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侠吃香蕉
可以说,李茂贞才是一个真正喜怒不形于色的岐王,大多数时候,他人都无法通过他的表情探查到其彼时的想法。
但方才梵音天悄悄观察的时候,却在短短瞬息之内,看到了李茂贞的脸色间骤有数种情绪变换。
惊愕、愤怒、厌恶、警惕、杀气腾腾……
这让梵音天更加好奇那封信上到底写了什么东西,但信封上留有蜡封,其上又写有“岐王亲启”的字样,中间并没有人有机会私自打开。
正在思忖间,案后的李茂贞突然起身,身上的冷意几乎掩都掩不住。
梵音天急忙低头,而后有些讶然的赔笑道:“不知那萧姓小子在信上写了什么,居然让岐王如此生气……该不会这小子以为在梁国有了点权势,就敢给女帝说一些不礼的话吧?”
在她的口吻中,显然是认为这封信是萧砚写给女帝的。
李茂贞丹凤眼里尽是杀气,想都没想,就打算让梵音天立刻去处死那收押起来的三十六个不良人,但在听见这番话后,却是突然眼睛一眯,略有些犹豫起来。
方才看见信后,李茂贞第一个想法当然是萧砚那厮大言不惭,他早已知晓萧砚的李唐太子身份,在李茂贞的眼中,李唐早已沦为一堆枯骨,若非这些暗处行走的不良人,早已没人记得这个已埋在土壤之下的王朝了。
但棘手的是,萧砚这厮似乎确实在梁国有些话语权。
李茂贞彼时被袁天罡从十二峒内唤出来,自是早已将萧砚这个妄图空手套歧国的贼子打探了个一清二楚。
萧砚的权势其实在梁国并不高,李茂贞是做过诸侯王的人,自然能通过一些蛛丝马迹察觉出,萧砚在梁国朝堂上的身份很微妙。萧砚的政敌不少,又是李唐降人,不过堪堪进入梁国官场两年多时间,根基不稳,比他地位高的人实在太多。
但没奈何的是,萧砚实实在在的给朱温打下了河北,震慑了漠北,连善战的李存勖也在他手中吃过大亏。
萧砚知兵善谋,是整个天下都知道的事,李茂贞回到中原后,也对河北大战推演了许久,不得不承认,萧砚确有胆魄,是个敢于冒险的人,在兵事上胆子很大。
所以朱温等梁国君臣,便难免在外战上会对萧砚有一定的重视。且梁国本就一直想拿歧国开刀,萧砚想要挑动朱温对歧国发动战事,不说很容易,却也不难。
如此一来,萧砚的威胁便不再是大言不惭了。
这厮是真的能招来梁军!
李茂贞当然不怕朱温,但当下这个时机,他并不想与梁国有较大的摩擦。
今年开春后对定难、朔方二镇出兵已是他决定了的事情,同时亦邀请了李克用共同用兵,差不多已是箭在弦上。若是梁国大军进犯,数路齐出,想要兵临凤翔城下并不是难事。那个时候,可谓万事皆休,歧国就算让梁军退兵,也有需要数年的时间来恢复元气。
所以一念思忖到这里,李茂贞便又马上冷静了下来。
区区三十六个不良人,杀之只能出一口恶气罢了,并无多大用处。反之而言,如果萧砚这厮真的昏了头,为了这么些个手下对歧国发动大战,李茂贞才认为是得不偿失。
但想归想,回到这封信上,李茂贞仍是心下窝火。
他匆忙从十二峒回返凤翔,为的就是提防女帝真的昏了头把歧国基业白白送给了萧砚,在这半年时间里也一直掩藏好自己的身份,营造出一副女帝与萧砚单方面决裂的态势,正是打算在将来自己有机会打萧砚一个措手不及。
不曾想,萧砚居然知道了他已不在十二峒!
李茂贞冷著脸,从案后站起来后突然又一言不发,脸色几番变化,终于抬头瞥了眼梵音天。
“关押的那些不良人情况如何?”
