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生为坏女人后,我成了我的仇人?作者: 嘲哳 简介: 请选择一个难度重生,拯救你前世死去的红颜知己们。 A、保存三百年的记忆,占据绝对的情报优势。 B、拥有自己最熟悉的灵气,修炼速度远超常人。 C、重新恢复情感,不再作为理性驱动的机器活着。 D、转生成杀死你老婆们,最后被你亲手挫骨扬灰的那个恶女。 “那我选……” “我懂了,你全都要。” “诶!?不是,第四个明显有问题啊——” “我懂了,你全都要。” “诶,我没有——” “嗨,小孩子才做选择,你三百多岁的老头,肯定选全都要是吧,我懂!!!” “你懂个锤子!!!!” 第一章 卧槽,鬼!! “哎呦……” 随着一声痛苦的低吟,一名浑身是血的少女忽然一屁股坐了起来,茫然的看着左右:“我怎么还活着……” 这名少女年龄约莫十三岁左右,顺着额头淌下来的鲜血遮住了半张脸,沾满泥土的黑纱裙,暗金色的眸子茫然的扫视着左右。 忽然,她的目光捕捉到了蹲在一边挖着什么东西的小女孩,轻轻的喊了一声:“呃……那边的小姑娘?” 她的声音把旁边蹲着的小女孩给吓的一哆嗦。 小女孩扭回头来,很震惊的看着少女:“师姐姐!你没死啊!?” “我确实该死的……不过我记得我应该是喝了徒弟送来的毒酒,怎么会到在这里……” 少女捂着阵阵作痛的脑袋,困惑的看着完全不认识的女孩,姑且笑着问道:“小姑娘,你怎么称呼?” 刚刚被吓了一跳的小女孩眨了眨眼,指着自己:“我?小铃铛哇。” 这名自称小铃铛的女孩约莫九岁上下,长得精致可爱,不过打扮的却非同一般…… 只见这小女孩脑袋上歪歪扭扭的系着一根三尺五长的白色布带,身上穿着麻布衣,肩膀上扛着的东西如果没认错的话大概是个出殡用的招魂幡儿。 怎么说呢,这浑身上下就没一点沾阳间的东西。 苏醒的少女困惑地打量着眼前女孩儿的扮相:“你……你这是干嘛呢?” 一听到少女发问,小女孩的眼睛刷的亮了起来,她把扛在肩膀上的招魂幡儿放在手里,亢奋地说: “人家正要来后山玩,就看见四师姐姐你脑袋冲下躺在地上,我估摸着你应该是从上面的悬崖跳下来的,这么高!这回铁定是死球球了,于是赶快抓紧时间把人家藏起来的宝贝们全拿出来给你发丧,四师姐你快看,我给你挖的坟坑已经刨的有西瓜这么大了!” 小铃铛侧过身子,露出了身后的一个西瓜大小的窟窿,还有一个一看就是儿童用的小铁铲。 少女挣扎着爬起来,只觉得浑身酸痛,晃晃悠悠的勉强扶着一旁的树左右看了看,又愣住了:“啊……谢谢啊……不过暂时用不上……那,这里是哪儿?” “咱门派后山呀。” “哈哈,咱门派穷的连根像样的草都种不起,哪儿趁这么好的一座山……哎不对。” 少女在站稳身体后,捂着阵阵作痛的脑袋,忽然好像刚明白过来什么,扭头问到:“等会儿……你刚刚一直说的四师姐是谁?” 小铃铛也有点不太明白,挠了挠头,抬手在少女的肚子前,用力戳了一下:“四师姐,你怎么了,脑袋摔坏了吗?” 剧痛从肚子被戳的地方传来,少女下意识的佝偻下腰捂住肚子,视线却看到了两团陌生的东西。 白白的,软软的,包裹在衣物里。 “……嗯?这是……?” 小铃铛的眉头皱了起来:“四师姐……你,脑子没事儿吧?” 少女茫然的左右看了看,又指着自己:“等等……你说我?” 小铃铛呆呆的看着少女,后退两步,手里的招魂幡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脸色剧变地大喊道:“四师姐姐,难道你又发疯了吗?!” “诶……?” “我要告诉阿姨们去!!四师姐姐又犯病啦!!!这,这还不如干脆死了呐!!!!” “等等,什么叫又犯病——” 没等少女说完话,眼睁睁看着惨叫起来的小铃铛一溜烟的跑的不见了踪影。 一阵风吹过。 周围清脆的树叶沙沙作响,莺燕们欢鸣舞空。 不管怎么看,这小姑娘说的四师姐好像指的都是自己…… 搞不清楚状况的她左顾右盼了两下,又低下头,轻轻的戳了一下自己的胸口…… 微妙发麻的触感证明了胸口这块隆起并不是因为里面填充了多余的布料。 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她小心谨慎夹了一下双腿。 …… 哦豁。 一言蔽之,自己现在这状态的确该被叫“师姐”。 但……这不对啊? 少女捂着脑袋,伴随着颅腔内的剧痛,昏厥之前的记忆潮水般涌来。 她本该是个三百八十岁的老东西,鬼灵门当代门主……名字叫做付天晴。 在又一次被正道围剿上山,准备跑路的时候,唯一的弟子给他下了毒。 出于对弟子的愧疚,虽明知酒里掺了料,付天晴还是选择成全徒儿,喝下了酒水。 本以为就这样被毒死一了百了了……怎么会…… “都说含冤之人死而不僵,可是……我他妈不冤啊?” 我可是心甘情愿为了羽儿的前程饮毒自尽的。 也没啥活下去的念头了啊。 搞不清楚状况的付天晴挠了挠头,无奈的一瘸一拐朝着刚才小女孩逃走的方向走去,没走一会儿,一片建筑群就浮现在了眼前。 白墙蓝瓦,上空浮动着巨大的白色鱼形云团,淡青色的法阵似乎束缚着这朵云雾,让它环绕着整个建筑群徐徐旋转。 “囿鱼灵云阵……这不是三百多年前的老版本了吗……” 付天晴捂着还在作痛的脑袋嘀咕了一句,晃晃悠悠的走进了门派。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女孩子的身体,但这具身体明显受到了严重的损伤,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搅到一起了一样的在隐隐作痛,还有脑袋也一阵阵的发麻,必须要找个药房调点药才行。 没走两步碰见了一个童子,付天晴打了个招呼:“小姑娘——劳驾,药房怎么走?” 看到付天晴向自己搭话,童子的表情忽然变得十分害怕,哆哆嗦嗦地回答道:“见过四师姐……药房在,在西北拐角的那栋浅青色房顶的屋子……” “行,谢了。” 付天晴道了一声谢,看来自己这个“四师姐”的身份还真是这个门派的,不过话说这孩子怎么表情那么僵硬…… “唔……” 抬手抹了一把脸,付天晴看着脸上的血迹,苦笑了一声,从裙子边上撕下了一截破布,擦干净了脸上的血,随手丢在一边,一步一挪的朝着药房的方向走了过去。 跟着童子说的方向,付天晴来到了一栋青瓦的房屋跟前,房门虚掩着,隐约的药香味从里头冒了出来,付天晴也不客气,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打扰打扰——有人嘛?” 药房里,有一名梳着单马尾的少女站在药柜里头,正在低头翻看着什么东西,听有人推门,微微侧着身子,转过头来。 二人四目相对,房间刹那间寂静了片刻。 在看到药房内少女那对儿灵盈的眸子时,付天晴只觉得自己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恶狠狠地攥了一下。 心底的剧痛让他的呼吸也为止一窒。 这单马尾的女孩儿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双眸如一汪碧水,澄净明亮。年龄大概十二三岁,虽是稚气未脱,但眉宇间有一股清爽利落的气息…… 当然,这倒不是说明付天晴一个三百多岁的老东西真的就被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迷住了。 因为单纯的被迷住,是不可能同时产生双腿发软,想要扭头就跑的念头的…… 随着心跳的愈发加快,付天晴总觉得这张脸好像在哪儿见过…… 在哪儿来着…… “你来做什么! 单马尾女孩儿在确认了来者的容貌后,脸色沉了下来。 付天晴无奈的摇了摇头,指着自己的脑袋:“受伤了,来抓点药。” “受伤?呵,我呸!!你还真有脸说!!” “啊?” 咋了? 付天晴有些没明白,受伤有啥不好意思的。 女孩咬牙切齿的对着付天晴骂到:“你以为现在装病,卖个可怜,大家就都会原谅你了?!事到临头才知道害怕是吗?要不是因为你,二师姐的婚事怎么会闹到这样无法收场的地步?” 付天晴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你问我,我问谁啊? 看来这丫头八成是跟真正的“四师姐”有仇。 脑袋一阵阵的剧痛让付天晴不愿意多做纠缠,他摆了摆手,转过身去:“对不住,那我先告辞——” 见冒牌的“四师姐”刚想走,单马尾的女孩厉声呵到:“你当年百般羞辱的付家二少爷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天才少年了,他扬言要在后天连本带利的让咱们莲华宫在江湖上丢进颜面,这罪责你如何担当得起!” “付家……二少爷?” 熟悉的称呼让想要转身离去的付天晴停下了脚步,回头问道:“哪个付家二少爷……?” “四师姐”的表现明显激怒了单马尾的少女,她的胸膛剧烈的起伏起来,俏脸涨的通红;“好,好,你厉害,你厉害啊!我倒要看看,两天后那个付天晴找上门来,你怎么面对他!!!” 嗯……诶? “啊?” 付天晴啊了一声,挠了挠头,略有些迟疑的问道:“哪,哪个付天晴?” “你!!!你,你,你……” 单马尾的女孩听了“四师姐”的话,气的指着她的鼻子大声骂道:“杭雁菱!我本以为你这人专横跋扈之外,好歹还敢作敢当!看来你这人真的是脸都不要了!!跟我搁这儿装疯卖傻是吧!!!好,好!我看你后天怎么办!” 说罢,单马尾少女离开了药柜扬长而去,只留下这位“四师姐”独自站在药房里,呆呆的发愣,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付天晴愣了半天,脑海里回响着女孩儿说的那三个字。 杭雁菱,杭雁菱……杭雁菱………… 脑袋如同炸开一样的剧痛起来,眸子之中的暗金色渐渐退散。 “杭雁菱……不是被我挫骨扬灰了吗?” 明明连一粒渣都没有剩下的。 彻底的,将那个恶女从天地之间抹杀了才对…… 杭雁菱这个名字,付天晴并不陌生。 当年的付天晴跟青梅竹马,也就是莲华宫的二弟子言秋雨有婚约在身。而在付天晴十二岁那年,因五行灵气的觉醒而梗住了经脉,被人传成终生卡在炼气初期再无进境。 这位莲华宫的四弟子杭雁菱便带着一大队人马来到了付家,对当时被穿出终生无法修炼的付天晴进行了好一顿破口大骂,甚至当时直接动手,砸断了付天晴的左胳膊。 那是付天晴跟杭雁菱结下仇恨的开端…… 之后的剧情俗套了起来,付天晴得到了高人残魂的指导,去深山苦修五年,上莲华宫找言秋雨退婚,找杭雁菱理论,却又被她师父重创心脉,暴怒之下吃了药,在高人残魂的指引下大闹莲华宫,之后莲华宫灭门时冷眼旁观,后来这杭雁菱在失去门派后堕入了邪道,不久后又将付天晴的付家给灭了满门…… 这个恶女纠缠了付天晴几乎三百年,阴魂不散,事事做绝。 不管是付天晴的朋友,兄弟,弟子,学姐,师父,妻子…… 几乎和他关系亲近的人,最后不是离开付天晴,就是死在杭雁菱的手里。 而那个恶女最后的下场,也就是在三百年后,被忍无可忍的付天晴挫骨扬灰,湮灭了神魂。 “杭雁菱……怎么回事……” 脑袋的剧痛愈发的明显。 随着一阵阵的剧痛,付天晴眸中的暗金色转化为了淡紫。 如同覆盖在水面上的薄冰融化了一般。 付天晴飘忽不定的视线瞥到了一旁桌子上放着的铜镜,通过倒映的身影,假冒的“四师姐”终于第一次确认了自己的模样。 淡紫色的眸子…… 上挑的眼角…… 宛若能滴出血的红唇…… 黑色的披肩长发…… 宛如墨黑色的蔷薇一般静美,却又隐隐染着邪凛的长相…… 在看清楚了镜中那般模样之后。 脑袋的剧痛突然在顷刻之间停止。 就好像是有一根紧绷着的弦“蹦”的一声断掉了一样。 双眼彻底转化成和那恶女一般颜色的付天晴发出了声嘶力竭的惨叫 “妈啊!!!鬼!!!!” 第二章 难以适应的环境 有一说一,重生这件事儿,付天晴不是没干过,他是有经验的。 上一次是从一名二十一世纪的19岁的五讲四美好青年转生成了呱呱坠地的婴儿,来到了这个完全陌生的修真世界…… 那次讲道理还能接受。 但这次玩的着实有点大了 回到三百年前,转生成自己前世恨了一辈子,最后把她骨灰都扬了的对象…… 徒儿啊徒儿,你那毒酒到底是—— 脑壳痛啊…… 付天晴……哦,现在应该用“杭雁菱”来称呼的少女蹲了下来,抱着自己的脑袋。 好好思考一下……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现在时间点是位于三百年前,自己才刚刚踏上修炼之路的时候。 返回这个时间点的原因不明,变成杭雁菱的原因不明。 而当下时间点,我这个“杭雁菱”要面临的最**烦,就是后天要找上门来退婚的,这个时间点的我……也就是“付天晴”。 “我的娘啊……这咋整啊……” 身为“过来人”,此时的杭雁菱太了解当时的付天晴有多想立刻跑来莲华宫干碎当时对自己百般羞辱的这个恶女了。 而且很要命的是现在的自己也觉得当时的自己这般想法没什么问题。 可问题是我不能让我自己干碎啊?! 更何况当年因为莲华宫的上层对着可恶的恶女百般袒护,原本付天晴和杭雁菱的战斗中付天晴占到了上风,可杭雁菱的师父却不顾颜面的出手,一剑刺穿了付天晴的心脏。 这也导致了之后的付天晴将莲华宫认定为了敌人,并且在更往后的莲华宫灭门一事上选择了作壁上观。 是啊…… 哪怕是已经过去了三百年,自己也依然还记得当年到莲华宫退婚时,跟杭雁菱的那场战斗…… 以及那个最后插手二人之间决斗,拉偏架的臭老太婆…… 杭雁菱的亲师父,莲华宫四大仙子的第四席…… “净水仙子那个老不——” “菱儿,你喊我?” 付天晴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女人的脸忽然从她身后探了出来。 …… …… “噫——!” 寄宿着付天晴灵魂的“杭雁菱”浑身一僵,脑袋刹那间变成了一张白纸。 这位莲华宫的长老之一穿着一身湖蓝色的裙装,高梳云簪,半露的胸脯在尺码上跟杭雁菱完全不是一个量级,周身带着一股清淡的花香,在被杭雁菱吓了一跳后,视线也落到了杭雁菱染满鲜血的黑裙上,瞬间净水仙子的脸上露出了悲切的表情: “菱儿,你又强迫自己修练了么……” “阿巴阿巴……” 突然遇到往日的死仇,付天晴一时间结巴地说不出来人话。 净水仙子轻轻的捧住了杭雁菱的脸庞,神色哀伤:“你又何必如此强迫自己……唉,由师父师伯们护着你,那小子又能把你怎样?” 他能把我打死…… 杭雁菱没说话,只是呆呆的眨了眨眼。 净水仙子捏住了杭雁菱的手腕,探了一下杭雁菱的脉,语气中透着许多心疼:“自打五年前从付家回来,你就终日将许多事情埋在心里不肯说……唉,你这孩子偏偏要强又倔强……强行修炼损及脏腑,元气大伤……不过菱儿你放心。如果后天那个付家小子真的欺人太甚,师父我就——” “……就趁着我俩决斗的时候,用剑从他背后给穿个透心凉是吧?” 净水仙子咬牙切齿的点了点头:“早有此意!” “杭雁菱”眼角抖了抖,我还以为当年你是一时冲动,原来丫的两天前就有所预谋是吧? 调整好状态的杭雁菱挣脱开了净水仙子,低下头藏住了表情,故意用虚弱的语气低声说道:“师父,我没事儿……就是稍微伤了点元气……不碍事……” “傻孩子!你继续修炼下去会没命的,走,我带你找大姐说说去!咱后天不打了,不打了!” ———————————————————— 净水抱着杭雁菱一路走到了莲华宫内一处装饰气派的楼宇内,楼门敞开着,进了门,堂屋内摆放着两排红木的太师椅。 已经有三个衣着各异的女子坐在位置上,除此之外,屋内还站着个紫裙的少女,满脸都是焦急的神色。 随着净水仙子踏入门槛,屋子里的人视线很快就集中到了净水仙子跟杭雁菱的身上。 这几个人付天晴无一例外都认得出来 一身厚重紫纹宫裙,在座位上神色自若,端庄沉静的是紫水仙子,内力雄厚,实力是几人当中最高的,同时也是莲华宫的宫主。 穿露肩金枫裙,腰挺得笔直的那位江湖人称澄水仙子,是莲花宫的二长老。 身着青衫绿纱裙,软趴趴的靠在椅子上,一脸无精打采的是碧水仙子,在莲花宫行三。 算上杭雁菱的师父净水仙子,莲花宫名扬江湖的“莲华四仙子”便在此处了。四人都是金丹期,也就是因为同时拥有四名金丹期修士,莲华宫才得以直接被称为南州头几名的大宗门。 净水仙子将杭雁菱放下,冲着身为宫主的紫水仙子,招呼了一声:“我把菱儿带来了,菱儿,你找个地方坐下吧……就去秋雨那边。” 净水仙子冲着站在边上的紫裙少女招了招手,自己则坐在了其他三个仙子旁边,紫裙少女点头应了一声,款款朝着杭雁菱走了过来。 杭雁菱正浑身不自在挠着身子,抬头一看,一名比杭雁菱高半个头的少女走了过来,眼帘低垂,声音柔柔的喊了一声:“雁菱师妹……” 这女子的五官样貌,让寄宿在杭雁菱身体里的付天晴感到格外的熟悉,她打量再三,不可思议的问道:“小秋雨?” 眼前这人正是付天晴上辈子的未婚妻,从小一块玩的青梅竹马,言秋雨。 言秋雨原本是付家收养的义女,同时也是付天晴娃娃亲的婚约者,他的未婚妻。小时候她净跟在付天晴屁股后头,文静可人,羞答答的一个小妹妹,后来不知为何莲花宫带人来接走了她,让她拜入了莲花宫二长老澄水仙子门下,成了唯一的亲传弟子。 那以后付天晴就再没什么机会见到言秋雨,一直到恶女杭雁菱来退婚,把一切搞砸了为止…… 也,也对…… 此时的言秋雨是莲华宫的二弟子,自己如今又是杭雁菱,见到她当然不足为奇…… 在短暂的惊骇过后,杭雁菱迅速调整过来了状态,尴尬的笑了笑:“啊,二师姐好。” 说罢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挠着脑袋。 现状总觉得越来越复杂了。 可刚才那一句“小秋雨”显然还是被言秋雨听到了,这是付天晴经常拿来称呼言秋雨的名字,突然之间从杭雁菱的嘴巴里喊出来,言秋雨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后点点头,轻轻的将手放在了杭雁菱的脸蛋上:“师妹,你怎么了……头痛吗?” 言秋雨关切的坐在杭雁菱的身边,杭雁菱摇了摇头,没有回声。 是很头痛。 遇见你就让我很头痛了。 端坐在椅子上的澄水仙子看人都坐下了,拍了拍手,开腔说道:“现在人都来齐了,该说说后天的事情了——付家少爷后天就要来我们山门,履五年之约。他已经是江湖闻名的少年英雄,届时免不了诸多人的目光放在咱们这边,我们不能因为此事而折了颜面。” 慵懒的靠在椅子背上的碧水仙子晃了晃翘起来的二郎腿,无精打采地说道:“这有什么好商量的,按照五年前定好的,他随便挑选莲花宫年青一代亲传弟子打一架,然后胜者说了算不就得了?” 身为杭雁菱师父的净水仙子一听这话,皱起了眉头:“那不成,谁都知道他必然是冲着菱儿来的!!也不知道付家那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原本是个废人的他实力突飞猛进……两天后他若是非要跟菱儿战斗,菱儿绝无胜算!” 捂着脑袋的杭雁菱偷偷点了点头。 那可不,要不是你这个老混蛋插手,我当年就能把杭雁菱的胳膊给打断咯。 最为年长庄重的紫水仙子微微睁开了眼睛,语气轻缓地说了一句:“颜面丢了无妨,但付少爷和秋雨的婚约……断不可成。” 杭雁菱微微抬头,不知为什么,那紫水仙子似乎在有意无意的看向自己这边。 紫水仙子的声音虽是温柔,却也不容驳斥。 排行第二的澄水仙子点了点头,看向了其他两个姊妹:“大姐说的是,但我真的担心……最后我们莲华宫不好收场,稳妥起见……” “稳妥起见啊,那让我上?” 三长老碧水仙子打了个哈欠,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哈啊~反正当时只说让付家小子来挑战莲华宫的亲传弟子,又没到时我直接拜入四妹门下,然后改名叫杭雁菱。这恰巧同名同姓总可以吧?” 澄水仙子听完,眼皮子跳了跳:“我说,这样咱是不是就有点不要脸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净水仙子一拍巴掌,满脸亢奋:“好,来,三姐,赶快过来给我磕个头,我立马收你为徒!” “老四你也别跟着起哄!”澄水仙子头痛的揉着太阳穴:“咱总归不能这么不要脸啊……大姐,你也说说她俩啊……” 紫水仙子微眯双眸,淡淡的伸出手掌拍了拍:“三妹之计,甚是精妙。” “妙你个头!咱们要点脸吧!!” 澄水仙子气的急了眼,一巴掌甩在了自家掌门的后脑勺上,紫水仙子被打的脑袋一歪,微微睁开眼睛,捂着后脑勺,好像是有些茫然。 习惯了自家紫水大姐脾气的澄水仙子扭头瞪着眼看向其他两个妹妹:“你俩后天给我老老实实的!别耍花样!” “好~” “啧。” 澄水仙子看着俩师妹的表情,心里也明白她俩不会真的听话。最后只得无奈的看向杭雁菱和言秋雨:“这事儿终究还是你们小辈儿的,菱儿,雨儿,你们怎么想?” 言秋雨被点了名,身子一怔,低下头,低声说道:“徒儿后天甘愿提出主动与付哥哥……付家少爷一战,胜负由天命,毕竟……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 “唉……” 看到言秋雨的模样,澄水仙子的气也消了一半儿下去,她坐回位置上,连连叹息:“那也不妥,万一有个闪失……” 杭雁菱了一眼身旁的言秋雨,看着青梅竹马难过的样子,考虑再三还是举起了手:“那个……反正付天晴根本就是冲我来的,后天就让我跟他打呗?” 净水仙子一听这话,连忙摇头:“菱儿,你别逞强,你不知道他……” “师父,请您听我说。” 杭雁菱打断了师父的话,站了起来,对着在座的长老们拱了拱手:“师父,还有师伯们,请容徒儿一言,我想咱们莲华宫和付家本无恩怨,一切皆因五年前我对付家二少爷出言不逊,这才结下梁子。归根结底这其实就是我跟他之间的私人恩怨,这一战过后,我们之间的恩怨就此了结。至于婚约之事,我相信付天晴会尊重秋雨师姐的意愿。” 有理有据,沉着冷静。 杭雁菱此言一出,满堂沉默。 四个仙子齐齐看着杭雁菱,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过了好半天,碧水仙子从困意朦胧的状态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她懵懵的看着杭雁菱,忽然反手一个巴掌抽了自己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大喊: “卧槽!?刚才那一串词儿是谁教她说的,是二师姐吗?!” 澄水仙子连忙摇头:“我没啊!不是老四把她扛过来的吗?应该老四教这孩子说……不能啊?!老四自个儿都是个混账,怎么能给菱儿准备好这种词儿?” 紫水仙子也抚掌叹息:“这日上三竿,也不至于白日闹了鬼才是啊?” 师伯们的反应给杭雁菱整不会了,她挠了挠头:“诶,不是,我,我说的不对吗?” 一边的净水仙子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个闪身出现在了杭雁菱跟前,不由分说地一把给杭雁菱扛了起来,回头冲着姐姐们喊道:“菱儿怕不是强行修炼,真气冲伤了脑子,不行,我得去看看她脑子是不是受了损伤!!” 被扛起来的杭雁菱满脸愕然:“诶!?不是,我说的这不是合情合理吗!?等等,师伯们!?我觉得我说的挺有道理的啊——” 紫水仙子点了点头,依旧简短地回复了杭雁菱的话:“正是在理,才不正常,你脑子定然是坏了,这耽误不得,老二老三,随我速去查阅医典,好好看看菱儿是怎么发了疯的。” 杭雁菱脸憋得通红,气不打一处来:“我他妈……诶等等!?师父!?二师伯!??? 澄水仙子深深地看着杭雁菱,神情伤感:“菱儿,是二师伯之前说错了话,不该把那么大压力放在你身上。你安心,我回头就安排老三拜师老四,菱儿你就安心治病,千万,千万别放弃痊愈的希望!” “不是,哎我去,哎,哎!!!!你们莲华宫才有那个大病吧!!!” 第三章 如何应对我自己 为了让不服气的杭雁菱安分下来,净水仙子在将杭雁菱送到莲华宫内的医馆后,一记手刀砍在了杭雁菱的后颈上,直接送她去见了周公。 一直到杭雁菱再度睁开眼睛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看着窗外黑压压的天空,杭雁菱无奈的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按照自己的记忆,再过两天,自己就会打上莲华宫来点名单挑杭雁菱,在痛快的大闹一番,将曾经欺侮自己的杭雁菱打的满体乱爬后,被忍无可忍的净水仙子一剑穿心。 “这两头都是个麻烦……打又打不赢,输了净水又得发病。” 这个时候的“付天晴”……实力差不多已经到凝元后期了。 按照这个世界的实力划分,从入门修炼开始算,依次经过过炼体,练气,凝元,真元,聚神,结丹,金丹以及以后的诸多境界。 而自己这个“杭雁菱”……粗略感知了一下,顶多也就是练气瓶颈,跟人家差了整整一个境界。 可要是明天硬撑着让那个“付天晴”打一顿撒气,净水仙子肯定会像之前一样,舍弃长辈的尊严给付天晴穿心一剑。 不做些什么的话,梁子还会结下,一切还会按照相同的轨迹发展。 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 “杭雁菱怎么这么弱啊?她当年来我家退婚那会儿不就已经是练气中期了,怎么五年过去了才这点水准?” 之前净水仙子对杭雁菱的态度也令他十分在意,净水仙子说过杭雁菱“又跑去偷偷修炼”,“继续修炼下去会没命的”之类的话。 据他所知,天底下修炼起来会要人命的东西就只有一样…… “不至于吧?虽说上辈子的杭雁菱也有阴灵气,但不至于十三岁就……” 杭雁菱低头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双手,微微运转灵气,五脏六腑突然一阵抽搐剧痛,阴冷的气息顺着手臂的经脉一股脑的涌现了出来,伴随着皮肤皲裂渗血,熟悉的,阴冷漆黑的灵气浮现在了双掌之上。 果然是这玩意…… 不过这怎么可能? 这阴沉的漆黑灵气,付天晴熟悉的很——在他上辈子被杭雁菱砸断了手脚,从悬崖上推下去,又被悬崖下的石刺贯穿了胸腹和丹田,导致灵源毁灭,五行灵气尽失时,所苏醒的那股灵气…… 这玩意的学名,叫阴灵气。 阴灵气并不属于最基础的五行灵气,而是一种性质极为刁钻凌厉,修炼起来对经脉损伤极大的一种灵气。 它无法天然产生,而是人体内天生的灵气因为某种原因溃散殆尽后以极低概率将破碎的灵气组合诞生的——换句话说,持有这个灵气的杭雁菱经历过一次经脉俱废,灵源溃灭的事情。 可寻常人跟本无法忍受阴灵气觉醒时伴随的苦痛,此时的杭雁菱才十三岁啊? 虽然这种灵气进境神速,但它刁钻阴损,噬主害人。修炼这种灵气完全是是饮鸩止渴,越是修炼就越会腐蚀经脉,缩减寿命,只有邪道和魔教的疯子才会喜欢这个玩意。 阴灵气修炼者往往急功近利,渴求无止境的变强,毕竟修炼阴灵气的他们若不能及时突破境界,等待他们的就只有寿元烧尽,比其他同境界者更早的迎来死亡。 看着在掌心徐徐涌动的漆黑灵气,付天晴挠了挠头,哭笑不得的嘟囔道:“这可太要命了……还带着一身这玩意,那我这次重生图个啥?” —————————————————————————————————————— 次日清晨,有莲华宫的弟子声称一大清早的目击到杭雁菱浑身是血的从门派后山走了回来,一瘸一拐的走到了药房里。 “哟,你还在啊,又见面啦,咳唔呕。” “杭雁菱你又要——诶,你怎么……呜哇!!你,你咯血了,你你你你怎么弄的!?” “没事,死不了,有药膏吗?给我抹点……” “你,你,你这样子药膏有什么用!!呜哇哇,别说话了,血都溅我身上了,快躺下,躺下……我给你止血!” …… 次日上午,有莲华宫的弟子声称,大中午的被一个浑身缠满绷带,手里拄着拐的怪人拦住了去路,从声音判断那人像是四师姐,出于恐惧,该弟子乖乖的交出了自己身上带的零花钱。 此时,杭雁菱时隔五年,脑子又犯病了的传言在门派内扩散开来 中午,从不吃堂食的杭雁菱从食堂后门偷偷拿走了什么东西,但因为她本身存在太过惹眼了,导致所有人都看见她偷东西,却都不敢言语,只得小声议论。 下午,正当大家都在困惑于杭雁菱疯了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时,杭雁菱拄着拐杖,从山下拖来了一个大水缸子。 晚上,找了一天爱徒的净水仙子失落的返回房间,刚一到自己的寝殿,就看到了传说中已经发了疯的徒儿笑着站在房间门口,杭雁菱的身后还有一大口缸,里面满当当的液体散发出来了极其浓郁的酒香。 “师父,晚上好啊!” “晚上好……菱儿,你这是……?” “徒儿最近有些知心的话想跟师父说。” “好,好好好,菱儿,赶快进屋来。” 净水仙子满怀喜悦的招呼徒儿进门,杭雁菱拖着那口有她半个身子高的酒缸走进了净水仙子的居所,然后反手关上了房门,咔哒一声,上了锁。 ———————————————————————————————— 次日,艳阳高照。 付家和莲华宫相约的五年约战之期已到,今儿个的莲华宫热闹非凡,各大门派都派了负责看热闹的代表过来。 毕竟,一个是曾为废人,却一朝觉醒天赋成为17岁凝元后期的超级天才付天晴,另一个是有着四大金丹坐镇的,江湖知名纯女性门派莲华宫,这样的碰撞可是江湖百年难遇的大热闹。 生怕折了门派面子的澄水仙子忙碌的招呼着各派代表,明知道他们是来看热闹的,可表面功夫都得做足。 好不容易安排好了各大门派代表的座位,澄水仙子擦了把汗,一个莲华宫的小姑娘小跑步过来,慌慌张张的喊道: “二长老,事情不好了,净水长老在房间里醉的不省人事,怎么喊都喊不醒!” “什么?!还有这种好事!?” 澄水仙子拍了巴掌,连忙吩咐弟子们多喊几个人给净水仙子的房门钉死后再多上几把锁。 很快,初生的朝阳映亮了大地,莲华宫的演武场盈满了太阳的曦光,数以百计的观众坐满了演武场周围的观众席,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吃瓜群众等待见证这一场小辈之间的赌斗。 兴奋地情绪在观众席蔓延。 “付家那个小子真的会来吗?” “铁定会来!你不知道五年前这小子被人折腾成什么样了,哼,要我说啊,莲华宫这就是自作自受。白瞎了一个天才女婿。” “可我听说退婚这事儿好像是莲华宫弟子私自所为,区区一个弟子有这么大权利?” “嗨,你不知道,那是莲华宫的亲传弟子杭雁菱!被宠的嚣张跋扈的,结果自己也遭报应了,这五年来修为一直卡在练气,毫无进境。” “哦哦,我听说过……诶,台上那个穿紫色裙子的是杭雁菱吗?” “诶?不不不,那是付家少爷的未婚妻,言秋雨……奇怪了,杭雁菱呢?” 一时间,观众席上的众人四下寻找起了杭雁菱,想看看提供给大家今天这场热闹的小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站在擂台上的言秋雨眉头紧蹙,她穿了一身紫色的纱裙,腰侧佩剑,嘴唇轻抿,焦虑的看向远方的天空,默默地等待着今天的对手。 半个时辰后,天空中的太阳逐渐被一团巨大的黑云所遮蔽…… 苦寻杭雁菱无果的吃瓜群众们也纷纷将视线投向了天空上的黑影——那是一头体型巨大的黑鹰。 阵阵风声渐起,伴随着鹰隼的唳鸣,疾闪而来的猛禽俯冲向了地面,片刻后,鹰隼落地,沙尘卷扬,一名少年人的身影从沙尘当中缓缓走出。 少年人穿着黑色的披风,披风下的躯体裹在血红色的轻甲里面,腰间配着一把古怪的细刀,暗光流转。 他缓缓摘下了暗灰色的兜帽,露出来的脸上满是沙尘,头发乱糟糟的,显然是许久没有打理,俊秀的五官如冰般紧绷着,他的视线在场上徐徐扫过,随后定在了站在场上的另一人身上。 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鹰背上的少年人满含的愤怒和狂躁。 言秋雨微微一叹,走上前去,微微的欠身,低着头,并不敢和眼前的少年对视。 “付哥哥……你来了。” “付家之子……付天晴,前来赴约。” 少年人平静的报上了名字,看着言秋雨,眼神微微柔和了一些,但还是冷冰冰的问到:“五年前我答应过杭雁菱,今日上门,我会挑战你们莲华宫的一位同辈弟子……” “不错,既然是我和付哥哥之间的婚事,那么就由我来……与你为敌。” 说罢,言秋雨退步作揖:“请付哥哥赐教。” “我不想和小秋雨打,你师妹……那个杭雁菱呢?” 付天晴皱着眉头,也别开视线,试图再度寻找杭雁菱。 言秋雨轻笑一声:“师妹身体不适,怕是今天来不了了。” 话音刚落,广场外围突然响起了一声:“来得了来得了!这儿呢!!” 二人不约而同的回头看向广场外面,只见一个矮小的身影手里拄着一根木头棍子,踉踉跄跄的捂着脑袋走了上来。此时的杭雁菱手臂和大腿都缠着绷带,头发散乱,衣裙不整,看上去就像是刚从病房里逃出来的病号一样,走路都走不稳当。 “师……妹?” 言秋雨的脸上浮现了明显的诧异,她愕然的看着一瘸一拐地走到自己跟前的杭雁菱,说不出话来。 “好家伙,我今早刚出门后脑勺就挨了一闷棍,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干的……嗯?小秋雨,你咋还在这儿站着?下去吧,人家都点名找我了。” 付天晴在看到杭雁菱出场后,表情再度变得僵硬,眼神冰冷的注视着眼前浑身缠着绷带的女人,冷声说道:“没有临阵脱逃,不错。” 杭雁菱扒拉了两下言秋雨,走到付天晴跟前抬起头来,捏着下巴,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付天晴。 “……” “……” “……” “……你盯着我做什么?” “啊……没事,呃……怎么说呢……就是觉得……当年的爷还挺帅的嘛……之类的?” 第四章 开打! 少年付天晴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站在观台上的澄水仙子,冷声道:“可以开战了吧?” 澄水仙子见到杭雁菱这般模样登场,也是有些奇怪,不过事到如今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反悔,只得起身轻跃,驾着微风飘落到场上,站在了杭雁菱和付天晴的中间: “按照当年约定,你自然可以挑战菱儿,只不过……当年之事终究……” “既然如此,那开始吧。” 少年付天晴打断了澄水仙子的话,抽出了腰间的暗红色细刀,将刀尖指向了杭雁菱:“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好好好~一切都是杭雁菱罪有应得啦~” 杭雁菱点点头,也冲着澄水仙子挥了挥手:“二师伯也带着师姐下去吧,这擂台是属于我们俩的了。” “不行!!师妹,你会——” “放心,不会啦~” 言秋雨厉声大喊,伸手要抓住杭雁菱的肩膀,可她的手臂却被层层的莲花瓣缠绕住。澄水仙子无奈的喊了一声:“那么现在,赌斗开始!”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连同言秋雨一同被莲花瓣包裹,在片刻后自广场中央消失,只留下了一个杀意凛然的少年,和一个自称罪有应得的少女。 金色的花瓣徐徐从空中飘落,在第一枚花瓣接触地面时,少年付天晴一步踏出,提刀奔着杭雁菱的面门刺了过来。 一刀劈落,杭雁菱后退了两步勉强躲开,却因为脚步不稳一下子跌在了地上,摔了一跤。 “啊——” 杭雁菱眼见年轻的自己直接转刀刺下,略微磨蹭了一下,还是在地上翻滚了一圈,被还是刀子刺伤了侧腹。 “呜……” 杭雁菱趁着付天晴收招的功夫从地上爬起来,扶着拐杖,另一只手捂着血流不止的腹部,看着年轻的自己,露出了一副无奈的样子:“那个……有必要对一个十三岁的少女这么狠吗?虽说……” 付天晴无言,再度拔刀剁下,被刺穿左肩的杭雁菱踉踉跄跄的往前走了两步,回头抬手,用手里的木棍格挡住了少年付天晴的第二次挥砍。 “乒!” 杭雁菱的木棍在触碰到付天晴红刀的刹那间被斩断,半截棍子飞了出去,胸口也被一刀横扫过来,一刀红色的血线出现在了前胸,血液淌下打湿了胸口的衣物和绷带。 啊……计算距离的时候忘了我还有这玩意了。 杭雁菱低头看了一眼前胸,咳嗽两下,思索了一会儿,抬头看着付天晴,歪着脑袋问到:“你……怎么还好这一口的?” 付天晴正在气头上,哪里还管得上这些,直接趁着杭雁菱发呆的空隙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轻松单手举起了13岁的杭雁菱。 少年的手指紧紧地扼着杭雁菱的脖子,轻蔑的问道:“你五年前的威风哪里去了?” “咳,可说不是嘛……” 喘不过气来的杭雁菱脸色涨的通红,不过心里头还是腹诽了一句:原来当年我欺负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时这么心安理得的吗? 也许是觉得无趣,付天晴将杭雁菱丢到了地上,使得杭雁菱痛苦的再度翻滚了一圈,浑身沾满了尘土,等到杭雁菱刚撑起身子,鼻尖却碰到了付天晴指过来的刀子。 付天晴冷声命令道:“站起来!” 杭雁菱在心里头一撇嘴。 站起来? 站起来不也还是挨打? “我没力气了,接下来随便你吧……” 杭雁菱缩了一下脖子,顺势倒在地上,直接躺平。 这个举动让付天晴愣了一下,看着五年前的仇人对待这场复仇之战如此敷衍,不由得气的牙根痒痒。 “杭雁菱,我让你站起来!” “不要——痛快的就给我胸口来一刀哇?” 虽然这样说很无耻…… 虽然上辈子的确就是自己把杭雁菱亲手扬了的。 但是这个时候的“付天晴”对于“杭雁菱”的仇恨显然还没有积攒到那个程度,归根到底也只是五年前被杭雁菱骂了一顿,打断了一条胳膊。 如果杭雁菱负隅顽抗的话,可能会被收拾的很惨,可如今付天晴面对的只是一个既没实力,又没出息的废人而已。 差不多他也该从气头上清醒过来,意识到在这样打下去完全就是在欺负弱小女子了吧? 想到这里,杭雁菱将视线眺向了观众席。 也多亏了自己提前把净水仙子给灌挺了,否则就按照刚才胸口上被付天晴划的这一刀…… 哼。 就在杭雁菱为自己今日周密的计划而洋洋得意,并盘算着之后的日子该怎么渡过时。 “嗯?” 她的视野捕捉到了……观众席上,有一道不自然的闪光。 等等,那是什么—— “不对!你躲开点!!!” 杭雁菱哆嗦了一下,忽然对着付天晴大声提醒,但时机已经晚了,观众席上的那点闪光倏忽一下飞闪了过来,一支暗箭刺穿了付天晴的肩头。 滚烫的鲜血迸溅在了杭雁菱的脸上,少年付天晴一个趔趄,不可思议的看向了贯穿了自己肩头的箭矢。 冷箭,从观众席那边射来的。 付天晴原本已经显露轻蔑的脸瞬间被阴霾所覆盖,他低头看着杭雁菱,抓住了肩膀上的箭矢,忽然失声笑了出来:“杭雁菱,这就是你的——” 嗤啦! 付天晴硬生生将箭矢从肩膀拔了出来,温热的血洒在了半空。 “诶?” 坐在地上正划的开心的杭雁菱也张大了嘴巴。 什么牛马玩意儿? 哪来的冷箭? 我用能麻十头牛的麻药放倒了净水仙子,这怎么还有场外因素的!? 莲华宫的人不要脸到这份儿上了吗!? 杭雁菱的思考没能持续太久,天色却已经暗了下来。 乌黑的云彩遮蔽住了天空,白色的电弧在云朵之间翻滚,天空传来轰隆隆的闷响。 “……你死在这里吧。” 少年冰冷的掷下了一句话,天空炸响了一道白光。 杭雁菱又开始一阵阵的头痛了起来。 完了…… 这不是还是把我自己惹毛了…… 唉…… 怎么还是要发展到这一步啊? “麻了,真的……” 杭雁菱叹息一声,从地上再度爬了起来。 暗淡的金色光芒在浅紫色的眸子中徐徐聚拢。 “虽然……我就算真的被你在这杀死也没所谓啦。” 她解开缠绕在双臂上的绷带,露出了绷带下惨白的肌肤,和被漆黑的灵气腐蚀出来的,交错缠绕的乌黑经脉。 “但如果这样的话,你会得罪莲华宫,然后会跟小秋雨反目,然后付家会灭门……一切都还会跟前世一样失败。” 雷鸣交加之下,少女的独白被雷声吞没。 但杭雁菱还是一字一句的,用无奈的语气说道:“所以,不行啊,小子。” 第五章 胜负分明 雷法,引天威以伤敌,在整个江湖上也是极为少见的,只有极少数的符箓门派持有这种技法,那也都是只授给亲传弟子的不传之秘。 因而,付家的二少爷在广场上用出雷法来,在场的所有观众都惊愕的大张开嘴巴。 站在翻滚的暗天之下,付天晴的身周也开始弹射出了电弧。 他死死盯着杭雁菱,低声呼唤道:“白蛟……来。” 随着话音落下,付天晴的外表发生了变化。 白玉般的鳞片自他的肌肤蔓声出来,覆盖住了手臂。额头上刺出了一根雷光闪烁的独角,幽蓝色的纹路蔓延身体周围。一对儿乌黑的眸子也变成了亮蓝色,蛇类的竖瞳睁开。 少年的模样变得狰狞而恐怖,丝丝的雷光在他周身缠绕着。 这是付天晴这五年来在万兽山修炼时,同山中的羽白蛟龙所签订的契约,借用白蛟的力量强化自身后,刚才被暗箭射穿的伤口也被雪白的鳞片覆盖住。 “骤雷予汝——!” 融合了蛟龙的付天晴随手挥落,天空翻滚的雷光汇成霹雳砸了下来,直接砸在了杭雁菱的位置。 嘭的一声,土地被炸的翻裂开来,泥土滚落。 凝元期的雷光足以将炼气期的杭雁菱劈成焦炭碎骨,就连在观众席上等候着的澄水仙子都忍不住捏紧了椅子的扶手。 “菱儿!” 澄水身旁的紫水仙子摇了摇头,按住了澄水的手:“别慌,菱儿还没死呐” 正应如紫水仙子所说的,矮小少女的身影从雷光闪烁当中冲了出来,杭雁菱拧转了身子,接二连三的躲开了接连劈下的雷霆。 “咳……呸。” 不过虽说是躲开了,但难免的还是吃了一嘴巴的泥土。 此时的杭雁菱已经完全拆开了身上的绷带,露出了浑身乌黑的经脉。 天空原本就昏暗,在这片阴暗之中,乌黑的灵气缠绕着杭雁菱,她缓缓的站起身来,甩了一下手中的木棍。 “咔啦,咔啦。” 木棍被漆黑的灵气吞噬,随着咔吧咔吧的声音,迅速的腐化剥落。漆黑的木渣掉在地上。木棍随着杭雁菱的一振而变成了一根通体乌黑的木刀来。 “付天晴,我在这儿呢。” 举起刀子的杭雁菱向着付天晴挑衅,可雷光一闪,付天晴的拳头就已经直接砸到了杭雁菱的面门上。 这一拳头的力道,足够砸碎杭雁菱的面盆了。 而杭雁菱也如同早有预料一样,微微后仰,卡着刚好的角度躲开了这一拳。 “你能变成这个状态的时限……” “嘭!” 杭雁菱微微侧身,在退步的同时躲开了险些贯穿自己的另一道雷霆。 “大概是四分钟吧?四分钟后,你就会脱力倒地,那可就输咯……?” “杀你足够!” “嘿……才不够啦。” 付天晴接连追击数刀,却依旧被杭雁菱躲避。 也就在此时,盛怒之下的付天晴冷静下来,发现了雷霆无法命中的玄机。 在雷霆每次就要贯穿杭雁菱时,那漆黑的灵气会在瞬间将雷霆染成黑色,虽然无法将之完全腐蚀,却可以使其偏转角度,以至于无法命中。 当真如杭雁菱所说,这样拖下去,付天晴九十秒之内是根本无法杀死她的。 不过这样也没关系…… 付天晴停下了攻击,静静地捏着手里的戒指。 他还有别的后手。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杭雁菱也忽然不再躲闪,停下脚步,抬头正面看向了付天晴,伸出了手指指向了付天晴手中的戒指:“喂~哥们,要不要先停个手,聊聊?” “……” 付天晴冷笑一声:“聊聊?你又要继续跟我假哭求饶了?” “啊,那倒是不会,只是我有个小意见。” 杭雁菱竖起一根手指:“我猜,这招持续时间结束后,你会在脱力之前,选择把自己的身体控制权交给你戒指里的那个老东西吧?” 这句话说出口,付天晴明显愣了一下,皱眉说到:“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呗。” 杭雁菱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只不过你可别忘了……你今天打上山门,是为了堂堂正正的靠自己战胜羞辱过你的人,若是欺负一个13岁的小女孩都得别人帮忙,那也太糗了吧?” 说罢,没等付天晴迟疑,杭雁菱对着付天晴直接挥起木刀冲了上去。 —————————————————————————— 远在观众席上的澄水仙子看到杭雁菱的举动,皱起了眉头:“菱儿太冒失了,对方实力明显远强于她,她怎么可以正面冲上去!?” 紫水仙子平淡的托起下巴:“虽听不清他俩说了什么,但看上去菱儿自有算盘……对了,刚才的暗箭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完全没有任何灵识波动,不排除是菱儿她……” “不可能是她安排的。” 紫水仙子摇摇头,看向了广场的战局:“在刚才求饶时,菱儿的确毫无斗志,而在付家少爷中箭发怒后,菱儿才被迫应对,那暗箭除了激怒了付家少爷之外,对她毫无益处。” “那就是有人明摆着要陷我们莲华宫于不义了。” 澄水仙子面沉似水:“这一战不论胜负,我们莲华宫的面子都……” “呵呵,面子,不重要。” 紫水仙子摇了摇头,看着杭雁菱的目光中略带了一些欣赏:“不过,你不觉得,菱儿这次犯病,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吗?” “呃……” 澄水仙子无语的也把目光放回战局,表情却僵了一下。 眼前出现的光景让她觉得不可思议——那冒失冲上前去的杭雁菱并没有被高出她两个境界的付天晴直接打飞,反而是……跟对方战的有来有回? “这是怎么回事?菱儿她怎么……” “付家少爷动作变慢了,他在犹豫。” 紫水仙子笑着歪了一下头,点破了局面的真相。 这却更让澄水仙子困惑:“嗯?为什么?他分明对菱儿杀意凛然,现在又气上了头,怎么会犹豫……” “菱儿刚才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使得他有所动摇……还有,你没发现吗?现在菱儿把他要用的路数,全都提前一步使出来了。” ———————————————— “嘿!” 杭雁菱挥舞漆黑的木刀,再一次在付天晴抬手前打断了他的攻击。 这并不是杭雁菱实力暴涨成功压制了对手,而是她的每次攻击都在给付天晴带来惊讶和震撼。 原因正如紫水仙子所说,每当付天晴想要提刀进攻,杭雁菱就回提前将付天晴的招数使用出来。 她的速度更快,招数也更为精湛。 明明是完全相同的路数,杭雁菱却总能在使用的时机上每次都先付天晴一步,就好像付天晴光是抬手,对方就已经读出了他心中的想法。 与其说是战斗。 倒不如说,是自己单方面被对方戏耍。 这错愕和惊讶让付天晴不由得放慢了攻击的速度,被愤怒占据的大脑也开始思考刚才这个现象产生的原因……以及杭雁菱刚才的话。 为什么她会知道自己身上有…… 可惜,就算想破了头,此时的少年付天晴也不会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三百年后的自己。 “你的时间不多咯。” 在进攻的同时,杭雁菱又准确的报出了付天晴此时的状态。 抬头看着付天晴迷惑的表情,以及逐渐迟疑的动作,杭雁菱露出了笑容。 她太了解自己,也太了解自己的坏毛病了。 虽然容易上头发怒,但大脑还会不自觉的保持对异常情况的警惕和思考状态,这种思考虽然会让大脑冷静下来,却也因为不合时宜的在战斗中进行,从而让行动有所顾忌。 就好像自己刚才在战局上思考暗箭从何而来一样。 对面这位“过去的自己”也一定会开始思考为什么杭雁菱会使用他的剑招,为什么会知道他戒指里有个老头子,为什么会知道白蛟附身的持续时间…… 这份迟疑虽然不能让杭雁菱锁定最后的胜利,但让付天晴的大脑冷静下来,并且不对她下死手已经足够了。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推移,付天晴也意识到了时间所剩不多,再这样下去自己这场复仇之战将迎来失败。 他五年来执著的复仇并不能就这么结束,并且了一切犹豫,在最后的一分钟,付天晴摒弃了所有的迟疑,对杭雁菱挥下了重拳。 这是没任何路数的一拳,完全就是凭借境界上的速度和实力的碾压打下来的。 可再度让付天晴意外的是,这次的杭雁菱完全不躲不闪,竟收了手,乖乖的站在原处。 “我欠你的。” 嘭! 拳头砸中了杭雁菱的胸脯,再度将这个少女击飞到半空中。 这出于意料的举动再度让付天晴的大脑思考陷入短暂的停顿,杭雁菱的血喷溅到了半空中,随后再度重重摔落在地。 挥出拳头的付天晴目光有些呆滞,他甚至不由自主的向前迈了一步。 不过还好,杭雁菱并没有真的被这一拳打死,在半分钟后,她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而半分钟后,付天晴身边缠绕着的电光也散去,冰冷的感觉从四肢百骸开始蔓延,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冷汗打湿了浑身的衣物。 虚弱期要来了。 付天晴眼神死死盯着从地上爬起来的杭雁菱,捏紧了拳头,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心中的怒火早就被困惑所覆盖了。 杭雁菱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手中的木刀也嘎巴嘎巴碎成了一地的木头渣滓。她并没有面向付天晴,而是转身向着观众席喊道:“那位……麻烦,扔把弓,扔根箭下来……呼……呼……” 观众席坐着的,不论是莲华宫的还是其他门派的代表,都傻了眼。 修为高的人都看得出来此时的付天晴已经力竭,无力再战,也看得出来挨了一拳的杭雁菱撑不了多久,可她现在索要弓箭,又是什么意思? 刚刚才放过冷箭,这次是打算光明正大的用暗箭伤人吗? 满场沉默,所有人都不清楚这个莲华宫臭名昭著的刁钻女打算做什么。 而只有一个人回应了她。 “小菱儿,喏。” 一朵紫色的莲花托着杭雁菱点名的弓箭,缓缓的飘向了杭雁菱。 而送出这些东西的,正是莲华宫的掌门人,此时淡然微笑的紫水仙子。 她身旁的澄水仙子惊的失声:“大姐,你做什么?!咱们……” “别担心。” 紫水仙子笑着理了一下头发:“你忘了?小菱儿脑袋磕坏了,她现在不正常的。” “你这叫什么话!” 然而莲花终究还是飘到了杭雁菱的身边,杭雁菱撑着身体取下了莲花上的弓和箭,转身,捂着肚子踉跄了一下。 “唉……不行,太痛了,我为啥要受这个罪啊……” 杭雁菱无力的抱怨着距离自己只有三米之遥的少年。 同样虚弱,勉强扶着刀支撑着身体的少年皱起眉头: “杭雁菱……你打算做什么。” “放心啦……咳……” 杭雁菱猛地抬起了手臂,就当观众席上的众人以为这个恶女要搭弓射箭,一举了结了这个五年前被她百般羞辱的少年人时,杭雁菱的举动却让他们大感意外。 她将弓和箭丢到了付天晴的面前。 “拉弓的力气,你还有吧……” 扔完东西后,杭雁菱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肚子费劲的说道:“你就当……刚才的暗箭是我安排的吧,来,这一箭我赔你就是了。” “你——” “射哪儿都行,拿起弓……对着我。是我恶有恶报,你这五年……不就为了这一刻么……手臂,大腿,心脏,脑袋……都随你。” 杭雁菱垂下双手,不再做抵抗,闭上眼,安安静静的等着付天晴的发落。 无法理解眼前一切的付天晴咬紧了牙关,恶狠狠地冲着不做反抗的杭雁菱怒吼道:“杭雁菱,你别以为我不敢……” “少废话啦——反正如你所愿,我堂堂正正的跟你打了……这一箭,算我赔给你,想怎么做随你吧。” 杭雁菱看向付天晴,脸上露出了任何人都未曾在杭雁菱脸上见到过的,放松的笑容。 “就用这一箭来定胜负,来决生死吧……你来。” 第六章 原谅?谁原谅谁? 莲华宫的退婚之战,毫无悬念的以付家二少爷付天晴的胜利做结。看热闹看了个尽兴的宾客们离开了莲华宫,杭雁菱在战斗结束后也昏迷了整整一夜。 次日,阳光通过窗户投射进入窗户内,照在面部的被单上。 身穿宽松长袍的杭雁菱安静的平躺在木床上,面色扭曲而痛苦,床边的地面散落着染血的绷带,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手脚都是皲裂的血痕,肩膀更是有一处渗透了绷带的殷红血窟窿。 “沙沙……” 杭雁菱当日在药房见到的那个单马尾的少女此时也在房间内,她正小心翼翼的给杭雁菱被一箭射穿的肩膀更换着药贴。 少女一对儿眸子噙满了眼泪,一边抽着鼻涕,一边用哭腔抱怨着:“早知道,我就不用那些话激你了……” 之前在药房里面对杭雁菱的那副冷嘲热讽的表情不知道跑到了哪里,此时的她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哽咽着不停地絮语着: “早知道还不如让你跑了呢……” “你,你可别死……千万别死啊……” “害人精,骗子,混账师妹,别死啊……” 从发黑的眼圈看得出来,这名单马尾少女已经在这里熬了整整一宿。 阳光将杭雁菱的脸色映的有些苍白,少女抿着嘴角,双手握住了杭雁菱的掌心,还想说些什么,身后的房门却被人笃笃笃的敲响了,门外传来了颇有精神的女孩子的声音。 “三师姐姐~紫水阿姨找你——” 吱嘎一声,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推开门走进了屋子里,单马尾的少女见状连忙甩开了杭雁菱的手,咳嗽了一声,吸了吸鼻涕,背对着小女孩应了一声: “咳,嗯——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四师姐姐怎么样啦?” “哼……捡了一条命,便宜她了。” 小姑娘见三师姐不肯回头,不满的掐着腰:“三师姐姐,你干嘛老背对着人家呀?” “我……小铃铛,你先看着这里。我去找师伯了!” 单马尾的少女从床边站起来,以一种非常诡异的姿势,几乎是面朝着墙壁平行移动到了门口,然后倒退着走出了房门,因为没仔细看路的缘故,出房门被门槛绊了一个趔趄。 悲鸣一声的少女呜咽着扶着门框站起来,慌乱的关上了房门。 “唔……” 小铃铛疑惑的看向三师姐离开的方向,困惑的歪着头眨了眨眼: “三师姐姐今天怪怪的……” 小铃铛的身后传来了另一人的声音: “诶?原来她排行老三?辈分比我大啊?” 小铃铛被身后传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一回头,发现躺在床上的杭雁菱此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用一种惊讶的表情看向门口的方向。 “四师姐姐!你没死啊?” “是啊,我还没死。” “那你什么时候死呀?” “……不至于” 杭雁菱在仔细地确认了这个小姑娘不是在跟自己阴阳怪气后,微微晃了一下自己已经被绷带完全束缚住的左肩:“昨天只是被一箭射穿了肩膀而已,还不至于没了命。” “唔??那是人家吵醒四师姐姐睡觉觉了吗?” “没,早就醒了……” 杭雁菱咳嗽了一声。 老实说她一个小时前就已经清醒了,只不过刚眯起眼睛就发现这个“三师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给她上药,满嘴的语气说的就好像杭雁菱已经是半截入土的人了一样。 看人家孩子哭得情真意切,杭雁菱又不好意思破坏气氛,只能强忍着眯着眼捱到了小铃铛过来。 好不容易等到三师姐走了,杭雁菱想要掀开盖在身上的缎被,两条胳膊却因为刚才的活动而传来了剧痛。 “喔……痛痛痛痛痛!” 从肩膀开始,腹部,脑袋,剧痛从浑身的每个关节扩散回来。 这不光是因为被箭射穿了肩膀,还是因为昨天过度使用阴灵气,遭到了反噬。 伤很重,不过至少这次成功规避掉了付天晴大闹莲华宫的剧情,还算值得。 “呼……可算熬过去了。” 躺在病床上,渡过了转生以来最大危机的杭雁菱终于有时间好好思考当下的现状了。 喝下了弟子送来的毒药的她在莲华宫的后山苏醒,时间转到三百年前,自己成了杭雁菱,变成了他曾经最大的仇人,然后在昨天跟年少时的自己进行了一轮死斗。 这一切就像是异常不真实的梦。 但说实话现在浑身上下痛得要死,完全没办法相信自己经历的一切是梦境。 以极近距离观察过去自己的感觉非常奇妙,站在自己仇人的身份被自己仇视的感觉也相当诡异。目前距离自己最近的退婚事件已经结束了,既然少年时的自己没选择射杀杭雁菱,那么莲华宫也就不会有理由去针对付家采取行动,仇恨的滋生应该会到此为止…… 唉……归根结底,如果不是那一发暗箭,自己也不用拼到这个份儿上。 捏麻麻的,等我知道是哪个崽子放的暗箭,我直接生啃了他。 …… …… 可话又说回来,那暗箭,到底是谁放的? 这次偷袭可以说对杭雁菱完全没有帮助,单纯只是在激怒付天晴,让事态恶化下去,而也正是三百年前,付天晴同样被净水仙子的一箭穿心所激怒。 虽然方式不同,但这两种行为都会加深付天晴对莲华宫的仇恨…… 会是单纯的巧合吗? 最好的情况是这个放冷箭的真的就是纯粹想给莲华宫抹黑脸,可若是安排这件事的人另有用意……那么三百年前净水仙子的那次偷袭,是不是也别有原因呢? “唉……难搞……” 坐在床边的小铃铛看杭雁菱一脸胃疼的半晌不说话,不解的问道:“四师姐姐,你是哪里难受吗?我给你揉揉?” “我浑身都难受……最难受的就是想不清楚是哪个王八蛋安排的暗箭。” 小铃铛困惑的“嗯”了一声:“可是,那个不是没有射中吗?” “是啊,还好射偏了,是射在他肩膀上——如果直接射穿了付天晴的心脏,接下来的事情可就没完没了咯!” “唔?人家是说——” 就在两人交谈的时候,房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慌促的脚步声。 “菱儿,菱儿!!!” 房门被粗鲁的推开,水蓝色的身影踉跄着几乎是撞进了门内。是净水仙子。 “噫-——!?!!” 杭雁菱还是没办法接受净水仙子这张脸突然出现在自己跟前,吓得浑身一哆嗦。 没办法,上辈子就是这张脸在背后给她一剑在心脏上开了个天窗。 想到这一茬,杭雁菱忽然没让这辈子的付天晴体验体验。 净水仙子满脸全是泪水,也顾不上小铃铛还在旁边,嗷嗷哭着扑到了杭雁菱跟前,一把搂住了杭雁菱: “菱儿!你吓死师父了!!师父怎么偏偏就挑着昨天睡过头了,呜呜,呜呜呜……一觉醒来就听说菱儿你快不行了,这让师父以后该怎么活啊!” “疼!!疼!!!!” “是啊,师父我的心快疼死了啊!!!” “我他妈胳膊也快疼死了啊,松手啦你!!!!!!!” 好不容易,净水仙子松开了杭雁菱,擦干了眼泪。小铃铛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掉了,房间里只剩下了这师徒二人。 杭雁菱浑身是伤痛得要死,也不知该怎么和净水搭话,却见净水仙子一边搬了个小板凳来坐在杭雁菱的床边,双手拉住了杭雁菱的手。 “快告诉师父,付家那个小子怎么欺负的你,师父帮你找回场子来。他弄伤了你的肩膀对吧?师父明天就去付家把他胳膊也给撅断了去!” “草,别!我好不容易把这五年前的事儿给平了。” 说罢,杭雁菱苦笑了一声:“那个……师父,这事儿今天就到这儿了吧,要是您觉得我给莲华宫丢了人……劳烦您代我向师伯们赔个不是。” 净水仙子闻言一愣,狠狠地抽了一下鼻子:“什么叫丢人,那个付家小王八羔子选你本来就是欺负人!” 杭雁菱暗自翻了个白眼。 欺负人? 五年前炼气期的杭雁菱把修炼无望的付天晴的胳膊打断的时候,怎么没人跳出来说欺负人? 虽然心中对莲华宫的双标有些不屑,但杭雁菱还是说道:“没事,不怪他,还是我当年在付家说的确实过分了,是当年我嚣张跋扈,欺人太甚,这才有了今天的这诸多报应……这些,徒儿只怨自己,怨不得别人。” 听了杭雁菱的话,净水仙子却皱起了眉头:“菱儿……” 杭雁菱挥了挥手:“师父,您也别说什么帮徒儿出气之类的话了。现在徒儿不希望莲华宫和付家再因为徒儿而再度结怨。” 净水仙子一阵讶异:“如此说来的话,当年之事,你……打算原谅付家了吗?” “诶……?” 杭雁菱愣了一下,没太弄明白净水仙子的用词:“原谅?” 当年之事?当年不就是杭雁菱打上付家,吵着闹着要退婚吗?怎么还成了杭雁菱去原谅付家了? 净水仙子伸出手,怜爱的轻抚着杭雁菱的脸颊:“当年是他们付家算计了你,害得你落得了今天这般境地……师父曾答应你一定会出这口气,可如今你放下这些恩怨了……师父也就听你的,不再去跟他们计较便是。” “什——你说啥?当年是付家……算计杭雁菱在先???” 第七章 二师姐/未婚妻 付家算计杭雁菱?这是怎么回事? 身为当年的受害人,寄宿在杭雁菱身体内的付天晴陷入了莫大的困惑。 当年不是这个恶女趁着付家族内长辈们都离家时找上门,对着付天晴一顿破口大骂,然后大打出手…… “等等,师父——您说的陷害是怎么回事?” 虽然直接问出来可能会增加净水仙子对自己的怀疑,但事关上一辈子矛盾的开端,付天晴觉得还是有必要先搞明白这一点。 净水仙子听到杭雁菱的发问,并未回答,而是盯着杭雁菱的脸,呆呆的看了许久—— 随后,她忽然抓住了杭雁菱的胳膊,急切的问到:“菱儿,你不记得了吗?” “啊?啊……我,那个……之前在后山摔了一跤,脑袋磕碰到了,记不太清了。” “菱儿!” 净水突然大喊一声,吓得床上的杭雁菱一阵哆嗦。 只见净水用袖子擦掉了脸上的泪痕,站起身来攥紧拳头,原地蹦跶了两下。 “好,好啊!太好了!!!摔的好,摔得好啊!!!看来菱儿真的摔傻了,哈哈!真摔傻了!!!” “……啊?” 杭雁菱的思考没能跟上师父的脑回路,躺在床上只能干傻眼。 蹦跶了一阵,净水仙子回头抓着杭雁菱,脸色通红,兴奋的说到:“菱儿,晚上想吃什么!师父给你弄去!我得把这个消息赶快告诉大姐她们去!” “不是,诶,师父你倒是告诉我当年到底怎么——” “今晚师父高低得给你放一挂响鞭,双喜临门,双喜临门呐!!!!” 兴奋地像个孩子一样的净水举起双手快活的朝着门外跑去,抬腿一脚没踩结实,被门框咣当一下绊倒在地。 堂堂的金丹期修士摔了个四仰八叉,可却架不住这位净水仙子在得知徒儿傻了之后难言的亢奋。 杭雁菱目瞪口呆的目送着师父从哭丧一样的跑进门,到过年一样的跑出去,再到化作一道金光大笑着消失在天边。 嘶…… 诶? 我…… 实在绷不住了,杭雁菱一屁股坐起来冲着窗外怒吼道:“这莲华宫的人脑子是不是都多少沾点啊!?” 从睁眼遇到那个给人挖坟的什么小唢呐开始就觉得不对劲了—— 无法理解,无法沟通。 这他妈简直一群什么妖魔鬼怪的聚集—— “师妹……你醒了吗?” 一道倩影伴随着一阵温香的气息飘然而至,紫裙子的少女轻踏莲步,从门外缓缓走入了房间内。 面若红桃,发丝飘摇,如春湖般平静温婉。 走进门来的,是付天晴的青梅竹马,也是这场退婚之战的另一个主角……言秋雨。 言秋雨面色微沉,走到床前轻轻扶住了杭雁菱:“好好躺下……你带着伤,怎么可以乱动弹。” “啊……小秋雨……?” 杭雁菱看见前世的未婚妻,这辈子的师姐,刚骂出去的地图炮直接尬在了嘴里。 这也太不赶巧了。 支吾了两声,杭雁菱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劲,皱起眉头来:“等等……呃?你怎么会在这里?” 昨天的退婚之战,毫无疑问是杭雁菱打输了。 那既然如此,按照约定付天晴获胜后可以废除莲华宫的退婚要求,保留原本的婚约。 我还是很清楚我自己有多喜欢这个青梅竹马的…… 虽然上辈子因为诸多变故最终分道扬镳,可是现在,故事发展应该不一样了吧? 这辈子的付天晴不应该抱得美人归了吗? 言秋雨低下头,不知为何,声音有些软怯:“我留在这里……惹你生气了么……?” “诶?” “师妹别动气……我只是想和你说两句……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说完就走……” “诶?没有没有,别走啊!” 不知为何,言秋雨语气中带着一种微妙的怯懦和愧疚……这让如今的杭雁菱很难揣测自己和这位师姐的关系。 要了命了,谁知道自己上辈子的仇人和上辈子的未婚妻是怎么处的啊? 看小秋雨这个反应,似乎她跟原本的杭雁菱关系称不上和谐…… 可既然如此,她就更没必要在离开莲华宫前还来主动接触杭雁菱这个恶女啊? 不明所以的杭雁菱尴尬的笑了一下,问到: “我说……那个,二师姐,那个……架都打完了,你怎么不跟着付天晴回家去啊?” 是的,回家。 位于濮河城的付家不仅是付天晴的老家,也同样是这位言秋雨的出身地。 她原本就是付家收养的养女,付天晴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只是在六岁那年资质被莲华宫看中,这才被选来做了亲传弟子。 照理说……她没什么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才对啊? “莫非说,你是临走之前来看看我?” 杭雁菱只能想到这唯一的可能性,然而言秋雨却只是淡淡的摇了摇头。 言秋雨犹豫了一会儿,怯怯的开口道:“付哥哥……并未强迫我随他离开,只是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起走,让我自己选择。” “喔?意外的讲道理嘛,然后呢?” “然后,我选择放弃跟付哥哥的婚约,留在这里。” “哦……哈?” 杭雁菱愣了。 什么意思? 自己的好妹妹,未婚妻,青梅竹马从小看着长大的言秋雨刚刚说了什么?! “等等,你——诶诶,啊啊??啊啊啊啊!!!!” 杭雁菱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由于情绪太过激动,一不小心差点从床上趔趄下去。 言秋雨慌忙扶住了杭雁菱,结果被杭雁菱反手抓住了胳膊。 言秋雨的这一手,真把这位孤苦终生的老光棍整的破了大防。 她抱着言秋雨的胳膊结结巴巴地问道:“不,不是啊!你明明跟付天晴约好了的吧!!以后一块结婚过日子,你,你忘了你小时候做了个戒指,说长大了要嫁给天晴哥哥做新娘子,那戒指现在还在付天晴脖子上挂着呢!?” 这话言秋雨言秋雨给说呆了,她红着脸喃喃的问道:“师妹……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我怎么样无所谓啦!你干嘛放弃婚约啊!?” 麻了,真的麻了。 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我……我……” 言秋雨被问的为难,低头看着一脸委屈的杭雁菱,稍带困惑的问道:“雁菱师妹,你……” 杭雁菱的结结巴巴,一脸惨相的问道:“你俩难道不是两情相悦吗?你,你真就不再考虑一下……” 委屈,可给她委屈坏了。 这可真是太让人委屈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情。 重生之后还要经历一次三百年前未曾得知的失恋。 然而不知为何,言秋雨的表情变得愈发复杂。 不光是一味的怯懦,她逐渐露出了心痛,愧疚,懊恼的表情。 “对不起……” “好商量嘛,你再考虑考虑,实在不行我——唔!” 杭雁菱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她被言秋雨搂在了怀里。 那股言秋雨特有的香味萦绕在身体周围,侧脸贴着温热绵软的东西,耳朵能够听到言秋雨砰,砰的心跳声。 “师……姐……?” 毕竟,言秋雨是付天晴的初恋。 这么一下子,对心脏真的不太友好。 杭雁菱结结巴巴的红透了脸说不出话来,一直到言秋雨轻轻的推开了杭雁菱。 初恋的对象半蹲下来,使视线和杭雁菱保持平齐,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承认……我没办法放下付哥哥,但是——我也不能这样丢下你。” “……诶?” 杭雁菱吞了一口唾沫,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烫,烫手。 “你,什,什么意思……” “我的确喜欢付哥哥,毫无疑问。可如果我跟着付哥哥走了……以后,我会愧疚一辈子……我虽不奢求你的原谅,但我不想自己一走了之。” 言秋雨伸出手来,握住了杭雁菱的手,然后将杭雁菱的手掌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掌心传来的柔软和温润让杭雁菱方寸大乱。 “等,等等……师姐?!我确认一下你刚才说你喜欢的是付哥哥可是我我我现在是杭——” “师妹,我想对你负起责任来。” “……责任?” 言秋雨目光坚定的点了点头,将脸凑的更近。 杭雁菱终于看清了,言秋雨湖水般平静的眸子之下,暗暗潜伏着的汹涌。 “不管是当年付家的事情,还是昨天付哥哥的事情……我都亏欠你太多……师妹。” “等等——诶!?距离太近了!?” 杭雁菱本能的想要缩回手跟言秋雨拉开距离,但言秋雨的手捏的实在是太紧了。 少女身上的香气因为过近的距离而不断刺激着嗅觉,整个呼吸节奏都被带乱的杭雁菱脑袋嗡嗡的响了起来。 以前言秋雨就是这个性格的吗!? 上辈子的三百年前的言秋雨是这么看待杭雁菱的吗!? 杭雁菱总觉得自己头顶总有一顶湛青碧绿的帽子在若即若离,似戴似不戴的样子。 “小小小小秋雨,你你你你我,我我我,你,你,我——” 麻了,全麻。 谁来告诉这是我什么情况。。 听到杭雁菱的称呼,言秋雨露出了凄然的笑容:“喊我小秋雨嘛……你若是喜欢这么叫,也好。反正付哥哥以后再也不想要见到我这张脸了吧。” 杭雁菱发出了凄惨的哀求:“不,他很想,我保证他想的要死!!我劝你还是多为自己的幸福考虑……” “雁菱师妹,难道,你也不想再看到我了吗……” 言秋雨眨着湿润的眼睛,抿着嘴唇,低声道:“没关系,若是不想再见我,我以后会待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便是。” “我没啊!!等等,我就是有些混乱——” “……那便好。” 言秋雨温和的笑了笑,松开了杭雁菱的手,尔后低头,轻轻的捧住了杭雁菱的脸蛋。 杭雁菱这也才终于意识到。 那个从小到大跟在自己屁股后面,一口一个付哥哥的小丫头,如今却比自己这个杭雁菱要年长,自己需要仰着脸看她,看着这个五官已经脱离了稚气,正在从美人坯子逐渐成熟的“师姐”。 啪嗒。 杭雁菱捂住了自己的脸。 白瞎了,白瞎了啊。 我这一顿打算是白挨了啊! “师妹,我不奢求你的原谅……只是希冀着有朝一日,你能够明白……” 额头相互触碰。 杭雁菱颅内的温度加热到了最顶点。 真真的香气几乎要夺走自己的意识。 在彻底变成呆傻之前,杭雁菱一丝游离的神智忽然回想起来。 昨天早上自己灌倒了净水仙子,从师父房间里出来时。 好像就是闻到了一阵这样的香气…… 第八章 你丫有病吧 言秋雨离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 杭雁菱呆呆的坐在床上,脑袋嗡嗡的,红着脸,手掌贴在侧脸上,胸口因为大幅度的呼吸而起伏着。 短短一个上午,经历的事情太多了。 净水仙子提到的付家跟杭雁菱的关系,言秋雨刚才对杭雁菱说的那番话…… 这是都是曾经三百年的人生里不曾窥见的一角,属于那个杭雁菱的亲身经历。 “捏麻麻地……” 杭雁菱揉搓着自己发烫的脸颊,当然这也不能完全怪他,毕竟上辈子他能够亲近的女性几乎被那个恶女杀了个干净,直到死都是个可怜的老光棍。 “呼,嘶……呼……” 先不想那么多,房间里还残留着青梅竹马的香气,闻着让人头脑晕眩。 强忍着剧痛,杭雁菱坐在床边,抬手轻轻捂住了自己被射穿的肩膀,掌心浮现出了漆黑的真气。 带有强腐蚀性的阴灵气自掌心蔓延进了肩膀的伤口,在娴熟的钻入了肩膀处受损的经脉后,伤口部分的绷带渗透出了殷红的血珠,杭雁菱更是身子一颤,从肺里猛的呕出来了一口鲜血。 “噗!” 血迸溅到膝盖上,淡紫色的眸子亮起了微微的光芒。 喘了两口气,漆黑的真气开始腐蚀起了肩膀上的绷带,血红的绷带随着“嗤嗤”的声音变得脆弱,断裂,露出了缎带之下玉白色的肌肤。 “这就差不多了。” 在重新获得自由后,杭雁菱抬手擦掉了嘴边的血,将被血染得殷红的绷带缠起来丢到一旁。 她先是大大的伸了个懒腰,而后呼出了一口气——自少女嘴巴里吐出的,是一股漆黑的浊气。 隐隐的黑色薄雾从身周显现,这是突破到了凝元期的标志。 凝元期,是象征着真气在体内逐渐汇成真元,能够如臂指使的使用真气的标志。按照寻常人的修炼节奏,十岁之前完成炼体,十三四岁突破到炼气期,经过六到七年的时间锤炼真气,二十岁突破凝元初期。 而也正因如此,年仅十七岁就已经到达凝元后期的付天晴才会被人称为天才。 当然,这个规律只适合用来套在正常的修士身上。 为了活命,那些无法通过打坐调息来自愈的阴灵气修炼者往往只能依靠着不断的突破境界来延续自己的生命,而偏偏阴灵气完全不需要打什么基础,见到东西就腐蚀,吞吃,增长速度几乎不怎么可控。 阴灵气修士提升境界的速度是极快的,因为速度一旦慢于自身阴灵气的膨胀速度,那修士自己就会先一步被腐蚀坏死。 与虎谋皮,大抵如此。 “不过看样儿杭雁菱在练气也是卡的够久了,她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感受着身体内逐渐熟悉的阴冷感,杭雁菱低头,盯着自己胸口的绷带,愣了好大一会儿,伸手抓住绷带,稍微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放弃,传好了衣服站起来,走出了房门。 ------------------------------------- 正午的阳光怡人而舒适,自从重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如此悠然的享受阳光。 凉风阵阵,花香鸟鸣。 走在路上的杭雁菱心情舒畅的双手环胸,漫无目的的溜达起来。 突破境界并没有带来什么喜悦,反倒是刚才在房间内发生的事情让她情不自禁开始了思考。 看着莲华宗内,成群结队的少女弟子们说说笑笑的走动。 杭雁菱不由得认真的思考了起来。 回想之下,当初是凭借着门口扫地童子的反应,以及药房内的“三师姐”的冷嘲热讽才认定了“杭雁菱”在门派内人缘不咋地的。 而仔细琢磨下来,自己是不是有些先入为主了呢? 且不说今早那个三师姐一把鼻涕一把泪给自己上药的画面。 单凭自己这几天的经历,若是人缘不好,小秋雨没必要专程来探望杭雁菱,而那个叫小喇叭的女孩儿看上去和杭雁菱也挺亲近的样子…… 嗯…… 难不成,自己只是单纯的误会了。 这个恶女其实…… “诶嘿?没准我……在这个门派的人缘还挺受欢迎的?” 杭雁菱哈哈大笑着挠了挠后脑勺,然后耳边忽然听到了一阵风声,一扭头。 一个枣子大小的石子不偏不倚的砸在了她的额角。 温热的鲜血流在了懵逼的脸上。 杭雁菱呆呆的看着丢来石子的方向——距离自己三十米左右的距离站着五六个女生,年龄都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身穿着莲华宫的弟子服饰,正在用不善的目光朝着自己看来。 为首的是个穿着跟今天的言秋雨同样的紫色裙装的女孩儿,从站立的姿势和略带得意的表情来看,刚刚的石子儿就是她丢出来的。 啊呀? “嘁,她看过来了。” “真晦气。” “走了走了……” “丢了门派的脸,真亏她还有脸出门……” “别说了,别让她听见。” 女生们叽叽喳喳的走了,但说实话她们也没刻意压制自己的声音,好像是故意要让杭雁菱听见一般。 杭雁菱抽了抽嘴角,整个人尬在了那里,过了好半晌才红着脸咳嗽一声,自言自语的嘟囔道: “我,我就是说嘛!杭雁菱这样的混账怎么可能在门派里混个好人缘,咳,咳咳……嘶……” 捂着额头,无奈的杭雁菱只能按照记忆里的方向,轻车熟路的走到了莲华宗的药房——说实话,这去药房的路应该是她在莲华宗里最熟悉的了。 —————————————————— 吱嘎一声推开了药房的大门,也万幸今早三师姐被紫水仙子喊走了,此时的药房里没什么人。 杭雁菱小心翼翼的反手关上房门,从柜子里翻出来了绷带随手在自己脑门上缠了一圈,胡乱的系上,随后又在药材柜里翻找出来了一些药草,在药房内的碾槽上一边叹气一边研磨着。 “要砸你早砸啊,刚突破完就挂彩,这莲华宗还没个疮药……” 杭雁菱这儿正抱怨着,房门吱嘎一声被打开,从门口传来了一阵一阵的啜泣声来。 有人进药房了。 杭雁菱一边磨药一边抬起头来,防止不知情的情况下脑袋再被开个瓢。 进门的女孩儿低着头,有一搭没一搭的啜泣着,也不理会房间里的杭雁菱,径直的走到了药房内的一张桌凳前,趴在桌子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这不就是今早出门的三师姐吗? 这是…… 杭雁菱见状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拍了拍手站起来走到少女跟前,咳嗽了一声问到:“三师姐,咋了?” 三师姐听到有人,身体哆嗦了一下,哭声也戛然而止。 她起身用袖子挡住了脸,模模糊糊地说了一句:“没事……不用管我。” “好家伙,出什么事儿了哭的这么伤心?说说呗?” 杭雁菱随手从袖子里扯出了一截绷带递给三师姐,没想到三师姐没有接过去,捂着脸别扭的转过身子,恼怒地嚷到:“都说了跟你们没关系吧!反正就算她死了你们也只会拍手叫好吧!!” “拍手叫好?谁啊?” “你烦不烦!她都已经——” 三师姐扭回头来,用红彤彤的眼睛恶狠狠地冲着杭雁菱瞪了过来。 杭雁菱心里头再度咯噔一下。 跟之前和二师姐言秋雨贴贴时的那种怦然心动不同,这突然跟三师姐对视时,心脏的跃动是那种突然蹿起来,像是被什么东宫西吓到时,心脏要从嗓子眼里钻出来的感觉。 三师姐看着杭雁菱,泪汪汪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儿。 表情从委屈变成了呆滞,从呆滞变成了慌张,从慌张变成了气急败坏。 “你在这里做什么!!!!” “噫!” 三师姐的质问让杭雁菱缩着脖子后退了一步,连忙指着自己的额头解释道:“我,我就来弄点止血的药,马上就走!” “你,你不是——你胳膊怎么能活动了!” 三师姐又惊又恼,抬头又看到了杭雁菱脑袋上胡乱包扎的绷带,抽泣了一下,问到:“你额头,又怎么了?” “被人拿石头砸了呗。” 闻言,三师姐恶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发出嘭的一声。 “你活该!!!受了那么重的伤又出来乱跑——谁砸的你!” “你到底是向着我还是膈应我啊……” “……废话少说,过来!” 三师姐起身,明明说着让杭雁菱过来,自己却先一步的拿着凳子跑到了杭雁菱跟前,将凳子放在地上,按着杭雁菱的脑袋强迫着她坐了下去——话说明明是“三师姐”,但这个小姑娘的身高好像还比杭雁菱矮上一些。 杭雁菱乖乖的听从师姐的命令坐下,三师姐拆开杭雁菱头顶的绷带,观察了一下伤口。 不知怎么的,看着杭雁菱的伤口三师姐又抽了抽嘴角,眼泪没忍住,随着呜的一声落了下来,正好滴在了杭雁菱的伤口上。 伤口被泪水刺激的发痛,杭雁菱一阵龇牙咧嘴:“诶,诶!干啊伤口上撒盐啊!!” “我,我没有!” 三师姐慌乱的擦了擦眼睛,抬起小手,荫绿色的灵气覆在杭雁菱的额头上,治愈这种程度的伤口对于三师姐这种木属性的修士来说并不算难事。 杭雁菱被按着脑袋,也看不见三师姐的表情,只能无奈的问道:“所以说,你刚才到底在哭谁啊?” “跟你这种下三滥没关系吧——记得伤口这里发痒也不许挠啊。” “哦,我就是问一下,看三师姐哭的伤心。” “伤心?哼,我不需要你这种人的关心——把衣服脱了让我看看伤口。” “……呃……” “你这不明是非的混账,搅和了二师姐的婚事还敢在大街上走,还嫌不够丢人吗——喂,捏这里会不会痛啊?” “倒是不痛,就是……” “就是什么?莲华宫已经因为你沦为了江湖上的笑柄,还放暗箭……你最好有点自觉,你这——你这伤好得不自然,你先在这里等着。” 杭雁菱坐在凳子上,呆呆的看着以极快的速度将草药抓紧药炉里,拿着小团扇,蹲在药炉前面迅速的熬起了汤药来的三师姐。 嘶…… “诶师姐,冒昧问一句——你是双核的吗?” “吵死了,我炼药的时候别跟我说话,害我分心——什么叫双核?” “呀,怎么说呢……” 杭雁菱为难的杵着脸,看着这位跟尼玛精神分裂一样的三师姐,实在是搞不清楚曾经的杭雁菱究竟是怎么跟这个三师姐相处的,只好站起身来: “那……您就先熬着药,我就不在这里碍你的眼了。” “算你有自知之……给我坐着!!!!!” 眼看着三师姐情绪激动的站起来跟要打人一样的表情,杭雁菱连忙老老实实的坐回了小板凳上。 而后,房间安静了下来。 三师姐也不说话,就蹲在那里嗯炼药。 杭雁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尴尬的抓着自己的裙子。 屋内药炉带来的热度不断地蒸出杭雁菱额头上的冷汗。 要命,谁来告诉告诉我。 杭雁菱原本到底是怎么处人际关系的啊? 后世变成神经病是因为长期生活在莲华宫这种都是精神不正常的家伙的环境里吗? 这莲华宫真的待不下去,得好好考虑考虑什么时候要跑路了。 说实话,三师姐一边炼药,一边不断嘴角不停抽搐,似哭似笑的表情真的太渗人了。 很难让人不怀疑她炼的究竟是干什么的药。 “还,还是算了吧!我忽然想起有急事儿,我先走了!” 杭雁菱不等三师姐做出反应,起身推门就要逃跑,却在刚推开门时就跟另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丰满的弹性让杭雁菱在一脑袋装上去后就被弹回了门内。 “诶哟——” 杭雁菱趔趄了一下,眯起眼睛连忙道歉:“抱歉啊,我着急——” 然而入眼的是一片紫色,杭雁菱抬头看了一眼自己撞到的人的脸,发现对方也满脸慈爱的看着她: “去哪里,小菱儿。” “紫水——大……大……大大大大师伯?” “嗯~” 站在门口的赫然是莲华宫的宫主,紫水仙子。 她显然对这一句大师伯极为受用,欣慰的伸手摸了摸杭雁菱的头:“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 “我……啊,呃……” 紫水仙子温柔的扶着杭雁菱的肩膀,把她轻轻推进了药房,药房内正炼药三师姐连忙站起来,毕恭毕敬的喊了一声:“大师伯。” “嗯,影儿好~哟,菱儿,你这额头是?” “啊,被,被石头砸破了,嘿嘿。” 杭雁菱一脸讪笑的看着紫水仙子:“那个……大师伯,您找我有什么事儿呢?” “小菱儿……你着脑袋可真是多灾多难……前几天在后山跌了一跤,然后今天又被砸了一下……嗯……真可怜。” 紫水爱怜的轻抚着杭雁菱的脑袋,杭雁菱心里头诧异。 说这些干嘛? “啊?……嗯。” “对了,你知道这个吗?” 紫水仙子轻轻摩挲了一下手指上的戒指:“我带小铃铛在后山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 只见紫水仙子手中戒指白光一闪,她的手中多了一样物事——一块人头大小的石头,上面还沾着已经干涸的血迹。 “师,师伯?这是……” “小铃铛说,她发现你的时候,你就是在这个石头旁边晕倒的。” 紫水仙子面带微笑,一只手捏住了杭雁菱的肩膀,另一只抓着石头的手高高举起。 脸上的笑容愈发的慈祥:“小菱儿,不要动啊——” “等等?!师伯,你要干嘛?!” 被紫水仙子的阴影整个笼罩住的杭雁菱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紫水仙子微微睁开了眯起的眼睛,声音终于多了一丝兴奋:“来,菱儿……一回生二回熟,快让师伯好好试试,看看是不是真的是这块石头让你开了窍。” “不,别!!不是——你丫有病吧!!!!” “诶嘿~❤” 嘭! 第九章 于是,杭雁菱下定了决心 在被石头击中后脑勺的那一刻,杭雁菱开始真的怀疑莲华宫是不是真的是个护短的门派了。 从掌门到弟子,真的,大脑构造一个个的跟寻常人简直尼玛迥然不同。 剧痛很快冷却,意识沉入漆黑的深海,随后浮现。在沉浮之间不知过去了多长的时间。 再度睁眼时,房间内的人数变多了。 绿色的,紫色的,蓝色的,橙色的…… 莲华宫四大长老聚拢在房间内,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什么。 老实说,压迫感很足…… 杭雁菱偷偷睁开眼睛观察着屋内几个长老的反应。 “你说说你做的什么事情!菱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对得起彩玉当年的托付吗!?” 发着火儿的澄水仙子拉着自家掌门的耳朵,丝毫不顾及风度的大声斥责着。 