继续道:“先不论这个大同到底在落花洞算不算存在,但事实不能否定,这个运行体系确确实实是由你们这一代又一代落花洞女创建的。方才在来的路上,我问一个落花洞女,她说在落花洞内,赈济不能叫赈济,是互济,寓意人人互助,和睦友爱……
所以,这值得骄傲。书上那么多君子贤人都没有做成的事,落花洞女却做成了,就算仅仅只在这里,就算还有很多问题,就算还有各种矛盾。但那又如何,大同的信念贯彻下去了,起码在此时此刻,落花洞女们都相信这个信念是可以存在的。”
他走下露台,负手看著那几株桃树,道:“连大同都可以在落花洞女们的手中实现,一个情字,又算得了什么。幸福是在你们手中自己创造的,不是那个什么狗屁洞神给的。三百年前如此,今日仍然如此。”
千乌瞳孔一缩,便听萧砚又道:“我想说的是,那人的初衷或许就是想让‘千乌’明白这一点,将视线放远一些,那个昔日拯救娆疆的救世主可以是他,亦可以是‘千乌’自己。
不是让你们爱而不得,是要让你们爱人先爱己,落花洞女在落花洞可以过得幸福,在外界,亦能如此。”
众人俱是无言,又俱是若有所思。
难说心下有多么的震撼,蚩梦急忙去看千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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