梵音天心下讶异了下,而后急忙道:“按照岐王的吩咐,这些人都被收押在幻音坊地牢内。不过从这些人身上著实打探不到什么新的情报,不论是用刑还是其他法子,透露出来的东西也是我们早就知道的……”
李茂贞皱了皱眉,沉声道:“挑选一半的人,放了。”
“放了?”梵音天明显很是失措,但看著李茂贞有些阴沉的脸色,便不敢多问,只是领命退下。
李茂贞独自留在室内,沉著脸来回踱步了许久,才终于唤人召来了刘知俊,也就是那个去年以梁国大彭郡王投降歧国的大将。
李茂贞与其商议了一番,问其梁国国力以及对于萧砚这个人的看法,在最后,敲定了对定难、朔方二镇的发兵时间宜早不宜迟的方略等等。
…………
女帝自从阁楼外的报信人走了后,虽仍打算沉住气继续作画,但执著画笔在手,却迟迟没了落笔的心思。
不知道为何,她的心绪有些不宁,脑海里各种念头一闪而逝,让她莫名的有些无法保持冷静。
想到那封信可能是萧砚给她的信件,确实也难以平静。
自从与萧砚在汴京分别后,她便再没有与他有过交流,兄长李茂贞回来后又将她软禁,更是连给留在汴京的妙成天发信的权利都没了。
女帝想要自救,必然要与兄长反目,且需要找个合适的时机。
李茂贞在除夕时给她说过,打算对定难、朔方二镇用兵,女帝固然不支持,但也知道这是最适合她的时机。
因为自从李茂贞回来后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使得女帝的一身功力都被封禁了,若是李茂贞在凤翔,她根本没有重新翻盘的机会,甚至连走出幻音坊都做不到。
而如果要对定难二镇用兵,李茂贞便必然要亲征,彼时女帝会想尽办法留在凤翔,进而再夺权。虽然这势必会让歧国掀起动荡,但总体而言,也要比在李茂贞手里穷兵黩武要好得多。
女帝执掌歧国十数年,没有人比她更知道歧国的内情,自保陇右之地尚能绰绰有余,想要与梁国争雄却定然是痴心妄想,更别说过程中还需要和晋国与虎谋皮。
这种情况下,歧国若是还穷兵黩武,四处树敌,莫说什么进取关中之地,恐怕迟早都会被梁、晋其中一方趁虚而入,彼时能不能保得歧国都难说!
所以女帝不但要抓住这个唯一的机会,还要继续维持与萧砚的交情,歧国若真的发生动荡,只有后者才能有机会让歧国不会遭到梁军的兵祸。
而萧砚的来信,便成了一个变量,女帝无法推测信上有什么信息,但在她已知的信息中,萧砚可不知道现在的岐王不是她。
且现在幻音坊基本已是同安乐阁彻底决裂,萧砚就算是能得到她的解释,但与幻音坊的合作不再,又有什么作用?
如果没有萧砚这股外力,女帝便很难有发动政变夺权的底气,因为就算是夺权成功,歧国这么一番大动荡下来,也极容易被外敌趁虚而入,那如此思来,是不是要放弃这个时机?
一时之间,女帝终于放下画笔,著实无法再落笔了。
这个时候,她急需知道萧砚的态度。
已经过了一个时辰,那报信的人还没有回来,女帝便走到窗前,看著外面的飞雪,不禁有些拧眉。
时至此时,女帝已没了岐王的身份,但她反而只著男装了,昔日她在幻音坊内,还会穿那身大红色的宫裳长裙。
不过就算如此,女帝高挑的身材轮廓线条,颜色明艳的肤发仍然十分美,空气中不仅飘著她身上隐约的香味,艳丽的容貌就算是此时拧眉也仍然让人绮丽动心。
女帝不是不自知美貌,相反,正是自知所以才在幻音坊外以男装示人。
她此时看著天空飘下来的飞雪,便突然想到,来日若是自己以女儿身与萧砚会面,他当是什么反应?
女帝虽然有些奇怪这个想法,但一想起便停不下来了。
她回忆起一年前的事,第一次见到萧砚的时候,他已是震动天下的名将,但在这之前,女帝就算是听闻妙成天这些人的讲述,也多只是把这个人看作一个很有些才华的年轻人。
甚至于,那个时候她还想过用美人计将萧砚纳入麾下,但相处之后她已渐渐明白,萧砚虽然看似年轻,且因为皮肤略白,生的俊朗,看起来似乎容易让人轻视,却其实是个极其沉稳英武的大丈夫!