被扯着耳朵的紫水仙子龇牙咧嘴,但还是很认真的看向二妹妹解释道:“兴许,只是砸的不准。”。 澄水仙子气的直蹦高:“我的好姐姐!我看你才是脑子有病吧!!” 这话简直说到杭雁菱心坎儿里面去了。 对,二师伯,狠狠骂骂她! 排行老三的碧水依靠在窗边沿,悠悠然然的说到:“这些年咱们试过了那么多方法……什么药都给她吃过了,也带她看过了灵台寺的大师,这不都没效果么?好不容易菱儿让石头给砸失忆了,大师姐还想让她再忘得彻底点也无可厚非。” 紫水仙子连忙点头:“我就是这么想的。” “你,你们两个……混账!!就不怕给菱儿把脑子真砸坏了,连咱们姐们四个是谁都给忘了?!” 澄水气的直跳脚,而净水仙子蹲在墙角,连忙拦着二姐:“别动怒,别动怒……我真的宁肯她什么都忘了,呆呆傻傻,快快乐乐的,我可以养活她一辈子。” 呜哇,莲华宫到底是用什么标准来看待杭雁菱的啊? 杭雁菱在床上偷偷撇了撇嘴。 紫水仙子很认真的看向妹妹,竖起手指:“一回生二回熟,下次砸另一个地方,我保证能彻底治好菱儿。” “我看该拿着这个破石头给你治治脑子!!” 爆粗的澄水仙子哪里还有点金丹期仙女的风度,气的牙齿咬得咯吱乱响。 净水仙子正手忙脚乱着,不经意间瞥到眯着眼睛的杭雁菱后,急忙走了过来,满脸的关切:“菱儿,你醒了?怎么样,痛不痛?” “嗯,我没事。” 杭雁菱睁开眼睛,尴尬的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你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还认识我吗?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看到净水仙子那恍如看着傻子一样的表情,杭雁菱无奈的摇了摇头:“师父,您别闹了。” “那,那你有没有哪里痛……咦?你的内息……菱儿,你突破凝元期了?” 净水仙子惊讶的抓着杭雁菱的胳膊,抬手褪去了杭雁菱左肩的衣物看了一眼,原本略带欣喜的表情又重新陷入了忧愁。 “怎么,怎么会这样……” “啊?昨天跟付天晴打完之后有所感悟,然后就突破了。” 杭雁菱随口应付着,同时观察着房间内其他师长们的表情。 澄水和净水两人都神色复杂,碧水低下了头,而紫水定定的盯着杭雁菱看。 从这些长老的反应来看……之前的杭雁菱的境界并不是一直卡在炼气期提不上去,而是这几个长老故意让杭雁菱压着境界,不让她去踏入更进一步的修真之路。 这倒不是不能理解,炼气期是修炼的一道门槛,修士从练气突破到凝元后,真气才会在体内自行流转,开始凝结真元。具有强烈腐蚀性的阴灵气也同样是这个道理。 换句话说,只要杭雁菱一辈子都压在炼气期,那么阴灵气也不会凝结流转,只要她不主动调动真气,经脉也就不会受到任何的摧残。 “……菱儿。” 净水仙子攥着杭雁菱的手,一脸忧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身体还好啦,不用担心。” 杭雁菱不忍看到净水仙子这么担心下去,笑着坐了起来,指着自己的肩头:“你看,伤口也好了,放在平时估计要静养好几天吧。” 澄水仙子走到杭雁菱的身旁,伸出手摸了摸杭雁菱的脑袋:“傻丫头,这还不如让你在病床上多躺几天呢,唉……” “您宁肯我仍然是那个被人欺负上门却没法反击,被人当成一辈子笑柄,一直卡在炼气期的杭雁菱吗?” “呃——” 这话问的澄水仙子愣住了,几个师长面面相觑,对于杭雁菱的发言都大感意外。 而杭雁菱苦笑了一下,捂着被砸到的脑袋,摇了摇头。 “您就当我是被石头砸昏了头才胡言乱语好了——我不想一直被师长们保护,而摆在我面前的虽是一条绝路,但只要还能往前多走几步,菱儿就不想在原地踏足。” …… …… 杭雁菱偷偷的抬起眼皮,盯着门派内的师长看。 刚才这番话表面上说的漂亮,而实际上,依照常理来说,名门正派根本不可能允许一个修炼阴灵气的亲传弟子在自己门派里头待着的。 尤其像是莲华宗这种多少还有点影响力的,更不可能自砸招牌。 之前也许只是因为她们将杭雁菱将修为一直压在炼气期才敢如此骄纵杭雁菱。 一旦杭雁菱正式宣称要踏上阴灵气这条注定入邪的道路。 莲华宗恐怕很快就会把杭雁菱赶出门派吧。 …… 哼…… 想到这里,杭雁菱不由得得意的勾起了嘴角。 这样一来,她就终于可以摆脱这个地方了。 这他妈的谁遭得住,当年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纯女子门派莲华宗背地里竟然是一群崇尚用石头砸脑袋来开窍的精神病医院。 从上到下就没有一个脑子正常的。 这要不赶紧开溜,自己的脑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出现问题。 而且最近很明显能感觉到杭雁菱身上背负了太多自己不知道的秘密,跟莲华宗的这帮师长们相处的越多,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 既然如此还不入趁早摊牌,逼迫她们将自己赶出莲华宗。 哼哼,哼哼哼…… 杭雁菱微微抬起头,目光盈盈:“而且……我在跟付天晴的战斗中,已经用出过阴灵气了……藉由阴灵气的庇护,我才得以躲开那些致命的雷霆——当时江湖上众多门派都派了人来观战,想必已经有不少人得知菱儿的秘密了吧?” 澄水仙子一时语结:“你……竟然那时候就……” 杭雁菱面露哀伤,点了点头,低头用袖子里捂住了脸。 忍住。 忍住,现在还不能笑。 好了,正道门派的莲华宗啊,面对一个修炼阴灵气的亲传弟子,你们作何反应呢…… 现在可以向我这位三百岁的邪派鬼灵门掌门展现你们那虚伪……脆弱……庸俗…… 把你们丑恶的一面展现给我看吧—— “大姐,昨儿个来莲华宗的客人名单还有吗?” “我早有预感会发生这种事,提前预备一份了,弄的干净点……” “放心,保证就像他们从来没有来到过这个世界上一样” 啊? 不是,我不是让你们展露这一面啊! 丑恶是挺丑恶的,但是至于吗?! 不是,诶,卧槽。 你们正道怎么手段他妈比我这个邪派还狠啊!? “不是,诶——我……” “菱儿别担心,师父去去就回!!” 杭雁菱目瞪口呆的看着师父撸起袖子扭头大步流星的走出了房门。 然后看到了澄水仙子用一块相当眼熟的大石头砸在了净水仙子的后脑勺上。 然后目送着澄水仙子一手扯着掌门的耳朵,一手抓着师父的领子,将二人拽出了房间。 一直到碧水打了个哈欠,冲着杭雁菱随便挥了挥手,关上了房门为止。 杭雁菱坐在床上。 忽然有些害怕的抱住了自己的膝盖,躲在被子里,害怕的瑟瑟发抖。 妈的…… 这帮人全都是神经病。 得想个办法跑了啊…… 这要是让她们发现我不是真的杭雁菱,那我他妈不得…… 嘶…… 上辈子被正道的那条疯狗道姑周清影追砍了一个月时候的感受,也就跟现在差不多了…… 这种被神经病盯上了的感觉…… “寄!这他妈还不赶快开溜!” 第十章 所以,你为什么在这? “嘿!” 夜黑风高,乌月高悬。 身穿一袭病号用的白色宽松长袍的杭雁菱身形迅速的翻过了莲华宗的后墙,稳当当的落在了莲华宫的后山。 站直了腰板的杭雁菱低头看了一眼身上有些妨碍行动的裙子,犹豫了一会儿,将裙袍的下着稍微撕开了一些,活动活动手脚,双目微眯 后山的山路在月光的照射下,石子映出荧蓝色的光亮来。 毫无疑问,在夜晚走山路是非常愚蠢的,可杭雁菱真的迫不及待的想要从莲华宗这个神经病门派逃出来了。 她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做好了规划,并且在晚上莲华宗的众人都去食堂吃完饭的时间点溜了出来。 只要顺利的从这个后山绕出去,沦落江湖……找到现在还没完全发迹的千面幻姬,跟她混个熟脸,以后稍微躲个三四年就能换一张脸重新出现在江湖。 到那时候,杭雁菱这个恶女将会永远的从这个江湖上消失。 “呼……” 呼吸了一口裹着草木清香的空气,她不敢怠慢,摸着黑踏着小碎步朝着山路走了过去。 前方是黑暗,前方也是自由。 前方是下山的道路,也是通往正常人世界的通途…… 没有人可以—— “小姑娘,偷偷摸摸的,这是要打算做什么呢?” “噫!!!” 杭雁菱浑身一个激灵,蹑手蹑足的动作停在了半空。 身旁的树林发出刷啦的响声,一道灰袍的身影从树上落了下来。 灰黑色的袍子在夜色下反常的泛出白色的光芒来,而原本应当投向杭雁菱的月光也被此人所遮挡,使得杭雁菱的身躯被笼罩在此人的阴影中。 “晚上好啊,小姑娘。” 和蔼的笑容,稳重的语气。 如果不是昨天才生死相搏了一顿,杭雁菱还没准真的把这位当成了一般路过打个招呼的热心群众—— “怎么是你?” 在后山出现的人影并不是莲华宗的弟子,而是此时本应该已经回到家中的付天晴。 此时的付天晴说话的语气和节奏都和往日不同,没那么深沉的仇恨感,语气也更加平和,像是换了个人:“嗯——有些事情还没搞清楚,所以在这后山等着一个跟你说话的机会,小姑娘,你——” “等会儿!” 杭雁菱抬起手,示意暂停,随后谨慎地左右看了看身边有没有莲华宫的人。 “付天晴”哈哈笑了一声:“小姑娘别害怕,老夫不是来找你——” “从昨天我就想说了,你小小年纪能不能别这么老气横秋的?” 杭雁菱眉头一横,掐住了腰,尽量挺直了腰板,不满的看向年轻的自己。 “呃……?” “付天晴”也是一愣。 却没想到杭雁菱瞪大了眼睛呵斥道:“你看看你,佝偻着个后背,像什么样子?站没站相的,把腰给我挺直了!你才多大岁数?” “不是,我不是……” “什么不是?啊?你才十七岁,正在青春年华,正是大好的时候知道吗?昨天亮相的时候也是,啊?难得那么年轻,是,我能听谅你,是吧,五年之约,心情沉重,但那么多人看着呢,您能不能好好收拾收拾自己?好歹洗个脸?大小伙子的不知道爱漂亮是吗?” “诶?小姑娘,你——” “给我闭嘴!还他妈小姑娘?我……杭雁菱拢共才比你小四岁,四岁啊?懂吗?你一个十七岁的小屁孩一口一个小姑娘,你得把我气死?什么年龄的人给我说什么年龄的话,要有朝气,朝气懂吗?” 杭雁菱恨铁不成钢的斥责着年轻的自己,随后惆怅的捂住了额头。 “你现在年轻的时候不知道好好珍惜青春年华,不懂得爱惜自己,老了上了岁数之后,你后悔都来不及啊!还不趁着现在好好享受,唉——气死我。” “不是,我,我觉得你说话比老夫我还显得……” “啊!对,妈的,懒得跟你废话!我得抓紧时间了。” 杭雁菱一拍脑袋,意识到时间耽误不得,扭头就要跑。 哭笑不得的“付天晴”一把抓住了杭雁菱的衣领子,凭借着身体力量上的优势拽住了杭雁菱,悠悠说道:“小姑娘……老夫可不是付天晴啊。” “……诶?” 杭雁菱扭回头,皱着眉头盯着年轻的自己看了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 “啊,是你……” “呵呵,不错,我就是你昨天说过的,住在小天晴戒指里的……” “老鳖登!” “对对是我老鳖……诶,不是!” 少年付天晴的脸色黑了下来,松开了杭雁菱,抽了抽嘴角:“小姑娘,我可没得罪过你,你骂我作甚?” “啊?呃……习惯了。” 杭雁菱咂了一下舌头,明白了为什么此时的付天晴为何如此状态。 站在自己面前的的确是付天晴的肉身没错,但此时付天晴已经将身体控制权交给了戒指里寄宿着的另一个灵魂。 这是付天晴的外挂之一,付天晴戴在拇指上的黑玉扳指里寄宿着一个失去了肉身,精通炼器法门,曾经实力极为强大的老者,自称墨翁——付天晴如今随身携带的这把长刀就是按照这个老人传授的方法锻造的。 他是付天晴曾经尊为师父,视若至亲的人—— 虽然前世发生了许多事情让付天晴逐渐看清了这个老东西本质上是个喜欢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一肚子坏水儿,又喜欢闲着没事儿装逼打哑谜的老鳖登 但前世的他还是为了从杭雁菱的手下保护付天晴的灵魂不受损,落得了个神魂湮灭,永不超生的下场。 因而再度看到墨翁,杭雁菱的心中还是免不了有些感慨。 “唉……没想到还能再看见你,你这个老鳖登。” “嘶……你礼貌吗!?” 站在墨翁的视角,他可是第一次跟杭雁菱见面,如今被杭雁菱上来当着面骂了两句老鳖登,不由得叹道:“你这话头说的像是我的故识,可老夫实在不记得有过哪位修炼阴灵气的朋友——昨日你出招路数跟天晴完全相同,又一语道出我的存在……想必,你也是观察天晴许久了。” 说罢,“付天晴”徐徐抬起头来,看着杭雁菱,微微笑道:“而且——才一天过去了,你就突破了凝元?昨天跟小天晴打的时候,你莫非是故意让着他的……?小姑娘,你到底藏了多少?” “啊,这。” 杭雁菱挠了挠头。 被墨翁找上门来属实是她没想到的事情,不过倒也合理,毕竟昨天自己都已经直接点破付天晴的底牌了,过去的自己面对这种事,可没那么容易放下心来。 …… 诶,不对啊? “等等——为什么是你跟我对质,付天晴呢?” 如果是过去的我被人点破了自身的秘密,定然会亲自问个明白的。 维持附体状态需要消耗墨翁相当分量的精力和神魂,每附体一段时间,他的灵魂就要休眠好一阵子,不到万不得已付天晴是绝不会让墨翁附体的。 怎么今天问个事儿还把他这个老鳖登给喊出来了? “他,呃……” 墨翁露出了一脸为难的神色,搓了搓手,咳嗽一声,低头问到:“小天晴?那啥,心情好点了吗?人小姑娘喊你呢?” 戒指发出了一阵暗淡的黑光,少年付天晴的身躯晃动了一下,付天晴的脑袋徐徐垂下,而后又再度抬起。 语气也变回了昨天那副死沉沉的样子。 “杭雁菱……” “诶,这味儿对咯。” 杭雁菱环着胸点了点头,而后又皱起眉头:“嘶——等等,还是不对,你说话鼻音怎么这么重……诶?哭了???” “不用你管……” “不是,诶,别扭过头啊,闹啥别扭呢,看着我说话呀?” 杭雁菱思索了片刻,眉头挑了起来:“我说……你不会是……被小秋雨拒绝之后,难受哭了吧?” 少年付天晴抬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杭雁菱:“她是你师姐,别用这个称呼喊她。” 卧槽,真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此时的付天晴还只有十七岁,十七岁的小少年,为了追回跟青梅竹马的婚约奋斗了五年,结果明明打赢了决斗还惨遭拒绝。 心态崩溃也是正常的。 看着年轻的自己,杭雁菱心中充满了同情和惆怅。 这毕竟是年轻的自己啊。 “噗嗤。” “不是,杭雁菱,你!!” “不是,噗,咳咳……我没有,我怎么会看你吃瘪……噗,噗哈哈哈……不是,没,我没高兴……不是,哥们,你听我……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恼羞成怒的付天晴伸出双手抓住了大笑出声的杭雁菱的衣领。 “有什么好笑的!!” “不是,大哥……我缓缓,诶……上辈子我没得选,好家伙,噗,你这辈子好不容易赢了,结果,你,你让小秋雨自己个儿选……噗,哈哈哈,你这不是,不是浪输了的吗?噗,你,你还能怨谁……”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倒霉的是自己,但看到昨天拽哄哄的小伙子今天这个吃了瘪的样子,杭雁菱没由来的痛快。 嗯…… 这一定是杭雁菱的身体在自行嘲笑付天晴,跟我没什么关系。 真的是太屑了啊,杭雁菱! 正当杭雁菱笑的不能自己的时候,眼角瞥到的一样事物,让她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一般停止了笑容。 这个世界上有一句话,叫乐极生悲。 也有一件事,叫苦尽甘来。 比方说。 被女孩子甩了,极度伤心失落的十七岁少年,如果机缘巧合之下重新见到了心上人,那就叫苦尽甘来。 比方说。 下定决心离开神经病院,结果因为嘲笑过去的自己的失败而忘记了自己的逃跑计划,被精神病院的医生找上门来,这就叫乐极生悲。 随着杭雁菱笑声的戛然而止,付天晴也顺着杭雁菱呆滞的视线转了过去。 在林荫的深处,一个面带微笑的身影缓缓的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杭雁菱吞了一口唾沫,付天晴松开了手。 两人异口同声的喊出了来者的名字: ““小,小秋雨……?”” 从黑暗中走出言秋雨脸上挂着笑,但是那笑容没有丝毫的温度。 她在接受到两人的视线后,生硬的歪了一下头,脖子发出了诡异的“嘎巴”的声音。 “付哥哥,你为何会在我们后山?师妹,为何你会跟付哥哥在一块?” “啊,这个……” “啊,这个——” 杭雁菱和付天晴异口同声的用相同的话试图解释,两人都愣了一下,彼此对视了一眼。 言秋雨捏着食盒的手瑟瑟发抖,她脸上的笑容也陷入了深邃的黑暗:“我担心师妹吃不惯我亲手做的晚饭,所以特意回病房看了看……结果师妹不见了踪影——我还害怕是你嫌我做的太难吃了,赌气跑出来了呢……” 嘎巴,嘎巴。 言秋雨徐徐睁开了眼睛,眼睑的抽搐暴露出了她微笑之下藏匿着的,不可名状的危险。 “然后,我找呀,找呀……找呀……找到了后山,就发现本应该已经回家的付哥哥扯着师妹的衣服……而师妹你也是……很高兴的样子啊?为什么……你们两个……会……有说有笑的呢?” 嘎巴! 言秋雨又歪了一下脖子。 杭雁菱结结巴巴的解释:“那那那那那个只是,只是偶遇,偶遇!” 付天晴也如出一辙的磕巴着:“只只只只只是恰好……” “恰好……一个昨天就该回家的,一个今天整天都不该下病床的,大晚上的在后山见面,有说有笑?” ““我也不知道啊!”” “啊,那……只是巧合吗?” 言秋雨眨了眨眼,轻轻的微笑了一下,抬起纤纤玉指,指向了杭雁菱的白裙。 “那……二位解释一下,师妹这被撕开到了大腿的裙子……又是怎样的巧合呢?” 夜晚的森林猛地刮起了一阵森冷的风,栖息在林中的鸟儿嘎嘎惨叫着飞向了夜空。 不知道为什么 听起来,哀鸣的声音似乎不只是发自于鸟类。 第十一章 变故,未尝不可拿来利用 面对着表情已经变得不再有温度的言秋雨,杭雁菱深呼了一口气,后退一步,咳嗽了一声。 “算啦,如果真的把小秋雨惹生气了就得不偿失了。” 说罢,她抬手指向了身旁的付天晴:“喂,反正是小秋雨,告诉她也无所谓吧?” “什么——” 付天晴愣了一下,以为杭雁菱要把戒指里面墨翁的存在说出来,犹豫了刹那。 杭雁菱咧嘴笑道:“反正你也想要搞明白到底是谁放的暗箭——让小秋雨来帮忙不是更好?” “……啊?” 暗箭? 什么暗箭? 付天晴犹豫剧烈的情感波动,脑袋略微迟钝了片刻,不过很快意识到杭雁菱是在解围,犹犹豫豫的嗯了一声:“嗯……” “既然付少爷同意了,那跟师姐说了也无妨——付少爷来找我是为了确认之前暗箭伤人者的身份——他说他思前想后,总觉得不会是我干的,所以来找我问个清楚。” 杭雁菱一边说着,一边冲着付天晴使了个颜色。 付天晴虽然不爽,但是看着言秋雨那更加危险的表情,以及如果不用这个当借口,自己可能被迫要解释来莲华宗的动机,一秒钟的权衡利弊后,无奈的点了点头。 “没错,正是为了此事。” 言秋雨看着二人不太自然的态度,冷沉的面色微微缓和了些许,还是皱着眉:“这等事情,直接光明正大的来找我们莲华宗就是,付哥哥何必躲在后山?” “这……” 付天晴正犹豫着想要编借口,却看见杭雁菱的眉头拧了起来。 “喂!小……师姐!过分了!” 被突然吼了一声的言秋雨愣了一下,低头看着杭雁菱。 杭雁菱掐着腰,抬手捏住了言秋雨的脸蛋:“付少爷为什么不敢走正门……这种事你不应该先扪心问问你自己吗?” “啊?我……” “他是为了躲着谁,师姐你还不清楚吗?” 听了杭雁菱的话,言秋雨的脸蛋红了一下,之前拒绝跟付天晴的婚约的事情伤了付天晴的心,事到如今,两人如果再碰面,的确也只会剩下尴尬。 至此,刚才言秋雨的汹汹气势全部萎靡了下去。 她双手拎着食盒,低着头,也不敢去看杭雁菱,也不好意思去看付天晴,垂着脑袋又变回了之前那个软糯糯,怯生生的样子。 眼见渡过了危机,杭雁菱心里头舒了一口气,扭头问道:“付家少爷,你待如何?” 少年付天晴眼看着自己的青梅竹马被这杭雁菱哄的一愣一愣的,不由得有些五味陈杂。 一方面想到之前言秋雨就是因为放心不下这个恶女才拒绝了自己,一方面又眼睁睁看着杭雁菱替自己解了围。 这个憎恨了五年的对象,一时之间变得如此陌生。 迷茫了片刻,付天晴扭回了头去。 “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要问的杭雁菱的事情已经问完了,这就走。” “慢!” 杭雁菱忽然出声,阻止了少年付天晴的离开。 只见杭雁菱扭头,可怜巴巴的冲着言秋雨说到:“师姐,我好不容易有澄清的机会,不能就这么放他下山啊!!这可关系到师妹在江湖上的清白!” “师妹……?” 杭雁菱眼珠子转了转,咳嗽一声:“既然已经被你发现了,那就索性带他跟咱们回去,跟师父师伯见一面,如何?” “这……” “哦?还是说师姐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拒绝了付少爷的婚约,可内心还是有所不舍,害怕再见到付少爷,自个儿心慌?” “师妹,我,我没有,你别瞎说!” “哦~是嘛?” 杭雁菱意味深长的拉长了声音,随后瞥了一眼伏天晴:“怎么样?来不来?” 付天晴看着言秋雨犹豫的样子,咕嘟吞了一口唾沫,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 杭雁菱,少年付天晴,言秋雨。 这三个诡异到极致的组合堂而皇之的走在莲华宫的大道上时,往来行走的弟子们一个个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昨儿个还打生打死的两个人如今并肩走在一起不说,那个被废了一条胳膊的杭雁菱竟然满脸的趾高气昂,而明明打了胜仗的付天晴脸红的跟个苹果一样,低着脑袋臊眉耷眼的一句话不说。 走在他俩前边带路的言秋雨也是尴尬的低着头,手相当不安的捧在胸口。 只有杭雁菱,只有这个屑恶女嘴角咧到了耳朵根。 逃跑计划虽然失败了,但付天晴的出现对她而言可不全是坏事。 谁放的暗箭完全无所谓,重要的是要制造付天晴和言秋雨相处的时机。 说白了,上辈子杭雁菱和付天晴仇恨的开端最核心的矛盾也就是言秋雨,一旦能顺利的撮合言秋雨跟付天晴在一块儿,那这笔糊涂账就可以爽利的画上句号了。 就算言秋雨最后铁了心不跟付天晴和好,那也怨不到杭雁菱的头上。 以后哪怕在江湖上再见到付天晴了,自己也能用如今撮合他跟言秋雨的这件事来卖他一个面子。 “嗯哼,哼,呵呵,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杭雁菱笑的极为放肆,走在他身后的付天晴头皮发麻的小声嘟囔道:“好端端的莲华宗……怎么会培养出来真么一个神经病。” 言秋雨将二人带到了紫水仙子的居所,轻轻的一敲门。 “掌门……有客人来访。” “进来吧。” 门内回应的却是澄水仙子的声音。 言秋雨顺遂的点了点头,推开了房门。 房间内紫水仙子,澄水仙子,还有杭雁菱的师父净水仙子不知道在讨论着什么,看到下午还满脸惆怅的杭雁菱满脸大笑的模样,净水仙子心疼的都快哭出来了 “完了,好徒儿,你又磕碰坏了脑子了?” 紫水仙子注意到了付天晴身边的少年,微微地笑了笑:“付家少爷,在后山偷窥够了?舍得露面了?” 这句话说得付天晴噎了一下,冷哼道:“紫水前辈真是好眼力。” “大姐,你说什么?!这小子趴在咱们后山偷窥!?” 净水仙子听了,一把将杭雁菱拉过来护在怀里,看向付天晴的表情充满了鄙视,扭头啐了一口:“呸,看你人模狗样的,内在竟是这种臭流氓!亏江湖上还夸你是个天才!” 少年付天晴什么都还没说呢就被扣上了个偷窥贼的帽子,正要发作:“你们——” “慢着。” 杭雁菱挣脱开师父的怀抱,朝着房内的三位长老解释道:“师父,事情是这样的——” 按照自己之前编好的瞎话,杭雁菱向三位莲华宫的话事人简单的说了一下付天晴的目的,以及洗不清自己罪名誓不罢休的决心。 “师伯,师父!那暗箭分明不是菱儿放的,却难免落人口舌,遭人背地里咬舌根——如今若是不能向这位付少爷证明清白,菱儿怕是要被人戳一辈子的脊梁!!” 眼泪汪汪,声情并茂。 杭雁菱的这番演讲快把溺爱徒弟的净水仙子说哭了。 澄水仙子听罢也是叹了一口气:“菱儿,我知道你委屈……也知道洗清污名对你的重要,既然这样,那我们先自行调查着,等出来了结果,再拿给付少爷看就是。” “且慢。” 身为莲华宫的掌门人,紫水仙子微微睁开了眼睛,微笑着说道:“二妹,你还是没听明白——菱儿都把这生死大仇的付少爷领上山来,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不是?” “大姐……?” “我们调查出来的结果又有什么意义?付家少爷又怎么会接受?菱儿分明是想让付少爷在咱们门派内亲自调查出来答案,这样最有说服力,也最能证明她的清白。” 说罢,紫水眯着眼睛看向杭雁菱。 “所以,小菱儿并不是想催我们赶快调查真相——而是征求我们的意见,看能不能留这个付天晴在咱们这里待几日?” 见自己的要求还没提出来就被紫水仙子道破,杭雁菱惊讶之余,也只能点头。 “是的,徒儿正是有这个打算。” 澄水闻言皱眉:“不妥!我们莲华宫女子众多,怎么能……” “无妨。” 紫水仙子微笑着说道;“我们偌大个莲华宫,容个毛头小子的房间总是有的。” “大姐,可是……” 澄水仙子跟净水仙子相互看了一眼,两人都很清楚,自家大姐虽然平时没个正形,脑袋总像是缺根弦一样,但她身为莲华宗的宗主,说出去的话有着相当的重量。 更何况菱儿好不容易忘记了当年之事,既然如此,没必要跟付家…… “好,我知道了,我这就去给付家少爷安排房间。” 澄水仙子停止了犹豫,选择相信大姐的判断,正要起身,紫水仙子拦住了她,说道:“二妹,最近弟子们也没什么活动,无甚伤员,正巧这里也离着弟子们的宿舍远,这几天弟子有个头疼脑热的,让她们去药房找小清影看看,把这养病房的隔壁房间收拾出来让给付家少爷住吧。” 澄水仙子想了半天,看了看杭雁菱,又看了看少年付天晴:“大姐的意思是……让他俩……挨着住?” 净水仙子闻言,一个高蹿了起来,跺脚大嚷道:“我反对!我不同意!我不允许!!做梦!!不可能!!付家孽畜!!休想拱我家菱——” 紫水仙子站起来,满脸微笑的从兜里掏出了帮杭雁菱开窍的石头。 只见她轻飘飘走到了净水仙子跟前,抬起了手。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两位金丹期修士的战斗已经决出了胜负。 嘎巴一声,紫水仙子手中的石头化作了齑粉,净水仙子翻着白眼扑通一下倒在地上。 获胜者紫水仙子微笑着拍掉手里头的石粉,走到少年付天晴跟前,很亲切的拍了拍少年付天晴的肩膀,低头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温热的香气:“小家伙,我也清楚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年轻人感情的事儿我不方便插手——但在我们这里得规矩些……你是来追姑娘的,不是让付家绝后的,没错吧?” “……” “呵呵,好好加油。抢不抢得赢小秋雨,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拍了拍付天晴的肩膀,紫水仙子扬长而去。 第十二章 暗箭,到底是谁放的? 在吩咐完了事情之后,长老们留下了言秋雨,说是还有事情要交代,而净水仙子在杭雁菱临走前神神秘秘的塞给了杭雁菱一个灰黑色的小圆球,然后恶狠狠地挖了一眼一旁的付天晴。 杭雁菱和付天晴二人离开了长老的卧室,朝着病房走去。 一路上二人气氛相当尴尬,杭雁菱想了半天,扭头笑嘻嘻的冲着付天晴问到:“爽吗?” 付天晴满脸心事,被杭雁菱一问没太反应过来:“啊?” “身为纯女性门派里唯一一个男性住客,感觉爽吗?” 少年付天晴白了一眼杭雁菱,嘟囔道:“有病。” “我说你小子可真是好心没好报,这可是我替你争取来的诶——搁以前我都没体验过这么爽的事情。” “说到底,我对谁放的冷箭并无兴趣,是不是你做的都无所谓,我也不觉得你有那个良心去撮合我跟秋雨——杭雁菱,你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 “解开你我之间的误会,化解我们的之间的矛盾——信不信由你咯?” 付天晴自然不信,但他此时还不想更多的纠结于这个。 “杭雁菱,你到底……为什么会知道墨翁的存在?” “嗯……可能有很多,要不你猜一个?” “比方说其实你是墨翁的孙女?” “答对了!不愧是你。” “不愧是我……你把我当傻子吗?” 二人一唱一和,虽然付天晴跟杭雁菱并不对付,但不得不承认跟这家伙聊天的时候总觉得在情不自禁的被他牵着鼻子走。 杭雁菱叹了一口气:“好啦好啦,做个交易如何?如果你能找到放暗箭的真凶,那我就把真相告诉你。” “……放暗箭的不就是你吗?” “那我就是墨翁的孙女,呜呜呜你还我爷爷。” “呕!原来你这样性格的人吗?” 杭雁菱咧嘴笑了笑:“不过话又说回来,我真的挺好奇这人的身份的……你也知道,就凭我杭雁菱这人性,在莲华宫有那么一两个仇人并不让人意外,可我思来想去,不管是杭雁菱的仇人,还是杭雁菱的朋友,那天都没必要对你射出这一箭来。” 说罢,杭雁菱低头看向了少年付天晴食指上戴着的那枚黑玉戒指,呼唤道:“老鳖登,你也出来讲两句呗,那天你应该全程戒备着周围的异动吧?” 杭雁菱的话音刚落下片刻,付天晴的黑玉戒指散发出了光亮,墨翁的声音在二人之间响起: “呵呵……你这丫头,就不能好好的称呼老夫——嗯,不过你要真的是老夫的孙女,想想倒是也不错——不妨你以后喊我爷爷如何?我这岁数你也不吃亏吧?” “不不不,你现在拢共才活了二百来年,喊你爷爷吃亏的还是我。” “嗬,小丫头,当你个爷爷要求还挺高。” 付天晴见这一老一小聊得挺开,咳嗽了一声:“墨老师,说正事儿……那天,您有什么头绪吗?虽然我不觉得这家伙是无辜的……但要是另有缘由的话……” “另有缘由……哈哈,哈哈哈!” 墨翁忽然大笑了起来,付天晴无奈的等待着。 杭雁菱指着戒指看着付天晴:“你看了吧,这货就喜欢关键时候卖关子,快跟我一块骂他老鳖登!” “哎呦呦,好了好了,你这急性子的孩子。小天晴,实话实说,那天的暗箭的确不可能是这个小姑娘安排的。” 墨翁停顿了一下,满含笑意地说道:“因为那暗箭原本是奔着她去,是要用来射杀你这丫头的。” …… …… 杭雁菱和付天晴面面相觑,同时陷入了沉默。 “射杀我?” 墨翁似乎非常满意二人惊讶的样子,畅快的发出了大笑:“哈哈,小丫头,在你上台之前,就有一道比天晴更执著的杀气在锁着你,那弓箭也是大致从那个方向来的。” “唔……的确,如果是有人要射杀我,那就合情合理多了。” 杭雁菱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歪头看着付天晴:“那为什么最后会命中到这个倒霉蛋身上?” 墨翁嘿嘿笑了一声:“你没发现这支箭的力量过于孱弱了吗?对于修真者而言,既然要出暗箭,那必是为的一击毙命,而你看到的仅仅是射穿了天晴这小子的肩膀,这说明了什么呢……” “老鳖登,别卖关子了,有屁放。” “嘿嘿,那一箭毫无疑问蕴了真气,若是射中你,则你必死无疑——其实在你跟天晴打斗之时,我曾注意到这道诡异的真气,本以为是你家这几个师父要不讲武德,于是多加提防,随后我才注意到目标其实是你……嗯……” 墨翁说话温温吞吞,又喜欢卖关子,曾经还是付天晴的杭雁菱一度思考过,是不是这个老碧登就是说话太欠才被人打成了灵魂。 “然后呢?” “然后,我就没管咯——毕竟原本就是来射杀你的,天晴是客场作战,就算你被射死也不会有人怀疑是天晴的动手,可那支箭在射出来的时候突然失去了上头全部的真气,轨道也偏移,贯穿了天晴的肩膀头子。” “这样啊……” 杭雁菱点了点头,却又皱起眉毛——有人想要射杀杭雁菱,这很正常,但箭矢射出后失去了灵气,说明是有人在那之后进行了干涉,并且将弓箭的轨道偏转了…… 能做到这种事情,要么就是趁着射箭者把箭矢射出去之前铲了他一个大嘴巴子。 要么就是在箭矢射出去后,用极其高超的手段抹除了上头的真气,并且将弓箭偏转到对杭雁菱战局有利的一边…… 能做到这种事情的必然是对自身真气掌控极度熟练的高手。 老实说,在杭雁菱上辈子的记忆里,莲华宫的高手除了那四个金丹姐妹花之外,其他的都算不上厉害……不可能有做得到这种事情的人存在。 “小姑娘——看你的模样,你对下手的人心里头也没个数儿啊。” 墨翁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起来,中断了杭雁菱的思考:“呵呵,要我说啊,你也不用心慌,八成那只是外场混入的,想要将一切搅浑的魔教徒。” “嗯?” 杭雁菱愣了一下:“怎么说?” “那天射箭之人所用的灵气,并非是五大灵气之属,而是跟你一样的……阴灵气。” “……阴灵气!?” “对。老夫估摸着,你们莲华宗好歹是名门正派,总不至于还有除了你之外的另一个阴灵气吧,不会的不会的,放心吧,哈哈哈,哈哈哈。” 第十三章 偶遇,你说话可真是太好听辣 将付天晴送回了莲华宗给他选定的住所,杭雁菱独自一人行走在大街上,扶着额头,脑袋痛得要死。 刺杀自己的是持有阴灵气的人,那不是邪教就是魔修了。 当天在场的除了上清莲华宗的的确有几个江湖大派,不过他们都是来看热闹的,也犯不上冒着激怒莲华宗的风险,将一个有阴灵气的家伙带进莲华宗。 杭雁菱这人虽然后世是混世恶女,但至少现阶段,恶名还不至于让一个持有阴灵气的邪教特地潜入莲华宫射杀她吧? 最大的苦主不是自己这个付天晴么? …… 可不是仇杀,又会是怎样的原因…… 那特娘总不能是你搁这儿选拔替身使者呢吧??? “杀气……杀气……比付天晴还重的杀气……能是啥啊?杭雁菱杀那人家人了??” “四——师——姐——!!!!!!” 沉思着的杭雁菱走在大街上,没怎么抬头,毕竟她已经习惯不被莲华宗的人待见了,可突然听到有人喊她,纳闷的抬起头来。 一个模样大概十来岁出头的小女孩踏着小碎步,噔噔噔噔地朝着杭雁菱跑了过来,一直出溜到杭雁菱面前才停下脚步。 “四师姐!!我正要去找你呐!看你不在病房,人家还以为你被埋了呐!” 呵,瞧瞧这孩子,真会说话。 杭雁菱无语的看着面前身穿鹅黄色小裙子,梳着一对儿双马尾的小丫头。 “小唢呐啊,找我干嘛。” “小唢呐?” 小女孩愣了一下,捏着下巴连连摇头:“呀呀,师姐姐真成傻子啦?我叫小铃铛,小·铃·铛!!” “哈哈,没事儿,名字不重要。” 杭雁菱弯下腰,伸手揉了揉小女孩的脸:“来找我有啥事儿?” “我听说你已经突破凝元了,我怕你马上要死了赶不上,赶快见见你!” 嗬!瞧瞧! 不亏是小小年纪就能跟杭雁菱这种人一起玩得来的,说话真是好听。 要不是看这小丫头真的是一脸的纯真,杭雁菱真的憋不住狠狠扯一下小铃铛这张圆嘟嘟的小脸儿。 “死不了死不了,我——” 杭雁菱哭瞎不得的回复了一句,不过紧跟着,脑海里的违和感猛然跳动了一下。 “不对,小铃铛,你……刚才说什么?” “嗯?怕你马上就要死了赶不上啊。” 小铃铛伸手捏住了杭雁菱的脸蛋,一脸惋惜的说到;“你要是死球了,以后谁来陪我玩啊。” “你怎么知道,我突破凝元期就会死的事情?师父她们告诉你的?” 杭雁菱疑惑的问道。 天底下突破凝元期就是朝着死亡加速奔跑的也就只有阴灵气一家。 小铃铛怎么会知道的? 门派里出了一个有阴灵气的人,还是亲传弟子,这种事情一般门派都会选择当场跟这种人撇清关系,即便是莲华宗出于某些原因选择包庇了杭雁菱,按照常理来说必然也不会讲这种事说给掌门姐妹五个之外的人听,更何况是这十来岁的小丫头,感觉嘴巴都不一定严实。 “唔?人家就是知道哇——唉,算了算了,你闻闻你身上的味儿,都酸啦!” 小铃铛嫌弃的捂住鼻子:“就算你修炼到凝元,也不能不洗澡澡吧?齁脏齁脏的诶!!就算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也要注意卫生喔~!” 在叠词词恶心心的同时还能说出这么刺耳的话,这丫头究竟是哪里捡来的活宝。 杭雁菱无奈的抓着身上的衣服闻了闻,的确,从转生成杭雁菱到现在的这几天,不是在准备跟付天晴战斗,就是在各种意外情况的昏厥中,是在没能找到机会好好洗个澡。 不过…… 现在我可是杭雁菱啊…… 就,就算我对这个女的恨之入骨,亲手把她挫骨扬灰了。 那也没必要…… “乖~” 小铃铛伸手摸了摸杭雁菱的脑袋,从兜里掏出来了一颗白花花的小糖丸子,塞进了杭雁菱的嘴巴里:“给你吃个糖糖~” “唔……嗯……” 送进嘴巴里的糖果有股轻微的果香,甜味并不齁人,反而丝丝缕缕的令人心旷神怡。 杭雁菱眯起眼睛仔细的咂么着被小女孩塞进嘴巴里的糖果,小铃铛无奈的摇了摇头:“好啦,四师姐,跟我走吧。” 小铃铛牵住了杭雁菱的手,拉着她站了起来,往大道上走了过去。 杭雁菱本想抽回手来,但她惊讶的发现,在糖果吞下肚后,一股淡淡的暖流自喉咙底逸散出来,胸腹之间有股淡淡的暖流在经脉里头流淌,那被阴灵气肆虐所折磨的劳累不堪的经脉在这阵暖流之中得到了恢复。 这糖果……咦? “哦,对了。” 小铃铛忽然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杭雁菱,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 “人家不是告诉过你你嘛,平时要对大伙儿客客气气的,多做好事不会有错的,你就是不听!看吧~平时喜欢得罪人,那天就差点让人一箭射死不是?” 第十四章 入浴喔,哇哦 耳边是哗啦啦的水声,肌肤感受着温热的水汽。 宁和,安静。 闭上双眼,开始思考吧。 好歹,我也算是三世为人了。 第一辈子活了十九年,第二辈子活了三百八十多年,第三辈子活了四天。 虽然作为付天晴时,曾经有过青梅竹马,有过喜欢的女孩子,甚至有过名义上的妻子和脑子有问题的女徒弟。 但,跟女性共同入浴的经验,毫无疑问是0 “四师姐,你干嘛闭着眼睛。” 身前传来了小铃铛说话的声音:“就算你仗着自己人缘不好把其他洗澡的人都挤兑走了,也没必要一直闭着眼睛泡在热水池里呀……啊!难道难道,你是想要扮演死掉的浮尸吗?” 哟吼吼吼,你听听,这孩子真会说话。 杭雁菱不为所动,双腿盘坐,坐在足以没过她脖颈的热水中。 扪心自问。 虽然我上辈子身为付天晴,在晚年已经被人当成了江湖中的败类。 跟人战斗的时候总是下完了狠手还把他们救活,甚至有些正派就是因为他的这种恶趣味才会跟自己结仇。 那些没水准还喜欢打着正义旗帜来敲诈勒索的正道,让我认真修理过的,在江湖上再也抬不起头来。 那种很贵又黑心的炼丹宗门,我就敢直接拿了东西就走人,这样的事情更是常见。 但是! 即便是这样的我,也能分辨出绝对不能做的底线。 所谓的底线,就是为了自己完全只是出于个人私欲而行动时,绝对不能跨过的东西! 如果在这这中时候睁开了眼睛,那么我这样的家伙,就一定会在某一天横遭报应,被人制裁! “四师姐,能帮我搓个背吗?” “拒绝,不要,一边儿去,爬。” “喂——你以为我为啥要喊你来一起洗澡啊,像以前一样要好的搓背背啦!” 湿漉漉的布啪的一下糊在了杭雁菱脸上,杭雁菱的眉头皱了皱,依旧不为所动,沉默以对。 “……” “好了啦!你这个喜欢讨价还价的家伙!我先给你搓就是了!” 小铃铛抱怨一句,身旁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然后杭雁菱的腋下被一双柔软的小手拖住,将她从水池子里拖拽了出来。 不要抵抗,不要挣扎。 手臂稍微一动就是犯罪。 “你身体绷的好紧,这样不好搓啦!放松一些!” 不放松,放松就容易睁眼,睁眼也是犯罪。 “算了算了,拗不过你……唔诶?师姐姐,你胸口没有留疤吗?” “唔嗯!” “喔……好厉害,弹弹的,师姐,戳一下会痛吗。” “不痛。” “那你为什么躲我啊?” 因为你现在让我从另一种意义上感觉到非常不妙。 停下来!你这个可恶的小铜锣! “好了,那就从这里开始搓好了……” “我自己来!” 被逼无奈,杭雁菱只能闭着眼睛,恼羞成怒的大吼一声。 突如其来的大吼吓了小铃铛一跳,小铃铛委屈巴巴的撅起嘴来,啪嗒一下把搓澡的毛巾拍在了池子边的木台子上。:“四师姐,小气鬼!” “……” 哼,小气鬼就小气鬼吧,在我众多难听的外号里,这种称呼连让我稍微皱一皱眉头的资格都没有。 杭雁菱极度谨慎,像是做外科手术的医生一样,在绝无多余动作的情况下精密地把手伸向了刚才搓澡巾落地发出声音的位置。 很好,抓到了。 杭雁菱想把搓澡巾拿了起来,却感受到了一股意外的阻力。 “喂,小横笛,你别胡闹了,我都说了我自己搓了。” 小铃铛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我没胡闹呀?” 嗯? 不是小铃铛在另一头拽着搓澡巾,难不成搓澡巾卡在砖缝里了? “雁菱师妹,是我。” 从搓澡巾落地的方向,传来了另一个女生的声音。 杭雁菱的身体再度紧绷了起来,因闷热的浴室而汗珠密布的额头落下了冰凉的汗珠。 这声音…… “是,是哪位啊……” “你这样闭着眼睛,怎么知道我是谁?雁菱师妹,认不出我的声音么?” 笑死,当然认得出。 不就是言秋雨吗。 但是我上辈子的好青梅竹马兼这辈子的好师姐,言秋雨小姐,您究竟是什么时候在这儿的啊!? 冷汗哗啦啦的流了下来。 杭雁菱咕嘟吞了一口唾沫。 因为从脱衣服的时候就一直在闭着眼睛,杭雁菱跟本就没注意到澡堂子里还留有其它的,即便是杭雁菱来了也不会从澡堂里大骂着跑出去的女性。 该死,该死…… 混账! 不许对着小秋雨胡思乱想,我这该死的大脑! “二师姐!四师姐耍懒懒,不给我搓澡!” 小铃铛娇嗔的抱怨着,言秋雨轻笑了一声:“最近雁菱师妹压力很大,也很累了……一会儿二师姐来帮你搓澡,乖。” “嗯,还是二师姐好。” 啪沙啪沙的声音在身后不远的地方传来。 杭雁菱再度吞了一口唾沫。 你俩倒是赶快找个地方相互搓去啊,我这儿汗水都滴到眼里了啊,好咸,要哭了。 该死,以后还是直接在自己的屋子里用浴盆洗好了。 话说回来我为什么要答应跟小铃铛一起洗澡来着…… 哦,是为了问问她到底是怎么知道那一箭是射向我的…… 但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份儿上? 开特娘什么玩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小铃铛在身后舒爽的大大呼了一口气,随后杭雁菱的后背被无比清脆的拍了一巴掌。 “啪!” “噫!” “小气鬼师姐姐,人家走啦!”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离开了澡堂,在远处的房间里,传来了凉水冲刷的声音。 好,现在安全了。 杭雁菱偷偷的睁开眼睛,想要至少抹掉脸上的汗水。 可是天不遂人愿,背后被拍了一巴掌的地方忽然传来了毛巾的触感。 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师妹,我来帮你搓吧。” “不,不用了吧……” “没关系,来——” “不要!” 杭雁菱像是入水的王八一样直接蹿进了池子里,胳膊却被言秋雨一把扯住。 随后,杭雁菱无法抗拒的力量将她从水池子里拉了上去。 该死,言秋雨原本的力气有这么大吗!? 无法挣脱的杭雁菱只能愤愤不平的用最后的哀嚎表示抵抗: “我,我可绝对不会回去帮你搓的啊!” “嘻,跟师姐客气什么,再说了,以前我们不也总是这样……” 以前也总是这样?! 杭雁菱,你他妈的,你到底让多少女生给你搓过澡!!! 竟敢让我可爱的小秋雨给你这个—— “唔喔喔喔!!!!” “呀,师妹,我力气用大了吗,怎么这么大反应?” “不,不是……” “那我继续了?” “别!!!” “嗯?” “我自己来就——喔喔喔喔呼呼嚯嚯嚯!!” “师妹!?” “没,没事……我还活着。” “师妹,你不要急吧?” 啪嗒一下。 额头被言秋雨的手贴上了。 温热的手,湿漉的香气。 杭雁菱只觉得的灵魂在躯壳之内横冲直撞。 不行不行不行,拒绝她,拒绝她!! 该死,动啊,我的身体。 把小秋雨推开,让她离杭雁菱远一点啊! 难不成,难不成你这家伙在享受后背被小秋雨紧紧贴着的感觉吗?! …… 真他娘可恶啊!!我自己!!!! “师妹?诶,师妹?……你怎么了?!怎么回事,师妹,师妹!!!!!” 杭雁菱最终还是没有能扛得住过高的水温,师姐的温度,内心的羞耻,昏死了过去。 第十五章 福利?不存在的事情 夜色沉沉,预示着杭雁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四天宣告结束了。 从澡堂出来的杭雁菱晃晃悠悠的走在大街上,脑袋还是晕乎乎的。 虽然言秋雨坚持要送师妹回来,但在杭雁菱的以死相拒下终于放弃了。 不过杭雁菱独自在莲华宫走了两步,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晚上,是被师父净水仙子当成了神经病,一记手刀送进了病房。 第二天晚上在师父净水仙子的房间里陪她喝酒,喝了整整一宿。 第三天晚上是退婚之战打到了力竭,肩膀中箭,失去意识后被人抬到了病房里。 现在,是第四天晚上。 …… 自己好像只认识去病房的路,并不清楚杭雁菱自己的房间在哪里。 “……” 习惯性的走到了病房跟前,杭雁菱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了今天刚搬过来的,年少时的自己。 少年付天晴坐在房门跟前,一边用磨刀石打磨着他那把心爱的血红色长刀,一边满脸心事的样子,不知道在忙什么。 杭雁菱微微的吸了一口气,看到年少时的自己,眼眶微微湿润了。 澡堂子发生的事情熏红了她的脸蛋,刚刚出浴的她甚至没有余裕擦干净身体就跑了出来,导致身上还残余着些许的水汽。 就这样,走在了夜晚。 就这样,走到了付天晴跟前。 正走着神的付天晴只顾低头磨刀,没注意到杭雁菱的接近,直到肩膀被人推了一下才猛地一个激灵。 “你,你做什么?” 少年付天晴抬起头来,可入眼的光景却吓了他一大跳。 眼前的杭雁菱面颊红扑扑的,头发在月色下晶亮的闪着光。 尚未成熟的躯壳包裹在厚厚的衣物中,淌着汗珠的肌肤若隐若现。 杭雁菱双眸朦胧而迷离,朱唇微启, “我……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讲……” 咯噔。 少年付天晴的心脏忽然怦地动了一下。 他极度不自在的站起身来。 “你,你到底要干嘛!?” 少年付天晴极为警惕的看着这位比自己小四岁的女孩儿,同时也是自己曾经最为痛恨的对象。 不知为什么,看着这个模样的杭雁菱,少年付天晴忽然没由来的察觉到了一股心慌。 “你……别躲啊……” “不行,我忍不住了……” 付天晴失去了当时跟杭雁菱决战时的凶戾和勇猛,寄人篱下的他接连后退,硬生生退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可想要关门的时候,杭雁菱一个踉跄撞了进来。 那只纤白的手扯住了付天晴的肩膀领子,非常用力,也非常的…… 炽热。 噗通,噗通,扑通扑通! 付天晴的脸色都变白了。 他才十七岁。 他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情。 他的嗓音都变尖了:“你什么!?你你你你你你你他妈的是不是要仙人跳我!!!!????” 仙人跳,这绝对是仙人跳! 这个卑鄙的恶女!!! 是圈套,圈套!!! 少年付天晴慌的七荤八素,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眼前发生的一切还太早了点。 杭雁菱晃晃悠悠的,终于,她走到了付天晴的跟前,两只手都搭在了付天晴的肩膀上,湿漉漉的头发贴在她的脸侧,那上挑的眼角也在湿漉的睫毛的掩盖下显得妩媚。 “杭雁菱,你要干嘛——” 少年付天晴近乎是悲鸣。 杭雁菱缓缓的低下了头。 她的声音脆弱,娇嫩,柔软。 “真的……” “什么……”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啥啊!?!” 可怜的少年人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他浑身哆嗦着,又害怕……又有点小期待。 脸都红到了耳朵根。 杭雁菱吞了一口唾沫。 “我真的……尽力了……” “尽力了——啥啊?” “你不知道……小秋雨的小手搓在后背上揉的时候……有多爽。” 付天晴一愣。 杭雁菱浑身战栗着,颤抖着。 她睁大了湿润的眼睛。 “我真的尽力想挣脱开小秋雨了,但我做不到……你知道你未婚妻的小手有多润吗!!” 杭雁菱抬起了头,背德和愉悦在她红润的脸上交错: “我是很希望照顾你情绪,但,但我真的受不了了,兄弟,你听我跟你说,不骗你!小秋雨的那小手真的一级棒,我这鼻血都刚止住,那小手,还有搓澡的时候微微可能会碰到我后背的那对儿——噫!!!!羞死人了!!!但是,她真的,就……很润!!!” “……出去……” “兄弟,你听我给你讲,她搓澡的时候啊,是先从后背的这边,顺着你的颈椎骨开始一路向下——” “出去——” “然后用手指轻轻按着顺着你的脊椎,缓缓的往你两个肋骨那边开始——” “杭雁菱你给我滚出去!!!!!!!!!” 少年付天晴的怒吼几乎能够把房子盖整个的掀起来。 怒意和杀气让他血灌瞳仁,身边开始滋滋啪啪的弹出了电弧。 杭雁菱被电弧打了一下,后退了两步,撩了一下头发,一脸的困惑。 “诶,哥们,咋急眼了??” “你滚呐!!!!!!!!” 脸色绿的发青的付天晴哆嗦着指着房间门,脑袋上的每一根头发都立了起来。 杭雁菱也站了起来,茫然不知所措:“你急啥啊……我不就跟你分享一下吗?诶,真的爽,我不骗你的——” “快滚!!!!不然我杀了你!就算让你师父她们姐妹四个一块儿上我也要杀了你!!!!” “好东西要分享嘛,我寻思着这不是告诉你有多爽,好鼓励鼓励你——” 付天晴“锵”的一声把插在磨刀石里的血刀抽了出来,指着杭雁菱的鼻尖:“从我的眼前消失!!!!!!” “咋还不乐意了?” 杭雁菱莫名其妙的挠了挠头发:“得得得,我走行了吧,真是的,什么人啊……” 付天晴一手拽着杭雁菱的领子,另一只手攥着刀,吱嘎一声踹开了门,正准备把杭雁菱丢出去,却发现门外却站着一个笑容和蔼的女孩子。 正是刚刚被杭雁菱大力吹捧的搓澡圣人,言秋雨。 抓着杭雁菱的付天晴如同触电一般缩回了手。 “啊,小,小秋雨……?” “付哥哥,呀,还有菱儿?师妹不回自己的房间,怎么来这里了?” 言秋雨温柔的眨了眨眼,笑容宛如春风般和煦:“师妹,你刚洗完澡,虽然天气不那么冷了,但晚上乱走还是容易感冒,你要注意点身子,毕竟刚刚洗澡的时候还流了鼻血。” 杭雁菱尴尬的笑了笑,收拾了一下衣服:“我,我没事儿。师姐你干嘛来了?” “我来看看付哥哥在这里住得好不好,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那么话又说回来,师妹,你在付哥哥的房间里做什么呢?” 片刻间,言秋雨的笑容从春风和煦转变成了严冬飞霜。 “还有付哥哥……你手里拿着刀做什么?” “啊,我,这,她,她,跟你,洗,洗澡……” 付天晴一整张碧绿的脸瞬间又变成了煞白,结结巴巴,语无伦次。 言秋雨眯起了眼睛:“我们是同门姐妹,一起洗澡自然正常的很,还请您不要随便找些理由就想要对我师妹动手……明白吗,付·家·少·爷?” 言秋雨称呼已经从付哥哥变成了付天晴二少爷。 少年付天晴只觉得自己刚才还跃动不止的心脏……突然就止住了。 连带着他整个人都恨不得裂开。 “小秋雨!!妹妹,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啊!” 这位铁骨铮铮,曾靠着自己的坚毅和勇猛令万兽山的白蛟震撼,并且诚心被其收服的少年天才付天晴 此时像个冤种一样,叫天不应,喊地不灵,只能用无比憎恶的眼神怒视着杭雁菱。 而被怒视的杭雁菱还一脸懵逼的站在中间搓手手。 淦! 我必杀汝!! 第十六章 肯定是你干的! 事情发展到了最后,言秋雨还是睡在了病房里面。 毕竟没办法跟言秋雨说自己不记得原本的房间在哪里了。 出于安全考虑,言秋雨非要跟着杭雁菱住另一间病房。 就这样,关系复杂的三人度过了彼此难眠的一晚。 次日清晨,喊醒杭雁菱的是门外激烈的敲门声。 “大清早的干嘛啊……” 病房的木头门被如同报丧一样节奏强烈的敲门声响起,门外还有女声的叫骂:“杭雁菱!你给我滚出来!!!” 浸在深深的困意之中,杭雁菱大大的伸了个懒腰,从床上滚了下来,拖着鞋子打开了房间门。 一个目中含着,表情凌厉的女孩站在房间门口,大概跟杭雁菱差不多的年龄,穿着一身紫色的轻纱裙,可杭雁菱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人的模样,忽然感觉掌风一闪。 “啪!” 杭雁菱的脸上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个耳光子。 门口的少女瞪着眼睛大吼:“杭雁菱,你这个畜——” 少女的话还没说完,她的喉咙突然被杭雁菱反手用手刀抽中,一口气还没喘上来,杭雁菱迅速一拳打在了她腹部的横膈膜上,另一只手捏住她的胳膊拧向了反关节的位置,扑通一下直接她撂在了地上。 “呃噗,呜呃啊……啊!!!!” 少女发出了凄惨的叫声,唤醒了还在睡醒,正犯懵的杭雁菱。 看着被自己单手压在身下的少女,杭雁菱眨了眨眼,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被一巴掌扇红的脸蛋,低头问到:“大清早的,你干嘛突然打人啊?” “咳,咳呜呕……咳……杭雁菱……你这个畜——” “别急别急,有话好好说——” 杭雁菱一脸莫名其妙的松开了少女,把她拉了起来,同时也注意到了在不远处,还站着三个身穿紫色纱裙的女孩儿,一个个脸上又惊又怒,看样子是跟这位抽耳光的姐们一道而来的。 啊…… 说起来,这几个不就是那天扔石头的吗? 杭雁菱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诶——你们看到了啊,是她先动的手。万事好商量嘛,动手就没意思了。” 被杭雁菱攻击的少女捂着喉咙,惊讶于杭雁菱不同以往的说话方式。 按照以前杭雁菱的习惯,此时她早就开始冷嘲热讽了。 不过现在的情况比冷嘲热讽也好不到哪里去! “杭雁菱,咳……你这个畜生!雅轩师妹,咳……不过是说了你两句,你竟然就下那么重的死手!!” 女孩儿捂着喉咙,艰难的控诉着杭雁菱的罪行。 杭雁菱一脸莫名其妙,加上她刚睡醒,脑子还没完全缓过来,只是很呆滞的点了点头:“啊……可是那天你们也用石头砸破我脑袋了啊。” 几人的混乱吵醒了隔壁的邻居,少年付天晴推开房门,皱着眉头走了过来,不知怎么的,他脸上还有一层淡淡的黑眼圈,说话里还带着点儿火气: “大清早的吵什么呢!?” “是付家少爷!!您怎么会在这里?!” 女弟子们看到付天晴,都惊呼出声来。 这几年付天晴在江湖上是声名鹊起的少年英雄,不少年轻弟子都听说过这位从修炼废柴逆袭成凝元天才修士的少年,尤其是莲华宗的弟子,莲华宗跟付家当年的矛盾让莲华宗蒙羞,不少弟子本就对杭雁菱颇有微词,对这个少年抱有一定的同情和关注,再加上他在恢复实力后的种种事迹,不少莲华宗的女弟子都对他心生倾慕。 其它的几个女弟子迅速跑到了少年付天晴的身边,将他团团围住,一个个模样可怜,像是祈求保护的雏鸟一样喳喳鸣叫着。 “我就知道付二少不会那么轻易的饶了这个恶女的!” “付二少,您过来帮忙评评理啊!!” “二少!救救我们!” 少年付天晴看着挨打的女孩儿,又看了看站在原地挠头的杭雁菱,皱眉问道:“杭雁菱,大清早的你又作什么妖呢?” “关我啥事!?大清早的刚开门就挨了一个大逼兜子,你晓得给我心灵造成多大伤害吗?” 付天晴看着侧脸微微发红的杭雁菱,再看着杭雁菱跟前捂着肚子和喉咙大口喘气的少女。 嘴角抽了抽,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贴在付天晴身边的少女赶忙说到:“付二少!您当时就不该放这个恶女一命,她就是个祸害!” 少年付天晴眉头一皱,微微避了一步:“我跟她的矛盾……好像和你们没关系。你们处理你们的事情,可别扯上我。” 少女们意外于付天晴冷淡的反应,正还想要补充两句,一股淡淡的花香却随着另一旁病房门的打开而飘了出来。 “雁菱师妹,沈思师妹,你们两位都冷静点。” 言秋雨走到了二人跟前,轻轻分开了杭雁菱和那个挨打的,名为沈思的少女。 言秋雨这看似是拉架,实则背对杭雁菱,面朝这个沈思,在场的人都看得出来她这是在向着谁。 沈思喘匀了气儿,后退两步走到付天晴身边,似乎是把付天晴当成了能够主持公道的旁观者,大声喊道:“二师姐!就算你再怎么包庇这个畜生也没用!” 言秋雨表情平静,身为澄水仙子的弟子,她这个二师姐也身兼调停莲华宫众弟子矛盾的职责: “沈思师妹,我知道你跟这几位师妹平日里与雁菱师妹素来不和,可今日为何会横门叫骂,大动手脚?我不会包庇任何人,只是想听听你这么做的理由。” 沈思咬着牙看着言秋雨,眼神犹豫了一下。 看得出来,虽然杭雁菱混的不咋地,但言秋雨在门派里还是有威信的。 犹豫再三后,沈思恶狠狠地瞪着杭雁菱:“对,二师姐,你说的没错,平时我们就看不起这个杭雁菱,但也不会主动找她自讨没趣!可昨晚,雅轩师妹在路上只是随便评价了她两句,却突遭她下重手!直到今天早上还昏迷不醒!!” “昨晚我跟雁菱师妹在一起,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言秋雨刚作解释,却招来了沈思更大的反应;“二师姐!你果然想包庇她!?” “……” 言秋雨皱眉,略微思忖了一阵,扭头看向了付天晴:“若是我的话你们不信,你们可以去问问那边的付二少。” 沈思闻言,求助的看向了付天晴,可付天晴缓缓地点了点头,给了她一个极为失望的答案:“小……言秋雨说的没错,我没有暴毙这个恶女的理由,不过也没有扯谎的必要。” 付天晴的反应让这位沈思感到了绝望,她看了看付天晴,大喊了一句:“为什么你们都要保护这个戕害同门的畜生!?” 言秋雨神色复杂的安慰道:“沈思师妹,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你们,你们分明是合起伙来!这个混账究竟值得你们这么做吗!?” 沈思气出了眼泪来,身边有人给她递了一块手帕,拍了拍她的肩膀好言相劝。 “是啊,我也觉得离谱,铁定是杭雁菱这王八蛋有问题,咱不哭,慢慢说好吗?” “呜,嘶,呜……” 突如其来的关心和认可让沈思憋不住委屈,哭了出来。 她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心中感动之余扭回头去,打算看看是自己哪个小姐妹这么知心。 然后…… 看到的是一脸语重心长的杭雁菱。 此时的杭雁菱正对着言秋雨说教:“我跟你说啊师姐,咱们在一起的时间也就昨天晚上的一小段功夫,我完全有可能大半夜跑趁你们睡着了,出去抓着平时就有矛盾的家伙下黑手啊,你这证据跟本就不充足,怎么能撇清我的嫌疑!” “师妹?” 就连言秋雨,此时都露出了一脸“你到底要干嘛”的表情。 杭雁菱径直走到沈思身边,冲着沈思说道;“是不是我干的,去看看就知道了,你那个师妹在哪儿?” “在三师姐的药房那儿……不对,杭雁菱,你要干什么!?” 看见杭雁菱扭头就打算走,沈思急忙拦在她身边。 杭雁菱一脸的义正言辞:“去看看人啊?要真是我做的,我直接甘愿受罚被莲华宫扫地出门,断绝一切关系,自此沦落江湖乞讨为生,永世不得回来!” 听到杭雁菱发这么毒的誓言,沈思吓了一跳,言秋雨也吓了一跳。 付天晴深深地皱着眉头。 墨翁在戒指里轻轻的低语一声。 “这小丫头怎么看上去满脸期待的样子?” 第十七章 疑症 不过一会儿,其他三个人跟着杭雁菱来到了莲华宫的药房,刚一推开门,就看到了那个绿裙单马尾的三师姐。 此时的三师姐一脸慌乱,额头上满是汗水,焦急的在药柜之间来回翻找,听到身后门响了,在看清来者后,怒意涌上了脸庞:“杭雁菱,你来做什么!?” “指认凶手的,三师姐,情况咋样。” 杭雁菱走进房间,也不把自己当嫌犯,径直走到了病榻跟前撩开了病床的床帘,床上正躺着一个少女,表情痛苦,嘴唇发白,脸色虚浮,呼吸也十分微弱。 这应该就是那什么雅轩师妹了吧,看这张脸也还是有点印象,也是之前扔石头的那批人之一。 “跟你没有——” “跟我有关系,换个词儿啦三师姐,她们当初冲我扔了石头,我杭雁菱出于报复把她打个半死不活不过分吧?” 三师姐没想到杭雁菱说话这么直白,短暂噎了一下,扭头看到了后面跟着杭雁菱一起来的言秋雨和付天晴。 “咦!??你们为什么会……” 走在最后的沈思冲入了病房里,双眼已经噙满了眼泪,焦急而警惕的对着杭雁菱大吼:“杭雁菱!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等等。” 杭雁菱的声音由漫不经心忽然变得沉重,她头也不回的沉着声音说了一句,随后伸出手轻轻扶住了病榻上雅轩的后颈将她上半身扶了起来,“嗤”的一声,撕开了少女的衣服。 “杭雁菱!” 沈思失声尖叫,杭雁菱却不紧不慢的掀开破碎的布料,露出了少女光洁的腹部——在那本应白皙平整的肚皮上,印着一个淡紫色的掌印。 在看到这枚掌印后,杭雁菱的脸彻底的阴沉了下来。 “三师姐,这孩子什么时候被送来这里的?” 三师姐犹豫了一下,看着眼前气质跟变了个人一样的杭雁菱,没多想就回答道:“是——昨晚子时。” “也就是说距离现在过了差不多三四个时辰了是吧……刚来的时候什么模样?” “那时腹部就有这个掌印了,但还能说话,我以为是行气时被一掌打乱了脉象,所以我给她开了些调气的药物让她在我这里歇息,结果——” “结果今天早上,不光真气没有调理过来,反而人也一直昏迷不醒是吧?” “……对,我现在正在给她调配滋养经脉的药物,而且已经通知掌门了……暂时还没有性命之虞,但她因为未知原因已经昏迷了一个时辰了——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详细?” “……” 杭雁菱皱眉看着床铺上的少女,抬手轻轻的按在那枚掌印上:“昨夜子时……” 昏迷中的雅轩师妹皱着眉头,被杭雁菱这一按,身子猛地痉挛了一下,痛苦的张开嘴巴,像是被梦魇死死束缚住一样,脸上很快见了汗,身子不停地颤抖。 “呃……” 见到好姐妹如此痛苦,沈思终于忍不住的冲到了杭雁菱身边,大骂道:“这就是你干的吧!!只有你,只有你有如此歹毒的心肠。” “错。” “你还想抵赖!” 杭雁菱抬起头来,回头看着身后的沈思,阴沉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双眸浮着暗淡的金色:“你说错了,并不是只有我有如此歹毒的心肠——而是只有我有如此歹毒的手段,她中的招数的确是杭雁菱最擅长的招数没错。” “什么!?” 沈思也没想到杭雁菱会这么果断的承认,刚要发作,三师姐却拦住了沈思。 言秋雨皱眉低声说道:“师妹,这个时候就别开玩笑了,好吗?” “我没开玩笑,如果是我来看的话,我第一反应也会是——下手的人是杭雁菱。” 杭雁菱没有更多解释,她只是轻轻放下了雅轩,抬起掌心,丝毫不避讳的在众人面前凝聚起那阴损可怖的黑色灵气。 “现在已经没时间等紫水师伯来了,她出问题的不是真气,是经脉被人凝住,再不处理一个时辰内必气绝暴毙。” 不顾周围人的惊诧,杭雁菱将手掌放在了少女的肚子上,漆黑的阴灵气犹如烧灼着的火焰一般灼烧着那漆黑的掌印,腐蚀穿透了雅轩师妹的肌肤,渗透进入了她的经脉。 杭雁菱无法跟在场的其他人解释更多了。 她认得这个掌印,认识这一招。 摧林折叶手——这是前世杭雁菱最喜欢用来折磨他人的手段,利用阴灵气的渗透性和破坏力透过皮肤强行凝住目标的经脉,故意让目标的真气引导向完全错误混乱的方向,最后让目标被自己活活憋死。 前世的付天晴不知道吃了多少亏才找到了对付着招的办法,这辈子却要用杭雁菱的身体去救治“杭雁菱”最常用的毒招。 真是讽刺…… 冷汗自杭雁菱的额头流下。 雅轩的年龄不大,也只不过是个豆蔻少女,经脉纤细脆弱不说,发现的时间太晚,经脉已经糟糕的不成样子了。 治疗摧林折叶手的原理本来并不复杂。 这一招本质上是将中招者受伤部位的经脉凝结,使得真气受阻,阻塞,甚至是逆流。所以要想解决这招,只要将被凝结部位的经脉全部破坏就行。 但说原理容易,要求却极为严苛。 一方面,只有阴灵气的持有者能够做到对经脉的细致破坏,想要治愈这一招,寻常灵气难以做到对坏死的经脉精准的破坏和腐蚀,而阴灵气的持有者本来就少之又少,更何况持有阴灵气的人大部分不是疯子就是恶党,而且他们都经历过经脉寸断,丹田被废的痛苦,想要求这样的人去帮着救治别人,基本上是痴人说梦。 另一方面,为了保证受治疗的人不会因为腹部经脉大规模损伤而再度受到伤害。其中一个人必须极其熟悉经脉构造,稍微失误一点点,切割搓了地方,被救治的对象都可能发生意想不到的状况。 这两点几乎限制死了江湖上绝大部分的治疗手段,也是导致摧林折叶手在整个江湖臭名昭著的原因。 几乎可以说是初见必死。 “算你丫头捡了一条命啊。” 杭雁菱神色严峻,身为杭雁菱的宿敌,前世的自己没少在这一招上吃亏,前世“鬼医”这个称号就是因为他明明一手的阴灵气偏偏拿来治病救人,被江湖人半不解半讥笑所取。 现在第一个条件已经满足,第二个条件却让杭雁菱有些许为难。 她还没有治疗过年龄这么小的受害者,前世自己用阴灵气毁坏的多是自己的经脉,少女的经脉更加脆弱,摧林折叶手又不会给她试错的成本。 自己必须找到一个年龄相仿的少女提前用阴灵气腐蚀一次进行试手才行…… 可拿谁试手,把谁经脉撕开一次再说呢? 是之前想要用石头扔自己的沈思? 是原本就该在莲华宗担起治病责任的三师姐? 还是注定这一世会和自己形同陌路的言秋雨? 杭雁菱回过头,在身后的众人身上一一扫了过去,最后闭上了眼,摇了摇头,笑了一声。 “罢了,沈思师妹——” 漆黑的阴灵气在另一只手掌上聚集,杭雁菱缓缓站起身来,抬起了手掌。暗金色的双眸盯着说不出话来的沈思。 “你,你要做什么?” “别误会,我只是事先声明一下——我这可不算赎罪哦。” “噗!!!” “咳呜!!” 杭雁菱身形猛地一震趔趄,张开嘴巴,一口鲜血自肺腑呕了出来,洒在了地上。 她右手捂着自己的腹部,阴损的灵气在不断的将自身的经脉剖开,腐坏。 剧痛让冷汗在额头上涌现,杭雁菱不由得痛苦的长大嘴巴喘息着,看着汗水汇聚成滴落在地面。 “咳……嘿嘿……” 阴冷的灵气被杭雁菱灌输入自己的脏腑,切割着自身的经脉,而另一只手以自身为参照,去腐蚀,理顺着雅轩的经脉。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画面所震撼,言秋雨失声喊叫了出来:“师妹,你做什么!?” “治病……救人……啊。” 杭雁菱艰难的说这话,自嘲的笑了一声。 “怎么了,师姐……?是不是……不太像,我杭雁菱……会做的事?” 第十八章 残梦 腹部在不断地抽搐,但大脑已经习惯了这种程度的疼痛。 阴灵气的持有者已经习惯了跟这种程度的痛苦为伴,杭雁菱艰难的喘息了两口,逐渐适应了起来。 一路摸索下来,专心致志的清理着雅轩凝结的经脉,一切就好像前世一样显得驾轻就熟。 一刻钟后,随着雅轩的一阵抽搐,她呜咽着呕出了一口鲜血。 杭雁菱轻松的站起身来,拍了拍手。 “好了,接下来只要让小秋雨,或者是三师姐你给她温养一下经脉,就可以……” 话音没有落下。 杭雁菱眼前却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 耳朵花了,喉咙发甜,一切都黑漆漆的。 脑袋很痛,像是碰到了什么。 好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人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不过已经听不太清了。 …… …… 啊,对。 说起来,现在我的肉身,好像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而已…… 在一片的模糊当中,有一个矮小的身影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 那稚嫩的童音尖锐而清晰 “完蛋咯!四师姐真的死球球咯!昨天刚洗完白白,今天就要臭了吗?!” 啊…… 不用猜了,后面的话也不用往下听了。 杭雁菱已经没有哭笑不得的力气,体力的流逝让她无力,疲惫的闭上了眼睛,沉沉的睡去。 ———————————————————————————— 黑暗,无垠而深不见底的黑暗。 一切都在漆黑的影子当中蠕动着,渐渐出现了些许的光明。 睁开眼睛,入眼的是破败的,晦暗的房屋。 看着十分的破旧,不过也有少许温馨的东西装点其上。 自己用来行医的药箱摆放在房屋的角落,整个屋子很暗,看不到阳光。 这里是…… 啊,寒骨山…… 是属于“付天晴”生命最后一段时间所待着的地方啊。 那么……现在的我…… …… 我……是付天晴。 …… 过了一会儿,破庙的门被推开,一个娇俏的少女走了进来。 羽藏心,羽儿。 付天晴曾经收养的一名孤儿,是唯一一个没有背叛付天晴的徒弟,同时也是亲手结束了付天晴生命的人。 “师父——” “我知道,周清影那个疯子又要来追讨我们了,对吧?” 我提前答出了徒儿的话,静静地等待事态的发展。 一切都如同死之前的记忆一样。 羽儿手里拎着两坛子酒放在了桌面上。 我很清楚,里面早已经下好了毒药。 …… “师父,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记得,十几年前的今天,我收养了你。今天是你的生日,生日快乐,羽儿。” 我拿起了酒坛子轻轻的晃了晃,尽可能真诚的对着羽儿笑着给予祝福。 因为…… 真正的历史上,我并没有这样回答。 我不记得羽儿的生日是什么时候了。 那时候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思考些什么,自从杀死了杭雁菱之后,我的大脑就已经放弃了…… 我麻木的维系着能够看到的一切生命,治病,救人,哪怕是仇人也不会让他们死在我的面前…… 精准,精密。 羽儿很开心。 她明明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 她打开了坛子,将酒倒满了杯子递给了我,向我敬了酒。 毒药的味道很明显,很刺鼻。 羽儿学会了调配毒药,却没学会如何将之隐藏。 过去的我同样也察觉到了酒里有毒,却依旧将之一饮而下。 因为当时的我想不到羽儿对我下毒的目的,也懒得去想……只当是羽儿也想要谋求一个好出路吧。 然而在最后。 羽儿并没有背叛我。 而是当着我的面喝下了另一份毒药,死在了我的面前。 嘴里说着,这是对我的惩戒。 那对儿眼睛直直的看着我,看得我心理发毛。 自己从小看护到大的孩子竟会有如此复杂的眼神…… 哀求,憎恨,愤怒,绝望…… 不舍…… …… 所以…… “羽儿,为什么呢?” 我放下了酒杯。 哪怕这是梦境,哪怕这里得不到答案,我也要向羽儿询问。 “为什么,要对我下毒?” 羽儿愣住了。 她捏着被子的手停顿了许久许久,才笑了一下——非常释然的笑容。 她放下了杯子,抬头向我询问道:“师父……为什么会关心起这个了?如果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你,你应当直接把它喝掉才对。” “因为……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并没有被你的毒酒毒死……我变成了杭雁菱,生活了一阵子……然后又为了救人,把自己的身体搞的乱七八糟……嗯……可能会死掉吧。” “是嘛?为了救人而差点搭上自己的命,确实是师父的风格。” 羽儿眨了眨眼,托着脸,露出了小时候可爱的表情:“其实人家也做了个梦,梦里的我好累好累,师父您变成了一个不知喜怒,不知哀愁,终日里不知活着有何意义的人……好可怕的噩梦。” “可怕吗?” “对,因为梦里的师父眼睛里映不出来任何人的影子,没有周清影,没有杭雁菱,没有仇人……就连羽儿也在您的眸子里看不见自己。明明师父总是笑着,却冷冰冰的,像个死人——” 她拿起了酒杯,缓缓地倾倒在地上:“甚至,就连唯一的徒儿背叛了您,您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愤怒。” “听上去……是挺可怕的。” 我勉强的笑了一下。 原来……羽儿的眼里,我是那样的人么? 棋盘随着酒水的倾倒融化了。 周围原本就黑沉沉的房间也坍塌在了黑暗里。 羽儿坐在我的对面,静静地看着我。 看着我良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您在等什么?” “……” “是不是在等着羽儿变出一张鬼脸来,满脸不甘和愤怒的死在您面前?就像是你我生命中最后一段光景那般。” “我……并不想。” “师父,您变了呢。” 羽藏心盘坐着,双手抓着脚踝,像个天真的孩子一样笑着。 我……有资格看到这样的笑容吗? 硬生生将徒儿逼向了绝路的我…… …… 事到如今我仍不明白。 为什么要让我重生。 我并没有强烈的,想要重新活下去的愿望…… 我将一切都搞砸了,安静的迎来了和我相匹配的结局…… 也许重生可以弥补过去的遗憾,但再活一次真的很累…… 三百年的苦与难,真的很累了…… “我甚至卑劣的……在我脑海里制造了一个羽儿,来宽慰我自己。卑劣的向你发问,寻求答案来安慰自己……” 我看向了羽儿,看向了我在梦境里,经由大脑潜意识捏造出来的徒儿,歉意的说到。 “抱歉,我还活着……” “……师父,我说了,您变了。” 羽儿站了起来,走到了我的跟前,伸出了手,轻轻的放在了我的肩膀上。 “过去的您和现在不同……只是您自己没有意识到而已……您并不是重新活了一次——只是羽儿将我曾经的那个好师父变回来了,那个杀死杭雁菱之前的,收养羽儿的好师父。” “……” “嗯……您认为我是您自己在梦里擅自捏出来的幻象也没办法,毕竟我自己也不清楚,我到底是怎样存在于这里,您梦醒之后,我是否会像一个泡泡一样,在太阳光下啵的一声,彻底消失在天地之间……” 羽藏心松开了手,提我整理好了衣领。 啊…… 她变高了么…… 不,是我变得矮小了…… 我必须仰着头才能看向十八岁的徒儿。 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白皙而纤细。 现在的我……是杭雁菱么……? “嘿嘿,小鬼——原来师父摸我头的时候是这种感觉。” 脑袋被曾经的徒儿粗暴的蹂躏了两下,我抬起头来,想要抓住身前的少女,手伸向前方却扑了一个空。 周围的一切在再度陷入了昏暗。 “羽儿……” 我看不到羽儿的身影,却听得见她的声音。 “既然从头来过了,就不要死的太早,这个世界上还记得羽儿的人就只有您了……如果您死了……那我岂不是连在梦里出现的机会都没有了?” “……” “好好活下去吧……活他个三百多年……然后在遥远的未来,继续像曾经那样,收下我做你的徒儿吧。您心中的疑惑,就让那个时候的羽儿告诉您吧。” 声音逐渐远去,向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腹部的疼痛愈发的明显。 四肢的知觉随着冰冷的扩散而恢复。 梦,要醒来了么…… 嘶…… 呼…… “羽儿,我有教过你,道别的时候要跟人说再见吧?” …… “下次……下次收养你的时候,我保证……会让你先把这件事牢牢记住的……逆徒……” 泪水淌落。 不知这眼泪是属于付天晴的,还是属于杭雁菱的。 总之…… “我”,醒了过来。 第十九章 漏洞 “杭雁菱!!!” “吵死了……我还没死吧……” 杭雁菱疲惫的睁开了眼睛,此时的她躺在了熟悉的病房。 眼前的人……少年付天晴,言秋雨。 这对儿青梅竹马终于能够肩并肩站在一起,看到此情此景,杭雁菱的眼睛微微发直,她费力的,颤抖着抬起了自己的手臂,然后一把握住了站在床边的付天晴。 突然被抓住手的付天晴懵逼的低头看向杭雁菱。 而杭雁菱则像是临终前的老人一般感慨道:“你……终于会拱白菜了。” “我——” 付天晴愣了一下,然后气的笑了出来:“撒手——你这是临死前想讹我一手?” “没记错的话,你前几天来我们莲华宫本来就是为了要弄死我吧。” 杭雁菱惋惜的叹了一口气,在病床上缓缓地摇了摇头:“可惜了啊……啧啧,水平,还是差了那么微微的一·丢·丢。” “我特么——” “好了好了,付哥哥,雁菱师妹要好好休养,不要在病人的房间里大喊大叫。” 言秋雨嗔了一声,让马上要爆出粗口的付天晴活活把话憋了回去。 杭雁菱松开了付天晴的手,又转去捏住了言秋雨的手:“雅轩师妹如何了?” “别担心,雅轩师妹已经好转过来,只是修为受了点损伤——紫水师伯正在问沈思师妹她们具体情况,嘱托我来照顾你。” “这样啊,那还好……嘿,我倒下的事儿可别让我那师父知道了。” 回想起梦里的情况,杭雁菱不由得叹息一声:“我好歹算她的徒弟……不能,让她担心啊。” 提起这一茬,言秋雨眼神躲闪了一下,尴尬的笑道:“净水师叔她……她现在……呃,正在休息。” “休息?” 一旁的付天晴接过了话:“她跟在紫水仙子后头来的,还没进门呢,就让紫水仙子一巴掌打晕了,现在在自己的屋子昏迷,不知道你的事情。” 好家伙。 莲华宫民风这么淳朴吗? 杭雁菱抽了抽嘴巴,感知了一下身体。 腹部的经脉残破不…… …… 嗯?并没有残破? 体内的阴灵气反倒是比之前更活跃了许多…… “什么玩意?” 杭雁菱脸色一变,一屁股坐了起来,掀开了身上的被子。 “雁菱师妹!你可不能乱动啊!” “不,我没事儿,不是,比起没事,倒不如说——” 我如今……为什么是凝元后期……? 杭雁菱抬起了手掌,漆黑的真气迅速在掌心聚集,幻化成了一团漆黑的火苗,在掌心中迅速燃烧着。 能够更加自如的使用真气,这是说明体内的一部分真气已经凝成了真元,彻彻底底的转化成了自己的灵气——换而言之,也就是摸到了凝元期的下一个境界,聚神期的门槛的象征。 言秋雨看到这一幕吓了一跳,付天晴也皱起眉头来: “你的这股子邪门的灵气怎么感觉更强了些?” “呜哇啊啊!!!要命!!!!” 杭雁菱脸色惨白的使劲吹气,呼呼地吹灭了手掌由自己真气幻化的火焰。 修士修炼的过程,是吞噬周围自然灵气,并且之转化为融入自身的真气,驯服,形成体内一部分结构的过程。 灵气的积累十分重要,真气的转化速率也很重要。 但是,对于阴灵气的修炼者来说,“进境神速”完全意味着另一个概念。 和其它的灵气不同,破碎腐朽的阴灵气是没办法简单地从自然界当中汲取的。 它本身是修士自身的身躯被阴灵气腐蚀分解,随后靠着自愈能力重生再造,在一个此消彼长的过程当中不断强大的。 阴灵气的修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增长了一大截——那就意味着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不知道的部分被阴灵气给吞噬掉作为养分了。 “我才不要莫名其妙的身体少一部分啊!!” 杭雁菱面色惨白的捂住了脸,赶忙向房间里的两人询问道:“我看病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有谁给我吃了什么药,还是紫水师伯给我传了一波功?!” 言秋雨摇了摇头,而付天晴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 “嗯……倒是有个小姑娘在你昏倒后跑了过来……没给你吃什么东西,就是探了探你的气,确认你没死后,嚷嚷着什么‘吓我一跳跳,我还以为有席吃了’,然后一脸失望地把身上的孝帽子和幡儿都扔了,跑出去玩了。” “孝……孝帽子和幡儿?” 付天晴点了点头:“对,就好像是知道你出事了之后,做好了你就地下葬,直接出殡的打算来的。” “嘶……” 是很有小二胡的风格…… 唉,不论如何,修为突破对现在的杭雁菱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如果突破到聚神期,她就必须寻找一套适合自己的心法去修炼了。 上辈子的付天晴有墨翁帮忙打底,靠着诸多秘法残卷修炼升级上来,如今作为杭雁菱这些办法自然不能再用。 而话又说回来,自己完全不清楚上辈子的杭雁菱是怎么修炼的…… 总不能再走一次前世杭雁菱的老路吧? “难啊……” 揣着袖子,杭雁菱坐在病床上揣着袖子。 莲华宫这里还有个时时刻刻惦记着杭雁菱性命的阴灵气修士,等紫水仙子问完了情报,自己还必须去接触一下那位雅轩师妹才行。 她为什么会一口咬定是杭雁菱做的呢…… …… …… …… 为什么…… 咬定杭雁菱做的…… 这个说法……会是错的呢? 杭雁菱忽然哆嗦了一下,她低头看向了自己白皙的手掌。 自转生以来,她好像一直忽视了一个问题。 既然曾经的付天晴在这里,成为了杭雁菱。 那……原本的杭雁菱哪里去了? 想到这里,杭雁菱猛地抬头,脸色苍白地看向言秋雨:“紫水师伯和雅轩师妹她们现在在哪里?!” 第二十章 不然呢?你在期待什么?? 莲华宫 紫水殿 紫水仙子端坐在木椅上,神情平淡。而刚被救醒的雅轩正站在紫水仙子的面前,这位被杭雁菱救醒的弟子一脸委屈和恐惧,哆哆嗦嗦的满脸泪水:“弟子,弟子没骗掌门,真的是……” 刚刚大病初愈的她还很虚弱,脸色不自然的苍白,加上紧张和腹部残留的不适感,雅轩的喘气都变得困难起来。 好在紫水仙子也没有多逼她,只是语气平静而舒缓的问道: “我并未怀疑,雅轩,只是让你再想想。” “掌门……” “你说你昨晚被菱儿袭击,可你的修为是练气后期,若要一掌将你打晕,至少也得是凝元后期的实力才行,菱儿显然……” 咣当一声骤响打断了紫水的问话,门外响起了少女的大喊:“紫水师伯!!!” 紫水殿的大门被哐当一下推开,一路踉跄着跑过来的杭雁菱冲进了殿堂里。 紫水仙子深深地打量了两眼闯入大殿的杭雁菱,表情略微错愕了一下。 她伸手揉了揉眼睛,看了杭雁菱两眼,又揉了揉眼睛,再看了两眼。 最后紫水仙子抬头看向雅轩;“菱儿显然具备了一掌打晕你的实力,好,那你再多讲讲别的细节。” “呜!?” 雅轩看着突然闯进来的杭雁菱,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泪涌出:“你,你别过来!!” 杭雁菱伸手要拉雅轩,雅轩却恐惧的向后收了一下手,可惜没能挣脱开,被杭雁菱一扒拉了起来。 杭雁菱迫不及待的问到:“师妹,你为什么会笃定是我做的?” “师姐,我,我错了,我胡说的……掌门,您,您罚我吧!我真的是信口胡说的!?” 看样子,杭雁菱的确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 可明明前一次见面,雅轩还是一个胆敢用石头砸向杭雁菱,在远处大声议论的人。 自己这期间并未和雅轩见面。 那么是谁给雅轩留下了这样的恐惧呢? 紫水仙子听到雅轩的求饶,摇了摇头说道:“雅轩,若你真的一开始就在信口胡说……我也不至于看不出来,与你讨论至今。你到底遭遇了什么,说出来便是,有我在,菱儿不会把你怎样。” 看着雅轩恐惧的状态,杭雁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捏住雅轩的肩膀,表情严肃的说到: “是我救的你,自然不可能是我动的手——那么你想想,既然不是我做的,那昨晚伤害你的那个家伙还有可能潜藏在莲华宫内,她会不会袭击沈思,会不会对你进行灭口??” “我,我……” 雅轩的大脑嗡嗡的,茫然不知所错,在紫水的鼓励下,她还是结结巴巴地杭雁菱讲出了昨晚的遭遇。 