一些上了年纪的中年人也不见得有萧砚沉得住气,有他那个城府胆魄。
离开汴京之前,女帝便劝过萧砚离开梁国,她能在陇右把更大的权力交给他。但是萧砚隐忍不发,仍然打算留在梁国继续一步步积攒实力与威望,女帝如今想来,确实只有那么做似乎才能有机会。
不过短短三年,萧砚便有了如今这个地位,甚至都已能左右歧国的大势。女帝蓦然回头一想,确发现萧砚真是非常厉害。
三年前,萧砚甚至还只是一个需要在几方势力间踩钢丝的少年郎而已。除了大势使然,萧砚的每一步几乎都没有走错,而且几番冒险也成功了,在三年前女帝在凤翔收到曹州信件的时候,哪里能想到这个少年郎会有这等胆魄?
何况他是大唐太子,是先帝钦定的储君。
女帝认为自己没有错,萧砚显然才是那个在暗流涌动的天地间,能承受住大风大浪的高山。
歧国托付给他,又有何错?
女帝来回踱步,突然回过头,走到案前,取下一个精心收藏起来的画卷,缓缓打开来后,正是那张《兖州李九送岐王图》。
两人都只有背影,因为画的仓促,甚至笔法并不细腻,显得十分写意。
但里面的人物却竟然非常生动,景象仿佛还停留在昨日刚刚发生的一般。但女帝仔细回忆,却只能想起萧砚的气质、神情、动作,面貌已有些模糊了。
她拧了拧眉,又猛然想起来,自己似乎应当见萧砚一面。
这样,会不会对局势好一些?
女帝静静想了一会,思路清晰了些,她如果亲自见过了萧砚,便能表示自己的诚意,彰显幻音坊还可以与安乐阁继续合作下去的事实。
但怎么在夺权之前不惊动李茂贞的情况下与他见一面,是一桩麻烦事。
且女帝突然想到,彼时如果真要见面,自己岂不是只能以女儿身示人?
想到这里,女帝下意识的用贝齿咬了咬朱唇,因为她莫名感觉让萧砚知道她女人的身份是一件很有些让人羞赧的事情。
没有原因,就是让人情不自禁的羞赧。
女帝想起了萧砚在胭脂评上对她的评语,以及当初见面时萧砚莫名对她肆意打量的目光,皱了皱眉,又有些拧眉起来。
她发现,萧砚似乎对“女帝”这个形象,有很大的兴趣。
不过她没有多想,因为这个时候,门外终于响起了敲门声。
“禀女帝,那封信,已被岐王销毁了。且岐王下令放走了当初关押的一半不良人,据奴婢推测,这封信,似乎不是写给您的……”
“不是?”女帝凤眸虚掩,看了眼桌上的画卷,沉默了片刻,道:“你有没有办法联系上他?”
“他?”门外的人有些疑惑。
女帝才陡然反应过来,方才她思索萧砚太久,已经到了影响心神的程度,下意识便用了‘他’这个称呼,反应过来后,遂故作随意道:“便是萧砚。”
“恐怕有些困难。”门外的人也没有多想,小声道:“岐王对这些东西监视的很严,不少以前的姐妹都被替换了,他重用了一批人手,似乎要重新创建一个独立于幻音坊的机构……”
女帝沉默了下,道:“你想想办法,如果能联系上,请萧砚一定要在开春前后回返中原一趟,我有歧国大事要与他当面商议。”
门外的人也有些沉默,许久后才说了个好字,然后悄然退去。
一些雪粒随著风飘进窗内,女帝用指尖接住了些,怔怔的看了许久,直到雪粒化了,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但李茂贞明显已在想办法瓦解她的能力,先是武功,又是幻音坊。没了后者,她便再也没有机会拯救歧国了。
她看著窗外的茫茫大地,凤眸眯了眯,突然想到刚才没想完的事情,便是萧砚对“女帝”的评语等等。
若是让“女帝”委身于萧砚,他会不惜一切帮助歧国么?