她昨天晚上独自一人在门派藏书阁借阅了几本炼气期的心法书,在路过内门弟子宿舍时,看了杭雁菱的房间一眼,发现有一个女子从杭雁菱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两人隔的远,又是晚上,雅轩其实并没有看清是谁,因为前几日用石头砸了杭雁菱,已经结了梁子,如今自己形单影只,不想和杭雁菱碰面,于是雅轩匆匆的绕过了主干道,朝着一旁的竹林返回自己的住所。 “可自从我走进竹林里,身后的脚步声就没停下来过,我以为是杭雁菱故意来找我报复之前的事情,所以,所以就一边骂着,一边回头看。” 可在雅轩回头时却没在身后看见任何人。 身后是黑漆漆的竹林子,刚才的脚步声仿佛幻听。 就在雅轩放下心来,扭回身子准备离开时——杭雁菱却站在了她的面前。 “我,我吓了一跳,根本不知道杭雁菱,什,什么时候出现的……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那个,那个杭雁菱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冲着我笑,好可怕……我不管怎么骂她,她都冲我笑……那张脸真的好可怕,那个眼神绝对是要杀了我的眼神!我,我吓得身子僵了,她抬起手,轻轻在我肚子上按了一下……然后,我,我肚子变得越来越痛,痛的不行,最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 听完雅轩的经历,杭雁菱抬头看了一眼紫水仙子。 紫水仙子眨了眨眼:“你觉得雅轩说的是真的么?” “我不觉得有假。” 杭雁菱笃定的说道;“看来,有人特意往徒儿身上栽赃陷害。” “会不会是……当日想要射杀你的人呢?” 紫水仙子突兀的提到了当日的事情,这让杭雁菱有些惊讶。 “师伯?” “雅轩的经脉是由阴灵气所凝,而当日射向你的那支箭也同样被阴灵气腐蚀过……” 托着腮,紫水仙子晃了晃手指,表情向来淡然的她露出了一抹笑意:“咱的小菱儿,怕不是让谁给盯上啦~” “……嗯。” 杭雁菱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点头道:“徒儿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之后再来向师伯禀报。” “你要去哪儿?” 紫水仙子笑道:“不会是想要趁机回去销毁证据吧?” “差不多吧。” 杭雁菱随口应付了一句,扭头打算走,紫水仙子坐在椅子上,轻轻用手指在扶手上敲了一下,一股淡紫色的真气嗡的一声浮现,将离开紫水殿的大门封锁。 紫水仙子淡淡的说道: “你是想要销毁证据,我不会让你去——你若是想要直接去把幕后黑手揪出来,我就更不会让你去……好菱儿,你有说服师伯放你离开这里的说辞吗?” “嗯……” 杭雁菱竖起大拇指冲着紫色的墙壁:“您要是不让我去,我现在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 紫水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看着杭雁菱:“……就这?” “……就这啊。” “这么朴素的吗?” “是啊……?” “菱儿,你……要不要……试着,就是,试着用比较巧妙的说辞来说服我?你这也太直接了。” 紫水一脸期望落空的表情让杭雁菱有些无语。 “管用就行啊,还是说师伯你的意思是先让我撞一头试试?那我可试了啊——” “罢了罢了,不至于。” 紫水仙子挥了挥手,散掉了真气组成的墙壁:“回头让你师父知道了,四妹妹怕不是要过来跟我拼命,去吧去吧……唉,我还期待着你用精彩的辩论和大道理来讲明白我呢……真是,让人家白期待了。” 第二十一章 杭雁菱与杭雁菱 离开了紫水殿,杭雁菱在莲华宗的宗门内快步前行。 既然昨天雅轩师妹的确看到了“杭雁菱”从“杭雁菱”的住处走了出来,那么就说明了一件事—— “那个‘杭雁菱’并不害怕被我这个明面上的杭雁菱发现啊。” 袭击雅轩师妹又不下死手,她的目的是为了嫁祸给杭雁菱,还是说单纯的是想要引自己上钩? …… 不论如何,得过去看看才行。 杭雁菱随手抓住了一个路边的扫地童子,问了问自己原本的房间在哪里。扫地童子面白如纸,哆哆嗦嗦的指向了一个方向,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从这个反应来看,杭雁菱出手重伤同门的消息已经在莲华宗内传开了。 不过如今重要的不是自证清白,而是找到昨夜下手的家伙,沿着童子指明的方向走了一段距离,雅轩遇袭的那个竹林就出现在了眼前,穿过竹林,不远处就是杭雁菱的房间。 杭雁菱不同于其他莲华宗的弟子,她身为四长老净水仙子的亲传徒弟,在竹林后单独有一栋青竹屋——不过也可能是莲华宗考虑到杭雁菱的人缘,故意把她和其他人隔离开来也说不定。 竹屋外表上看不出什么异状,干净整洁,杭雁菱走到门前推了两下,房门并未上锁,轻轻一推就能轻松推开。 屋内一厅一室,跟现代的宾馆差不多,走过门厅就是杭雁菱的卧室,卧室里面一张床,一扇窗户,地上放着打坐的蒲团,还有几个木柜和一张桌子。 杭雁菱闭上眼,轻轻提鼻子闻了闻,随后目光看向了床铺上的褥子。 褥子并不规整,上面有人睡过觉的痕迹。 既然昨夜雅轩已经目击了有人从杭雁菱的房间里开,那毫无疑问,这几日睡在床铺上面的便是下手偷袭雅轩的人了。 可这又诞生了新的问题:她这么做有什么必要? 即便是为了要让有人目击到“杭雁菱”从杭雁菱的房间出来并出手伤人,也没必要做戏做到这个份儿上才对。 杭雁菱站在这所原应属于她的房间里思索着异状,身后的门厅却传来了一声咔哒的轻响。 并没有听到脚步声,但这声音却是门栓被放进插销里的动静。 这间屋子的门是那种相当简陋原始的木门。锁门的方法有两种。 从门外用铁锁上锁,和在门内用插销上锁。 换而言之——这声音是房门从门内,被另一个人锁上的声音。 “……你在这里等我多久了?” 杭雁菱缓缓转过身来,看向身后的门厅。 在简陋的木门前面,站着一个笑容灿烂,却又极其不自然的人。 她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裙子,上挑的眼角,艳丽的红唇宛若能滴出鲜血。 黑色的披肩长发垂在身后,一双淡紫色的眸子倒映着杭雁菱的身影。 “……哟。” 杭雁菱嘴角抽搐了一下,冷笑了出来。 前世曾经面临过无数次的,熟悉的画面,熟悉的光景。 自己面前立着的不是倒映出自己如今容貌的镜子,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杭雁菱” “阴魂不散啊你。” 由付天晴转生而来的杭雁菱并不感到惊讶,她抬起头,缓缓地活动了一下手指: “能请教一下吗,咱们俩,现在到底谁才是杭雁菱?” 对面的“杭雁菱”轻轻笑了一下,她微微抬起了头,掌中孕出了漆黑诡异的阴灵气:“等我赢了你,我再告诉你好不好?” “好啊,不过如果你输了,我会再把你挫骨扬灰一次,就像是从前那样。” 两名“杭雁菱”同时露出了一模一样的笑容。 在转瞬间,那有着杭雁菱模样的少女举起了手掌,冲着付天晴所转生的杭雁菱冲了过来,漆黑的真气阴冷而暴躁,双脚几乎只是轻点了一下地面,这鬼魅一样的身影就袭到了杭雁菱的身前。 对方先攻。 熟悉的路数,熟悉的进攻方式。 杭雁菱不躲不闪,只是抬起头,啪的一声捏住了少女的手腕。 少女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咦?你怎么会看破我的进攻……噫!好痛!!!!” 杭雁菱从怀里掏出来短剑灌注阴灵气,直接刺穿了少女的手掌,并硬生生的将少女直接按在了地上,用短剑将她的手钉在了地板上。 少女茫然的看着自己被短剑刺穿的手掌,大脑一时间无法反应过来当下的现状:“为什么?那天我看着你打架的呀……你……动作为什么这么快?” “打的人不同咯。” 杭雁菱不带丝毫犹豫的别了一下短剑,喧嚣的阴灵气撕裂了少女的手掌,在腐蚀伤口的同时也将短剑从地板推斥了出来。 “你刚刚用的还是摧林折叶手,昨天的事情是你干的没错了。” 杭雁菱用膝盖跪在失败者的腹部,一只手撑在短剑上,将短剑刺在少女脖颈旁的地板,像是一口铡刀一样架在她脖子上,只要手腕微微偏转,眼前的这个另一位“杭雁菱”纤白的脖颈就会被短剑直接铡断。 “好了……现在好好说说吧,你是谁?” 胜负分明。 短剑紧紧贴着纤细的脖颈,少女想要活动一下身体,杭雁菱丝毫不犹豫的直接推动短剑,割开了少女纤细的脖颈,让利刃没入了她的皮肤。 “别乱动哦,刀剑无眼。” 压制的少女却眨了眨眼,并未回答杭雁菱的发问,像是个充满好奇心的小孩子一样问道:“快告诉我,快告诉我,你是怎么预知到我的进攻方式的?你怎么会认出来我的摧林折叶手呢??” “……” 看着身子下面的女孩,杭雁菱没有回答,而是仔细观察着身下少女的样貌。 阴灵气作为腐蚀的恶性灵气,自然无法拿来易容。 如果这女孩佩戴的是人皮面具之类的东西,在这么近距离的观察下一眼也能看出来破绽。 更何况阴灵气的持有者本就不多,会使用摧林折叶手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从以上线索来看,面前的人就是原本的“杭雁菱”没错。 但作为前世杭雁菱的死对头,付天晴在刚才短暂的交锋后得到的结论却是:这女孩不可能是杭雁菱。 付天晴对自己的仇人再熟悉不过了,这个少女的神情,说话的方式,甚至就连面部肌肉使用习惯,都跟自己恨之入骨的那个女人有多少出入。 至少……她不是三百年前的那个杭雁菱。 第二十二章 赢了,但索然无味 身下的女孩子不安的扭动着身体,因为杭雁菱陷入的沉思,被压制的那个女孩儿似乎试图着寻找破绽。 她偷偷地伸出那只被刺穿的手试图去抓住什么,却被杭雁菱一巴掌按在了地上。 “别乱动,我现在有点烦躁——先问个问题吧……你到底是哪位?” “嘻嘻,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我是你呀?” 身子下面的女孩调皮的眨了眨眼——付天晴印象里的杭雁菱可从来没有这么活泼过。 那个女人在莲华宫被灭门后,一直都是死丧一样的表情,就算是笑,也只是会失智发疯一样的狂笑而已。 “那天打算暗箭偷袭我的人,是你么?” “诶~是呀——哦,对了对了!你说到那天的事情我也才想起来……为什么我射出去的箭没有射死你啊?好奇怪的,突然箭就拐弯了诶?” …… “告诉我嘛告诉我嘛!人家真的很想知道!连续失手两次,我很没面子的啦!” 她好像丝毫感受不到威胁,说话的语气也十分轻松。 脖子上的刀切入了她的皮肉,明明性命已经被别人掌握着了,她却没有分毫的恐惧。 …… “两次?你既然是为了杀我,那为什么第二次要对雅轩师妹下手?” “啊呜——你都不回答人家的问题,却一个劲儿的问人家,凭什么啦!” “因为你菜啊大姐,作为失败者你能不能乖乖配合我一下?” 就连此时的杭雁菱都忍不住吐槽自己下面这个完全不像是杭雁菱的女孩儿。 明明长了这么一张吓人的脸,好歹说话办事有点正牌杭雁菱的风格啊。 …… 虽然我们两个冒牌货谁都没资格说谁就是了。 “算了,喂,小丫头,是谁派你来搞我的?” 这样一个说话都没个正型的女孩儿,怎么想背后都至少该有个能出谋划策的家伙存在,杭雁菱压制着身下的女孩儿,有着杭雁菱模样的另一个少女却一翻白眼,嚷道: “你问了这么多问题,人家都不知道该从哪个说了,我的问题少,你不如先回答我的。” “嘶……问吧。” “刚才那一掌,你的速度本没我快,可你为什么会拿的住我的手腕啊?” “熟能生巧,你的掌法太烂,很好预判。” “诶,真的吗,你不骗我?” 这孩子,是不是脑子有点毛病? “对,不骗你。” 杭雁菱笑的很温柔,却又把短刀往下拉了一段距离,殷红的血顺着少女被利刃割开的伤口涓涓流下。 “所以,该回答我的问题了——慢慢来,第一个问题,谁让你来的?你持有阴灵气,修为也在凝元,背后若是没有组织培养你,我可不信。” “……你再饶我一个问题,我就回答你。” “不带耍赖的啊?” “那你弄死我算了。” “嘶……说。” “你跟人亲过嘴吗?” …… …… …… “啥?!” 因为对方是用杭雁菱的脸说出来的这句话,寄宿着付天晴灵魂的杭雁菱一时没回过神来。 好·家·伙!!! 老子上辈子退婚是你逼的,学姐是你杀的,徒弟是你杀的,朋友是你杀的,红颜知己是你杀的,婚礼是你闹的,我家是你毁的,我妻子是你逼死的,闹到现在,你问我什么这辈子跟没跟人亲过嘴? 想明白这个问题背后象征的羞辱意味的杭雁菱差点天灵盖被顶开。 “你是不是找死!?” “看样子,是没有咯?” 杭雁菱气的想要直接用短刀把面前这个女孩的脖子给割断,却没想到这个不安分的女孩趁着杭雁菱乱了方寸的破绽突然抬起了手。 纯白的脖颈毫不顾忌的贴着短刀的刀刃抬起,殷红的血线划过,少女抬起了头,另一只手按住了杭雁菱的后脑勺。 随后,柔软温热的唇瓣迎了上来,相互触碰。 “唔——” 因为少女莽撞的动作,她的脖颈被锐利的刀子切出了一道口子,可她毫不在意,眯起眼睛,享受着这次成功的偷袭。 杭雁菱的大脑一片空白,仇人的脸,熟悉的香味,阴冷的感觉,温热的嘴唇。 一直到填充着自己口腔的柔软异物脱离时,杭雁菱还没有回过神来。 …… 啊? …… 啊??、 卧……卧槽!? 什么情况!? 卧槽!?非礼我?!!! “你,你干嘛!?” 杭雁菱还想要说什么,被压制着的少女突然抬头用脑袋用力的撞向了杭雁菱。 “嘭!” 因为毫无防备,杭雁菱被砸了一个趔趄,而少女也重新获得了自由,趁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捂着脖子,从杭雁菱的手里夺过了那把短剑,反手架在了杭雁菱的脖子上。 自脖颈和手掌流淌下的鲜血早已经染红了少女的半边身子,让这位有着杭雁菱模样的少女看起来更加危险,也更加疯狂。 恶女笑靥如花:“这下好了,就算没有收下你的命,我至少夺走了你的初吻——嗯,真好,真好。我还抓住了反击的机会,你输咯~!刚才明明就该把我杀了的。” 杭雁菱定定的看着她,那短剑上还带着这女孩儿的血,因而贴在脖子上的触感有些温热,有些粘稠。 少女缓缓地抖动了一下手腕。 “现在是我赢了,跪在地上,求我。” “……噗。” “你笑什么?” “同为阴灵气修士,为什么你会摧林折叶手,我就不会别的损招?” 杭雁菱抬手捏住了少女的手腕,少女正准备直接砍断杭雁菱的脖子时,忽然身体诡异的抽搐了一下。 “呜呃!!!” 漆黑的纹路自少女被切开的脖颈开始蔓延,噗嗤的一声,一团血从脖子喷了出来,痛的她惨叫一声,踉跄着后退两步。 “好痛!!疼,疼啊!” “疼吗?疼就对了。” 杭雁菱顺势拿回短剑,抬起了另一只手掌,她的掌心出现了三团燃烧着的漆黑真气火苗。 随着杭雁菱的动作,少女的胸腔,丹田,右侧太阳穴处,也亮起了乌黑色的光芒来。 察觉异状的少女惊慌的捂住了自己的太阳穴和胸口,大为惊讶的问到: “诶!?这是什么招数,你对我做了什么?下毒,你对我下毒了吗?我怎么从没看过其他人用这招,好痛!好热啊!!” “没啊,就是在你周身要害经脉埋了点属于我的阴灵气而已。” 杭雁菱缓缓说道:“说来,这招以前杭雁菱也对我用过,当时我的反应……比你好看不到哪里去吧。” 三团真气火苗在掌心徐徐盘转,杭雁菱直起身子来: “我们的灵气同属同源,天生就有相互侵吞的欲望,我在你的要害经脉埋了属于我的灵气,只要我将这股灵气激发,你的阴灵气自然会想要吞噬它们,它们会不自觉地集中到你的要害经脉,将经脉堵塞,最后一股脑地撑爆你的血管和经络——然后你会像炸开的西瓜一样,砰的一声,皮开肉绽。” 这招名叫阴尸饵,是至少一百年后才会存在于世界上,由杭雁菱自己钻研的招数。 阴损歹毒,却又天生专克阴灵气的修士。 中招者只有自伤命脉和听命于杭雁菱这两个选择……比起延时暴毙的摧林折叶手,这招阴尸饵的阴损程度要更上一层楼了。 “那么……为了让你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就先引爆你大腿的那颗尸饵如何?” 杭雁菱笑着缓缓地捏紧了拳头。 好了…… 不管对方是不是杭雁菱。 自己胸中的这口恶气,总要找个机会抒发一下。 “你原本不是想杀我嘛?那我用你撒撒气也在常理之——” “嘭嘭嘭!” 房门被敲响,打断了杭雁菱的话。 门外传来了少年人的声音。 “杭雁菱!你在屋子里吧!?喂,怎么回事!你屋子里怎么有股血味儿!?” 然而,天公不作美。 屋子里有两个杭雁菱。 屋子外头来个敲门的付天晴。 寄宿着付天晴灵魂的杭雁菱只觉得自己脑仁都他妈要在听到敲门声的瞬间炸掉了。 有病病? 这儿真假杭雁菱还没唱完呢,你这位年轻的我能不能等会儿再来? 刚刚还浮现在杭雁菱脸上的阴森笑容转瞬间扭为了吃瘪的苦相。 屋子里的另外一位少女也趁机捂着脖子,扭头扑向了窗户。 虽然杭雁菱完全有能力趁现在直接引爆这女孩儿大腿处的尸饵,瘫痪她的行动能力。可要是一会儿让那位少年付天晴发现屋子里尼玛有俩一模一样还都持有阴灵气的杭雁菱…… 那他妈以后的日子真的要乱套了。 更何况自己刚刚用完至歹至毒的招数,让墨翁那个老东西看见了指不定又要出幺蛾子。 跑到窗户前少女捂着脖子,回头看着杭雁菱,咬着牙齿不甘心的说到:“哼……算你捡了一条命,现在的我还不足以杀死你,日后——” “少废话了!傻吗!赶快跑!愣着干什么!” 杭雁菱表情狰狞的冲着少女低声怒骂了一句。 这一句给少女骂傻了。 她捂着一直流血脖子,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眼红了,她跺了跺脚:“你,你能不能让人家把话说完?人家刺杀你没成功,栽赃你没成功,正面也没打过你,还被你下了毒,好歹亲了你一口,你把人家弄出这么多血来!!你,你连临走前的便宜话都不让人家说完吗!?” 门外的付天晴听力倒是不错,听见屋里的声音,他砸门砸的更用力了:“杭雁菱!!你在屋里头自言自语什么呢!?亲了一口什么玩意?!怎么就出了很多血!?” 杭雁菱捂着脑袋,痛苦万分的跑到窗边,伸出双手把那女孩儿往窗外嗯推: “你特么少废话!想活命就快滚出去啊!!!” “你,你别推人家!人家自己会走!呀,我,我刚才把窗户锁死后,把插销弄坏了……” 少女双手拉着窗户,使劲摇晃两下没拉开,委屈的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落: “人家最近也太倒霉了吧。” 门外的付天晴砸门的声音更大了:“杭雁菱!!到底怎么回事!!喂!!你别不是真的对同门下手了吧!?” 杭雁菱气的脑仁嗡嗡的颤,咬着牙低声骂道:“你特么锁死窗户干屁啊!?” “我,我不是怕你从窗户跑了吗……人家又不知道人家会打输了,这下怎么办呀……” “哎呦我的天你这个蠢蛋,你的脑子是摆设吗!!” 杭雁菱急的推开少女,抄起短剑一剑把木头窗户给劈烂,指着窗外没好气的骂道:“快滚快滚赶快滚!!!” 哪里知道少女又不干了,抹了一把眼泪,抱着膝盖蹲在地上:“你凶我!人家最讨厌被人说蠢!我不走了!” “我他妈怎么没弄死你呢!!!!我的祖宗,给我爬啊!!!!” 杭雁菱气的双手拎起来另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姑娘,铆足了劲把她塞进了窗户。 少女的腰卡在了窗户上哭的很大声:“别推,人家又不胖,能自己出去!!” “那还不快给我滚!!” 杭雁菱抬腿冲着她屁股狠狠一踹,给女孩从房间里直接踢了出去。 四仰八叉的倒在屋外草地上的少女看着从窗户探出头的杭雁菱,委屈的直抽鼻子。 “对了,人家还没问你被我夺走初吻的感想……” “快·给·我·滚·啊!!!!!!!” 第二十三章 难道你想让年轻的自己死吗?! “喂,杭雁菱,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门外等待的付天晴终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电弧在掌心弹射,力量迅速的积蓄在一点,付天晴疾雷般的一拳砸在了木门上,将房门直接击碎。 破坏掉了房门走进房间内,付天晴入眼所看到的是狼藉遍地的房间,以及倒在地上,艰难喘息着的杭雁菱。 “你受伤了?” 少年付天晴见到这般光景愣了一下,他本以为是杭雁菱将同门带回了她自己的房间施虐,刚才的房间分明不时的传出少女的惨叫声和杭雁菱的怒吼。 虽然听不清内容,但怎么说杭雁菱都不该是那个受害方啊…… “喂,你没事吧?说话啊!” 杭雁菱一只手捂着肚子,表情看上去非常痛苦,鲜血从指间的缝隙流淌出来,房间窗户被人破坏,边框上有一滩显眼的血迹,整个屋子弥漫着一股诡异的血腥。 “刚才早让你开门你不开门,真是的——喂,杭雁菱,还活着吗?” 付天晴皱着眉头抓着杭雁菱的肩膀摇晃了两下,手掌不自觉的用力让杭雁菱痛苦的哼了一声,她捂着肚子,身体在地上抽搐了一下:“好,好痛……” “喂,我帮你处理一下,袭击者呢?” 地上的血迹过于可怖,付天晴也不敢怠慢,他走向那扇被破开的窗户想要看看袭击者跑向了哪里。 可刚迈出一步,倒在地上的杭雁菱忽然猛地痉挛了一下,痛苦的惨叫出声:“唔,呜呃!!好痛,谁来给我个痛快……好难受……好痛。” “嘶……喂,你挺住啊,我先把你送到你师姐那里。” 少年付天晴此时并未跟杭雁菱结仇太深,即便是曾经的仇人,见一个十三岁的少女如此痛苦的蜷缩在地上也难免心生怜悯。 他抬起手来扶住了杭雁菱的肩膀,却在刹那间感受到了身后一阵刺骨的恶寒。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心脏骤然之间被人死死地捏住了一样,冷汗一瞬间在额头冒了出来。 心悸,呼吸困难,扶着杭雁菱的手都开始哆嗦。 身体的应激本能让大脑陷入了短暂的空白。 等付天晴再度回过神来的时候,手中的杭雁菱已经不见了踪影,身后一阵急切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心有余悸的喘了一口气,付天晴扭回头来,发现的却是一袭紫色的裙衫,和青梅竹马言秋雨的背影。 ———————————————————————— 十五分钟后。 杭雁菱躺在熟悉病床上,双眼无神的看着天花板。 床边站着一脸焦急的言秋雨和净水仙子。 这气氛简直就差白被单一盖,脸上白布一蒙,喇叭唢呐吹奏起来当场开席下葬了。 净水仙子站在床铺前面,头发散乱,衣衫不整。 “菱儿,别怕,别怕,不会有事的……你伤的不严重,真的,别害怕……” 她早上被紫水打晕,错过了杭雁菱之前救人的那段时间,只知道自己醒来的时候,昨儿个好不容易恢复健康的徒儿今天又一副垂死的模样了。 躺在病床上的杭雁菱也在深刻的自我检讨。 最近是不是挂彩的频率高了点。 虽说净水仙子前世把自己的心窝子穿了一剑过去,但如今她只是个看到自己受伤会手无足措,会握着自己的手不停安慰自己的“师父”而已。 我是不是,做的过分了点……? 言秋雨哀愁的表情,和净水痛苦的神色,都让杭雁菱的内心十分不是滋味。 紫水仙子不久之后赶了过来,从袖子里掏出来了一枚紫色的丹药送入了杭雁菱的嘴里,随后拍了拍净水的后背:“四妹,别担心,菱儿只是腹部中了一刀,并未伤及脏腑要害……” “是啊,我知道。” 净水哀哀的站起身来,双手抓住了紫水的肩膀:“可是她是在自己的家里……在咱们莲华宫内,被人在肚子上捅了一刀!我们,我们在自己的地盘上都保护不了菱儿了是吗?!大姐,你回答我!!我们这样怎么能对得起彩玉的托付!?” 一向表情淡漠的紫水叹息一声,并没有反驳,只是默默承受着净水的斥责,最后来到了杭雁菱的床前,俯身问道:“菱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杭雁菱等的正是这一刻。 那个长得跟杭雁菱一模一样的憨批小姑娘如今已经离开莲华宫了吧?她的身体被下了阴尸饵,短时间内不会构成威胁。 如今的自己必须要想个办法将今日的事情给圆过去,否则一旦莲华宫知道有第二个杭雁菱存在,那么自己这个“杭雁菱”身上的诸多不合理也会引起莲华宫的怀疑。 为了这个目的,杭雁菱在自己肚子上来了一刀,面对着紫水仙子的发问,她也早已准备好了的说辞:“雅轩师妹昨夜被歹人出手重伤,她说是看见从我房间出来的人,徒儿推测可能跟打算暗杀我的是同一个人,回房查看时,不巧的跟那歹人撞了个正着。” 紫水仙子皱起眉头:“菱儿,见到歹人为何不求救?你身上有你师父留给你的灵石,只要用神识催动,我们都能第一时间知道消息……不,哪怕只是你大声呼喊,我们都不至于……” “是弟子……被吓到了。” 杭雁菱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因为我看到了一个正在脱下人皮的男人。” “什么……” “我到现在也觉得很可怕……那人脑袋是个成年男人,身子却和我差不多高,还穿着我的衣服。他见我不怒反喜,要菱儿跟他一起走,而且那人说话的声音……和菱儿也一模一样。” 这句话说罢,紫水仙子的脸色已经变得不善:“那个男人长得什么模样?” “没有眉毛和头发,看上去像是个年轻人,可皮肤全是褶子,但又不像是上了年纪的皱纹,而是……菱儿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觉得很古怪。” 杭雁菱简单描述了一个形象,露出了恐惧的表情。 “菱儿看到他,不知怎的全身都无法动弹,他拿着一把刀子过来刺向了菱儿的肚子,让菱儿在血流完之前想办法活动嘴巴,给他一个答复。” 说罢,杭雁菱摇了摇头:“好在后来付少侠在外面敲门,他没有对菱儿下死手,只是古怪的笑了笑,全身化作了一道漆黑的水流,撞破了窗户飞到了窗外……再后来的事情菱儿也就不知道了。” “黑水……阴灵气……好,好啊……” 听完了杭雁菱的讲述,净水仙子笑了两声,眼睛瞪的极大,血丝布满了她的瞳仁:“原来是冥河宗的崽子……我说,我说呢……” 听到师父说出冥河教这三个字,杭雁菱终于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把这盆脏水给泼出去了。 算起来,冥河教是她上辈子遇到的魔教,杭雁菱刚才描述半天的男人正是这个宗教的教主,教主是个实力为金丹中期的男人,擅长拟声和伪装来进行暗杀,同时也是阴灵气的修士。 说来这早年间曾经也是个大教,只不过被江湖正道打没了气候,四大长老死了个一干二净,只留下了教主何逞,跟一些不成气候的小杂碎混在一起散兵游勇。 而这样一个魔教无疑是这个时候最适合拿来背锅的,一方面他们教主有做得到这种事情的能力,另一方面也有动机,他们现在急切的需要让更多阴灵气的持有者加入加派补充力量,而在比武大会上展露阴灵气的杭雁菱正巧成为他们招揽的对象。 就算招揽不成,杀死杭雁菱后冒充杭雁菱这个阴灵气修士,对何逞来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 一切都很完美。 唯一的缺点是何逞本人还没想到这一点,这是杭雁菱自己替他编排好的黑锅。 反正不久之后也会被付天晴一窝端掉,这口黑锅甩给他们正合适。 想到这里,杭雁菱故意装傻的问道:“冥河教是什么……徒儿为何从未听过?” “一群……死人罢了。” 净水仙子站起身来,微微笑了一下,扭头对紫水仙子说到:“大姐,我有些事情要处理,得先离开宗门一阵子了……这段时间帮我照顾好菱儿。” “我知道。” 紫水仙子并未阻拦,只是嘱咐了一句:“三个月,他们如今不成气候,却也变得难找许多,你找得到就把他们杀干净,找不到就赶快回来,别让菱儿寂寞。” “大姐……在这三个月,我不希望有任何什么阿猫阿狗的闯进咱们门派,再来伤害菱儿了。” 说罢,净水仙子走出了病房,紫水微微叹了一口气,跟言秋雨吩咐了两句,又留下了一盒丹药后,也飘飘然的转身历来。 而在莲华宫的两大长老都走掉后,言秋雨神色复杂的走到床前握住了杭雁菱的手,略带不满的说道 “师妹,这么危险的事情,为什么不喊着我?你虽然已是凝元后期,可是我毕竟是你师姐……” 见到言秋雨的愁容,杭雁菱笑了笑说道:“虽然没叫师姐帮我,但这次能活下来可真是沾了师姐的光,毕竟救了我的可是那边的师·姐·夫呀?” 杭雁菱冲着站在门口靠着墙的少年付天晴努了一下嘴,说来也惨。 这倒霉的小伙子身为杭雁菱的仇人,又是第一个发现了现场,几乎被所有人都当成了对杭雁菱下手的人。 言秋雨红着脸嗔道:“你!都什么时候了,师妹你还胡说……我跟付哥哥的婚约已经……” 她越说越是脸红,最后跺了跺脚,自暴自弃地说到:“我,我去给你拿药汤来。” 说罢低着头捂着脸跑开了。 微笑这目送言秋雨的离去,杭雁菱躺在了床上,放松的,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可算是…… 应付过去了。 如今房间里只剩下了杭雁菱和付天晴两人,少年付天晴皱着眉头离开墙边走了过来问到:“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感谢您的救命之恩,我要睡一觉,你赶快走吧,别等让我师姐看见了再误会。” 杭雁菱挥了挥手,很随意的打发着年轻的自己。 犹豫了一会儿,付天晴低声道:“……你刚才的说辞,是撒谎吧?” “哟,然您给猜着了嘿。” 杭雁菱才懒得理会这个憨货。 要不是他在外头敲门坏了好事,今天自己根本就不用演这么一出了。 付天晴皱着眉头:“我当时在门外听到的可和你描述的不一样……你并没有害怕的不能动,而是发生了激烈的争执……而且我很确定,在屋内的争执里你不是吃亏的那一方,你为什么要撒谎?而且你之前分明是故意阻拦我去调查窗外吧?” 麻了。 年轻的自己怎么这么麻烦啊,就不能像个傻小子一样乖乖的被糊弄过去吗? “啊……” 杭雁菱眯着眼,很随便的编了个合适的谎:“其实,我看那杀手还挺帅的,一见钟情心生不忍,给放跑了。” “一见钟……情?” “对对对。” “你对一个满脸褶子,没有眉毛的大秃瓢一见钟情了?” “……啊,你可以这么理解。” “你……啧啧……你啊你。” “我咋了?喂,你这是什么表情!?” 少年付天晴抱着肩膀,啧啧地一边摇头,一边看着床上的杭雁菱:“墨翁刚才大致跟我描述了一下那个冥河宗宗主的模样……该怎么说呢……我很尊重不同人有不同的性癖,但是我真没想到你还好这一口。怎么说呢,感觉重新认识了你。” 杭雁菱涨红了脸:“以你的脑子应该很轻松就能发现我只是在敷衍你吧!?搞什么啊,为什么要当真啊!” “不用说了,别看我曾经讨厌过你,如今我对你还是有些敬佩的——嗯……好马配好鞍,一货找一主。” 说着说着,付天晴自己把自己给整乐了,他捂着肚子哈哈笑了起来:“一货找一主,盐碱地出剌剌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亏我刚刚还撮合你跟小秋雨!” “噗,我谢谢你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杭雁菱看着年轻的,笑的抽搐的自己。 忽然产生了一种茫然。 如今的自己已经不是付天晴了,而是杭雁菱。 今后也多半会作为杭雁菱活下去。 那么杭雁菱不和付天晴作对,还能是原汁原味的杭雁菱吗? 你看这个少年付天晴多努力的在嘲笑杭雁菱啊。 想到这里,杭雁菱抬起了头,头一次产生了尊重角色的想法。 于是她气沉丹田,彻底的融入了杭雁菱这个角色,扯着嗓子大喊了起来 “二师姐!!!!付家少爷偷摸我屁股!!!!” 第二十四章 真的待不住了 五分钟后,付天晴终于还是离开了房间。 虽然被青梅竹马从背后用绳子活生生勒晕然后被拖走的退场方式多少有些让人心生恐惧,但已经狠下心来的杭雁菱选择了对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 得以清净的杭雁菱终于有机会好好的躺在床上,反思和总结最近发生的这一系列混乱的事情。 那个放暗箭的人身份已经查明,但相应的又产生了新的问题。 那个小姑娘,或者说,那个小姑娘幕后的组织,到底图的是杭雁菱身上的啥。 阴灵气虽然稀有,但也没香饽饽到这个份儿上,更何况那个小姑娘修为也不低。 杭雁菱的存在究竟是吸引了谁的目光,又是碍了谁的眼睛呢? 不管怎样…… “我得尽快想个办法离开莲华宫啊……” 杭雁菱像个咸鱼一样在床上翻了个身。 有再一就会有再二,前世被疯狗道姑周清影追杀的经验让杭雁菱很清楚一个事实:只要有一次毫无防备的被杀手摸到身边,那当下周遭的环境将永远和安全无缘。 她无法完全相信紫水能够看得住之后的袭击,想要活命得今早离开这里。 最好还是彻底摆脱“杭雁菱”这个身份才行。 丹药生效的很快,腹部的伤口本来就不深,躺在床上心烦意乱的杭雁菱感觉身体好的差不多了,索性穿上了鞋子,准备出去透透气。 走到门口前一把推开了房门,屋外的阳光有些刺眼,此时已经是正午时分,杭雁菱刚刚呼吸了一口正午的空气,左侧面部却突然感知到了一股冷意。 有人躲在门口偷袭? 卧槽?刺客不是刚走吗?这么快又来了? 身体的反应快过了大脑,杭雁菱几乎下意识的闪避的同时,反手去抓偷袭者的胳膊,阴灵气在掌心瞬间浮现,狰狞燃烧起来,在指尖触碰到敌人的手指的刹那间蔓延了过去。 “咦?” 杭雁菱听到了耳边一声疑问,但对方的攻击却没有停下,另一阵拳风打过来却只是虚晃一招,在杭雁菱第二次即将格挡时突然改变轨迹,径直切向了杭雁菱的喉咙。 直击命门,中招即死。 可杭雁菱却早有预料的后撤了一步,趁机猛吸了一口气,双目正泛起暗金色的光芒,准备一口阴灵气喷烂面前这只手掌时,眼睛突然瞥到了袭击者的面容。 “噗,咳咳……碧水师伯??” 刚刚吸进嘴巴里的气强呛住了杭雁菱,咯的她一直咳嗽,嘴巴里不停喷着漆黑的灵气。 “哟,小菱儿,手段挺老辣啊。” 突到杭雁菱面前的手刀突然向上一抬,两根指头一下捏住了杭雁菱的脸,用力的揉搓了一下。 偷袭杭雁菱的人竟是莲华宫的三长老,碧水仙子。 她搁这儿闲着没事埋伏杭雁菱干锤子!? “啊,不,不知是三师伯,徒儿冒犯了。” 看清对方的模样,杭雁菱赶紧收回了抓着碧水胳膊的那只手,掌心的阴灵气也尽数散去。 碧水仙子还是一脸懒懒散散的表情,不过嘴角却带了些许笑意,她松开捏着杭雁菱脸蛋的手,替杭雁菱拍了拍衣服,用慵懒的声调说到:“这才多久不见,你已经是凝元后期的实力了?” “啊……呃,弟子,也不知道为啥” 杭雁菱尴尬的笑了笑,这四个仙子里,她跟这位碧水仙子的接触是最少的。 紫水是莲华宫的掌门,澄水是莲华宫实际事务处理人及小秋雨的师父,净水则是前辈子有偷袭之仇,这辈子又是自己的师父。 唯独这位碧水仙子,不管是前世作为付天晴还是这辈子作为杭雁菱,她真的没什么特殊的印象。 这位碧水仙子她的眼角微微下垂,面容看上去慵懒而悠闲,可从刚才出手即杀招来看,这人绝对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在杭雁菱打量着碧水仙子的同时,碧水仙子也在上上下下打量着杭雁菱,她笑了一声: “说说看,如果我不是金丹期修士,而是跟你同样是凝元后期,刚才会发生什么?” “弟子不知。” “你怎么会不知道?你的阴灵气刚才已经沿着我的经脉朝着我的心脏一路突飞猛进了不是嘛?” 碧水仙子活动了一下被杭雁菱抓住的手腕:“很熟练嘛,活用阴灵气腐蚀的特性,同时也不拘泥于招数……我还蛮想知道你刚才那一口黑气喷出来会怎么样,但谁让你小丫头自己呛住了?” 杭雁菱满脸无语,你这特娘不是废话。 还不是被你吓的。 碧水仙子看着杭雁菱,温柔的笑着说道:“现在的我比起你突飞猛进的实力,反而更好奇你的身手和意识,这可不像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会具有的……不,就连寻常凝元期修士也不会对真气运用的如此熟练。” 说罢,碧水仙子停顿了一下,问到:“小菱儿——你到底是谁?” 嘶…… 杭雁菱嘴角抽了抽,她看着面前的碧水仙子,心中诞生了一股不妙的预感。 碧水仙子慢悠悠的说道: “我听雅轩说,她是被你偷袭的——至少也是个长得跟杭雁菱一模一样的人,既然有人能够易容成杭雁菱的样子偷袭雅轩,那她是不是也能不着痕迹的在我面前把菱儿替换掉呢?” 她的声音慵懒,语气也不疾不徐,甚至没带有丝毫的杀意。 然而这话本身的内容对如今的杭雁菱来说却极为致命。 碧水仙子缓缓地露出笑容,等待着杭雁菱的答复。 显然,如果不给个说法,杭雁菱怕不是今天要交待在这里了。 第二十五章 琳琅书院 杭雁菱看着面前的碧水仙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无比诚实而且诚恳的回答道:“您说对了,我不装了,我摊牌!” “哦?” “我的确不是杭雁菱。” 碧水仙子纳闷了一下,没想到杭雁菱竟然真会承认,于是问到:“那你是谁?” 杭雁菱将手放在胸口,十分真诚的承认道:“我是付天晴。” “……啊?” “唉,一不小心就让您看穿了,三师伯可真是敏锐。” 杭雁菱摇着头,毫无顾忌的说起了大实话: “没错,我就是付天晴。我如今利用杭雁菱的样子潜入莲华宫,为的就是撮合言秋雨和我的婚事,没错,这就是为了报复五年前杭雁菱去付家退婚时对我付天晴百般羞辱!” “……” “……” “你不再编点别的?” “不编了,我说的是实话。” 是,是实话。 毫无疑问的实话。 你不是直觉准你能猜到吗,那我把实话告诉你好不好呀? 金丹期修士怎么了,金丹期修士能给我解释解释我为什么穿越了? 那我上辈子也修理了不少金丹期了,我自个儿都还没弄明白呢。 杭雁菱坦荡的看着面前的碧水仙子,而碧水仙子看着杭雁菱,许久许久,她低下了头,扭头走到了病房的墙边。 “噗。” 她捂住了口鼻,一口唾沫呛到了鼻子里,肩膀不停地痉挛,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捶打着墙壁。 “咳咳咳,菱儿,咳咳咳,你编谁,咳,不好,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没办法嘛 事实如此。 你就算直觉再怎么准,可在这么离谱的真相面前,直觉有个锤子用。 笑了半天,碧水仙子直起腰来,用手用力的戳了一下杭雁菱的头:“你这鬼丫头,脑袋被石头给砸坏了之后倒是变了不少——还付天晴,唉。” 杭雁菱呲牙嘿嘿笑了一声,但眼睛却没有完全眯起来。 碧水仙子质疑杭雁菱身份真假的动机很充分,而自己刚才给出的答复却是在扯淡。 那个答复只是为了稍微缓和了一下气氛,顺便给自己争取思考的时间而已,好了,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呢? 一个金丹期认真起来,打死自己现在这个凝元可不要太轻松。 可让杭雁菱意外的是,笑完了之后,碧水仙子本应该再问点什么,然而她却真就一副不打算就着这个话题多说的样子 …… 这不以为意的态度,让杭雁菱觉得诡异。 “三师伯,您……这就不怀疑我了?” “怎么,你还非得让我查清楚你的身份?” 碧水仙子笑着摇了摇头:“至少外观上我看不出异样,如果你真的是假冒的,那就只有两种 解释了,一种是你修为远高于我,那在刚才的我偷袭你的时候,你早有在我体内埋下祸种,甚至直接搏杀我的机会,而不是突然收手呛的自己直咳嗽。” “呃……” “第二种可能是你是专精易容的行家里手,境界并不高过我,甚至无法与我交战,那你面对我的偷袭势必藏不住真正的修为。我出手试探出你的修为的确就只有凝元后期,而面对一个金丹期的逼问,一个心虚的凝元期修士应该是两股战战,话都说不出来的,谁能跟你这小丫头一样还跟我开这种玩笑?” “……” 确实。 毕竟不管怎么说,杭雁菱其实是三百多岁的老东西穿越而来才不害怕这种可能性根本不是正常人能想得到的。 杭雁菱故意在碧水面前松了一口气,有意无意的说到:“我还以为你会拿以前的事情来问我呢。” “答不上来你可以说因为你的脑袋被石头砸过,所以失忆了。这是我们都知道的事情,问了也没意义。” “的确,不过这样一来,您能相信我是杭雁菱吗?” 虽说不是非要逼着碧水仙子看出端倪,但要是碧水仙子就这么罢休了,杭雁菱反而会感到可怕。 碧水摇了摇头:“其实五年前,我们也曾经怀疑过你是不是真的杭雁菱。你那时从付家回来,跟现在一样,失忆了,忘记了以前的许多事情,行为举止和言辞都变得仿若旁人……呵,要我说,还是现在的你更像是小时候的样子。” “我……” “算啦算啦,再追问下去,大姐二姐和四妹会来找我拼命的,嘿,小丫头……” 碧水不知为什么,非常开心的样子,懒散的神色消去了不少,她甚至伸出手来揉了揉杭雁菱的脑袋,这个举动让杭雁菱更是奇怪,却又不知道该说些啥,只能满脸疑惑的看着碧水。 碧水吸了一下鼻子,从怀里掏出来了一个扁扁的木头盒子:“你就当三师伯我无聊吓唬你玩 得了,这是刚才吓唬你的赔偿。” 杭雁菱接过木头盒子来信手打开,里头却是一张金色文牒,上面写着四个大字:琳琅书院。 “咦……?” 杭雁菱在看到这张文牒时愣了一下,对于文牒上的这四个字,杭雁菱并不陌生。 前世……按照前世的发展,付天晴在重伤了杭雁菱之后,被净水仙子刺穿了心脏,而之后墨翁接管了身体,为了给付天晴出气,墨翁在大闹了一番莲华宫之后,带着付天晴的身体出逃。 在墨翁的建议下,付天晴前往了马上要开始招生的琳琅书院,躲避莲华宫可能到来的报复。 这座位于丛云州的琳琅书院,是汇集天下各大门派精英弟子,用自身门派的功法交换别家所长,沟通,精进学习的地方。 它并不属于任何一个门派,却又是由众多门派外派了门内的长老,精英过来,在书院担当老师。 在传授自家门派的技艺同时,也让本门弟子能够在书院内习得别家功法的长处。 因而,江湖上不管是多大的名门宗派,对琳琅书院都得给个面子。以确定琳琅书院能够派发足够的保送名额给他们,让他们能够送自家弟子进入书院学习。 若是没有这个保送名额,想要进入琳琅书院就必须像前世的付天晴一样,经过严格而且残酷的入学大比,从上万人里面挑选五十多人入门。 而杭雁菱面前的……这应该是莲华宫保送弟子的凭证。 杭雁菱惊讶的抬起头来,脱口问道:“等等,这个不应该给秋雨师姐吗?” 每个门派按理说都只有一个保送名额,而前世的付天晴在获得入学名额后,在校园里头遇到的便是莲华宫保送来的言秋雨。 那时候的二人因为莲华宫的事情,并不在说话,并且逐渐变得形同陌路。 付天晴曾经多次想要找机会挽回二人的关系,而言秋雨终于还是选择了站在门派的一方。 最后,言秋雨将二人儿时定下婚约的那枚草戒焚毁,送给了付天晴,彻底断绝了这段青梅竹马的感情。 再然后…… 就是言秋雨听闻莲华宫有难,请假返宗,等当年付天晴知道这个消息后,莲华宫被毁的消息已经传满了整个琳琅书院。 言秋雨自此再无音信,那枚草戒就成了他们二人之间最后的交互。 …… 等等? 沉思在过去中的杭雁菱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抬起头来看向了碧水。 果然如她所料,碧水若有似无的坏笑说明了刚才这一下还是试探。 这狡猾的老东西,刚说好不问过去的事情,这不还是掏了个原本属于言秋雨的保送文牒出来试人? 杭雁菱气呼呼的把文牒推开,半装半真的恼道:“给我这东西干嘛,我这一身的阴灵气,即便去了琳琅书院也只是给咱们莲华宗脸上抹黑。” “安心啦,这东西就是给你的。” 碧水耸了一下肩膀:“大姐觉得最近咱们不太安全,需要把你们放在外头保护一下,所以多弄来了了两个名额,我徒儿一个,你一个。” 多,多弄来了两个? 什么玩意儿?你以为这个是白菜吗? 杭雁菱拿着文牒,惊讶的看着碧水仙子。 这次她的态度可不像是试探了,但是……按理说每个门派都只有一个内推名额,琳琅书院天下闻名,是年青一代修炼镀金的好地方,即便是莲华宫在江湖上有一定的地位,也不可能真的够资格从他们那里多要两个名额啊…… 碧水见杭雁菱发呆,拍了拍杭雁菱的肩膀:“总之拿着就是了,嗯,就这样,我回去睡啦。” “是……那,多谢三师伯。” “你该改口了。” 碧水仙子打了个哈欠,拍了拍杭雁菱的肩膀:“以后别喊三师伯,得喊老师了。” “是,老师…………诶?” 杭雁菱哆嗦了一下,抬起头来:“等等,老师?” “是啊,在琳琅书院那边得这么喊,接下来的四年,你们去念书,我去任教,在书院里受了什么欺负尽管来找我给你出头就是……当然,你这小丫头更有可能的是去欺负别人的那个。” 碧水仙子挠了挠后腰,转身要走,嘴里嘟囔着:“可别给我添麻烦哈……你被石头砸了之后,倔性子好不容易没了,真是的,要不是付家造孽,你一直跟小时候那样俏皮可爱的多好?” 第二十六章 动身出发 时光荏苒而过,三天后,杭雁菱几人站在了莲华宫的门口,准备动身前往琳琅书院。 天高气爽,微风吹拂,杭雁菱大大的呼吸了一口空气,回头看着莲华宫的牌匾。 今天之后,就要告别这里了。 碧水仙子靠着答应琳琅书院的任教邀请,给莲华宫争取了额外两个内推位置,一个属于杭雁菱,另一个属于碧水仙子的亲传弟子,也就是之前药房的那位三师姐。 同为额外获得名额的人,三师姐却没有杭雁菱那般轻松,她不安的摸索着手指上的黑玉储物戒,一直低着个头,没怎么吭声。 那戒指是紫水仙子今天送给她和杭雁菱的饯别礼物,可三师姐显然宁肯不要这个价格不菲的储物戒,毕竟对她而言是突然被要求离开这生长了十几年的门派,这或许对她来说还是第一次要在一个遥远的地方生活四年吧。 言秋雨站在三师姐的旁边,轻声安慰着不安的她。 而言秋雨的师父——也就是前来送行澄水仙子一脸不放心的叮嘱着碧水仙子,似乎这个妹妹也不是能让她省下心来的角色。 紫水仙子今天没来送行,这三天也没怎么见到她人,不知道这位一天到晚心不在焉的掌门忙什么去了。 净水仙子两天前就已经离开了莲华宫,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大家伙也都心知肚明。 没了那个终日哭哭啼啼的师父,杭雁菱略微感到了些许的不适应,于是她扭头走到了全场唯一一个没人搭理的人旁边。 “喂,付天晴,” “干,干嘛!?” 说来也是奇怪,这几天付天晴一直都微妙的跟自己保持着距离,虽说“付天晴”这个存在警惕“杭雁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过扪心自问。 这几天也没怎么得罪他啊? 找了好几次机会安排他跟小秋雨一块儿吃饭,甚至还给他写了一张极详细的言秋雨作息表。 讲道理上辈子要是我有这么好的助攻,何至于跟小秋雨最后翻脸呢? 杭雁菱想到这里,在心里头感慨了一下年轻的自己多少沾点烂泥扶不上墙。 “问你个事儿呗?” “我拒绝。” “为啥?” “离我远点。” 付天晴瞪着眼睛接连后退,跟杭雁菱拉开了一个安全距离。 这孩子,小小年龄就害怕杭雁菱,长大了能有啥出息! “嗨,我就问问你——你从这里离开后打算做什么?” “……跟你们一样,直接动身去琳琅书院,不过我有我自己的黑羽玄鹰。” “直达?中途不作停顿?” “是啊。” 少年付天晴皱着眉头,冲着一旁的某样事物努了努嘴:“你们门派不也给你们准备了能直接到达的法宝?” 那是悬浮在半空中的一枚湛青色的灵梭,金丹期修士才能驾驭的法宝,有了这个灵梭,从莲华宫到琳琅书院听说只要飞行一天的时间,最多能够容纳四个人,承载莲华宫的众人绰绰有余。 哪里知道杭雁菱瞥了一眼灵梭,摇了摇头:“我还是比较想坐你的黑羽玄鹰。” “……你又打算闹什么幺蛾子!?” 付天晴突然哆嗦了一下,面色大变的看向了杭雁菱,甚至抬手都做好了防御架势。 “我有那么可怕吗?” 杭雁菱按着付天晴的肩膀,低声说了一句:“不会让你白跑一趟的,如今的你需要玄阴参果,对吧?我可以帮你搞到手。” 不出所料,少年伏天晴在听到杭雁菱话语后,脸上一瞬间露出了极为动摇的表情。 他咬着牙,从牙缝里低声挤出来了一句;“你到底知道我多少事情?” “这你就别管了,要载我一程吗?” “……先不提我,莲华宫的长老们会同意你不坐灵梭,跟我一块儿走么?” “我自然有我的一套说辞。” 杭雁菱自信满满的撩了一下头发,随后双手掐着腰,笑容满面:“你只要一会儿我师伯她们问你的时候,你答应的干脆点就行。” “……随你喜欢吧。” 付天晴别过了视线,后退了一步。 其实倒是也不怪付天晴怀疑杭雁菱别有用心。 毕竟杭雁菱自己也没办法将真实的理由说出来,按照前世的发展,付天晴正是在前往琳琅书院的路上经历了一番机缘巧合才得到了一直想要的银灵参果。 而这一世的付天晴并没有像前世那样身受重伤,世界线变动,他中途极有可能不会因为临时休整而停下。 这要是错过了果子,可算是自己坑了年轻的自己一手了。 “嘻——” 杭雁菱笑了一声,清了一下嗓子,回头走到了莲华宫的众人跟前,抬头对澄水和碧水仙子说到:“那个……去琳琅书院的这段路,请允许弟子和付家少爷一道同行吧。” “诶?为啥!?” 正跟碧水仙子嘱咐的口干舌燥的澄水仙子低下头,看着这位最近脑子一直都不是很好使的杭雁菱:“菱儿,你……” “我当时跟付家少爷那一战打得不光彩,即便是之后我们在门内查明了真相得知徒儿无辜,可天下人仍会觉得是我杭雁菱行了卑鄙之事——” 杭雁菱咧着嘴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如今徒儿跟付家少爷已经摒弃前嫌,听闻琳琅书院汇集天下各门精英弟子,若是徒儿能同付家少爷同乘共坐,一起赶到琳琅书院,那想必能对改善徒儿在江湖上的名声有些帮助。” “这……” 澄水仙子犹豫了一下,杭雁菱说的其实也正是她有所担心的问题。 退亲之战虽然最后杭雁菱把弓箭交给付天晴,勉强挽回了一点名声,但在整个江湖上,杭雁菱当年闹得沸沸扬扬的上门退婚,还是让大家更愿意相信就是杭雁菱安排人下了黑手。 平日里在门派里还好说,可今后要在琳琅书院生活四年,同各门各派的弟子们接触,杭雁菱在江湖上的恶名的确会给她带来不小的麻烦。 也的确如杭雁菱所说,比起日后一个个解释,没什么让杭雁菱和付天晴一道去书院报名更有说服力的了。 好在看澄水的表情,她确实犹豫了,杭雁菱索性再添了一把火,她走到了澄水仙子跟前认真地说道:“难道师父以后让徒儿在将来的四年忍耐江湖同道在背后指指点点,人人将徒儿当做恶女,交不到朋友,受他人白眼,在琳琅书院沦为众人之笑柄吗?” “这……。” 澄水仙子怔住了片刻,她看着杭雁菱,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又最后摇了摇头:“既然是菱儿自己的打算,那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你师父若还在,她断然不会同意。” 碧水懒散的打了个哈欠:“你们要实在是不放心,那让付少爷一块挤我这灵梭呗,几个凝元期的小崽子,挤挤还装得下。” “这……这也不妥。” 澄水咂了一下舌头,走到了付天晴跟前,低声道:“付家少爷……菱儿的话你也听到了,我们本不想再求着付家的子嗣任何事,但此事关乎菱儿的名声,你愿意么?” 在澄水仙子看来,当年杭雁菱大闹付家使得两人就此结仇,即便是前几天付天晴说了他们恩怨已清,但想要让付天晴答应帮杭雁菱正名,怕是有些难度…… “行吧。” 可超出澄水意料的,付天晴没什么犹豫,答应了下来。 他无奈的看着悄悄对他竖起两根手指,一脸得意的杭雁菱,捂着胃叹道:“谁会跟一个脑袋被石头砸了的傻子计较。” 第二十七章 难道你背叛了吗! 得到了两边的认可,莲华宫的众人便不再等待,率先动身前往灵梭,临走前言秋雨还是有些不放心,特意走到杭雁菱跟前,拉住了杭雁菱的手:“雁菱师妹,你跟付哥哥近日来关系有缓,虽然的确是好事,但是这次单独跟付哥哥同行,你千万要小心啊。” “放心吧师姐,能有什么事儿。” 心情不错的杭雁菱笑呵呵的伸出另一只手又打算捏一下小秋雨的脸,言秋雨没有躲闪,只是平静的看着杭雁菱:“如果遇到什么危险,一定要跑,稍微有一点不对劲的征兆也要跑……” “我说师姐……稍微信任一下你青梅竹马的为人如何,不至于不至于。” 杭雁菱在心里默默吐槽着为什么莲华宫跟杭雁菱亲近的这些人都这么宠着杭雁菱,被言秋雨拉着的那只手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言秋雨趁着拉手的功夫偷偷塞过来了什么东西。 一股微微的香气,是针织物…… 什么东西,香囊吗? 杭雁菱翻手想要看看手里的东西,却被言秋雨一巴掌按住了手,言秋雨闭上眼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松开了手:“一路保重。” 说罢转身离去,走到了灵梭的跟前。 杭雁菱不明所以,低头看了眼言秋雨塞过来的东西——一枚红布缝制的小娃娃,只有半个手掌大小,鼓鼓囊囊的看着非常可爱,还有一股特殊的香味儿。 不亏是小秋雨的手艺,心灵手巧。 杭雁菱耸了一下肩膀,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娃娃贴身放好,没收入戒指里。 毕竟是前世的青梅竹马送的东西,即便这辈子注定要分道扬镳,留在跟前也好歹算是个纪念吧。 “喂,走了,付天晴。” 杭雁菱扭头走到了付天晴跟前,付天晴哼了一声,将食指和中指勾起放在唇上用力吹了一声响哨。 嘹亮的哨声穿透了云雾,看得到远处的山林当中有一道黑影冲天而起,鹰隼的唳鸣传来,那道影子也极快的由远及近飞来。 “喔——来了来了。” 杭雁菱把手放在眉间遮着阳光,看着黑影的表情有些兴奋,站在一旁的付天晴瞥了一眼,抱着肩膀冷哼道:“我这黑羽玄鹰虽载多一个女孩不成问题,可它飞行速度极快,又喜欢往高处蹿,你可别一个不小心被从半空甩下去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我知道。” 看着杭雁菱兴奋地表情,付天晴又嘀咕了一句:“还有我的小黑可不怎么亲人,它孤高的很,你能不能被他瞧得上还两说呢。” 话音刚落,一阵风压猛地吹了过来,发出唳鸣的鹰隼挥舞着翅膀落地,这只鹰隼站着就比付天晴高了一个头,体宽一米半左右,收拢的翅膀在阳光下映出金属的色泽,浑身漆黑光亮,双眼犹如暗金,看着极为潇洒帅气。 “小黑,打个商量,能多载一个嘛。” 跟白蛟签订了契约的付天晴拥有沟通兽类的能力,他抬手摸了摸鹰隼的脖子,用大拇指指着杭雁菱,鹰隼歪了一下头,锐利的目光旋即扫向了杭雁菱,爪子在地上挠了一下。 杭雁菱也凑了过来,伸手摸了摸黑鹰脖子的另一侧,满脸的欣赏:“真帅啊……” “喂!你别乱动,小黑可是很讨厌陌生人突然——” “来来来,这个给你吃。” 付天晴还没嘱咐完,就看着杭雁菱从兜里不知道摸出来了什么东西在黑鹰面前晃了一下,黑鹰的锐利的眼神僵硬了一下,然后低头啄走了杭雁菱手里的东西,迈开腿走到杭雁菱身边,歪着头亲昵的蹭着杭雁菱的手。 “乖喔,乖……” 杭雁菱揉了揉黑鹰的脖子,然后搂住了黑鹰,把整个脸埋进了黑鹰脖颈处的羽毛里,发出了幸福的声音:“唔——太棒了,就是这个脖子的软毛,太棒了,呜呜……” 一边说着,双手不安分的摸索着黑鹰其他部分的羽毛,黑鹰也完全没什么所谓孤高的样子,乖巧的像个大公鸡一样,眼睛眯着,一脸的享受。 “咕,咕咕——” “小,小黑,你,你……” 付天晴瞪大个眼睛说不出来话,眼睁睁的看着杭雁菱在黑鹰身上爽够了,小黑亲自低下身子邀请她爬到自己的背上,杭雁菱爬到鸟背上后双手抓着黑鹰脖子两侧的容貌,黑鹰挥了挥翅膀,发出了一阵欢悦的唳鸣。 付天晴睁着个眼睛傻在原地,还是杭雁菱催促了两声:“上来啊,愣着干嘛?” “我,不是,小黑,啊?????” 看着当年费劲九牛二虎之力,靠着同生死共患难才好不容易驯服的鹰隼在杭雁菱的手下乖巧的发出鸽子叫的小黑,付天晴觉得自己心里头的不平衡能从嗓子眼里满溢出来,而鹰隼却眯着眼睛斜了付天晴一眼,嘎嘎的叫了一声,催促着他要走赶紧走别耽误工夫。 一只鸟的双标展现的如此淋漓尽致。 “虽然你是公的没错,可我以前没听说你这货的审美还往人类上靠的啊!” 付天晴咬牙切齿的看着见色忘友的黑鹰,挥手让杭雁菱往后挪了两下,翻身骑上了鸟背。 鹰隼振翅,杭雁菱也回头跟师父第二次道别,在鹰隼唳鸣中,黑羽玄鹰载着二人振翅飞向了天空。 第二十八章 中途落地 黑羽玄鹰振翅飞翔,天空中的一切化作了流散而去的光景,强风吹拂着面庞,置身高空时,天空中的云彩也仿佛触手可及。 只可惜,如今的付天晴没有这个心情欣赏当下的美景,他的内心始终被刚才发生的事情所困扰着。 “我说杭雁菱,你刚才给小黑吃了什么东西?” “虾姑丸子,我特意去后山河边捉的小虾搓的。” “……我都不知道它还有这般喜好。” 为什么杭雁菱知道自己需要灵银参果,为什么她知道墨翁的存在。 为什么就连小黑都向着她…… 这个曾经否定过自己一切的恶女,如今就好像再度掌握了付天晴身边一切事物的主动权。 这种感觉让人并不舒服。 难道她仅仅是莲华宫的一个弟子那么简单吗? 胡思乱想着,飞行持续了差不多两个时辰。 长时间的飞行是相当无聊的,平时付天晴都会选择闭目修炼来熬过这段时期,但他曾经那么刻苦修炼是为了向杭雁菱复仇,而如今这个当初羞辱他的女人就坐在他的背后,呼出来的热气把后脖颈染的酥酥麻麻的,别说修炼,根本就静不下心来。 “我说,你能不能不喘气儿了。” 付天晴略显不耐的抱怨了一句,身后的杭雁菱愣了一下:“不让我喘气?咋了?现在就憋不住杀心了!?兄弟不至于吧?” “别喊我兄弟……明明自己就是个小丫头……” “啊?那行,喊你老哥。” 杭雁菱倒是随和,不过这样无所谓的态度更让付天晴头痛。 “不能直接喊我付天晴吗?” “不要,感觉怪怪的。” “啧……” 付天晴真的奇怪为什么莲华宗那种名门大派会培养出来杭雁菱这种神经病。 见付天晴乌鸡鲅鱼,杭雁菱主动说道:“诶,咱们这飞了快两个时辰了吧?” “嗯?差不多,怎么了?” “飞了这么久,小黑也累了,前面好像有个镇子,咱们不妨先去那里休憩一番如何?” “镇子?” 付天晴眯起眼睛,这四下云山雾罩的,哪里看得到什么镇子? 自己这个凝元后期的实力都看不见的东西,杭雁菱一个炼气期都…… …… 淦!这个女人前几天突破凝元后期了来着。 她到底怎么做到的!? 胸中的郁闷让付天晴没好气的开了口:“小黑是万寿山的玄羽王之子,这点距离怎么会累?我看是你自己害怕了吧?” “对啊,我好怕,我怕的要死,你知道吗,刚刚有人不让我喘气儿诶!” “……” 付天晴无语的同时,身下的黑羽玄鹰扭过头来,不满的唳鸣了一声。 小黑极通人性,也听得懂人言,这是在跟付天晴抱怨不让它休息,自作主张。 付天晴见状,坐直了身子回头跟身后的杭雁菱说道:“哼!听到了吗,小黑都说他不用休息。” 杭雁菱愣了一下:“卧槽,你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跟谁学的?” “嘎——!” 被一人一鸟连着吐槽,付天晴终于面子上挂不住了,他垂着脑袋不说话。 杭雁菱则趁热打铁:“再说了,我们也不用去的那么着急啊,我是有保送名额,可你是要通过入学考核的,现在距离考核还有几天呢。” 付天晴皱眉说道:“因为我的直觉觉得很不对劲,你这家伙怎么可能突然对我那么好心?显然你是心里头盘算着什么,非要让我去下面的镇子……等等,该不会你早有预谋,这次非要跟我一起走就是为了引我去那个地方吧!?” “啧……” 付天晴清楚的听见了身后杭雁菱发出了“啧”的一声咋舌头的声音。 果然是这样啊! 早知道就该把这个女人从半空中推下去! 付天晴气的咬牙切齿,身后的杭雁菱却突然发起了神经。 “下去!我要下去!喂,付天晴,放我下去!我要……我要上厕所!” “憋着!” “我憋不住了!” “那就憋死!” “就算我是你仇人你也不能不让人上厕所吧!” “你还知道你是我仇人啊!” 杭雁菱停顿了片刻,阴恻恻的说道:“你要是不下去,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怎么?要动手?在这距离地面一千五百米的高度?” 付天晴冷笑一声:“还是说你又要无中生有,跟你师姐告黑状?那可也要等到到了琳琅书院再说了。” “不——我不会继续破坏你跟小秋雨之间的关系,但这并不代表我没有办法整治你了。” “怎么?说来听听?” 杭雁菱闭上了眼,脸蛋稍微红了一下。 即便她不怎么看重自己的尊严,在年轻的自己面前耍这一套还是有点不太好。 可是…… 可是之前都已经利用小秋雨把这个家伙拽走了。 事情有一就有二…… 如今自己已经是杭雁菱了,放下无所谓的矜持吧。 没错……如今的我,是十三岁的女孩子。 我有属于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专用的武器。 “嘶……呼……” “你要干嘛?” 付天晴没由来的一阵警惕,随后,他的后背被重重的捶了一拳头。 “嘭!” “喂,你——” “我,我才不管!我不管!你放我下去,我要上厕所,我要吃饭,我要睡觉!!” 坐在背后的杭雁菱不安分的捶打着付天晴的后背,因为她的胡闹,黑羽玄鹰飞行也受到了干扰,被逼无奈,付天晴只能妥协,让黑羽玄鹰向下降落。 一排建筑物很快就出现在视野之中,付天晴挑选了个山头让鹰隼降落后,拽着杭雁菱从鹰背上跳了下来。 落地后的杭雁菱大大的吐了一口气,哪里像是憋着要上厕所的样子。 拎着杭雁菱的付天晴额头青筋毕露:“你这混蛋东西!信不信我把你丢在这荒山野岭让你被狼掏走吃咯!!!” “嗨,别生气,你看咱们来都来了,去镇子里住一宿又不会怎样?” 杭雁菱大大方方的踮起脚拍了拍付天晴的脑袋,就好像是刚才胡搅蛮缠的不是她一样。 孩子还小,来都来了。 付天晴看着杭雁菱,嘶嘶的直抽冷气。 “你接下来是不是要告诉我,我所需要的灵银参果就在前面的镇子里,你是出于好心才让我来到这儿的?” “呀!不愧是我……的好冤家,真聪明,我没直接说怕你不信,没想到你自己悟出来了!” “我他妈不是……” 少年付天晴气的差点跺脚,可杭雁菱管不了这么多,头一扭脚一迈,撒丫子朝着镇子里跑了过去。 付天晴看着杭雁菱远去的背影,踌躇,犹豫,心中万般复杂。 要去吗? 要信任这个杭雁菱吗? “墨老师,怎么办?” 无奈的付天晴只得选择询问戒指里最为信任的老者。 老者呵呵的笑声传了出来:“去啊,为何不去?” “您信任她?” “八年前她打断你胳膊的时候,我又不在,我既不知她过往之恶,眼只见如今所为。单看我所知道的这小姑娘……不简单,不简单啊……呵呵呵……” “……您,要不说明白点?” “呵呵呵,以后你便知道了。” 墨翁的谜语让原本心情就不痛快的付天晴又吃了一瘪。 他心里头没由来的想起了之前杭雁菱说的那句…… “啧……老鳖登。” 第二十九章 最初的交易 付天晴被逼无奈,跟在了杭雁菱的身后,两人一同来到了杭雁菱非要来的镇子——云水镇。 云水镇坐落于官道节点,整体镇子规模不小,人口大约在五万左右,主要依靠经商讨生活,南来北往的商人们往往落脚于此,小赚一笔,因而这里的人气也是久久兴旺。虽然是凡人的聚落,但是修仙界所常见的丹药法宝,飞剑宝戒,在这里的地毯上都有所销售。路上甚至能遇到翻看着仙家典籍的凡夫俗子。 杭雁菱脚步轻快的跑进了这个城镇之后,就对着周遭的景色陷入了沉迷,似乎是这一番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深得其心,而付天晴并不喜欢这样聒噪的喧扰,他跟在杭雁菱的身后,到底要看看这个八年前打上付家的恶女给自己准备了怎样的陷阱。 杭雁菱背着手走在大街上良久就,蹲在了一个摊位跟前。 摊位上摆放着许多看上去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从尺子簪子这种小物件到宝剑大刀这种要命的家伙事儿,一应俱全的像是个二手的杂货铺。 名贵材质的饰品和枯朽的武器就这样被并列的排放在一张摊在路边的白布上,而这种就是最典型的,属于云水镇的商铺特征。 杭雁菱见摊位上的那一枚簪子,蹲了下来,伸手抄起来爱不释手的放在手里把玩着。 那簪子通体犹如荧光般晶亮,放在手里有着些微的凉意,簪子上面点缀着红色的宝石,有莹莹的光芒在其中流动着。 付天晴看杭雁菱被这簪子吸引住了目光,心中竟然有了些许放松的感觉。 哼,归根到底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鬼,看到漂亮首饰就走不动路了。 付天晴走到杭雁菱跟前,蹲下来问到:“怎么?你对这个簪子感兴趣?” “嗯,确实,这簪子可是个罕贵的尖货……拿来给你这家伙用刚刚好。” 杭雁菱说罢,拿起簪子对着蹲在自己旁边的付天晴比划了一下。 那小脸儿上的表情是越看越满意。 “合适,真的是太合适了。” “我特么一个大男人,簪子怎么可能合适我?!” “……唉。” 杭雁菱神色复杂的拍了拍付天晴的肩膀,没有多说什么,扭头对着蹲在铺子跟前的店家问到:“这个玩意怎么卖?” 店家是个中年男性,样貌约么四十来岁,一嘴的络腮胡子,秃脑门,脑袋上戴着一顶皮帽子,穿着一身短汗衫坐在马扎上,看到讲价的是杭雁菱,笑嘻嘻的说到:“小姑娘,真的是好眼光,这簪子可是紧俏货物,是大师雾留痕亲自雕刻出来的,内涵了一道应急用的仙法,紧急时刻可以拿出来说不定能救命呐!” “废话少说,多少钱?” 杭雁菱懒得跟地摊主人废话,直接问到。 地摊主人被噎了一下,扭头看了一眼杭雁菱身旁的付天晴,他本以为这种东西是这位年长的少年买给年幼的小姑娘讨欢心的,怎么现在看来讲价的是这个小姑娘? 再上下打量了两眼杭雁菱,地摊主人在心里头嗤笑了一声。 衣着堂皇,沾满风尘。 看样子就是出身于名门大宗的丫头,身上的风尘是长途跋涉所沾染的,来到这云水镇估计也没什么师长照料……结合最近琳琅书院马上要开始招生来看,这多半就是个去琳琅书院应试的小丫头。 初出江湖没什么经验,家里的长辈又想着让她出门历练历练。 这样的小丫头身上往往带了不少的钱财,是最好宰杀的肥羊了。 想到这里,地毯主人连忙一脸谄媚的笑道:“大小姐,您看上这个簪子了?我跟您说,这等大师手艺您可真是赶巧了,原本我可是打算卖两百两白银的,见您有缘,这样,我就卖给您一百五十两,您看如何?” 听到地摊主人的报价,蹲在杭雁菱旁边的付天晴抬头看了一眼摊主,心中暗自腹诽。 承蒙戒指当中的墨翁加持,付天晴身为炼器师,对这种珍奇器具也有一定的见识,虽然眼前的这根簪子的确是内藏了些许秘法玄机,但两百两白银足以够寻常百姓十年花销所用,这个价格无疑是狮子大开口了。 不过既然开口要价的是杭雁菱,付天晴也没义务出声制止,他倒是要看看这个恶女上当受骗后会是怎样一幅懊恼不已的光景。 哼……真是想想就让人高兴。 付天晴观察着杭雁菱,只见杭雁菱听闻价格后,露出了一脸喜悦的表情。 杭雁菱问到:“您再说一遍?” “啊,一百五十两,这绝对是最优惠的价格了,您看……” “好,我知道了。” 杭雁菱一脸高兴的将簪子收在了袖子之内,站起身来,在袖子里掏了掏。 摊主满脸高兴的等待着这个傻呵呵的冤大头掏钱,却没想到杭雁菱将袖子里的衣物整理匀整之后,扭头拔腿就走。 这倒是让摊主急眼了,这位四十多岁的汉子站起来,急眼的大声道:“等等,小姑娘,你还没给钱呢!!!” 杭雁菱闻言停下了脚步,扭头回来,一脸疑惑的问到:“给钱?给什么钱?” “你从我摊位上拿的簪子!” “哦,你说这个??” 杭雁菱从袖子里掏出了刚才的那一枚玉簪子晃了晃,摊主大声道:“你这小丫头!一百五十两银子你还没给就想走吗?!” “咦……奇怪,明明是我自己的东西,凭啥给你钱啊?” 杭雁菱满脸疑惑的捏着簪子揣着袖子,扭头向付天晴问到:“老哥,这根簪子和他有半毛钱关系吗?” 突然被抛过话题来的付天晴傻了眼,他本以为杭雁菱这个自大的恶女会被狠狠地宰一笔,没想到这丫的竟然直接耍起了无赖。 怎么办,要给这个恶女当帮凶吗…… “喂!你这个小子!你怎么教育的你妹妹?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抢东西,这里可是丹琼宗的地盘!!!不按照规矩来可没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摊主急眼了,一把抓起了站在摊位跟前的付天晴。 付天晴原本还想要向着摊主说话让杭雁菱难堪,可是摊主这个举动无疑是惹恼了付天晴,付天晴眉头一皱 “把手放开。” “你*的!你们兄妹两个都是小偷对吧!” “我跟她压根就不是兄妹,把手放开,别怪我……” “少废话!把钱拿来!!!故意找茬是不是?!” 摊主闻言,释放出来了自身凝元中期的气息。 这等实力放在这个地毯上怎么说也是个中上游的实力了,寻常的客人来了哪里敢造次。 可在凝元后期的付天晴眼里看来,这摊主此时释放气息无疑是某种程度上的挑衅 付天晴冷笑道:“我警告你,不关我事,别找死——” “你给不给钱吧——!!” 摊主的态度让付天晴不厌其烦,付天晴正要抬手给这个摊主一点颜色瞧瞧,巴掌刚抬起来,手腕却被杭雁菱一把拿捏住。 “好了,老哥,生这么大气干嘛?” 刚才走到远处的杭雁菱走了过来,满脸的嬉皮笑脸。 摊主见状松开了付天晴,以为杭雁菱是回来掏钱的,冷哼了一声,把手伸到了杭雁菱的脸上,扯着嗓子喊道:“给钱!” 杭雁菱拿出簪子,笑了一声: “这位大叔?我刚才说了,这是我的东西——啊,准确来说……这是我,莲华宗四长老,净水仙子亲传弟子,杭雁菱的东西——你从我身边偷走了这枚簪子,我还没找你的麻烦,如今想要拿走,你来阻拦作甚?” 说罢,杭雁菱抬起手来轻轻的抓住了摊主的衣领,猛地一用力,将摊主整个人摔在了地上,一脚踩中了摊主的太阳穴。 “难不成,你非要让我把你弄死,你才肯满意?” 凝元后期的威压释放出来,森冷的灵气顺着太阳穴渗透下来。 摊主瑟瑟发抖,张着嘴巴,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的少女,脱口而出:“你就是莲华宗的那个废物……” “嘎巴——” 杭雁菱不假思索的捏住了摊主的脖子,以不可抗拒的蛮力将摊主的脸扯到了自己的跟前,瞪大了眼睛。 “……猜猜看,我在这里杀了你,琼丹宗的人会不会保你?” “你,你……” 摊主面色苍白,撕心裂肺的惨叫了出来;“杀人了!!!!!杀人了!!!!!” 摊主的惨叫引发了周围人的围观,而杭雁菱毫不在意,她不假思索的用力捏住了摊主的下巴用力一扯。 摊主的呼救转瞬间变成了狼狈的惨叫。 杭雁菱走到刚才摊位跟前,将摊位下面的白色单子拾掇起来一打包,抗在肩膀上,对着付天晴吆喝了一声。 “看什么看,跑啊!” —————————————————————————————— “我还是不理解。” “不理解什么?” 夕阳的余晖洒在大地上,付天晴和杭雁菱一前一后的走着。 此时的杭雁菱身上扛着一个硕大的白色包袱,里面正是摊主摆放在地摊上的那些个货物。 付天晴皱眉问道;“你这次要求跟我同行,不是说为了洗清自己在江湖上的名声吗?为什么要横生枝节,欺压一个路人?” 杭雁菱满不在乎的回答:“因为我在乎的只是琳琅书院内同学的名声,这种地方的家伙只是些听风就是雨的江湖散客,无所谓如何。” “……那你来这里,就为了打劫这个摊子?” “……我曾经被这个摊子坑过钱,事后才知道,这个家伙的东西都是抢来的,我现在也算是替天行道了呗。” “……你?你才多大岁数?” “啊,这你就别管了,总之你只需要知道这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了。” 付天晴狐疑的喊着扛着一大包袱的杭雁菱,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如果我没猜错……你压根就不在意那根簪子,只是为了闹事吧?” “……” “你要做什么?” “到了你就知道了。” “你要去哪里?” “去找下一个江湖骗子。” “找江湖骗子干嘛?” 杭雁菱扛着麻袋回过头来,无奈的笑着,抬手轻轻戳了一下付天晴的脑门:“当然是为了得到你的那个灵银参果啊,笨蛋。” “灵银参果……在一个江湖骗子手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 第三十章 物归原主? 杭雁菱领着付天晴,一路走到的是位于云水镇内的一家规模不大的铺子,一股微苦的药味儿从铺子里流淌出来。杭雁菱将包袱卸下来,并没有走进药铺,而是直接蹲在了门口,同时拍了拍一旁的石墩子。 “付天晴,你坐啊。” “……” 付天晴回头看看药铺内,撇了撇嘴:“咱们不进去,在这里等着干什么?” “嗨,来的稍微有点早。” 杭雁菱笑嘻嘻的摸了摸戒指,从黑玉戒指内取出来了两枚糖饼,丢给付天晴一个:“飞了这半天也饿了,歇会儿,吃点东西。” 付天晴接住糖饼,看着杭雁菱蹲在地上,双手抓着糖饼,身边放着一个大包袱,活像是个赶火车的老乡一样,不由得皱起眉头:“你……自己坐吧,我还不累。” 再怎么说也不能让一个十三岁小姑娘蹲地上,自己一个大小伙子坐着,且不说他们俩人的交情如何,这让路人看见了也是丢人掉份儿的事情啊。 怀揣着在杭雁菱看来无所谓的矜持,付天晴干站在店铺门口的右侧,杭雁菱蹲在左边,俩人活像是衙门口的石狮子一样。 店铺内的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干瘦老头,眼窝子很深,穿着一身松垮垮的灰色袍子,看到门口这俩跟来闹事儿一样的孩子,气的吹胡子瞪眼,拎着拐杖走了出来。 “我这儿可不是让你们这帮臭小——” “还没轮到你呢,滚回去。” 杭雁菱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付天晴也是抱着肩膀,微微侧过头来。 迈步出门的老头浑身一个激灵,这哪里是俩堵门小鬼……这是分明是俩小小年纪凝元后期的怪物…… 老头自身虽然也是凝元后期,但他行走江湖多年,显然很清楚比起实力,这俩小家伙背后的势力更加恐怖。他只好吞了一口唾沫,露出了谄媚的笑容: “二位少侠,咋不进来坐?” “因为怕吓死你啊。” 杭雁菱笑了一下,竖起一根手指指向了身边的付天晴:“那边那位,你看着眼熟不?” 老头闻言定睛仔细看向付天晴,付天晴也纳闷的回头看了一眼老头。 俩人短暂的对视后,付天晴还没认出这老头的身份,老头却脸色大变,冷汗刷的就从额头上掉了下来。 “这,啊,啊……呃……少,少少少……” “你哪位?” “不,不,不,老朽,老朽认错人了。” 老头浑身战栗,他捂着自己哆嗦的嘴巴子,倒退着就想要往回缩。杭雁菱掏了掏耳朵: “认错了就滚回去吧?我俩又不是你熟人……咋的,还是说你想认识认识我俩?” “是,是……” 老人麻手麻脚的回到了铺子的柜台后面,捂着心脏惊魂未定的大喘气。 付天晴不解,歪头问道:“那老家伙谁啊?” “他是你们付家的一个采办执事,今天来这儿……嘿,打算挣点外快。” 杭雁菱小声的爆出了老板的底细,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奶奶的……怎么还不来。” 付天晴闻声无语,这杭雁菱怎么跟个万事通一样什么都清楚? 扭回头冲着铺子里的老头看了一眼,那老头面色青的跟一张铁皮似的,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付天晴正要问问杭雁菱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杭雁菱突然大大的啊了一声,一拍巴掌:“来了来了。” 顺着杭雁菱看过去的方向,付天晴看到了从大街西头走过来了两个人。 一个穿着红色裙子,脚步匆匆,打扮精致的十五岁小姑娘。 一个身材瘦高,面色忧虑,紧紧跟在姑娘身后的中年男性。 这俩组合一看便知是哪里来的大小姐和主仆,付天晴再定睛一看,也认出了对方的身份——那是跟付家同为南洲八大家族的姜家小姐,姜云云。 姜云云似乎很着急的样子,身后的管家不停地安慰:“小姐,别慌,一定是掉在了哪里,等咱们先拿到了东西就去找。” 付天晴看见两人越走越近,有些意外的看向杭雁菱,他明白杭雁菱等了这老半天的就是等这两位——可按理说,贩卖木材出身的姜家和莲华宫应该没什么交集,杭雁菱也不可能认识姜云云啊。 杭雁菱站起身来,趁着姜云云还没发现他们两个,主动走到了付天晴跟前,神神秘秘的把刚才买到的簪子从袖子里抽了出来,塞到了付天晴的手里。 同时低声对着付天晴说到:“一会儿不管他们问你什么,你都直接反问回去,然后垮起个批脸,就跟前几天你来莲华宫揍我时候的表情一样。” “啊?” “三,二,一……嘶……” 杭雁菱气沉丹田,忽然两只手抓住了付天晴的手腕,大声嚷嚷道:“付天晴哥哥!!给我看看给我看看!!人家要拿来玩!!” 她作势要抢刚才强行塞到付天晴手里头的簪子,同时大声的吆喝也吸引到了越走越近的那对儿主仆。 姜云云听到了杭雁菱的名字,诧异的抬起头来,正好看见了一脸懵逼的付天晴。 “呀,付公子……你怎么会在这儿?还有这位是……” 杭雁菱见姜云云注意力落在自己身上,一巴掌掰开了付天晴的手重新将簪子抢了回来,抱在怀里:“你说好这个簪子是买给人家的,我才不管是什么赃物不赃物的。” 付天晴人有点犯懵:“那他妈不是你自己明抢——” 话还没说完,姜云云尖叫出声来:“那是我的簪子!!!” 她飞身上来要动手抢,身边的老管家一巴掌按住了大小姐的肩膀,扭头冲着付天晴行了一礼。 “付少爷,未曾想到在这里遇到您。敢问您手里的那枚簪子是怎么得来的?” 付天晴想了想,抱着肩膀皱眉道: “你说呢?” “这……付少爷,那簪子是我家小姐的心爱之物。不知何时遗落在了这里,您看……您能不能看在付家和姜家多年的交情上,将这枚簪子割爱于我们?” 老管家一边说,一边看向了杭雁菱。 杭雁菱捏着簪子在手里晃了晃,那姜云云的视线便跟着杭雁菱手里的簪子来回晃动,最后终于急了眼。 姜云云咬牙大骂道:“你这小偷,快把簪子还给我!” “嗯?我才不要嘞。” 杭雁菱将簪子捏在指间,用簪子锐利的尖指向了姜云云:“这既然是我们光明正大从别人手上抢来的,自然也不能白白的给你们,除非拿好东西来跟人家换。” “你,你还要不要脸了,那原本就是我的东西!!” “咦?你说,这簪子‘原本就是你的东西’,所以天经地义的该还给你对吧?” 杭雁菱眯起眼睛,啪的一下攥住了簪子: “那可不行哦——东西弄丢了就是丢了,谁拿到了就算谁的……付哥哥说,姜家的人特别喜欢这种做法,怎么今天姐姐你说人家不要脸?” 姜云云气的要直接动手,姜家管家却已经额头流下了冷汗。 他谨慎的看向了付天晴,小心翼翼的说道:“付少爷,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付天晴抱着肩膀,还是那三个字: “你说呢?” “这,我跟大小姐只是来这镇子采办一点东西,并无他意。” “哦?是吗?” “付少爷,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只是这簪子您能不能还给我们……” “你说呢?” 姜家的管家被付天晴接二连三意义不明的反问给问的心虚,只好扭头去对着杭雁菱满脸讨好的问道:“小妹妹,你刚才说要拿东西换……是什么呀?” “你们刚才说要来这里拿东西对吧?” 杭雁菱笑嘻嘻的指着身后的铺子:“可以把你们要拿的东西让给我们吗?” 姜云云不服气的直跺脚:“凭什么!你这个莫名其妙的蠢丫头!!” “凭什么……诶,付哥哥,你说他们凭什么要求我们把东西物归原主呢?” 逐渐明白过来的付天晴垮起个批脸,还是那三个字:“你说呢?” 第三十一章 什么叫为老不尊啊 并未发生任何的讨价还价,在杭雁菱将簪子交还给姜家主仆后,老管家拉着大小姐扭头走开,脚步很快。 姜云云还是有些不忿,怒视着杭雁菱,大声叫嚣着让她洗干净了脖子等着。 杭雁菱笑呵呵的挥手送别二人后,双手环在胸前,扭头对着付天晴说到:“好了,进去吧。” 付天晴目送着二人离去,沉吟了一会儿。 略加思索,他大致能够理清杭雁菱这趟行动的具体目的。 堵在药房门口是为了等这对姜家的主仆,他们原本在这药房里约了什么东西…… 而那个东西来路不正,而且和付家有莫大的关联,否则那老管家也不至于一直看自己的脸色。 结合杭雁菱曾说过这店铺的老板曾经是付家的采办,那极有可能这东西就是来自于付家…… 这簪子是姜家遗失之物,理应物归原主。而同理,店家提供的东西也原本就是付家的……他们既然拿走了簪子,那理所应当的也要把药店里的那个,原本属于付家的东西归还给付天晴。 杭雁菱折腾这么一大出,为的是给姜家一个下马威,同时又没把付家和姜家的事情明着挑出来,只是用一枚簪子打发了二人回去。 接下来……就是去店里拿回原属于付家的东西了。 理顺了各中关节,伴随的却是更多的疑问。 为什么杭雁菱会知道这些情报呢? 簪子在地摊上贩卖,姜家在这里定了东西,药房的老板是付家的采办。 杭雁菱想要做到刚才的事情,必须提前将这些情报得知才行…… 她一个足不出户的莲华宫亲传弟子,哪里知道百里之遥的云水镇上的事情? 怀揣着这些疑问,付天晴跟随者杭雁菱走进了店铺里头。 药店的老板此时整张脸都已经如同白纸了,他抬头哆哆嗦嗦的看着付天晴,冷汗直冒,连带着整个桌子都哆嗦着。 付天晴也不奇怪,如果自己刚才的推论都是真的,那这家伙可是背叛付家,吃里扒外了。按照付家的家规,这可不是单纯的开除那么简单……估计这老板会被分别埋进五块不同的药田里吧? 杭雁菱拍了拍桌子,清了一下嗓子:“咳咳,嗯!就这样,姜家在您这儿定的东西被我用簪子给换了,你就把那玩意儿拿出来给我吧?公平买卖,我们拿了东西就走,如何?” “少爷饶命,姑娘饶命,少爷饶命,姑娘饶命……” 药店老板已经连完整的话都不会说了,一边连声求饶,一边拿出来了一个温玉匣子。杭雁菱打开匣子后扫了一眼,直接丢给了付天晴:“喏,拿着。” 付天晴接过匣子,神色复杂的看着杭雁菱,他到底要看看杭雁菱是打算怎么处理这场闹剧的。 然而杭雁菱没再为难这店长,拽着付天晴的袖子扭头就走。 二人走出了药店,就好像是真的只是单纯来采购的一样,杭雁菱的脸上满是完事儿后的轻松。 付天晴不解的问到:“这就完了?” “不然呢?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也是凝元后期,真打起来伤着了你,之后的琳琅书院入学赛还怎么打?” “你这恶女嘴里竟然也有一天说得出这种话……喂,杭雁菱,你真的是杭雁菱吗?” “哼哼——你猜。” 杭雁菱心情大好,凭着前世的记忆一路找到了一家藏在巷子深处的老旧客栈,径直走进了衰朽的大门,杭雁菱甩手一把银子拍在了柜台上面。 “掌柜的,住店。” 天色渐晚,这偏僻的客栈大堂却没什么客人,客栈掌柜的在柜台后面昏昏欲睡,一直到杭雁菱连拍了两下桌子才抬起头来,大大地打了个呵欠。 “客房住满了,几位找别的地方去吧。” “咦……住满了?怎么可能?你这破店收费又贵房子又破,住在里头一股子泔水怪味的,怎么会住满了?” 杭雁菱不客气的几句话挤兑的老板脸色不善,他不耐烦的嚷嚷着:“滚滚滚,我说住满就住满了,哪儿那么多事儿?” “嘶……怪哉?” 杭雁菱挠挠头。莫名其妙的朝着楼上的客房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付天晴看着杭雁菱吃惊的表情,不明白这不过是店住满了人,怎么会让她如此惊讶。 不过说来…… 这好像是这丫头从来到这云水镇来,第一次露出如此惊讶的表情。 她不是一直游刃有余,好像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吗? 思索着,付天晴皱眉看向了客栈门外。 来着客栈的路也是杭雁菱带的,一路上没向任何人问路,七拐八拐的来到了这间阴森偏僻,藏在小巷子里的客栈。 “真是奇怪,算了,那走吧。” 杭雁菱嘟囔着,摇了摇头,带着伏天晴走出了客栈。 付天晴还是不解的问道:“这一路上看到的大客栈也不少了,你怎么偏偏要来这种地方?” “这儿是方圆百里最为鱼龙混杂的地方,所以大部分生意都出于丹琼宗的监视之下。那几家大客栈都是丹琼宗开的,规矩森严,在那里住店的客人晚上是不能出门的。” “哦?难不成你晚上还要出门?” “先别管这么多,你先确认一下盒子里的东西。” 付天晴打开温玉匣子,里面安静的躺着一枚清白色,微微泛着光芒的果子,大概拳头大小,异香扑鼻,微光流转在果皮上,看着就让人垂涎。 是灵银参果没错。 这是付天晴突破下一个境界所必须的材料,因为付天晴先天的灵气属性和别人不同,是万源俱全的‘五行灵气’,这种灵气天下罕有,因为属性齐全,所以不会被任何灵气克制,也能够修习功法也毫无阻碍。 不过相应的,这种灵气每次突破都极为艰难,曾经的付天晴就是因为觉醒了五行灵气,修为才迟迟无法进步,被人当成废物,被杭雁菱上门退婚也是因为这档子事儿。 如今潜能被墨翁挖掘出来的他重新得到了付家的重视,而身为靠着药品生意发家的付家自然不缺这种天材地宝。本来万事俱备,可偏偏灵银参果在运输过程当中闹了点了岔子,不翼而飞…… “这参果应该就是我们家当初丢失的那一枚没错。” 确认完了盒子里的果子,付天晴关上盒子,不解的问到:“我确认完了,可这跟今夜又有什么关系?” “嘿嘿,嘿嘿嘿嘿,那自然是带你美人有难英雄助,拔刀仗剑为红颜咯。” 杭雁菱坏笑着用肘子戳了戳付天晴的肋骨:“简单来说就是给你整个遇到漂亮妹妹的机会,放心吧,这事儿我不告诉我师姐。” “你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儿是怎么笑的这么又油又猥琐的?” “嘿嘿嘿,来不来?” “……不去。” “真不去?漂亮妞儿诶。” “你怎么说的跟要去逛窑子一样……” “诶?你咋知道的?” “……什么?” “窑子啊。” “………………啊?????” “去不去?” “诶,我,你……你……你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你喊我逛逛逛逛逛——” “别喊别喊别喊,收着声点!!” 杭雁菱抬手捂住了付天晴的嘴,贼兮兮的笑着:“走,今晚带你去看你好康的。” 第三十二章 那个小的能便宜点吗? 烟花喧鸣,夜半三更。 云水镇内最高大的建筑,彩云楼,今夜灯火通明。 宾客们来来往往,好不热闹,一切都是因为今晚,号称南洲第一佳人的清倌,花莺莺,要来到此间驻唱一夜。 也不知谁放出了消息,掷千金者可供与这位名动四方的佳人春宵一度。 虽然都知道这位花莺莺的身价不低,来历成迷,可仍有不少当地的有钱人愿意来尝尝这个新鲜。 毕竟这云水镇就是靠黑市成名,不缺有富户,也不缺买到稀罕物件的机会。 只可惜这次消息传的突然,没有提前做准备,否则五湖四海的商人们必定云集于此,到时候场面必定更为热闹壮观。哪怕花了钱没能抱得美人归,但至少能亲眼一睹花莺莺的芳容,也算是以后吹嘘的资本。 而就在这彩云楼之上,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坐在了二楼的房顶上头。 付天晴双手抱着膝盖,抬头看着月亮,盯着那又大又圆的月亮看了好久好久,听着楼下人来人往的喧闹好久好久。 终于忍不住发问:“这就是你说的逛窑子!?” “是啊?” 杭雁菱坐在他旁边四十厘米远的地方,小心翼翼的用手扒拉着瓦片,那动作跟做贼一样,可惜今晚的表演是在一楼大堂,他们俩在二楼显然是连个屁也听不清了。 “不是,诶?!既然你都打算来这儿了,那干嘛不直接进去!?” “噫?你这话说得的。” 杭雁菱拆起来一块瓦片,抬头瞪了付天晴一眼:“你没成年啊!咱这岁数是能来这种场合的吗?” “你他吗知道我是未成年你还带我来这儿干啥!!!!” 付天晴脑仁都有些炸了,这都跑到人家青楼顶上了,这时候跟他说未成年! “害,别急,听我跟你说。” 杭雁菱得意洋洋的竖起一根大拇指:“今天晚上,会有一个疯了心的富商过来劫持花莺莺,那家伙带了一群凝元期的打手当保镖,到时候你只需要从天而降,正义执行!耍一番威风,何乐而不为?” “啊?你怎么知道今晚会……唉,算了算了,我就当你是未卜先知,可你现在搁这儿干嘛?” 付天晴无奈的看着扒拉的起劲的杭雁菱,无奈的说到:“那表演是在一楼大厅,你就算把这二楼的房顶挖穿了也没用啊?” “小孩子懂个屁!” 杭雁菱瞪了一眼,随后嘿嘿的怪笑起来,手底下扒拉的更起劲儿了。 “这位置可是那花莺莺的厢房,她就是在这儿梳妆打扮好了下楼表演的,这时候就刚好,嘿,你就不想看看南洲第一大美女的素颜?” “什么第一大美女,在我心里小秋雨才是……” “少废话了,喂,搭把手,我快扒拉开了。” 付天晴不解的看着浑身带劲的跟个土拨鼠一样的杭雁菱,这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个恶女如此的亢奋。 看那表情那动作,那神采奕奕的模样,眼前仿佛不是一个瘦小的十三岁小女孩,而是一个三十岁的单身大叔一样…… 付天晴实在是不解地问到: “我说你怎么那么执着啊……你莲华宫的师父们可是江湖上顶尖的美人,你们门派本身也是知名的美女门派,而且你自己也长得不差———等等,诶……嘶…………你自己不就是个女的吗!??!?!?” 因为杭雁菱今晚带自己来青楼一路上的行为太过行云流水,导致付天晴终于想起来,这货一个小姑娘这么带劲作甚? 看着上房揭瓦驾轻就熟的德行,一看就是老手了啊? “别吵别吵别吵,我对净水仙子她们犯怵,再说你知道这花莺莺对我而言是什么概念吗?” “什,什么概念?” “她可是我见过的女的里面为数不多几个没被那个王八蛋恶女害死……草,我跟你说这个干嘛,起开。” 杭雁菱白了付天晴一眼,低头专心致志的开始挖掘。 功夫不负有心人,房顶挖通了,杭雁菱仗着自己身材娇小的优势,一下子趴在了房顶上,把半张脸探进了房间里。 房间内布置奢华,一股异香扑鼻。 一名盛装红裙的女子对着镜子梳妆打扮着。衣物滑落肩头,堆在胸前——这是青楼女子习惯的衣服穿法,几乎全靠胸前的本钱将上半身的衣物支撑起来。 而这位花莺莺不光将衣服撑住,就连光看背影都能隐约感觉到她傲人的…… “笃笃笃。” 房门被敲响,正在打扮的女子站起身来,走到门前开了门。 走进门来的是个小二打扮的人,一脸着急的样子:“莺莺姑娘,不好了……今夜为您伴奏的花童不知去了哪里,您看……” “哦?这临到出场了,怎么突然闹了这档岔子?” 花莺莺的声音清甜婉转,脆而不尖,宛若莺鸣燕语,水落银盘。这声音也同样是花莺莺闻名江湖的一大利器,店小二听的一阵恍惚,连红了起来,连连道歉。 花莺莺轻轻摇了摇头:“好了,不打紧,不过是个捧花的童子……随便找个伶俐聪明的——罢了,我自己想办法吧,你先下去。” 店小二连连点头,随后捂住了口鼻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花莺莺轻轻关上了房门,稍叹了一声,回到化妆镜前,抄起了胭脂盒,轻轻往房顶上一丢。 ———————————————— 半个时辰后,在万众期待之下,彩云楼的龟公兴高采烈的宣布了花莺莺的登场。 花莺莺身穿一件大红色的抹胸长裙上,披着粉纱,露出肩头,半露的前胸纹着一只血红色的夜雀,乌黑的头发如同墨洒,垂落臀间,暗红色的眸子掩在长长的睫毛下,红唇微挑,动人心弦。 观众们无不为花莺莺的容貌而倾倒,不停的爆发出尖叫和口哨声,更有哪些不懂规矩的富商直接将银子丢到了台上,嘭的一声,砸出到了不知道什么东西上。 被砸的东西发出了一声怒吼: “你他妈的往哪——” 娇嫩的女子声音伴随着暴戾的火气,从花莺莺身后,另一个穿着粉色的荷叶花裙,紫眸黑发,伶俐可人的小女孩捂着脑袋走了出来,她怀里搂着一枚花篮,看着像是今夜聘来的花童。 那姿容形态远非寻常花童所能比拟,只是不知为何,这花童好像脾气很大的样子,娇娆的容颜却是眉头紧蹙,小脸蛋嘟嘟的鼓了起来,好像火气很大的样子。 客人们看到了这娇小可爱的姑娘,突然又爆发出了另一阵欢呼来,还有客人咆哮着大喊。 “边上那个小的多少钱!?” “买大的送小的吗!?” “小的是单独卖吗?!” “我只要小的行不行?!” 在客人当中,有一名身着墨色长衫,玉树临风的少年,正翘着二郎腿,舒舒服服的靠在贵宾席椅背上,吃着给贵宾准备的水果,一脸幸灾乐祸的看着台上。 杭雁菱骂骂咧咧,抄起丢到台上的一块巴掌大的金锭,冲着台下叫的最凶的胖子砸了过去:“老子他妈不卖!!” 嘭的一声,胖子被砸中了脑袋,瘫软着倒在了地上。 一旁的客人见到如此光景,全场安静了数十秒。 随后爆发出了更迅猛的欢呼。 “我们就要这样的!!!!!!!!” 第三十三章 最后结果是把自己送了 一曲舞罢,落花飘零。 伴随着花莺莺妩媚动人的歌喉,和某年方十三的妙龄萝莉倾力撒花,一场玲珑破阵舞赢得了所有人的掌声。 当然,大家不仅仅是为了表演叫好,也是为了接下来的拍卖环节欢呼。 龟公走上了台,笑嘻嘻的举起了示意大家安静,呼吁大家接下来准备好竞拍花莺莺的一夜春梦。 在场除了依旧白嫖人家水果的付天晴吃的起劲,所有男人都停下了手,有的目光灼热的盯着艳丽的花莺莺,有的则是盯着因为撒花太累而直接一屁股坐地上擦汗的粉裙子小萝莉。 花莺莺满意的感受着众人的目光,莞尔一笑,轻轻的牵起了杭雁菱的手,向在场的男性们抛了个媚眼儿,随后拉着杭雁菱,两位大小美女一道离开了舞台。 不管身后观众们热情亢奋的咆哮,杭雁菱龇牙咧嘴的被拉着手,二人上了二楼,那间原本属于花莺莺的化妆间。 花莺莺轻轻推开门,笑盈盈的将杭雁菱忽然抱了起来,用力往前一丢。 给杭雁菱丢到了柔软的花床上。 “诶呦……” 杭雁菱没敢反抗,毕竟抬起头就能看见自己为了偷窥人家凿出来的窟窿,自己理亏,不好说啥。 回想起来,自己并不是第一次坐在这个花床之上了。 三百年前,上辈子还是作为付天晴的时候,他为了暂时休养而来到了这间云水镇。 那时候的他身边可没什么领路人,当年在地毯上相中了那枚簪子——墨翁那老鳖登非说那簪子来历不凡,定非凡品。 被那老板狠狠地敲了一笔后,付天晴独自一人去药房买药,却正巧碰见了姜家主仆二人的交易现场。 他们买卖的是正是灵银参果,被付天晴撞见后,姜家老仆以付天晴偷了姜家小姐簪子为名义对付天晴大打出手。 当时的付天晴经历莲华宗一役状态极差,又被药店老板和姜家仆人联手袭击。当时他并不清楚自己撞见的这枚参果是从付家流出去的赃物,只是竭力反抗一番,在墨翁的帮助下偷了灵果跑路。 那之后墨翁灵魂能量极大受损,陷入沉睡,他自己也只得躲进了暗巷内的那家又黑又破的客栈。姑且调理了伤势后半夜逃出宾馆,却又碰到了姜家雇佣来追杀自己的人,只得无奈混进了这栋青楼里。 花莺莺当初见付天晴几近力竭,将他藏在了自己的房间。 而当年,付天晴躺的正是这张床铺…… 重温床铺上的温软,杭雁菱只觉得自己不想再起来。 可看着笑容诡异的花莺莺,杭雁菱还是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她之前在房顶偷窥,被人家一个胭脂盒砸出了位置,花莺莺也没过多追责,只是要求杭雁菱来当这个花童。 如今演出也应付完了,接下来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花莺莺解释自己的偷窥行为。 “那个……我……” 杭雁菱脸色通红的低头掐着手指头。 “别紧张,偷偷摸摸想要来瞧我的女孩儿,我见过很多。” 花莺莺一边说着,披上了一件短衣,坐在镜子前面,拿起桌子上的皂角,开始卸去脸上的妆容。 “有想要跟在我身边做事的,有想要问我怎么变得漂亮的,有想跟我学歌舞的……不过你这小丫头不像前面几种,你呀……” “我……” “你像是,来拍下今夜人家的。” 花莺莺轻轻擦拭了脸庞,起身走到了床边,径直的坐在了杭雁菱的身侧。 那股和言秋雨截然不同的香味儿熏的杭雁菱头晕目眩,让她情不自禁的握紧了怀里的那个言秋雨缝给她的布娃娃,同时压住狂跳不止的心脏。 “您,您别开玩笑了,我,我可是个女孩儿……” “哟,女孩儿怎么了?让我看看你的小脸儿。” 花莺莺抬手捏住了杭雁菱的下巴,半强行的将杭雁菱的脸给拧了过来。杭雁菱看着对方那对儿湿漉漉的眸子,浑身打了个冷战。 “等等——不,不太好吧?!外面还在拍卖,我这这不能白嫖——” “噗嗤,有趣的小丫头。” 花莺莺轻轻在杭雁菱的鼻子上点了一下,抬起一条胳膊落在了杭雁菱的脖子上,将脸凑到了杭雁菱的脸畔:“今夜……你可是唯一一个有机会花钱买下我的人儿了,不管你掏一文,还是一两……没人和你争,价格如何~随·便·你。” 耳畔的声音几乎能够融化杭雁菱的半张脸,顺带着让浑身的骨头变得酥松。 “你觉得姐姐我今夜值你花多少钱~那就是多少钱……呼……” 杭雁菱半带哭腔的说到:“这,这是否对外面拍卖的人不太公平……你,你看果然还是他们比较有钱吧……” “哟?你还真以为姐姐我打算跟那群野男人睡了?” 耳垂痛了一下,应该是被花莺莺咬住了。 杭雁菱只觉得气氛愈发的不对劲,三百年没碰过女人的她像个乌龟一样缩起了脖子,挣脱开了花莺莺的手,躲到了床铺的角落,抱着枕头:“你,你啥意思?!” 花莺莺见杭雁菱挣脱,侧坐在床铺,直起身子,轻轻舔了舔嘴唇:“你不是刚才在房顶说的挺好的?一会儿会有色迷心窍的人来打劫,打扰这场愉快的晚宴~这场拍卖注定成不了的……” “是,是啊……” 上辈子的付天晴就是在楼顶听到楼下吵闹,看到自己的救命恩人花莺莺被人劫持,才怒不可遏,抱着透支生命的危险出了手…… 等等——我他妈是穿越来的,我知道这种事…… 你是咋…… “难不成!那场打劫是你——” “对啊,我安排的,可你呢……却想坏了我的好事儿?” 花莺莺微启朱唇:“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作为我的小官人,买下姐姐,今夜我陪你,让你这小丫头食髓知味……” “那,那第二呢?” “咯咯。” 花莺莺伸出了手,纤纤玉指捏住了杭雁菱的下唇,拇指摩挲着:“第二呢~就是你作为偷窥我闺房,坏我计划的小混蛋,被姐姐关在这间屋子里……今晚,让你尝尝姐姐是怎么惩罚你这样的坏丫头的。” “这,这俩选项有啥区别……” “呵呵,要不前半夜我们玩第一种,后半夜,咱们玩第二种?” “噫!!!!!!” 第三十四章 败兴! 如果人生能够重来一次,你是否会察觉到,人生当中存在着你未曾瞥见的一角? 比方说,曾经以为的劫难,其实是别人故意安排好的。 曾经以为的见义勇为,其实是打断了别人的好事。 曾经以为的挫折,原本还会有更糟糕的发展? 不论如何,杭雁菱现在是感觉到了。 比起上次在澡堂子里被言秋雨搓澡,这次花莺莺的态度显然是更加坚决。 当然,身为前世鬼灵门门主,在江湖知名疯狗周清影的多次围追堵截下成功逃生的跑路第一达人,如今的杭雁菱要说逃,也不至于真的逃不掉。 但问题是,当下的状况并不是逃跑不逃跑的问题。 当年的周清影是见到了就拔刀砍,如今的花莺莺是先抓住了杭雁菱的脚丫,掌心一点一点的沿着小腿往上滑…… 这属于是精神攻击,精神攻击是逃不掉的。 在当下这个情况,杭雁菱已经开启了人生的走马灯,面色红润,泪眼朦胧的盘点着前世一个个错过,或是因自己死去的女性朋友,挨个在心里头下跪磕头道歉。 花莺莺的动作故意很磨蹭,而在她的徐徐试探之下,杭雁菱一直藏在怀里的娃娃因其不安的 挣扎掉了出来。 杭雁菱的呜咽让花莺莺暗红色的眸子明亮了起来,她松开杭雁菱拿起了娃娃,轻轻的放在了自己的脸边。 “呵呵……怎么还随身带着这个?还有小丫头你的体温呢,真可爱……” “呜,呜……” “这娃娃上的香味儿可不是你的,是另一个女孩子给你绣的吧?造型看着倒是眼熟……呵呵。” 花莺莺将娃娃放到杭雁菱的胸前,轻轻按住。 “那就让这娃娃替你的朋友好好瞧着……你这坏女孩,是怎么染上我这坏姐姐的味道的吧?” “不好了,不好了!!莺莺姑娘,出,出事了!!” 被搅扰了兴致的花莺莺停住了手,直起身来,表情不耐烦的说到:“知道了,我马上下去……真是的,买卖都做了几次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 “不,不是啊莺莺姑娘,来的人不是咱们雇佣的那一批!!楼下,楼下已经死了人了!!!” 随着门外男子的话音落下,楼下传来了剧烈爆炸的声音,瓷盘迸裂,众人惨叫。 窗外的天空乍现一道白光,轰隆隆的雷声在屋外轰鸣,交错的雷电接连开辟着黑夜。 是雷法。 是付天晴最惯用的雷法…… 杭雁菱浑身一个激灵,推开了花莺莺,从床上挣扎这爬了下去,脚步虚浮,踉踉跄跄的跑出了房间。 刚走到楼梯口,就看到了惨烈的一幕。 热闹的大堂满地流淌着鲜血,将刚才看热闹的客人们吃剩的果皮浸泡。 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人,有看客,有青楼本身的工作人员。 更多的人惨叫着跑了出去,大堂内还站着的,也就只有五个身穿黑袍的瘦高个子,和拿着武器,浑身电弧缠绕的付天晴。 此时的付天晴已然动用了白蛟的力量,那几名黑衣人的衣服都有着不同程度的破损,可唯独站在最前面的灰发男人阴森的怪笑着,毫发无伤,甚至单手擒住了付天晴发动的又一记重斩。 血腥气,焦臭气。 熟悉的战场的味道钻入鼻孔,将杭雁菱的大脑刺激清醒,杭雁菱扶着楼梯迅速的下了楼,大喊道:“喂,这是怎么回事?!” “我哪里知道!!!” 攻击被弹开的付天晴接连后退,身子撞在了大堂的桌子上,瞪大了眼睛猛地喘息了一口气,回头看着杭雁菱,咬牙切齿的骂道:“你就让我对着这帮人英雄救美是吧?!” “本来不是这帮人的啊!” 杭雁菱解释不清,走到付天晴身边,抬头看向了屋子里的几个男人。 后面的四个都默不作声,干站在原地,戴着兜帽,只有最前头的男人露出了面容,坏笑着朝着杭雁菱打量过来。 这男人大概四十岁上下,头发梳拢的一丝不苟,鹰钩鼻子上有这一对儿血红色的鼓泡眼,看着格外的瘆人,皮肤呈着一种不健康的灰白色,枯朽干瘦。 杭雁菱对这个样貌并无印象,可是…… “卧,卧槽……金丹期……怎么这里会有……金丹期的家伙!?” 男人听见杭雁菱的话,意外的嘿了一声,干枯的身型在笑声中不断颤抖:“嘎嘎,嘎嘎嘎——小娃娃,好眼力,好眼力……竟也能看出我的修为……你跟那边的小子一样,都是好样的。” 付天晴捂着肚子直起腰来,一缕鲜血顺着嘴角淌落:“喂,杭雁菱,不带这样的……你让我一个凝元后期的对金丹期见义勇为?我也得打得过啊。” “我哪里知道……这帮家伙到底什么来头啊!?” 杭雁菱只觉得自己一个脑袋两个大,这个时间点,世上的金丹期大多都叫的上来名字,毕竟这个实力已经足够独自成立宗门,莲华宗更是光凭着四个金丹就足以在正道一语千金。 但自己翻遍了前世的记忆,怎么也想不到在付天晴十七岁的时候,有这么个家伙…… 更何况他身后跟着的那四个……个个都是结丹期…… 按理说,光凭这五个人已经可以组一个小规模的宗门了…… “大叔……你哪位?” “我叫老鸦……血眼老鸦,呵呵,如何?小姑娘听过我的名字?” “没有。” 杭雁菱吞了一口唾沫,抬腿踹了一下身边的付天晴:“喂,老鳖登怎么说?” “那个老鳖登……不是,墨老师说没印象。” “啧。” 付天晴好不容易喘匀实了气儿,扭头看了一眼杭雁菱,脸一红,别开了视线,咬牙切齿的说:“我在下头挨打,你在楼上玩的挺开啊。” “啊?” “你耳垂上还有唇印呢……上身的扣子也敞了一半儿,小秋雨给你那布娃娃都露出来了……合着你是真来逛窑子啊?” “一言难尽,情况复杂。” 杭雁菱神色复杂的看着“老鸦” 而那位自称“老鸦”的中年人眯起眼睛,视线在杭雁菱的胸前停驻了一会儿。 “哟,这是……原来就是你啊……” “什么就是我……喂,你看哪儿呢!” 杭雁菱红着脸系好了上身的衣物,并且将言秋雨送的娃娃重新塞回怀里:“老,老流氓,一把年纪看人家小姑娘?” “呵呵……因为你好看,喂,小姑娘,我看你顺眼,你离开这里罢。” 老鸦阴恻恻的笑了一声,忽然侧过身,身后的四个黑袍人经过短暂的迟疑后,也都让出了一条道路来。 这话说的极为突兀,怎么刚才还剑拔弩张,突然就要放人。 杭雁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咋……啥意思?” “你离开,让付家少爷留在这儿……” 老鸦那对儿鼓泡眼睛骨碌碌的乱转了两下,干哑的嗓子里声音嘎嘎的刺耳:“明天,全江湖 就会知道,付家二少爷参与青楼拍卖,却不幸卷入嫖客之间的争斗,丧命云水镇,嘿嘿嘿!” 第三十五章 试试?你不动手我自己来了啊! 杭雁菱眉头紧锁,对方话里话外说的清楚,明显是冲着付天晴来了。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他们既然已经把那几个参与拍卖的客人都杀了,说明这帮人不怕把事情闹大,又有什么理由会放过杭雁菱呢……? 一个凝元后期,纵使天才,但他们也不会把杭雁菱真放在眼里吧…… 是担心杭雁菱身后的莲华宫? 不像…… 听这老鸦的话,他们是帮亡命徒,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既然已经招惹了付家,那最理智的选择应该是把杭雁菱也在这里灭口。 “啧。” 杭雁菱想的头疼,捂着脑袋。 难不成是想骗杭雁菱出去,先解决付天晴再事后补刀?也不至于,对一个金丹期强者而言,在这里杀和在外头杀是一样的轻松…… 金丹收拾一个凝元期多容易啊……崇皇踹巴隆,伽古拉砍牙签,甘雨射鸽子,Mon3tr单挑弑君者,提盖亚捏安哥拉曼纽,公孙二娘踩宫傲,绝亚历山大蹲在沙斯塔夏溶洞里头等光呆…… “我的脑仁啊……” “喂,想什么,赶紧走啊。” 付天晴不耐烦的催促道:“难不成你还想回楼上接着乐呵不成?走啊!” “别催别催,就不想想我走了你怎么办?” 杭雁菱揉着太阳穴无力地说到:“就算你把老鳖登喊出来,拼死跑出去,可到了琳琅书院必定油尽灯枯。” “可你留在这里又有什么用!?” “也是啊……” 更何况这里的情况跟前世不同,前世的自己大闹莲华宫,实际上真正打起来动手的也就只有净水仙子一个人,其他几个仙子大多只是维持场上其他人不受到伤害。 而且那净水仙子也并未穷追猛打,和今天这种摆明了是要付天晴命的家伙不同啊…… 一个金丹和五个结丹,什么他妈梦之队阵容…… 老鸦笑嘻嘻的,神色平静的看着两人的争论。 此时的他是场上执生杀大权的绝对力量,因而也不会在意留给这两个小家伙更多说话的时间。 “别着急,你俩有什么想说的可以慢慢说,毕竟……这可是生离死别。” “啧……” 杭雁菱无奈的咂了一下嘴,歪头看着黑衣人们给自己让出来的一条路,耸了一下肩膀,无奈的说道:“算了,付天晴说的有道理,我根本看不见胜算——好吧,你们放过我吧,这家伙是死是活和我没关系了。我乖乖的离开这儿,啥都不知道。” 老鸦略为遗憾的点了点头,他似乎还想看到更多的挣扎。 付天晴心中松了一口气,用力的把杭雁菱往前推搡了一下,杭雁菱头也不回,表情颓丧地朝着那几名黑衣人走了过去。 一步,五步,十步…… 跟老鸦擦肩而过,走到老鸦的身后…… 走出了二十米的距离,杭雁菱在老鸦的侧后方站住了身子,随后伸出手——阴灵气瞬间附着在手掌上,杭雁菱抬手一巴掌朝着老鸦偷袭了过去。 在进攻之前,杭雁菱没有做出任何准备出招的动作,甚至没有抱持杀意,以至于即便是金丹期也没有预料到她会在这个时候偷袭。 当然,没有预料到,不代表反应不过来。 老鸦脑子还停留在杭雁菱不自量力的行为中,身体却已经本能的动了起来。 金丹期强者的速度比杭雁菱快太多了,他几乎毫不费力的捏住了杭雁菱的胳膊,就在马上要顺势将其拧断时,老鸦的动作忽然一顿。 “……哼。” 他松开巴掌,随手一挥,用手背将杭雁菱整个人朝着门外抽了出去。 嘭! 杭雁菱的身体撞在了街道上,浑身的骨架都剧痛了一下,却没想到杭雁菱不知死活般的弹了起来,身影一闪,再度冲向了老鸦。 杭雁菱犹如扑火的飞蛾一般,再一拳打了过去。 老鸦不耐烦的接住了杭雁菱的攻击,抬手要打,却看到了杭雁菱站直了身子,抬着头,面门正冲着老鸦的手掌。 杭雁菱的瞳孔骤然紧缩,死死地盯着老鸦。 “来?杀我。” “……哼。” 老鸦再度冷哼一声,抬腿一脚踹在了杭雁菱的肚子上,又把杭雁菱踹进了屋子,直直落在了柜台上,身体在柜台上撞出来了一个大坑。 “找死。” 老鸦的声音嫉妒冰冷,身为猎人,他很不喜欢这种来自猎物的挑衅。 “既然你这么想跟付家少爷死在一块,我成全你俩。” 付天晴对刚刚眼前发生的一切大为不解,他三两步跑到了被杭雁菱撞成了碎木板的柜台跟前,搀扶起了杭雁菱:“喂,你干嘛找死!?” “咳噗……想,想试一下……噗呃。” 杭雁菱坐起身来,整个腹部凹陷了下去,一句话没说完,嘴巴里呕出了一口鲜血。 没等付天晴说话,杭雁菱嘿嘿的笑了一声:“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跟你,死,死在一块儿的,咳。” 随着咔吧咔吧的声音,杭雁菱扒拉开身边的木板,腹部的伤让她面色不佳,但是刚才金丹期的那一脚没把她活活踹死,已经说明问题了。 这帮人不是心软要放杭雁菱走,而是出于某种顾及,根本就不能杀杭雁菱。 虽然不知道谁给他们的压力,但还是谢谢啦。 “叫……血眼老鸦是吧?” 杭雁菱随手抓起了身边的一块木板,抬手一震,阴灵气将木板迅速腐蚀成了一块匕首大小的尖锐木片。被杭雁菱抵在了自己的喉咙上。 “不知道,咳,列位的底线在哪里……不过我还是,想问问……不让我死,和杀死付天晴……哪个失败了后果更严重?” “小丫头,你打算以命相搏?” 血眼老鸦皱起眉头来,微微抬起了手。 漆黑阴森的恐怖灵气在他的掌中狙击,那混沌肮脏的颜色说明了灵气的正体…… “咳,妈的,最近的阴灵气是烂大街了还是怎的……” 杭雁菱眯起了眼睛。 其实她心理很清楚,实力差距如此悬殊,自己这种小把戏其实完全无法奏效。只要那个老鸦乐意,他完全可以凭着阴灵气直接将杭雁菱手中的刀震碎,人震晕。 杭雁菱可没有墨翁这么个外挂,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 …… 以及刚刚在挨打的过程当中,趁乱丢到这老鸦身上的东西。 一枚灰色的,不起眼的小圆球。 飞蛾扑火从来都不是目的。 挨打只是跑路计划的一环 求证对方无法杀死自己重要的根本因素。 对方的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是必要的先决条件 为了在金丹期的手底下博得一线生机的全部布置已经完成。 现在只差一件事了…… “嘿……金丹期的速度多快来着……爷以前总是不当回事,事到如今反而忘了呢,试试—— 试试!!” 杭雁菱怪笑了一声,不假思索的将木片以最快速度刺向了自己的喉咙。 第三十六章 这个呐,叫防卫过当 木片刺入了脖颈,但却并未产生痛觉。 脖颈就好像是一团橡皮泥一样,不论如何搅动,都不会有痛觉。 杭雁菱茫然的抬起头来,老鸦还抬着手,阴灵气还持续运转着。 周围一切还保持着原本的规矩在运动,但所有人都没有变更自己当前的状态。 非要举例来说的话,就像是进入了一个网络延迟非常高的区域…… 但毫无疑问,这里不存在什么网速。 杭雁菱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手——她的手臂还紧紧地攥着木片,正在以很缓慢的速度,刺向脖子。 对…… 周围的光景并不是停滞了,而是……以百倍的严重性放缓了。 身边的付天晴冲着自己伸出了手,似是想要阻拦自己的自杀行为。 金丹期的老鸦也不例外,他手中的阴灵气以极其迟钝的速度在流转着。 可奇怪…… 这并不符合杭雁菱的预期,也不是杭雁菱刺自己原本要实现的光景…… 这种缓慢不是她做的,也不是老鸦…… 忽然,一阵幽微的香气微微染了过来——杭雁菱熟悉这阵香味儿,是花莺莺的。 身段婀娜的女人袅袅婷婷的顺着楼梯走了下来,她换上了今夜所穿着的大红色花魁服,魅步轻摇,足踏莲声,不疾不徐的走了下来。 妖媚的女人美颜间流转的风情不再温热,而像是冰泉里的冷水一样,冰冰的,却又在触及时有股酥麻麻的刺痛感。 花莺莺走到了杭雁菱跟前,抬起手捏住了杭雁菱手里的木刺,将其抽了出来。随后又低下头捧住了杭雁菱的脸庞,将脸凑近杭雁菱…… “唔——” “……” 杭雁菱努力的挣扎了一下,这微微的反抗让花莺莺意外。她笑着改变了原本的行动轨迹,不再是向着杭雁菱的嘴唇,而是贴到了杭雁菱的脸庞,轻轻舔舐了一下杭雁菱还残留着唇印和木屑的耳垂,在其耳畔低语:“竟还清醒着……你果然非同小可……我对你真的越来越感兴趣了,呵呵……” 唯一能在这片延迟极高空间里保持正常速度的花莺莺轻轻的冲着杭雁菱的耳朵吹了一口气。 而后,一切都恢复了正常速度。 “啪,嘭!” 付天晴伸向付天晴的手掌被拍开,老鸦手中尚未凝聚的阴灵气被掷出去的木片驱散。 房间里的男人们终于才反应过来,杭雁菱的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风情万众的女子…… “哟——多年不见,你这红彤彤的鼓泡眼还是让我那么作呕,血鸦。” 花莺莺向着中年人打了一声招呼,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厌恶:“本不想出来跟你这晦气死鸟碰面,可谁让你心理没个数,要动我的可爱小妹妹?” 被喊了名字的老鸦一愣,他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花莺莺,刚皱起眉头,目光旋即落在了花莺莺胸前的那片血色的夜雀纹身上,脸上的筋肉抖动了一下,最后他那整张枯瘦的脸皮咧开了一个夸张的笑脸。 “嘎嘎嘎——我当是谁,这不是咱们的叛徒,晚莺吗?怎么许久不见……穿得跟个出来卖的一样?” 他那对儿肿泡眼骨碌碌转了两下,眼神狠狠地在花莺莺半露的胸前剜了两眼:“还是说,咱们当年高不可攀的护法大人,现在就靠出卖这具尊贵的身子为生?” 花莺莺慵懒的伸了个懒腰,对着杭雁菱伸出手,将其搀扶起来,温柔的拍了拍杭雁菱身上的裙子:“不错,今夜我就是来卖的……这小姑娘买下了我的一夜拥陪,只是没想到被你给搅和了……” “这丫头不是我的目标,我想要的只有那边小子的命。” “哦?” 花莺莺斜眼瞥了一眼付天晴,付天晴则是一脸痛心的看着杭雁菱。 杭雁菱面色惨白的用手语表示自己今晚真的不是来嫖的。 看着这俩年轻小辈的眉目交流,花莺莺笑了一声,双手搭在杭雁菱的肩头,半弯下腰,下巴靠在了杭雁菱的头顶:“我倒是想听听血鸦大人怎么来为难一个凝元期小辈了……不是吧?莫非说,这是您的‘单子’?” “呵呵……不错。” 老鸦目光闪出一股凶戾,伸出了手:“既然前护法大人知道,那就请您行个方便吧?” “噗,哟~~不会吧?还真是您的单子——贵组织现在可真有面子,连杀凝元期小辈的生意都接?你是不嫌害臊,还是不怕九泉下的老主人动怒?” “你——” 老鸦被呛了一声,显然浮现了怒色,可他又顾及着什么不好发作,只得咬牙道:“你看看你如今的下贱勾当,还有脸在我面前提及老主人?既然当了叛徒就乖乖闭嘴。” “叛徒?我可是不忍心看着老主人的一世心血败落,主动离开的……不曾出卖,不曾干预,你瞧瞧这话说得,仿佛你们混到今天这个份儿上是我害的一般。” 花莺莺半闭一只眼,手指轻点:“而且你说人家出来卖,至少我也是玩的甘之如饴,而您呢?堂堂血鸦大人不会是因为喜欢,才做欺负凝元期这么掉价的事儿吧?” “贱女人!你找死!!!” 血眼老鸦大为惊怒,他双手抬起,两股阴灵气迅速在掌中聚集,身后的几名凝丹期黑袍人也迅速结阵,将灵气激发了出来。 花莺莺略微收敛了戏谑的神色,深红的双眸微微亮起。 她抬手指着老鸦,缓缓说道:“好啊,久违的也该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手段了。” 话音刚落,就看见一朵湛青的莲花从老鸦的后脑勺的位置飘了起来。 “咦?” “危险!!!!” 杭雁菱一下子扑到了花莺莺,顺势一腿把付天晴铲在了地上。 只听轰隆一声,烟尘四起。 一股浓缩到极点的白光骤然在房间内亮起,瞬间驱走了周围全部的黑暗,那朵湛青的莲花刹那间变得纯白一片,同时伴随着灼热到恐怖的高温,在其周围半径一米的地方形成了一道光柱。 “轰!!!!!!!” 火柱冲天,光芒震撼。 一道细白的光芒直接钻入了天空,冲破了云层,半径一米的光柱之内,一切阻拦这道白光的东西都被淹没。 灼热的高温在周围制出了一圈一圈的热浪,最后嘭的一声。 光柱膨胀而开,炸成了一朵巨大的莲花。 漫天都是彩云楼被卷起,被高温灼毁的木片和碎屑,尘土如同雨水般坠落在地。 足足五分钟后。 花莺莺灰头土脸的晃了晃脑袋,抹了一把脸,目光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光景—— 一片空地。 一片半径三米的空地…… 除了五个倒在地上,散发着焦臭味道的“人形”之外,什么都没有。 花莺莺失声尖叫:“等会儿——这可不是我的手段啊?!这是,这是什么!?谁啊!?” “是我,呸……咳咳……我的手段,我弄的。” 一只手在花莺莺面前举了起来,主动认领了这般惨状。 同样浑身是土的杭雁菱从花莺莺的身上撑起身子,手掌按在花莺莺的胸前,此时二人的姿势像极了刚才在楼上的翻转。 不过杭雁菱没什么心情享受此刻掌下的快乐就是了。 “什么……” “嗬,我等这玩意等半天了,要不是姐姐你刚才插手,这下早整出来了。” 杭雁菱翻个身,用手背蹭了一下脸,看着跟前的空地:“我就是没想到这玩意这么带劲啊。” 一旁被铲翻在地的付天晴好不容易扒拉开身上的碎渣子,蓬头垢面的探出头,呸呸两下吐出了嘴里的脏东西,哑着嗓子问道:“你这是什么玩意儿啊?!卧槽,大伊万?” “是我师父当初给我的……就答应你住在莲华宗的那天晚上,我师父给我防狼用的小球球……因为怕你对我心怀不轨,所以设定成了只要离开储物戒,有人猛地使用灵气就会被触发。” 杭雁菱捏着下巴啧啧叹道;“我本以为这里面封印的力量也就是金丹期的全力一击了,现在看起来显然是加了料了啊……” “呸,不,不是,杭雁菱,你给我等等,你说这玩意原本是拿来干嘛的???” “啊?防色狼,防你对我心怀不轨啊。” “防我用得着他妈的这种规模的东西吗?!?!你让你师父直接一剑扎我心口上多省事儿!?” “嗨,你别低估自己,光扎穿心口你才死不了呢。” “不是,那也不至于……卧槽……我的妈……卧槽……” 付天晴面容扭曲的看着原本用来对付他的“小道具”所蒸发出来的巨大坑洞,浑身上下每一根筋都在抽搐。 花莺莺也抬头看着杭雁菱,小心翼翼的用手戳了戳杭雁菱的后背,吞了一口唾沫问到:“刚才咱俩在床上的时候……你身上藏着个……这东西?” “啊,师父给我后我就一直带身上的。毕竟出门在外也许会有碰到心思不正的男色狼,早晚有用得上的一天啊。” 花莺莺咽了一口唾沫,连连擦着额头的冷汗:“还好,还好,还好我是个女色狼……” 第三十七章 老不如少 惊魂一夜过去,次日天明,云水镇的众人围在了彩云楼的废墟跟前,议论纷纷。 准确来说,没有人会不知道昨夜发生的事情,那朵巨大的莲花几乎可以撕开整个镇子的黑暗,即便是保护整个镇子的琼丹宗,在观测到如此恐怖的攻击后,都撤回了前来阻止闹事的人马。 这种规模的爆炸少说也是金丹期搏命相杀,寻常人去了只会白给。 因而到了第二天,琼丹宗宗主亲自来到了云水镇,分来了众人,在弟子们的簇拥下来到了只剩下半座残骸的云水楼。 “师尊,您看……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昨夜早来,留守于云水镇不敢近前的弟子们连忙跑到了掌门跟前。 琼丹宗掌门外表看上去三十来岁,青须青眉,见到弟子过来没吱声,只是闭上眼,撩起了身上青灰色的道袍半蹲下去,用中指和拇指从地上捏起一块木头碎片,食指指尖凝结出了一滴碧绿色的水滴,啵的一声滴落在了木片上。 温和的光波扩散开来,琼丹宗掌门再度睁眼时,他的双眼已经变成了通透碧绿的颜色。 眼前的光景扭曲溶解,黑色,蓝色,粉色,白色……不同颜色的光芒在废墟上亮起,有强有弱,直到将眼前的画面拆分成了不同的色块。 “怪哉……怎会如此?” “师尊,怎么了?” “昨夜那朵莲花是极好认得,无疑是莲华宗四长老净水仙子的绝学,【涤业生莲】,可不光有她,此地尚有其余数个阴灵气修士……想来是她来到云水镇有何打算,不巧发现了这些人,路见不平,便动了手。” 琼丹宗的弟子一听说是那位净水仙子,嘴角抽抽,相互看了一眼,也都没多意外。 她想要动手灭人向来是不怎么考虑后果的。 “师尊,既然是净水仙子出手讨魔,那咱们也没办法说什么……要不要弟子去莲华宗要点赔偿?” “不急,事有蹊跷,此屋内尚有另一名修士值得注意,此人一身五行灵气,色彩斑斓——偌大的江湖,还活着的五行灵气修士却就那么一个,便是付家的二少爷。” 琼丹宗宗主捏着木鞋,纳闷的揉着下巴:“事到如今,老子最说不准的就是净水那老婆娘到底是想要干碎谁?要是付家二少死在咱们的地头上,可就他奶奶的操了个大蛋——” 琼丹宗的宗主话没说完,身旁的弟子伸手捂住了宗主的嘴巴:“师尊,维持风度,风度……” “呼……我回宗门修书一封,你送往莲华宗问明真相……这屋子内走出过八个人,三人是一批,剩余五人是另一批……这几日严查镇内,不得让他们逃出去——等确认无误,咱们他娘的去付家探探人家口风吧,你说这操蛋事——唔,呜呜呜!!!” —————————————————————————————— 在据地万米的高空中,乘坐着黑鸟的付天晴打了个哈欠,晃了晃酸痛的脖子,对着身后的杭雁菱问道:“就那么让那个花莺莺走了?” “不然呢?她也是金丹期的实力,咱俩还能强留她是怎的。再说了……指不定她会给咱们惹来什么麻烦呢,好聚好散算了。” 杭雁菱揉搓着脸颊,努力的试图摆脱面颊上的那份湿润感。 付天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花莺莺的事情打乱了你的计划吧?” “……啊?” “我猜,你原本计划着引我来到这儿,引我毫无阻碍的拿回灵银参果,拿捏住付家的把柄——如果有可能,我还可以留给南洲第一花魁一个人情。然而这名花魁的身份超出了你的意料。” 付天晴没有回头,语气也听不出感情。 见年轻的付天晴将自己原本的打算都说出来,杭雁菱嘿嘿笑了一下:“你为什么不觉得,那个老鸦才是我安排来刺杀你的?” “我又不瞎,想弄死我你早动手了。” 付天晴抱怨一句,语气中带出了些许情绪:“可是我想通了你的行动轨迹,却搞不明白你这么做的目的——人都是为了自己而活的,可你帮我做这些,自己却得不到任何的好处。” “……呃,比方说化解你我的误会?你信吗?” “你说呢?” “……喂!别用我教你的词儿对付我啊,混小子!” 付天晴嘿的笑了一声,微微侧过身,对着身后的杭雁菱说道:“你知道在这些事情结束后,我有种什么感觉吗?我觉得云水镇发生的这些……就好像是,你把别人提点给你的东西,全都让给了我一样。” “什么意思?” “灵银参果也好,姜家的秘密也好,你完全可以轻松地入手,可你却一再推动我去体验这些事情,去亲手触及这些事情……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一个老人带着孩子去挖自家院子里的菜,体验生活一样。所谓的危险和挑战都被控制在了一个变量之内,一切只是为了哄那个孩子开心,而对老人本身而言毫无好处。” 听着年轻的自己分析的头头是道,杭雁菱有些无语。 没见过占了便宜还说出来的人,年轻的我这么惹人厌吗? 付天晴并未停下,而是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如果你是我妈,或者是我姥姥,你做这些事情我会心安理得的接受,可你是小我四岁,并且在五年前打碎我一条胳膊的,混不讲理的恶女。哪怕撇开你我的恩怨,你也只是一个小妹妹而已,你没有做这种事的动机——即便是你想做些什么来讨好我,来解决你我的恩怨——也不会采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 “……” “我想了很多,之前在莲华宗决斗,你是故意输给了我。你师父如此宠爱与你,我射穿你肩膀的时候她却没冲出来——这不合理,事后我打听了门内弟子,说你师父当天醉倒了,这更不合理。” “……” “你拉我来莲华宗住下,说是要替你洗清污名,可你的反应更像是临时想起来的……你的真实目的说不定反而是我一开始最不相信的那一条,你要撮合我跟言秋雨。” “……” “五年前,我发过毒誓,要让你这个不可一世的丫头吃点教训,而五年后再见面,我却一直被你牵着鼻子走——我可不喜欢被人施舍,所以我得问问,你这么做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我会有什么动机?不是为了害你不就得了吗?” 杭雁菱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巴,付天晴哈哈笑了一声。 “可是你要这样做到几时?把原属于你的机遇让给我,用超出赎罪的范畴照顾我,自己却捞不到一丝一毫的好处……人不能太自私,但却也无法完全不自私。” 付天晴停顿了一下,说到:“我直白说了吧,你这家伙不正常。” “怎么,我还让你感到威胁了不成?” “你让我觉得不安——我无法想象一个家伙是出于什么样的精神状态,才会对五年前殴打过一遍的家伙,做出这种程度的报偿……如果我是杭雁菱,对五年前的事情感到后悔,我只会诚心实意的道歉,请求别人的饶恕,而你呢?” “我咋了?” “你从没因为五年前的事情跟我深入多说什么,我也从来没在你身上看出过对于那件事的悔意……你帮我似乎并不是出于后悔,对,这是我违和感的根源——你对待我从来没有浮现过愧疚,后悔的感情……但却一直在帮我这个五年前被‘杭雁菱’打断了一条手臂的人。” “……” “你并不对当初的事情感到后悔——或许是因为,五年前那压根就不是你做的,只是你是个好人,你大度,你不需要跟我解释……” 付天晴眯着眼睛,眺望着视野尽头的天际。 “你应该想象不到,我此时这种,满腔的愤恨打在了一朵棉花上的感觉……我宁肯刚才的推论全是大放狗屁,可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那你还想要让我利用这个被害人的身份,心安理得地从你身边占便宜到几时呢?” 杭雁菱听着年轻自己的分析,闭上了眼,重重的叹息了一声:“你说的很有道理,可你没想过嘛,如果不是我做的,我凭什么要做这些事情?可不就是因为我是杭雁菱。” 付天晴闻言没有反驳,只是轻声说道:“是啊,你说的很有道理——那我也劝你自己好好想想……如果不是你做的,你……又凭什么做这些事情呢?这可会让我自己都会替你感到不平。” “……” “当年付家之事,早晚我会查出真相来,到时候……就不知道是你我谁欠谁更多了。” 第三十八章 坑天坑地,自己坑自己 位于丛云州的琳琅书院,是汇集天下各大门派精英弟子,用自身门派的功法交换沟通,精进学习的地方。 书院的大门上书琳琅二字,每到每年的招生季,五湖四海而来的各门派弟子便会踏入这座大门,登上极云阶,在燕石厅前的广场经过入学测试。 除却那些各大门派直接用两年一个的保送名额直接送来的弟子外,大部分想要进入琳琅书院进修的学子都需要经历一场门派大比。 而如今,距离门派大比还有三天,燕石厅的广场前冷冷清清的,只有一个孤独的少女坐在极云阶上,抱着膝盖,依靠着牌坊柱子。 少女身穿着琳琅书院的制服,上身穿着浅青色的半臂衣,外面披着一件小披肩,绣着一朵水蓝色的莲花图案——琳琅书院的学生大多会在外穿的披肩或者斗篷上绣出自己门派的标识,而这朵莲花也正象征着少女莲华宫弟子的身份。 她正是莲华宫的亲传弟子之一,言秋雨。 只不过除了衣服,言秋雨的脸也和离开莲华宫时大不相同。 她原本柔嫩的皮肤略有些显得枯白,瞳孔中并没什么光泽,发丝也略显凌乱,显然没有好好的打理过。 “……” 自两天前她们来到了琳琅书院报道后,言秋雨就一直在这里等待着,时而眺望天空,时而远观云阶。 等待着杭雁菱一行人的到来。 她终日什么事都不做,只一直坐在这里干等着,任凭三师妹和碧水如何劝说都不为所动,可蔚蓝色的天空上,除了几片形状不断变换的白云之外,就只剩下了来来往往的莺燕飞雀。 “她会回来吗……如果……” 这是不知道第几次重复的自言自语,随着等待时间的增加,言秋雨担忧的神色在脸上久久不散,进而转变为了某种懊恼,随后又变成了烦躁。 恐怖的猜想在脑海内不时地冒出来,煽动着数日来积压的忧虑开始变质,发酵。 恐惧,不安…… 内疚,自责…… 最后,属于莲华宫的亲传弟子,属于【大家眼中的言秋雨】的那份温柔和迟钝从脸上消失。 少女缓缓地将手伸入了怀中,正要取出来什么的时候。天边的一声飞鸟唳鸣打断了她的动作。 …… 这是鹰隼的声音? 言秋雨蓦然睁开眼睛,将真气凝结于双目之上,观测起远处的天空。 果然,天际有一道黑影正在朝着这边飞来,那振翅的动作,毫无疑问是一只体型壮硕的鹰隼。 “他们……回来了!?” 言秋雨急迫的吸了一口气,扶着登云阶一旁的大理石柱站了起来,不过一会儿,风压呼啸而过,巨大的黑影自她的头顶飞过,缓缓的落在了燕石厅前方的广场。 毫无疑问,那是黑羽玄鹰。 噗通,噗通,噗通。 言秋雨的手藏在披肩的内侧,死死地按压着自己的胸膛,她的嘴唇微微发白,紧张的盯着鹰隼的后背。 从鹰隼的后背上,翻身跳下来,然后掐着腰东张西望的人是女性…… 啊,是她…… “哟!这不是小秋雨吗?特地来接我的?” 是杭雁菱!! 她回来了! 杭雁菱挥着手朝着这边走来,言秋雨紧紧抓在胸口的手也刹那间松开。 一脸微笑的杭雁菱刚走到言秋雨面前想要打个招呼,却突然被言秋雨撞了一个趔趄,胳膊被言秋雨抓的发痛。 “雁菱……你,你终于……” 言秋雨张皇的一把搂住了杭雁菱,失去了平日里应当保持的那份安分和距离感,她死死地抱住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小女孩,将自己的脸埋在了杭雁菱的颈窝。 “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痛……” “师,师姐!?你这也太热情了点吧?!” 杭雁菱也慌张的想要推开二师姐,毕竟对于她来说,听见自己上辈子的青梅竹马这么亲昵的喊仇人的名字,心情还挺复杂的。 等等…… 在莲华宫里的时候,小秋雨也没直接喊我雁菱啊!? 杭雁菱不安的思索着,同时眺望向了另一旁的付天晴——付天晴看到这幅姐妹重逢的画面,五官几乎要拧到一块儿去了。 哇,年轻的我醋味儿这么大的吗? 这可不是好习惯。 “我说师姐,差不多可以松开了吧?付少爷还在那边看着呢。” “雁菱……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言秋雨说着,手臂却愈发的用力。 她微微抬起头来,凑在杭雁菱的耳边。 杭雁菱看不见言秋雨的表情,只觉得少女在自己的耳边轻轻的吸了一口气,随后,温柔的呼吸吐向了她的耳畔。 “你身上好香啊……” “诶嘿?有嘛,在天上吹了好几天呢。” “对,很香……有,成熟的女性的香气……非常的诱人……” 嘎巴。 “等等,师姐,你,你的手可以轻一点吗?” “那是……不干净的香味儿……” 嘎巴。 “师姐!?差不多可以松手了哦?我知道咱们姊妹情深,但也不好在这儿——” “有·那·种·地·方·的·味·道……” 咯噔。 杭雁菱整个人僵了一下,随后很快的尬笑了起来:“哈哈,师姐,你,你你开什么玩笑,好啦快松手啦,我肋骨好痛也喘不过气来……” 言秋雨闻言,缓缓地松开了手,后退了一步。 此刻的她表情已经恢复到了平时的,符合大家心中,属于【莲华宫二弟子】的笑容 “师妹,不好意思,我就是……有些激动。” 红红的眼眶和鼻头说明了刚才言秋雨情绪中的汹涌,只是和此时完美的笑容又太过冲突。 杭雁菱察觉不妙,连忙试图岔开话题:“哇,师姐的新衣服非常好看哦!非常适合你!” “很适合吗?” 言秋雨挂着泪珠的脸露出更甜的笑容,她羞赧的捏着裙子,轻轻的在杭雁菱面前转了一圈。 随后站定,甜滋滋的问道:“比你的花魁姐姐还好看吗?” “那当然——呃,花魁姐姐是什么啊?人家不知道。” 杭雁菱反应很快地改了口,可言秋雨双手轻轻的放在杭雁菱的肩膀上,让杭雁菱只觉得自己肩头一沉,仿佛师姐的手足有千斤之重。 “这身粉色的裙子很适合师妹你哦……简直就像是……从那种地方穿出来的一样……” “呃,这,这只是我在路上买的裙子而已,再说了师姐你怎么会知道那种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言秋雨的笑容还是那么纯真温柔:“不记得了吗?小时候,你我曾经误入过那种地方……把你吓得直哭呢。” “啊……有,有这种事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没有哦,只是我编出来试探你的。” “唉,讨厌啦师姐,为什么要试探你的好师妹啊,好了好了——我们先去——” “师妹,这么快就厌烦和我说话了吗?” “没……没啊……” “想去哪里当然是你的自由,你也长大了……呵呵,就算对那种地方感到好奇,我也不会多说什么。” 言秋雨温柔的替杭雁菱整理了一下胸前的衣领,随后手指在衣领前停顿了一下,笑着说道:“只是下次回来,记得不要穿那里人给你的衣服……还有……这种不干净的味道闻多了,会染病的。” “呃。” 杭雁菱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再度抬头,发现年轻的自己在一旁偷笑。 当然 为什么不笑呢? 付天晴本来就对自个儿在楼下挨打,杭雁菱在楼上和大姐姐嗨皮的事情感到不满。 一码归一码,拿到灵银参果的感谢,和只共苦不同甘的恼火,是不同的两码事。 正当付天晴满意的欣赏着手足无措的杭雁菱时,发现那边的杭雁菱冲着自己看了过来。 不妙的预感在脑海中闪烁了一下,付天晴不不假思索的转身拔腿就要走。 可身后的杭雁菱还是大喊道:“我坦白!我举报!我只是被抓去当了花童,付家少爷才是去嫖的!!!不信师姐你看他身上的衣服——” 付天晴心中对于杭雁菱的凭空栽赃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在拔腿就跑之前回头冲着杭雁菱比了个大大的中指,叫骂道:“你这个张口就来的小王八蛋,我就知道你会卖我!!!!” “师姐!他可是你未婚夫啊,年纪轻轻就去逛窑子,长大了如何是好?!我可是一直阻拦……诶,师姐,人呢?” “嘎巴。” 骨头错位的声音。 “噗通。” 17岁青少年的身躯倒地的声音。 “我在这里。” 温柔的15岁莲华宫二弟子回答的声音。 “……师姐,你什么时候……不,那个……付天晴……” 颤抖的13岁莲华宫四弟子恐惧的声音。 “未婚夫?咦?这里不是只躺着一个还未成年就去逛窑子的男人吗?真讨厌……感觉脏脏的……师妹,我们把他丢下山好不好?反正他现在也不是琳琅书院的正式弟子,没资格待在这里。” “等等,师姐,他不是你付哥哥吗?!你轻点儿搬……卧槽,诶,师姐,你把他放在台阶上干嘛?!!” “我身为莲华宫的掌律弟子,最关键的便是遵守规则,这一点到琳琅书院也是一样……付哥哥没有保送文牒,三天后才能加入琳琅书院,所以……” 言秋雨温和一笑,轻轻的抬起脚来。 “付哥哥送完了你,就可以下山了。” 一脚把付天晴从高足八百三十米的汉白玉台阶上踹了下去。 昏厥的少年在始作用力和地心引力的驱使下,一级一级地滚下台阶。 杭雁菱惨叫着迈开腿,可13岁少女的小短腿显然追不上滚落台阶的15岁少年。 “卧槽!!别!!爷的头!!爷的胳膊!!!!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第三十九章 要么说你俩是师徒 夜深人静,寒蝉啼鸣。 娇小的少女扛着比自己身子还大的包袱,蹑手蹑足,小心翼翼的行走在琳琅书院里。 她的行动非常的专业,一直踩着影子,漆黑的灵气包裹在她身上,使得她的身形几乎能够完美的消融在黑暗之中。 最后,这娇小的女孩儿摸索到了琳琅书院内一栋白竹楼跟前,抬起头来细瞧,桃木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医疗馆】。 “呼……” 女孩儿松了一口气,她身上扛着的袋子诡异的蠕动了两下,暗红色的液体渗透了出来。 活动了一下肩膀,女孩儿推开了门,扛着麻袋走了进去。 屋内一股药香扑鼻,大堂放着一盏燃烧着的药炉,咕嘟咕嘟的烟在室内缭绕着,飘到上空时被一块儿赤红色的玉石所吸收。 而在药炉跟前,端坐着一个梳着单马尾的漂亮妹妹,正摇晃着小铺扇看着炉子的火儿,抬头起头来。 两个女孩儿四目相对。 “……我说三师姐,您的设定是固定刷新在医院类地图吗?” “设定……刷新?什么意思?” 三师姐停下了手里的蒲扇,看到走进屋的人是杭雁菱后,脸色先是一喜,随后又垮了下去:“你没死在路上啊?害的二师姐天天在广场上等你。” “唉,我知道,这不是回来见过二师姐了吗——正好,三师姐,你在这干嘛来着?” “帮工,碧水师叔……碧水老师说过几天会有大量的伤药需求,让我先来这里准备着,说是什么混学分。” “好家伙这也是学分制——不说这些,来来来帮我个忙,过来搭把手。” 杭雁菱冲着三师姐招呼了一下。 三师姐看着她扛着的麻袋,皱起眉头:“没看到我在这儿炼药么——你扛的什么?” 当然话虽这么说,她还是放下了扇子走到了杭雁菱这边。 杭雁菱没回答三师姐的问题,只是拆开了麻袋,露出了麻袋里面一个血淋淋的人脑袋。 “噫呀!!!!呜——” 在三师姐惨叫出声前,杭雁菱眼疾手快的捂住了三师姐的嘴巴。 三师姐憋得满脸通红,使劲地扒拉开杭雁菱的手掌,低声怒吼道:“你疯啦?!” “唉,一言难尽,三师姐来帮帮忙,我一个人处理不过来。” “这,这不是……付家少爷吗?!你终于还是……” “是啊——” 杭雁菱一边说着,一边把付天晴平放在地上,将麻袋从他身上褪下,露出浑身是伤的身子。 三师姐脸色变了又变,跺了跺脚:“真是造孽……你等着!” “三师姐,拿点儿药来——” 三师姐一路小跑跑到了柜子后面,一顿翻找,从里头抽出来了一个长条条跑了过来。 刚才涨红的脸变得煞白一边,她额头上满是冷汗,手直哆嗦,咬牙切齿的说到:“来!” “……” 看着三师姐手里的铁锯,杭雁菱啪的一下捂住了额头。 “姑且问一下,您觉得我让你帮忙是指……” “别废话了,你去堵着门,我熟悉人体骨骼构造……给我两个时辰,我帮你把他拆了!不,不过这些血该怎么办……要不,要不我们把他抬到外面再分尸——” “啊,哈哈,哈哈哈哈……求求你了师姐……我的胃好痛,我求你很普通的拿来点金创药就行,求你了……” 杭雁菱揉着肚子,一脸的痛不欲生。 —————————————————————————————— 半个时辰后,在琳琅书院医疗馆内的一间病房外,杭雁菱推开房门走了出来,双手沾满了鲜血。 身后的房间灯火通明,浑身被缠上绷带的付天晴安稳而均匀地呼吸着,样子比起前几天刚打完退婚之战的杭雁菱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很难让人不怀疑这是杭雁菱为了复仇故意为之,三师姐尤其怀疑。 她扒拉着门框,小心翼翼的观望着屋里被杭雁菱亲手换了一身绷带的付天晴死没死透。 “你——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跟我有啥关系,我可是特意从楼梯下头背着他一步一步抗上来的。再说你看他身上那些都是剐蹭伤害,这分明是自己失足摔落楼梯好吧?” “……你对天发誓,真的跟你一毛钱关系没有?” “……我对天发誓,把他从楼梯上踹下去的人绝对不是我。” 三师姐狐疑的看着杭雁菱,她总觉得眼前的恶女又在玩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扭头走向着大厅走去。 杭雁菱小跑步的跟在了三师姐的身后,双手环胸,侧目打量着这位“三师姐”的容貌。 老实说,跟她接触的次数并不多,但每次看到三师姐的容貌,杭雁菱的内心都会深深一颤。 这种感觉即便是莺莺车碾到杭雁菱脸上,她都未曾感受到过的…… 可即便眼前的三师姐的确是个美人坯子,也不至于让自己狼狈到这个份儿上啊? 三师姐确实好看,薄唇凤眼,明眸皓齿,比起温和的言秋雨来,更年幼的三师姐看着更加清爽伶俐。 她的腰板总是直直的挺着,显得跟个小大人一样,粉颈在一晃一晃的马尾后面若隐若现。脚步轻快干脆,跟她的师父碧水那副惫懒样子完全不同。 “你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 三师姐终于觉得不自在了,扭回头来,杏眸圆圆的瞪起来——她好像很喜欢瞪眼睛,那对儿柳叶眉挑起来的时候十分有气势,但由于身高的缘故,那气势并不凌人,反倒是只剩了小姑娘的那份可爱。 “没有……只是我想不明白一件事,三师姐你总是对我很凶……但说实话,我感受不到你的敌意。” 杭雁菱歪着脑袋,眯着眼:“你说如果刚才,真的是我要弄死付天晴,你会怎么做?” “你疯了!?我当然会把你扭送到琳琅书院的管教处,让他们把你抓起来,按规矩处置!” “哦……好好好,咱们的三师姐真的很严格。” 杭雁菱不识趣的坏笑了一下,正准备往前走两步时,三师姐忽然抬起手,抓住了杭雁菱的袖子。 “喂——” “咋啦?” “……杭雁菱,你有个东西落在我那儿,一直没机会还给你。” 三师姐掏了掏兜,从兜里取出来了一块手帕,走到杭雁菱面前,抬手举起来。 那个手帕说实话做工很差劲,一块粉色的布看上去有相当的年头了,手帕上面绣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字……仔细一看的话看得出来是“杭雁菱”的名字,旁边还绣着几只……看不清是什么种类的动物。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手帕撕裂了一道口子,几乎快要将整个手帕一分为二。 杭雁菱拿起手帕收进怀里,点了点头:“谢啦。” “不用客气——啊,如果你想谢谢我的话……” 三师姐忽然露出了笑容。 那笑容很诡异,很不自然。 “我问你个问题吧?” “好啊……啥问题?” “我的名字叫什么?” “……!?” “没听清吗?我再复述一次好了——在你面前的我,你的三师姐,本来的名字叫什么?” 第四十章 过去是一场“试炼” “我……呃……诶……让我猜猜……” “杭雁菱,你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啊?” 三师姐双手背在身后,笑着看向杭雁菱,这动作让杭雁菱心里头猛地咯噔了一下。 好家伙,不亏是碧水的亲徒弟,这敏锐劲儿跟她师父怎么一个样。 “我这不是还没——” “这是你亲手撕碎,亲手摔在我面前的手帕,如果你还记得……你是不会收下的。” “诶……你算计我!?” “是啊,我算计你了。” 三师姐忽然轻松的笑了笑,她的眉毛垂了下来,似乎是……有点失望。 既已经被识破,杭雁菱索性也不隐瞒。 反正这里是琳琅书院,就算被看穿了身份也不耽误自己跑路。 “我怎么觉得你对我失忆丝毫不奇怪呢?” “因为这不是第一次。” 三师姐继续向着大厅迈开步伐,一边走一边说到:“五年前,你从付家回来,将那张手帕撕烂,甩在我身上时……也忘记过我的名字。” “啊……总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是……你还知道啊,你还……你还,你还……你还知道啊——!!!!” 三师姐停下了脚步,她忽然抬起头,猛地伸手抓住了杭雁菱的领子。 面对突然间变得凶戾起来的三师姐,杭雁菱本能的停止了反抗,任由三师姐采取接下来可能进行的暴力行为。 但三师姐只是抓着她的领子,沉默,沉默了好长时间,最后还是轻轻推开了杭雁菱。 “三师姐……” “不好意思,我有点失态。” 此时说话的三师姐和往常凶巴巴的那个不太一样,她很勉强的笑着,眼眶却红了,眼泪顺着可爱的面庞滴落,她不停地用手背去蹭着自己的脸庞。 她一开始只是隐隐的抽泣,试图用咳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可肩头的耸动暴露的她愈演愈烈的动摇。 杭雁菱不知所措的想要去拍一下她的肩头,可三师姐却依靠着墙壁蹲了下去,双手捂在了脸上。 泪水和汹涌的情绪一起溃出。 “所,所以……咳……哪怕,哪怕你变得正常了……不再是那个孤僻暴戾的混蛋……哪怕你,不会再跟付家少爷打架了……” 她抓住了杭雁菱的手,抬起头来,压抑着哭腔,竭尽全力的问道:“我认识的,我认识的,最原来的那个杭雁菱……也回不来了吗?” “……” 此时的她没有往日非要挺直腰板的倔强,哭的像个寻常的十三岁小姑娘。 “你知不知道……那时候,你把……你把手帕撕碎……丢在我跟前,我多难过……你,你知不知道,你刚才,拿着手帕的时候……我多开心……” “啊,我……” “结果,你也不记得我了……你为什么,又忘掉我了……然后,又变成一个我不认识的人……” “……” “因为你,你那时候告诉我……你不需要,任何人,当你的朋友……我才讨厌你,想尽办法去,惹你的眼……一直拦在你跟前的……可你,你现在又偷偷的,变好了……为什么,为什么你变好了,却还不想起我来……” 三师姐哭的愈发崩溃,她抱着自己的脑袋,声音当中积压着长期以来的苦痛。 她似乎……并不是杭雁菱一开始所认为的那样讨厌杭雁菱。 五年前发生了变故,让杭雁菱态度大变,也牵连着这位师姐的态度一同变化了。 杭雁菱想要道歉。 但先出声道歉的,却是三师姐。 “对不起……对不起……你要是,不记得我的话,我知道,跟你说这些,会让你觉得,莫名其妙……可我,真的好难受,求求你……杭雁菱……你能,你能听我说一会儿吗?” 三师姐抬起头来,朦胧的泪眼里尽是哀求……她向着并不记得自己的友人哀求着,甚至于让她显得有些卑微。 “你又没做错啥,道歉什么啊。” 杭雁菱苦笑着抓了抓头发,依靠着墙壁坐在了三师姐的旁边。 两个十三岁的少女坐在空荡荡的,病房的走廊上。 琳琅书院并未开学,今夜又只有三师姐负责值班。 因而除了在病房内呼呼大睡的付天晴之外,这片空间只属于她们两个。 三师姐絮絮地,破碎的讲述着她跟杭雁菱小时候的事情。 她们两个和二师姐言秋雨不同,言秋雨是从付家带来的,而杭雁菱和三师姐从最开始就是被莲华宫所收养的孤儿。 她们两个就像是所有普通的女孩儿一样,一起长大,一起玩耍。 时而是最好的朋友,时而吵架拌嘴闹别扭,谁都不搭理谁…… 听着三师姐细碎的讲述着童年的事情,杭雁菱低头不语。 她很清楚三师姐还在试图唤醒面前的这个“杭雁菱”。 但很可惜,自己并不是真正的杭雁菱。 现在不是,未来也不可能是…… 其实在结仇之前,自己也并不清楚这个年龄段的杭雁菱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因而也没办法去模仿,没办法去给身边人一个交代。 言秋雨也好,三师姐也好,净水也好。 大家给予的善意究竟是给原本的杭雁菱的……还是如今这个变乖了的“自己”的。 付天晴搞不清楚。 三百年的岁月里,杭雁菱无数次的给他带来过生离死别。 而如今的他却成为了这最为憎恨的恶女,享受着身边人的善意。 自己不可能回应他们的…… 如果是在前世,面对如此复杂的情况,付天晴会毫不犹豫的选择逃跑…… 可现如今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还待在这里,还扮演着杭雁菱。 如果那么不想当杭雁菱的话,趁早跑掉不就好了吗? “你拿着那个……手帕,一直在看什么啊……就好像,你,你真的能想起来一样……噗……” “诶?” 不知何时,耳边传来了三师姐破涕为笑的声音,杭雁菱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的双手正抓着那枚被撕破的手帕。 颤抖着,将写着“杭雁菱”三个字的那一面翻了过来冲着自己。 诶?等等…… 我不是把这玩意放进怀里了吗?怎么还在手上…… “啊,不是,那个……” 三师姐心情好了很多,她擦了擦眼泪,哑着嗓子说道:“对了,按照……琳琅书院的规矩,我们不能再用在门派里的称呼了,所以,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可不行——这次,你就好好记下我的名字吧……可千万别忘了。” “嗯,敢问芳名?” “我叫周清影。” “啊……好,周清影是吧——等等,你叫什么玩意?!” 杭雁菱的瞳孔骤然紧缩。 “噗,喏。” 三师姐掏了掏兜,从兜里拿出来了另一方鹅黄的手帕,跟刚才给杭雁菱的差不多大小,也是一样的老旧——上面写着“周清影”三个歪歪扭扭的字。 “嘶……等等,得罪了——” 脸色陡然变的白如纸的杭雁菱激动地一把抓住了三师姐的衣服,撸起了她的袖子——在那纤细的手臂上,一枚花瓣状的胎记格外的显眼。 噔噔咚—— 杭雁菱的心脏在看到这熟悉的胎记后,心脏大概罢工了五秒钟。 “怎么了?” 三师姐……周清影伸手在杭雁菱的面前晃了晃。 而唤醒的却是杭雁菱那足矣掀翻房顶的悲鸣。 “齁——————你丫,原来你丫是你丫的!!!!!!!!” 杭雁菱爆发出一阵悲鸣和惨叫,噗通一下坐在了地上,面色惨白的抬头看着面前的女孩。 她,她就是三百年后的那个正道的卫道狂魔,从头到尾都一直对身为鬼灵门门主的付天晴展开近乎不死不休的追缴和扑灭的正道话事人之一…… 那条更年期狂犬病的疯子…… 莫名其妙非要致自己于死地,明明没怎么得罪却天天憋着搞死自己的魔怔人…… 怪不得我那么习惯看她一脸怒容瞪我的样子。 怪不得我听她骂我那么顺耳……原来是我前世听麻了都! 你这家伙原来是当年莲华宫灭门时跑出来的幸存者吗!? 难怪你上辈子杀我如撵狗!! “你怎么了?杭雁菱?” 三师姐周清影冲着杭雁菱伸出了手,杭雁菱忽然猛地向后撤了一步,哀嚎道:“别,别过来!!” “诶?” “别……别过来” “杭雁菱,你又怎么——” 杭雁菱惊悚的退缩在墙角,用右手食指颤抖的指着周清影的脸,头发炸起一般蓬松。 “不要靠近我啊啊啊啊!!!” 第四十一章 心理挣扎,物理挣扎 连滚带爬的,杭雁菱拿出了前辈子从周清影的手底下逃命的本事,化作了一道漆黑的流影一口气从周清影身边逃了出去。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眼泪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银色的痕迹,杭雁菱大声呼喊着。 在遥远的曾经,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付天晴身怀五彩灵气,手持戒指老爷爷,年仅12岁就被人上门退婚,导致付天晴以为自己是绝对的爽文男主模板。 可是三百年间种种意外的出现改变了这种认知,其中对他而言最棘手的两个意外,一个是杭雁菱,一个就是这个周清影…… 事实证明,世界上跟本就没有什么见谁不爽就可以大开金手指把对方从世界上抹除的方便事情,有的只有费尽心机的苟且和偷生。 “我的天我造了什么孽就连重生了都要面对这条疯狗——” 满色惨白的杭雁菱任凭着本能驱使自己的肉体,一口气跑到了琳琅书院内的一间游廊,缓了许久才停下脚步,扶着游廊的柱子喘息。 这琳琅书院今后真的待不下去了…… 呼,果然还是得尽早离开这里。 杭雁菱一屁股坐在了游廊,喘息着,平复着杂乱的心情 月光透过游廊的横梁,被树叶撕成了斑驳的一地碎影。 冷风微微吹过,在凉了额头冷汗的同时,也给慌乱的杭雁菱带来了一丝冷静。 “啊……是这里……” 周围的光景让杭雁菱微微愣了一下,她直起腰来,用袖子轻轻擦掉了额头的汗水。 又是一阵冰凉的风吹了过来,周围的花香让杭雁菱情不自禁地眯起了眼睛。 上辈子——这是她在琳琅书院最喜欢待的地方之一。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这里,该说是前世的记忆让身体本能使然吗…… 手掌轻轻在游廊的大理石凳上摩挲。 “前世就是在这里遇到学姐的……” 回想起了上辈子在琳琅书院的邂逅,杭雁菱情不自禁地露出了苦笑,缓缓地坐在了游廊上,抬头斜看向一旁的座位。 对…… 是这里。 一切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跟那个人的相遇,相识,别离……是最早让付天晴意识到自己并不是爽文男主,自己的力量不足以拯救一切的契机…… 好像自己逐渐被无力感所吞噬,逐渐变得畏首畏尾,就是因为她吧…… 那是一位在言秋雨彻底断绝关系后,给失魂落魄的付天晴带来安慰和鼓励的……善良的女性。 付天晴喜欢称呼她为“学姐”,但实际上她和付天晴同岁,只是早一年加入琳琅书院而已。 那位学姐温柔善良,体贴人情,可她身为名门周家的千金小姐,不得不接受族人的安排,去跟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男人联姻…… 学姐总是挂着笑容,喜欢用阳光积极地态度去面对所有人,去鼓舞所有人。 她从不将自己的心事和脆弱暴露在任何人之前,也不让任何人知道她的弱点…… …… 她的的确确给那个时候的付天晴带去了心理上的救赎。 而最终,她也同样救了付天晴一命。 …… 在未来的三年后,她大婚在即的那一年,她死了。 她死于和杭雁菱的一场交易。 失去了莲华宫的杭雁菱不知为何记恨上了付天晴,而在她从付天晴身边夺走的诸多生命中,学姐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主动死在杭雁菱手里的。 她用自己的命,去换了付天晴的存活……杭雁菱故意地让付天晴目睹了她的死状,故意让付天晴感知到自身的无力。 爽文男主的梦,那个时候已经皲裂的破烂不堪了。 “呼……果然,我还是离开这里,再也别见她比较好吧。” 回想起今天下午的事情,杭雁菱苦涩的笑了一下。 虽然一切重来一次,那个会杀死学姐的杭雁菱已经不存在于如今的世界。 但自己再次见到学姐,却又不知道该如何与之相处。 还是不要再见面了吧…… 反正如果计划顺利,自己也就可以…… 随后,她蜷缩在长椅上,将脸埋在膝盖之间,复杂的思绪再度陷入了迷茫。 “唉……” “小妹妹,如此深更半夜,你愁眉苦脸的坐在这里,是有什么心事吗?” 正当杭雁菱沉默消沉之时,一位身穿白衣的翩翩君子坐在了杭雁菱的身边。 男子的身形瘦削而挺拔高大,身穿着象征着琳琅书院高等生的淡蓝色长袍,面带微笑,犹如一泊温暖的春湖,让人不由得会心生亲近之情。 男子温文尔雅地问道:“你看着眼生啊?是琳琅书院新来的学生?” “……” “哈哈,不必紧张,我是你同校的学长。” 自说自话坐在杭雁菱面前的男子微微撩起了耳边的头发,眯起了眼睛。 男子确实英俊,鼻梁挺拔,皮肤白净,剑眉高挑,一股子文儒书生的气质。 杭雁菱呆呆的看着男子英俊的面庞,就那样呆了有长达五秒。 随后,杭雁菱低下了头,表情藏匿在了头发下的阴影里。 她并未回话,只是沉默以对。 男子也同样冲着杭雁菱露出了笑容,从怀中掏出来了一把折扇,缓缓的在面前扇动了两下:“怎的一个人待在这里,是否是迷路了?” 说罢,哗啦一声收了扇子,用扇骨挑起杭雁菱的下巴:“反正将来也是同学,不妨让学长我来带你认识认识这座琳琅书院如何?” “不必了。” 杭雁菱推开扇子,站起身来,扭头一头唾沫啐在地上:“妈的,晦气。” 微笑着的英俊男子笑容嘎嘣一下硬在了脸上。 不过他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杭雁菱的脸,似乎是打定了主意。 不死心的男子也跟着起身,依旧风度翩翩的邀请道:“姑娘别怕,是小生唐突了——哦,还未自报家门,我叫……” “我知道,安狗……安贤山。” 杭雁菱抬起头来,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厌恶:“我当然知道你的名字……” “哦?姑娘听过在下的名字,那就好办了——如何?小妹妹为何如此惆怅,莫非是来到新环境想家了——?” “跟你没关系吧……” “那小妹妹不妨同我一道去吃个饭如何?我一见小妹妹就觉得有缘,不知能否赏个脸?” “嘶……呼……” 面对安贤山的死缠烂打,杭雁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又吐了出来。 拳头捏紧,微微颤抖。 许久未曾感受到这种情绪了…… 自己作为付天晴,在杀死杭雁菱之后。 多久没感受到这种情绪呢? 是的—— 自己认识他,认识这位安贤山——他是学姐的未婚夫。 钧天商帮的三少爷,安家垄断了南洲几乎四成的客栈和货运生意。 周家看中了钧天商帮在运送货物上的便利,便选了他作为女婿。 可这位安贤山本人却是一位以沾花惹草为乐的人渣,听说从定下婚约之前就已经有了好几个绯闻女友了…… 上辈子学姐死在杭雁菱手里之后,付天晴就是在春楼妓馆里找到这位放浪形骸的“学长”。 当心灰意冷的付天晴向他传达学姐的死讯时,这位安贤山竟然愣了半分钟才想起来,他还有这么一个未婚妻。 他大笑着向付天晴解释自己并不屑于周家的那点势力。 也不喜欢学姐那样古板无趣的女性。 而他们的家族也在第一时间谈好了另一桩婚事。 这位大少爷对于学姐的死,最终只留下了一句:“明日我约了人游湖,那谁的葬礼我就不去了,你待我去问候一声吧。” …… 看着面前死缠烂打的安贤山,杭雁菱缓缓地闭上了眼。 他此时的态度跟前世的敷衍截然不同,但这份狗皮膏药一样的死缠烂打,更是增添了杭雁菱的愤怒。 杭雁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了手。 黑色的阴灵气在指尖燃烧着,在夜晚,那阴灵气并不会很明显。 如果是上辈子的自己,应该不会这么容易被情绪冲昏头脑吧? 但是……上辈子的我,就那么静静看着安贤山离开,看着他继续花天酒地,看着他将学姐的死彻底抛在脑后…… 那个样子是正确的吗? …… 重生后的自己似乎不太能够把控理性了…… 但曾经那个绝对理性的自己已经把羽儿逼疯了,维持理性是正确的吗? 要在这里杀了他吗…… 会被发现的…… 不,我有把握做到毫无痕迹。 只是花天酒地而已,有必要杀人吗? 他跟学姐的死没有任何关系,学姐是死于跟我走的太近,被杭雁菱盯上…… …… 真的没有关系吗?难道不是她让你的学姐绝望的吗? …… 我……不觉得他做的事情足以致死,至少现阶段杀死他,并没有任何好处…… 是吗?可是我让他死……这就是最大的好处…… …… 只是因为“想要杀人”就可以动手吗……? 不然呢……? 以前的我会这么思考吗…… …… 以前的你已经死了不是嘛? …… 怒火压缩,膨胀,随着心跳愈演愈烈。 大脑内回荡着自我诘问,和自我的回答…… 头脑发热,久违的,从大脑内蔓延出来的东西掌控了身体。 过往的三百年,自己曾经主动让其湮灭的某种本能……在逐渐地苏醒……陌生又熟悉…… 愤怒,憎恨,杀意…… 这些象征着“不成熟”的冲动…… 这些在面对一次次面对绝望的无力感中湮灭的东西,这些在杀死杭雁菱后彻底消散,再也找不到的东西…… 啊…… 我……最近……是不是越来越接近杭雁菱了…… 不,不对…… 我·本·来·就·是·杭·雁·菱·啊? 暗金色的光芒在杭雁菱的眸子底部亮起又消泯,杭雁菱的目光重回了幽幽的紫色。 “哈……哈哈……” 她抬起手来,缓缓地向安贤山伸了过去。 紫眸倒映着安贤山的脸。 而安贤山却一把抓住了杭雁菱的手腕,不掩饰自身真实想法的笑道:“我可以牵着你的手哦,小妹妹。” 杭雁菱露出微笑,阴灵气在刹那之间绽放—— “嘭。” “诶?” 安贤山突然松了手,让杭雁菱抓空了。 这使得杭雁菱哆嗦了一下,表情恢复了正常。 她呆呆看着在自己面前表情忽然扭曲起来,松开了手,双手捂着胯间,表情狰狞的安贤山。 大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安贤山咕噔一下跪在了地上,双腿间爆发的剧痛让他猛的吸了一口气,紧跟着全身发狂一样的抽搐了起来,眼睛忍不住的往上翻。 “唔——嗤,呜!!呜嗤,嘶……嘶……喔喔喔喔!!!!!” 剧痛的冷汗大颗大颗的从额头落下,他不可思议的回过头去…… 他想要看看什么人从背后攻击了自己。 他想知道自己为什么没能察觉别人的接近。 只可惜,最后的思考未能完成,安贤山最终昏厥了过去。 杭雁菱低头看着昏死的安贤山,感受着停留在指尖尚未彻底消泯的阴灵气,疑惑的抬起头。 在安贤山的身后,一名少女的露出了面容,微笑着,一脚踩在了安贤山的两腿中间。 安贤山睁开了眼睛。 安贤山惨叫了起来 安贤山后脑勺被恶狠狠地踩了一脚。 安贤山不惨叫了。 安贤山昏死了过去。 杭雁菱捂住了双腿。 杭雁菱结结巴巴的对着安贤山身后的少女说到:“小,小,小秋雨……” “真是的,我找了你整整一天,师妹,你去哪里了啊?” 站在安贤山身后的言秋雨温和的笑着,一如既往。 就好像是刚才的那一脚不是她踹的一样,言秋雨若无其事的踩着安贤山的身体走了过去,挽住了杭雁菱的手。 “这里不比我们宗门,总有些奇怪的苍蝇臭虫之流的,我们快些回去吧。” “啊,呃……嗯……” 言秋雨什么时候出现的? …… 不,安贤山这货没事儿吧? 杭雁菱不安的低头看着倒在地上,身体仍在抽搐的男人。 言秋雨似乎看穿了杭雁菱的想法,微微笑了笑:“放心吧,他还活着,你看。” 一脚下去,嘎嘣一声。 安贤山的左手无名指和小拇指关节发出了断裂的声响。 安贤山睁开了眼睛。 安贤山想要惨叫! 但是安贤山的脑袋被踩住了,无法惨叫! 安贤山的眼睛瞪得很大,瞪得很大!! 他努力的抬头想要看看踩着他的人到底是谁—— 安贤山的后脑勺又被踹了一脚!! 安贤山努力的睁着眼睛,他还在努力,他还没有昏厥!!! 安贤山的身体又痉挛了一下——发生了什么!? 安贤山的两腿为什么又夹紧了,他在抽搐,他在负隅顽抗——啊,安贤山又翻白眼了,又翻白眼了!!! 安贤山又晕死了过去。 安——贤——山!!! 第四十二章 决定逃离/疑惑之事 杭雁菱被言秋雨一路拉着手走回了琳琅书院为学生们提供的宿舍。 虽然多少有些在意安贤山的死活…… 但突然出现在安贤山身后的小秋雨更让杭雁菱感到压力。 而且说到这女生宿舍,上辈子身为付天晴的她还是第一次…… 咳咳…… 虽然不是第一次进入女生宿舍,但光明正大地主动被人拉进来还是第一次。 一般而言刚入学的初等生是四人一间的宿舍,不过直接靠着内推资格进入琳琅书院的人宿舍是两人间,这些有内推资格的弟子多多少少所属的门派都往琳琅书院进行过一定的投资,住宿环境会比其他弟子好上不少。 同时,也有让这些整个门派推举出来的唯一弟子多亲多近,为这些江湖未来的新星提前提供一个交流感情的平台的意思。 不过…… 从房间里的气氛来看,言秋雨好像完全没有把这个宿舍让给杭雁菱之外的其他门派弟子的意思。 放置在天花板上的明光玉将整个房间映照的十分亮堂,宿舍的被褥收拾的整整齐齐不说,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一股言秋雨身上特殊的微微香气。 两张木床,两张书桌,一张餐桌,两把木椅,家具虽是简朴,但是厚实的木质结构足以让人安心,还被言秋雨摆上了许多可爱的布偶。 形态各异,惟妙惟肖。 除了这些之外,还摆放着许多…… 许多可爱的布偶…… 许多可爱的布偶…… 许多可爱的布偶…… 喂,再怎么说这个布偶的数量也太多了吧? 杭雁菱头皮发麻的看着这几乎从床上溢出到地板上的娃娃们,被绳子吊起来的布偶挂满了窗户,地面也几乎被娃娃们挤的只留有一个过路空间。 这个都特娘的是些啥? 某种奇特的阵法吗? 虽然上辈子记得言秋雨擅长手工和制作一些小玩意,但这个数量再怎么说也—— “很在意这些娃娃?要不要我做一个送你?” 站在房间里的言秋雨抓起来了一个布娃娃,用手捧着送到了杭雁菱的面前。 “不,不用了。” 杭雁菱连忙摇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娃娃被搂住的一瞬间,那个娃娃的表情好像发生了些许的扭曲—— “师妹,为什么一直在门口站着?今后我们就一起住在这里了。” “啊,那个……” 杭雁菱吞了一口唾沫,蹑手蹑足的尽量避开娃娃走进了房间里,走到桌前找了个位置坐下。 言秋雨满面含笑,她从桌子下取出了一个食盒,将食盒里的饭菜摆在桌子上,一股热腾腾的香气从食盒里冒了出来, “这是你最喜欢吃的红烧小刀鱼,这是你最喜欢吃的银耳炒肉,这是你最喜欢吃的虎皮辣椒……” 杭雁菱究竟有多少最喜欢吃的东西啊!? 言秋雨一边取出食物,一边念叨道:“你先尝尝这里的饭菜合不合你的口味,要是不喜欢了也别着急,你且忍耐几天,我这几天正在想办法弄来琳琅书院后厨的钥匙……” 您刚刚确实说的是“弄来”对吧,师姐? “师妹为何不动筷子?怎么——光是闻味道就没胃口了?” “不不不不至于!师姐您赶快坐……” 杭雁菱赶忙笑着夹起一块饭菜放进嘴巴里——老实说,味道还行。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身体影响,虎皮辣椒放在嘴里时,味蕾所感知到的味道的确让大脑得到了满足。 这几天杭雁菱也几乎没怎么好好吃东西,之前在云水镇折腾了一番,又为了不让琼丹总的人发现,连夜坐着小黑逃走,久违地吃了一口东西才感受到了进食的可贵。 杭雁菱舞着筷子,很快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嚯,不错,嗯——师姐您也吃啊?” “我不饿,我看着你吃就好。” 言秋雨托着腮靠在餐桌上,眼睛眯起,嘴角浅笑,就光是看着。 这弄得杭雁菱倒是不自在起来,不过肚子饿,也顾不上那么许多。 言秋雨看了一阵,低低的说到:“从今往后的四年,我们就一起住在这里吧……希望你别嫌弃师姐。” “呜嗯……咳咳,我正好有件事情要告诉你来着……” 杭雁菱停下了筷子,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不准我还加入不了琳琅书院了嘞。” “……诶?” 言秋雨不解的问到:“为什么……碧水师叔不是为我们做好了准备……” “啊哈哈哈,那个内推名额,我决定让给付天晴了。” “什么!?” 言秋雨的声音陡然尖锐,而杭雁菱并不意外于师姐的反应。 看着言秋雨激动的样子,杭雁菱叹了一口气 “付天晴从山顶踹下去,浑身是伤,躺在病房里不知道及时才能好,我看他可怜,把名额让给他了。” 毕竟是自己害得他被踹了下去,若是因此他此生跟言秋雨错过了,那事情可就大条了。 “等等……这是咱们莲华宫的名额啊!” “我下午去问过三师叔,她说可以,反正还没上报。付天晴伤得那么重,其实责任在我。” “怎么——怎么会!?我明明是为了你才……不,怎么说也该是我的责任啊!” 言秋雨有些语无伦次,她表情不复淡然,慌张地抓着头发看向杭雁菱:“那,师妹你万一……” “放心啦,我现在已经是凝元后期,已经强于同辈人不少,就算入门大赛输了,我也可以乖乖回莲华宗。” 杭雁菱面露微笑,心里却已经打定了主意。 这几天的经历让她明白了一件事情,自己绝对不能加入琳琅书院。 前世的杭雁菱并不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不知道还会引发多少会改变多少剧情。 学姐的命运……如果她没有遇到杭雁菱,也同样不会过早的死去。 希望这一世的付天晴能够拯救她吧。 三师姐……虽然很对不住她,但自己并不是她所需要的那个人。 …… 嗯,也许就此沦落江湖,改头换面,让“杭雁菱”这个存在永远的消失在这个江湖上才是正解。 我才不是杭雁菱…… 绝对不是。 让杭雁菱就那么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吧! 杭雁菱刚打起精神,言秋雨却突然抓住了杭雁菱的领子,大喊了一声:“你不可能输的!” “呜啊啊啊!!师,师姐!?” 言秋雨此时哪里还有平日里温柔的样子,她瞪起双眼,因为距离拉近的缘故吧,言秋雨身上那股特有的香味儿忽然变得浓郁了许多。 这香味有些醉人,一直还不知道言秋雨平时用的什么样子的香粉…… 杭雁菱胡思乱想着,哈哈讪笑着:“你……冷静?” “我……” 言秋雨表情愣了一下,她似乎才意识到自己此时的举动,吓得一下子松开了杭雁菱,满脸通红的解释道:“那个,我,我只是……” “别担心啦,吃饭,吃饭。” 杭雁菱宽慰着前世的青梅竹马。 而言秋雨好像是想起什么来了一样,拍了一下脑门:“对了……我,看我这个脑子,我忘了给你去拿馒头了,你在这里先吃着,我去给你找些干粮来。” 言秋雨急匆匆地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吱嘎一声打开门,门外已经是一片漆黑了。 一步踏入黑暗中的言秋雨停顿了片刻,扭头看向房间内的杭雁菱问到:“对了,今天骚扰你的那只苍蝇……那个学长,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喔?