女帝脸颊一烫,进而蹙了蹙眉,把这个想法抛在脑后。
不过在俄而间,她如玉雪白的香颈却是突然一片绯红。
第303章 收网(四)
正月十九,孟春时节,十万大山内暖意迟迟未来,天上的云很重,将雨未雨。
因为要营救蛊王,萧砚和侯卿二人早早便进入了万毒窟的境内。
那一所谓给蛊王做法行巫的‘天坛’,不过是一座露天的天坑而已,只是人为修建的痕迹很重,通体呈上窄下宽的圆柱形,内里设有一座土丘,也便是所谓的法台了。
此处距离万毒窟大寨有些距离,几已临近南疆,可能正是这个原因,毒公才会将引诱萧砚等人的陷阱设在这里,或许在毒公的潜意识中,如果将圈套设在万毒窟深处,萧砚这些‘鱼儿’可能便没胆量上钩了。
不过说是给蛊王做法行巫,万毒窟却并不允许寻常百姓靠近此处,故崎岖不平的道路上,仅有一行人顶著乌云前行,往天坛直去。
十数人,押著一辆封死了的囚车,车内仅有一披头散发、身形枯藁的干瘦中年人,这中年人瘫在车内,似乎已没有了气息一般,短了半截的衣袖下,手腕极为纤细,仿佛随手就能折断,可谓死气沉沉。
车外十数人都著娆疆深衣,其中五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个个身形矫健,人人挎腰刀,气息沉稳绵长,脸上只露出一双双眼睛,此时正不断四下扫射。
很安静,静的让人发慌。
便是明知早有安排,他们一行人仍然警惕感十足,按著腰刀的手一刻不敢松开,唯恐会有人突然杀出来劫人。
他们不害怕不会有人来,车子里的人真是货真价实的蛊王,毒公说过,只要蛊王露面,便不怕鱼儿不入网。
但旧部几人纵横娆疆十数年,只有在与萧砚一行人打交道的时候次次吃大亏,还在萧砚手下折了一人,已有了心理阴影,明知己方设有伏兵,也仍然有些背脊生寒,头皮发紧。
一道笛声,忽然悠扬入耳。
囚车前为首的镰刀男子骤然眼睛一眯,遥遥望著天坛那土丘上的人影,抬手示意身后众人止步,进而发出冷笑:“果然。”
笛声确为悠扬,虽然尚有些不著调子,但在这四下寂静的天地中,不知为何居能让人莫名有些轻松。
土丘上,侯卿一人独立,骨笛横在手中,微微闭著眼睛,仿佛正在进行一场表演,衣诀飘动,右眉上的三点血滴状红痣格外惹眼,若非在场没有女子,恐怕难免会赞上一声:好一位美男子!
但押送囚车的一行人却只感觉古怪。
就一个人来劫蛊王?
是不是太不把万毒窟看在眼里了?
旧部五人对视一眼,继续往前走,但各自的兵刃已然蓄势待发,毒公有令,此行不管是蛊王还是来劫人的,皆不论生死。
万毒窟局势已成,毒公蓄谋的东西也已到手,不管是什么蛊王、圣女、少祀官,亦或者萧砚那几个中原人,都已留之无用,今日不死,只要还在这十万大山,也早晚会变成一具尸体。
哦,兵神怪坛若成,来日便是他们逃到十万大山之外,逃到那中原、漠北,那千里之外的地方,也未尝杀不得。
“等等。”
行至天坛口,便见侯卿突然收起骨笛,睁眼看著一行人,抬手认真道:“打架之前,我们不妨做个买卖?”
镰刀客打量著他:“你是来劫人的?就一个人?”
“这个先暂且不谈。”侯卿拱手道:“在动手之前,能不能让我先看看车里面的人是不是我师爷。”
说著,他想了想,又认真道:“不白看,如果待会有时间,我替你们找个宝地儿好好埋了,怎么样?”
押送囚车的一行人不由一愣,进而俱是被气笑了。
特别是在看见侯卿郑重其事的从怀中掏出一张图像来,好像真的打算要看看车里面的人是不是蛊王的时候,十数人都感觉这厮真是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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