安贤山啊……其实倒是也没多大问题啦,师姐你别太放在心上。” “安贤山……这样啊。” 言秋雨缓缓合上了房门,踏着夜色走了出去。 坐在房间里的杭雁菱看着关上的房门,长叹了一声,在确认言秋雨的脚步声已经走远了之后,随手抓起来了身边的一个布娃娃。 终于,自己还是告诉言秋雨了。 这计划是今天下午开始实施的,本身并不难,最困难的一点就是通知给这哥个青梅竹马…… 当时的自己还并不知道杭雁菱和三师姐的关系…… 而今晚三师姐那么一闹,自己反而又不好开口—— 不,不对。 不是不好开口…… 是他妈的周清影在那里,我害怕的跟本说不出话来。 妈的……什么三师姐。 清醒一点,那可是周清影啊…… 是那个周清影啊!!! 那家伙难过跟我有半毛钱的关系!! 啧! 杭雁菱揉着太阳穴,将注意力放在了手掌上的布娃娃上。 “这些布娃娃总让我有些不舒服的感觉啊……” 完全搞不清楚小秋雨究竟从哪里搞来的这么多娃娃…… 全部都是大头布偶,看样子还挺可爱的,就是用来填充娃娃眼球的玻璃球有些瘆人,而且所有的娃娃嘴巴都被缝上了。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娃娃的眼珠在盯着自己。 毛毛的,挺不舒服。 而那被缝住的嘴巴也不是装饰,而是在娃娃被做好了之后再缝合的。 线料的质感完全不同。 比起女孩子的玩具,这更像是某种咒术的施法介质…… 不,还是不对,杭雁菱曾经见过那种巫毒咒法的草人,造型上来说还没这个这么可爱。 杭雁菱谨慎的捏住了娃娃的肚子……咕噜咕噜的,内部填充的东西似乎不是棉花,而是某种更为富有弹性的东西。 湿漉漉的…… …… 要撕开看看里面的构造吗?总觉得会有不妙的东西喷出来。 还,还是算了吧…… 杭雁菱放下了娃娃,走到了书桌旁边,本想去查看那几个吊在窗户上的娃娃,脚边却不小心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小脚趾被撞到的剧痛让杭雁菱忍不住蹲了下来,手却触摸到了一个埋藏在娃娃堆下面的盒子。 “……这是什么?” 伸手将盒子摸索出来,在灯光的映照下盒子显露出了原本的模样。 那是一个上面雕刻着花纹的木头盒子,大概也就二十厘米长,三十厘米宽,盒子上面虽然有锁,但锁扣并未锁上,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沓信纸。 杭雁菱取出信纸,一一翻看。 第一张纸上画着的是一个年轻男子,那张脸很熟悉。 是付天晴…… “哟,看来还有机会嘛。” 杭雁菱心中稍感畅快,言秋雨竟然在房间里私藏了付天晴的画像,说明她对付天晴还未完全死心。 接下来呢…… 付天晴的画像后面的纸,写着的,是一些琐碎的东西。 年龄,身高,体重,经历……啊,还有十二岁那年被杭雁菱退婚的事情啊…… 下一张呢? 年龄,身高,体重,经历……是十三岁的…… 咦? 下一张…… 十四岁…… 下一张…… 杭雁菱越翻,脸色越是古怪。 这几张信纸,写的是付天晴自十二岁以来,这五年来的生平。 很详细……非常详细……甚至可以输哦…… 过于详细。 身高体重的数据,实力的数据,在哪里跟谁发生了争执,这一年的行动轨迹…… 甚至于付天晴进入万兽山后的经历也有所记录,万兽山环境恶劣,地形复杂——可是每当付天晴离开万兽山,来到镇子里采办东西时,信纸上记录的信息便会更新一大批。 身为转生者,杭雁菱无比明确,这些纸上记录数据的准确性。 下榻的酒馆,购物的记录,购物的目的,使用的交通工具…… 分毫不差。 这记录甚至一直截至到了付天晴和杭雁菱一道乘坐飞鹰离开琳琅书院…… …… 想要记录下这种数据,无疑是有人极其密切,频繁的监视着付天晴。 而自己当年……全然未曾发觉。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小秋雨会有这些东西…… 小秋雨一直在记录者付天晴的一举一动?可是她不是一直待在莲华宫么!? 怎么会…… 怎么回事…… 看着这密密麻麻的信纸,杭雁菱额头上出现了冷汗。 “咕噜……咕噜……” 忽然,挂在窗户上的娃娃被夜风吹的一阵晃动,彼此相碰,发出了一阵诡异的咕嘟咕嘟的声音。 手中的信纸被晚风吹动的哗啦啦作响。 “奇怪,这窗户不是关着吗——” 站在窗户前看信纸的杭雁菱抬起头来。 身前的窗户打开着。 窗外,站着言秋雨。 笑盈盈的。 站在屋外的黑暗中。 那笑容还是那熟悉的温柔,那声音还是那么熟悉的轻快而甜蜜。 “雁菱……我才刚刚出去一会儿,你在……看什么? 第四十三章 要阻拦我吗,你? “小,小秋雨……” 杭雁菱抓着写满情报的信纸,呆呆的看着站在窗户外面的言秋雨。 吓人吗?确实吓人。 阴间吗?确实阴间。 站在黑夜里,满面笑容的她的确有种莫名的恐怖感,但是,现在杭雁菱显然更好奇另一件事。 虽然这个登场的确很惊悚,但是言秋雨现在站在开着半扇窗户的外面,她究竟要怎么样才能进入这个房间呢? 跳进来,爬进来,飘进来? 杭雁菱因为好奇而没有在意恐惧,她只是单纯的站在窗户前面,期待地看着言秋雨究竟打算怎么走进来。 毕竟前世混魔道的,阴间玩意儿实在见识的太多了,这一世能够亲眼看着青梅竹马来一次阴间演出还真是蛮新鲜的。 三分钟后,言秋雨从窗户离开,绕到了正门推门走了进来。 走进门,言秋雨还没来得及开口。 杭雁菱失望的放下了信纸,叹了一口气:“什么嘛……这么普通?” “……什么普通?” “我还以为这么好的气氛,师姐你至少要当我面表演个鬼穿墙什么的……” 感慨一句,杭雁菱抬腿踢开了那些让人有些反胃的娃娃,一屁股坐在了木椅子上,将手里的信纸放回盒子里合上。 “师姐——” 杭雁菱故意将声音拖长,抬起眼皮子来,把盒子塞进了言秋雨的怀里。 从言秋雨的表情来看,她显然很意外杭雁菱的反应。 她无法理解为什么杭雁菱脸上浮现出了一脸的姨母笑。 “你——果然很在乎付天晴吧?” “什么……” “嘿嘿,真了不得啊,我才想明白,原来你一直那么密切的关注他吗,嗯,嗯……我·已·经·完·全·理·解·了。” “你理解了什么……等等,师妹,你别误会……” “嗨呀,我怎么会误会呢?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在意付天晴不是很正常的?还特意让人收集他的情报什么的噗嘻嘻嘻嘻嘻,你这个小~傲~娇~” 杭雁菱没大没小的捏住了言秋雨的脸。 言秋雨懵逼的被杭雁菱捏住了脸。 阴间的氛围一下子变成了媒婆拉纤。 这要是小喇叭在现场,高低得吹上一段儿猪八戒背媳妇。 杭雁菱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拍了拍言秋雨的肩膀:“爱之深,恨之切,我当然明白,实话跟你说吧——其实当时付天晴逛窑子也纯属是年少好奇,你不要太怪他,毕竟谁都有年轻的时候。” “师妹,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是为了……” 言秋雨似乎想要解释,但她的眼神颤动了一下,突然闭上了嘴巴。 杭雁菱挠挠头,嘿嘿笑了一声:“放心吧,这事儿我不会告诉付天晴的。嗯——之后在学院,你们两个可得好好相处,我先走啦。” “你要去哪儿!?” “今天上午你不是说了吗?琳琅书院只允许学生进入,我已经把机会让给了付天晴,我自然要跟其他入门考生一样在山下等着咯?嘿嘿,等着到时候给师妹我加油吧!” 虽然到时候我会故意输掉然后跑路就是了。 “我不要——!!!” 言秋雨忽然撕心裂肺的喊叫了一声,她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伸手抓住了杭雁菱的胳膊。 惶恐,不安,焦躁。 言秋雨的手用上了十二分的力气。 言秋雨不再有往日那份温柔的矜持,而是彻底慌乱的大喊道:“你不能回去!!你给我待在这里,不能下山,师妹,你别逼我——” “师姐,你要做什么——?” 杭雁菱似笑非笑的看着言秋雨,眸子回荡着暗金色的光芒:“要试试吗?强行把我留在这里?虽然我清楚小秋雨有我不知道的底牌在——但,真的要这么做嘛?” 杭雁菱的声音充满了玩味,但她的眼神并没有动摇。 氛围一下子凝固了下来。 “师妹……你为什么要这样。” “啊,因为我打定了注意了啊。” 若是我不离开,一切也许会重蹈覆辙。 若是我不离开,你们永远会试图从我身上挖掘杭雁菱的影子。 若是我不离开,那位脑子不太好的“杭雁菱”,又怎么会浮出水面来呢? 得让“杭雁菱”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才行。 杭雁菱笑着,抬起手来,抓住了言秋雨的另一条胳膊,用力一拉。 言秋雨被杭雁菱揽入了怀里。 手掌抚摸着比自己高一些的少女的后脑勺,杭雁菱柔声说道:“我还是蛮执拗的,要试试吗?阻拦我……拧断我的胳膊,打断我的双腿,强行把我留在这里,如何?” 温热,柔软。 言秋雨呼吸颤抖着,心脏在慌乱的跳动。 她忽然鬼使神差的低声呢喃了一句:“付……哥……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句话来。 儿时熟悉的感觉逆流而来,她情不自禁的对着师妹那么说了一声…… 杭雁菱一把推开了言秋雨,冰冷再度涌入两人之间的距离。 尴尬的咳嗽了两声后,杭雁菱快速后撤跟言秋雨拉开距离,然后低头伸手在自己的胸前抓了两下,似乎确认了什么一样后,表情僵硬的挥了挥手:“总之,早些休息,我先走啦!” 说罢,杭雁菱逃也似的推开房门跑了出去,脚步之快颇有前世的雄风。 刚才那种诡异的自信感全然不见了踪影。 呆呆的目送着杭雁菱的离去,失魂落魄的言秋雨坐在床上。 短暂的温暖随着拥抱的离去而淡化,孤独和恐惧感以更迅猛的势头涌入了她的心脏,她用手指紧紧地掐住了自己颤抖的手臂 “如果你输了怎么办……” “如果这一次你输了,还是回莲华宫了怎么办……” “那不就是什么都没有改变吗……” “这一次我明明求着碧水师叔把你带来了琳琅书院……” “只要付哥哥离开这里,他就也不会……跟你结仇了……” “明明这一次不一样了……在这里我就能保护你啊……” “我该怎么对你负起责任……” “一年后……” “如果一年后……你还是同我们的宗门一起被……” “那个梦……好可怕,真的好可怕……雁菱……你不能回去……” 躲在娃娃中间的言秋雨颤抖着抱紧了自己的膝盖。 “付哥哥,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不想变得跟梦里一样……好可怕……” 四肢开始渐渐的发麻,变凉,言秋雨将脸埋在了膝盖上,小声而无力的啜泣起来。 忽然,房间里的门嘎吱响了一声。 刚刚跑出去的杭雁菱又跑了回来,满脸尴尬的看着言秋雨:“那啥,师姐……” “什么……” “我属实有点小饿,要不我先不着急走,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在这儿吃饱了睡一宿行吗?我折腾好几天了都……” 四十四章都四十四章了,修仙文该死点人了吧!? 一夜无话,次日天明,杭雁菱独自离开了琳琅书院。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入门大比的日子到来了。 黎明已至,天空尚未破晓,琳琅书院的山下已经人山人海 各大门派的精英弟子们云集于此,无一不想要博一个入学名额。 几乎临近的几个城市的客栈迎来了空前的旺季,也有不少弟子为了先人一步,提前几天就在山下扎营休息的。 站在山下,位于高山之巅的琳琅书院几乎无法用肉眼进行观测,隐匿在云中的白色建筑若隐若现,只有一道白蛇一般的山道盘绕在山体上。 这条山道也是入门大比的第一个筛人环节,所有参赛者必须爬上这座山道,到达进行门派大比的广场才算有资格参赛。 当然,第一个环节也同样是整个入门大比当中最为野蛮的。 山道就这么宽,周围都是悬崖峭壁,这个环节不进入正式大比的流程,只要你能进来就行,不管是用走的还是飞的,日落之前能够走到广场,就获得了参加擂台赛的资格。 然而不进入正式比赛环节也就意味着这里不受到规则的保护。 正式大比规则当中是不允许出现人员伤亡的,而这条山道的规则只有一个:活着走上去,并且不允许破坏山道和山体。 死活? 你们又没正式报名,我管你们的死活干什么? 也正因如此,实际上这场比赛的较量早早的就开始了。 这是最原始的竞争…… 有些豪横的门派会让门内修为比较高的弟子过来带着自家的参赛弟子上山,一路护送,甚至是排除必要的竞争对手。 有些有钱的会直接选择飞上去——前提是有能力避免自己成为活靶子。 有些则会使用直接从近乎绝壁一般的山峰另一侧徒手爬上去。 总之算得上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如今聚集在山峰之下的众待入门弟子们一个个摩拳擦掌,虎视眈眈的掂量着周围的竞争对手,比自己弱的没必要出手,跟自己差不多的想想办法如何对他出手,比自己强的琢磨着怎么不被对方出手。 道理很简单,也很原始。 你死我活。 这帮练气和凝元期的弟子们乌央乌央的挤在一块儿,空气都冷的能凝出冰霜来。 然而,就在这群杀意盎然的弟子当中,有一个悠闲的掏着耳朵,依靠在树旁,看起来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儿,这女孩儿脸上戴着遮住上半张脸的面具,看不清楚模样,手里头攥着一把瓜子儿,也不在乎天亮不亮,一边嗑瓜子一边摇头叹气。 旁边的人都以为这个女孩儿只是来凑热闹的,没怎么把她放在心上。 有些个直觉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个躲在树影子里嗑瓜子的女孩儿身上散发的危险气息,也都心生忌惮,暗自等着那些不知道深浅的笨蛋主动送到这个女孩儿跟前让她帮忙排除一些竞争对手。 当然,人多了,总有那么一两个不知死活的—— “小姑娘——” 一个说话拖音拉调的男人笑嘻嘻的走到了树影下的女孩儿旁边,伸手按住了女孩儿的肩膀:“干嘛戴着个面具啊?戴着这玩意走山路可不安全。” “喔?” 女孩儿看见男人来凑热闹,停下了嗑瓜子的动作,抬起头来,覆盖上半张脸的面具露出的一对儿淡紫色的眸子骨碌碌转了转,笑嘻嘻的问道:“你要作甚?” “一会儿山路艰难,不妨我们组个队如何?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嘻嘻,好啊。” 女孩儿闻言开心的点了点头,将瓜子揣进兜里,向着面前比自己高大上许多的男人伸出了手:“谢谢邀请,带我一个吧。” 男人也没想到这个女孩儿如此的没有防备心,还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咧开嘴露出了笑模样,握住女孩儿的手用力晃了晃:“那么合作愉————呜呃!!!!” “什么嘛,是弱鸡啊……” 女孩儿不爽的撅起嘴巴,松开了手。 而刚才跟她握手的男人手臂已经整个儿的粗大了一圈儿,皮肤之下还有着什么东西在不停地鼓动,好像还有膨胀的趋势一样,男人痛的龇牙咧嘴,伸手一巴掌攥住了女孩儿的脑袋。 “你竟敢对我下毒,解药给我,不然我捏爆你的头!” 嘎巴,嘎巴,男人的手劲儿很大,像是要生生捏碎少女的脑壳一般,面具碎裂的声音响起,却又被女孩儿咯咯咯的笑声盖住: “捏爆我的头?捏爆我的头?嘻嘻,嘻嘻嘻嘻嘻,你真有意思,你可真有意思!” 男人恼怒的想要用力废掉这个女人,真红的火灵气刚刚流转到手臂,却忽然像是受到惊吓的动物一样,灵气突然迅速地回溯流淌,直奔心脉。 “咕噗!!!!” 男人猛地喷出来了一口鲜血,双眼暴突,那原本就鼓胀的手臂也随之爆开,血肉模糊,他晃了两下,直挺挺的向后仰倒。 “哎呀,你这人,给我都弄脏了……” 被鲜血喷到脸上的女孩儿恼怒的用袖子用力的蹭了两下自己的脸,嫌弃的摘下了刚才被男子捏碎的面具,露出了原本的容貌。 黑发,紫眸,眼角上挑,嘴唇血红 初阳渐渐升起,天空之间的第一缕光从琳琅书院的山边绽露辉光,光芒普照于大地之上,晨风吹起了女孩儿的发丝,却又被女孩儿笑着轻轻拢了下去。 “早上好,列位?” 露出样貌的女孩儿引起了周围的一阵骚动,有人认出了她的模样:“这不是那个莲华宫的杭雁菱么!?” “那个刁蛮的女人?” “卧槽,她不是这辈子都没法突破炼气期么!?” “妈的,不是说之前还被去莲华宫复仇的付家少爷打的鬼哭狼嚎的么?怎么还——咔,咳咳……咔!!!!” 说出最后一句话的男人脖子猛然间鼓大了一圈儿,他窒息的翻起白眼,捂着喉咙挣扎了两下,嘭的一声,脑袋自脖颈脱落到了地面,再也发不出了声响。 刹那间,周围立刻安静了下来。 自仍然站立的无头尸体的背后,刚刚还站在树下的杭雁菱慢悠悠的走了出来,打了个哈欠,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 “嗯——你们还不走啊……” 她慵懒的伸了个懒腰: “刚才骂我的麻烦主动站出来哦——请不要因为你们的错牵连到其他人……啊,不然的话我就把我能听到声音范围内的所有人全都杀了。” “妈的,莲华宫的人把你惯成什——” 试图拔刀的男人手臂被微笑着的杭雁菱握住,随后他的手永久停留在了刀柄上,喉咙也被杭雁菱的手指划开了一个狭长的窟窿。 试图为同伴报仇的男人怒吼着冲向了娇小的少女,脸却被纤细的小手一把捏住了脸,随后整个脑袋鼓的跟气球一样大。 “啊——我改主意了。” 杭雁菱松开手,尸体落地,她无聊的打了个哈欠。 “你们都太弱了,臭鱼烂虾可不配跟我走一条道……不如麻烦大家都死在这里,省得我费事,好不好呀?” 第四十五章 正义的伙伴 日上三竿,琳琅书院的山下已经没多少人了。 拜这次招生所赐,山下的客栈赚的是盆满钵满,大堂内满也满是狼藉。 云来客栈的老板吩咐着伙计们抓紧打扫,收拾桌椅板凳,并且亲自站在大堂内监工。 毕竟万一这帮名门大宗的少爷弟子们丢下了点什么东西在店里,又被不开眼的伙计偷偷藏下了,那可说不定是满家灭门的大罪过。 掌柜正皱眉叫骂着手脚不麻利的伙计,耳边却听到一声小女孩的哈欠。 不知何时,他身边站着一个头发乱翘,睡眼惺忪的十三岁少女。 看穿着打扮,像是要去琳琅书院报考的修士。 “小姑娘!这都啥时候了,咋还不赶快去哇?” 老板在这经营多年客栈,也接待了不少去赶报名的年轻修士,睡过头的不是没见过。 可这小丫头听了老板的话,没啥反应,只是随便找了个长凳坐下,挠挠屁股问到:“有早饭吗?”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甭说早饭了,这都快到午饭的时辰了,赶快走吧,去晚了真来不及了。” 掌柜的见这小姑娘也不像是那种有实力稳稳能在半天内登上云阶的,不由得替她着急。 这小女孩却打了个哈欠。 “不急,实在不行就回宗门呗。” 两人正说着话的功夫,门外突然一阵嘈杂,几个人跌跌撞撞的冲进了客栈大堂里,身后滴答下了一路的血迹。 一个神色慌乱的中年男子大喊到:“老板!!赶快寻医生去!” 说把,他推开了正在擦桌子的一个小二,也顾不上桌子上水迹未干,几个人合力将一名身受重伤,昏死过去的男子放在了桌上。 男子大概十七八岁,半边脸肿胀发黑,自脖颈有一条青黑色的经络一直延伸到右臂,右手比左手肥大了一圈,也是发黑发紫,像个熊掌。手腕被割开了一个口子,鲜血滴滴答答撒了一路。 他表情狰狞的闭着眼睛,出气多进气儿少,眼看着是要不行了的样子。 老板也相当有经验,没多想就喊了个勤快点的伙计跑出了客栈。 进店的几个人手忙脚乱的从各自的储物戒里取出了应急的药品给男子包扎。 “放血放了半个时辰了,师弟这手怎么还不见好?!” “都说了这不是中毒——我们得快些把师弟带回宗门,找师父来治!” “可咱们坐马车也要十天半月,师弟撑不住的!这儿的大夫靠得住,先保住师弟的命……这条胳膊若是保不住,只能……” “晦气!休要胡言乱语!这,这不过是寻常的毒罢了!!” “我看看哦……还真不是,这手是经脉堵塞,被憋的。” 几人正吵的激烈,没想到一个稚嫩的声音插了进来,他们纷纷低头,发现不知何时,一个矮小的姑娘凑到了桌子跟前,捏着桌上人的手臂细细瞧着。 “哪里来的野丫头,别裹乱!” 最为着急的男人带头骂了一声,抬手就要推开这碍事的丫头。 “别闹。” 女孩儿随手一挥,推她的男人整个人被挥了个趔趄。其他几人见状都收了声音,知道了这小矮子不是来凑热闹的凡人。 女孩儿低着头,双手抓住了桌上男人的血流不止的腕子,慢悠悠的说道:“算你们歪打正着,还知道放血。要不然,你们师弟一直右手憋着这股劲儿,都昏过去了还不知道松手,早在半路上把自己憋死了。” 听这小丫头说的有板有眼,几人都不敢怠慢,有人问到:“姑娘,你有办法救师弟吗?他这条胳膊若是能保住,我们潭山门不论如何都会承您的大恩!” “许这么大的好处,看来这小子在你们宗门地位不低啊——好了。” 只见少女也没用过什么器具,只是在那条肿胀的手臂上随意戳了两下,一股血流顺着手腕的伤口如同溅出如水柱一般,桌上原本昏厥着的男人猛的咳嗽两声,喉咙里发出了低低的哀吟:“哎呦……疼……” 少女擦了擦溅到身上的血,问到:“你们怎么这么倒霉?碰上了阴灵气的修士……哪儿遇到的?” 看见师弟有醒转的迹象,几人放下心来,纷纷围到了女孩儿跟前。 带头的男人回到:“我们今日本打算去带师弟报名琳琅书院,却不曾想碰到一恶女在山下大肆屠戮无辜……师弟性子烈,非要冲上去救人,可只是被那恶女打了一掌,便成了如此的模样。” “哦……” 低着头的小女孩哦了一声,问道:“女孩儿长什么样?” “跟姑娘你一般年纪,她浑身是血,看不大清楚模样,只知道别人说她叫……。” 女孩儿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而后缓缓抬起头来,无奈的问到:“你们仔细悄悄……是不是,我这张脸?” 几个师兄弟闻言抬起头来,目光落在他们的大恩人身上,片刻后,客栈内齐齐地爆发出来了一声惨叫:“杭雁菱!!!!” ————————————————— “不是吧?所谓名门正道,莫非也就是这点能耐了?哥儿几个倒是站起来啦……啊?是死了吗?喂,喂?” 恶女践踏着倒在地上的众人,嚣张的叫喊着。 一群人围绕在她的身边,却再也不敢前进半分。 恶女夸张的用手凑在耳朵边上:“对了,刚才有人说我杭雁菱是这辈子无法突破凝元期的废物,是哪个来着……麻烦站出来,让我好好看看好吗?” 耳边响起了无数咬牙切齿的声音,却无一人胆敢上前 看看这一地的尸体就知道了,这个杭雁菱出手杀人是没有半毛钱犹豫的,她出手便是要索人姓名。 来这里本来就是为了参加琳琅书院的大比,在这里丢掉性命并不值得。 留在这里的人一圈一圈的将这个危险人物围了起来,这些人并不是前往参加琳琅书院选拔的弟子,而是各自门派挑选出来用以针对突发情况的保镖和护卫。 他们拼死留在这里,就是为了让这个恶女不接近自家的少爷小姐。 面对着杭雁菱的挑衅,没有任何一个人给出回应。 杭雁菱也不在乎他们的退缩,嘿嘿一笑,掏了掏耳朵,露出了一副不屑的笑容。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咯……你们都是死在这里也无所谓的人是吧,那我就——” “慢着!” 人群中突然钻出来了一个跟杭雁菱差不多身高的少女,脸上佩戴着一张古怪粗糙,一看就是用书皮随手雕刻出来的面具,身穿粉红色的花裙子,站在众人面前,用一种诡异的语气骂到:“汝这恶女!休要放肆!” “……哦?你是哪位?” 杭雁菱眼前一亮,笑嘻嘻地舔了舔嘴唇。 面具少女义正言辞的喊道…… …… ”我嫩叠!” 第四十六章 逆转 众人见到有人肯出面,是亢奋又犹豫。 亢奋的是终于有人出来打破这个局面,正面跟这个杭雁菱叫板了。 他们已经在这里围了许久,迟迟都没有能够拿下这个越战越勇的妖女,只是在徒增无谓的死亡和损失。 但是他们又不敢撤离,毕竟若是放跑了这恶女,遭殃的可能就是自家徒弟,师弟,孩子。 他们只能堆起来了人墙,这其中并不缺乏凝元后期的高手,甚至有更之后的真元境的人……可是他们拿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恶女一丁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在心里极尽可能的去诅咒莲华宫的教育。 可让众人犹豫的是,新冒出来的这个女孩儿年纪太小了……虽说杭雁菱年龄也不大,二人一般年纪,可怪物又怎么会有两个?这面具小女孩显然不是杭雁菱的对手啊…… “姑娘,你是……” “你们退下吧,我跟她打。” 面具少女嚷了一声,向前踏步冲向了杭雁菱。 浑身染满鲜血的“杭雁菱”恶笑着抬起了手,漆黑的阴灵气在掌心之中猛的绽放,她正要跟这面具少女举拳相抗,却听见一声清脆的响声…… “啪!” “杭雁菱”的手举在半空,跟本没碰到面具少女的拳头。 人家也没打算跟她对拳,半路就改成一记耳光抽在了她的脸上。 面具少女笑呵呵的还问到:“好玩吗?” “杭雁菱”被一巴掌打懵了一下,癫狂的笑容迟滞了片刻,回头突然大喊到:“你耍——” “啪!” 面具少女反手又是一个耳光,这一次抽的更用力,直接将那个杭雁菱打飞了出去。 所有人都懵逼的看着眼前的光景。 他们都没看懂刚才发生了什么。 照理说,要是这么轻松能够解决这个棘手的恶女,他们早就不用这么为难了。 可这恶女速度极快不说,偏偏还有一股诡异的阴灵气,只要接触到这家伙,皮肤就会诡异的肿胀,如同碰到了浑身带毒的蜘蛛一般。可想要用远程攻击,又会被这恶女油滑地躲开。 如今见到这恶女如此简单的被一巴掌抽飞,在场的大多数人是没看懂这波操作的。 不过没看懂不代表看见恶女被打飞不觉得爽,大家见状,纷纷为这位神秘的少女献上了由衷的喝彩:“干得好啊我嫩爹姑娘!!!” “好样的,为民除害,我嫩爹!” “我嫩爹!我嫩爹!!” 众人对面具少女爆发了激烈的欢呼。 大家纷纷不吝自己的赞美之词,一口一个我嫩爹叫的亲热。 面具少女嘴角猛的抽了好几下,扭头冲着杭雁菱飞出去的方向大喊到:“汝这恶女别跑!!!” —————————————————— 追着被打飞出去的恶女,少女一路跑到了一处小树林的深处,那些围观群众被远远地甩在了外头。 树林的草地被阴灵气腐蚀出了一条道路,就好像是故意给面具少女指路一样。 沿着阴灵气的小径走到尽头,在大树下,浑身是血的恶女捂着肿起来的脸,不情愿的说道:“你还要戴着那个没品的面具多久啊!这不是完全看不到你的脸了吗……还有今天明明是人家先戴面具的,你学我!你这个学人精!!” 面具少女抬手摘下了面具,露出了跟杭雁菱一模一样的面容。 “虽然我大致料到你会伺机再次出现在我身边,不过没想到你会找到琳琅书院来……” “哼哼,意外吗?我早就说过了,你的命我一定会收下的。” “哦?” 两个恶女相互看着,浑身是血的杭雁菱露出了痴狂的笑容,她指着自己的脖颈:“妈妈已经帮我把你给我下的毒剔除了,嘿嘿,现在的我可不会再受你的牵制,我这次一定会杀了你。” “好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身穿粉色裙子的杭雁菱也满脸笑容,只不过她那原本淡紫色的眸子在摘下面具时已经变成了暗金色:“我恰巧想让“杭雁菱”这个存在彻底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因而你不出现反而会让我头疼。” 说完,她停顿了片刻,问到:“对了,我有个问题……如果你真的能杀了我,之后你打算做什么呢?” 血色的杭雁菱笑嘻嘻的说道:“那当然是夺走你拥有的一切……然后,去杀死付天晴。” “杀死付天晴啊……他跟你有什么仇?” 粉色的杭雁菱眯起了眼睛:“虽然在未来你们势必会结仇,但现在仇恨应该没那么大吧?” “仇恨?什么仇恨?” 血色的杭雁菱眨了眨眼,笑了起来,表情天真烂漫的像个普通的十三岁小女孩。 粉色的杭雁菱皱起了眉毛。 身为付天晴转生而来的“杭雁菱”,她自知自身并不是真货,也无从得知前世杭雁菱对自己死缠烂打的原因。 自己前世鲁莽的归结为杭雁菱自身的恶性。 但如今看来,事有蹊跷的地方太多了。 莲华宫的所有人都觉得杭雁菱在五年前那次付家退婚后性情大变,三师姐,碧水,都隐约提到了在去付家退婚之前,杭雁菱还是一个普通的少女。 并没什么恶性,也不喜欢杀害无辜,甚至是那个未来正派卫道士所一心想要换回的朋友。 五年前杭雁菱“简直就像是被换了个人一样”…… 而如今,眼前这个有着杭雁菱容貌的女孩又要说什么要夺走属于杭雁菱的一切。 而且在彻底成为“杭雁菱”之后,她又要去杀死付天晴…… 从她的回答,以及提到付天晴时反应来看,她跟付天晴似乎并没有前世里那样的深仇雪恨。 …… “既然你不憎恨付天晴,那为什么非要杀了他……?” “因为这是妈妈的吩咐啊?我是让妈妈骄傲的孩子,当然不会让妈妈失望。” 血色的杭雁菱满脸得意的抱起肩膀:“上次输给你让妈妈很生气,这次我绝对不会输的。” “你妈妈是哪位?” “呸呸——我才不告诉你呢,反正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你跟我不一样,我才比你更适合作为杭雁菱活下去……快把位置让给我啦!” 血色的杭雁菱笑嘻嘻地说道:“你如果肯乖乖的死掉,那你死之前,我可以带你去看一看妈妈哦。” “不好意思,用不大着。” 由付天晴转生而来的杭雁菱揉了揉脖子,忽然咧开了嘴巴。 此时的她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笑容。 连他自己都已经忘却的笑容。 “刚才的谈话让我知道了一件事,这就足够了。” “诶?什——” 笑嘻嘻的恶女的话还没说完,天空中突然一道滚雷炸响,一道漆黑的雷波直接自天空砸落,正正地霹在了她的身上。 恶女没说完的话语变成了惨叫的哀嚎。 “呃啊——啊啊啊啊!!!” “雷法,引天威以伤敌……既然你打算杀死付天晴,那我也不妨以付天晴的拿手好戏来对付你。” 天空迅速变得阴暗下来,随着第一道雷霆的炸响,滚滚雷声在云层之间翻滚着。空气变得潮湿泥泞。 比起付天晴使用雷法时的光景,杭雁菱此时的氛围显得更加压抑。 她的整个身影隐在阴云造成的黑暗中,只有那对儿完全变为暗金色的眸子浮着淡淡的光。 被雷霆击中的恶女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交错的雷电没有丝毫迟疑的再度灌入了她的身躯。 ”呃啊啊啊啊,好痛 好痛 你作弊,你耍赖!你根本不该会这个的,你,你,你哪里学的,你不可能会的比我多,呃啊!!!妈妈都不在乎你,你,你算是什——啊,啊啊啊啊啊啊!!!” “哈哈,多久没什么痛快了?” 暗金色眸子的杭雁菱笑了一声,抬起手指,漆黑的雷光密集的击在了恶女的身上,强迫她中断了话语,害得她再度匍匐在地上,痉挛,颤抖,翻滚,哀嚎。 雷电的威势和阴灵气的腐蚀,毫不留情的摧残着少女的身体。 暗金眸子的杭雁菱就像是个有耐心的猎人,慢悠悠的靠近了倒在地上的恶女,蹲了下来,抓住了她的头发,强迫着她抬起头。 笑容在她的脸上扩大。 “你说你想成为杭雁菱——你成功了一半儿,因为曾几何时,确确实实有过那么一个杭雁菱,被这雷霆一次一次的击中,撕碎,湮灭,最后浑身化作齑粉碎肉,灵魂被撕裂的破碎湮灭,再不得超生……而你要杀的付天晴就在一旁默默看着,像我如今看你一般。” 三十分钟前还在大造杀戮,饮血为乐的恶女,如今却被人抓着头发,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身体四肢焦黑血红。 那对儿暗金色的眸子倒映出了她的狼狈相,这使得她大为恐惧,哀声道:“不要这样……我不要这样难看!妈妈会……生我的气的,妈妈会不高兴的!!我比你优秀的多……我才是……让妈妈喜欢的孩子,你不可以打的赢我,也不可以比我强啊!!!” “说的大点声嘛,拿出你杀人的勇气来。” 造次杀业的少女惊恐,惊惧,战栗,她看着眼前的杭雁菱,失声尖叫道:“救命,救救我!!!” 见到她突然求救。 杭雁菱哑然失笑。 “你疯了?” 然而恶女并未立绘杭雁菱略带挖苦的询问,而是不断地对着四周张望,哀嚎的大声求救: “你……你肯定在看着我们吧!!救救我!!我要被她杀了,我不要死,你,你想看着我死在你眼前吗!?想办法救救我啊!!” 不只是狗急跳墙还是虚张声势。 在漫天的雷霆中,在只有她们二人的森林中,身受重伤的恶女对着不知道什么存在大声求救。 暗金色眸子的杭雁菱无言地抬起了手,伸手抓住了失败者的脖子。 指节轻松的划破了焦朽的皮肤,缓缓地刺向了她的气管。 却也就在这时…… 杭雁菱闻到了一股味道…… 不知是否是错觉,那是一股熟悉的香气…… 熟悉的近乎麻木,近乎不太容易分辨的香气…… 上架感言 不知不觉就到了上架了。 本来计划剧情可以发展的更快一些的……嗯,不过火候大概也成熟了吧。 这个故事一路走来,沙雕也罢,修罗场也罢。 能看到这一章上架感言的一定都是能够忍受下来的读者。 感谢大家的支持,也感谢大家批评的声音(以后会尽量减少错字,但是有时候赶时间,只能在发布章节之后回头修复。) 接下来的故事将要一步一步揭开之前铺设好的谜团 两个杭雁菱的身份之谜。 莲华宫对杭雁菱之后的态度。 言秋雨隐藏的底牌。 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以及…… 杭雁菱在未来面对更多自己前世曾经辜负过的人。 学姐,未婚妻,徒儿,妻子,挚友,知己…… 那些前世一个个因杭雁菱而死的人,究竟会在如今得到怎样的拯救呢? 好多读者反馈说是读着总觉得哪里不舒服,我觉得可能是因为我在推进沙雕搞笑的日常时,一点一点埋藏下了将来可能会突然迸发出来的伏笔。 大家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劲的苗头,可仔细看,又一时因为剧情提供的情报量有限,察觉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如果用沙雕需要来解释会显得牵强的那些剧情…… 啊,我承认我很喜欢给读者挖坑啦。 一路走来,万分感谢有各位的陪伴,有缘的话,希望大家能够继续见证这个故事的完结。 这次我会好好把这本原创小说写完的。 因为参加工作的原因,时常可能会因为加班等不可抗力导致更新延迟,但是有空我会尽可能优先的给大家贡献出故事。 能够博君一笑我很开心。 …… 博君一笑之后我掏出刀子一把把坑挑开看读者诧异我更开心。 嗯…… 总之我是希望写一本带脑子看和不带脑子看都能够得到乐趣的小说。 希望它能够被更多人喜欢吧。 那么…… 该构思下一章的内容了,大家之后再见咯。 第四十七章 杭雁菱的绝望 在琳琅书院的那间布满诡异娃娃的房间内,言秋雨面色怅然地看着一面铜镜。 铜镜之中倒映出来的画面并不是她的容貌,而是有两个衣着不同,神态不同的杭雁菱对峙的画面。 取得上风的那名暗金色瞳孔的少女在交加的雷鸣之中趔趄着倒下,而被险些挖穿喉咙的少女终于停止了痛苦的挣扎,勉强地爬了起来。 镜子中,传来了浑身焦黑的恶女不满的抱怨:“真,真是的,人家明……明明,不打算,靠你的……力量的……唉,真奇怪,这个人为什么,这么强啊?” 少女显然是知道镜子的另一端有人在窥探,她的抱怨自然也是说给言秋雨听的。 可杭雁菱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倒下的那个杭雁菱,紧抿嘴唇,指节因为过度用力的捏紧而发白。 言秋雨声音颤抖的低语道:“输的是你……离开。” “呼……不行,你等我,杀了她。” 恶女抬起了手,即便是被漆黑的雷霆劈砸到了无法运用灵气的地步,她依然可以凭借着凝元期的肉体实力,将倒下的这个杭雁菱的脑袋给扭下来。 言秋雨深吸一口气,轻声说到:“离开她,好么?” 这是请求的语气。 在言秋雨说完这句话后,镜子里还站着的那名杭雁菱浑身突然僵硬了一下。 她张望着周围的空气,忽然收回双手掩住了口鼻。 “等等,你要做什么,你,你也疯了?!”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东西,露出了恐惧的神色,后退了两步,被地上的树根绊倒在地上。 明明铜镜的画面中没有任何东西靠近她,她却因为恐惧而哆嗦了起来:“好,好了!我知道,我走就是了……我才不要像那些蠢货一样化成尸水!!呜哇,我知道啦!!你,你别动手!” “……快走吧。” “呜哇!!我说了让你停手吧!我,我现在还受着伤,你先停下,我走不快的啦!!” 少女狼狈的一边告饶,一边一瘸一拐的逃离。 言秋雨看着铜镜之中的光景,摇了摇头。 殷红的血从她紧紧咬住的嘴唇淌落,她面色苍白地不断地道着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雁菱……” 铜镜中的画面定格在了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杭雁菱身上。 咔的一声,铜镜的表面出现了皲裂,光影一闪。 破碎的铜镜再度倒映出来的。 只有言秋雨那痛苦而狰狞的表情。 ———————————————————— “对不起那么多次干嘛,唉。” 在刚刚发生过恶战的那片森林里,趴在地上的杭雁菱抬起了头,双眼已经回归了原本的浅紫色。 她翻了个身坐了起来,从怀里掏出来了一样东西——那是言秋雨送给自己的娃娃。 如今这娃娃已经破裂,如同浆糊一样的黑色物质从娃娃的腹部流淌出来,仔细闻闻,会发现这物质有一股烧灼后的熏香的味道。 “还好不是什么人的尸体,不然还得洗个澡。噫——” 杭雁菱随手本想随手丢掉娃娃,可手上的动作停顿了片刻,又收回了手,从身上撕下来了一绺布料,缠在了娃娃破损的腹部,收进了储物戒指里。 她抬头眺望着刚才另一名杭雁菱离开的方向,迈开脚步,不疾不徐的追赶了过去。 那名杭雁菱身受重伤,速度定然快不了,所以这边的杭雁菱也并不着急,而是一边追踪一边思索着处境。 从香味儿冒出来的那一刻,杭雁菱便确定了另一名冒牌货所等待的救援是何方神圣。 为了知道言秋雨真正的态度,杭雁菱故意闭气倒地,露出了破绽来。 看样子,小秋雨并不打算让自己死在这里,因而出手阻止了另一名杭雁菱。 可同样的,若不是小秋雨出手干预,那个家伙毫无疑问地也会死在自己手里。 这么说来,小秋雨的目的是维持两个杭雁菱的平衡,不让任何一方死亡吗…… 不,从刚才小秋雨和那家伙的互动听来,小秋雨明显还是以自己这个杭雁菱的性命为更优先考虑的。 那小秋雨和这家伙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 …… “哇!?小秋雨干嘛要保一个死活要杀杭雁菱和付天晴的人啊!?” 唯独这一点让既是付天晴,又是杭雁菱的这位转生者少女想不通。 前世的言秋雨在莲华宗覆灭后便消失,再无踪影,无法确定她跟杭雁菱的关系如何。 这一世本以为是好师姐好师妹,万万没想到又闹了这么一出…… 小秋雨不是一直在我面前都表现出来一副保护过度的模样吗…… …… …… 等等。 话说…… 既然小秋雨对杭雁菱保护过度,那当初这个冒牌杭雁菱第一次出现,并且袭击了自己的时候…… 第一个赶到现场的为什么是付天晴,而不是小秋雨? 如果说莲华宫内,杭雁菱发生什么意外的话……第一个赶到现场的明显应该是更关心杭雁菱,更熟悉莲华宫地形的言秋雨吧? 她那个时候……在做什么呢? “呜哇……越想越不能往深了想啊。” 暗金色的光芒在杭雁菱的眸子中闪烁了一下,她挠了挠头:“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冒牌货应该是没有其他底牌了,刚才已经给了小秋雨一个面子……现在,那家伙可真的是得死在这儿了。” 就当时小秋雨是不想看到跟杭雁菱一个长相的人死掉吧。 反正从今天之后,“杭雁菱”这个存在将会彻底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自己也好,那个冒牌货也好。 至于再然后…… 那就等着找到鬼市易容的时候再想了。 一想到之后能够彻底摆脱杭雁菱的身份,摆脱这些自己一想起来就觉得头大的困境,杭雁菱脚步不由得快了许多。 她甚至露出了期待的表情。 因为前面不远,就已经能够看到一个隐约的人影。 越往树林深处走,就越远离人烟。 会出现在这里身影也就只有那个败逃的杭雁菱了吧? 终于走不动了? 那让我送送你呗? 先送你上路,再送我上路。 从今往后,跟莲华宫就说拜拜咯。 再见啦!给我核弹防狼的神经病师父! 再见啦!前世把我撵的跟狗一样的神经病道姑! 还有一手带出了一窝子神经病的大师伯,莲华宫里唯一脑子正常的二师伯,明明看起来是个懒狗,鼻子却灵敏的恐怖的三师伯…… 前方即是自由!! 杭雁菱撸起袖子,身形一闪,她以极快的速度闪到了那人影身后,抬起手抓了过去。 却没想到对方挥舞着什么棍子模样的武器攻了过来。 杭雁菱冷哼一声,一把夺过。 定睛一看。 是一个绑了一堆白色纸条的木棍,那造型看上去有点像是…… 给死人发丧用的孝子幡。 笑死,怎么会有人用这种玩意当武器。 看来你也是走投无路,狗急跳墙了啊,杭雁菱…… …… …… 等等,孝幡儿? 杭雁菱的视线迟缓而僵硬的从手里的孝幡儿上移开,视线缓缓的落在眼前的人影身上。 从头上,到脚下。 孝帽子,麻布衣,白底儿鞋。 手里的铲子,地上苹果大小的土坑。 以及…… 比“杭雁菱”还要年幼许多的女孩最灿烂的微笑。 “师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太好了,你快死了吗?要不就埋这儿吧?你先躺下,我看看给你挖多大的坑坑!” “……” “师姐姐,师姐姐?你怎么一副偷吃了苍蝇的表情……咦?为什么你捂着肚子?怎么蹲下了……师姐姐,你肚子痛吗?” “哎呦……哎呦……老天爷……我,你……哎呦……我怎么就忘了个你……我的,我的……自由……哎呦……” “师姐姐,你干嘛又捂着脸……呀,你哭啥呀?是太痛了吗?那,那我给你揉揉……嗨呀,要不你躺在这坑里我给你填上点儿土,你别嫌坑小,好歹有点东西盖着你肚子呀?” “你可闭嘴吧!!!你这个小编钟!!!!” “人家是小铃铛啦。” 第四十八章 多大仇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很好奇。” 杭雁菱强忍着头痛,嘴角抽搐的收住了骂人的欲望,咬牙切齿的问到:“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莲华宫离这里还是挺远的吧……难不成是莲华宫的大伙儿实在是放心不下我,组团来这儿团建了?” “团建?什么叫团建啊?” 小铃铛埋怨的撅起嘴巴:“人家本来想找你一起玩儿过家家的,谁知道紫水阿姨说你去什么琳琅书院了……你走的时候也不告诉人家一声吗!” “是是是是,我的错,我的错。” 杭雁菱无力的坐在了地上:“所以,你缠着紫水阿姨……呸,大师伯她们带你来了?” 如果紫水仙子在附近的话,自己追击那个冒牌货的打算可是真的要彻底落空了。 如果被抓了个现行不但没法解释,反而有可能让那个家伙得到整整四个金丹期的庇护。 那样再想杀那家伙可就难如登天了。 让杭雁菱稍感欣慰的是,小铃铛摇摇头,回答道:“没有哇,阿姨她们都没来……” “这样啊,还好…………不对,那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你听人家说呀!” 小铃铛也跟着坐在了杭雁菱的跟前,手舞足蹈的说到:“你一声不吭的走了,人家就在那里想呀——万一你一不小心死翘翘在路上了怎么办,突然生病死啦,不小心从山上掉下去啦,想到以后可能再也就见不到你了,我就……提前给你准备好了纸钱。” 如同炫耀一般,小铃铛从兜里掏出一些毛边的圆形纸片递到了杭雁菱的面前晃了晃,从中间镂空的形状来看,大概是这家伙手撕出来的纸钱。 别浪费纸啊你这个小单簧管! 小铃铛很珍贵的将这些纸钱重新收好,继续说道:“人家为了准备这些钱熬了一宿呢,打算去后山烧给你的时候,在后山睡着了……结果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一群坏乌鸦要抢走人家的纸钱——我要去抢回来的时候,一个好大好大的鸟突然飞了过来,叼住了人家的领子,把人家拽到了天上。” “……你没事儿吧?” “没事呀?那个大鸟飞了一会儿,好像是累了,就松开了嘴巴,我就掉在了拉稻草马车上,拉小车车的叔叔走了一会儿后看见我……变得高兴了!” “啊?” “人家说肚子饿,他就给我了一个馒头,然后拍了拍人家的脑袋……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困,然后叔叔拿出来一个麻布袋子让我进去睡觉觉,人家本来就没睡好,就钻进去睡觉了……” “等等,你说的那个人怎么听着像是个人贩子?” “嗯?什么叫人贩子……不知道,反正等人家睡醒的时候,叔叔拉着人家的手去了一个有好多小朋友的屋子……只是那些小朋友都垂头丧气的,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还有的在哭……门口还有好多浑身上下穿一身黑的叔叔在看门。” 小铃铛自信的扬起嘴角:“所以小铃铛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一定是办丧事的地方!!!” “嘶……” “小朋友们是被喊来哭坟的童子,那些身穿黑衣服的叔叔们是家里死了人的孝子孝孙!” “那你是怎么从这帮孝子孝孙手底下逃出来的?” “逃?为什么要逃呀,在葬礼上是不可以乱跑的。” 小铃铛挺直腰板,自信地说道:“人家把给你做的纸钱给了那些叔叔一部分,叔叔们好像是很难过的样子,拿到了纸钱也不见得开心——不过家里死人的话,不开心也是很正常的,所以我就跟其他的孩子一起帮着叔叔们哭坟,祈祷他们的家人能够早日往生。” “诶,你这真的不是在嘴臭他们吗?” 杭雁菱嘴角抽了抽,她也分不清这丫头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这儿装傻。 小铃铛嘿嘿的笑着:“叔叔们虽然看着不高兴,但对我们可好了,还管饭呢。到了晚上,叔叔们把我们丢在这里,在里屋好像是吵了起来,嚷嚷着钱的事情——这个人家可懂咯,他们呀,一定是因为分家产吵起来了。” “你是个天才啊,不知道什么是人贩子,却知道什么叫分家产,真想知道莲华宫的儿童教育是哪个长老负责的……继续说,然后呢?” “然后人家迷迷糊糊就睡着了,等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门也打开了,有一群穿着白衣服的哥哥姐姐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剑……小朋友们都被他们接走了……有个白衣服的大姐姐走过来问我的家在哪里。我说在琳琅书院……然后大姐姐就要送我过来。” “你运气还真是好,这种情况下竟然还能被人给救了。” “我猜这些穿白衣服的就是那些孝子叔叔们请来办法事的人吧?反正大姐姐听我的话后就抱起我来,把人家送到了马车上……过了一会儿天黑了,我们就去客栈里睡觉。” 小铃铛惆怅的歪着头:“然后今天早上人家肚子饿,就去厨房里面找吃的,好不容易在后院找到一个有烟囱的房间,里头有个看上去凶巴巴的大叔叔,我想问他有没有好吃的……结果一进门看见厨子叔叔正拿着一包白花花的粉往碗里倒。” “白花花的粉……他要和面?” “不知道,反正人家好像把他吓了一跳,手一哆嗦把粉撒了,把自己呛到了,呱嗒一下倒在地上……就死翘翘了——” “……然后呢?” “然后人家想着去找那些办法事的大哥哥大姐姐来帮忙也把这个叔叔给超度了,结果大哥哥大姐姐们白天出去了,我就自己跑去镇子里问问有没有好心人可以给我点办丧事用的东西……然后就有个好心人给我弄了个孝子幡。” 那玩意显然就是刚才被杭雁菱一把抢过来拿到手里的东西。 “人家正想要回客栈呢,结果突然又碰到了一辆马车,那个大马不知道怎么瘸瘸的,从我旁边跑过去的时候,马车的绳子勾住了人家的衣服,人家被带着跑了好久,然后掉到了路边……” “哈哈,然后呢?” “然后就听到好多人在大喊,杭雁菱——窝嫩爹——啊什么的……” 手指头扒拉完,小铃铛抬起头来看着杭雁菱:“然后师姐姐你就突然冒出来,把人家的孝子幡抢走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杭雁菱一边听一边点头,最后笑着鼓起了手掌。 “我没听够,太精彩了,您能继续编一段吗?” “人家说累了啦,我好饿,师姐姐,给人家点东西吃嘛!” 小铃铛把手伸到了杭雁菱跟前。 杭雁菱点点头:“对,听你说半天书了是该给你点打赏……啊,我这儿别的没有,就有个这。” 杭雁菱从戒指里掏出了几个当初喂给黑羽玄鹰用的虾姑丸子递给了小铃铛,起身拍拍屁股。 “吃饱了就去边上的客栈等着,师姐姐一会儿回来继续听你说书。” “师姐姐,你要做什么去呀?” “我啊,我去处理点儿事儿。” 杭雁菱迈开腿要去继续追击那个冒牌货,小铃铛却拽住了杭雁菱的衣服:“师姐姐不是要去琳琅书院嘛?那边是我们回家的路啦。” “没事,我一会儿就回来。” “这点丸子好腥气,师姐姐,请我吃饭嘛!” “你先将就一下,我走啦!” 杭雁菱拔腿就走,小铃铛看着杭雁菱的背影气的鼓起了嘴巴:“四师姐小气!我要去找二师姐姐告你状去!” “随便你告啦~” 杭雁菱脚步轻快地继续前行,小铃铛气的咬咬牙,抬起手来把一颗虾姑丸子砸向了杭雁菱。 “啪!” 虾姑丸子顺利命中,掉到了地上。 杭雁菱笑了笑不以为意,可忽然树林当中忽然哗啦啦一阵窜动,一团硕大的黑影从树冠上挥翅掠过,伴随着鹰隼的唳鸣 付天晴的那只黑羽玄鹰拍着翅膀挥开了树木,缓缓降落到了杭雁菱的身边,张开嘴巴叼住了落在地上的丸子。 随后,黑羽玄鹰眨了眨圆溜溜的鹰眼,看了一会儿杭雁菱,又低头看着小铃铛。 它歪着脑袋,鸟类的大脑似乎在思考着目前的状况。 小铃铛也看着黑羽玄鹰,伸出手,黑羽玄鹰乖乖的吃下了她手中剩下的虾姑丸子,嘎嘎的喊了一声。 “喔,你吃我的东西了——那,那大黑鸟,你帮帮我,我想去见我二师姐姐好不好?四师姐坏死了,我要带着她一起去见二师姐,让二师姐骂她!” “等等——卧槽,小黑,等等……你……” 曾经用虾丸收买过黑羽玄鹰的杭雁菱脸色大变,刚准备扭头逃跑,黑羽玄鹰一下子叼住了她的衣服,扭头将杭雁菱甩在后背上,小铃铛也抓着黑羽玄鹰的毛骑在鸟背。 黑羽玄鹰唳鸣一声,振翅翱翔,原地腾起几十米的高度,刷的一下—— 鹰隼展翅,翱翔高空。 逃跑不及的杭雁菱爆发出了凄厉的悲鸣和惨叫:“等等,这个展开太老套了吧!!什么总是因为千奇百怪的原因放反派一马养虎为患最后出来坏我大事儿的下九流套路,那种事情不要啊!放我下去!!!小黑!!让我补个刀!!!” “嘎——” 奶奶滴。 今天我还补不掉一个残血了是吧?! 漆黑的灵气在掌中运转,杭雁菱深吸一口气。 正当她要试图从鹰背上跳下来时,身子却忽然僵硬了一下。 手脚突然之间不听使唤,运转的阴灵气也突然戛然而止。 诶? 不应该啊…… 小秋雨在我身上做的手脚不是已经被我—— 【……不……要。】 【不要那么做……】 是杭雁菱的声音。 但是,却并不是刚刚碰到的那个。 声音是从哪儿传来—— “师姐姐?” 小铃铛忽然觉得后背一沉,回过头来,发现刚才还大喊大叫嚷嚷着补刀的杭雁菱忽然软软的趴在她的后背上,没了声响。 “四师姐姐…………啊,困了吗?” 背后的杭雁菱微微摇了摇头,不自然地垂落着双手,二人就这样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去往了琳琅书院。 第四十九章 没run成 身为万兽山出身的灵兽,当黑羽玄鹰的影子出现在燕石厅广场上空时,各大御兽门派带来的飞禽们都低下了脑袋,羽毛蓬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了不安的低声鸣叫。 御兽类门派的弟子们见到这般情形,也都好奇的抬头要看看究竟是哪家的灵兽这么大的排场。 随着黑羽玄鹰的徐徐降落,两个娇小的身影从鹰背上跳了下来。 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上下穿着一身白,浑身披麻戴孝手里还拿着个孝子幡,那模样活像是个来哭丧的。 一个垂头丧气,佝偻着后背,转这一身花艳艳的粉色裙子,咬牙切齿的低着个头,看不清楚长相。 这俩人的搭配实在是太过于吸引大伙儿的注意力了,以至于不光是灵兽门派,还有许多其他刚刚顺着云阶登上来的人也看了过来。 小铃铛倒是不怯场,看见大伙儿都在看她,亢奋的拿着孝子幡用力挥了挥:“师姐姐!大伙儿都在看着咱们呢!!” “嘶,诶……” 等睁开眼睛发现已经身处琳琅书院,杭雁菱只觉得脑袋痛得要死,却完全没有入睡的记忆。 只不过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跟丢了就是跟丢了,下次见面,那家伙指不定又要给自己添什么乱子。 该去找小秋雨好好聊聊吗,唉…… 周围人看见兴高采烈的小丫头和垂头丧气的小姑娘,纷纷议论了起来。 这黑羽玄鹰有懂行的人认了出来,正是万寿山的那头墨羽王鹰的同族,而这种类型的飞禽只会在万寿山出现,足以匹敌金丹期强者的墨羽王鹰庇护着自己的子嗣们,导致这些御兽门派的人还从来都没有人驯服过这种雄鹰。 江湖上听说能够驾驭黑羽玄鹰的,也就那么一个——17岁就荣登凝元后期之境的天才,南洲十大家族之一的付家二少爷,付天晴。 这俩小姑娘……跟付天晴又会是什么关系呢? 很快,广场上变得热闹了起来。 在大家纷纷讨论之下,那些自山下赶来的应试者们将一个传闻带到了琳琅书院的广场——传闻在山下,有一个持有阴灵气的鬼怪女孩儿在大肆杀戮,手持血刀,以一当十,不少门派的弟子和保镖都死在了这个以杀人为乐的疯女孩儿手里。 而这个女孩儿据说就是当初在莲华宫被付天晴打的鬼哭狼嚎,跪地求饶的莲华宫孽徒——杭雁菱。 而当“付天晴”和“杭雁菱” 这两个本来就曾经一起制造过一段上门退婚这种江湖重大八卦的名字再度一起出现的时候,整个莲华宗广场算是彻底沸腾了。 有不少好看热闹的往想着往这两个小姑娘跟前凑,要看看这位乘坐付天晴座驾的女孩儿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再然后…… 随着第一个人看清了低着头的粉衣服小女孩的模样,一声惨叫在广场爆发了。 “杭……杭雁菱!!!!” 这声高亢的悲鸣盖过了广场上所有讨论的声音,沉默以那个人为圆心向周围扩散而去。 所有人的大脑都陷入了错愕和诧异之中。 这是什么情况? 有不少从山下那个杀人魔手里逃生的弟子瑟缩着躲在其他人身后,凑到跟前仔细观看,很快又都被唤醒了刚才凝下的恐怖,一个接一个的大声惨叫出来。 山下那个恶女……竟然乘坐着付天晴的坐骑…… 上山了? 怎么可能!? 杭雁菱低着头没吱声,周围围了个水泄不通的人群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如同沸水一般炸开了。 见过山下那个杭雁菱的拼了命的往后退,不知道真相的有想要过来见识见识这个传说当中的恶女。 如此一前一后,广场顿时喧哗一片。 琳琅书院原本有几个负责维持秩序的负责人,见到这样的情况也感到头大,几届招生都没看见过这么热闹的事儿。 杭雁菱被人群吵的脑壳发热,小铃铛也被这阵仗有点惊到了,她抬手扯住了杭雁菱的衣角用力拽了拽,小声地在杭雁菱耳边问到:“师姐姐,怎么那么多人把你围起来……是要给你出殡吗?” “这句话可真让你说对了,里面有不少人是打算过来让我出殡的。” 两人正说着话的功夫,沸腾的人群忽然从远处分开了一个口子。 一个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人走进了人群,其他看客见到此人,先是惊呼,随后不用这个人吱声,别人极为自觉的给他让开了道路。 来的这个人可不光不耽误他们吃瓜,反而会让今天这个热闹的大瓜平添许多乐趣。 不少人都觉得今天即便是没通过琳琅书院的入学比赛,光是看到这俩人见面就已经不虚此行了。 最终,人群分开了两边,制造了一条道路。 一瘸一拐的人脚步迟缓的从道路走了过来。 杭雁菱抬起头来,看着走过来的瘸子,无奈的摇了摇头。 “早,恢复的怎么样。” “托你的福,捡回一条命。” 来者正是黑羽玄鹰的主人,五年前退婚之战的另一位主人公——付天晴。 两个冤家对头见面,众人本以为会有一场针锋相对的交锋,可这俩人的架势压根就不像是仇家。 付天晴缠在身上的绷带已经拆掉了大半,只是腿脚不便利,脸还有点肿的样子。 小铃铛见付天晴走过来,瞪大了眼睛,冲着付天晴使劲晃了晃手里的孝子幡:“呀!!倒霉蛋蛋!!!!” “什么玩意儿?” 付天晴嘴角抽了抽,低头看着这矮小的小姑娘。 小铃铛嘿嘿一笑,躲在了杭雁菱的身后:“我才不要跟倒霉蛋蛋说话,会被传染坏运气的。” 付天晴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杭雁菱,嘴角抽了抽:“我听说了,你把名额让给我了——你怎么又干这种事儿啊?” “毕竟害你从山上滚下去的人是我,怎么说也得负起责任来吧?” “嘿,说的好听——算了,小黑是我喊出去找你的,我可不想承你的人情……听说你在山下杀了不少人啊。” “是啊,怎么了。”杭雁菱无所谓的耸了一下肩膀:“莫非你现在要替天行道?” “以后再说吧,你吃过早饭了没?” “现在都下午了,哪来的早饭。” “我也没吃,一块儿去食堂呗?” “你这混小子,都伤成这样了,倒是给我记得按时吃饭啊!” “嗨嗨嗨,啰啰嗦嗦,你是我妈么?别念叨了,走吧。” 付天晴扭头,一瘸一拐的沿着人群分出的道路扭头走。 杭雁菱也知道这下子真的跑路无望了,双手揣在怀里,跟在了付天晴的身后。 小铃铛蹦蹦跳跳的跟在两人后面,观瞧着左右看热闹的路人,惊喜的喊出声来:“师姐姐,你看看周围的大哥哥大姐姐们,他们为什么把嘴巴张的那么大呀?” “不知道,管他们呢,你不是饿了嘛,一块儿过来吃点得了。” 第五十章 报名 琳琅书院的食堂不小,足以容纳下整个学院的百余名师生。虽然高年级的还没开学,不过招生日仍有不少人来食堂见识见识。 食堂也依旧给这些人提供一份免费的吃食,粥米馒头,炒菜炸肉,跟凡间平民百姓吃的东西并没有什么区别,不少宗门的人甚至还认为不如自家宗门做的好吃。 不过也没关系,今儿个大伙儿不是来吃饭,是来吃瓜的。 以食堂东南门的一个座位为核心,周围空出了大概两米的空地,其他的座位上挤满了有胆子来吃这大瓜的好奇学生们,他们到底要看看这两个江湖传闻不死不休的仇人是怎么融洽到能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的。 杭雁菱没什么胃口,皱着眉头用筷子扒拉着盘子里头的炸酥肉。小铃铛倒是吃的开心,连吃带嚼哐当哐当很快造出来了一盘子,旁边还有想要近距离吃瓜的人勤快的帮小铃铛打了一碟子新菜凑过来,好顺路看看此时付天晴到底是个怎么样的表情。 靠的近的人能看得清,此时的付天晴面对着自己的仇人,表情并未有苦大仇深,也没有什么咬牙切齿。 反倒是一脸幸灾乐祸的呲牙乐着。 “哟,怎么心情不好?不喜欢被人群围观?你社恐?” “唉……少废话。” “我心里头有个猜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有屁放。” “虽然之前你一路上帮了我不少,但把琳琅书院的名额让给我这件事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虽然是你撺掇的小秋雨,但我觉得你这个家伙肯定别有目的……反正我光凭着正常逻辑已经跟不上你这个神经病的思维了,所以我索性用直觉来推断——” 付天晴吃了一口菜,抬起筷子指着杭雁菱:“虽然不知道为为什么,但我猜,你八成是想跑吧?” “……” “看你的表情,显然我是——诶诶诶你有素质没有啊?别把手指头伸进我碗里头涮啊,你这人怎么还浪费粮食的!?” “少见多怪,杀人放火我都干了还差这点儿?小古筝,来给你付哥哥吹一段儿难听的丧歌。” “人家叫小铃铛,还有人家不会吹曲曲,但是我会唱丧歌!” 付天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歪着头:“别整那些没有用的,我就问你——还打算报名不,不打算的话,我也不坑你,我可以让小黑把你带回莲华宫……或者是任何一个你想去的地方——这儿可有不少人扬言要在入学大比上给你点颜色看看呢,虽然琳琅书院的规矩是不准在入学大比上杀人,但你缺个胳膊缺个腿,小秋雨可会不高兴的。” “小秋雨……” 听见付天晴提起言秋雨,杭雁菱的神色略微犹豫了一下,她停下手中的筷子,叹了一口气:“算了,我还是老老实实的报名吧。” 小铃铛听了半天,亮着眼睛笑嘻嘻的问道:“——报名是什么?好玩吗?带我一个,我也要报名,是要报出来别人的名字吗?我可厉害了,我说出来咱们后山陵园所有坟碑上的人名字来!” “是是是,太棒了——” 杭雁菱随口敷衍着,站起身来,也懒得管周围人的目光,起身走向了食堂的出口。 ———————————————————————————————— 离开了食堂,杭雁菱周围终于不再有那么多看热闹的人簇拥了。 刚才她跟付天晴的交谈以及两个人之间的态度足够让吃瓜群众抓紧时间去分享和交流这个注定要成为江湖大八卦的事情。 当年曾经震惊江湖的濮河城付家和莲华宫决裂的消息如今看来真实性显然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这俩当事人的态度哪里像是仇人,你见过受害者去腆着脸跟加害者套近乎,还被加害者甩脸子,结果不生气的? 杭雁菱难得清静,双手踹在袖子里,一步一步的想着关于言秋雨的事情。 言秋雨袒护另一个冒牌货的这件事始终让她没办法释怀。 不管是作为付天晴也好,作为杭雁菱也好。 小秋雨对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呢…… 这种纠结的感觉似曾相识。 在前世,付天晴在琳琅书院再次遇到言秋雨后,心中也有过这样的茫然……虽然境况不同,但两种纠结的事情还是一样的——不知道下一次见面该怎么跟小秋雨开这个口。 怀揣着这种似曾相识的惆怅,杭雁菱走到了报名的队伍跟前。 前世的付天晴是上午来的,而在这里发放灵石的好巧不巧就是那个安贤山。 而如今杭雁菱走到这里时已经是下午,报名处门前并不像是前世那般有许多人。 按照琳琅书院的规矩,爬上云阶后来到报名处领取一块报名灵石,就算是正式获得了入门大比的资格,不少人爬上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抓紧拿到灵石,如今时候还早。 不少实力不济的人直到晚上才能爬上这个云阶,而实力足够的和那些用其它方式上山的宗门上午就早早把石头都拿到了手。 这儿仅有的零星几个刚爬上来的弟子,在看到来者是杭雁菱后,纷纷脸色大变,左右退开,给杭雁菱和她身后跟着的小铃铛让了个路。 报名处是一间临时搭建的小树屋,并非用木板搭建,而是直接用木系道法召唤出来扭曲缠绕的藤蔓组成的屋子,里头坐着一名负责发放灵石的琳琅书院学生。 走到书屋跟前,杭雁菱有气无力的说到:“请给我一块灵石……” “你是来报名参加内门大比的学生么?请告诉我你的名字和宗门吧?” “是,我是杭雁……啊!?” 杭雁菱恍惚间看清了报名负责人的长相后,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的尖叫了一声,趔趄着后退了一步。 “咦?怎么了?” 藤蔓木屋里传来了一个温柔的声音,一位约么十七岁的少女探出了头来。 那乌黑的长发如同泼洒而下的墨色绸缎一般柔顺,发丝遮盖了部分的面庞,露出来了一对儿眼角微微下垂,和善而温婉的翠绿色眸子…… 在看到那眸子的瞬间,杭雁菱眼前一阵恍惚。 温婉的女孩的面庞在目光之内扭曲,和一具脸色苍白,身形扭曲,嘴角却依旧残留着如此温柔笑容的尸体重叠在了一起…… 那是……第一个被杭雁菱杀死的…… 付天晴生命中第一个被杭雁菱夺走的…… “青……禾……学……姐?” “是啊,是我……嗯?小妹妹怎么了?没事吧?” “等等……怎么会,会,会是你,我,我不该在这里见到你的啊……负责报名的不是,安狗,安贤……” 啊。 杭雁菱陷入的大脑缓缓转动了起来…… 说来,前世在这里负责发放零石顺便认识低年级小学妹的那个安贤山在这一世的不久前好像已经…… 青禾学姐苦笑着挠了挠头:“那个呀?安哥他听说最近受了伤,喊我来帮他顶班呢。” “……” 看来,这次过早的偶遇是自己导致的…… 看着面前活生生的学姐,杭雁菱也摸不清自己此时的感情。 虽然知道这一世的学姐肯定还活着,但是见到前世已经死去的故人,杭雁菱还是忍不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激动,悲伤,惊讶,感慨,惆怅,犹豫,兴奋…… 或是复杂,或是矛盾的感情齐齐的涌上心头。 最后在杭雁菱的脑海里不自觉地形成一个人的模样。 “小妹妹,你怎么呆住了?” “没……我在追忆一位古人……” “古人?谁啊?” “曹丞相。” “咦?有这样的古人吗?” 第五十一章 这不是巧了? “总而言之……这是报名用的石头,小妹妹把灵力灌输进去就好了,今晚子时来擂台前等待就好。” 虽然不太明白杭雁菱的心事,但是看到杭雁菱有振作起来的迹象,安贤山的未婚妻周青禾也就放下了心,她从小屋子里拿出来了一枚白色的卵石,笑盈盈的将其递给了杭雁菱。 杭雁菱接过石头,捏在了手心,随意的灌入了灵气。 刹那间,和普通鹅卵石并没有什么区别的石头绽放出来了白色的光芒,旋即却又变得微弱下去。 白色的石头如同被墨染了一般渲染上了漆黑的颜色,并且迸出了轻微的“咔啦,咔啦”的皲裂声音。 等到杭雁菱重新摊开手掌,一些石头的碎屑从她的指缝之间掉落,原本光滑的卵石也变成了一块不规则的石块,乌漆嘛黑的如同个煤块一般。 “咦?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变化,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杭雁菱……莲华宫的杭雁菱,还有……那个……” 杭雁菱忽然有些怯懦,她红了脸,视线从周青禾的脸上移开看着别处,不安的扭动着。 “嗯?你想说什么?” 周青禾笑盈盈的等待着杭雁菱后续的话语。 可杭雁菱还没吱声,一个小脑袋却从窗口下面冒了出来:“给我也整一个!” “啊呀!?” 周青禾被吓了一跳,低头一看,是个脏兮兮的白裙子小女孩,十岁都不满的模样。 这一身……怎么看着像丧服? 周青禾上下打量了几眼面前的小女孩,眨了眨眼,笑着说道:“小妹妹你是陪着你姐姐一起来的?真棒。” “我才不是陪着师姐姐一起来的,她是小气鬼,自己跑了,我是追着她跟过来的。” 小铃铛骄傲的挺起胸膛,一手掐着腰,另一只手伸出来嚷道:“大姐姐,我也要一个好看的白球球!我也要报名——你想听谁的名字?我报给你听!我记得可多人了!” “好好好,你先说说你叫什么?” “小铃铛!” “好,那姐姐把这个石头给你。” 青禾噗嗤笑了一下,转过身,从藤屋里拿出了一颗白色的小糖球,放在了小铃铛的手里:“你看这个可以嘛?” “是糖球球!好耶!那,那会变色的石头呢?” “哎呀,那个可不好吃,你想要那个石头的话,糖球球就没有咯?” 小铃铛犹豫的看着手里漂亮的白色小糖球,嘴巴发出“嗯……”的犹豫声音,撅起嘴巴抬头问到:“就不能两个都要吗?” “不行哦。” “……那好吧。” 小铃铛稍微沮丧了一阵,不过很快振作了起来,举起了手里的糖球在杭雁菱面前晃了晃:“师姐姐你看你看,大姐姐给我的和你不一样,是糖球球耶,我咬开分你一半好不好?” “啊……呃……” 听到小铃铛的呼喊,杭雁菱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小铃铛手里的糖球,抽了抽嘴角,摇头道:“我不用了。” “诶……人家分你一半嘛,向小铃铛我这种拿到东西还愿意分给别人的好孩子可不多哦。” 小铃铛闭上一只眼睛,将糖球举起来对着太阳:“好东西应该拿出来分享,而不是独占——不对吗?” “……算了,走了,找地方歇着了。” 杭雁菱最后还是没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主要还是刚才小铃铛那突然的一句“好东西应该拿来分享”把她的嘴巴给堵住了。 虽然杭雁菱刚才满脑子想的都是学姐而不是糖球,但自己刚才未免也…… 在意识到自己刚才脑海内想法的本质后,杭雁菱用力的晃了晃脑袋。 “那个,学姐,我们先走了……” 说罢,也不等周青禾回答,杭雁菱拉起小铃铛的手扭头就要走。 小铃铛不太乐意的回头冲着周青禾挥了挥手,周青禾也同样回报以笑容。 看着二人的背影,周青禾歪头微微想了一阵,低下头,在登记表上写下了“莲华宫,杭雁菱”这六个字。 写罢,她看着纸张,微微皱起了眉头。 “莲华宫……咦,莲华宫……爹好像说过……嗯……?” ———————————————————— 小铃铛跟在杭雁菱的身后,在莲华宫的广场里走着,那小糖球被她含在嘴里,来回地从左腮倒换到右腮,她双手踹在怀里,努力思索着什么。 “果然,人家还是想要一个那个亮晶晶的小石头啊……” 杭雁菱还沉浸在刚才见到学姐的复杂之中,没听见小铃铛的话。 可突然,人群当中窜过来了一个身材壮硕,血灌瞳仁的男子,他竭力的大吼着: “杭雁菱!!!我要杀了你!!!!” 听到怒吼,杭雁菱木然的扭过头来,看着不断朝着自己逼近的男人,也不动弹,就呆呆的盯着他,嘴里还念叨着:“分享……独占……分享……分享……独占……呃……我,我才没有那种想法……” “你给我去死!!!” 愤怒的壮汉拔出了刀来,看那样子,应该是有同伴折在了山下,导致他也顾不上琳琅书院不得杀伤应试学生的规矩,举着刀就冲着杭雁菱斩落。 然而…… 机缘巧合的是,他向前踏出的一步正好踩碎了一块琳琅书院的地板砖。 地板砖下面刚好有个空洞。 他的脚陷在了坑洞里,身体重心一下子被打乱了,整个人没站稳,手里的刀子滑了出去,人也正面朝下的跌在地上。 好巧不巧,地上刚好有个石头块,磕在了他的额头上。 随着一声闷响,壮汉呜咽了一声,晕了过去。 杭雁菱见面前突然扑倒一个壮汉,这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有病病。” 说罢扭头继续自己走自己的。 在壮汉倒下的时候,怀里的某样东西因为惯性被甩了出来,在阳光下划出了一道亮晶晶的白色弧线,随后落到了地上。 那是一块圆滚滚的卵石,原是属于那名壮汉的东西,但因为壮汉意识的昏迷,寄宿在石头里的赤红色火属灵气已经消散,变回了原本的白色。 小铃铛走到了掉在地上的那个亮晶晶跟前,将之捡了起来,对准太阳仔细瞧了瞧。 “喔唷,亮晶晶的小石头耶……” 第五十二章 知否? 在成功获得应试资格之后,杭雁菱在琳琅书院的游廊内干等到了夜里子时。 她心里头乱糟糟的,言秋雨,周青禾,两个人的身影交替在脑海内晃来晃去,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今后琳琅书院的生活了。 小铃铛在远处不亦乐乎的玩弄着手里头的灵石,一会儿顶在帽子上,一会儿放在手里揉搓,一会儿将其抛着玩。 她正玩得高兴,眼前忽然看到了一个人的身影,这使得小铃铛惊喜的欢呼一声,用力的招手喊道:“二师姐姐,你来啦!” 二师姐姐? 杭雁菱讶异的抬起头来,发现言秋雨果真从游廊的另一侧拎着什么东西走了过来。 小铃铛欢呼着跑了过去,走到跟前抱住了言秋雨的腿。 言秋雨也弯下腰摸了摸小铃铛的脑袋,却听到小铃铛嚷道:“咦?二师姐姐,你怎么刚哭过的样子——谁欺负你了?小铃铛揍他去!” “没事,我只是刚才在厨房做饭,被烟熏了眼睛。” 言秋雨正如小铃铛所说,双眼红彤彤的,神色也有些憔悴,以往温柔的笑容如今看来有些勉强,似乎就连维系她最得心应手的人设都有些疲惫了。 见到这样的言秋雨,杭雁菱自是有些心疼,可言秋雨的态度又让她有些犹豫,索性低下了头,权当做没看见…… “雁菱……师妹。” “啊呀,师姐,你来了?” 一直等到言秋雨走到跟前喊自己,杭雁菱才佯装惊讶的抬起头来。 言秋雨露出极勉强的笑容,双眼低垂并没有看向杭雁菱的脸,声音有些细微的颤抖:“嗯,我来了……为什么,刚才要装作没有看到我呢……?” “哈哈,师姐你想太多啦——呜哇,你的脸怎么弄的?怎么满脸都是刚哭过的样子?” “你说呢?” “呃……因为太想我了?” “……嗯,是。” 言秋雨含糊的嗯了一声,将手里拎着的东西放在了杭雁菱的面前。 那是一个食盒,里面还冒着微微的香气。 小铃铛见状兴奋的搓了搓手,主动凑了上来:“二师姐姐做饭了!好耶!” “呵呵,小铃铛,你先吃吧,我和你四师姐有话要说。” 言秋雨终于将目光落在了杭雁菱身上,笑容略有些哀哀的:“当然……菱儿若是不想和我说话……” “这有什么不想的,二师姐找我说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杭雁菱站起身,既然言秋雨主动开口,那她也便没什么好犹豫的。 跟着言秋雨,二人走到了游廊的深处。 杭雁菱佯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双手背在身后溜达着,言秋雨跟她并肩而行,低着头。 过了许久许久,才吱声道:“师妹这次下山,可遇到了什么困难?” “嗯……稍微遇到了点?” “哦,是什么?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听言秋雨的说法,杭雁菱清楚小秋雨暂时还没有将事情挑明的打算。 虽然不清楚自己装昏有没有骗过小秋雨,不过既然当时都装昏了,索性就陪她演到底了。 毕竟这可是自己看着长大的青梅竹马…… “我原本在山下住着,结果莫名其妙的有人突然说我乱杀人,我就去找啊,找啊……结果找到了一个跟我一模一样的女孩儿。喔,之前在莲华宫放暗箭的也是那家伙——呃,我这么说,师姐你会相信吗?那些人真的不是我杀的哦……” “知道,当然知道。” 言秋雨维持着勉强的微笑,缓缓地坐在游廊上:“然后呢?” “然后,我就追她,她一直跑一直跑……然后,我突然闻到了一股香气,就晕过去了。” 杭雁菱坐在言秋雨身边,双手放在膝盖上:“醒来后,那家伙不知道怎么的就跑掉了。” “这样啊……师妹你没事就好。” “……噗。” “怎么,你笑什么?” 看到杭雁菱突然噗嗤一声的笑了出来,言秋雨有些慌乱,她捂着胸口,低声问道:“你的遭遇……并不好笑吧?” “是啊,我只是把发生的事情全部重新理顺一遍之后,发现了一个漏洞而已。” “什么……” “我不说。” 杭雁菱歪过头,她伸出双手,忽然捧住了言秋雨的脸,左右用力揉搓了一下:“总而言之,能再看到你,我很开心——师姐……不,小秋雨。” 被突然捧住了脸的言秋雨有些慌乱,她挣扎了一下,有些着急的问道:“师妹,到底……哪里有漏洞。” “师姐,你一定要听吗?” “……” 言秋雨眼神躲闪一下,低下头:“师妹不愿意说的话,就罢了……” “看着我,小秋雨。” “……” 言秋雨虽然想要躲闪,但是被杭雁菱强迫地将头抬了起来,暗金色的光芒在杭雁菱的紫眸当中流转。 杭雁菱的语气也变得玩味。 “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在你眼里,付天晴究竟算是什么呢?” “……” 言秋雨的身子颤抖了一下,本想要退缩,可捧着她面庞的杭雁菱并不允许她低下头:“小秋雨——在你眼里,我算什么呢?” “……是,是我师妹啊……” “不,我问的不是‘杭雁菱’,而是‘我’。” “……什么意思,师妹,我,我听不懂。” “哈哈,不要紧,我也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现在想想……我们都疏忽了,你也是,我也是。” 杭雁菱挠了挠头,此时她的眸子已经完全变成了暗金色。 言秋雨明显更加的慌乱,她猛地挣扎开了杭雁菱的手,捂着胸口,面色局促的说到:“师,师妹……我还有些事情要做,先走了。” 说罢,言秋雨猛地站起身来,扭头踉踉跄跄的跑开了。 目送着言秋雨的离去,杭雁菱依靠在游廊的支柱上,抱着膝盖。 此时,杭雁菱的面色十分平静,再也不复之前的纠结和慌乱。 她嘴角勾起了笑容,麻木的面容和前世一般。 杭雁菱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那是属于十三岁的“杭雁菱”的,女孩子娇小,白皙的手掌。 她微微用力,一道漆黑的电弧在掌心弹了出来。 目送着言秋雨的远去,杭雁菱从戒指当中取出了那个言秋雨曾赠予她的布娃娃。 双手将其高高的举起。 “既然你见证了那一场战斗……那也就是说,我在你的眼前,使用了付天晴最为擅长的雷法……你为何不感到惊讶呢……小·秋·雨?” 第五十三章 骂得好! 夜入子时,燕石厅周围的观众席陆陆续续开始坐满了人,天色完全暗了下去,广场的上方升腾起来了四盏白亮的玉石,悬于空中仿佛小型的明月,照亮了整个广场。 终于,琳琅书院的副院长,一位身穿略显俗气的金色长袍,头戴书生冠的中年男人从燕石厅走了出来,身后整整齐齐的跟着两排队列,都是琳琅书院各年级的优秀学生——跟其他门派不同,琳琅书院没有所谓大长老和内门弟子的说法,取而代之的是“老师”“院长”“主任”之类的称呼。 这位副院长姓梁,名叫渠成。 这位梁院长四十多岁的模样,眉目和善,眼角带笑,留着两撇山羊胡,他是琳琅书院木系学院的主任,是一名结丹后期,半步金丹的修士。 走入广场中央的他带着一众学生站定,轻轻拍了拍手,自广场的砖缝下面四面八方的蔓延出了藤蔓,藤蔓生长的极为迅速,蔓延,交织,勾结,如同飞鸟建造的巢穴一般自地面隆升而起。 很快,一个高达一米,面积几乎覆盖了整个广场的巨大藤木台子广场中央的几人抬升了起来。 他双手背在身后站定,缓缓宣布道:“时辰已到,今年获得入门比试资格者——共计一百八十四人……接下来由两人一组进行比斗,决出胜负者进入下一轮比斗,按照规矩,一共三场比斗,赢得两场即有资格获得进入琳琅书院修业的资格。” 这位副院长说罢,抬手一挥,在场所有获得了资格灵石的入门者身上都亮起来了一道光芒,刚刚被注入灵气的石头自每人的口袋,储物戒之中飘离了出来,徐徐的升上了天空。 杭雁菱也不例外,她抬头看着自己那颗在夜晚几乎完全融入纯黑夜色里的灵石升上天空,跟其他五颜六色的石头混杂在一起,几乎暗淡的看不见光芒。 “师姐姐,他们的石头为什么被抢走了啊?” 站在杭雁菱身边的小铃铛拽了拽杭雁菱的衣角,指着天空中的石头问到。 杭雁菱经过下午和言秋雨的碰面,此时已经恢复到了正常的模样,紫色的双眸打量着天空中的石头。 “因为它们原本就是负责做这个的——嗯……” “师姐师姐,你心情变好了吗?” “诶?怎么说?” “不知道,总觉得你轻松了好多——你轻松,我也高兴——” “嗬,好孩子,终于说了一句人话。” 杭雁菱高兴的摸了摸小铃铛的脑袋。 是啊,轻松多了。 下午见过了言秋雨,心中最茫然的事情虽然没有得到解答,但是却出现了让自己意想不到的进展。 再然后……。 杭雁菱双手踹在袖子里,眯起眼睛,抬头看着天空中的石头们。 知道言秋雨的态度,自己也没必要继续呆在琳琅书院了。 哼哼…… 只要在接下来的比赛里跟这帮各大门派的弟子稍微过过招,演一演,输掉比赛就行。 小秋雨没胆子来见我,不会干涉比赛的内容,接下来输掉比赛可就轻松太多了,毕竟可是有那么多人想要干掉我这个杭雁菱呢。 若是今后加入了琳琅书院,再想要调查那个杭雁菱难度要加大不少,自己也是时候借机离开琳琅书院,去更换一个身份,然后光明正大的干掉另一个杭雁菱了。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看我早晚把你跟小秋雨的关系撬出来。 “副院长!我点名挑战杭雁菱!” 啊啦啦,你看看你瞅瞅。 我说什么来着。 这不是马上有送上门的吗? 杭雁菱的目光落在了说话人的身上…… 那是个身穿青色道袍,披头散发的年轻男子。他的道袍上写满了各种墨色的卦象图,胸口的对襟是阴阳鱼的形状,身后背着一口宝剑,怀里揣着一个拂尘。 看模样便知道,穿这种拖拖拉拉风格的衣服的,必然是符箓类门派的弟子。 梁院长眼睛一亮,笑眯眯的看向这个男人:“你是……” “在下李天顺,正天道观的弟子!” 这位年轻的小道士才二十岁出头的年龄,满脸的正义凛然,铿锵有力的说到:“晚辈深知无礼,多有抱歉,然而小道听闻琳琅书院初比可主动挑选对手……为此,小道我要选择挑战那个杭雁菱。” 从周围人的反应来看,他们一早就打算推举这位来代替他们教训杭雁菱。 嗯…… 正天道观啊。 杭雁菱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下,这道士凝元中期的修为,天赋在这一批人里可以算的上相当不错了,这年龄这修为,估计比不上T0级的付天晴,也算得上T1的好对手了。 不错不错。 杭雁菱满意的点了点头。 副院长也不约而同的笑着点头。 这道士说的没错,琳琅书院的确有这个规矩,初比的第一轮的确可以挑选指定的对手来进行战斗,只要对方同意。 它的是在曾经琳琅书院的入学大比制度不够健全的时候出现的,当年总会有那么几个宗门里头有权有势的弟子,通过买通自己的其他弟子,直接获得一轮比赛的胜利。 琳琅书院曾经一直对此很头疼,但又不好直接禁止,毕竟每年都要来百来号弟子报名,打也要打五十场。 为了这一轮的战绩去挨个核实五十场的交易虚实,人力物力都是个费劲的折腾。 这个情况一直持续到二十年前,有一位天才般的主任在琳琅书院任教期间,针对这一现象提出了自己的独到见解—— “与其让他们偷偷摸摸的干,不如给他们提供这个机会,让他们指名敌人就好,这些学生都是各大门派的宠儿,伤他们面子反为不美,那不如咱们允许,咱们支持,咱们主动为他们提供这个方便,只不过……” 副院长脑海中回忆起了当年那位身穿紫裙,有着天才般头脑的主任,感慨地叹了一口气。 他扭头冲着杭雁菱问道:“莲华宫的杭雁菱——有人要挑战你,你应是不应?” 杭雁菱正是乐得其成呢,抱着肩膀呲着牙点了点头:“可以,没问题。” “好样的!不愧是莲华宫的高徒!” 堂堂副院长夸奖了一句杭雁菱,扭头对着李天顺伸出了手:“小道长,人家答应了……好了,钱都准备好了吧。” 道长李天顺睁大双眼,愣了一下:“钱……什么?” “给钱啊?你们门派上年一个季度的收入——等等,喂,阿坤!” 副院长回头喊了一嗓子,身后一名弟子立刻上前两步,将怀里抱着的算盘递到了副院长的手里。 梁院长拿起算盘,整个人的气质摇身一变,噼里啪啦将算盘打的哗啦作响:“你说你的出身是正天道观对吧?嗯……你们的主要生意都分布在东州,正天道观那可是东州鼎鼎大名巨擘呢,我想想啊……你们的主营业务是卦算,捉鬼,卖护身符,给大户看风水……哦,还有道观的香火钱,咱们归了包堆一起算算啊……上个季度不是旺季,嗯——根据去年你们道观的收入来看……五万八千四百六十六两白银。” 噼里啪啦打完了算盘,副院长一脸的和蔼:“不信的话,您可以去跟您的掌门李赫海核对一下,如果没问题的话,一会儿盖个手印,等明天早上,我就派人去你们那边拿银子了。” “啊?” “阿坤!拿契书和红泥来给这位正义之士!” “好嘞!” 刚才递算盘的学生从戒指里直接取出了一份焦黄的皮纸跟一个小盒子,纵身一跃,架着清风落到了李天顺道长的面前,态度柔和的将合同递给了李天顺。 “小道长,按个手印。” “什么?!五,五万两……你们可知,那个杭雁菱可是在山下……” “哈哈,有听说有听说,小道长当真是正义之士!来来来,按个手印,没带够钱也不要紧,我们这儿支持欠半年的,你放心签放心打,我都迫不及待的要看你执行正义啦!” 阿坤笑呵呵的抬手抓住了李天顺的左手,没等李天顺挣扎,直接将盒子里的朱砂涂抹到了他的手上,然后在纸上用力地按了一下。 五万两银子,这就算是没了。 被迫按了手印的李天顺气的大骂道:“你们怎可如此狮子大开口!!这,这岂不是在包庇那名恶女!!!” “诶,这叫什么话!” 台子上的梁副院长扯着嗓子吆喝道: “咱们琳琅书院可向来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绝不偏袒!而且你得知道,当初定下这制度的人正是莲华宫的紫水仙子——我们让你用莲华宫宗主定的制度去打莲华宫的徒弟,这不就已经是公平的体现吗?好了,快上来吧,我也迫不及待的要看你执行正义啦!” “我,我……” 李天顺本以为这是个惩恶扬善,扬名立万的好机会。 结果名没扬出去,五万两银子先扬了。 他咬牙切齿的指着杭雁菱大骂道:“你们莲华宗的人真是一群神经病!!!” 杭雁菱无所谓的耸了一下肩膀:“骂得好,我早这么觉得了。” 第五十四章 小雷劫 肉疼归肉疼,可这钱也花了,人也喊来了,十分钟之后,杭雁菱和李天顺还是站在了擂台上,开始了整个琳琅书院入门大比的第一场。 因为杭雁菱今天引起的轰动,这一场的观众热情相当之高,许多人期待着又一个江湖大新闻的出现。 若是东州正天道观的高徒亲自惩戒南州莲华宫的恶女,这传扬到江湖上,必又会成为许多年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些人很幸运,他们是亲自见证者。 面对着如此多的的观众,李天顺难免有些紧张,他捏着拳头,怒视着杭雁菱,也不知道此时的愤怒有没有掺杂了被琳琅书院坑了五万多两白银的痛苦,总之他还是将怀中的佛尘取了出来,信手一挥,默念口诀凝定心神。 负责见证这一场比赛的是刚才的阿坤,这位喜滋滋的瞧了瞧比赛双方,咳嗽一声,抬手道:“技有高低,学无边涯……琳琅书院入门大比第一场,莲华宫杭雁菱对阵正天道观李天顺。不得杀伤人命,不得借用外力,违规者将剥夺资格,永不录用。” 说罢,阿坤后退一步,转身跃下了台阶,同时大喊了一声:“现在,比斗开始!!!” 这一声开始激活了观众们的热情,洪水般的欢呼爆发了出来,多少人咬着牙等着看这位李天顺道长替天行道,惩恶扬善。 李天顺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眸子倒映着杭雁菱的身影。 他眼看着杭雁菱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心中却不敢大意。 早听说这恶女浑身上下满是劲毒,沾上之后浑身肿胀,催动真气便会有肢体炸开的风险。 好在正天道观身为符箓系的门派,战斗所依靠的也不光是背后的那一口除魔的宝剑,远程伤敌的手段才是他们的拿手绝活儿。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被众人推举出来跟杭雁菱交战。 “既然你不动,那小道便不客气了。” 李天顺没有因为杭雁菱的年龄而有所松懈,他后撤一步,右手抬起佛尘,倒反过来如同一根毛笔一样攥在手里,在空中勾勾画画,一道白色的墨迹自佛尘内甩了出来,以空气为直面,聚成了一张硕大的符号。 汗水随着佛尘的挥动而从李天顺的额头坠落,他屏住呼吸,提防着杭雁菱随时有可能爆发的突然进攻,可一直到他勾勒完图案的最后一笔,对面那个女孩儿还是双手揣在怀里原地站定,完全没战斗的意思。 哼…… “虽然不知你有什么陷阱,但杭雁菱,如今已经晚了。” 看着图画勾勒完成,李天顺舒了一口气,佛尘一甩,白色的符咒图案骤然缩小,化作一道白光弹入了杭雁菱的脚下,在她足底生成了一圈白色的法阵。 “裁恶定罪,忏牢固成——诸天十二道神,三上道尊,弟子李天顺恭迎莅临,予此恶女以断业!!” 杭雁菱安静的等待着李天顺的施法,原想低头看看脚底下的法阵是个什么模样,刚活动一下,一股力量却卡住了她的脖颈——她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而李天顺的背后浮现了三尊身穿道袍,长须白发的老者虚影,分别身穿黄,绿,蓝,三种不同颜色的道袍。他们的打扮各不相同,左边的老者面色和蔼,右边的眉目狰狞,中间那尊绿袍老者的虚影正浮在李天顺的身后,面无表情,只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被法阵拘束住的杭雁菱。 天空中的乌云开始凝聚,隐隐有雷霆轰鸣的声音。 只不过这次呼唤来雷电的既不是付天晴也不是杭雁菱,而是眼前这位开坛做法的小道士。 李天顺从背后拔出剑,踏着有着某种奇怪规则的步伐,在东南,西南,正北三个方向斩断了三章黄符纸,每斩一张,天空中的雷霆就轰鸣一声,三张符纸斩落完毕后,天空已经完全变成了墨汤一般的浓稠。时不时有雷光乍亮。 观众席上因这雷光的出现而欢呼不止,而在靠前的位置上,付天晴翘着二郎腿靠着椅子背坐着,观瞧着眼前的景象。 他手上的黑玉戒指暗暗发光,此时墨翁的声音在付天晴的脑内回响。 “哦?这不是正天观那帮牛鼻子的【清罪雷劫】吗?没想到这凝元中期的小家伙儿竟然能使出来,呵呵……不一般啊。看来你的小冤家这次怕不是要遭重了。” “墨老师,这也是一种雷法?” “不错,这边是符箓门派最为标准的雷法,跟我教你的那种抬手即能召唤天雷不同,这些符箓门派的雷法往往需要像这个小家伙一样,经过长时间的做法和吟唱,甚至还要站在专门有利的方位才能够顺利施展出来。” “看着是挺费劲,而且若是刚才杭雁菱过来和他打,恐怕这家伙早就被踹出台子了。” 付天晴瞥了一眼杭雁菱,笑了一声。 看她这么一动不动的,闹了半天,这丫头还是打算离开琳琅书院啊。 “呵呵,所以往往需要别人护法掠阵,而那小子最开始结的‘忏牢印’也是为了防止自己的阵法被中断——可你要知道,若是这阵法结成,召唤来的可不是你那种一道道胡乱劈落的雷,那是可以称的上‘小天劫’的规模。” “……哦?” “这雷霆本身是天道运行的一部分,和天劫同源,绝对的公平公正不说,一旦断定目标有损天道,败坏人伦,不符合当初三上道尊所定下的规矩,那这雷云中的所有劫雷便会精准的砸下来,就算没有地上法阵的束缚,那姓杭的丫头也没办法从象征着三上道尊的那三道虚影的注视下逃出生天。” “这么说来,杭雁菱要是一个不小心,还有可能被雷劈死在这儿咯?” “嘿嘿,是啊,有这个可能——怎么了小子,心疼了?” “没有。” 付天晴翘起二郎腿,手指轻轻的敲打着自己的膝盖,撇了撇嘴。 “我只是想看看,这恶女面对着这种规模的雷电还有什么后手……她要是真的作恶多端,被雷劈死也是活该的。” “哦~~~” 墨翁油腔滑调的哦了一声,哦的付天晴直皱眉头:“怎么了?” “嘿嘿,要是一个月前的你遇到这般情景,必然不会有这般好奇——你那时兴许还会恶狠狠地撂下一句‘就这么被雷劈死和太便宜她了’,小天晴,你说当年那个在万兽山凭着一腔愤恨拼命修炼的你知道你如今的状态,会作何感想?” “啧,老鳖登……” “嗯?” “没事,墨老师。” 第五十五章 我不理解 威光雷霆,万张寒芒。 在杭雁菱平静的注视下,李天顺将一张符纸点燃,用剑尖挑起,对准了杭雁菱。 “念在你年龄小,我便说与你听——此乃我道观镇于东州的秘传之法,接下来你要面对的并非是我个人的意志,而是天威,是天地之间的公理,你会承受何种程度的痛苦我也不知道——只是你自己心里头要清楚,这些都是你这恶女应得的!” 被法阵压制的不能动弹的杭雁菱没办法回音,只能从鼻孔里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但这杭雁菱如此不以为然,深深对自己的门派秘法怀着骄傲的李天顺冷哼一声:“你且看好吧,这便是天地之间的公理——三尊在上!此罪子为得一己私欲,滥造杀业,杀伤无辜,逞凶为恶——实为凶横顽劣,罪大恶极!请祖师降下天罚,以正天理!!” 呼—— 黄纸化作的飞灰并未朝着四周飘散,而是化作了一张黑灰组成的纸张落在了李天顺身后的神像之上。 天空当中雷鸣滚滚,三名祖师的虚影在半空中飘了一阵。 所有的观众都屏住了呼吸。 在片刻的空隙后,只听到天地之间一声天塌般的巨响,一道炽白色的雷光轰隆隆的朝着地面砸了下来。 轰的一声,白色的光柱贯穿了杭雁菱所待的位置。 站在擂台下面,负责维持这次比赛秩序的阿坤见到这种规模的雷光,挣到钱的喜悦一下子吓得化为乌有,他急忙想要跑到台子上制止这疯狂的处刑。 然而雷光在片刻后消散。 杭雁菱站在原地,垂落着双手,浑身冒着白色的烟。 …… “咦?” “诶?” “啊?” 李天顺看了看杭雁菱。 阿坤看了看李天顺。 杭雁菱低头看着自己的身子。 打人的,挨打的,劝架的,三个人都在台子上懵住了。 被象征天威的雷光贯穿的杭雁菱毫发无伤不说,刚才李天顺给她下的忏牢也消失不见了。 三人正傻着眼呢,李天顺背后的那三道祖师虚影捧着黑灰化作的奏表,齐齐说道: “此为诬告,驳回。” “等等……诬告!?” 李天顺不可思议的扭回头,三尊祖师虚影中,那个笑容满满的虚影缓缓说道:“摒弃杀念,救死扶伤,与天有功,与地无愧。” 傻眼的李天顺扭头看了看杭雁菱,又回头看看祖师爷的虚影,指着杭雁菱嚷道:“就她!?” 三尊虚影是这雷法的一部分,不具备人格,只有最基本的凭借他们教派原本的教义来对他人断罪的职能,因而也没有回答李天顺的问题,就那样继续浮在半空中。 杭雁菱挠了挠头:“我说兄弟,你要不直接动手跟我打一架?我跟你说……” “汝这恶女,闭嘴!!!定是哪里出了岔子……我就不信了!” 李天顺抓着自己的头发,咬牙切齿的又烧了一张纸:“那弟子参奏此恶女……借题发挥,狂傲不羁,目中无人,欺凌弱小!” 观众席上的付天晴打了个喷嚏,一抬头,发现周围人都在往自己这里看。 大家伙儿都明白这李天顺第二本参奏的是五年前江湖上穿得沸沸扬扬的付家之事,付天晴被看的发毛,嚷了一声:“你们不去看着杭雁菱怎么被雷劈死,盯着我作甚!?去去去,去去去!” 见到付家少爷也支持杭雁菱被劈死,大伙儿兴冲冲的看向了台子。 依旧是烧纸,依旧是踏步。 杭雁菱也不躲闪,就站在原地抱着肩膀,纳闷的打量着三尊虚影神像。 这次没有雷光闪烁。 李天顺身后那尊神像直接下达了判决结果:“此为诬告……驳回。” 同时,跟前一次一样,这次是怒容满面的那位给杭雁菱下了批语:“隐忍克己,谦退礼让,舍己为人,不贪私利。” “诶,等等,祖师爷?!她,她可是八岁就打断别人胳膊的杭雁菱啊!?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李天顺想要控诉,但可惜,这儿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法庭。 三尊虚影并无动静。 杭雁菱揉着腮帮子,有些牙疼的说到:“我是让你把我从这台子上打下去的,不是让你给我洗地的……你从哪儿弄得这仨水军,怎么就搁这儿尬吹?” “你闭嘴!!不准对我们道观的祖师爷不敬!!” “诶,不是,兄弟你刚刚不还说你们祖师爷搞错了……” “你,你这恶女!我上奏!!这恶女乱我思绪,扰我清净,不敬祖师,质疑天道!!!” 这回,三尊虚影没说驳回。 天空之中雷鸣滚滚,只听见轰隆一声,一道牛腿粗细的雷光砸了下来。 观众们齐刷刷的吞了一口唾沫。 片刻后,大家的视线都落在了举着个剑,跟个避雷针一样被雷劈的浑身冒黑烟的人影身上。 李天顺张开嘴巴,从嘴里冒出了一口黑烟。 “为什……么……是……我?” 面无表情的神像宣读到:“藐视尊法,质疑天威,道心不净,委罪于人。” “我,我……” 浑身焦黑的李天顺哆嗦了起来。 杭雁菱看不过眼去,走到跟前踮起脚拍了拍李天顺的肩膀:“哥们,要不咱们动手打一架吧?我看你这也不灵啊……” “你这混账别来烦我!!!” 李天顺抬手用力推了一把杭雁菱,杭雁菱自个儿也是没站稳,被脚底下树藤的台子绊了一下,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三个祖师的虚影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李天顺身上,只听天空中炸响了三道雷光。 噼里啪啦接二连三,李天顺又被闪电击中,浑身的衣服焦黑一片,破破烂烂。 “以大欺小,恃强凌弱,恶语伤人,辱没门风。” “祖师爷,你听我解释——她,她真的是个十恶不赦的王八蛋,那么多人死在她手上——” 咔啦!!!咔!!!! “知错不改,冥顽不化,偏听偏信,人云亦云。” “我说哥们儿,你没事儿吧……” “别,别碰我!!祖师爷,徒儿知错了,但,但便是徒儿有错,难道……难道这杭雁菱真就一丁点责任没有……照你们这么说,难不成她还是个心怀慈悲的大圣人不成!?” …… …… …… “祖师爷?你,你们倒是反驳我一下啊?这,这就不是诬告了?!” “……” “祖师爷??这时候你们倒是吱一声啊!?” “哥们,你让你们这帮祖师爷先回去吧,我这脸都红了……这样下去他们真以为你是我从哪儿雇来的……” “你闭嘴!!!” 第五十六章 改变 有的人站着上了台子,躺着被人抬下去的。躺在担架上已经不省人事,疯言疯语的说着什么“我不服”“我不信”“我不懂”,全然一副魔怔的样子。 有的人抱着输比赛的打算站在台子上挂机,什么事儿都没干呢莫名其妙就获得了胜利,走下台子的时候也捂着脸满嘴念叨着“我不懂”“我不明白”“这哪跟哪儿啊”。 观众席上鸦雀无声,没有任何人欢呼,没有任何人喝倒彩。 也没有任何人明白这台子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有三个人在热烈的鼓掌。 第一个是副院长梁渠成,他今天晚上给学院赚了五万两银子,而且还没得罪昔日教导主任如今所率领的莲华宫,高兴的手掌都拍红了。 另一个是小铃铛,她看见台子上电闪雷鸣的时候亢奋的就不得了,拍着手追着被抬下去的李天顺就跑了过去——她是给李天顺鼓的掌,满脸都是看见出殡现场的亢奋和期待。 第三个…… 则是一边鼓掌,一边走到杭雁菱面前的少年付天晴。 “妙啊,杭大圣人,你花多少钱请来的这货?” 杭雁菱心里头正郁闷着,抬起手来一巴掌抽在了付天晴的后脑上。 付天晴也不计较,揣着怀,满脸的回味:“怎么说的来着?无愧于天,无愧于地,还有什么……舍己为人……好家伙,您不是在世圣人谁能是?” “妈的,别说了。” 杭雁菱臊红了一张脸,低着头,也不敢跟周围人懵逼和震惊的目光对上眼,只顾着自己闷着头往前走。 付天晴嘿嘿笑了一下:“得了,有些人吧,赢了比赛,输得彻底——我身为你的死对头,只能由衷的祝你接下来两场输个干净,早日滚出琳琅书院——哦,对了,我记得你跟我在莲华宫打的那一天,也是用的刀来着?” “怎么?” “拿着。” 付天晴随手从戒指里掏出来了一把长度约有一米二左右,被黑布包裹的条状物,随手丢给了杭雁菱。 杭雁菱随手接住,拆开黑布,取出了黑布里面包裹的东西——一把浅粉色的窄细长刀。 从造型上看,和付天晴所常用的那一把暗红色的大刀很相似,不过稍微短了一截。 那浅粉色并非是长刀本身的颜色,而是在光芒下,钢铁的材质所映照出来的模样,刀身的侧翼还有一片片如同花瓣一样的纹路…… “啊,这个……” “这把刀的名字叫汐落,留给你做个纪念,算是答谢你那枚灵银参果了。” 杭雁菱略微惊讶的抬起眼皮,她认得这把刀。 这是付天晴最早打造出来的武器……从墨翁处学得锻刀技术后,打造出来的第一把刀正是这个粉色的玩意儿…… 这层粉色是因为用了靡荼花的汁液浇筑出来的,在挥舞之时会有阵阵扰人心智的花香。 因为太过少女,上辈子的付天晴在琳琅书院为了凑钱去拍卖会,就把这玩意给拍掉了。 …… “谢了。” 杭雁菱耸了一下肩膀,将刀随手收进了戒指里,扭头继续独自走进了黑暗的通道里。 目送着杭雁菱的远去,付天晴抱着肩膀,微笑着目送杭雁菱离开。 戒指里传来了某个老鳖登浮夸的声音。 “呦呦哟哟哟哟——直接说宝刀赠美人就行了呗?还说什么答谢人家的灵银参果,小天晴,你也学着不要脸了啊?” “……” “你也不瞅瞅你那把试作品跟灵银参果是不是一个级别的东西,拿来送给大圣人,不嫌自己寒颤?我年轻那会儿追小妞,可从来都是自己重新打造一把,然后亲自给那妞取个花前月下的好名字——瞅瞅你这起的什么……汐落,嘿嘿嘿……谁奚落谁呢?” “她才十三岁,我又没……” “十三岁怎么了?五年后就十八……不过说真的,小天晴……” “嗯?” “虽然我现在只能缩在这戒指里,但我可晓得,刚才那天雷可是正正经经的引动了天威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付天晴眯起眼睛。 “知道,意味着那个道士的控诉都是不属实的——杭雁菱既没在山下大开杀戒,也没有在五年前在我家嚷嚷着要退婚,打断我一条胳膊。” “怎么?你这小子怎么语气这么平静?” “我心里隐约有这个感觉。” 付天晴低下头,抬手看着自己的手掌。 “虽说人总会成长,五年的光景也足够改变很多东西——但我一直觉得,这个杭雁菱和我当年遇到的绝非同一个人……而且如今想来,当年之事,确然有非常多可疑的地方。只是我一门心思扑在了找回面子上,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想想,我还真是个幼稚的人。” “疑点嘛……老夫可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怎么,你心里头有什么疙疙瘩瘩想不明白的地方?” “我儿时因为这身五行灵气的缘故卡住了修为,不能修炼。因而,家里人认定我是不如大哥的废物,不怎么待见我……小秋雨是我唯一可以聊天的对象,而她后来却被莲华宫接走当了徒弟……我始终想不明白,莲华宫和付家本身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我付家经营的是以药业为主,如何会跟莲华宫的人搭上线?” 付天晴停顿了一下,就地坐在了地上,如同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而到了莲华宫,我又发现,莲华宫的人虽然也支持退婚……但她们的怨念并不是针对我,而是针对我们整个付家……倒不如说,我反而因为是付家的小辈,跟家族内部接触又不深,才使得莲华宗的人稍稍对我有所和缓。” “哟?这么说来,她们不是嫌弃你实力不济才退婚的?” “我原本是这么以为,毕竟退婚这种事情,习惯性的就想到了这种莫欺少年穷的套路上——但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她们连杭雁菱这种一直卡在炼气期的徒弟都如此宠爱,门派内也没有过于看重颜面的长老在……莲华宫的人虽是一群神经病,但总觉得她们比起我们付家,反倒更像是一大家子人。” “呵呵……不错。” 墨翁满意的说到:“看来,你逐渐开始放下那股子逼着你不管不顾往前走的执念了。” “那不是执念,反而该说,其实是一种……自信吧……笃信这一切肯会按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的套路发展自信。” 付天晴自嘲的笑了一声:“说实话,当年杭雁菱来找我退婚这件事情……我并不多生气,反而有些高兴——因为这是我所熟知的套路,我知道按照这个套路发展下去,我肯定会成为那种逆袭流的主角……抱着这种想法,我开始修炼,努力,开始在潜意识里培养对杭雁菱的怒火……” “哦……?” “我坚信这就是一个按照套路发展,将来我必定是主角,大放异彩的世界……这种自信导致我这些年来一直忽视了一个事情——对如今的我而言,这就是一个真实的世界……或许跟我曾经看到过的小说故事极其相似,但这里的一切又怎么可能按照我理想的套路发展?” 歪头看着杭雁菱离开的方向,付天晴喃喃的说到:“那家伙的表现,跟我在小说里看到的套路并不相同……她让我开始反思过去被我忽视的种种疑点,让我放弃了自己一直自信的套路……兴许,其实我不是什么爽文主角,而是在一股谜团里闷头前进却久久不自知的笨蛋罢了。” 第五十七章 今后的生日 夜半三更。 燕石厅门前的广场上,激烈的战斗还在陆续的发生着。 大家伙儿为了争夺珍贵的入学名额,虽不至于说是头破血流,但也应该说是使尽了浑身解数。 相比于那边的热闹,此时在琳琅书院的一处亮着灯的宿舍内,言秋雨正独自一人看着破碎的镜子,呆呆的发愣。 自从下午跟杭雁菱分别后,她就一直坐在这里。 什么都不说,什么都没做。 也没有去给师妹加油,也没有精力去理会周围的一切。 言秋雨只是如同一块失去思维能力的木头一样,呆呆的坐在那里。 听不见周围的声音。 感知不到周围的变化。 下午的对话一直在她脑海内回响。 恐慌,不安。 她清楚,杭雁菱已经知道自己窥伺她的事情。 也知道,杭雁菱明白是她阻挠了追击。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不知道。 会失去什么,她也不知道。 以后,会不会永远再也无法见到那样的师妹了…… 思绪如同乱麻一般,什么都在想,却好像什么都没办法深入思考。 恐惧,恐慌…… 眼前不知何时亮起来了一道烛光。 烛火莹莹。 照亮了镜子。 也照亮了…… 镜子对面的那张年幼少女的脸。 “啊……” 言秋雨茫然的抬起了头。 对面坐着的,却是…… “雁菱!?你……” 言秋雨慌乱的站了起来,张开嘴巴,从喉咙里发出的却是破碎沙哑的嗓音。 “喔唷,好了好了,那么激动干什么。” 对面的少女微笑着,将桌子上的蜡烛往前推了一下。 言秋雨这才看清,桌面上摆放着的那根蜡烛插在什么东西上…… 好像,是个馒头。 “没吃晚饭吧?” “……你怎么……” 言秋雨本想跟杭雁菱说些什么,可她瑟缩了一下,眼神躲闪的低下了头,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怎么说。 下午,杭雁菱所说的“漏洞”,她到现在也没有想清楚。 “我就知道你这丫头的性格肯定会坐在房间里自闭,还是跟以前一样啊。” 杭雁菱并没有遮掩。 她不再用“二师姐”这个称呼。 反而用着付天晴的语气,悠悠然的说道:“这儿还有点小咸菜,原谅我给你十六岁生日过的这么仓促——毕竟你下周才过生日呢。” “……” 言秋雨的瞳孔微微紧缩。 这语气她已然听得明白,她已然意识到,坐在自己对面的杭雁菱在用什么样的身份同她说话。 言秋雨的生日有两个。 一个是付家收养她的日子。 一个是莲华宫收她为徒的日子。 而杭雁菱所说的,显然便是前者。 “师妹,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情,是付哥哥……告诉你的……?” “这么想会让你轻松些的话也无所谓啦。” 杭雁菱仰起脖子叹了一口气:“反正我也猜不透你的想法……也不明白你知道多少事情……我只清楚一样——不论如何,我不该让小秋雨难受——不论什么时候,不论我是谁,我都曾经答应过要保护你一辈子的嘛。” 咯噔。 “师妹……能不能,别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我好害怕……” 言秋雨勉强的笑着。 那是讨好的笑容。 她试图哀求杭雁菱变回那个她熟悉的状态。 但杭雁菱并没有给出她想要的反应。 此时的杭雁菱眸子并非暗金色,只是平时那对儿漂亮的紫色眼睛。 可就是这样,完全没有任何改变,却说着和平时迥然不同话语的杭雁菱,让她害怕。 “啊——师姐,你眼睛又红了,今天下午是我的不对啦……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怎么了,脑子也怪怪的,嘿嘿。” 杭雁菱嘿嘿笑了一声,伸出手,轻轻捏了一下言秋雨的脸。 目光之中有着些许的不舍:“让你难受了这么久,抱歉啦。” …… 师妹用回了原本的语气。 言秋雨心中稍微舒缓了些许,哪怕她知道,这只是自欺欺人。 “师妹,你不生我的气吗?” “生气,就是因为生气,下午我才会对你那个态度……可以说我幼稚嘛,一瞬间,我的确把你当成了对立面,而不是我的小秋雨来看待。” 杭雁菱挠了挠头:“可是仔细想想,哪怕小秋雨真的成为了我的敌人,我也不会对你凶什么的呀……” “我,我怎么会成为你的敌人——我只是想保护你,要你好好的!” “嗯,我知道。” 杭雁菱双手踹在怀里,笑眯眯的说道:“今天下午是我小家子气了,我太想知道自己在你心里的位置——所以才会用那些话去激你,想知道自己对于你而言到底是有怎样的价值,毕竟这个问题我一直没得到过答案。”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我不想有事瞒着小秋雨你啊。” 杭雁菱盘起腿,手指轻轻的敲打着桌子:“我要离开琳琅书院——去追那个家伙。” “不要……师妹……” “放心吧,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我也不会杀了她,只是会把自己心里头的好多疑惑都问个清楚。” “……” 言秋雨怅然的看着面前的杭雁菱,她伸出手想要握住杭雁菱的手,却被杭雁菱先一步捏住了手心:“放心吧,想要离开这倒霉书院得输个两场,但今天我已经时运不济的赢了一场了,要是再赢一场,我就得老老实实的跟你一块儿在这里待上四年了。” 言秋雨低垂着头,手不安的揉搓着衣服的边角。 房间里的气氛因她而再度变得压抑,这一点她清楚,却无力去改变。 她没办法把自己的一切坦诚给对面的杭雁菱。 “十六岁生日快乐,师姐——虽然是提前一个周,但如果一个周后我没离开这儿,咱们喊上小铃铛,碧水师伯,还有那个付天晴,一起吃一顿好的。” 杭雁菱打破了沉默,主动倒好了两杯水,举起杯子,轻轻的跟言秋雨的杯子碰了一下。 “你我都有秘密,各自心怀鬼胎——兴许,你我都不完全是彼此记忆里的那个人吧?” 杭雁菱笑着,一口喝下了杯子中的水,放下杯子,身子一歪,直接躺在了言秋雨原本准备给她的床铺上。 看着房间里的天花板,躺在床上,枕着自己手臂的杭雁菱呢喃着说道:“你有你的苦衷,我也有遗憾要去弥补,你是我心中的遗憾之一……能陪你过这个生日,能和你像这样说话,见面,那不就应该挺好的了嘛。” “……” “就这样,我今晚继续在你这睡一会儿了——晚安,二师姐~!” “……” “……” “……” 烛火熄灭。 杭雁菱和言秋雨的面庞都因为光线的消失而隐藏在了黑暗中。 沙沙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 …… “呼……” “唔……诶,师姐,这被窝挤不下我们两个吧?” “挤得下。” “呜哇……那我往里面躺一躺——喂,等等,你,你的手往哪儿放?别摸我腰啊!” “我要搂着你睡……不然我会害怕……” “可是,好痒啦,师姐,你的胳膊——噫!?你衣服……” “我睡觉习惯这样。” “好好好……真拿你没办法,反正我现在是个比你矮小的女娃娃,什么也做不了,随便你咯。” “……师妹。” “嗯?” “……给我讲故事,哄我睡觉……” “这一般不都是师姐讲故事哄师妹睡吗……?” “今日你给我过的是付家的生日……所以,是你要哄我……” “好好好,那我可爱的小秋雨想听什么?” “……那个王子把后妈和后姐姐的脚跟切了的故事……” “呜哇,这都多少年了,你怎么净惦记这点血腥的……” “不讲就算了……” “想听倒是可以给你讲啦……” “师妹……” “嗯?” “以后不许像下午那样吓唬我了……我很害怕……” “好啦好啦,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师妹……” “又干嘛?” “……亲我一下。” “诶?哪儿,额头吗?” “你觉得呢?” “我……我觉得……应,应该就是额头……” “反正你已经跟那个人亲过了吧。” “噫!?那时候的事情你也知道吗?” “不公平,我也要。” “等等,这就真的不太好了,你冷静,喂,喂!!等等,诶??唔,唔——嗯!?!?” 第五十八章 第二场 隔天下午。 杭雁菱重新出现在付天晴面前时。 走路已经有点不太稳当了。 双眼都是黑眼圈。 说话絮絮叨叨的。 满嘴说的什么“我以为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付天晴正坐在观众席上观战第二轮已经打起来的比赛,看见杭雁菱过来,往旁边让了个位置。 “坐。” “谢了。” “怎么感觉跟你通宵了一样的?” “性质差不多……我的妈……” 杭雁菱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付天晴解释昨天晚上言秋雨原形毕露时的状态。 总之只有一句话——讲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故事……人快死掉了。 杭雁菱指着自己的黑眼圈问道:“你说就我这个精神状态,今天要还是赢是不是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好家伙,你还真是为了输不择手段啊——” “第二场开打多久了?” “半个时辰,还没喊道你的名字。” 杭雁菱困得要死,身子歪在椅子上,揣着袖子:“今天我必败无疑。” “有斗志是好事,那我祝你从这一场开始今后场场失败,早日从琳琅书院滚出去。” 付天晴的话刚说完,忽然耳边传来了一声少女的怒吼:“怎么说话的!!” 杭雁菱和付天晴同时扭过头,发现一个绿色裙子,气喘吁吁的少女站在他们的座位跟前,看样子是一路跑过来的。 “你是……哦,那天那个小姑娘,叫什么……” 付天晴挠挠头,认出了少女的脸。 少女晃了一下双马尾,正色道:“我叫周清影——也就是杭雁菱的师姐。” “哦,哦哦,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幸会幸会。” 付天晴纳闷的看着周清影:“不过我记得你挺看不惯杭雁菱的啊?怎么刚才我让杭雁菱滚蛋,你倒是生气了?” 这句话给周清影噎了一下,她咬牙跺了跺脚:“我,我才不管杭雁菱那家伙怎么样,重要的是你是付家的人,不许对我们莲华宫的弟子说三道四!” “啊?哦,哦……那你怎么说,来这边坐一坐?” “哼,我今天是从药房过来拿了些药的,给那边那个家伙吃吧,小心别让她被人打死了!” 不知怎么的,周清影仿佛对杭雁菱很生气的样子,她粗暴的将一包草药丢在付天晴的怀里,扭头就走。 这小姑娘的态度给付天晴逗乐了,付天晴歪过头冲着杭雁菱说道:“你瞧,经典傲娇——诶,人呢?” 原本坐在付天晴身边的杭雁菱忽然不见了踪影,付天晴的脑袋左右晃了晃,最后在凳子下面找到了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双肘护住太阳穴,做好了挨打姿势的杭雁菱。 “你这是干嘛的?” “生存本能。” “……啊?” “孩子,等你长大你就知道这娘们多恐怖了。” “不是,我看她挺关心你的啊,还给你留了草药……再说了,这小姑娘这么漂亮,我有什么好怕的?” “我是杭雁菱我自然不用害怕,该害怕的可是以后的你啊。” 趴在地上的杭雁菱小心翼翼的在座位后面探出了头来,远远的看着走出观众席的周清影,咕嘟吞了一口唾沫 从刚才的态度来看,显然是之前自己突然惨叫着逃走伤到这位三师姐了。 不过真没办法。 条件反射这种东西给谁讲道理去? “喂,杭雁菱,快看,你师姐好像被人拦住了诶——那人你认识吗?” “谁?我看看……咦?没见过这样的人,谁啊?” 在视线的不远处,周清影被一个模样大约跟付天晴差不多年龄的男人给拦住了,两人似乎纠缠了起来,男人一直绕到周清影跟前说着什么,周清影却一副不耐烦的一直想走。 付天晴戏谑的用大拇指指向了那边:“哟,这你不上去救一手你师姐?化解一下你俩之间的矛盾。” “别,要去你去,我把这个英雄救美的机会赐给你——就当我是在送妹……不是,送师姐了。” “你看你怂的。” 付天晴这边还在和杭雁菱推搡着,擂台上的阿坤忽然用功法传音到了整个燕石厅广场: “下一场,莲华宫杭雁菱——今日对阵的是天枢宫,欧子昂!” 大家伙儿一听见天枢宫这三个字,先是一愣,随后大家都是一阵意想不到的狂喜 “太好了!天枢宫的人!” “这两家从头就是老对头了,莲华宫早该让人治一治了!” “这下我看看杭雁菱还怎么蹦跶!” 从台阶走上擂台的杭雁菱看着周围人的热烈讨论,挠了挠头。 “怎么是他们啊……” “怎么了?” “没事,我对这个门派有印象……” 天枢宫的大名她曾经听说过,一个道士门派,功法主要源自于观望星辰所参悟,剑法为主,道法为辅,跟寒林寺差不多,规矩森严,算是江湖上的卫道士门派之一——同时,也是前世周清影那个疯道姑身后跟随的众多门派之一。 按理说也算是跟前世的自己有点过节,天枢宫的人一个个道貌岸然,将维护正义的口号时常挂在嘴边,虽不说都是伪君子,但至少是干什么事儿都喜欢打着大义的名分。 听说在江湖上,这个天枢宫和莲华宫因为前几代的恩怨还有点不太对付。 不过这反倒是好事,这次总不会再出来那种做法二十分钟,被雷劈两小时的倒霉蛋了吧? 杭雁菱站起身来奔赴擂台,而前面那个正在纠缠周清影的男人很快停下了脚步,朝着擂台走了过去。 很快,两人几乎是同时到达了擂台上,这位欧子昂是个十七岁左右的少年,身材高大,剑眉星眸,当真算得上是一表人才——只可惜,眉头紧皱的表情让他的脸上多了许多严肃,嘴角紧绷着,这还没开打呢就莫名其妙的一脸嫉恶如仇。 杭雁菱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欧子昂是个凝元初期的实力,天分还算可以,认真起来故意演一演,在他手底下输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哼哼…… 等着吧,只要动起手来,我高你两个境界,故意输给你还不是小菜一碟? 正在杭雁菱心中打着算盘的时,站在杭雁菱对面的男人忽然满脸正义的举起了手。 随后对着裁判说到…… “我认输。” 杭雁菱傻了眼,阿坤也傻了眼。 阿坤指着一旁的沙漏 “……哥们,我这儿还没喊开始呢——” “那你喊,喊完我就认输。” 欧子昂抱着肩膀,满脸的正义:“赶快的,我还要急着去跟心上人谈事儿呢。” 第五十九章 你让我长见识,我让你涨知识 “那……技有高低,学无边涯……琳琅书院入门大比第二场……莲华宫杭雁菱对阵天枢宫欧子昂……开始?” 最后这句开始,阿坤自己说的都带上了疑问句。 众目睽睽之下,欧子昂在听到了比赛开始后,十分帅气潇洒的举起了手:“我认——” “你给我等会儿!!!” 杭雁菱气的大骂道:“你有病吧!?” “哦,怎么?” 欧子昂抱着肩膀,表情孤傲。 “我赐予你一场胜利,你不感恩戴德的接着,怎么还一副不满的样子?” “我他妈……不是,你要脸吗?!这里在座各位哪个门派不是把自己门派的最优秀的弟子送到这里来,在这庄严而神圣的入门大比上一决高下,怎么会有人上来就投降呢!?你特么把琳琅书院当什么了!?把门派的信任和期待当什么了!?你他娘还有没有点儿责任心?!” 杭雁菱满嘴爆粗,指着欧子昂的鼻子跺脚大骂:“第二轮,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投降?呸!不要脸!我都偷偷摸摸的来!” 恨铁不成钢的杭雁菱咬牙切齿的皱着眉头教育:“这种事你哪怕演一下呢?演点儿,哪怕跟我打一个回合啊?费不了多少劲!!哪怕是被打一下就躺在地上呢,简直就是明演,明演都不如!还有脸说什么赐我一场胜利,就一句话!恶心!比是肯定比不了了,恶心!恶心呐!恶心!!呸!真恶心!!” “哼。” 被劈头盖脸一顿骂的欧子昂不改骄傲的面容:“那便依你所说,来,冲我脸上来一拳,赶快!别浪费我的时间,女人就是麻烦。” 台子下面的阿坤用力的拍了拍木头台子,大声嚷道:“你们能别光明正大的讨论这种话题吗!?我还这个裁判还在这儿呢!!” “无妨。” 欧子昂真就张开臂膀,露出自己的胸膛,自负的笑着:“来吧,打到我一拳就算你赢。” “你脑子有病吧!!!喂,你这家伙是不是看我是一介女流才放水的??你丫信不信我真打你的拳啊?” 欧子昂抽了抽嘴角,仰起脖子,冷哼了一声:“若真要是按你说的,你这等程度也不可能是我一合之敌,我拿出真本事来……你全然就不可能有赢得机会,赢你太轻松了,我反倒是不好放水。” “不是,你一个凝元初期的料哪儿来的脸跟我说这种话……” 他一直都这么自信吗? 杭雁菱困惑的抓耳挠腮,只见欧子昂哼了一声,握住了拳头向前面平伸出来。 “之前你的比赛我看过,李道长之所以会输全然是咎由自取,可我不一样……我不会那么花里胡哨的法坛,只有真刀真枪的本事,而你不过是个终生无望突破练气的小娃娃罢了,我劝你还是识相点,乖乖听从我的安排比较好。” 嗬…… 这股大男子主义的*癌味儿真他妈下头。 杭雁菱揉着太阳穴:“我说,你就没听那帮人说之前我在山下干的事情嘛……再不济,你也该知道我跟凝元后期的付天晴在莲华宫战的有来有回那件事吧……你对我的印象怎么感觉还停留在好几个版本之前?” “呵,风言风语,与我何干?你不过是运气好才走到这一步……既然你侥幸赢了第一场,我便赠予你这个入学的机会——” 杭雁菱这算是听明白了。 李天顺输是因为风言风语听多了,被众人裹挟。 而这位则是完全不搭理江湖传言,自个儿在这儿感觉良好呢。 欧子昂竖起一根手指,眯起眼睛。 “不过你千万别会错意,收拾你,我只用这一根指头就够。将来在江湖上可不要吹嘘什么你战胜了我——记得,这是我看在周姑娘的面子上,为了让你们莲华宫面子上过得去才赐予你的胜利。” “嘶……” 周姑娘,哪个周姑娘? 啊—— 三师姐? 杭雁菱扭头看了一眼观众席,在付天晴的旁边,刚才来送药的三师姐正抱着拿包药,脸上变颜变色的,从自己前世对周清影的了解来看——这是这个疯子道姑要杀人的表情。 “等等,这事儿跟三师姐有什么关系!?” 想到前世天枢宫总是像是个跟屁虫一样时时刻刻都响应着周清影的号召,杭雁菱不由得察觉到了些微的猫腻,她看着眼前的男人,仔仔细细的打量。 “喂……你这直男癌该不会……还是个舔……” “哼,你说的不错,我的确对周清影周姑娘一见钟情。” 欧子昂倒是大方,承认的十分干脆。 “一见钟情?” 还是对周清影??? 要知道……周清影是什么人…… 战斗狂,疯狗,正道最知名魔怔人,死在她剑下的魔道大部分连完整的尸体都留不下,这家伙一天到晚半身染血的出没在正道的队伍里,是被正道也当成狂人看待的疯子…… 那样的家伙身上真的有一毛钱的魅力可言吗? 杭雁菱又扭头看了看自己的三师姐。 周清影此时完全炸了毛,那张恐怖的表情直接唤醒了杭雁菱的PTSD,她只得扭回头来看着欧子昂,继续试图扭转当下的局面: “等等——就算你真的对周清影有所惦记,那你也不该向我低头啊……我这个三师姐向来跟我不对付,她瞧我是一万个不顺眼,你要把我收拾的落花流水才更有可能让她开心吧?” 那天在药房发生的事情,只有她和三师姐知道,杭雁菱相信在大部分外人眼里,自己和周清影还是明面上不对付的关系—— “哼,你当我不知?” 欧子昂翻了个白眼:“想当初,紫水仙子带着楚姑娘……还有你,来到我们天枢宫做客,周姑娘分明是与你形影不离。” 似乎回忆起来了什么,欧子昂冷哼一声,指着自己的左脸:“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时候对周姑娘一见钟情的我上前表白心迹时,就是你拦在周姑娘面前,然后一巴掌打在我脸上的。” “……当年?” 等等…… 哪里不对劲。 杭雁菱和三师姐决裂是五年前。 而欧子昂说他一见钟情的时候,杭雁菱还跟周清影玩的挺好…… 杭雁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按照已经得知的情报,杭雁菱八岁那年去了付家之后就是个混账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呵,你这小丫头不记得也正常,毕竟那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了。” “……你给我等一下。” 杭雁菱伸出手指,扒拉着计算了一下。 “七年前……我今年大概好像是十三,七年前……我六岁……三师姐跟我半大半小……你……你……你他妈的对一个六岁的小女孩……一见钟情!?” 算上第一辈子,杭雁菱前前后后活了三百多,将近有四百年了。 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但这场面她是真没见过。 “六岁,六岁啊!!!” 欧子昂傲然道:“我素来擅长发现璞玉之美。” “璞玉你妈个头,你那就是炼……我,我,我去你的!!!” 杭雁菱狠狠地冲着欧子昂啐了一口。 观众席听了欧子昂的一番发言,也纷纷深表震撼。 表情已经扭曲起来的杭雁菱哆嗦着手:“不,不是……你们天枢宫的人不都是江湖的正道吗?!你,你怎么还好这一口的???” “哼,正是因为我们天枢宫人素来秉性纯直,死心塌地。这才让我决定输给你,送你这个入学机会,以作跟周姑娘提亲之礼。” “提……提亲!??!!?” 欧子昂面色微沉,语气当中充满了怀念地说道:“想当年,师父带着我特地携带厚礼前去你们莲华宫提亲……江湖上我们本就有一殿两门,三堂四宫十大家的称呼,本该是同气连枝,可那年你们掌门紫水仙子在收下我们带去的礼物后,将我跟我师父踹出了莲华宫……这七年来,我们天枢宫送给莲华宫的彩礼从来没断过,想来,差不多也该到我跟周姑娘正式结婚的日子了。” 我尼玛…… 我尼玛…… 卧槽…… 不是,我尼玛…… “大哥,你动动脑子,五年前我们莲华宫刚因为我退了跟付家的婚约……你脑子被门挤了还跟我们莲华宫提婚事?!” 欧子昂闻言正色道:“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你们莲华宫退了跟付家的婚事,我们天枢宫才要抓紧机会,以喜冲哀,若是能成全我跟周姑娘这对儿天作之合,放在江湖上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嘶……” “我们天枢宫原本打算是去你们莲华宫提亲的,数月前便已出发,为了让整个江湖知道这桩亲事,我们特地准备好了红车红马红轿子,一路轻了最好的乐师,吹拉弹唱,一曲百鸟朝凤从我们天枢宫一口气吹奏到了你们莲华宫,一路上广发喜帖,遍洒喜钱……结果你们掌门却说周姑娘去了琳琅书院,我这才赶来。” “那队马车呢……?” “停在山下,我认输完就接周姑娘下山……放心吧,凤冠霞帔我已经随身携带着了,按照周姑娘的尺寸做的,这场打完我跟周姑娘就地成亲,随后马车上山接,我们下山走,这一路上风风光光,琳琅书院今日来了这么多人,也算是配得上我跟周姑娘的大婚。” …… 怎么说呢。 头疼。 心里头稍微有点幸灾乐祸的念头的。 但…… 是我作为女性生活时间太长了吗? 我怎么觉得这对面的欧子昂直男癌那么严重呢? 这人脑子有病吧? 所有门派后面以“宫”字命名的都是神经病院是吧? “如何?杭雁菱——说来,我跟周姑娘婚事不顺,你本就有很大的责任。” “啊?我?” “初次见面,若不是你大打出手,我早已与周姑娘私定终身——而若不是你五年前大闹付家,我们两家的定亲也绝不会如此大费周折——你总是处处妨碍与我跟周姑娘,当真的是处处阻挠,处处与我为敌。” 冷哼一声。 欧子昂指着杭雁菱。 “兴许你是我宿命中的煞星……或许是我天定的敌人,但事到如今,我也差不多该让你认清现实——像你这样的蝼蚁,跟本没资格成为我们的阻碍。” 杭雁菱怔了一下。 咬着牙齿。 “你再说一边……杭雁菱是你的什么?” “兴许你原本还能够阻碍我一二,但如今的你只不过是我奔向婚姻路上的一粒砂砾,渣滓——你这微不足道的女人跟本不足以撼动我天定的亲事,现在,也该做个了结了。” “……微不足道,砂砾,渣滓……你说杭雁菱微不足道?” “没错,你这点斤两,跟本不足挂齿,呵……想来曾经的我也是幼稚,竟然把你这样的人视为心头大患——如今看来,摆脱你这恶女的纠缠实在是再轻松不过了……就这等水准,也配与我为敌。” …… …… “喂,那边那个……是叫阿坤是吧……” “啊?在,你俩商量完了?还打不打?” “问你个事儿……咱们琳琅书院平局的条件是怎么算的?” “呃……双方同时力竭倒下,亦或是双方同时认输,不过后者的情况还没在琳琅书院的历史上出现过……不,不过小姑娘,你问这个干嘛?你该不会……也想认输吧!?” “……” “诶诶诶!你冷静,千万别!我知道这小哥说话挺气人的,但你要是赌气不肯接受,也举手认输,那我可算你赢啊!!加赛一场可是很麻烦的……你这个情况要是打个平局,可就要等到下一场才正式决定你的入学名额了,下一场的对手可是连胜两场的高手,一般第三场都是用来看表现分学院的,你别赌气投降啊……” “……容我多问一句。” “啊?” “如果一方力竭倒下,另一方主动认输,那算谁的?” “……呃?我没听明白。” “我记得认输的优先权挺大……呵呵,欧子昂,来。” “怎么?杭雁菱,你终于接受现实了?” “关于你对‘杭雁菱’刚才那些不太妥当的发言,我有些话要跟你好好掰扯掰扯,来,你过来,我给你现场演示一下‘杭雁菱’这三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第六十章 不就是舔狗,跟谁没有一样 “真让我失望啊,杭雁菱,你就这点本事?” 杭雁菱跪在了地上,气喘吁吁,浑身是伤。 “哈哈,就这种程度,也配阻拦我?” 欧子昂不再去理会已经无力再战的恶女,扭头走向了台阶。 “我要去迎娶我的新娘子了……” 在观众席上,周清影正在为了马上要到来的幸福而热烈的鼓掌。 欧子昂笑了。 他敞开胸怀,迎接了飞扑过来的周姑娘。 啊…… 看呐,迎亲的车队已经沿着山路走了上来。 多么的幸福…… 仿佛飞到了天空上一般…… 看看脚下,那藤木的擂台,那如云的观众,那站在原地的恶女。 那壮阔的云阶,那气派的琳琅书院…… 咦? 等等…… 我的视野……是不是有点广了? “我……在天上飞……我在飞……嘿嘿,嘿嘿……” 欧子昂发出了模糊的傻笑。 而在琳琅书院的擂台上,杭雁菱拍了拍手,蹲在藤木的擂台上,看着深坑里扭曲的人形,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她抬起头来,对着阿坤说道:“还有一口气儿,没打死。” “啊?啊……” 阿坤显然是愣了神。 观众们对于这场比试的胜利感到了深深地莫名。 这场战斗只持续了十分钟。 但…… 那可是整整的十分钟。 这十分钟里,杭雁菱没有使出任何的招式。 她只是在……抽别人耳光。 整整十分钟啊……不管欧子昂用任何方式去躲闪,抵抗。 精准的间隔,没过八秒钟必然有一个响亮无比的大耳光子抽在他的脸上。 还不打别的地方,就是冲着脸抽。 那张英俊的脸如今已经肿胀的不成人样,虽说江湖传言碰到杭雁菱身体的人都会诡异的发肿,但这个怎么看都明显是纯粹的物理现象。 阿坤吞了一口唾沫:“那……天枢宫欧子昂失去意识……获胜者,杭雁——” “我投降!” 杭雁菱举起微微发红的手掌,淡定的认输。 阿坤很没面子的说到:“姑娘,咱真不带这么玩的……他都那样了,怎么看都是你赢啊。” “他还能说话,是吧?还没完全失去意识,是吧?” “啊?对……不过这显然已经无力再……” “啪!” 杭雁菱反手一个大嘴巴子抽在了自己脸上,只听见无比清脆的一声响,杭雁菱脑袋一歪,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台子上站着的就只剩下了阿坤。 抬头面对着观众,身为裁判,阿坤瞠目结舌了将近一分钟,随后抬起头来冲着观众席小声问道…… “这,这,这该怎么判?” —————————————————————————— “牛啊,这都能打平了,真有你的啊杭雁菱。” 杭雁菱从擂台上下来后,第一个走过来迎接她的便是付天晴。 捂着被自己抽肿了的脸,杭雁菱龇牙咧嘴的说道:“我已经很克制了,我真的忍不住要把他活活打死。” “嘿,那你到底是因为这个家伙太屑了而生气,还是因为他小看你而上头?” “都有吧……对了,三师姐呢?” 杭雁菱的视线绕过了付天晴,可在他身后并没有看到那个让自己本能恐惧的身影。 “老早就跑了,听说是找个医生过来给欧子昂看病。” “医生?她自己不就是……” “哦,是你们门派的,那个叫小铃铛的丫头。” “啊……呃……我大概懂了。” 杭雁菱抽了一下鼻子,双手揣在了袖子里。 此时的她满心盘算着下一场怎么能够光明正大的输掉。 自己这一场稍微拿出了一点本事,不出意外的话,第三局自己应该不会匹配到上来就硬送的傻逼了吧? 应该不会吧? 那样的傻逼可是几千年才出一个的吧? 可千万别是什么什么宫的人了…… 门派名字里带宫字的可都是神经病院…… 付天晴见杭雁菱满脸心事,也猜得到她的想法,于是转移话题道:“快中午了,一起去食堂吃个饭?” “没心思,没胃口。” “那要不去医馆看看你的脸?好家伙你对自己下手是真的狠。” “用不着。” 杭雁菱不耐烦的往边上推了一下付天晴,可手推到一半儿,却在半截被人抓住了。 “嗯?” “你想对付少爷干什么!?” 攥住她手的是个女孩子,没等杭雁菱回过神来,那女孩子用力一甩,将毫无防备的杭雁菱往前甩了个趔趄,趁机站在了付天晴和杭雁菱的中间。 踉跄两步站稳脚跟的杭雁菱皱着眉看向走过来的女子…… 这女孩儿身穿一身黑衣,头戴面纱,表情冷冽。 杭雁菱眉头皱了皱,问到:“你哪位?” “哼,你这恶女,快离付少爷远一些!” 说罢,黑衣女孩儿回过头来,双手捧住了付天晴的手掌,满脸的心疼:“付少爷,你没事儿吧?那个恶女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我倒是没事……不过你谁啊?” 付天晴也有点蒙蔽,困惑的看着这突然冒出来的女性。 女孩被问了名字,羞赧的扭捏了一下:“我叫姜小婉,是姜家的女儿。” “啊?哦,姜家的那个大小姐……” “我今年跟你一样是十七岁,跟你一样喜欢的颜色是灿金色,跟你一样最喜欢的吃的东西是螃蟹,最讨厌吃的是鱼。” “诶?不是,我没问你……” “另外我今天内衣的颜色是你最喜欢的暗红色,上半身里面其实没穿,如果方便的话……” “噗通。” 姜小鱼的话还没说完。 杭雁菱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说你叫什么!?” 付天晴疑惑的看向了刚刚才把欧子昂暴虐一顿的杭雁菱,疑惑的说到:“她叫姜小婉啊……怎么,你们认识?” “不,不认识!!我又不是付天晴,你俩聊吧,我走了,在你娘的见!!!” 杭雁菱尖叫一声,连滚带爬的从地上咕噜了起来,踉跄着撒丫子就跑。 自打认识杭雁菱以来,付天晴还是第一次见到杭雁菱如此慌张…… 就算是见到她那个三师姐也只是抱头蹲防啊…… 这姜家的千金怎么了? 姜小婉看着杭雁菱远去的身影,面纱下的表情变得阴鹜起来,她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句:“早晚杀了你!” 说罢转身回来,心疼的双手捧住了付天晴的脸:“你没事吧?那个恶女没有伤到你吧?” “啊,啊?我不是说了我没事……” 付天晴一脸懵逼的看着姜小婉。 最近一次跟姜家的接触也就是在云水镇那次从姜家的手里截胡了一个灵银参果。 那次遇到的姜云云是姜小婉的妹妹……该不会,这货是来替妹妹出头的吧? 这态度也不像啊? 而且…… “姜……姜姑娘,您能不能先把手拿出来?” 付天晴低头看着姜小婉已经深入了自己衣领子的手,有些别扭的后退了一步。 “啊,抱歉,是我失礼了。” 姜小婉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红着脸,把手从付天晴的衣领子里抽了出来,随后放在了付天晴的大腿上:“总之,刚才看到你被恶女纠缠,情不自禁的出手帮忙,我帮你解决了调戏你的恶女,看付少爷如今也无以为报,请问你现在可以直接入赘我家吗?” “……入赘?” “啊,不,我嘴瓢了,该打,该打。” 姜小鱼掀起了面纱,凑到了付天晴的面前:“不如就用您的嘴唇亲自来惩罚我这张胡说八道的嘴好了,紧紧的堵上它,然后用您的舌——” “不,不是,姜姑娘,你到底要干嘛!?” 付天晴慌了。 他这还在观众席,身边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呢。 这干啥?! 欧子昂2.0?! 浑身冒出鸡皮疙瘩的付天晴明白刚才杭雁菱跑的那么干脆一定是大有原因,可姜小婉见她享受,直接搀扶住了付天晴的胳膊。 整个人如同牛皮糖一样粘了上来。 “付少爷,你要去哪儿?跟我一起好不好?是去厕所吗?用不用我帮你扶着?” “不是,我又没残疾,你帮我扶着什么……” “呀,真讨厌,要人家说吗?那人家可说了——” “等等——你,你,你起开!” 终于,付天晴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使劲甩了两下胳膊,却发现这姜小婉缠的十分紧,跟本摆脱不开。 “不,不用,我自己能走,你松开我!别摸我屁股!!!” 付天晴也就是个十七岁的孩子,他哪儿经历过这事儿。 正在头皮因麻烦而感到炸裂时,付天晴一抬头,发现了正从远处缓缓走来的言秋雨。 “齁——” 付天晴心脏一下子悬在了嗓子眼。 他结结巴巴的正要解释,小秋雨却也抬头看向了他。 在二人长达五秒钟的沉默后,小秋雨愣了一下。 “呃……打扰了?” “不,不是,我没有,小秋雨,你,你听我解释……” “啊,付哥哥,你有看到雁菱……我师妹吗?” “她刚刚从那边跑了……不是,小秋雨,你别多想啊,我真的……喂!!你松手啊姑娘!!” “我不要!” 付天晴即便是想要甩开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也根本不敢太过用力。 毕竟一不小心就会碰到那个。 再说刚刚姜小婉才声明过上半身里头是没穿…… “你有病吧!!!!” 付天晴终于失声尖叫了出来,他咬牙切齿的对准备转身离开的言秋雨竭力的解释道:“小秋雨,她,她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言秋雨闻言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看付天晴,皱了皱眉头。 “啊……” 然后又看了看姜小婉,思索了片刻,弯下腰,对着姜小婉鞠了一躬。 “嫂子好。” “噫!!!!!!” 姜小婉本来对着突然冒出来的言秋雨还有些敌视,一听这声嫂子好,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她更死命的搂住了付天晴的胳膊,脸在付天晴的臂膀上用力的蹭来蹭去:“真好,亲爱的,你看我这小姑子多懂事儿。” “不是,你给我撒手,谁是你亲爱的,小秋雨才不是你小姑子!!!!你,你——诶,小秋雨,小秋雨!!!” “啊?” “你听我……” “我知道啊,雁菱不是往那边走了吗?哦,对了,谢谢付哥哥,我不打扰了,两位继续。” “什么继续,不是,小秋雨!!!姜姑娘,姜姑娘你松手……你手怎么还往我衣服里头伸啊!喂!!!杭雁菱,杭雁A梦!!!你在哪儿,快回来救一下,救一下啊!!!!” 估计付天晴做梦也不会想到。 自己有一天在走投无路的时候,第一个想到来拯救自己的人,会是杭雁菱…… 第六十一章 小铃铛的丧歌 “呼,呼……怎么偏偏碰上了这么个神经病。” 逃出来的杭雁菱叉着腰,扶着墙大喘着气。 看着周围没了人,杭雁菱缓缓地向着琳琅书院较为偏僻的后山走了过去。 她需要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 怎么会在琳琅书院的入学仪式上碰到姜小鱼这个家伙。 前世里姜家参加过琳琅书院的入门大比吗…… 按理来说不可能啊…… 之前的欧子昂杭雁菱还没有多想,这次的姜小鱼就让杭雁菱不得不仔细去回忆前世的经历了。 按照自己对姜小鱼的了解……如果她真的参加了前世的入门大比,不论输赢,她一定会见自己一面的。 前世,她没有参加。 这一世,情况有变…… “蝴蝶效应……蝴蝶效应……该死,这破扑棱蛾子他娘的在哪儿煽的翅膀!?” “什么蛾子?” 从草丛里突然钻出来了一颗小脑袋,给杭雁菱吓的一个趔趄。 “卧槽,什么妖怪!?” “不是妖怪,是小铃铛哦。” 得意洋洋的小女孩拍拍自己的胸脯,骄傲的挺起了胸膛。 她那一身孝服上还沾着点儿泥土……不知道又是在哪儿弄的。 …… “你不会把那个李天顺埋了吧!?” 杭雁菱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连忙问道。 小铃铛哼哼笑了笑:“人家跑到后山,可算是找到一个人家想要的那种,能装下大人的坟坑了!” 随后,表情又稍显失落:“可是……等人家弄好坟坑再回去找的时候,那个被雷劈糊了的大哥哥不见了。” “啊……那你留着,一会儿可能三师姐喊你来埋另一个人。” “好耶!” 小铃铛高兴的拍了拍巴掌,随后,从怀里掏出来了一枚红彤彤的石头,丢给了杭雁菱:“对了,这个是人家从泥巴里面挖出来的,很漂亮,给师姐姐你。” 杭雁菱接过了石头,放在手心看了看。 那是一个枣子大小的红色半透明石头,色泽看上去像是某种宝石的原石,但前世好歹也是精通短刀术,认识许多矿物的。杭雁菱打眼一看却没认出这是块什么石头来。 “这是做什么的?” “不晓得,人家挖出来的……唔,一起挖出来的还有这个。” 小铃铛回头在草丛里翻了翻,半天后掏出了一个沾满了泥土的……骷髅头来。 “卧……卧槽……等等——你刚才说的是……找到一个坟坑?那不是你挖的?” “是呀。” 小铃铛比划了一下;“我在后山发现一个好大好大的坑,好像是被雷劈过的,我觉得很合适,就用手挖呀挖,挖呀挖,最后找到了一个大木头棺材,都快烂掉了,打开之后,里面就是这个脑袋,和那个红彤彤的石头。” 放下骷髅头,小铃铛皱着眉头说道:“区区一个脑袋袋,用那么大的棺材,真的是太浪费了,我决定用来装别的,这个脑袋袋一会儿我再给挖个小一点的坑。” “不是,我的小祖宗……你,你这算……不过严格来说你也不是故意的,可,可你这算……你赶快给人家埋回去啊!!你就不怕遭天谴……” “人家不是小祖宗,是小铃铛!还有天谴谴是什么?” “就是你……算了,希望老天爷看你是童言无忌,放你一马吧。” 杭雁菱捏着手里的石头,抬手想扔,想了想,又揣进了兜里,从小铃铛手里拿起了骷髅头,好言劝到:“东西咱们拿就拿了,但至少让人家尸体入土为安吧?你这小丫头忒不懂事,走了走了,师姐姐陪你把这骷髅重新埋起来好了。” “师姐姐?你脸皮好厚哦,拿了人家东西还数落人家。” “你,你懂什么?还不赶快带路!” 小铃铛撅起嘴巴,不情不愿地领着杭雁菱走进了林子,没走几步远,果然发现了一个直径两米左右的大坑。 周围的树木焦糊枯烂,正如小铃铛所说,是被雷霆肆虐过的模样。 地上的深坑旁边堆着一圈土,里面躺着一口棺材,不像是木头,而像是某种金属打造出来的,感觉有几分古怪。 里面空荡荡的,只是铺了一层木头刨花,从刨花被压扁的程度来看,小铃铛真没撒谎,里头就这一个骷髅头。 杭雁菱哭笑不得的从储物戒里取出了付天晴刚刚送给她的那把汐落,喃喃道:“没想到这把刀第一个用来干的活儿竟然是挖土,唉……” 将骷髅头放回棺材原本的位置,杭雁菱弯下腰,一道一道的撬开土壤丢进深坑里。 小铃铛捧着脸,好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拍身上的衣服,站在坟坑边上,双手合十,眯起眼睛问道:“师姐姐,你说,咱们这算不算是给人重新下葬入土了呀?” “……算吧?你要干嘛?” “那人家想唱个丧歌,可以嘛?” “你……唉。” 也不知道这个小架子鼓为什么对发丧的兴趣这么大,不过杭雁菱毕竟是拿了人家的东西,只得无奈的说道:“唱吧唱吧,你高兴就好。” “嘿嘿,那人家唱咯。” 小铃铛嘿嘿的笑着,轻轻拍了拍手。 她敲打着独特的韵律,稚嫩的童音轻轻哼着。 嘴巴里吐出的,却是杭雁菱三百年来从未听过的歌谣。 【冥府行,冥府行~一扑黄土没于地~】 【没于地,没于地~此生未窥得天机~】 【窥天机,窥天机~四朵云儿把它蔽~】 【把它蔽,把它蔽~心有不甘将楔劈~】 【将楔劈,将楔劈~未得所需罔人命~】 【罔人命,罔人命~掷入冥河不足惜~】 【不足惜,不足惜~前人过错后人抵~】 【后人抵,后人抵~无人言说汝姓名~】 【汝姓名,汝姓名~簿上勾勒判官笔~】 【判官笔,判官笔~入了轮回疲奔命~】 【疲奔命,疲奔命~再来往生切莫提~】 【切莫提,切莫提~阎王丢了判官笔~】 【判官笔,判官笔~糊涂账留汝姓名~】 【汝姓名,汝姓名~未了业债后人抵~】 【后人抵,后人抵~遗憾未了不足惜~】 【不足惜,不足惜~多少恩怨罔人命~】 【罔人命,罔人命~轮回几度把楔契~】 【把楔契,把楔契~缝接阴阳连破壁~】 【连破壁,连破壁~可惜万端天注定~】 【天注定,天注定~皆说人欲终无尽~】 【终无尽,终无尽~再化尸骨荒野地~】 【荒野地,荒野地~可笑痴心仍不息~】 【汝身且得顷刻自在,浪子回头来生不晚。】 第六十二章 危诡 草草的重新埋葬了那不知名的荒野尸首,杭雁菱揣着那块红色的石头,在琳琅书院又度过了一个晚上。 值得一提的是吃完饭的时候,付天晴像是被胖虎欺负了的大雄一样慌慌张张的跑到了杭雁菱跟前,只可惜杭雁菱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去面对给自己留下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心理阴影的那个女人,对于付天晴的处境只能报以一个鼓励的微笑。 至此,这荒唐的一天算是结束了。 次日天明,第三场比赛开始。 昨天的第二轮打下来,即便是大家再怎么努力,讨论度也完全没有杭雁菱的那一场碾压局高。 因为那一场华丽的十分钟吊打让一部分观众怀疑起来到底要不要支持杭雁菱的对手。 毕竟那个欧子昂…… 属实是离谱了点。 今天的第三场,杭雁菱是唯一一个以一胜一平的战绩打过来,要在第三轮决定入校名额的。 其他的几名学生前两轮都是两连胜,稳稳地拿住了入学的名额,现在就看究竟是谁能够站出来阻止这个恶女了。 毕竟即便是她昨天最后莫名其妙的一巴掌把自己抽晕了强行打平,也无法掩盖她能够将一名凝元初期实力的修士单方面吊打的实力。 这个恶女……难不成还真的是凝元后期了? 因为观众们的热情高涨,杭雁菱的这一场观众空前的多,观众席还如同第一天一样坐的满满的,不少前几轮已经战败了的选手就是冲着看看这恶女最后一战的目的留了下来。 今天的裁判依旧是阿坤,他拿着手里的名册,抬手擦掉了额头上的冷汗,谨慎的念出了第一场选手的名字:“莲华宫杭雁菱——入场!”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到了那缓缓从通道里走出来的粉裙子少女身上。 今天的杭雁菱依旧是无精打采的样子,她手里拿着一把莫名其妙的粉色长刀,随意的抗在肩膀上,打着哈欠,完全没有最后一战的紧张感,让人怀疑她是不是真心想要加入琳琅书院。 确认杭雁菱就位后,阿坤立刻宣读了杭雁菱今天的对手:“姜家姜小婉——入场!” 随着阿坤的话音落下,一个漆黑的身影一个跟头从观众席翻到了藤木台子上站定,她转身冲着观众席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必胜的决心,随后转过身来,双眼圆瞪,怒视着杭雁菱。 “我昨天说过了会要你好看的吧!” 杭雁菱扛着刀,上下打量了几眼姜小鱼,随后走到了阿坤身边,叹了一口气,抬头说到:“我举报。” “……啊?” “你们琳琅书院这个赛制是不是有问题?怎么回回给我挑的都是这种莫名其妙的选手?昨天这货刚对我撂下狠话,今儿个就成我对手了是吧?能不能换一个?” 原本就想输的杭雁菱倒是不在乎对手的强弱,只是这个姜小婉属实是让她有点PTSD。 讲道理,上辈子她作为付天晴的时候,这个女的没少给她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象。 姜小婉可不是什么主动倒贴的舔狗,这家伙是彻头彻尾的血统主义者,粘着付天晴完全不是出于任何感情因素,纯属馋付天晴那一身的五行灵气,满脑子想着干脆找个地方把付天晴给就地办了,借种生子。 她的神经病,可不在那个欧子昂之下…… “呃……” 阿坤看了一眼姜小婉,低头凑到杭雁菱的耳边低声说道:“你这情况的确是有点特殊……因为有好多人到教导处反应,你第一场赢的有水分,他们怀疑我们故意给你挑了好欺负的对手,让你走后门。” “那为什么要选她跟我打啊?” “因为带头反应的就是她……” 阿坤吞了一口唾沫,小声说到:“你放心,我们书院决定过,就算你这把打输了,你前一场也可以判你赢,反正这就是打一场输给大家看,抚平一下众怒的。” “那你能直接判我输吗……我想投降……” “嘿嘿。” 阿坤笑了笑,拍了拍杭雁菱的肩膀:“我大概看出来你不是成心想加入我们琳琅书院的……我猜,多半是紫水老师逼你来的吧?别看我这样,紫水老师也算是我老师的学姐,论辈分咱俩是平辈——” “那你……” “你要是敢这把开场就认输,我们琳琅书院就是顶着全江湖的白眼也会把你拉进学校的——想光明正大的离开琳琅书院,你得多少认真打一架然后输掉,让我们好有办法跟你们宗主交代。” 阿坤收敛了笑容,神色认真的说到:“开什么玩笑,你知道你们宗主在我们琳琅书院留下了多少传奇吗?我可死都不会忤逆她的意思的。” “日,狗关系户。” 杭雁菱嘬着牙花子,抬头看向站在自己跟前的姜小婉。 很遗憾,姜小婉的实力只有凝元中期…… 要说天才也是天才,但更多的是依靠着姜家的资源强行砸上来的。 跟李天顺不同,光是用眼看就能察觉出来姜小婉如今的真正实力和她看上去的凝元中期并不匹配。 真气即便有凝成真元的趋势,却跟本不能如臂指使的利用,莫说是杭雁菱,估计凝元初期的欧子昂来了都能打的赢她。 杭雁菱将刀刺入藤台上,无奈的挥了挥手,示意阿坤可以宣布开始了。 阿坤见状,依旧像前两次一样宣读了比赛开始的台词,跳下了台子。 战斗开始,姜小婉却没有发动攻击。 她的一对儿杏眸紧紧地盯着杭雁菱刺在台子上的粉红色长刀,胸脯几个起落,她忽然失声尖叫道:“你这把刀的从哪里来的!?” 杭雁菱被这声音吓了一下,堵住耳朵:“嚷什么……” “你,你,你你你你这把刀怎么跟付少爷的款式那么像!?” “废话,他给我的,这俩本来就是一对儿啊……” “你乱放狗屁!你怎么可能跟付少爷是一对儿!?这把刀一定是你从付少爷哪里偷来的是不是!!” 杭雁菱看着怒容满面的姜小婉,忽然隐约想了起来。 自己前世把刀放在拍卖行,最终拍下这把刀的人好像就是姜家的管事…… 啊…… 啊………… 狗日的蝴蝶效应。 杭雁菱想了半天,忽然咧开了嘴,从地上拔出了那把汐落,放肆的大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没错,你说的不错。” 她如同标准的反派一般将笑声分成三段,故意炫耀一样的在姜小婉面前挥了挥刀:“这把刀就是我从付天晴手里抢来的哦,这可是我心仪的战利品,我到现在还记得他被我夺走爱刀时那屈辱的表情。” 观众台上的众人闻言,纷纷又看向了付天晴。 付天晴满脸的黑线,随口附和着:“对对对,是从我这儿抢走的,我可屈辱了当时。” 随后,他也本着帮人帮到底的好心,站起来大声冲着台子嚷道:“杭雁菱,你这恶女,还我刀来!” 杭雁菱看了一眼远处的付天晴,心中夸了一句这小子上道。 随后对着姜小婉嘿嘿笑了一声:“怎么,你要不是不服气,可以来抢啊?” 姜小婉瞪眼骂了两句街,扑上来就要抢杭雁菱手里的刀,却被杭雁菱轻而易举的躲开,继续刺激道:“哟哟哟,就这点水平可抢不走付天晴的东西啊。” “啧!杭雁菱!你这恶女……啊,好啊,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这个卑劣无耻的家伙。” 姜小婉骂骂咧咧的回过身来,伸出了手:“我就当给你一次机会好了,把这把刀给我,我主动认输。” “那多没意思。” 杭雁菱反手的将刀插在地面上,空出双手来:“既然你这么想要,这场比赛就用这把刀来做赌注好了,你若是赢了我,此刀归你,我滚出琳琅书院。你若是输了……呃……就乖乖滚出琳琅书院,今后四年永远别想在见付天晴一面,如何?” 观众席上的付天晴冲着杭雁菱竖起大拇指。 杭雁菱也同时侧过身对着付天晴抬手致意。 两个昔日的冤家如今在莫名的立场上形成了诡异的默契。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损友吧。 “我怎么可能输给你这样的人渣。” 姜小婉恶狠狠地骂道:“不过既然是我跟你赌,那就不要拉上付家少爷,若是我输给了你,从此往后我以书仆的身份进入琳琅书院给你当为奴为婢!” 杭雁菱本来就是为了激怒她,让这场戏演的更逼真一点,赌注什么的本就无所谓,随口也就答应了下来:“一言为定。” 嘿嘿,这样就好。 杭雁菱松了一口气,同时歪了一下头:“啊,对了——说起来,付天晴好像不怎么喜欢你这样性格的家伙——怎么想都觉得,你比我二师姐言秋雨差太多了吧?” “欺人太甚,受死!!” 姜小婉知道言秋雨是付天晴所执著的对象,一听这名字恶从心头起,抬起巴掌就朝着杭雁菱冲了过来。 可惜。 速度虽快,破绽太多。 这样可无法服众。 杭雁菱轻而易举的躲开了第一掌,随后姜小婉和她近身颤抖,展开了连绵不绝的攻势。 姜家掌法讲究个灵动轻盈,连绵不绝,近距离对上了很容易被对方黏住。只可惜如今被愤怒冲昏了头的姜小婉掌法毫无灵动可言,反而因为招招直取要害,攻击意图变得极为明显。 嗯…… 杭雁菱一边躲避,一边计算着距离,差不多估摸着时机到了,主动侧身向前大踏一步,挨下了姜小婉的一掌,被打退了好几步。 这一下拉开了距离,姜小婉却没继续追击,她趁机抽出了杭雁菱插在台子上的奚落,振刀一甩,将刀尖对准了杭雁菱的笔尖。 这一下子,一切如同胜负已定一般。 杭雁菱刚刚站稳脚跟,面前却是敌人随时可以刺过来的长刀。 占据上风的姜小婉虽是满头大汗,但她还是得意的笑道:“哟……你果然就这种程度。” “啊·呀——” 杭雁菱忍不住笑了出来,举起双手。 “果然还是您棋高一着。” 这次,总算是好好演完了。 台子上的付天晴见眨眼间胜负已定,心中叹了一口气。 姜小婉果然还是太好被杭雁菱拿捏了,这场比赛的悬念已经没有了。 杭雁菱奸计得逞,他看得出来,这丫头正一边憋笑,一边强行露出惊恐的表情来。 该说是恶趣味还是说不愧是杭雁菱呢。 付天晴在无奈的同时,心中多少还有点失落。 他没吱声,只是侧着身子,撑着脑袋,静静地看着台子上的变故。 完全占据优势的姜小婉,抬着刀对着杭雁菱,嗤笑了一声:“能被我如此轻易的拿下,想来这把刀,也是你从付少爷手里偷来的吧?” 杭雁菱并未争辩,她只是随意的点了点头:“啊,不错,是我偷的。” “嗤。” 姜小婉摇了摇头,发出了一声冷漠的嗤笑:“当真是贱人生贱种……母亲是贼,女儿也是个小偷,你跟当年的杭彩玉一模一样,一样的见不得光,一样的让人瞧不上,可真笑死人了。” “……” “啊呀?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抱歉抱歉,我不该说出这种事情……议论别人死掉的母亲确实不太好,可真没办法,要么说血脉这种东西就是有遗传呢?” 姜小婉得意洋洋的大笑起来,她看着杭雁菱低下了头,看着杭雁菱一动也不动。 刚才一直不得手的压抑终于痛快的抒发了出来。 而杭雁菱则是听的一脸莫名其妙。 她虽然很清楚这个姜小婉是个血脉论至上的血统主义者,但杭彩玉……又是谁啊? “你……再说一遍……” “哈哈哈哈,生气了吗?你生气了吗?” 不,所以说,杭彩玉是杭雁菱的母亲?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喂,杭雁菱,你的脸可真精彩,怎么把你说哭了??” 嗯……不过,既然姜小婉知道杭雁菱的生母,那收养杭雁菱的莲华宫会不会跟这个杭彩玉有什么关系…… “你,你不怕死吗!?松手啊!!” 等回去之后,要不要再查一查这个家伙的身世……说来,之前的那个冒牌货好像也提到过“妈妈”什么的…… “喂,咳咳,呕!!!!” 啊……嗯? “你……松,松手……” 为什么姜小婉的脸突然离我这么近? 她手里的刀呢? 诶? 她的脸怎么了…… 怎么一副痛苦又狰狞的样子…… 简直就好像是…… 被谁掐住了喉咙一样…… 好奇怪…… 杭雁菱缓缓的抬起头来,疑惑的看着姜小婉。 脆弱的感觉从手里传了过来,就好像是,手里被塞进了什么易碎的空心管一样…… 啊…… 那脖子上的手……有几分眼熟诶…… …… …… 是……我吗? “杭雁……菱……松手,松……手……” 哈哈。 抱歉啦…… …… 你·去·死·吧。 “嘎——” 姜小婉的挣扎变得虚弱,而就在恶女毫不迟疑的要拧断她的气管时,一道暗红色的光撞击在了杭雁菱的手背上。 少年人的身影出现在藤台上,将姜小婉撞开,站在了姜小婉的位置牢牢地捏住了杭雁菱的手腕。 “喂,你这家伙,不是输了就好了嘛?怎么还要闹人命?” 付天晴捏住了杭雁菱的手腕,心中隐约觉得诧异。 而面前的这个杭雁菱抬起头来时,那对儿幽紫色的眸子倒映不出来任何人的身影。 “……” 嘎巴。 瘆人的骨头声响起,恶女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手腕拧至脱臼,同时甩手一鞭,鬼魅阴森的灵气缠绕在手腕上,如同恶鬼甩出的鞭挞一般抽在了付天晴的脖颈处。 付天晴只觉得刹那间的窒息,随后肚子一阵剧痛,整个人被杭雁菱一脚踢飞了出去。 “咳呕-——!!!” 她是认真的? 付天晴的大脑因为刚才的鞭手而陷入了短暂的发懵,飞出一段距离后重重的砸在地上,三秒后,他在勉强撑起了身子,愕然地看着台子上的杭雁菱。 看着恶女面无表情的将手腕嘎巴一声拧回原位。 看着少女抽出粉色的长刀,一步一步的走向昏厥的姜小婉。 看着恶女毫无犹豫的抬起刀…… 手起,刀落。 “别,喂!!杭雁菱!!!!!!!!!” 第六十三章 终于结束了 “比赛结束,姜小鱼失去战力,杭雁菱获胜。” 杭雁菱高高举着粉色的长刀,自脚下的藤台蔓延出来的藤条束缚住了她的手腕,使她动弹不得。 阿坤看准时机跳到了台子上,拦在了杭雁菱的身前,严肃说到:“比赛已经结束了,杭雁菱。” “……” 恶女并没有吱声,她依旧向下缓缓落下刀尖,缠绕着她的藤条发出嘎巴嘎巴的声音。 那并不是被恶女的蛮力所挣断,而是枯朽的树木才会发出的残破之声。 阿坤见势不妙,他迅速抬手攥住了杭雁菱的手腕,大喊道:“我告诉你已经结束了吧!?喂,你怎么了?!” 可在接触杭雁菱的手腕后,一股不对劲的感觉就顺着掌心传来。 体力有明显的流逝感,真元中期的阿坤竟然在这一握之下没能撼动的了杭雁菱的手腕。 “啧,你听到没有?” 身为凝元期之上的真元期修士,阿坤已经将真气在体内凝成真元,调动真气的速度要远远快于凝元期的修士。在感到不妙的瞬间,他调动还能够利用的真气,瞬间催动了脚下的藤蔓。 如同触手一般的树藤眨眼间蔓延出来,迅速束缚住了杭雁菱的手腕。那倒生着棘刺的藤蔓迅速拘束住了她的行动。 可即便手臂被藤条的木刺割的血肉淋漓,杭雁菱还是紧紧地攥着刀,直到身体被藤条甩到了一边。 较小的少女身躯弹起,落下,掉落在地面。 无数的藤蔓迅速延伸出来,束缚住了杭雁菱,使得这娇小的少女动弹不得。 “呼……杭雁菱,你必须得跟我去找院长好好谈谈了。” 在比斗过程当中下杀手可是大忌,这杭雁菱突然上头的样子真的让阿坤有些发毛。 台子上的付天晴此时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刚想爬起来,戒指之中的墨翁却厉声提醒道:“等等,小天晴,这不对劲!” 杭雁菱的身体诡异的抽搐了一下,她的身体周围燃烧起了一圈儿诡异的黑色火焰,那些藤条在触碰到这些黑色火焰时一齐发出了嘎巴嘎巴的脆响,不过片刻就齐齐断裂开来。 阿坤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木属性灵气的修士本来擅长的就是汲敌补己,靠持久战获胜。 可对付这个诡异的杭雁菱,他的一举一动都要额外耗费大量的真气,那些漆黑色的火焰应当就是他曾经在书本上看到过的阴灵气没错…… 可没听说过阴灵气还有这种效果啊…… 阿坤再度催动树藤,可是重新站起来的杭雁菱速度极快,她几个腾挪,轻松地从藤条之间穿了过来,目标仍未改变,冲着倒在地上的姜小婉踏步流星般冲了过去。 “叮!!!” 金铁交加。 粉色和暗红色的两把同样款式的长刀碰撞在了一起。 糜荼花的香气裹着黑蛟龙的血腥气缠在了一块儿。 付天晴架住了杭雁菱斩落的刀,咬牙笑道:“这个模样的你就好猜多了——杭雁菱,给我醒!!!” 嘭! 格开刀刃,付天晴主动抬手捏住了杭雁菱的脑袋,在戒指中早已准备好的墨翁发动了残余部分的灵魂力量刺向了杭雁菱。 杭雁菱的行动发生了短暂的迟滞,阿坤没放过付天晴制造出来的这个机会,再度催动藤蔓,朝着杭雁菱钻了过去。 一个凝元后期,一个真元中期,二人合力收拾一个杭雁菱,这场面让观众席上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他们知道杭雁菱很强,但却没想到杭雁菱竟如此的棘手。 那些藤蔓眼看马上要束缚住杭雁菱,付天晴却惨叫了一声松开了手。 他的手臂自末端开始发黑,真气堵塞在了经脉内无法流转。 戒指中的墨翁提醒道:“短时间我没法让这丫头清醒,你快撤!” “可是……” 犹豫的时间不到半秒,付天晴将刀换到了左手,再度对杭雁菱的进攻进行阻拦。 那些藤蔓在刺穿那些燃烧在半空中的黑色火焰后就开始凋秀,阿坤屡次施法皆被化解,只得趁着付天晴跟杭雁菱交战的功夫吟唱咒法:“八荒葳蕤,绿茵潮生!” 微风徐徐吹来,一股绿色的风波自阿坤的掌心扩散出去,以阿坤为圆心,藤条缠出的台子上蔓延出了许多锯齿状的小草,它们在扩散出来后汇做了一处,仿佛茵茵绿水般朝着杭雁菱流淌而去,已经成熟的小草迅速结出红色的刺球果实,那些果实在积蓄到一定重量后掉落在地,爆开一团粉红色的雾气。 虽不致死,但这雾气里所含的毒素足以让凝元后期的修士睡个一整天了。 付天晴在墨翁的提醒下,将刀身一振,不顾右手的伤势猛地向前一撞,将杭雁菱撞向了地面的那团扩散而来的粉色雾气中,同时自己朝着相反的方向拎起了姜小婉迅速撤退。 这两人虽然没什么言语交流,但配合已经相当默契。 身形被粉色雾气吞噬的杭雁菱站不了多久,噗通一声,坠在了绿草铺成的茵毯上。 “可算是……” 阿坤抹了一把冷汗,看着付天晴将姜小婉带下了台子,松了口气。 可就在他松懈的片刻,耳边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密密麻麻的声音。 就像是有无数的老鼠在地下涌动,吞吃,陷入狂躁的声音。 “怎么回事啊这个疯丫头!!!” 阿坤瞠目结舌的看着那本应随着本体的昏迷一齐偃旗息鼓的黑色火焰膨胀一圈,燃烧着那团粉色的雾气,吞吃这地上的茵茵绿草。 就连藤木的台子都禁不住这阴灵气的腐蚀…… 这哪里是灵气,这根本就是剧毒! 同属性的灵气会因为主人自身的意志而产生不同的特质,而看着这煌煌燎燃的阴黑火焰,阿坤很难想象这个十三岁的娇小少女体内究竟隐藏着多大的凶戾和暴怒。 他看得清。 那被火焰烧开了一道口子的雾气之中,倒在地上的杭雁菱直挺挺的站了起来。 那并不是活动关节,撑起身子,完成站立的正常流程,而是硬生生被阴灵气拉扯起来的。 她将自己已经中毒麻木的身体视作道具一般,用阴灵气去摆弄,去操控…… 如此的确可以绕过毒雾的麻痹效果,可是正常人怎么会…… “来了……!” 杭雁菱的身影直直的冲着阿坤而来,看来找不到原定目标姜小婉,这家伙是打算将阿坤试作下一个要斩杀的目标。 眨眼的功夫,杭雁菱已经来到了阿坤的面前,而她脚下突然一软。 藤木的结构瞬间拆解开来形成坑洞,杭雁菱的半条腿陷入了藤木台子之中,那一刀也毫无疑问的斩偏到了一边。 “呼……” 阿坤连连后退,庆幸着自己的陷阱发挥了作用,可在吐出这一口气,要重新吸入空气时,肺部传来了一阵剧痛。 “唔,咳!?” 身为人类,自出生便开始习惯的“呼吸”这个动作出现了明显的违和感。 呼气虽是轻松,但想要重新将空气吸入肺里却无比的费劲。 阿坤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腹部出现了一团黑色的真气团。 不光是腹部,手臂,大腿……甚至能够感觉得到,喉咙和左眼也都有那种明显的违和感…… 自坑洞中重新被阴灵气“抽”出来的杭雁菱站定身形,摊开手掌。 几团阴灵气形成的小球在她掌上幽幽晃动。 杭雁菱的五指徐徐收拢,随后猛地攥紧。 “呜!” 阿坤只觉得自己的真元仿佛顷刻间从体内消失了一般,真气全然无法流动,抬头再看,杭雁菱已经不见了踪影。 在哪儿? 在……背后! 脊梁骨的寒意让阿坤迅速扭头,看到的却只有那一抹粉色。 阿坤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 他无法理解杭雁菱为何能够做到这般地步。 他呆呆的看着面前这个没有愤怒,没有杀意,没有痛苦,脸上毫无表情,只有身后那一团狰狞的阴黑火焰的少女,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我要死在这儿了? 可这也太倒霉了…… 一阵微微的香气袭来。 想象之中的剧痛没有发生。 耳边响起了女性懒洋洋的声音:“闹的太凶咯,菱儿。” 阿坤睁开眼睛。 看到了在杭雁菱的身影背后,一个碧绿色衣裙的成熟女性单手压住了杭雁菱的肩膀。 那团狰狞的阴黑色灵气汹涌的朝着她扑了过去。 可那女性只是平淡的面对着他们,抬起另一只手,轻轻的打了个响指。 “嗡——” 空气周围轻轻的被震颤了一下,这些黑气无声无息的被震了个粉碎。 阿坤在一瞬间恢复了呼吸的能力,他趔趄一下,浑身的冷汗终于冒了出来。 他从未想到有一天正常呼吸也会成为值得庆幸的事情,重新清醒过来的大脑恢复了运转,他抬头苦笑的看着突然出现的女性:“您就是……碧水仙子?” “小子,我家菱儿给你……还有付家少爷添麻烦了,你们做的很好,莲华宫欠二位一个大人情……你们今日之恩,我记得清楚。” 阿坤有些受宠若惊的看着江湖知名奇葩门派的三长老在自己面前鞠躬,长大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 被碧水仙子按住肩膀的杭雁菱不安的挣扎起来,可碧水却将拇指和食指掐了起来,靠在杭雁菱的额头边,轻轻的一弹。 “啪。” 就像是长辈跟小孩子逗趣一样的,轻轻一下的脑瓜崩。 正面对着杭雁菱的阿坤看了个清楚,杭雁菱周身那些狰狞的黑气像是突然被绞进了什么东西里一样,被迅速的从身体抽出,粉碎。 杭雁菱的身体也失去了力量的支撑,倒在了碧水仙子的怀里。 “好了……歇会儿吧,小傻丫头……” 碧水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她弯下腰,轻轻拍打着杭雁菱的后背。 “呜呃!!” 然而,即便是失去了力量,身体重新被麻痹住,杭雁菱也依旧张开了嘴巴,死死地咬住了碧水仙子的肩头。 “唔,咕呜……唔……” “这傻孩子……连这点都跟彩玉那么像……会让我心里头也难受的呀。” 碧水苦笑的摇摇头,她弯下腰搂住了杭雁菱的腿弯,轻轻的抱起了杭雁菱来。 抬头看了一眼鸦雀无声的观众席,碧水仙子平淡的说到:“诸位步步紧逼,天天起哄……甚至不惜用这孩子亡故的母亲来刺激她——事态发展到这一步,你们认为菱儿是咎由自取也罢,在台上看菱儿挨打看了个痛快也罢……我都不怪你们。只劝你们好好想想……你们所见到的杭雁菱,是否真的如同你们所想所知的那般,是否就是你们口中的……那个江湖上的恶女。” “我知道,有人说在山下看到了菱儿滥杀无辜——我也理解你们失去了亲朋兄弟的苦痛——我虽然你们好好看看菱儿到底是不是你们当天遇到的凶手,但也难免有的人认定,是我碧水在护短,是莲华宫在包庇这恶女……” “我管不住你们的想法,所以——” “还想要杀了菱儿的,还想让菱儿蒙受不白之冤的,还想让菱儿死了好让你们出气的……尽管来,反正我相信菱儿的清白,我罩她。” 还是懒洋洋的,漫不经心的语调。 碧水仙子一步一步的走下了台阶。 第六十四章 付天晴的提议 “呜哇,好痛……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什么都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是站在台子上和姜小婉战斗的吗,怎么一觉醒来躺在这里——” 阳光映入窗户,恶女睁开了澄净的浅紫色眸子,眼珠转向了床边的少年,茫然的问到: “你刚刚搁这儿说什么呢?” 付天晴手上端着一杯茶,抿了一口口继续用一副诡异的腔调说道:“可恶——付天晴,你怎么会在这里,最后的结果怎么样了?姜小婉呢?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赶快告诉我…………我料想你醒来后大概会这么说吧。” “啊?” 杭雁菱活动了一下手臂,小臂的刺痛让她忍不住嘶地抽了一口冷气。 付天晴见状将茶杯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坏笑着看着杭雁菱:“那么现在,你是哪个杭雁菱?” “我嫩爹。” “哦,老杭。” 付天晴稍微吐了一口气,坐直了身板,翘起二郎腿,把手放在膝盖上。 “放心吧,你昏迷了一整天,距离你对姜小碗痛下杀手已经是昨天的事情了,这儿是琳琅书院的病房——姜小婉没事,只不过你在琳琅书院的风评变得极其微妙。大家伙儿众目睽睽看见你下了这死手,好在你师伯碧水仙子来拦住了你,这才没让事态进一步闹大。” “嘶……” “你下手是真的狠,我也是今天早上才勉强下的来床的——小秋雨和你师姐通宵盯了你一天晚上,这俩人让我哄回去补觉了,这儿就我一个。” 听着付天晴的回报,杭雁菱捂着额头,有些沉闷的嗯了一声。 “昨天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几乎……全部吧,一直到在师叔怀里晕过去为止。” “诶?麻麻的,按照惯例,你不应该说你中途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 杭雁菱没心思跟付天晴斗嘴,她没开玩笑,昨天下午发生的事情,自己记得一清二楚,甚至所采取的每一个行动都格外清晰……但毫无疑问,如果是作为“付天晴的转生者”,自己在当时的环境并不会做出这些事情…… …… 那般暴怒,只有可能是真正的杭雁菱…… …… 当初在莲华宫的疑问,看来如今已经得到了解答啊…… “老杭——老杭——回神啦。” “别一口一个老杭,我现在这岁数又没你大。” “好好好——那小杭同志,你说你昨天的事情都记得……那你突然暴走的原因你清楚吗?” “那我哪儿知道去。” “哦——” 付天晴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随后嘿嘿笑了笑,问道:“连自己的母亲都不记得?” “……” “别紧张,再说你自己也没怎么掩饰过……说实话我本以为五年前去我家退婚的那个杭雁菱,是大伙儿传说的那个山下乱杀人的恶女,如今看来,你的另一面也有很大的嫌疑……那天天道审判你不可能有私,我能信任的也就你这个老杭了。” “你这家伙啰嗦半天,到底想说什么?” “前不久我家人给我送了一封信来,我给他们写好了回信,今早让他们带回去了。” “信?” 杭雁菱皱起眉头,她怎么不记得前世还有这么一茬。 “嗯,毕竟我去莲花宫战胜恶女,这是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的事情。可按照当初我离开家时的说法,得胜后我会带着小秋雨返回付家重续婚约……他们见我迟迟没有把小秋雨带回去,于是派人写信来询问我状况。” “原来如此……” 前世的付天晴可没有打赢这一仗,大闹莲华宫强行逃脱的他在这段时间内是被付家认定为死亡的。 不过…… “这事儿干嘛跟我说?” “因为信里头写了你啊。” “啊?” “我在信里头说,要带你回去一趟——别的就没解释了。” “等等……什么玩意儿!?我没听明白!” “只是想试探一下家里人的反应而已。” 付天晴翘起二郎腿,摊开双手耸了一下肩膀:“这几天我思考了许多,在我的视角看,身为加害者一方的莲华宫跟本不会无缘无故的对我整个付家抱有敌意……你难道就不好奇,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付家啊……” 杭雁菱皱起眉头抱着肩膀,思索了一会儿。 她虽然也对五年前发生的事情感到好奇,但归根结底,她最原本的目的也就只有让“杭雁菱”这个存在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而已。 杀掉那个莫名其妙的杭雁菱,然后自己改头换面…… 而昨天的事情证明了自己体内还藏着原属于这个世界的杭雁菱…… 并且可怕的是,这股意识浮出水面时,自己是无法掌握主动权的。 从行为的凶暴和狠厉程度来看……体内的杭雁菱和自己前世认识的更加接近。 只不过那种粗放的阴灵气使用方式,感觉自己这个杭雁菱只是个怨念强烈而粗暴的凶灵。 不管怎么说,这下改头换面的计划落空了。 “了解五年之前发生的事情嘛……去付家,倒也未尝不可。只不过你如何保证我们去付家能够查证到什么东西?我可不觉得你家人会对我们俩乖乖交底。” “嘿嘿,我另有办法,你就别管了。” “……你这打哑谜的等样儿跟戒指里的老鳖登如出一辙。” “哎我说你俩说你俩的,管我什么事?” 戒指里的墨翁终于抱怨了一句,彰显了一下他的存在感。 ———————————————————————— “所以,我再确认一次,你没发疯?” “没有,而且我已经取得了当事人的同意,接下来只要您点头就行了。” 在琳琅书院提供给教师的专用房间门口,付天晴自信满满的对一脸刚睡醒就被吓一跳的碧水仙子说道:“只要您肯答应用您的灵梭带我们回付家,并且全程陪同。” “哈……” 碧水仙子挠了挠脸,一脸的嫌麻烦:“那你以什么名义让我和菱儿进入你们付家呢?” “您是琳琅书院的老师,我是用您的推荐名额入校的学生,老师护送学生回家天经地义吧?”付天晴顿了一下,笑道:“当然,您若是嫌麻烦,直接告诉我和杭雁菱当年之事的真相也未尝不可。” “唉,那就更不可能了,当年之事,我们姊妹几个绝无可能说出半分的。” “哪怕杭雁菱昨天发狂成那样?” “是啊,就是因为她发狂,我们才不能……诶,等等,你小子——” 碧水眼睛微微睁开一下,反应了过来,笑道:“好小子,你套我话。” 付天晴眨了眨眼:“这样看来,您知道让杭雁菱发狂的那位杭彩玉跟五年前的事情……不,跟我们付家有关,感谢前辈指点,晚辈铭记于心。” “如果在三天前你这么跟我说话,我必然先给你两个耳光子让你知道知道厉害。” “那没办法,谁让您欠我一个人情?” “唉……” 碧水双手环胸,叹了一口气:“我多余劝你一句吧,仅凭着现在的你们,哪怕去了付家,‘了解大概’就足够了……不要去评判对错,也不要过多思考——你们如今只是琳琅书院的同期学生……让你们回去调查当年的事情,只是为了让你们的芥蒂彻底放下……不要妄图去‘解决’任何事。付家少爷……尤其是你。” “我?” “像你这样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嫉恶如仇……是最不适合牵扯到这种事里面来的。我不把你当付家的孽种看,仅仅作为你的老师,给你一个忠告——” 碧水正色道:“当年之事,对错难论——即便是连我在内的莲华宫,也并不知晓五年前全部的真相。” “……以莲华宫的体量,四个金丹期的大宗门想要调查我付家,应当不难。” “呵呵……小子,你可真不像是付家的种。” “以您身为莲华宫三长老的立场来看,这句话大概是在夸我?” “是啊……我猜得到,你让我全程陪同,本意是让我在付家保护菱儿的安全——可我要提醒你,付家有些事情,即便是你这个二少爷也不能多余过问的。” “嗯?您怎么……” “因为你还没有变成一个标准的‘付家人’,我猜,你儿时因为天赋不足,不被家中人重视,因而他们没让你接触那些事情,也没把你培养成那样的货色——这是好事。当年我们从付家带走小秋雨,本就是为了不让她也成长为付家那样的孩子。” “您总是张口闭口付家人付家人的,您倒是跟我说说,标准的付家人该是什么样子啊?” 碧水仙子沉默了一会儿,笑道:“算了吧,若是我对子骂父,岂不是成了跟那个姜小婉一样的家伙?你自幼在付家长大——你们父亲,你大哥是什么德行,你心里多少该有个数才对。” “……” “小子,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可以断定,此番奔波,必生变故。如今的你是没办法完全站在你自家的立场上思考的,而同我和菱儿一道回去,付家对你的态度也势必会发生转变。我护得了你跟菱儿的安全,却没办法弥补你跟家族的关系。” “看不出来,您还挺温柔的……” “啊,如果你昨天没有出手阻止菱儿的话,今儿个我早就大大方方的答应你,然后半路在灵梭上一脚把你踹下去摔死你个狗卵了。” 第六十五章 犹如泥暗,犹见朝阳 时值中午,阳光正艳。 在食堂通往学生宿舍的游廊,一处走廊柱子下的黑暗角落里,少女正处理着手指上的伤口。 她的面前放着一盘刚刚在后厨做好的红烧鲤鱼,还冒着热腾腾的气。 因为准备时的心慌意乱,她在处理鱼的时候不小心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原本用真气做了一定程度的应急处理,但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的她只想着快些将师妹爱吃的鱼给送过去,在路上小跑时不慎跌倒,为了护住辛苦做好的鱼,手指的伤口被再次扯开,鲜血流淌在了地面上。 “鱼,没事……” 少女确认了食盒的完整后,松了一口气,低头盯着自己的指尖。 自己果然不适合温柔的水灵气啊…… 指尖殷红的血珠在少女的注视下忽然开始异样的抖动,沸腾,嗤嗤作响后冒出了一股微微的热气来。 那是一股清幽的香气,恬淡清冷,却又暗藏着一股诱人的魅力。 “菱儿……” 少女哀声呼唤着杭雁菱的名字,目光沉沉,似乎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而正在她发呆的功夫,耳边传来了一声诡异古怪的鸟鸣。 “嘎——嘎!!” 沙哑刺耳,让人烦躁。 天边飞来了一只纯黑色的鸟儿,拍打着翅膀落在了少女面前的树梢上。 是一只乌鸦……只会在枯树枝上等待着动物死亡后享用腐肉的……腌臜下等的生物。 正如同自己一般…… 乌鸦嘎嘎的怪叫了两声,它有这一对儿血红色的眼睛,诡异的眼珠里倒映着少女的脸——那张并未维持往日那般平和温柔的笑容,冷淡而生硬的脸。 “又有什么事?” 少女不耐烦的问到。 血眼乌鸦拍了拍翅膀,从鸟嘴里吐出来了人的语言:“不久……之后,付天晴……将……动身……返回,付家。” “我知道了,与我无关。” 听了少女的话,乌鸦如同嘲笑般怪叫了两声,声音也逐渐的更加逼近人类:“您是否,在这里,将他处理掉?” “我曾说过,付哥哥对我有救命之恩,你们在外面想要做什么我管不到……” 少女闭上了眼睛:“但也别想命令我去做什么。” “我们,知道——只是想要,把处理的机会,留给少主——您……不切断这段留恋,日后,必成大患。” “我说的话,你听不懂是吗?” 少女微微皱起眉头,身边那股寡淡清雅的香气蔓延了出来:“既然你自己刺杀付哥哥的行动失败了,就该像个丧家之犬一样的滚回你的主子那里去吧?” 乌鸦怪叫了一声,拍打着翅膀从树梢上飞了起来,而它的翅膀末端的羽毛如同融化一般粘在了一块儿。 “少主……不要动怒,您的天赋,百年难见——当年,是影主大人,受了奸人蛊惑,那人已经被,剥皮抽骨,我们……希望您的回去。” “……” “您不亲自……下手,影主,不放心……付天晴……和莲华宫……一起……棘手的很……” 少女冷笑了一声:“付哥哥回到付家,不正好合了你们的心意?这次甚至不用在路上埋伏,他是直接送到你们脸上了。” 说罢,她咬着牙,摇了摇头:“也对,也对……付哥哥要回付家的消息,我都还不清楚,你们却已经得到了消息。是付家的人告诉你们的是吧?” “嘎嘎……不错……” “真的沦为了付家的狗了啊,你们。” 不屑的冷嘲了一声,少女怀抱着装着红烧鲤鱼的食盒站了起来,转身就要走出墙角下的阴影。 少女身后的乌鸦仍然置身于阴影中:“容老奴,多嘴一问……您是如何知晓,您的身世……然后,找到影主……当年,我们将您留在付家后……并未留下任何信物……” “就凭我这一身恶心的血,我这样生来便注定烂臭如泥的人,在莲华宫待多久也不会被洗干净的。” 少女一步步走出了阴影,可身后的影子却被阳光拖拽的越来越长。 乌鸦歪着头,看着离开的少女。 “您……主动找到我们……却又,不想回归影主……您这般潜力,为何要在莲华宫……浪费?您这般实力,莲华宫也不过是……饲养您的……泥土……嘎嘎……” 拍打着翅膀的乌鸦重新落在了树梢上,嘎嘎的怪叫着: “是啊,您……同我们一样……注定一生以腐肉为食……嘎嘎……这天下的乌鸦……没有不食腐肉的……嘎嘎……嘎嘎嘎——” 离去的少女自然毫无错漏的听到了乌鸦全部的话语,可她只是深深地低下头,无话可驳。 血眼乌鸦嘎嘎的怪笑,重新展翅。 那些被融化了的羽毛脱落了下来,它振翅飞向了空中。 然后…… “啪。” “好耶!扔中了!!” “嘎啊!!!!!” 乌鸦被一颗石子突兀的打中了肚子,发出了一声惨叫,直勾勾的又从天空上掉在了院子里。 乌鸦陡然发出的惨叫让少女停下了脚步,皱眉看去。 不一会儿,游廊外的草丛一阵耸动,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小女孩兴高采烈的跑到了院子里,拿起了被打下来的乌鸦,跑到了少女跟前。 “二师姐姐!你看,你看!这个黑鸟会说话!!” “啊?呃……小铃铛……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我在这里捉球球虫喂螳螂,然后突然就听到有个鸟说着什么话飞上去了。” 小铃铛抓着乌鸦,一脸兴奋的低着头:“它是不是就是八哥啊?我听三师姐说,天下最会说话的鸟是八哥,最不会说话的人是四师姐,嘻嘻。我老早就想养一只八哥来玩了!” 血眼乌鸦嘎嘎的拍打着翅膀,但肚子被石子狠狠砸的那一下,好巧不巧的就打中了他脆弱的那块骨头。 “放开我,我才不是,嘎嘎……八哥!我是,乌鸦!” “诶?你是乌鸦?” 小铃铛听见黑鸟说自己是乌鸦,眼睛瞪了起来,她鼓起嘴巴,用力的握住小拳头冲着黑鸟的脑袋砸了一拳:“胡说,你骗人!你刚刚说乌鸦都吃腐肉,人家乌鸦可聪明了,谷子也吃,浆果也吃,鸟蛋也吃,哪有不吃腐肉就活不下去的乌鸦!!你,你跟本不懂乌鸦,给我向全天下乌鸦道歉!” 身为资深的丧葬爱好者,常年在后山见过各种乌鸦的小铃铛被黑鸟的云乌鸦言论所激怒,气的抓着血眼乌鸦的爪子用胳膊抡起来转圈圈:“人家每天在后山坟地玩,见过的乌鸦比你吃过的虫子都多!大家都老好养活了,哪儿有你这么挑食的,你就是八哥,就是八哥就是八哥就是八哥,呼嚯嚯嚯!!!!” 被抡成了黑旋风的乌鸦凄惨的哀鸣:“少主,少主……少主救命嘎啊!!!!!!” 听到乌鸦求救,小铃铛忽然停下了手,抓着鸟腿抬头看向少女,好奇的问道:“少主……二师姐是这只八哥的主人吗?它管你叫少主诶。” 少女愣了一下。 旋即,她露出了那份属于莲华宫门下,澄水仙子的二弟子言秋雨温和的笑容。 “我没养什么会说话的鸟儿,不过乌鸦没有会说话的,这大概真的是个八哥,小铃铛你那么喜欢,拿去养着就好。” “喔!!!好耶!!!!” 小铃铛眯着眼睛亢奋的抓着鸟腿甩了两圈儿半,然后反过手来捏住鸟头,蹲着用手一个劲儿的戳:“快,快说你是八哥,不是乌鸦。” “嘎……我,我是……我是八哥……” “然后,给乌鸦道歉!说你自己挑食,错怪乌鸦了!” “嘎……我错怪……嘎……我,我我……我……” “嗯!怎么不听话?!” 小铃铛正要来气,言秋雨蹲在小铃铛身旁,偷偷的在小铃铛耳边低语道:“我听说有一种训练禽类的方法……就是一直折腾它,不让它睡觉,往死里熬它,只要熬累了,再厉害的鹰隼也会听命,驯服一只小小的八哥,我想原理应该差不多吧?” “嘎嘎!?少主!?” “喔喔喔,二师姐好博学,哈哈!我懂了唔呀呀呀!!” 小铃铛得到了言秋雨的“点播”如同醍醐灌顶一样站了起来,抓着鸟腿一路哒哒哒的跑了出去。 小女孩快乐的声音在走廊内响起:“道歉!给乌鸦道歉!快点!我这就给你抓虫虫和浆果吃!然后把你放在坟地的树上!我就不信我小铃铛还治不好你个八哥挑食的坏毛病!” “嘎!!!” “我现在就给你捉虫虫吃,你等着喔。” “嘎,汝这小鬼,你可知老夫,老夫是何等——!!!” “哟,还敢逃跑,吃我一石子!” “嘎!!!嗷,嘎!!!!” “哼哼……这下乖了吧?诶……这里有洋辣子诶!洋辣子诶!!喂,小八哥,去把它给我吃了!” “嘎,不,呜呃!!!开什么玩笑,你不要……用树棍挑那个虫子!!嘎!不要送过来,我不吃!!我不吃,我我不要!!!” “这天下没有不吃洋辣子和毛毛虫的乌鸦,给我吃!!!!” “我是八哥!!!我是八哥!!!!我求求你,我真的是个八哥!!!!您放下!!!别,唔嘎,嘎啊啊啊啊!!!!!” 第六十六章 莫愁前路 四天后,杭雁菱短暂的书院生活迎来了暂时的结束。 这期间并没有其他学生来找过杭雁菱的茬,应该是碧水仙子当日的震慑发挥了作用。只不过…… 来找茬的没有,来见识名人的多得是。 男生,女生,好奇的,崇拜的。 虽说她在擂台上发疯,但十三岁的年龄竟然能压着凝元后期和真元中期的两个人打,这份实力足以让这些来自各大门派的天才们为之侧目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出发的日子,杭雁菱饱饱的睡了个懒觉,在言秋雨的陪同下,二人一道走到了琳琅书院的大门口。 周清影和碧水站在门口等着她们,碧水仙子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而周清影双眼红肿,看上去是刚刚哭过。 看着前世的老对头哭成这个样子,杭雁菱心里头也不是个滋味儿,难得的没有触发PTSD,冲着周清影打了个招呼:“哟,三师姐,你哭啥呢?” “给。” 周清影见到杭雁菱过来,小跑步的将一枚粉色的荷包塞到了周清影的怀里:“你拿着,万一遇到了什么情况,用这个以防万一。” “什么玩意?” “应急用的丹药,不过是我随手拿了些垃圾药材熬夜给你炼制的……你拿着。” “哟,三师姐双线程的功力见长,我收下了。” 周清影见到杭雁菱手下了荷包,吸了一下鼻子,抹着眼泪,跟杭雁菱一同朝着灵梭走去。 “你听好了啊,这次从付家回来你要是再变得六亲不认,我就直接把你带回莲华宫,把你从悬崖上推下去,让你一直用脑袋着地直到你想起我来为止,听到没?” “……我活了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临别时候说这么丧气话的。” 不过杭雁菱倒是不怀疑疯狗周清影会不会真的这么干就是了。 走到灵梭跟前,远处传来了相当精神的招呼声,杭雁菱顺势抬眼望去,不远处走过来的是付天晴和小摔炮。 小摔炮还是穿着她那一身丧气的白色袍子,而付天晴像是个要出去旅游的小学生一样,虽是满脸的兴奋,但黑眼圈看得出来这货没怎么睡好…… 啊,这个王八蛋八成是打算在灵梭上补觉吧。 不愧是我自己啊。 “付哥哥,早。” 言秋雨对着付天晴打了一声招呼,同时下意识的挽住了身边杭雁菱的手腕。 杭雁菱苦笑一声,抬头也冲着付天晴打了声招呼:“你小子怎么跟小摔炮混一块儿了?” “路上碰到的,小丫头蹲在路边抓虫子,我看见就一块儿带过来了。” “喂,我才不要跟你一起过来,倒霉蛋蛋,离我远一点啦!还有我不叫小摔炮,我叫小铃铛!” 小铃铛气鼓鼓的推开了付天晴,哒哒哒的小跑着走到了杭雁菱跟前,怀里头鼓鼓囊囊的不知道揣着什么,言秋雨看见小铃铛来了,也退到了一边,留给杭雁菱和小铃铛道别的空间。 “四师姐姐,听说你要去做豆腐了?” “是去付家啦。” “喔,总之,要去那边那倒霉蛋蛋的家里对吧?” 小铃铛抬手指着一边的付天晴,杭雁菱点点头。 在这帮人里,这个小丫头应该是对当年的事情了解最少的吧,五年前的时候她也就四五岁,虽然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是怎么看待曾经的杭雁菱的,不过相处下来也能发现,她似乎是唯一跟任何时期的杭雁菱都处的不错的。 大概是因为她这幅天生KY的性格吧…… 到也说不上不好。 “这次回来,我会从濮河城给你带点好玩的回来的。” 杭雁菱笑着揉搓了一下这位自己变成杭雁菱后第一个遇到的小女孩,小铃铛听了杭雁菱的话,也两眼冒金光。 “什么好玩的?!是死人吗?四师姐这次出去,是不是要带几个死人回来下葬呀!?好耶好耶!” “不,那个玩意儿就算了。” “那,那是四师姐这次出去要变成死人被抬回来吗?四师姐要死翘翘了吗?” “虽然这一点上你的确跟其他莲华宫的成员看法一致,但你就没有点儿不这么晦气的表达吗?” 这个孩子怎么对死人和发丧这么上心啊? 小铃铛惋惜的瘪嘴:“那,那四师姐,你最好撑回来再死翘翘哦,如果不能亲眼看着你咽气,发丧就不带劲了……” “诶,我问一句,你以前跟撞到脑袋之前的杭雁菱这么说话她不抽你吗?” “呜,师姐姐你不在的这几天,我会用心给你叠纸元宝的。” 小铃铛像是终于痛下决心了一样,伸手拍了拍自己平坦的胸脯:“要是你真的回不来,你就给我托个梦,我好赶快把钱都烧给你,别让你在下面没钱花饿肚肚!” “我谢谢您啊。” 杭雁菱哭笑不得的直起腰来,小铃铛却主动往前凑到杭雁菱的跟前,神神秘秘的从怀里掏出来了一个黑漆漆的东西:“对了四师姐,这是我最近新养的宠物,你看,好玩吗?” 小铃铛从怀里掏出来了一直黑漆漆的怪鸟,这鸟长得一副乌鸦的模样,两只眼睛是红的,浑身被红色的绳子捆绑住,尤其是两只翅膀被缠的紧紧地,比起宠物,看上去倒更像是要拿来做汤的禽肉。 “这是乌鸦?” “嘎!嘎!我是八哥,嘻嘻嘻!嘎嘎!八哥,是个八哥,小铃铛主子的八哥,嘎嘎!” 听见杭雁菱说出“乌鸦”两个字,这怪鸟跟被按下了某种开关一样非常流畅的吐出了一连串的人话。 小铃铛心满意足的拍了拍这只鸟的脑袋:“我还没给这个鸟儿起名字呢,它是个坏鸟鸟,又挑食,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品种,不过它很好玩。师姐姐临走之前给它起个名字吧?” “诶?起名字,好啊……我想想。” 就当是哄孩子玩了,前世就对小孩子非常宠的杭雁菱认真思索了一阵,低头看着这个眼睛躲躲闪闪,明明是乌鸦非说自己是八哥的怪鸟,想了想,笑着说道:“不如就将它命名为‘哭坟’吧?怎么样?” “嘎?哭,哭坟?!嘎嘎——你以为老子是谁——” 听见杭雁菱起的倒霉名字,血眼乌鸦气的直扑棱翅膀,却被小铃铛托在手心捧了起来。 小铃铛睁大眼睛看着血眼乌鸦,一字一句的念道:“是八哥哦。一只名叫哭坟的八哥。” “嘎!主子说得对,我叫哭坟,嘎嘎!真好听,我是一头叫哭坟的八哥!!” 站在一旁的言秋雨突然别过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杭雁菱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那啥,是我起的名字不好听吗?” “不不,这个名字很好听,噗嗤……哭坟,哭坟……” 看着原本还一脸担心的言秋雨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杭雁菱不由得也宽心了许多。 不过说到哭坟…… 那天这个小丫头唱的丧歌是什么来着……什么乌鸦凤凰飞,老鼠聚成堆的…… 记不太清了。 …… 算了,我干嘛在乎这种事情。 在杭雁菱给乌鸦起了名字后,小铃铛小心翼翼的抓着鸟腿,解开了乌鸦身上的绳子,又重新将乌鸦捧在怀里:“好啦,现在你有名字,也能像是个正常的鸟类一样吃虫子了,你已经是一头成熟的八哥了,长大的小鸟不能一直依靠着主人,你就跟着师姐姐一块儿去那个什么濮河城历练一下吧,回来后要变得更厉害哦~” “嘎?” 乌鸦有些不敢置信,他扑棱着翅膀,马上就要一个猛冲飞向天空,可刚刚起步,一阵响指声响起,乌鸦周围的空气突然诡异的震动了一下,刚刚起飞的乌鸦又重新坠落了下去,落在了素白的掌心。 碧水仙子一脸嫌麻烦的将被她一个响指打下来的乌鸦捏住鸟腿甩了甩:“我们这次去付家可不是去玩儿的,带着个鸟好麻烦的啊。” “三娘娘!小哭坟可好养活啦!你到了哪儿只要把它丢进蚂蚁窝跟前,它就会自己找虫子吃,这几天我好好训练过它的。” 小铃铛一脸自信的拍着胸脯。 碧水挠了挠头,叹了口气:“这只鸟让你折腾了几天,突然放回野地迟早得死,这次去付家我就随身带着得了,你再用绳子把这鸟缠上,这几天我喂他点儿麦子,总不至于饿死。” “嘎嘎!感谢,谢谢您!嘎嘎嘎!!谢谢!!!” 血眼乌鸦的眼中流下了泪水。 “噫——这乌鸦怎么还哭了,好恶心,它不会突然拉在我灵梭上吧?” 碧水一脸嫌弃的把乌鸦塞给了小铃铛,小铃铛自信满满的用绳子重新捆好了乌鸦,交给碧水:“放心吧……刚刚四师姐姐给它起了名字,就算它的半个妈妈了,小哭坟一定会很乖,很听妈妈的话的,对嘛?” “嘎?” “……小哭坟,要好好的听四师姐姐的话,然后好好的回来哦?” 小铃铛眯起眼,冲着乌鸦笑了一下。 碧水接过来乌鸦塞进兜里,转身从戒指当中唤出了灵梭。 “别恋恋不舍了孩子们,等回来师叔给你们弄点好吃的,在琳琅书院安心等我们就得了……走吧,菱儿,还有付少爷。” 三人的身影被灵梭投射下来的金色光芒所吞没,金丹期修士的法宝徐徐盘旋着升入了高空,金色的流光自天极闪逝,朝着南州付家的地方直行而去。 灵梭上的杭雁菱侧着头,微微的皱起眉头。 如今已经是杭雁菱的她…… 该如何面对自己曾经的老家,曾经的故乡呢? 第一章 到达付家 蒲河城的付家是两百年前,由初代付家家主付瀚海创立而成,依靠着蒲河城天然的特产药草“蒲灵草”发迹,逐渐演变为了南州最大的药材出产商之一,培育规模愈发壮大,家族内成员多自出生时就研习炼丹和修炼之法,依靠着家传秘药的辅助,付家人修炼往往进境神速。十年前,付家横空出世了一名天才少年,付家家主的长子,付天英。 此子十五岁突破凝元,二十一岁突破真元期,在十年前的南州少年英雄会上力压群雄,成为了南州最为出彩的天才少年之一。 付家因此也声名鹊起,付家当代家主不满足于如今南州十大家族排名第八的情况,决心借助天才儿子的势头,将付家发展为南州前五的名门望族。 不久后,付家又诞生贵子,虽是庶出的孩子,然而付家家主的次子付天晴降生后身负千年难遇的五行灵气,天资聪颖,小小年纪就开始修习家传绝学,而天有不测,在付天晴十岁那年,一场大病使得他修为迟迟停驻在炼气期无法进步,五行灵气聚而不凝,丹药只吃不补。 正当所有人以为付家老爷的美梦可以就此作罢时,付天晴又在被莲花宫派来的无礼恶女一顿羞辱后突然崛起,离家一年钻入万兽山苦心修炼五年,期间每每出现于世人面前时,修为都大有进境,一直到十六岁那年出山,向世人宣布一年后将去莲花宫讨回颜面时,其修为已达凝元中期。 至此,付家被压制了几年的雄心壮志又重新抬头,南州的几大家族也蠢蠢欲动,或是企图结亲,或是希望打压,南州正值风云暗涌之际。 这一日,蒲河城西北方的天空上,突然出现了一团巨大的金色阴影。 蒲河城平民百姓皆以为神仙临凡,奔走相告,神色大变,而有修为者则认得出,此乃金丹期强者方能驾驭的通灵宝梭。 而灵梭之上的门派印记,正是曾经跟付家一度联姻,又以极其难看的方式被撕破了脸皮的莲华宫。 付家人也像是早已经做好了准备一样,在目睹到天边逐渐接近的灵梭后,提前安排了人在蒲河城前列队而迎。 究竟金丹期的强者是前来寻仇,还是另有它事呢? 一时间,蒲河城内所有修士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个逐渐逼近的金色灵梭,随着通体如金玉一般耀眼的灵梭徐徐落地,灵梭上乘坐着的强者们终于在众人面前展露了身份。 来者正是莲华宫的四大仙子之三,江湖号称碧水仙子。随行的二人一男一女,乃是…… 乃是…… …… 这俩人怎么刚从灵梭出来就跑出去了? 诶,碧水仙子怎么也扭头就跑了? 诶? 气势汹汹的坐着灵梭来,我们搁这儿等半天了别跑啊!!! ———————————————— “呜呕!!!” 一只手扶着着一颗老树,杭雁菱捂着肚子,面如菜色的在树边干呕着,而大树的另一头蹲着蒲河城付家的二少爷。 二少爷付天晴同样也是一脸惨绿:“不行,感觉又要来了,呜,呜呕————!” 俩人吐的此起彼伏,身后的碧水仙子着急忙慌的拿着草纸跑到了跟前:“你说你俩倒霉孩子,怎么好巧不巧的赶在一块儿晕灵梭啊?” “三师叔,我,我呜呕!!” “诶诶,菱儿你先吐着,我说付少爷,你回家拿点止晕药行不行?” “呜呕……我上灵梭之前就带了,灵梭上我就分给杭雁菱一起,呜呕,吃了,不顶用啊……” 此起彼伏的呕吐声让碧水一阵阵的头皮发麻:“我曾经听说过这个世界上有坐不得灵梭的人,可你说这是怎样的造化能让我赶上你们俩……我的天,我不是减速了吗?是你俩先说越早到越好的啊!” 碧水这儿正不知所措,付家列队迎宾的人也走进了树林,找到了这三位来自莲华宫的客人。 带队的是个胡子茬满脸的中年男人,光着一条胳膊,手里头握持着一根光滑的杯口粗细的木棍,神色严肃。 “见过碧水仙子,不知我家二少爷在…………二少爷?” 中年男人看见了蹲在大树跟前的付天晴,一脸慌张的跑了过去:“二少爷,二少爷!你怎么了!?” 付天晴捂着脑袋,推了一下搀扶着自己的男人:“是忠叔啊……别碰,我就是晕了点,没事,你,你去照顾一下那边的姑娘,她是女孩子,挺遭罪的。” 付天晴脸色苍白,虚弱无力的指着同样一脸虚脱的扶着树的杭雁菱,付家忠心耿耿的护族高手付忠连忙遵从二少爷的吩咐,将二少爷带回家的女孩子搀扶了起来。 “姑娘,你没事儿吧?” 杭雁菱捂着脑袋,推了一下搀扶着自己的男人:“是忠叔啊……别碰,我就是晕了点,你,你去扶着一下那边的付天晴,他年轻,挺遭罪的。” “小姑娘,看模样还是你比较年轻一点吧……” “是是是,那麻烦您了。” 付忠连忙吩咐家丁搀扶起了二少爷,同时自己也亲自搀扶起了这名女孩儿,毕竟是二少爷亲自带回家的姑娘,哪怕真是莲华宫的弟子,看他们二人彼此帮助,客气相待总不会有错。 “姑娘,不知如何称呼?” “啊?我啊,我叫杭雁菱。” “哦,杭姑娘…………操,杭雁菱!?” 付忠愣了一下,手一哆嗦,被他搀扶着的杭雁菱扑通一下栽在地上,吓得碧水连忙跑过来:“你干什么!我们家菱儿就这个脑袋禁不住磕碰,上回好不容易给碰回正常人了,你再给碰回去怎么办,这回我们可无亲可退了啊!” 付忠一脸紧张的瞪着碧水仙子,其他的家丁们也纷纷做出了迎战的准备。 这杭雁菱可是让付家脸上蒙羞的人物,这次金丹期亲自把这个恶女送回来,八成来者不善…… 被家丁们搀着的付天晴气的嚷道:“嘿!!你们几个瞪着眼睛干什么,赶快把人扶起来啊!!” “……二少爷?” 付忠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看着自家二少爷一瘸一拐的走到杭雁菱跟前,用当年被杭雁菱亲手打断的胳膊拉扯起了杭雁菱。 “老杭,你没事儿吧?” “呕……还,还行……搭把手……” “这不是扶着呢嘛,你这个头我还得……呕……猫着腰……更想吐了……” 杭雁菱也伸出了传闻中在莲华宫被付天晴用弓箭射穿的那条手臂,被付天晴拉了起来。 俩晕灵梭的倒霉蛋相互搀扶的朝着林子外走去。 “慢着点儿,卧槽我还想吐怎么办……” “都快到你家了,先回去,先回去……呜呕……” “要不我先扶着你吐一会?呜……呜呕……我也忍不住了……” “肚子里没东西了,不是……你不是在灵梭上……睡着了吗……怎么还晕……呕……” “问你三师叔去!呕……那个,那个速度……呕……” 看着两个人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的离开树林,付家唯三的结丹期高手付忠陷入了混乱,他揉了揉眼睛,抬起巴掌抽了自己一耳光子,扭头看向碧水仙子:“发生了什么?!我是没睡醒吗?” “你醒的好好的……唉,得了,走吧。” 碧水仙子一脸无奈的跟在了两个孩子后头。 付家的家丁们一拍巴掌:“坏了!咱家二少爷是不是在万兽山磕坏了脑子啊?二少爷……二少爷疯了!?” 第二章 狗杂碎 付家二少爷回来了。 一早在濮河城城门口等待着的付家人们看见自家二少爷的身影从林荫出出现时,都多少有些激动。 当然,不同的人激动的原因不同。 付家族内的人看见付天晴,那是一种扬眉吐气的骄傲。 他们都听说了当日付天晴当真按照约定,打上了莲华宫,将五年前来付家造次的女人打的嗷嗷大哭的故事。 付家的家仆们看见付天晴,是因为又能够有新的吹嘘的资本和同或者朋友们进行吹牛了。 十七岁的凝元后期,甚至有望超过大少爷的超天才,伺候这样的人谁不乐意呢?更何况这位二少爷跟大少爷不同,从小就是个平易近人的好心肠,跟下人们说话也不端架子,修为无望的那几年也没有用下人撒过气,这帮家仆们比起其他付家的族人,是更期待付天晴本人的回归。 而另一批相当激动的……是濮河城跟付天晴年龄相仿的小姑娘们。 付家少爷今年已经十七岁了,马上就要成年,原本听说家里头有一门亲事,结果五年前因为那个尽人皆知的事情被搞凉了,至今没有定婚的消息。 再加上这位付少爷听说在深山老林里面跟野兽毒虫一块儿过了五年,都没怎么见过女人,跟那些眼界高本事低的公子哥儿不同,只要略施小计就能让这个没见过女孩儿的男人言听计从。 如今付家崛起的势头愈显峥嵘,趁着付家完全发迹之前嫁入付家,这可不只是金饭碗了,这是能吃个几辈子的金饭山啊。 不过这帮女孩子们很快兴头就弱了下来,因为他们发现付少爷并不是一个人走路,他还相当彬彬有礼的搀着另一位。 一个年龄也就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被付天晴扶着胳膊,捂着嘴巴一瘸一拐的走出来,这场景无疑是给这些女孩儿们心头泼了一碗凉水。 碧水仙子跟在两个孩子的后面,走出树林子,迎面就看到付家的二族长,付满英。 这位结丹期的高手身上穿着印有付家家徽的黑色宽袖长襟,魁梧的身材被隐藏在厚重的布料下,整个人看上去比其他人都高大上一圈儿,留着一下巴的胡子,看上去就是个粗鲁的人。 “哈哈哈——好啊,小天晴,长本事了,带女孩子回来了是吧!” 他一张嘴,那嗓门儿如同洪钟一样。 互相搀扶着的付天晴和杭雁菱几乎不约而同的松开了搀着对方的手,俩人同时把手捂在了自己的耳朵上,动作之同步,仿佛就像是一个人。 “二叔,我回来了……您别瞎说。” 付天晴龇牙咧嘴的走到自家二叔跟前,付满英咧着大嘴巴露出坏笑的表情,一巴掌重重的拍在付天晴的后脑勺上,给二少爷砸了一个踉跄:“好小子!听说你去莲华宫,把当初来咱们家闹事儿的那个狗杂碎给折腾哭了,真有你的!我就说我没看错你。” “二,二叔……” “然后听说你又借着他们莲华宫的名义进了那个劳什子琳琅书院?嗨,这我就不懂了,回来跟二叔一块儿炼药多好玩啊!你这混小子就每年过年来找二叔玩会儿,报完仇了还上特娘什么的学啊?” 付天晴满脸通红,连忙拍着自家大人的胳膊:“二叔,二叔你悠着点吧!” “嗨!怕什么!我知道碧水仙子也跟来了,但就事儿论事儿,五年前那个叫什么菱的杂碎趁着我跟大哥不在,来咱们家恶心人,这事儿她们莲华宫就是不占理,扯那么多也是——” 空气嗡的震动了一声,正满嘴大嗓门的付天英脖子嘎巴一声扭了过去。 站在十米开外的碧水面色不善的收回了手指头,冷声道:“嘴巴放干净点。” “嘿!怎么,过过招啊?” 付满英嘎巴一声拧回了脖子,笑着冲着碧水喊道:“我是看在你们莲华宫知错认错的份儿上,才允许你们送我们天晴回来的,否则你这破灵梭,我早就一发土柱子给你砸下来了。” 付满英身为结丹期,面对金丹期的碧水没有丝毫的退缩,叫嚣了一声后,低头满脸笑容的看着杭雁菱,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了几眼杭雁菱的容貌后,抬起了巴掌,冲着付天晴的后脑勺又是一下:“可以啊小子,这女娃娃特娘的真标致,哪儿骗来的?” “二叔!你这嘴能不能行了!” “嗨嗨嗨,二叔就这俩嘴皮子,得得,难得你带个女孩儿回家来,二叔也不给你丢人。” 付满英揣起了袖子,非常亲切的走到杭雁菱跟前弯下腰:“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站在一旁捂着耳朵半天的杭雁菱松开手,揉着肚子,有气无力的打了个招呼:“二叔……” “诶~嘿嘿,你好你好,你这声二叔喊得我心都快特娘酥了,真不错,咋称呼?” “杭雁……狗杂碎。” 杭雁菱乖巧的自我介绍了一句,付满英脸当时就拉下来了。 “付天晴!” “咋了二叔?” “你他娘的!” 付满英一巴掌拍在付天晴的脑袋上,这一巴掌直接给付天晴砸在了地上。 满脸恼怒的付满英指着杭雁菱:“你怎么称呼人家姑娘的?这女孩儿才多大,你就喊人家杂碎!咱付家的脸不都让你给丢完了吗?” “杂碎?啥啊,我没喊啊。” “这个姑娘要不是你待她无礼,心里头赌气,又怎么会这么跟我说话!哪儿有人叫狗杂碎的!” “那不是你刚刚说的吗!?” “我说——我说啥了我?” 付满英挠了挠头,眉头一皱:“谁不知道我付家二当家的温文尔雅彬彬有礼,怎的会喊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叫狗杂碎,娘的!” “二叔,我说好几遍了,只有山贼头子才管自己喊二当家的……还有今天场合挺大的,你别再给咱家丢人了。” 杭雁菱趁着付天晴跟付满英叔侄俩说话的功夫,走到了付天晴的身边,弯腰将被一巴掌打倒的付天晴拽了起来,给付天晴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有气无力的问道:“叔儿,我们可以先回去了吗,这一路上颠簸的我有些难受。” “唉,嗨!瞧我这脑子,这又不是说话的地方。走走走,回家去,我领着这个……这个……狗杂……苟姑娘?领你去看看咱付家的宅子去,嘿嘿嘿哈哈哈!” 付满英那张足有杭雁菱脑袋大的巴掌拽住了杭雁菱的胳膊,亲自带着杭雁菱返回付家。 远处刚刚才知道杭雁菱真实身份的另一位结丹期高手付忠呆呆的看着被付满英带走的杭雁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自家二族长,这位狗杂碎姑娘真的就是他刚刚亲口骂出来的。 第三章 第一日日落时分 依制药维生的付家也在城外有大片药田,家仆园丁不计其数,从付天晴一行人进入付家大门开始,一直就有人在旁边伺候着。 付家那气派的宅邸也在视线的尽头隐隐出现。 付家的本宅大约占据了整体濮河城十分之一的面积,在整个南州也算得上是数的上号的豪宅。 跟在自家二叔身后的付天晴偷偷观察着几位同行者的表情,毕竟这次把杭雁菱带回家里是一方面,把其他不认识的女孩子带回家里见父母是另一方面…… 身为穿越者,他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已经被家族这般规模给惊吓到了,毕竟是小时候上个厕所都有四五个丫鬟端着盆拿着布的,杭雁菱在看到自家这般气派的场景,嗯……她,她会是什么反应呢? 会惊讶吗? 会羡慕吗? 会不会感到拘束和不自在? 这个脑子里有个大病的女人,究竟会怎么看待整个付家呢…… 墨翁又好死不死的开始了取笑:“呦呦呦,小天晴,这么在意人家姑娘的看法,你这是领着仇人回家的态度吗?” 墨翁的声音是直接在脑海内产生的,毕竟这位神秘老人的存在付天晴还没向其他付家人公开过。 付天晴叹了一口气:“老鳖登,你能收着声吗?” “你能不能跟这丫头学点好的?!” “好好好,墨老师,您老人家别笑话我了行不?头回领小姑娘回家我还不兴紧张紧张?” 也没回应墨翁,偷偷的歪过头看着跟二叔并肩走在一起的那位“苟姑娘”杭雁菱。 这位自幼生长在莲华宫的杭雁菱并未紧张,也并未四处张望,对周围的光景产生什么浓郁的兴趣,反倒是直直看着前面的付家大宅,表情自若,紫色澄澈的眸子里也未见动摇,只是 一边的二叔也很欣赏杭雁菱的反应,热情洋溢的给杭雁菱介绍着付家各个房间的用处。 至少从表情上来看,杭雁菱并没有明显的反感。 不反感…… 嘿嘿。 “好!” 走在前头的杭雁菱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突然在人群里攥着拳头高喊出声的付天晴,嘴巴抽了抽:“你咋了?” “啊?我……我太久没回家了,有些激动。” 杭雁菱停下了脚步等了一会儿付天晴,冲着他笑了一下:“可拉倒吧,没见过回自己家还激动的,你小子是不是憋着坏算计我?。” “嘶……你脑子就不能想点好?” 付满英回头纳闷的嚷道:“咋了,小天晴,你咋还在苟姑娘这儿一点信用都没有?你是不是以前算计过人家孩子?我就说你小子哪儿都好,就是心性忒不成器,当年那个狗杂碎杭雁菱来咱家的时候你就唯唯诺诺的,窝里软!!” 训了一顿侄子,付满英连忙陪着笑冲着杭雁菱说道:“当然,苟姑娘别在意哈,我说的那个狗杂碎是那个杭雁菱,不是你,不是你。” “嗨!都是一样的,不打紧。” 杭雁菱笑着摇了摇头,这个自然的反应让付满英满脸欣赏:“瞧瞧人家孩子,落落大方的,一般的小闺女到咱付家早就吓的尿裤裆了,这闺女一看就是见过大世面的,真好,嘿!” 深感满意的付满英扭头看向一直四处张望的碧水仙子,咳嗽一声开腔道:“那啥!那边的那个女赌棍!” “什么事,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土包子?” 碧水正眼冒金光的打量着付家的种种摆设,一听付满英喊自己,满脸不爽的扭过头来。 付满英龇牙指着杭雁菱:“这俩人是你带回来的,我知道俺们小天晴的本事不够请得动你这金丹,这小姑娘是你们莲华宫的是不?” “是啊,怎么了?” “嘿,我怎么不知道你们莲华宫还有这等出类拔萃的孩子?小秋雨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温婉可人是不假,就是有时候拘谨了些,这姑娘嘛……我看倒正合适。” 付满英的目光在杭雁菱和付天晴两个人之间来回跳跃,那原本就粗犷的脸一笑起来,就显得有些狰狞了。 付天晴心里头清楚这位自家二叔的意思,咳嗽了一声。 就这样,一行人穿过了城外的药田区,走进了付家大门。 在穿过那扇朱红色的巨门之后,数栋亭台楼宇出现在了众人面前,都是气派的黑砖白墙,院中种植着来自各方的园林植物,一条两米宽的小溪在院子内流淌。 园林造景巧夺天工,也稍稍遮掩了这些建筑内暗藏着的那股子…… …… 啧。 付天晴将视线从自家建筑上挪开,转而看向身边的少女。 而自从进入大门后,杭雁菱的目光就一直微微斜着看向西方的天空…… 付天晴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天边除了即将落下的夕阳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值得在意的东西。 “怎么了?” 付天晴低声问道,杭雁菱微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嗯……今天,天气还不算冷。” “你怎么突然在意起这些东西来了?来我付家又冻不着你。” 杭雁菱怔了一下,忽然扭头看向付天晴:“你……” “怎么了?” “没事,你说的没错。” 杭雁菱笑着摇了摇头,近距离的观察下,付天晴才偶然发现,杭雁菱那对儿平日里如同天极紫霞般的淡紫色眸子,此时正运着一层暗金色的光芒,她笑容下,总觉得像是在隐藏着什么东西一样。 总觉得,不光是瞳色。 杭雁菱还有哪里改变了什么。 付天晴奇怪的问了一句:“你没事儿吧?” 杭雁菱手轻轻敲了一下付天晴的脑壳:“我还好,现在该发愁的是你——你小子想怎么跟你家里人介绍我?” “呃……你刚才不已经跟忠叔儿说了你是谁了吗?就算一时瞒住了二叔,到了付家大堂上也有别的家仆认得出来你,到时候你就堂堂正正的报上自己的名字呗,有碧水在,谁又不能欺负你。” “……不。” 杭雁菱眯起暗金色的眼睛,摇了摇头:“试试别的……你在付家就一直喊我‘苟姑娘’好了,关于我的身份就先打个马虎眼,我猜以付忠的性格,他多半会对我们两个人这么做的动机有所怀疑,不会直接说出来。” “……你到底想干嘛?而且就算忠叔不说,其他家丁也听见了啊。” 付天晴有些闹不明白,要是杭雁菱想要隐瞒自己的身份,从最一开始就不要告诉付忠她是谁不就好了?为何要现在才如此补救,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啊。 她为什么要突然改主意呢? “听我的就好了——先试着瞒过一晚上再看看吧。” 杭雁菱没头没尾的吩咐了一句,拍了拍付天晴的肩膀。 等抬起头来的时候,前方付满英的声音也正巧响了起来:“大哥,嫂子!我把天晴这小子接回来了——快来看啊,你们儿子出息了嘿!!” 付家堂屋的大门被兴高采烈的付满英一把推开。 许久没回家的付天晴却并未第一时间抬头看向坐在堂屋里的父母,而是扭头观察着杭雁菱的状态。 而杭雁菱表情并未有什么感慨和异样,注意到付天晴的目光后,杭雁菱抬头看了一眼他,忽然闭起一只眼睛来,竖起一根手指凑在粉润的唇边,轻轻的做了一个嘘的手势,随后率先于付天晴一步迈入大堂之内,低低的说了一句。 “接下来谈话的时候,记得配合我。” …… 配合? 她到底要做什么……? 付天晴意外的看着杭雁菱,目光透过杭雁菱的侧脸,看到了天边逐渐沉落的夕阳。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也无法将昏暗的大地再次映亮,只能等待明日的到来。 第四章 第一日入夜时分雾起 进入付府大堂,高堂上正坐着的就是付家的当代族长,付天晴的亲生父亲,付青冢。 一个非常丧气的名字,虽然不知道付天晴的爷爷奶奶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将一个“冢”字放进了亲儿子的名字里,不过付天晴不关心,也不甚在乎。 在经历过小时候修为无望,众叛亲离后,家里唯一还能让付天晴当成亲人看待的也就只有自己这个大大咧咧跟土匪一样的二叔,和站在付青冢的位置旁边,满脸慈爱的笑容,站姿却仿若婢女一般的母亲。 一进来跟付青冢对上了眼儿,付天晴在心里头哼了一声,应付了事的作了个揖:“父亲,我回来了。” 付青冢也没有像正常父亲见到许久未归家的儿子那般喜悦,端坐在高位上的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付天晴,才缓缓说道:“已经凝元后期了?不错,有点你大哥的样子了。” 父亲居高临下的审视让付天晴很不爽,而坐在付家大堂两侧的族长们纷纷拍起了付天晴父子的马屁。 有说苦尽甘来的,有说付青冢会生孩子的。除了付天晴的母亲始终含着笑容慈爱的看着付天晴之外,其他人只不过是只会响应付满冢的回声罢了。 这哪里像是家族,这简直像个朝堂。付青冢故意将家族大厅布置成这个样子,他想要登临南州之巅的野心也自不必多说。 而以“客人”身份到访的杭雁菱与碧水仙子,则是在付青冢享受完周围褒奖的声音后才缓缓落下视线。 “这两位是……” 男人的视线在扫过了碧水后,很快就落在了杭雁菱的身上,一对儿漆黑的眸子盯着杭雁菱的脸盯了好一会儿,视线始终没有离开。 这个举动让付天晴有些紧张,杭雁菱当年大闹付家的时候,他父亲和二叔等族内的长辈并不在家,更何况女大十八变,如今的杭雁菱跟五年前的模样也大有变化,按理说父亲不该注意到杭雁菱的才对。 杭雁菱的目光却并没有盯着付青冢,反倒是看了几眼站在付青冢身旁的女人,忽然脸上的表情变做了嬉皮笑脸:“付伯伯好,我是陪着付天晴一起去琳琅书院的学生,听说付天晴要回家了,我厚着脸皮跟过来看看,想见识见识南州第一炼丹大族是何等的威风。” “哦?” 付青冢微微抬了一下眼皮,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你觉得如何?” “一开始见到的时候,简直把我吓呆了。” 杭雁菱笑着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嘿嘿,我好几次都以为要走到大堂了,没想到穿院过门走了这么远才到了这里,人家在莲华宫可没走过这么远的路呢。” 说罢,杭雁菱停顿了一下,扭头看着碧水仙子,经过了一个微妙的停顿之后,眨了眨眼问道:“师父,你说是不?” 这一声师父喊出去,碧水倒是没有多大的异常反应,只是闷闷的嗯了一声:“是。” 站在一旁的付满英哈哈大笑,拍了拍手:“好家伙!我就说这娃娃这么可人,原来是你教出来的徒弟,不错,不孬啊!就是不知道你徒弟学没学到你推牌九的本事,等会儿吃完饭,喊上这丫头和小天晴来打两圈牌?” “老二,现在是我在说话。” 付青冢轻轻用手指叩了一下扶手,付满英闻声闭嘴,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后嘿嘿一笑,低下了脑袋。 杭雁菱却银铃般的笑了一阵:“付家太大了,我好想都看一遍,可惜今天太累,能撑着这两条腿见付伯伯一面就很知足啦。” 付天晴趁机张望了一下周边付家的族长们。 这些个旁支的族长当中也许有认出杭雁菱的模样来的,但杭雁菱刚才先声夺人说自己是碧水的徒弟,付满冢又正在说话,这些族长们都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闭口不言。 付青冢见杭雁菱笑得开心,脸上鲜见的露出了一丝笑意:“大老远一路过来,你们也辛苦了,今晚就先让天晴带你去客房歇息一阵,稍后用过晚饭,让他带你在宅子里转一转吧。” 说罢,付青冢对着付天晴的母亲挥了挥手,付天晴的母亲顺从地点了点头,像个被摒退的仆人一般退下了,自见到儿子开始她就未曾说过一句话,只是看了儿子几眼后,目光落在了杭雁菱的身上。 杭雁菱察觉到付天晴的目光,也收回了看向别处的视线,扭头走到付天晴的身边,抬手拍了拍付天晴的肩膀:“我有点累了,带我去我房间歇息一会儿呗?” 付天晴怔了一下,杭雁菱的举动总是让他感觉有些许的违和感,不过因为之前杭雁菱的吩咐,付天晴也只得应声点了点头:“啊,好。” 两人转身想走,付青冢向着付天晴的背影说道:“既同是莲华宫的人,就安排这小姑娘去秋雨当年的房间吧。” “什——!” 付天晴闻言,猛地扭回头来,可还没等说话,杭雁菱的手就好像早有准备一样按在了付天晴的后脑勺上,强行给他把脑袋拧了回去:“走吧,愣着干什么?” 被杭雁菱半推着着,付天晴走出了付家大堂。 —————————————— “喂,老杭……我总觉得……” “什么?” 走在付家宽敞的别院里,付天晴皱眉向着走在前面的杭雁菱抱怨道:“你这家伙有些古怪,是不是又在算计着什么事情?” “没有哦。” 杭雁菱离开大堂后就收拢了那伪装出的活泼做派,揉着脖子,现出了原形。 付天晴撇了撇嘴:“话说你觉得你的身份还能隐瞒多久?我爹生性多疑,过不了明天,你的身份就会被查清楚,当年你闹那么大,族里也有不少人照样能认得出来你。”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先瞒过今晚,走一步看一步吧。” 伸了个懒腰,两人走到了曾经言秋雨的小屋前,付天晴站在房子前面一脸沉默,墙上还有他曾经跟言秋雨儿时画的小人儿,还有两人比较身高的刻痕。 这房间按照付天晴的吩咐,一直有下人在打扫,在维持着房间里的卫生,曾经付天晴一直期待着在莲华宫一雪前耻后将言秋雨接回来,继续住在这里。 此时月华初上,最后的夕阳已经消失,周围完全陷入了黑暗中,站在房屋前的少女却并非是言秋雨,而是当年大闹付家的杭雁菱,是曾经挡在自己迎回秋雨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言秋雨的房间并未上锁,杭雁菱推开了木门走了进去,转头挥了挥手:“我得睡会儿,晚饭麻烦告诉我师叔一声我不吃了,就这样,明天见——” “喂,等等,我有个问题。” 站在门前的付天晴歪着头,看着身边的杭雁菱。 “什么?” “既然你不记得五年前的事情,那你是怎么知道小秋雨的房间在哪儿的?” 夜色沉静,月光照在付天晴的脸上,立足于屋外的他缓缓说道:“这一路上我都跟在你身后,并未刻意引导你,这可是你自己走到了小秋雨的屋前的。” “这个嘛……二师姐曾经跟我描述过在付家的住处,我记住了呗。” “喂,跟我就没必要打哈哈了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隐约觉得……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 “真麻烦啊……我今天很累了,明天见到你再跟你解释如何?” 杭雁菱走进屋后,随手将付天晴关在了门外头,站在屋里嚷道:“对了,我也劝你一声,吃饱饭了就赶快回屋躺着吧,记着,今天晚上别瞎溜达啊,好好睡一觉,明天问我什么事儿我都会回答你。” 说完,屋子内一阵窸窣的声音,付天晴不甘心还想叫门,里头的杭雁菱补充了一句:“我现在把衣服脱了哦,进来我就喊耍流氓,让我二师姐知道了什么下场你清楚吧?还是你要进来看看我发育的……喔,错觉吗,感觉分量大了不少诶……” 付天晴闻言脸噌的一下红了,后退了两步后大声骂到:“孙,孙砸!能不能别动辄就用你二师姐压我,损不损啊!没别的招了吗!?” “一招鲜,吃遍天——你也早日歇着吧。” 屋里面很快没了声音。 “啧……小气鬼。” 付天晴小声嘟囔一句,转身要走,可刚刚走出两步远,周围的光景变得模糊不清了起来。 翻涌的白气萦绕在身体周围,阻隔了光线,掩藏了周遭的光景。 啊……是起雾了? 付家地处的蒲河城位于南州,水分充足,夏秋之交偶尔有个雾什么的也不足为奇,只是才刚到晚上就起雾,实属有些少见。 “今天傍晚的时候也并不冷啊,怎么起雾了。” 付天晴嘟囔着,摸着浓雾朝着付家大堂的方向走去,走出两步远,他忽然猛地停下了脚步。 不知为何,他的脑海里莫名回想起了不久之前和杭雁菱的对话 【没什么……嗯……今天,天气还不算冷。】 …… 付天晴当时便觉得这一句突兀。 杭雁菱这个家伙……果然不对劲。 夜色深沉,雾气变得愈发浓郁。 付天晴驻足回望,自己这才走了十几步远,那间亮着灯的房间……却已经化作了浓雾里的一片模糊的光了。 雾气,还在加深。 第五章 第一日午夜 “那个女人究竟在瞒着什么啊?” 在享用过一顿虽然盛大但却极不自在的晚宴后,付天晴独自一人走在返回房间的路上。 晚宴上的各大旁支族长依旧是纷纷吹捧付天晴年少有为,说些跟五年前大相径庭的废话,付天晴早就腻歪了,原本还想去找一下母亲聊聊天,但付家家法森严,只是作为妾室的母亲并不能出现在这种规模的家宴上,这让付天晴的不爽更叠了一层。 好不容易捱过了这一顿晚饭,付天晴心中的忧烦反倒是在不断叠加。 整个晚上,他脑子里都满是今晚杭雁菱反常的举动。 屋外的大雾更浓了,几乎要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虽说这大雾来的蹊跷,但付天晴也感知不到大雾内有什么灵气的存在。想要呼唤几声戒指里的墨翁,但这老头子又早早歇息去了,得不到任何回应。 墨翁并不能时时刻刻跟付天晴保持联系,灵魂残破的他每醒过来一段时间都要在戒指里歇息一阵,不过这个作息基本上跟付天晴睡觉起床保持同步,今天睡得这么早也还真不多见。 事出反常必有妖,虽然没察觉到威胁,但接连出现的违和感让付天晴加快步伐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虽然雾气浓郁,但凭借着在付家生活多年的习惯,从浓雾中辨出归路,也只是比平时多花了五分钟的时间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关上门,付天晴也懒得特意点燃蜡烛。放松了身体倒在床铺上,深呼吸了一口气,看着窗外那模糊在浓雾里的月光。 老杭啊老杭…… 你到底知道我的多少事情…… 分明连五年前来我家大闹一番的事儿都不记得了,但却又偏偏知道小秋雨的房间。 墨翁是在五年前她离开付家后才觉醒的,你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可疑的地方太多了……简直乌云密布。 呼…… 脑内正回忆着自从自己打上莲华宫以来跟杭雁菱相处的种种,付天晴不知不觉之间迷迷糊糊的将要入睡。 反正明天她答应我要回答我的所有疑问……虽说按照这家伙的性格,大抵不会如实相告…… 不过那又如何呢? 自己终归是多了个朋友…… 少了个,仇人…… 正当意识将要完全沉入黑暗时,付天晴的目光瞥到了窗户,他忽然猛地一个哆嗦,睁开了眼睛。 夜色深沉,窗外的月光朦朦胧胧的。 但此时朦胧的月光却勾勒出了一个人影来。 有人站在窗户外面,透过窗户纸看着房间里!? “谁!?” 付天晴厉声呵斥道,同时翻身起床,随身的邪刀瞬间从储物戒里甩出到手里,一把推开了窗户。 这大雾原本起的就诡异,家仆要是有事会直接敲门,不会有人直接站在窗户外偷窥的。 可打开窗户后,除了涌入了房间内的浓雾之外,付天晴只能勉勉强强的看到一个娇俏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了浓雾中。 谁? 刚才的惊鸿一瞥只能看到是个女孩子,身材不高,约摸着也就十二三左右…… 付家现阶段符合这些条件的人只有一个,但是……她来做什么? 这家伙不是早就歇着了吗? 不妙的预感催促着付天晴翻窗跃出,冲着那道身影消失的地方大喊了一声:“老杭,是你吗!?” 理所当然的,没有回应。 甚至连脚步声都没有,四处安静的可怕,除了浓郁的大雾之外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 刚刚只不过是翻身从窗户跳出来,回头时整个屋子就已经变成了大雾里的一道黑影了。 付天晴犹豫片刻,还是朝着那道身影的方向追跑了出去,同时催动真气,五行灵气在身体周围迅速旋转,火灵气跟金灵气交互催融,在付天晴的身体周围形成了一圈跃动的金环。 可这并不能照亮周围的浓雾,在光源的映照下,周围能够勉强辨别的建筑轮廓全部消失,只剩下四面八方围堵过来的的盛大雾气了。 无奈的付天晴只得驱散了真气,同时也意识到自己根本没办法在大雾中追上以那样速度离开的杭雁菱。 她出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 不对,我为什么要第一时间认定这个身影就是杭雁菱?那家伙根本就不是会主动来找我的性格,迄今为止哪次不是我主动去找她…… 她今晚既然抱着一副不耐烦的态度将我赶走,明天之前必然不可能主动来找我。 即便是出了意外情况,也不会这种光是窥探一下就离开…… 那么…… 想到这里的付天晴调转了方向,直奔着杭雁菱住着的,原属于言秋雨的房间冲了过去。 大雾很浓,再加上付家原本就大,跑到位于女眷房群那边的杭雁菱的临时住处时,付天晴已经花了足足四十分钟。 “喂!杭雁菱?” 大门紧锁着,付天晴连砸了两下大门:“在里面的话就吱一声,睡着了也给我起来!” 房间内并无回应。 大门是从内部锁上的,付天晴摇晃了两下房门,转身走到了窗户跟前,用力的敲了敲窗户。 “咔哒。” 窗户并未被锁,反而在付天晴用力的敲打下,窗户的转轴下掉出来了一块小木片,随后吱嘎一声,窗户打开了——房间里黑乎乎一片,付天晴趁着浓雾涌入前运足目力看了一眼,床上空荡荡的,跟本没人。 “……啧,难不成还真是她?” 付天晴弯腰捡起来掉在窗台上的木片,这块木头的木材并不是属于这扇窗户,而是从别的家具上削的。从窗户外掉下来,说明杭雁菱是在反锁了房门后从窗户出去,又用木片把窗户塞上的。 这种处理方法相当草率……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顾不上仔细处理,随手为之。 她去哪儿了…… …… 付天晴正低头看着木片揣摩,周围的浓雾中却突然涌现出一阵冷森森的感觉,付天晴斜眼看去…… 在不远处,那道疑似杭雁菱的身影,冲着付天晴招了招手。 漆黑的人影,比浓郁的夜色更加深沉。 “杭雁菱,是你吗?” “嘻嘻。” 迷雾当中传来了少女的笑声。 这音色听着耳熟,毫无疑问是杭雁菱的声音。 但自己认识的那个杭雁菱,却从来不会这样去笑。 …… “老杭,你可真不够意思,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出来干啥?” 付天晴露出微笑,他抬起手来向着迷雾当中的身影打了一个招呼。 随后,整条右臂迅速被白色的电光包裹,电弧一闪,一道雷光径直的霹向了前方。 毫不留情的一击。 迷雾被撕开了一个口子,而那道身影却似乎是躲开了攻击,黑影一闪,“杭雁菱”的身影再度消失了。 “还想跑?” 付天晴心中大概清楚眼前的杭雁菱是个冒牌货,本也没指望这一击得手,而是在雷击的佯攻下,直接用灵识锁定了身前的人影,紧紧的追了上去。 手持血刀的他发挥出了凝元后期最快的速度,奋力燃烧的真气在黑夜中迸出光亮来。追索着浓雾中的那道漆黑的影子迅速前进了不知道多远,那影子却又再度消失了。 该死,跟丢了……如果老鳖登还醒着就好了…… 懊恼的付天晴跺了跺脚,不过当抬起头来时,眼前出现了恍惚的昏黄的光芒。 是被浓雾扭曲的灯光,很微弱,蛰伏在巨大的黑影内——而前方这道巨大的黑影是什么建筑…… 付天晴攥紧了武器朝着灯光走了几步,才发现这栋建筑是自己父亲付青冢的书房。 而且让他意外的是光不只是从窗户投射而出的,房间的门是虚掩着的,一道竖着的光在雾气里模糊着,同时…… 房门里头有一股血腥味儿。 付天晴皱着眉头,用力推开了房门。 房间内的烛光突然涌入视线,让付天晴情不自禁的眯起了眼睛。等到付天晴在一秒后眼睛适应烛光恢复过来后,映入眼帘的是只有一盏油灯亮着的昏暗的书房。 那是……一间由昏黄色和血红色构成的房间。 “什么……” 在看清房间内光景的瞬间,付天晴的瞳孔骤缩了起来。 付青冢的书桌和书柜上满是血迹,地上的鲜血汇集成了一小块血泊,在灯光的照射下倒映着血泊上躺着的人…… 付青冢,当代付家家主,这位堂堂结丹期的高手倒在了地上。 噗通,噗通…… 插在他后背心脏部位的,是一把绯红色的刀。 噗通,噗通…… 嗜血的邪刀愉悦的挥发着凶戾的怨气,烛光的照应下,纤细的长刀如同夕阳落日时天边的红云一般,染在刀身上的血液滴滴垂落,让这把凶戾的刀更添妖冶。 房间里弥漫着糜荼花的香味。 “我不是告诉过你,晚上没事别出来瞎溜达吗?” 噗通…… 付天晴缓缓的抬起头,顺着自己亲手赠出的那把邪刀,看向了握持着【汐落】的那个人。 那个五年前曾经在付家大闹一番的女人…… 她苦笑着看着付天晴:“你这孩子,可真不听话。” 她缓缓的抽出了绯红色的细刀,随手一甩,仍在冒着热气的血液便洒了一地。 “杭雁……杭雁……杭雁菱……” 付天晴怔怔的看着本不应该站在这里的女人,喉咙发苦,发痛。 是噩梦? 是我没睡醒? 是骗局? 是那个另一个杭雁菱又苏醒了? 此时的杭雁菱的双眼并非是那日暴走时的幽紫,而是如同静夜的烛火一般深邃的暗金。 杭雁菱抽出尸身上的刀子,轻轻甩掉了刀刃上的鲜血:“你来的这也正好,多你一个不多……” “你在干什么啊!” “少你一个也不少……” “喂,你是老杭吧!?我问你你在干什么!?你怎么会在这里——你……” “付天晴。” 血染的少女抬起了付天晴赠予的刀,缓缓对准了付天晴。 暗金色的光徐徐流转 她并不像是那天被姜小鱼刺激到了那般疯狂和机械,反倒是格外的冷静,语气也十分和缓。 她甚至微笑着:“下一个,轮到你了。” 付天晴的大脑还是没能反应过来……也还是没能接受眼前发生的一切。 这不是冒牌货…… 这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杭雁菱…… 可是,可是…… 怎么会呢? 怎么会这样…… 他甚至面对着杭雁菱的刀,后退了一步。 哪怕是五年前杭雁菱上门叫嚣时付天晴都未曾后退,可如今,拥有反抗力量的他却没办法对着杭雁菱提起自己的刀来。 他的大脑仍试图解释眼前发生的事情,还在试图向杭雁菱沟通:“喂,别胡闹了……你只是碰巧赶上了吧?你到底,你到底,我……我不想……” “……” 杭雁菱的笑容停滞了一下,她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 随后,她的邪刀缠上了漆黑的阴属灵气。 烛光熄灭,她的身影转瞬融进了黑暗之中。 少女的下一句话语,转瞬后在付天晴的耳边响起:“你还不合格哦,付天晴。” 第六章 第一日至暗 “叮!” 付天晴不甘心引颈就戮,抬起邪刀回身反击。 刹那间的交锋,两把邪刀相互碰撞,本是诞生自同一个锻炉内的刀刃在强度上本应不相上下,然而杭雁菱【汐落】终是压过了付天晴的【残照】一头,杭雁菱在落刀后迅速抬手,将重心不稳的付天晴打退了几步。 踉跄着的付天晴后退到靠着墙壁,攥着刀,双腿却忍不住的打颤。 混乱在他的大脑里挥之不去。 “杭雁菱——你疯了!” 怒吼着,付天晴重整架势奔着杭雁菱冲了过去,可杭雁菱不躲不闪,黑暗中的房间里,周身缠绕着阴灵气的她就是夜魇的鬼,在付天晴的刀挥下的瞬间,杭雁菱的身影就已经溃融不见,反倒是冲上去的付天晴后脊挨了重重的一拳。 “咳!” “现在把墨翁喊出来也没关系哦。反正是在你们付家嘛,我也不怕事情闹的无法收拾了。” 杭雁菱的声音在付天晴的身后响起,那把付天晴亲手赠予的邪刀也架在了付天晴的脖子上。 这第一回合的交锋,已经输了个彻彻底底了。 付天晴心中苦笑一声。 似乎自己在这个家伙面前,从来都没有真正的赢过…… “杭雁菱,我能问个问题吗……” 被刀架着脖子,付天晴咳嗽了一声,缓缓地对着身后的杭雁菱问到:“在杀我之前,你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杭雁菱要杀付天晴,还需要理由吗?” “那你刚才何必砸我脊椎,直接刺我一刀,不是更好?” 付天晴提问的瞬间,他的上身忽然猛地弹射出来了纯白的电弧,额生雷角,白鳞附体,他没有任何犹豫的就完全发挥了体内契约下的白雷蛟王的力量。 速战速决! 陡然爆发的力量将杭雁菱弹开,趁此机会,付天晴抓住了杭雁菱的手臂,借着力量上的优势,付天晴几乎是瞬间完成了脱身和反制 这次他决意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有所迟疑,他将不计一切代价的让这个神秘的小丫头彻底老实下来。 可被攥着手腕的杭雁菱笑了下,手腕出的阴灵气迸发出来,漆黑的灵气化作了毒蛇吞咬着付天晴的手掌,付天晴吃痛之下,却死都不肯松手。 右手丢掉了邪刀,付天晴掐住杭雁菱的脖子将她整个人推在了墙壁上。 杭雁菱手中的【汐落】也随之掉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绝对的力量压制,杭雁菱绝无可能从这个状态的自己手中逃脱。 付天晴尽可能压抑着心中的慌乱,维持着理智问到:“回答我,我父亲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血灌瞳仁的付天晴厉声威胁道:“我现在没心思跟你打哑谜了。” 被几乎按进墙面里的杭雁菱艰难的咳嗽了一声,噗嗤的笑了出来:“你不都……看见了吗……” …… “嘎嘣。” 付天晴用力,拧脱了杭雁菱的一条胳膊。 她还在嘴硬,还在撒谎。 哪怕是用疼痛,也得让杭雁菱说清楚真相…… 可让付天晴意外的是,被拧掉胳膊的杭雁菱并未发出痛苦的惨叫,她还是维持着那副表情,那副让人恨得牙根痒痒的,什么都不肯说的表情。 “杭雁菱,在我这个状态时限结束之前……把一切都告诉我吧,算我求你。” “咳……我才……不要。” 杭雁菱挣扎着抬起手,攥住了她自己的右臂。 阴灵气的火焰突然盛放。 噗嗤! 鲜血迸溅,杭雁菱的脸色瞬间因失血而变得惨白。 热腾腾的血溅到了付天晴的脸上,鲜血淋漓的画面让付天晴的大脑陷入了停滞。 她在……干什么? 她…… 用阴灵气…… 折断了……她自己的手臂……?! 断臂掉落在地上,喷洒出来的鲜血成为了阴灵气的燃料,在付天晴的手臂,眼睛,身体上迅速燃烧起来。 漆黑的火焰并未带来灼痛,反而是一阵一阵的冰冷,付天晴的体力被燃烧着的阴灵气迅速剥夺,维持白雷蛟王形态的时间也大幅度的缩短,这火焰不过燃烧了几秒,付天晴就感受到了一阵的体力不支。 噗通。 付天晴膝盖一软,半跪在了地上。而被杭雁菱断掉的那半条手臂恰好就在他的面前,流淌出来的血液跟地上属于付家家主的血液融汇在了一块儿,漆黑的火也扩散开来。 独臂的杭雁菱用阴灵气灼烧着自己的伤口,走到付天晴的面前,拿着刀架在了付天晴的脖子上:“呼……我赢了。” “你……手臂……” 付天晴并未抬头看向杭雁菱,而是向着前方伸出手,抓住了杭雁菱掉在地上的断臂。 呼吸深重而困难,脸色苍白。 脑子昏昏胀胀的,就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浑身无力,浑身冷汗。 阴灵气还在持续燃烧着,剥夺着他的体力,剥夺着他的意志。 “别动,再动就砍了你的头哦。” 头好痛…… 不行…… “老杭,别闹了……我求你别闹了,赶快,接上……还来得及……” 眼睛也有点花了…… “杭雁菱,你的手……” 是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 太异常了,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太异常了…… “接上……杭雁菱,你的手,你的手!” 攥着杭雁菱断掉的手臂,几乎失去意识的付天晴惊惶的抬起头来,将断臂朝着杭雁菱伸了过去,丝毫没理会脖子上的刀已经刺入了皮肤,再度割出鲜血来。 可很快。 用刀挟持着自己的恶女身影消失在了眼前。 她被打飞了出去…… 茫然的付天晴抬起头来,看着杭雁菱的腹部深深的凹陷了下去,耳朵分明听到了脏器破损的声音。 杭雁菱被某种重击砸在了墙壁上,一道土柱钉住了她仅剩的那条胳膊,将她整个人挂在了墙壁上。 “手……接上……” 握着断臂,付天晴眼花的朝着杭雁菱的方向起身走去,可完全失去力量的身体却因为这个动作而瘫软在了地上。 脚步声从身后赶来。 来了好多人…… 大地在震颤…… 头更晕了…… “小天晴!怎么样了,喂!” “族长!!族长被刺杀了!!!” “那个恶女果然就是杭雁菱,她来复仇了!” “该死,快,快杀了她!!!!” 好多人大喊大叫。 不,别…… 什么事情都还没搞清楚。 濒临昏厥的付天晴挣扎着抬起头来,试图朝着被钉在墙上的杭雁菱伸出手。 可是他却发现,那个该死的恶女。 那个完全搞不明白在做什么的恶女,此时正垂着头,露着一脸释然的笑容…… 就好像是…… 终于忙活完了什么事情一样。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她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 失去了力量的付天晴被涌来的族人们搀扶了起来,视角被迫拧到了另一个方向,付天晴看到的是在房间里燃烧着的,无数的漆黑色的火焰。 为什么…… 这燃烧着的,应当是杭雁菱的阴灵气…… 它能够剥夺他人的灵气,腐蚀,侵损…… 这种灵气,为什么杭雁菱要让它在家具,书桌上这种没有生命的地方燃烧…… …… …… 啊…… 原来…… 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是你的目的…… “啊……哈哈……,咳咳……呕,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付天晴突然露出了笑容,疲惫的,像是想要把肺部里残余的空气全部都呕出来一样的笑声。 怀抱着付天晴的付满英焦急的向身边人吩咐:“喂,付长明,你快去喊医生来!” 身旁的族人跑出去了一个。 付天晴的视线也随着他移动向了房间外面。 在那个族人踏入屋外时,房屋外面的浓雾当中,阴灵气灼烧出了一条通途。 月光顺利地照在地面上。 在更远的地方,那些浓雾,同样也燃烧着漆黑的火焰,被一点一点的吞噬。 那浓郁的,几乎身手看不见五指的大雾,被杭雁菱那漆黑的阴灵气撕裂了一个缺口,月光终于涌入地面,而得到了燃料的阴灵气如同泛滥的大火一样,以极快的速度吞噬着浓雾,简直像是拖拽着月光在扩散。 “这是你的……目的……” 杭雁菱…… “你故意撕开……” 撕开一条路…… “然后……” 然后,用你我之间的厮杀,吸引付家人过来…… “你……” 你原本就想要让其他人发现,是你杀了付青冢…… “咳,你,你到底……” 该死……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这个……疯子…… 第七章 第二日,第三日,第一日 至暗的一夜过去了,次日天明。 大雾已经散去了。 付天晴睁开了眼睛,看着周围的光景。 这是自己的房间。 ……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不是在书房…… 对了,付青冢被杭雁菱杀了—— 大脑思维十分混乱,昨夜发生的一切太过杂乱无序,莫名其妙。 一定是,做梦吧…… 从自己的床上起身,脖颈处微痛了一下,付天晴下意识的摸了摸,低头看着掌心中的那一抹殷红。 是血…… 该死,杭雁菱呢!!! 一个激灵,付天晴从床上跳了下来,浑身上下突然一阵酸软无力,导致他直接扑通一下软跪在了地上。 手脚不听使唤,浑身的经脉酸痛发麻。 这是昨天激烈战斗过的证据,过度借用白雷蛟王的力量,身体被透支严重,再加上被杭雁菱那邪门的阴灵气烧灼过,浑身的经脉都濒临着枯竭。 “墨老师,该醒了吧,墨老师!!” 付天晴下意识的想要去求助戒指里的老人,但这次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墨翁仿佛彻底消散了一般,不管怎么对着戒指传达神识, 一切都仿佛石沉大海一般。 一切的异常都显示着噩梦仍未结束。 付天晴的异动惊动了守在他房间之外的仆从,家丁推开门,看着倒在地上的付天晴,慌忙将他扶了起来:“二少爷,你没事儿吧?” “王哥,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被付天晴称为王哥的家仆露出了为难的表情,他支吾一下,还是转移了话题:“夫人吩咐过,今天你在宅子里好好歇着,一切还是要等大少爷回来再……” “我问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从小照顾着付天晴长大的仆人很少见到二少爷这般冲动愤怒的样子,惊吓之余,更多的还是难过。 “您的父亲……被莲华宫的恶女所杀,我知道,您昨夜尽力了,那恶女再过半个时辰就会被处死,现在在咱们家的水牢里……我劝您还是别去见她了,她跑不了的。” “该死,怎么可能……” 付家的确有大牢,那是付天晴的父亲付青冢为了惩处那些没用的,不听话的家仆们所建造的。 付青冢从不掩饰自己对权利,对高位的追逐,将付府的一切修建的宛若一个小朝堂一般。 因而同样,付家也有专门用来处死没用仆人的绞刑台。 之前在云水镇,那个和姜家私通的管家如此恐惧,便是害怕事情被告发,等待着他这个叛徒的将会是付家的酷刑和处决。 “不可能……碧水仙子在这里,她们莲华宫的人那么护短,一定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她可是金丹期的高手,跟本不可能让杭雁菱待在付家的那个破水牢里——” 对啊…… 事情闹到这个份上,为什么碧水仙子没有来阻止? 付家的家仆们都赶到了,金丹期的修士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异状? 该死……就算是碧水唆使的杭雁菱去杀死付青冢,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见死不救啊!!! 家仆摇了摇头:“碧水长老……一直没有出现,我们去她的住处找寻过了,没有发现她的踪影。而且……那个恶女顶多是凝元后期的实力,她能杀死家主,很难说背后不是有那个金丹期长老在撑腰。我们已经找了一个上午了,仍未见到她。” 付天晴闻言,挣扎着起身,推开了想要搀扶他的家仆,一步一挪的走出了房门。 碧水的下落,将会是事情真相的关键…… 即便,即便是查明不了真相,也极有可能会在处刑的时候将杭雁菱救走…… 付家之所以没有立即杀死杭雁菱,而是要大费周章的搞这种处刑,一定是为了把碧水钓出来…… 可万一,碧水真的打算将杭雁菱当成弃子,任由她被处死呢…… 妈的—— 妈的!!! “这件事情不可能是她做的,一而再再而三,五年前也是,这次也是,那家伙凭什么要一直替别人背黑锅啊!?” 付天晴不甘心的怒吼了出来。 拼尽全力的驱动着自己的身体,付天晴走向了房间之外。 ……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付天晴拼尽全力的在付家搜寻。 可惜,直到杭雁菱被处决的那个时辰到来为止,他都没能找到碧水仙子的下落。 杭雁菱真的被当成了弃子了么…… 怀揣着最后的希望,付天晴一步一挪的朝着处刑台走去。 他多希望杭雁菱在被处死之前,那个该死的碧水能够跳出来,将她带走。 一步,一步。 距离在缩短。 穿过了付宅最为光鲜亮丽的前院,付天晴来到了水牢和处刑台的位置。 在付宅的西北角的一处老旧的小院落。 可笑的是……上一次自己来这里,还是因为修行无望,被付青冢判断为“无用之人”的时候。 那个在付天晴整个成长过程里鲜少露面的父亲,特地带着他这个废物儿子逛了逛这牢狱,而付青冢教给付天晴的第一句话,便是付家对待无用之人的方式——废弃。 如若自己不是他的儿子,如果付青冢不顾及自己在外面的声望……估计自己这个占用了付家极大资源,却最终修炼无望的废物早就会被那位“亲生父亲”处理掉吧。 现在,这冷清的院子里挤满了人。 那木质结构的处刑台上,站着四个付家的护宅的高手,都是聚神期的实力,半步踏入结丹期。 而处刑台的中央,跪着一个…… 独臂的少女。 她的衣服被鲜血染红,身上伤疤斑驳,有被拷打过的痕迹。 沉重的枷锁和镣铐戴在少女娇小的身躯上,看着就让人感到一阵喘不过气来。 她的脸稍显虚弱……但却看不到绝望和憔悴的表情。 很平淡…… 那对儿暗金色的眸子在眺望着前方,并且很快,和挤进人群里的付天晴对视。 相比之下,竟还是睡了一晚上的付天晴脸色要难看更多。 “呀,你来了。” 杭雁菱冲着付天晴打着招呼。 “碧水仙子一会儿回来救你,对吗?” 付天晴焦急的问道。 杭雁菱缓慢的摇了摇头,她浅浅的笑了一下,闭上眼,不再回应付天晴。 任由付天晴如何大声质问,她都没有给出回应来。 家仆们拉住了冲动的二少爷。 时辰也一分一秒的到达了处刑的时刻。 杭雁菱的脖子上被套上了比她手臂还粗的麻绳。 脚下的台子被踹开。 在付家二少爷绝望的怒吼中,杭雁菱在绞绳上挣扎了几下。 并没有碧水来救场。 杭雁菱也没给自己留下什么逃脱的后手。 就那样的被勒断了颈椎,化作了一具挂在吊绳上的尸体。 付天晴呆呆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看着杭雁菱的尸体被从绞刑的绳子上摘下,放在了木板上被抬下了处刑台。 看着付家人在议论着碧水仙子的下落。 看着运输尸身的队伍从自己的面前经过。 看着被绞死的杭雁菱最后留在脸上的笑容…… 她,就这么死了…… …… …… 呆然的,付天晴看着运送恶女尸首的人群缓缓离去。 他看着死去的恶女,大脑一片茫然,混乱。 没有呼吸,没有血色,没有惨烈的死状…… 混乱的大脑里,付天晴只知道这么一个事实:杭雁菱故意诱导别人发现她杀了付青冢,故意死在了这里。 这是这个恶女的全部计划,她没有留后路。 其它的全部,都只是一片茫然。 …… 付天晴呆呆的站在原地,茫然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耳边仿佛还能听到杭雁菱昨晚时说的话。 “你说……到了明天……就会把什么都告诉我……” “结果那时候……” “你就已经这么打算了吗?” 视野内的一切仿佛都变得扭曲。 如同机械一般的,付天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荒唐的一天…… 就这样结束了。 夜晚。 大雾依旧弥漫了起来。 浓郁的雾气掩盖了夜色。 只可惜这次,门外没有将付天晴引出门的笑声。 次日天明。 王哥将饭送到了付天晴的房间里。 王哥告知了付天晴,昨夜又死去了一个人。 是付家的二当家,付满英。 付天晴呆板的听着这一切。 付家人怀疑是碧水动的手,毕竟能够杀死结丹期的,也就只有这之上的金丹期强者。 “少爷……您多少吃一点吧。” “没事,我还不饿。” “接连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唉,真是造孽。要不,要不您离开这里吧?保不齐莲华宫的人就会对你下手,您不是还有那个黑鹰吗?早早离开这儿,到那琳琅书院,那里更安全一些。” “我知道……我心里有数。” 付天晴宛如机械一般的回答着,看着这个样子的付天晴,王哥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关上了门。 又是一天过去。 入夜,大雾蔓延开来。 付天晴起身,吃下了中午王哥送来的饭菜,擦了擦嘴巴,推开门离开了自己的房间,他拖着已经恢复了大半的身体,踏入了那片浓雾之中。 距离杭雁菱的死,已经过去了两天。 行走在大雾之中,付天晴笔直的朝着付家之外走去。 自己的父亲死了,二叔死了,杭雁菱死了。 接连三条人命,除了被处死的杭雁菱之外,其他人都是死在了大雾里。 冷静下来思考吧,摒弃困惑,痛苦,摒弃迷惘…… 用付家人最擅长的,那令人恶心的“绝对理性”的角度去开始思考。 付天晴行走着,漆黑的眸子渐渐浮现出了暗金色的光芒。 他自己却并未察觉。 大脑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状态,在目睹了杭雁菱的死亡后,萦绕在脑内的那股困惑和压抑在此时彻底消散。 人的行为皆有目的,杭雁菱将众人引来发现自己,是为了扛黑锅。 她要袒护某人。 她初来乍到,付家如今这些人里,值得她袒护的对象只有碧水—— 可这个方向是错误的,碧水的实力不需要她袒护。 自己一直陷入了一个误区,认为付青冢的死是碧水所为。 而如果真的是碧水动手,她的动机呢? 没有。 即便是碧水瞧不起付家人,她也没必要以牺牲杭雁菱为代价去杀死付青冢——她可以做的更漂亮,更毫无痕迹。 付青冢的尸体能够成功让杭雁菱发现,并且主动背上黑锅,恰恰说明了,杀死付青冢的真凶实力不强,甚至有可能弱于付青冢。 碧水的嫌疑排除,凶手另有其人。 而杭雁菱也并非没给自己留下线索…… 这场大雾,能够被阴灵气灼烧。 阴灵气的本质是破坏其他灵气,类似于病毒一样的存在。 阴灵气烧不坏家具,烧不坏纸张,它只能以其他灵气作为燃料燃烧。 雾的本质是凝结起来的水蒸气漂浮于地面,同样是“死物”,理应无法被阴灵气所灼烧。 而杭雁菱却烧出来了一条通路。 这说明,大雾是人为的,是施法导致的“法术环境” 制造大雾的目的……最有可能的就是遮挡视线,方便杀死付青冢吧。 而杭雁菱察觉到了这一点…… …… 如果墨翁还醒着的话,也应该能够察觉到吧。 好了…… 那么,既然自己和杭雁菱都有能力察觉到的事情,碧水会意识不到吗? 很显然,她意识到了。 她明白了这大雾的蹊跷,所以才放下了保护杭雁菱的任务,独自去调查。 这解释得通为什么从杭雁菱出事的那天晚上,她没有第一时间赶来…… 之后的几天也再也没看到碧水的行迹。 她调查大雾,被什么东西拖延住了。 好,矛盾的点出现了。 如果凶手制造这场大雾是为了方便杀人,那说明他没有足够的把握击杀付青冢。 可独自调查大雾的碧水却被大雾的主人纠缠住,以至于杭雁菱死了,她都没能赶回来。 而杭雁菱利用了这场大雾,去袒护了真正的凶手。 她甚至在刚来付家时就察觉到了这场大雾的违和。 呵呵…… 现在,解决眼前问题的办法只有一个,那便是付天晴自己也主动踏入这片大雾…… 看看大雾之外,存在着什么。 也许,制造大雾的人比自己强大很多。 但没关系。 付天晴已经受够了被蒙在鼓里的滋味了。 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爽文主角,极有可能面对应付不了的强敌,命陨于此。 但谁又能说大雾的主人下一个会不会把刀子对准自己呢? 暗金色的光芒愈演愈盛,凭借着记忆。 付天晴清楚,自己理应已经走出了付家的范围。 可是大雾外面平坦一片,什么都没有。 地面逐渐失去了特征,不再凹凸不平,甚至踩在上面,也不会有脚步声出现。 前进也愈发顺利,没有任何的障碍物阻挡。 大雾内,是无限延伸的,平整的空间。 暗金色双眸的付天晴平静的继续前行着。 他的目的本就不是要走出这片大雾。 他所等待的,是夜尽天明,大雾散去后,重新浮现在自己身边的光景。 如果自己是凶手的目标的话,身处于大雾中的自己迟早会被逮到吧。 没关系。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四个时辰…… 大雾之中似乎缺乏时间的概念,付天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多久。 甚至可能只是在原地打转。 天早该亮了,可是周围还是暗黑一片。 付天晴一步一步的走着,一直到浓郁的雾气,将他的身影彻底吞噬。 一直到他的形影崩溃瓦解在浓雾之中。 …… ……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 脚下出现了踏足于石板路上的触感。 周围传来了花香的味道。 耳边响起了声音。 而最终,暗黑的大雾之中亮起了些许的光亮。 付天晴在前方看到了一个人的身影。 矮小,瘦弱。 十三岁的,小女孩的身影。 …… 啊…… 杭雁菱…… …… “喂,老杭。” 付天晴平淡的叫住了前面出现的少女。 而少女也回过头来,一脸的不耐烦。 “怎么了?” “你要去哪儿?黄泉路上一块作个伴儿呗?” “啊?” 杭雁菱回过身子来——她的双手还在,也没有经受过拷打的样子。 一切都和刚刚进入付家的那一天相同。 付天晴笑了笑:“我都看见你了,这不是说明最后我还是死了吗?算了,能看到你这个王八蛋也算我没白活一遭。” “你干嘛突然骂人啊?” 杭雁菱无奈的掐起腰来,转身继续前进。 付天晴跟在杭雁菱身后,一直走到了这个恶女的目的地—— 那并不是黄泉地府。 而是…… 一间小屋,小屋的墙上还有付天晴曾经跟言秋雨儿时画的小人儿,还有两人比较身高的刻痕。 是当时言秋雨在付家住的房间,是杭雁菱被安排在付家的住所。 小屋的木门并未上锁,杭雁菱推开了木门走了进去,转头挥了挥手:“我得睡会儿,晚饭麻烦告诉我师叔一声我不吃了,就这样,明天见——” 台词,也和最初的第一天一样。 “喂,等等,我有个问题。” 站在门前的付天晴低下了头,看着身前的杭雁菱。 “什么?” “我们来付家多久了?” “嗯?不是今天刚来吗?你脑子秀逗了?” 杭雁菱撇了撇嘴,随手关上了房门:“好了,我也劝你一声,吃饱饭了就赶快回屋躺着吧,记着,今天晚上别瞎溜达啊,好好睡一觉。” “好啊。” 付天晴怔了一下,随后缓缓地露出了微笑。 “你也早早睡。” 第八章 第一日正午 离开杭雁菱的房间,付天晴漫步在大雾之中。 许久,许久,他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冷汗不停地从额头掉落,他颤抖着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裹杂着水汽的大雾。 瞳孔中的暗金色消失,十七岁的少年变回了原本的黑眸。 消失许久的感情终于回归,恐惧,惊慌,庆幸。 错乱的情绪让他忍不住捂着喉咙干呕了起来,大张着嘴巴趴在路边,十指深深地陷入了地面的泥土内。 盘踞心头最主要的情感还是恐惧。 大脑终于从那种除了思考之外摒弃了任何感性情绪的状态脱离了出来。 付天晴终于开始思考,自己在那漫无边际,毫无特征性的大雾空间里行走了多久。 跟本没办法计算时间,可至少也在十个小时以上了。 真的是毫无目的的行走,为的只是单纯一个自己推测出来的答案。 没有考虑可能存在的危险,没有对杭雁菱的死,付家的乱象产生更多的感情。 仿佛那时的自己变成了跳出局外,纯粹的旁观者一般…… 最终…… 如同做梦一般,他遇见了本应已经被绞死的杭雁菱,时间也似乎回到了进入付家的第一天。 而自己究竟有没有穿过那片大雾,答案跟本无从知晓。 太可怕了…… 即便是他两世为人,这样毫无逻辑的状况还是第一次遇见。 一切,诡异的犹如幻境。 “呼……呼……哈……好,好了。” 干呕了一阵,付天晴从地上爬起来,用手背蹭了一下嘴巴,大致感知了一下身体的状况。 并没有任何疲惫的感觉,并不像是跋涉了十个小时以上的时间的身躯。 经脉也没有之前的阵痛感,说明这具身体也没有跟杭雁菱交战过。 从状态来看,自己的确是回到了进入付家的第一天。 “重生的轮回……还是别的什么……” 暗金色的光芒再度微弱的在眼底浮现,付天晴意识到,继续对轮回现象的深入思考是十分愚蠢的。 没有线索,没有情报,想也想不出答案——可不管这是轮回还是其它的幻境,既然自己回到了最初的一天,首先要做的自然是“改变”。 改变自己原本的剧情。 在原本的记忆里,自己不就之后就会回到房间,被随后类似杭雁菱的声音和身影吸引出来,最后目睹杭雁菱站在尸体的案发现场。 那么,当下要如何改变这个乱局呢? 直接去敲开杭雁菱的门,阻止她?或者是直接问个清楚? 不可能,那太蠢了。 自己回归的这个时间点,有另一样极为重要的事情要去确认。 “阻止杭雁菱今晚采取行动”即费力气,又无法保证自己会成功,失败了只是会白白浪费一个机会。 在“第一天晚上,刚送杭雁菱回到房间”的这个宝贵的时间点,付天晴要做的是另一件事。 “好了,走吧。” 付天晴起身,某种的光芒愈发强烈,他遁入了雾气,却并非朝着自己的房间,而是截然相反的另一个方向,大步流星的奔跑了过去。 —————————————— 大雾弥漫,灯火悠然。 一间装饰华丽的客房里头灯影几经闪烁,随后吱嘎一声房门打开,一袭绿衫的女子踏出了房门,皱眉看着门外的浓雾。 “这是……” 她讶异的低语一声。 而在她的面前,站着一个气喘吁吁的少年人。 “碧水前辈,你要去哪里?” 付天晴双手撑着膝盖,努力直起腰来看着走出门的碧水仙子,看着这位唯一的金丹期强者。 这个时间点,碧水刚在付家仆人的带领下回到了自己被安排好的房间。 根据前一次轮回的记忆,碧水第二天就不见了踪影,更准确点来说,付天晴可以确认在他跟杭雁菱打起来的时候,碧水就已经不在了。 他需要确认,碧水在这个时间段究竟是如何消失的。 “……” 碧水仙子抬头看了一眼付天晴,却并未吱声,继续向前走着。 付天晴也同样跟在了碧水身后,期间几次搭话,碧水都只会机械的扭头看一下付天晴,随后继续执行原本的行动。 期间偶尔会有“嗯”“哦”的简单回答声,但跟付天晴跟本无法建立完整的对话。 就好像是被设定了最基础简单程序的机器人。 她的这个状态让付天晴想起之前在付家大堂,杭雁菱自称是碧水徒弟时,碧水那毫无感情,平淡而机械的回应。 …… 呼…… 不,现在需要思考的不是杭雁菱的行动。 付天晴眼见着碧水一路走出了付家大宅,眼见着她要踏入那片自己曾经走过的,毫无特征,缺乏情报的大雾中时,突然出手一把抓住了碧水的胳膊。 如果放在平常,即便是碧水欠他付天晴一个人情,如此冒犯的举动少说也会挨上金丹期的一巴掌。 可是碧水还是自顾自的向前走,仿佛完全没有发现付天晴一般。 付天晴也看着自己握住碧水手腕的那只手掌——虽然能够感知到碧水的手上传来的温度,柔软的触感这些情报,但在碧水开始继续活动后,她的手臂便如同幻影一般径直穿过了付天晴的手。 对…… 此时的“碧水”并不是完全的实体。 付天晴眼神闪烁了一下,他毫不犹豫的从戒指当中取出了邪刀,一刀冲着碧水的背心刺了过去。 直奔要害,一刀毙命。 在刀尖触及碧水的后背时,刀子切切实实的传来了刺入肉体的反馈,可在刀子刺入后,却没能得到任何被骨头卡住的错顿感,而是极为顺利的贯穿了碧水的身躯。 没有血流下,碧水的动作也没停顿。 只见碧水还是径直走入了迷雾,缓缓的使付天晴的刀从她的心口抽离,刀身上也看不见一丝一毫的血迹。 看着碧水的身影消散在了大雾之中,付天晴没有说话,只是收回了刀子,回头走回了付家内的土地,在简单的观察了碧水的房间情况后,付天晴动身前往了下一个地方。 —————————————————————— 次日天明,大雾消散。 昨夜,家主宅起了大火。 众人在救火时发现了家主付青冢的尸体,和将一切用一把大火付之一炬,站在火焰之中冷笑的持刀恶女。 杀人,纵火。 这样的罪行毫无疑问会被处以绞刑。 王哥惊慌的闯入了付天晴的房间,向二少爷禀报了付青冢的死讯,而起床的付天晴只是平淡的吃了点早餐,起身晃晃悠悠的走向了处刑台。 一切还跟往常一样,一群人围在了处刑台,四大高手坐镇处刑台中央。 只不过这次恶女并没有缺少一条手臂,昨夜她放的火也是用家主房间里的烛台引燃的真正烈火。 依旧是惨不忍睹的模样,依旧,杭雁菱抬头看了一眼走到台前的付天晴。 付天晴抬手对着杭雁菱打了一声招呼:“看来你昨晚没乖乖睡觉啊。” “啊,是啊……” “你杀了我父亲。” “不错。” “就这样安心等死吗?” “嗯。” 简单的对话,杭雁菱微微笑了笑,垂下了脑袋。 很快,时辰到了,杭雁菱被吊在了绞绳上。 付家二少爷也微微低下了头,微微的电弧在他身上闪烁。 三,二,一…… 行刑人一脚踹开了杭雁菱垫在脚下的木头桩子,恶女的身躯被吊在了绞绳上。 她挣扎了几下,忽然听到啪嗒一声。 比她手臂还粗的那处刑用的绳子断裂开来,恶女的身子落向了处刑台。 “嗤——” 众目睽睽之下,一道纯白色的电光闪过,处刑台上的恶女还没来得及落在地面上,便被那道雷光凭空卷走。 雷电,迅急猛速。 付天晴动用了全身的力量,抓住了杭雁菱的胳膊直接踏过了处刑台,纵深跃出了十米的距离,以墙头为垫脚,迅速的踏跃到了一旁的楼宇之上,同时趁着自己状态完全爆发的时候在建筑物之间几经腾挪。 等到处刑台上的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付天晴已经跑出去了数百米。 之后,付家大乱。 四大高手,家仆们,无不开始搜寻突然救走恶女的付天晴的下落。 白雷蛟王的附体时间只有短短的四分钟,在这段时间里,付天晴凭借着自己的速度和对付家地形的熟悉,带着杭雁菱几经腾转,终于奔到了付家的南门后山处,趁着所有人都被他骗到大门的功夫,停下了脚步。 “呼,呼……” 状态接触,浑身陷入了虚弱状态,付天晴几乎连气都喘不匀,但还是紧紧地抓住杭雁菱的手不放。 他生怕这只手也和碧水一样,是内无实物的躯壳。 他不敢回头,只是拉着杭雁菱的手直直的向前走,踏出了付家的大门。 “走,走吧。” “……” “呼,他们一时半会……不会猜到这里……能走得掉的,我们……” 浑身上下都十分酸痛,付天晴清楚此时自己的移动速度已经比未曾修炼的普通人还要慢上半成,但他依旧咬着牙向着后山前进着。 一步,两步。 他拉着杭雁菱踏上了后山。 一百步,两百步。 他踏上了熟悉的山路。 一千步,两千步…… 他进入了后山的树林,再也听不到身后追击的家仆的声音,只能听得到自己和杭雁菱的脚步声。 以及…… 身周逐渐出现的大雾。 “呼……呼……这该死的雾……喂,老杭,说句话。” “……这就是你的打算么?” 杭雁菱的回应,让付天晴安心了下来。 太好了,她不是空壳。 太好了,她真的存在于此。 安心带来的松懈险些让付天晴就此松手,坐在地上喘息。 可是大雾已起,他没时间继续犹豫了。 咬住牙,他拉着杭雁菱继续向前走着:“是啊——我估摸着阻止你背黑锅的难度太大,再跟你打一架也难分胜负,倒不如直接在你被处死的时候动点手脚呢……喂,你知道这片大雾后面有什么吗?” “不知道……” “这个时候瞒我没必要了——喂,等我们走出这片大雾,你最好把一切都交代给我。” “好啊。” 杭雁菱答应的干脆,付天晴苦笑一声。 我信你就有鬼了 “你这王八蛋不是原本就答应我等到天亮就告诉我你隐瞒的一切嘛……你这个赖账成性的恶女……” “是啊,咳咳……咳……” 忽然,杭雁菱开始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不妙的预感在付天晴心头涌起,他下意识的想要扭回头去。 “怎么了?” “继续走,咳……别回头……” “你没事吧?” 付天晴想要回头看看身后的恶女,却感受到自己握住的手掌传来的那份抗拒感。 “别回头——不论如何,别回头……我……咳咳,好歹……也是要面子的……咳……” 杭雁菱,似乎在咳嗽当中呕吐出了什么。 身后,似乎传来了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 付天晴选择了不回头,继续向前走着。 暗金色的光在少年付天晴的眸中亮起。 眼前的光景产生了模糊和扭曲。 少年用袖子蹭了蹭眼,用着带哭腔的笑声说道:“啊……难怪,你告诉我走出这片大雾就会告诉我一切——依你的作风,你是不是已经……” “对……咳……我,应该是……走不出去了……” 付天晴感觉得到,他一直拉着的那个“杭雁菱”的重量,减轻了一部分。 同时身后传来了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身后杭雁菱的模样……已经无法想象了。 …… “为什么你无法离开这里,至少这次到天亮了,你理应告诉我一些情报了吧?” “咳……咳咳……” 仿佛把肺部都要呕出来的咳嗽声,杭雁菱虚弱的,拼凑出了断续的话语:“因为……咳呕……处决是……无法,被阻止的……我被,一旦被认定为凶手……就会死……” “即便没人杀你,你也会死……只因为你在这一次被认定为是杀害付青冢的凶手,对吗?” “对……咳呕……我被……‘票决’了……” “在夜晚杀人,白天被众人认定为凶手的人会被票出去——这就是这里的‘规则’么?” “很聪明……咳……” “换而言之,上一次我目睹了你杀死付青冢的时候,我就已经输了——所以你那时候说我还不够格,因为你已经达到了你的目的——你确信自己会在天亮的时候被众人认定为杀死付青冢的凶手……” “是啊……” “简直就像是……狼人杀一样。” “……咳,咳……嘿嘿,是啊。” 只有微弱的咳嗽声,还能证明身后的杭雁菱仍然存在着。 付天晴压抑着喉咙的哽咽,低着头,拉着杭雁菱的手,继续向着迷雾当中前进。 “你果然是穿越者啊,老杭。” “你不是……咳……早就,试探出了吗……上次,用‘小杭同志’来称呼我……咳咳……” “那么,你袒护的凶手是谁?至少都这个时候了,你应该告诉我吧?” “咳……你觉得……狼人杀游戏里……主动背黑锅……咳……保护,夜晚杀人的狼人的……咳咳……” “原来你是‘隐狼’啊……” 在狼人杀的游戏中,隐狼并不像是狼人一样,在夜晚能够杀人,但却和狼人共享胜利条件。狼人不认识隐狼,而隐狼可以知道哪些人是狼人…… 而没有杀人能力的隐狼及时出身袒护真凶,也同样是一种获胜的玩法。 “可这不是游戏……你会死的……” “咳咳……此时的你……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我……死了吧……” 仍然有着什么东西在不断剥落的声音。 终于,杭雁菱的体重感彻底消失了。 身后,传来了什么东西噗通落地的声音。 付天晴仍然确定自己依旧握着杭雁菱的手。 但他终于还是停下了前进的脚步,牵着杭雁菱的手,遵守约定,没有回头。 “杭雁菱……最后,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么?” “要说……的……” 痛苦的呓语。 在短暂的沉默后 继续响起:“……我……有我独自……办不到的事情……在这里,我……作为‘杭雁菱’……能做到的事情……有限……” “是啊,因为不管轮回多少次,只要你还坚持袒护真凶,大家一定会首先‘票决’你吧——那个真凶,就那么重要吗?” 不论发生几次轮回,如果杭雁菱不交代真凶的话,她都会成为最优先的怀疑对象。 同样的,只要放弃袒护真凶,凭借着那个杭雁菱,她一定能够…… “所以……我,无法前进……我已经……陷入了……死局了……” “明明不是死局……反正一切都可以重来,你为什么不尝试出卖一次真凶,换取更多种可能性……” “……” “可你这次轮回依旧没有出卖那个人,因为你觉得,那个人如果真的被认定是杀害付青冢的凶手的话,后果你会无法承担……那会是超越让你死亡的痛苦,对吗。” “嗯……” 杭雁菱的声音愈发的虚弱。 她似乎只剩下了呓语。 “所以……付天晴……我一直,等待着……如果你能够……在某一次轮回里……保留下来,记忆……意识到……这场游戏的话……我会,在我能到达的极限那里……等待着你……” “嗯,我知道了。” “那么……晚安了。” “晚安。” 呓语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 付天晴缓慢的松开了握着杭雁菱的手。 杭雁菱的手臂掉在了地上。 啪嗒一声,传来了烂肉腐朽的声音。 那条手臂很快化作了一滩乌黑的血水。 如同身后的那滩……原本曾是“杭雁菱”的糜肉一般。 第九章 二周目第二天夜晚 付家上下的人忙做了一团。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付天晴竟然去袒护那个杀了家主的恶女。 大家纷纷以为是付天晴被杭雁菱用妖法蛊惑,四个付家的高手以及付满英带着一众家仆在付家大宅内搜寻了半晌。 最终有人在靠近后山的大门口发现了付家少爷的身影。 付天晴缓缓地朝着众人走了过来,手里头拎着一件粉色的包袱。 如果仔细看能够辨认出,那并不是包袱皮,而是衣服的布料。 走到众人面前,付天晴面无表情的将包袱丢到了地面上,从里头淌落出来的是染满了血污的,如同雨后的泥巴一般的东西。 “这是杭雁菱。” 付天晴平淡的对着带队的二叔付满英说道:“我和她不同戴天,绞死对她来说太便宜了……我亲自下手,将她剁碎。” 付满英愣住了片刻,他神色复杂的看向了付天晴。 盯着付天晴那对儿暗金色的双眸,良久良久,笑着叹了一声:“你可真不愧是大哥的儿子……小天晴。” “是啊,我毕竟是付家人。” 将包袱丢在地上,付天晴不再理会,只是径直的走过了付满英的身边,抬手拍了拍付满英的肩膀:“二叔,今晚一起喝一杯如何?” “也好,你将杭雁菱碎尸万段,留你一个人,怕是那碧水要把你挫骨扬灰了,有我在还能拖延一阵。” 付满英说罢,带着仆人们先行离开。 付天晴默默的跟着队伍后面,良久之后,闭上了眼睛。 整理一下现在的情报吧。 这是一场不断重复的轮回。 根据杭雁菱所说的话……估计这次轮回早就已经开始了…… 自己经历的并不是“二周目” 而是在经历了不知道几次轮回后,自己突然在上一周目觉醒了什么,保留了记忆,这一周目才得以意识到部分的真相。 …… 那么,是什么让自己成功的留存了记忆呢…… …… 如果没有外力因素干扰的话,最有可能的便是上一轮回的晚上,自己亲眼目睹了杭雁菱背黑锅的现场。 巨大的动摇和不可思议感让自己对周围的真实性产生了怀疑…… 而在目睹着姑且算得上朋友的少女惨死在自己面前后,痛苦和绝望弥漫过后,带来的便是如今的状态…… 自己似乎突然变得能够不掺杂任何私人感情和立场,仅仅从一切为了达到目的的角度开始采取思考和行动。 最好的例子便是,如果是平时的自己,根本不可能像刚才那样,在杭雁菱死后,第一时间想到用她的尸首来解释自己救走杭雁菱的行为,并且平静的将那一滩肉糜打包带回来。 不可思议的没有感到恶心和悲痛,仅仅只为了下一步而思考着。 好了。 那么,下一步要采取的行动是什么呢? 能够杀死付青冢,实力又不足以金丹的,整个付家大宅内最有嫌疑的便是二叔。 但二叔不可能是杭雁菱毫无理由包庇的对象,并且二叔在今天晚上也会身亡。 二叔是凶手的可能性可以直接排除。 自己公然在众人面前宣称晚上要和二叔在一起,这个消息想必很快就会被家仆们散播出去,进而传遍整个付家大宅。真凶自然也有可能听得到这个情报。 那么……接下来,自己只需要等待夜幕降临就是了。 上一次轮回的自己其实并没能试探出来凶手对自己的态度,也无从知晓凶手知不知道这场狼人杀游戏的规则。 今夜会发生的结果,无非就只有三个。 第一,凶手不杀人。 这说明自己并非是凶手的目标,亦或是凶手没有把握同时干掉自己跟二叔。 进而可以为下一步的行动提供可靠的猜测,之后只要自己一直跟二叔待在一起,谁想要将自己和二叔分开,谁就是真凶的嫌疑对象。 第二,二叔死了,付天晴没死。 那么,自己至少能够观察清楚二叔的死因,亦或是目睹凶手行凶的手段和过程。 并且如果明天有人带头诱导众人说付天晴是凶手,那么那个人便是真凶,并且真凶知道可以利用票决驱逐他人的游戏规则。 第三,付天晴身死。 没什么比亲身体验死亡更能接近凶手的了。这无疑是对付天晴最有利的可能性。 即便是这次死亡没能够得到全部的真相,付天晴也可以选择像杭雁菱那样用无数次选择跟二叔在一起,靠着死亡的次数堆积出来一个真相。 如果这是一场狼人杀游戏,那么此时自己的身份应当就是“守卫”了吧。 只不过在“狼人”前来动手杀人时,自己没办法确保二叔的存活而已。 一切……就看今晚的了。 ———————————————————— 夜幕降临,大雾暗生。 灯火在付家二当家的府邸里徐徐燃烧着。 房间内摆满了酒菜,付满英为坐在他对面的付天晴倒满了一杯酒,神色严肃,身上不再像有之前那土匪一般的气质。 “小天晴……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付满英犹豫了一会儿,开口说道:“大哥死的固然莫名,但我总觉得……动手的可能不是那个小姑娘。” “你怀疑是碧水么。” 付天晴抿了一口酒,这股清凉之后紧随而至的火辣刺鼻的感觉让他无法适应,付天晴不由得咳嗽了两声。 “是啊,碧水一大早就不见了踪影,我们几经找寻也没发现她的下落……不过,我觉得也不会是她。” “哦?” 付满英竟然还有碧水之外的怀疑对象,这的确引起了付天晴的好奇。 付天晴不由得问道:“那二叔觉得,谁最为可疑呢?” “我……” 付满英想要说话,沉闷的犹豫了一下,他低头抿了一口酒,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莫名其妙,碧水不是这样丢下徒弟当替死鬼的人。如果是她动的手,她早就大摇大摆的承认了。” 付天晴顿了一下,暗金色的眸子盯着自己儿时最为信赖的叔叔。 他明白,二叔在隐瞒。 他有一个怀疑的对象。 为什么不说,是证据不足?还是存在其它的顾及? “二叔,来,我敬你一杯。” 付天晴给二叔倒满了一杯酒,随后自己回到座位上,再度抬头的时候,目光落在了窗户上。 窗外是大雾。 一个人站在窗外,大雾也没有遮挡这个人的面容。 窗外,有一个杭雁菱正在冲着付天晴笑着。 …… …… “二叔。” “嗯?” “看来,我还没办法像我父亲一样,变成一个纯粹为了理性而行动的人啊。” “咋了小天晴,怎么突然说这个?你的表情……干嘛这么狰狞?” “没什么,如果有下次,我跟你道歉。” 付天晴起身拍了拍二叔的肩膀,缓缓地走出了大门。 付满英疑惑的回头看向刚才付天晴所视的窗外。 除了屋外浓郁的大雾之外,明明什么都没有啊? 第十章 放心吧,我不会杀你 大雾浸着黑暗,付天晴踏入无边的迷雾当中,追寻刚才驻足于窗户边上的身影。 这次,大雾之中的“杭雁菱”并没有跑的多快。 在一处亮着灯笼的亭台下,恶女满含笑意的驻足等待着身后之人的到来。 付天晴也并不着急,他不疾不徐的走着。 很显然,这是调虎离山。 不久之后,二叔付满英应该就会被杀掉吧 从理性的角度考虑,不论如何这个时候追踪出去是不明智的。 但付天晴还是追了出来,一直走到了那名笑靥如花的恶女面前,歪了歪头:“该说是初次见面……还是该说好久不见呢,杭雁菱?” 恶女向前迈步,走到了付天晴的跟前,双手背在身后,幽紫色的眸子向上瞥着眼前的男人,她笑嘻嘻的说道:“看到已经被你杀掉的仇人重新出现在你面前,你作何感想啊?” “感想?” 付天晴轻松的笑了一下:“没什么特别的,非要说的话……就是唏嘘?” “真奇怪,你应该感到惊讶,或者是愤怒呀,你想嘛,亲手碎尸万段了自己的仇人,却又在今晚重新看见了我——嘻嘻,付家少爷,不要装啦,快露出一点好看的表情呀?” “没什么惊讶的必要,我的确亲手杀死了一个杭雁菱……而见到你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原本就大约猜到,这个世界上的‘杭雁菱’不止一个。” 付天晴缓缓说道:“当初在莲华宫的时候,我分明听到房间里的杭雁菱在和另一个人对话,而所听闻的音色却只有杭雁菱一个人的声音——之后,她用花言巧语蒙蔽了她师父净水……我想,她当初包庇的那个刺客,应该就是你吧?” “什么包庇,我可听不懂。” “在莲华宫时,我得到的线索也就只停留在大约的猜测阶段,而之后琳琅书院传出了杭雁菱在山下滥开杀戒的消息,才让我彻底确定有一个人一直在冒充杭雁菱在行动。” 听了付天晴的话,恶女脸上浮现出了不满。 “你搞错了,我才是真正的杭雁菱,她才是冒牌货!” “是啊,我不否认——她并非是五年前在这里将我重伤的人,琳琅书院的入门比试上,天道已经给出了答案……” 付天晴微微吸了一口气,闭上眼良久后,低声问道:“那么,请问真正的杭雁菱,你来找我是为的什么?若只是调虎离山,你现在可以继续试图逃跑了。” “调虎离山是什么?嘻嘻,我不管那么多——喂,来跟我打一架把,付天晴。” 恶女的眸子雀跃着兴奋。 “你杀了那个冒牌货,而我只要杀了你,就能够证明我比她强大许多,就能够证明我才是真正的杭雁菱!妈妈就会认可我!!” “……这样啊,换而言之,如果你比老杭弱的话,你也就会面临着被你的‘妈妈’不再当成正牌的风险。” 付天晴如同抽丝一般的剥离着恶女口中的情报,随后笑了一声:“看来你妈妈跟我那已经死了的老爹一样,你可真倒霉,摊上这样的母亲。” “我不许你这么说我妈妈!” 听到母亲被付天晴侮辱,恶女大喊一声,抬起手掌打了过来。 掌风阵阵,阴森刁钻。 可却在她向前踏出一步时,脚下突然踩了个空。 足底的地面不知何时变成了松软的泞土,顷刻之间重心偏离,恶女的攻势被付天晴轻描淡写的躲开。 “你说你要杀了我,证明自己比杭雁菱强……但我却没有杀死你的打算。” “别嚣张了!你这个手下败将!” 恶女拔出了泥沼之中的腿,再度挥拳要打,可是泥土当中蔓生出的荆棘缠绕住了她的腿。 付天晴就站在恶女攻击范围的边沿。 看着“杭雁菱”在自己的面前张牙舞爪 看着个和自己从未能够战胜过的女人有着相同模样的少女的每一个举动。 付天晴勾起嘴角,无奈笑道:“我杀了那个杭雁菱,却又遇到了你……我……不想杀了你,真的,你是仅剩的‘杭雁菱’了,哪怕你不是她。” “真麻烦,快把你这碍事的荆棘松开,你胜之不武,你提前布置陷阱,这次不算,不算!!” “杭雁菱”迟迟挣脱不开泥土里生长出来的荆棘,陷入了焦躁之中。 金色,绿色,蓝色,棕色,红色…… 五中不同颜色的灵气自付天晴的身周冒出,和阴沉腌臜的阴灵气不同,五行灵气的光芒宛如空中之虹,在大雾之中流转渲染,汇聚成了莹莹的白光。 “放心,我说到做到,不会杀你。” 微笑着的付天晴缓缓地抬起了手,动作虽慢,但却精准的握住了恶女的掌心。 阴灵气腐蚀着他的皮肉,掌心传来了嗤嗤的刺痛。 付天晴的手依旧温柔的握住了被荆棘缠住了腿的恶女,他曾经的仇人。 “所以,这次,跟我一起等到明天吧。” 付天晴将不断挣扎的恶女拉向了自己。 而恶女啧爆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呜哇,呃啊啊啊啊啊啊!!!!” 恶女跌入了付天晴的怀里。 而她的腿却没能挣脱开遍生金属色棘刺的荆条,被它们活生生的勒断,永远地留在了那座泥坑之中。 鲜血涓涓的流下,大量的失血让“杭雁菱”一瞬间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她面色虚白,哀哀的喘着气。 付天晴握着“杭雁菱”的手,从戒指当中取出了一枚灵药,送入了恶女的口中。 “你果然和那个冒牌货不同啊,我也曾见过她断去一肢的模样,也是为了从我的钳制中挣脱,可那时是她赢了……你之前说错了一件事,即便战胜了我,你也不能说打的赢杭雁菱……因为我从未胜过她。” 灵药迅速的生效,恶女的血不再涌出,她艰难的呼吸着,嘴唇发白,仅剩的一条腿勉强的直起身子,双手还要捶打,可却变得极为无力。 付天晴看着掌心阴灵气的灼痕,摇了摇头。 “就连你们除了样貌和声音外唯一相似的阴灵气……你所能造成的创伤也远远的逊色于她……” “你,胡说八道……她是,冒牌的……我,我比她强百,噗啊!!!” 恶女的话语没能说完,她的嘴巴在中途强行被停止了活动,脑袋也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付天晴平淡的话语从恶女的上方传来。 “看吧,若是我不握住你的手,你连独立站立都无法做到……同我这样的人并肩站立都尚且不行,你如何想要证明自己比我要追赶的那个老杭更强呢?” 少年终于露出了笑容,重新弯腰,拾起了地上少女的脚踝。 “别胡说八道恶心我了,好吗?” 拖拽着无法独自行走的恶女。 暗金色瞳孔的少年像是拖拽猎物的猎人一般,朝着自己走来的方向慢悠悠地走了回去: “你至少成功了一点……调虎离山,我上了你的当,看在老杭的面子上,我没办法对你的长相维持绝对的冷静,而既然老杭曾经维护过你……那我也同样不会在这里杀死你——出于对她的尊重……” 亦步亦趋,徐徐潜行。 “不,应该说看在你这张脸的份儿上,放心吧。我绝对不会杀了你的。” 被拖拽在地上,哀哀惨叫的恶女终于感到了恐惧。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从现在开始祈祷吧,祈祷我回去的时候,我的二叔还活着,祈祷一切还来得及……” ———————————————————— 次日天明,付家人惊讶的发现,在家主逝去的第二天晚上,他们的二当家也惨死在了家中。 身中数刀,双眼赤红。 二当家似乎在死前受到了极大地折磨。 而凶手…… 则是本应已经被二少爷杀死,却又不知因何而复活的杭雁菱。 证据确凿,人赃并获。 恶女身上还有二少爷和她搏斗过的痕迹。 她失去了一条腿,面色苍白的哆嗦着,面露恐惧,即便身上被绳捆索绑,但还是不断地挣扎,哀嚎呓语着听不清的胡话。 即便如此可怜,但付家人没有同情她,因为二当家凄惨的死状,所有人都大喊着对杭雁菱处以极刑。 而身为抓获恶女的人,付天晴只是淡淡的笑着,问了众人一句:“所以说,你们这次还是认定这个杭雁菱是凶手,没错吧?” 在得到了众人的回应后,二少爷于众目睽睽之下,松开了恶女的束缚。 他下令任何人不得阻拦这个“杭雁菱”的离去,也不要有任何人跟随自己。 失去了一条腿的恶女在求生欲的支撑下,拼命地在地上蠕动,爬行,恐慌的开始逃离。 没人敢阻拦杭雁菱,没人敢忤逆付天晴,即便是付家的四大高手也只是低着头,听从了二少爷的命令。 所有人面对着那样微笑的二少爷,都感到了发自心底的不寒而栗。 那样的二少爷真的太像了…… 像家主,像大少爷…… 像个真真正正的付家人…… 付天晴也不催促,也不着急。 他只是跟在了那个不断挣扎着逃亡的恶女身后,悠然的如同在散步一般。 第十一章 站在后山上,付天晴眺望着整个付家。 正如承诺所言,付天晴最终都没有对那个恶女痛下杀手。 让她变成肉糜的是这片大雾之内的规则,而自己仅仅只是利用了这个游戏规则而已。 恶女的身死并非毫无价值,第二轮的“投票”有了值得票决的对象,同时也知晓了另一个杭雁菱真实存在。 这恶女因何出现在付家不得而知,她自称跟老杭为敌,实力修为虽乍一看跟自己所熟知的那个杭雁菱差不多,但整体上缺乏战斗经验和战斗意识。 讽刺的是,这种不成熟反而才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该有的表现。 “那么,既然两个彼此敌对的杭雁菱都死在了这片大雾之中,说明这个杭雁菱提到的‘妈妈’也并不是幕后操持大雾的元凶。” 如今是第三天,上一周目的自己选择离开付家,踏入后山的大雾之中,找寻大雾之外可能隐藏着的真相。 付天晴并不知道第三天会发生什么,会死去谁。 付青冢和二叔死去后,付家还能够称得上战力的便是那四个结丹期的高手。若是凶手是以实力为顺序杀人,今晚死的极有可能是他们四个人。 但…… 杀了他们,有意义吗? 考虑考虑这场凶杀背后的动机吧。 杀死家主,杀死二族长。 这么做的目的显然意见,是为了摧毁付家。 而如果暂且假定,凶手的目的是倾覆付家的话,下一个动手的目标不应该是那四个身为雇佣客卿的四大高手。 他的目标应当是如今已经成为付家大宅内最高身份的付天晴。 付天晴通过在绞刑台前放走被大家认为是凶手杭雁菱,测试了自己在如今付家的地位。 无人胆敢反驳,无人能够忤逆。 现如今,自己已经算得上这里的掌权人。 但如果凶手的目的真的是自己的话…… 老杭为什么要袒护那个凶手呢? …… “不论如何,过了今晚就会知道了。” ———————————————— 付天晴返回了付家,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平稳的度过了一个下午。 期间,付家其他旁支的族长们都跑过来找付天晴商量付青冢死后应当如何接受付家这个摊子,如何能够将整个付家支撑到大少爷回来。 付天晴应付着他们,这些往日里自己看来觉得繁琐费劲的家庭事务,在如今已经能够轻松处理的井井有条。 并非是因为他能力有所增长,只是因为他所展现出来的状态让付家的其他人感到了恐惧。 这还是得益于付天晴的父亲以往的作风,这些族人对于付青冢的恐惧转嫁到了付天晴的身上。 付天晴越是在他们眼里看来像是付青冢,这付家家主之位坐的就越是牢靠。 处理完了这些杂务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大雾准时蔓延开来。 付天晴在房间里静静等待着凶手的驾临。 这可惜等了一夜,房间也没被任何人敲响。 次日天明,无人死亡。 仿佛狼人杀中的平安夜一般,狼人暂时隐藏了利爪,四大家族也好,旁系族长也罢。 第二天全都完好无损的出现在了付天晴的面前。 这次的异常让付天晴感到意外。 为了测试凶手背后的目的,付天晴在这一天又妥善的处理好了家中的诸多琐事,并且特意安排了一部分付家人在夜晚离开宅邸去采购,第二天中午时分赶回付宅。 天黑,大雾诞生。 一夜过去。 来到付家的第五日,无人死亡。 中午,离开付家采购的人回来了,带回了从外界买回来的些许特产。 付天晴继续命令更多的人离开付家,去张罗付家在濮河城内的产业。 一天结束,天黑,大雾兴起。 次日,天明,无人死亡。 …… ……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第七天。 大雾每次都会产生,但在二叔之后,付家再也没有出现过任何一个死人。 在这期间,付天晴已经完全成为了付家的家主,不再有任何人胆敢质疑付天晴的决定。 根据从外界返回迷雾中的付家人所说,外面的世界已经根据付天晴的命令被安排的井井有条。 仿佛整个付宅,就只有付天晴一个人被囚禁在了这片迷雾之中,其他人都能像往日一般生活一样。 第七天的夜晚,付天晴看着窗外的大雾,微微的吸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 “怪不得……杭雁菱要保护那个真凶。” “真凶的目的,并不是要毁灭付家。” “如今付家的状态,是那个真凶所期待的……” “原来我在这场游戏里,从来就没有过生命危险……” “……”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付天晴突兀的大笑起来,他抬手看着指尖戴着的黑玉戒指。 这七天来,寄宿在戒指里的墨翁从来没有给予他任何回应过。 自己如今所得到的一切,成为付家家主也好,杀死了五年前来挑衅自己的杭雁菱也好。 一切都只是呈现在这次轮回当中,片刻的幻境罢了。 只要自己安排妥当。 相信自己可以在这片大雾当中肆无忌惮的生活许久吧。 因为真凶…… “这次的探索,就到这里吧。” 坐在了椅子上,付天晴笑声渐渐显露出来疲惫。 暗金色的眸子光芒不再,变回了原本的漆黑。 冰冷的感觉返回了付天晴的身体内。 他这次主动中断了思考。 却没能够阻止最后对真凶身份猜测的结果涌入脑内。 …… …… 付天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起身,开门。 踏入大雾。 在迷雾之中,付天晴缓缓的走到了付家一处小亭内,弯下腰,抬手轻轻抚摸着亭内的石桌。 光滑的大理石手感非常不错。 可今天白天,付天晴在任何人都没注意的时候,在这石桌上刻下了标记。 付家礼堂,处刑台,水牢,荷花池,厨房,仆人房。 在大雾之中行动的付天晴将自己留下记号的所有地方都去了个遍。 毫无例外,自己白天留下的记号此时都消失不见了。 一切都保存着付家大宅最原本的样子。 而付天晴白天吩咐仆人藏匿在付家各个角落的东西……到了夜晚,也都不见了踪影。 轮回的秘密逐渐在揭晓,付天晴走出最后一间调查过的房间大门,走在了付家的大道上,朝着后山的方向徐徐前行。 这一次,雾气产生了变化。 产生了剧烈的波动,迷雾仿佛扭曲一般狂躁不止的蠕动着。 迷雾纷纷涌到了付天晴的周围,像是阻挠付天晴前进,阻挠付天晴离开付家一般,一齐拥到了付天晴的身周。 付天晴的视野完全被迷雾遮蔽住,不管如何前进,自己都没办法踏出迷雾。 每走几步,眼前总会出现自己房间的大门。 不管走多远,不管中途是否调转方向。 迷雾当中,付天晴的住所总会出现在眼前。 如今的迷雾已经彻底无视了付家空间的法则。 仿佛不停地劝诱付天晴就此驻足,乖乖的回到房间里睡觉。 然后继续迎来又一个平安夜。 “呼……你的意思是‘这样的结局已经很好了’,对吗?” 对着第五十七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房门,付天晴摇了摇头,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的布置和自己离开时一样,唯独自己的房间里头,那些曾经做下的记号,吩咐仆人买来的东西,都以最原本的位置摆放在了房间里。 好像这里才是大雾之中唯一的“真实”一样。 付天晴扫视了一圈自己的房间,叹息一声,从袖子当中抽出了一把匕首。 “好了,老杭——是时候该见见面,对对情报了。” 随后,付天晴没有一丝犹豫,干净利落的割断了自己的喉管。 时隔多日。 迷雾当中终于再次出现了死者。 第十二章 延夏夜间的乐曲名 在▅过▆▇那扇朱红▆▃巨门之后,▂▃台楼宇出▄▅了众人面前,眼前□气派▅█黑砖白墙,院中种植▇▆自各方的园林植物,一条两米▆小溪▆子内流淌。 园林……鑿景殼夺tian工…… 眥自……嚍入……大斖后,杭▆▅▆就一直蒍……璅的天空…… 鐪犱……除了将落下的鐪犱笉……并没鐪犱笉瑙夋的值得在……。 …… …… “没什么,今天天气还不算冷。” 黑暗从眼前消失,付天晴停止了前进的脚步。 视觉,听觉,嗅觉……一切感官终于从混乱交错的状态重新恢复了过来。 。 眼前的画面,是进入付家大宅之后前进不久后的光景。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地面上,大雾并未开始弥漫。 付天晴睁开了眼睛,他忽然捂住了嘴巴弯下腰,猛地呕吐了起来。 “呃呜……唔!!!!!” 肚子里剧痛一片,眼睛昏花,耳鸣,阵痛。 从刚才开始,自己的全部知觉就都处于一种极度混乱的状态。 即便是目睹着自己的视角跟随者二叔走进了付家的家门,即便是耳边听到了跟杭雁菱的对话,可所有的知觉完全混淆在了一起,跟本无法辨别感知到的任何事物。 一直到听见杭雁菱低语那一句象征着她早知大雾要降临的话语,付天晴才真正看清楚了眼前的事物。 “怎么了,没事儿吧?” 杭雁菱弯下腰,拍打着突然干呕起来的付天晴的后背,苦笑着说道:“咱们刚才可在外头吐过了,现在肚子里没东西让你吐啦。” 领队的付满英回头看见狼狈的付天晴,也停下了脚步:“咋了,小天晴?” “我,没事……你们先走……” 付天晴勉强的挥了挥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捂着脑袋。 即便知觉恢复了,颅腔内还残留着剧烈的疼痛。 付满英并不知晓付天晴变成如此状况的原因,皱着眉头正看着,扭头发现碧水已经走出去了一段距离。 无奈之下只得吩咐一句:“那个,苟姑娘,你先照顾好小天晴哈,啧,真不知道碧水这厮走那么着急干嘛,诶诶诶,碧水!你等等我!!” 家仆们凑上来想要照顾二少爷,但都被付天晴挥手赶走。 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大门前转瞬只剩下了付天晴与杭雁菱两个人。 杭雁菱从储物戒指里掏出来了一葫芦水递给付天晴:“喝点吧,能好受点。” “咳,咳呜……我的天……” 缓了足足有五分钟,付天晴才从剧烈的头痛当中回过神来。 看着蹲在自己跟前的杭雁菱,付天晴深吸了一口气,咕嘟咕嘟喝了两口水,抹了抹嘴巴:“难不成每一次,你都在忍受着这种程度的折磨?” “……” 杭雁菱愣了一下,随后,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原来如此,在我面前的你……是又回到这里的你啊。” “是啊,呼……” 付天晴狼狈的坐在地上,捂着额头。 他本以为这个轮回游戏最折磨人的地方是在死亡的那一刹那,而却没想到死后重新开始轮回,还需要经历如此的痛苦。 第一周目的自己选择在大雾之中前行,并未经历过死亡的过程,轮回也是不知何种原因在大雾当中重启的。 而第二周目的自己在七日的试验后,得出了“已经不会有新进展”的结论,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或许这种痛苦就是给这场狼人杀游戏里过早退场的人的惩罚吧。 杭雁菱坐在了付天晴的旁边,拿回了自己的水葫芦,晃了晃,将之随手丢在了身后的草地里。 “上一次,你是怎么死的?我不觉得那个人会对你动手……” “你说对了,上一次我在这场轮回里足足度过了七天,平安无事,什么都没发生,能回到这里是因为我最终选择了自杀。” “这样啊……” 杭雁菱苦笑了一声,低头不再言语。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时的沉默。 谁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些什么。 这种沉默一直持续了十数分钟,还是由付天晴率先开口问道:“所以,你究竟在这里轮回了几次?” “还记得清的,是六十五次。” “……什么?” “是啊,六十五次,其中在第二次开始的时候,我故意在你面前提到了大雾的事情,你没有反应。” 杭雁菱无奈的看向了付天晴:“之后的每个周目,我都会故意在你面前泄露一些情报,第十五次甚至直接告诉了你是个无限轮回的怪圈——可你并没有反应。第三十三次,我放弃了直接剧透的方式,之后每次我都只会用‘今天晚上还不冷’来激发你的怀疑心——” 缓了一口气,杭雁菱接着说道:“终于,在第五十七次,你前所未有的闯入了案发现场——我本以为你是想起什么了,可那时候的你看起来依旧什么都不知道……而在第六十四次,也就是上一次的时候,你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一样将我从处刑台带走……然后,就是这一次了。” 付天晴虽然知道他跟杭雁菱轮回的次数可能不对等,但没有想到差出来的数量竟有如此之大。 在他的认知里,轮回才仅仅只有三次而已…… 更何况…… 第一次和第二次轮回,竟然不是连接在一起的。 根据杭雁菱所说,付天晴的一二周目在她那里差了足足七次轮回。 “怎么会有这种差异……啊,是退场方式的原因吗……” 第一次穿越到第二次的方法,自己采取的是穿过迷雾。 而上一次,自己是自杀…… 杭雁菱那边几乎都是以绞死在处刑台迎来结局。 开启轮回的方法竟还跟死亡的方式有关吗…… “你究竟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经历了多少次的折磨……” 付天晴情不自禁的皱起眉头,看向身边的杭雁菱。 仅仅是自杀一次,穿越时那股情报量交错混杂的信息就已经让他恶心的想吐。可杭雁菱却好像是没事儿人一样。 在二十倍于付天晴的轮回里,杭雁菱已经感到麻木了么…… 杭雁菱摇了摇头:“追究这些也没意思,既然难得你这么早的恢复记忆,那不妨让我问问,这次你打算怎么做?在这个时间点,你现在可以阻止我去凶案现场哦。” “我若动手阻止你,你会怎样?” “打你一顿呗?咱俩都是凝元后期,谁拳头硬听谁的。” 付天晴闻言,撇了撇嘴:“我可不觉得纯战斗我能赢你,在莲华宫的退亲之战让我意识到你这家伙战斗技巧和经验远胜于我,而在琳琅书院你暴走那次,又让我明白你这家伙舍弃战斗技巧纯发疯我也拦不住。” “嘿,自信点,别那么夸我,我都不好意思了。” “在这场大雾狼人杀里,你这家伙认真发起狠来的样子也让我心惊胆战的……啧啧,大家都是穿越者,凭啥你那么强?” 付天晴不太服气的抱怨一句:“还是另一个杭雁菱好对付一些。” 杭雁菱听到付天晴的这句话,愣了一下:“另一个杭雁菱?你怎么会知道……” “她也在大雾里……说起来,你刚刚说过,我的变化是从突然有一次反常地闯入凶案现场遇到你开始的吧?” “不错。” “那次并不是我察觉到了异状,而是门外有个跟你一样的家伙在诱导我过去——我一路追随,穿越大雾,就看见你浑身是血的站在付青冢尸体跟前了。” “……” 付天晴提供的情报再一次让杭雁菱陷入沉默。 少女抱着膝盖,皱起眉头来,思来想去不得其解:“她……怎么会跟这场大雾有关系,难不成……” “显然没太大联系,她最终也死于游戏的票决机制,跟你一样化作了肉糜。” “呜哇,原来我死后整个身子都烂掉了吗?” “不然你以为呢……” 付天晴翻了个白眼,一想到自己在绝对冷静状态下亲手把杭雁菱腐烂掉的尸身重新装到衣服里包起来的画面,肠胃里又是一阵翻涌着的恶心。 “呃呕……反,反正……既然知道有另一个杭雁菱存在,那让你在不暴露真凶的情况下存活到第二天的方法就有了。” 付天晴揉着肚子:“她原本第一天晚上会来找我……根据我上次的接触来看,她似乎没能在轮回里保留记忆,甚至也不清楚大雾的机制。今晚只要将她逮住,明天让她当你的替罪羊送去处刑就行了。” “你倒是会想办法……啧啧,怎么会这么巧,偏偏就有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来替我去死。” 杭雁菱挠了挠头,而后,她沉默了一下,语气稍微沉重了些。 “你好像不再执着于真凶的身份了……怎么,你知道点什么了吗?” “我有猜想了……我上次活了七天都没有被杀……甚至安安稳稳的当上了付家之主……如果真的是我脑海里的那个人的话……那很多事情就解释得通了……” “……” “如果真的是她的话……我也许欠了你一个这辈子都还不清的大人情。” 付天晴皱起了眉头,看向杭雁菱:“可是就我所知……我猜想的那个人,没能力制造这么一场游戏,将我们卷入……” “说不定,是你猜错了呢?” 杭雁菱抱着膝盖,平视着前方。 “而且……如果你猜对了,那你打算怎么办?” 杭雁菱的问题让付天晴陷入了沉默。 这个问题无异于杭雁菱直接告诉了付天晴,他怀疑的对象是正确的。 是啊…… 如果真的是她…… 我该怎么办呢…… 综合所有已知的情报……可以得知…… 凶手是一定会第一个杀死付青冢的人…… 凶手是对的付天晴的房间熟悉到能够再现出来每一个细节的人…… 凶手是唯独不会杀死付天晴的人…… 凶手是期待着付天晴在掌权者都死后,当任家主的人…… 凶手是在付天晴当上家主后,用大雾极力劝阻付天晴就此留下,就此沉溺在如此的美梦里的人…… 那么……除了她之外,这个付家还会有别人吗…… 凶手是……将半生都埋葬在了这犹如坟冢一般的付家的……最为可怜的人…… 第十三章 暂时渡过 之后的一切,发生的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在付家大堂,杭雁菱以“苟姑娘”这个身份自称,而付天晴则依旧奉命将杭雁菱送回了言秋雨的住处。 之后的晚宴,杭雁菱并没有出席,付天晴简单地吃过了一顿。他特意留心了一下晚宴上众人的反应,大家的反应都很自然,那些旁支的族长们依旧跑到今晚就会暴毙的付青冢身边拍了一顿马屁,而正常筵席上也依旧没看到那人的身影。 默然的看着这一切,付天晴没有这次没有进行任何多余的变动。 吃过晚饭后,付天晴回到了房间。 到了晚上,大雾降临了下来。 付天晴的房门被人轻轻敲响。 门外传来了耳熟的少女的笑声。 “是谁,老杭?” 付天晴大声询问了一句,吱嘎一声打开了房门。 门外的大雾当中隐约有着一名少女的身影. “大半夜的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付天晴站在房间内,对着迷雾中的身影疑惑的问道:“再说今晚你不是说要早休息了。” 银铃般的笑声在迷雾之中响起,身影一闪而逝,付天晴也离开房间,跟了上去。 大雾十分浓郁,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仅有轮廓的黑影。 付天晴在建筑群中不疾不徐的向前步行了一段时间,最终来到了付青冢的住所门口。 推开门。 依旧是染红了半边屋子的鲜血。 手持邪刀的恶女依旧站在房间内。 只不过这一次……恶女的身影有两个。 一名杭雁菱神色淡然,手持长刀, 另一名杭雁菱气喘吁吁,满脸冷汗……同时,浑身染透了地上尸体的鲜血。 “呼……看来很顺利啊,老杭。” 付天晴对着手持银白色长刀的杭雁菱打了一声招呼,随后扭头关上了凶案现场的房门。 房门上有一处创口,是被长刀刺穿所造成的。 这是之前的所有轮回里都未曾有过的变动,而付天晴也没有大惊小怪,只是扭头看着那不自然的溅满了整个房门的鲜血,哑然失笑。 “我有些好奇你是怎么把她弄满这一身血的……不过看这门板……你是不是拿我父亲的尸体做了些什么不敬的事情?” “这种事情就别计较了,我都看了六十多次了,对这玩意儿也早就麻木了。” “别把人家父亲的尸体称呼为这玩意儿啊……哈,算了,随你。” 被关在房间内,成为大瓮当中待捉的鳖鱼的恶女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气急败坏的大嚷道: “怎么可能,骗人,骗人!你,你父亲明明都死在这里了,你为什么还能这么心平气和的跟她说话,你是疯了还是瞎了!!!” 杭雁菱看着同自己有着一模一样面庞,几度对自己纠缠不清的女人,叹了一口气:“容我更正一下——现在,杀死付青冢的人,可是你哦。” 杭雁菱随手丢掉了手中银白色的刀刃,自储物戒指当中取出了付天晴赠予她的那把汐落。 付天晴也抽出了邪刀“残照”,同杭雁菱并肩站立,接上了杭雁菱的话茬:“而我,则是今夜有事情来找父亲商谈,碰巧在大雾之中遇到了这位苟姑娘,同她一道而来,发现了你这杭雁菱行凶杀人,害死了付家家主。” 恶女惊慌失措的看这并肩站在门前的二人,她恼羞成怒的大嚷道:“你们这是撒谎!跟本不是这回事!是她把我骗进来,是把尸体放在门板上,她动的手!你们,你们胡说八道!!” 付天晴耸了一下肩膀:“可是,你是杭雁菱,这一点没错就行啊。” “苟姑娘”也无奈的笑了笑:“是啊,这跟你在莲华宫和琳琅书院做的事情没区别,不就是你最喜欢的……嫁祸于人吗?” 有着杭雁菱模样的少女勃然大怒,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刚才和“苟姑娘”的一番打斗使得她浑身的关节被阴灵气侵蚀太过,浑身都不听使唤。 虽然同样是阴灵气的持有者,但是对方显然比她熟练太多,关节的活动,脏器的位置,真气的流转…… 同她战斗,就仿佛自己的心脏时时刻刻被对方握于掌中一般。 恶女不肯相信,但此时她的心中的的确确诞生了“自己不如这个杭雁菱”的怯退感。 这种感觉令她极为抗拒,可再这么挣扎,自己都动弹不了半分。 恐惧和愤恨的火焰在恶女的紫色眸子里熊熊燃烧,她大声的叫嚷着:“我不承认!!我觉不承认!!你只是个冒牌货而已,妈妈的女儿是我才对!你,你算什么东西,你为什么要跟付天晴站在一块!!!妈妈绝对不会喜欢你的,你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可再怎样的叫嚣,都只是无能的狂怒而已。 门前的二人都面带微笑。 某种都运转着相同的暗金色光芒。 被这种暗金色的眸子盯着,恶女没由来的一阵心悸,她的额头冒出了冷汗,喉咙因为大吼而变得干哑刺痛。 她还想大吼自己的不服气,不肯认输。 斥责当下状况的不可思议,无法理解。 只是,她还不知道。 此时此刻是她距离梦想最近的一次。 因为在这个付家,众人只知道付家少爷带回来了一个长得跟杭雁菱很相似的苟姑娘。 因为在这个付家,此时此刻的她才是真正的,独一无二的“杭雁菱”。 —————————————————————— 当晚,付家家主遇刺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付家。 即便是大雾浓郁,付家的家仆,旁支的族人们依旧举着火把,聚集在了家住府邸的周围。 凶手当场就被抓获,是五年前曾经大闹过付家的恶女。 而付家少爷和另一名“苟姑娘”经过一番恶斗,联手制服了这名恶女。 结丹期的家主为何会被凝元后期的人刺杀,众人不得而知。 不过他们也无暇顾及到这种事,因为更令他们疑惑的,还是这个八年前的恶女如今跟付少爷带回来的“苟姑娘”一模一样的面容。 谁都闹不明白这是怎么个状况,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就这样……恶女暂时的被关押了起来,付天晴和苟姑娘商量着,一切等到了明天再做分解。 噩梦般的一夜很快过去,次日清晨如期降临。 在付家的处刑台上,恶女被吊在了绳子上,处以了极刑。 尽管家族当中仍有众多人对那个面容和杭雁菱极为接近的“苟姑娘”感到怀疑,甚至她跟被吊死的杭雁菱同为莲华宫的弟子…… 但在付天晴说出昨夜的“经历”后,没有任何人胆敢出声反驳。 那个原本客气拘礼,对待下人亲近和蔼的付家“软柿子”,此时此刻说话的语气却和他的父亲十分接近…… 尤其是那对儿暗金色的眸子…… 付家的血脉,在此刻的付天晴身上展露无疑。 付满英神色复杂的站在人群中,注视着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大侄子,略微复杂的叹息了一声,扭头离去。 而在拥挤的人群中,一个从低处飘来的视线,在目睹着恶女杭雁菱被吊死在绞刑架上之后,缓缓地移到了仍然存活着的“苟姑娘”的身上。 “苟姑娘”浑身打了个寒蝉,顺着视线的方向扭过了头,与那人对视了一眼…… 随后,付天晴遣散了众人,付满英也忙着操持大哥死后的葬礼事宜,以及展开对突然下落不明的碧水仙子的搜寻工作。 毕竟结丹期家主的死,很难让人不去怀疑这背后是否有那位金丹期仙子的授意。 就这样,付天晴二人终于有机会从嘈杂的人群当中解脱,“苟姑娘”杭雁菱也终于有机会迎来自己在付家所看到的第一个下午。 漫步在安静的园林中。 付天晴伸了个懒腰:“欢迎来到你未曾达到的进度……老杭。” “啊,拜你所赐,我的卡关告一段了……但这并不意味着结束了吧?” “没错,今晚,二叔会死。” “……怎么死的?” “被捅了好几刀。” “我不觉得……她……那个真凶拥有能够依靠乱刀捅死一个结丹期的能力。”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只是我上一个轮回活了七天,付青冢和二叔的尸体我都调查过了,二人的死因并不同。” “……” 杭雁菱闭上了眼睛,将双手背在了身后。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变数……比方说,之前几次死的是你二叔,只是因为我那时已经死掉了。如今我存活下来,说不定今晚死的……可能是我。” “所以,今晚我们也要采取行动才行。” 付天晴说着,停顿了一下,他站住了脚步,低下头,攥紧了拳头。 沉重,而又缓慢的说道:“……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袒护了她。” “哦。” 杭雁菱轻描淡写的哦了一声。 但付天晴很清楚。 被绞死也好,化作肉糜也好,重新开启轮回时,那种五感混淆,浑身都仿佛被撕裂成平行肉块的苦楚也好…… 都不是一句轻描淡写的“哦”能够承载的。 身边的少女在经历了六十多次无望的死局后,表现出来的状态依旧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虽说自己帮助她渡过了昨夜的死局,但付天晴清楚,若不是杭雁菱顾及着真凶,只怕是…… …… “喂,付天晴。” “嗯?” “抬起头来,堂堂正正的,像个男人点。” “……嗯。” 杭雁菱已经向前走出了一段距离,付天晴迈开步子,快步的追上这个总是站在自己前面的少女。 “你不欠我什么,也依靠着自己的力量,找到了我无法接触的线索,探索到了我不曾得知的道路——以你这个年龄来说,已经很了不起了。” “那个,提醒你一下……在这个世界,我比你大四岁哈……” 看着小小个头,说话却老气横秋的杭雁菱,付天晴苦笑一声:“要不你还是尊重一下我们现在的设定,别老把我当比你年幼的小鬼来看成嘛……你穿越前到底多大岁数啊?” 杭雁菱扭过头,看着付天晴笑了笑。 沉闷的氛围稍微散去了一些,她明白这是付天晴在转移话题。 只可惜她现在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付天晴,你很讨厌付青冢,对吧?” “嗯。” “可你也应该察觉到,你和他越来越像了,不是么?” “……嗯。” 付天晴没什么好隐瞒的,直接说道:“在你最初的退场后,我不知为何变得极为冷静,能够摒弃无所谓的感情,仅从最理性的角度思考问题的答案。” “你觉得这种状态如何?” “拜它所赐,我才能一步一步坚持到如今,但你都特意提到我像付青冢了,那你的意思是说……长期维持这种摒弃感性思考方式,我会变得跟付青冢一样?” 付天晴曾经记得在来付家之前,碧水提到过,自己并不像是一个“付家人”不像大哥和父亲。 如今想来,碧水所指的应当就是自己如今的这般状态吧。 也不知道之后再见到碧水,她会如何评价如今的自己。 杭雁菱看着陷入沉思的付天晴,缓缓说道:“能够不被彷徨,痛苦,迷茫所困,从最现实的角度出发思考问题,跨过难关,实现目的……这固然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但长此以往……并非好事。” 她沉重而缓慢的说到:“当你之后面面对困境,或是感到绝望时……你会越来越习惯于去放弃感情,规避痛苦……你会越来越觉得这种难受的情绪是阻碍你实现目的的绊脚石——反正你只要冷静下来,维持理性,什么都能做得到。” “感性会越来越被你视为一种累赘的东西,他人的关爱若是对你实现目的并无好处,你会将其无视。若是阻碍你实现目的,你会将其列为排除的目标……” “在未来的某一日,你失去了重要的某人,你下定决心为那人复仇,为了这个目标,你摒弃了感性……然后,在顺利的实现目的后,你终有一日会再也无法重新回忆起来那人对你多重要,失去了她你有多痛苦……无法回想起来当初你是因何而决意复仇。” “最后……你会变得麻木的如同一个纯粹理性的机器,不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恨,只是机械的执行着还有感性时期的你定下的目标……你的眼中再也看不到身边的人的重要……到了那时……” “哪怕你定下的目标是拯救能看到的所有活物,在江湖救治无数的人命……这些行为也对你没有一丝一毫的意义,你只是个机械……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也只会当你是个怪物……” “就好像是付青冢……变成一个为了振兴付家而不惜一切代价,不计任何感情的……为了付家向前爬升,只为了那个目的而运作的机器。” …… …… 付天晴看着诉说着这些的杭雁菱,闭上了眼,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真变成那样……可太蠢了。” “是啊,蠢得要死。” “真要有那么一天,被人杀了反而是一种幸运吧。” “是啊。” “这么说来,下杀手的人……也应该是被那理性的怪物辜负的最深的人,对么?” “嗯,就像杀死付青冢的‘她’一样。” 看着朝着天边逐渐落下的夕阳露出微笑的杭雁菱,付天晴问道:“杭雁菱。” “嗯?” “刚才你说的这些话,是你对我的指点……还是你对自己的前世自省?” “呵呵,被你发现了啊。” “嗯。” “那么,好好努力吧……如果你变成了下一个付青冢,我会至少看在你今天帮我从六十五次苦难的轮回里解脱出来的份儿上,给你一个痛快的。” 杭雁菱举起了拳头,向上抬起,微笑着看向付天晴。 夕阳的光辉照耀着。 哪怕周围的一切都是轮回中重复的光景。 但此时此刻的二人是真实存在于此的。 付天晴也伸出拳头,跟杭雁菱的拳头轻轻一碰,笑着说道:“那么,同样的,如果你也有这么一天,我也会毫不犹豫的给你一刀的解脱。”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第十四章 光宗耀祖/母凭子贵 入夜,大雾降临。 当天晚上,付满英的房间里亮着灯火,忙碌了一天丧事筹备的他回到自己房间时,刚推开门,便闻到了一股子的酒菜香气。 付满英惊讶的冲着屋里头喊道:“小天晴,是你吗?咋到我这儿来了?” 屋子里响起的回应声却并非是付满英所熟悉的少年声音,而是清脆如银铃般的女声:“是我啦……二……当家的。” 推开门,一名少女坐在一桌子丰盛的酒宴跟前,抬手冲着付满英打了个招呼。 “怎么是你……?苟姑娘?” “付天晴今天晚上有别的事情要做,我来找你喝点酒,吃点菜。” 杭雁菱停顿了一下,笑着说道:“怎么,不欢迎?” “……” 付满英停顿了一下,他讶异的看着杭雁菱,想了半天还是走到了桌子跟前,坐在了凳子上。 看着桌子上的筷子,他犹豫了一会儿,露出了平时那副憨傻的笑容:“那个,狗姑娘,这些饭菜是你做的?” “哦,不是,我跟付家后厨说要的,好像今晚就是给你准备的这些,我拿来请你吃的。” “哈哈,姑娘有心了。” 付满英爽朗的笑着,搓了搓手,抬头说道:“哦对了,苟姑娘,你看我这儿房间乱糟糟的……要不你先出去,我收拾收拾?两刻钟后你再回来成吗?” “哟,我都不知道,付家二当家的还是个如此细致的人啊。” 杭雁菱笑了笑,扫视了一圈周围的房间,随后收敛了目光,抬头看着付满英:“没关系,这屋子挺干净的,人家很喜欢,二当家的,咱们开吃吧?” 见杭雁菱不想走,付满英的脸拉了下来,怒斥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没礼貌,我都撵你了你还不识抬举,从我屋子里滚出去!” 说罢,付满英作势要掀桌。 面对着突然变脸的付满英,暗金色的光芒在杭雁菱眼中闪过,她轻轻的将手掌按在了桌子上。 付满英也是结丹期的强者,但是在杭雁菱按着桌子的时候,他这一抬之下竟然没将桌子掀翻。 “这……” “果然啊。” 杭雁菱叹了一口气,歪着头,轻轻的敲打着自己的太阳穴。 “想把我从这个房间里赶出去,你大可以直接动用蛮力来试试?摇撼山岳付满英的名字,在蒲河城还是响当当的,把我赶走应该不难。” “嘶……你这,你这混账丫头。” 突然翻脸的付满英大骂一句:“你不过是个客人,怎的敢骑在我这主人的头上拉屎,是不是看我家主去世,以为我付家好欺负了,来——” 嘭。 付满英的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从杭雁菱手里弹出来的一枚花生撞在了他的喉咙上,强行让他顿住了嘴巴。 这枚花生没有蕴藏任何的阴灵气,仅仅是杭雁菱凭借着自身凝元后期的力气弹出去的而已。 “别急……坐下吧,有话好好说。” 杭雁菱叹了一口气,冲着付满英招了招手。 很快,付满英的表情从勃然暴怒变成了困惑。 他阴沉着脸坐了下来,良久后才问道:“你为什么非要呆在这儿?苟姑娘?” “你又为什么非要撵我走呢?” 杭雁菱双手放在膝盖上,歪着头问道:“是怕我耽误你今晚死在这里……还是怕今晚有人来杀我的时候,你挨着她的事情了?” “……你这小丫头,胡说八道什——” “我比你想象的更了解你一点,不管是今晚的事情,还是你自己的为人……二当家的。” 杭雁菱长叹了一口气。 她直起腰来,伸手在桌子上轻轻的点了一下:“你向来喜欢开门见山的说话,从不习惯拐弯抹角……因而在付家人的眼里,你是上一代的异类。” “……” “所以,你不像你的兄长一样会装模作样,付天晴跟你的感情好也是因为你的耿直秉性……你刚才的雷霆暴怒演的和平时一点都不一样,太生硬了。” “这些话,都是小天晴跟你说的?” “……嗯。” 上辈子的付天晴也是付天晴。 看着这样的二叔,杭雁菱沉默了片刻,她伸手拿起了筷子,伸向了桌面上的一道青菜。 “住手!” 付满英眼疾手快的一把攥住了杭雁菱的筷子,杭雁菱和他在筷子上短暂的角力了一会儿,付满英的手瑟瑟发抖,光靠一条手臂并不能将筷子从杭雁菱的手中抽离出去。 结丹期的高手,本不至于此。 更何况还是曾经光凭着一把巨斧,便可削平一座小山头的付满英。 “丫头,听我的,松手,松手!!” “你果然知道这菜里有什么啊。” 杭雁菱另一只手握住了二叔的手掌,将他缓慢推开。 随后,依旧夹起来了一叶菜,放到了嘴巴里。 “喂!” “没事,毒不死我。” 早已在脏腑之内准备好的阴灵气在菜叶入体后开始发挥功效,菜叶当中的毒素迅速被分解消融,这是前世救人无数的杭雁菱的拿手好戏。 未曾生疏。 毒素被提取了出来,杭雁菱感知着体内的情况,深深吸了一口气后,睁开眼睛。 对面的付满英已经是满额头的汗水,他想要阻止杭雁菱,但却没有那个力气。 “原来如此……只有不大的剂量,即便是我不运功阻挡,也不至于直接将我毒死……这毒对脏腑侵损的厉害,不易剥离……应当是某种矿物毒,日积月累,侵害身心。” 而毫无疑问,让付满英这个结丹期的大高手变成如此模样的,自然是这种隐匿在菜品里的毒。 这毒的投放应当有一段日子了,付满英的脏器也被侵害的七七八八。 变成了这样一副…… “难怪,付天晴说你是被捅死的……这小子真够业余,尸体不是毒发身亡就看不出来么?” 杭雁菱无语的嘟囔着,不过这也不怪年轻的自己。 自己前世接触毒术和医术已经是被杭雁菱斩断手脚,从悬崖上推下去,觉醒阴灵气时候的事情了。 …… 唉,这小子还是看不出来比较好。 付满英听了杭雁菱的话语,皱起眉头来:“你到底知道多少事情……” “不多,毕竟今天晚上我也是第一次来,只不过……我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你应该猜得到付天晴现在在哪里了吧?” “……什么!?” “别乱动,二叔,今晚我的任务就是把你留在这里,哪怕打断你的腿。” 杭雁菱睁开眼睛,虽然声音冰冷…… 可是她还是情不自禁的喊出了这句“二叔” 既然付满英知道这饭菜里有毒…… “你刚才为什么要支开我?” 杭雁菱问到:“你这个身体状态,吃这个毒素已经很久了……支开我,说明你知道今晚的量是足以致死的……付青冢死后,你知道下一个死的人就会是你,所以你乖乖认命……” 不 不止如此。 杭雁菱皱起了眉头:“既然你……心甘情愿的被她杀死,那你也该知道,她有多讨厌我吧……你不可能认不出来我是谁的,可你为什么要把我赶出去……帮我撇清嫌疑?” 是的。 既然付满英知道自己今天晚上要被这道酒菜毒死,那他故意支开杭雁菱的做法无非就是减少杭雁菱的嫌疑。 虽然无法确定他是否知道一旦被确认为杀人凶手就会被票决的机制,但毫无疑问,他想袒护杭雁菱。 “从头你就该知道的……哪怕是最初的最初,我没有用苟姑娘这个身份自称,在最早的一次里,我直接说自己是杭雁菱,你对我的态度同样并不凶恶,你对我这个五年前大闹付家的恶人从未露出过你该展现出来的敌意……二叔,能告诉我理由么?” 杭雁菱摊了牌。 在她真正意义上第一次来到付家时,她并没有顺着付满英的话自称自己是苟姑娘。 而是坦白的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当时的付满英骂骂咧咧到了一半,得知了杭雁菱的身份时,立刻变得尴尬不已。 但是…… 尴尬这种情绪是不合理的。 他不像是个受害者家属,反倒是像个背后说人坏话吹牛皮,被人抓了个现行的样子。 那种窘迫让当初的杭雁菱感到诧异。 但随后不久,付青冢就死了。 …… 第一次个轮回,也是最初的轮回里,杭雁菱仅仅是偷偷摸摸的想要见她一面…… 如今的自己已经不再是付天晴,回到了付家,众人迎接的是另外的人。 哪怕已经抱着适应这个身份的觉悟。 杭雁菱还是想看看,在这个世界,曾经自己有过养育之恩。在付家覆灭后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的那个人…… 随后,看着她从自己的房间里走了出来,走到了付青冢的房间,杭雁菱跟在身后,趴在门缝前,看到了她倒了一杯茶水,而付青冢在喝下茶水后,倒地身亡的光景。 因为惊讶,杭雁菱推开了门。 听到声音,真凶回过了头。 杭雁菱定定的看着自己最想偷偷见一面的女人……看着自己前世的母亲。 从那以后,噩梦般的六十五次重复的轮回和死亡就开始了。 …… 数来。 杭雁菱三世为人,第一世的母亲是个大大咧咧,忙于工作,开朗却又有些神经质的母亲,那时的他对自己的家庭并没有什么不满,甚至还觉得有一个天天乐呵呵的母亲,有一个温柔坚毅的父亲,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在温和的家庭里成长的他最终因为救人而付出了生命……但说到底,那样的家庭所培养出来的孩子,理所当然的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第二世,自己变成了付天晴,从婴儿开始,有了一对崭新的父母。 从小付天晴就没怎么见过父亲,他总是忙于工作,和自己在地球的父亲不同,付青冢的脸上从来没有过真正的温暖的笑容,他从来都只是麻木的,机械的…… 本就是穿越者的付天晴很难将这样的一个人带入到自己父亲的角色来看待。 而母亲则不同。 母亲没有姓名,原是付青冢从乡下随手买来的丫鬟,只是长得稍微有些姿色罢了。 在大哥的生母,付青冢的原配夫人死后,付青冢似乎对“配种”这件事情诞生了兴趣。 没有任何爱情的要素,他命令家里年龄适合的丫鬟佣人们挨个和他行房。 能成功怀孕的人不多,能诞下子嗣的更是只有母亲一人。 不知道幸运还是不幸,母亲因此晋升到了妾室的身份,而庶出的付天晴,也跟随在母亲身边,成为了付家的二少爷。 从小的记忆力,母亲的脸上总是挂着一种压抑着悲苦的笑容。 付天晴很难想象这名女性究竟再忍受着怎样的压力,但他清楚,自己在修炼无望的那段时间,付青冢用来发泄怒火的,往往便是自己的母亲。 付青冢舍弃了情感,而在愤怒的情绪产生时,他会毫无征兆的喊来母亲,用拳脚和巴掌殴打在母亲的身上。 在施暴的时候,付青冢是面无表情的,他做这些并不是为了抒发不满,只是单纯的要把自己情绪上的杂质通过某种方式排泄出去而已。 挨打的时候,母亲总是极力的护住自己的脸,为的也只是在回去的时候更够更好的将伤势遮挡,能够更好的在付天晴面前伪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仍然努力的笑着,为付天晴准备好饭菜,教付天晴读书认字…… 可是,付青冢的压力有地方发泄。 母亲又能对谁抒发悲苦呢? 那段时间,付天晴曾经无比的渴望奇迹能够出现…… 可退婚之战结束后,本以为自己终于扬眉吐气,以恶惩恶。 却没想到在琳琅书院,听到了付家被毁的消息。 …… 终于,这次再次见到了母亲。 然而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母亲对已经身为杭雁菱的她展现出了极大地敌意和愤怒。 杭雁菱每次都选择死在轮回之中,固然一方面是想要袒护身为真凶的母亲……可是另一方面,她也是不想面对母亲从未展现过的那种憎恶和痛恨的面容。 哪怕是面对着付青冢,她都不曾露出那种表情…… “她如此憎恨我……为什么,你却要帮我。” 杭雁菱努力的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付满英的声音也显得沙哑。 “因为……她也好,你也好……大哥已经死了……你们都该……放下这些。小丫头……五年前,你也只是……一个受害者而已,我又有什么权利去坑害一个十三岁的姑娘,有什么资格在大哥死后还昧着良心,继续替他作孽呢?” 第十五章 震撼性的事实 次日天明,大雾散去。 付天晴按照昨天晚上说好的,前往跟杭雁菱碰头的那座付家凉亭。 他隐约有些挫败感,昨天跟母亲的谈话并没有收获任何有价值的情报,反而是被母亲一直抓着问东问西。 万兽山过的怎么样,在莲华宫有没有手上,琳琅书院那边的伙食好不好。 真的就好像是一个纯粹的,极为普通的母亲会问自己孩子的那些问题一样。 可是这些并不是自己所认识的母亲会问出来的问题。 母亲在付天晴的记忆里从来都是逆来顺受,沉默寡言,除了微笑之外,向来是尽自己所能的将能拿出来的一切放在付天晴面前。 他很少有机会听到母亲主动向自己询问什么,因而昨夜的谈话,付天晴并不忍心打断。 母亲究竟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开启了这场轮回,母亲从哪里获得了反抗的勇气,是有人唆使,还是另有其他的原因——这些问题都没有机会问出口来。 若是能够放任自己进入杭雁菱所说的那个绝对理性的状态,自己应当已经得到答案了吧。 可走到了凉亭,付天晴发现杭雁菱早早就已经蹲在了凉亭前的台阶上,表情复杂,眉头紧皱。 看样子,她那边也不怎么顺利啊。 走到杭雁菱跟前,付天晴伸手在杭雁菱眼前晃了晃:“回神啦,看你这个表情,你也没问出来有价值的情报?” “……” 杭雁菱看着付天晴,表情有些尴尬。 她支吾了一阵,仿佛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一样。 看这般表情,付天晴叹息了一声:“我知道……你还是没能阻止二叔的死对吧?别自责,反正还有重来的机会。” “嗯……他最后还是趁我不注意自杀了……只是。” 杭雁菱的表情呆呆的抬头看着付天晴,吞了一口唾沫:“我问出了一点……跟五年钱的退婚有关系的事情。” “那已经比我强很多了,我可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付天晴安慰了两声,依靠在凉亭的柱子上:“不过看你这么愁眉苦脸的,该不会是不方便说给我听的情报吧?” “对你而言,没什么不方便的……不,你是付天晴,也不好说,就是,嘶……” “能说就直接说嘛,跟我还支支吾吾的可就没意思了。。” 杭雁菱抬起头来,茫然的看着付天晴,她啪的一下伸出小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又低下了头,缓缓说道:“十几年前……付家家主付青冢,在自己的原配妻子死后,执着于配种生子,跟各式各样的女人**……” 听到杭雁菱提起这一岔,付天晴闻言松了一口气:“嗨,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儿呢,你说的这些我知道啊,我母亲就是因为这件事才从一个丫鬟变成了妾室内。” “那个……杭雁菱的母亲也是。” “……啊?” “嗯。” 付天晴傻了眼,一时间没搞明白杭雁菱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负责聆听的耳朵是听懂了,但是大脑在听懂了的瞬间宕机了。 “等等,啊?嗯……啊??啥???” 杭雁菱紧紧地攥住了她自己的脸,仿佛是想要逃避现实,但最后还是有气无力的说道:“某种意义上……不,应该说……那个,我们……呃……算,算那个啥,同父异母的……兄妹。” 说罢,她抬头看着付天晴。 付天晴也低头看着她。 用四个字来形容,这叫对脸懵逼。 付天晴是跟本没有反应过来,五年前打上付家,大吵大闹要退婚的那个恶女,自己记恨了整整五年的那个十三岁少女……竟然是自己个儿的妹妹。 这事情的性质一下子就从欺人太甚的恶女打上门来怒斥废物少年配不上自己的师姐…… 变成了被舍弃的付家私生女被莲华宫收养,安心长大后发现舍弃自己的付家要跟自己的师姐联姻,恼怒之下一路打回付家怒斥异母兄长德不配位要求他远离师姐的生活。 这莫说是打断一条胳膊…… 身为私生女的杭雁菱把他付天晴打死了也说的过去啊…… 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儿啊? 而由付天晴转生而来的杭雁菱懵逼程度远远比年轻的付天晴要大得多。 前世的她已经因杭雁菱而失去了太多挚爱亲朋,而最终她也亲手了结了杭雁菱这个阴魂不散的恶女。 即便是现在得知了杭雁菱和自己的血缘关系,心中也不会对当初杀死那个恶女有任何的后悔或者负罪感。 但怎么说呢…… 总之就是非常的操蛋。 自己困惑了三百多年的,杭雁菱对自己仇恨的起因,此刻终于得到了解答。 一切变得合情合理了。 站在前世杭雁菱的视角上来看,她自己就是被付家抛弃的女儿,见到二师姐又要和付家人联姻,自然是一万个不乐意。 来到付家没找到始乱终弃的父亲,却看到了父亲留下来的那个哥哥付天晴实际上是个修炼无望的废人。 出于对付家的仇恨也好,出于对师姐的关心也好,她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异母兄长继续和师姐联姻,于是对那个占据了自己本应也享有的人生的哥哥大打出手,成功的退掉了婚约,避免了师姐也迎来被抛弃的那一天。 可谁知道一年后,付家的那个二儿子突然修为大增,跑到她们莲华宫,点名要带师姐走。 杭雁菱依旧极力阻拦却力有不逮,师父为了保护杭雁菱,不顾江湖道义刺向了付家小子……却使得那人暴走,大闹莲华宫。 一年后,莲华宫覆灭,被付家舍弃的杭雁菱所拥有的另一个“家”也消失了。 而付天晴却和自己的师姐在琳琅书院卿卿我我…… 哇…… 这,这也太…… “麻了,真的,我麻了……” 现在已经转生了的杭雁菱蹲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脸,哽在喉咙里的不是悲伤,而是无语。 付天晴不知道杭雁菱此时心中的诸多弯弯绕绕,他只以为这个经验远超于自己,前世遗憾长辞的地球老乡不接受此时二人的身份落差。 挠了挠头:“那个,老杭,要不你现在把我胳膊撅断了撒撒气?让你体内的那个暴躁杭雁菱也舒坦舒坦?” “哦对,你他妈的不说我都忘了我身子里还有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杭雁菱,我的妈呀……这都叫啥事儿啊?” “别慌别慌,虽然你名义上是我的妹妹,但我清楚心理年龄还是你大,这样,以后咱俩各论各的,你管我叫哥,我管你叫姐,行吗?” “我行你奶奶个头啊!?” “我奶奶也是你奶奶!!!!” “我去你爹的!” “我爹难道不是你爹!?” “我不承认!” “我也不认这个爹啊?” “你,你,你你你寄吧谁啊!?” “姐,我寄吧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啊!” 杭雁菱忍无可忍的一记上勾拳打在了这个趁乱添堵的年轻付天晴下巴上,一拳头给他干地上了,抬腿不忘了往他肚子上补了一脚。 挨打的付天晴还不忘补充到:“姐,过瘾了吗?不过瘾再给你哥来两脚。” 杭雁菱心里头也是日了狗,她怎么不记得自己上辈子是个这么嘴欠的玩意儿。 冲击性的事实造成的混乱持续了两分钟。 杭雁菱终于强迫着自己的大脑冷静了下来,抓着付天晴把他拉了起来,嘬着牙花子说道:“行了行了,**哏以后再玩,现在你打算怎么办?你二叔倒是地道,自绝经脉而死,付家人不会怀疑他是我杀的,但这之后呢?” 根据付天晴之前说的,二叔已经是付家的最后一个死人了,在那之后,失去了一切掌权者的付家由付天晴彻底把持之后,迷雾将会陷入一个停滞不前的状态。 但这次和之前有所不同。 这一次,杭雁菱还活着。 如果母亲决心排除掉所有的隐患,那么杭雁菱这一次将会必死无疑。 可母亲能够杀死二叔和付青冢,依靠的是长久的在饭菜里下毒,她本身的实力和寻常的四十岁普通女性无异,杀鸡宰鹅都需要费一番功夫,想要在这场轮回游戏里干掉杭雁菱,难如登天。 轮回也许会就此卡住,桎梏不前。 杭雁菱也皱起眉头:“说到底,我们倒现在也还是不明白,轮回究竟是怎样重启的……曾经我一直以为是自己死亡之后轮回就得重启,但从你觉醒记忆那次以来,这个结论就被我否定了,也许你才是真正轮回重启的关键……可这样又说不通,那最初你没觉醒记忆的时候,那几次是怎么重开轮回的?” 如果说付天晴死了轮回就会重启。 那么抛开一次他走进大雾,一次他主动割喉自尽之外。 其他的六十多次,付天晴又迎来了怎样的结果? 更何况二人之间轮回次数的差异又是怎么来的…… 既然幕后的主持者是付天晴的母亲,那么,一切以保护付天晴为最优先是合理的…… “难不成数日之后,会有什么不论如何你都无法避免的死亡结局?” “那说不通,我上一个轮回活了好久,没有见到什么危险存在。” “……” 的确说不通。 杭雁菱所知的,前世付家灭亡的时间线比一年后的莲华宫覆灭还要迟。 这场迷雾游戏真的会持续到那个时候么? 而且……母亲又是从何方知晓这种发生在许久后的未来的事情呢? 要知道 前世覆灭付家的主凶……可是此时自己这个杭雁菱啊。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母亲有什么办法知道这种事,因而才对杭雁菱杀意重重。 但除了这次之外,前面的六十四个轮回,自己这个罪魁祸首早就死了…… 如果付天晴在轮回的某日必然迎来死亡,那这个主因不会是杭雁菱,也不会是自己所知道的那场付家毁灭。 “想不通,有效情报还是太少了。” 杭雁菱略感惆怅的托着下巴,眺望着凉亭之外的光景。 …… …… …… “没事,其实有一条很简单的道路可以让你亲眼目睹轮回的重启方式。” 付天晴笑了笑,说道:“就当是昨天我没能忍心从母亲嘴里问出任何情报的补偿好了,这次,你来见证后面的事情会如何发展吧。” “什么意思?诶,等等——” 杭雁菱突然惊觉过来,可她眼睁睁的看着付天晴将一枚匕首刺向了他自己的胸口,毫不犹豫,果断而迅速。 “噗,咳……” 鲜血喷涌了出来,即便是在明知道会不断死亡轮回的幻境里,眼睁睁的目睹着年轻的自己心脏被刺穿,杭雁菱还是难以接受。 “混账东西!你在做什么?!” “……你,看不出来?” 鲜血大量的喷涌而出,溅在了杭雁菱的脸上。 付天晴的身躯软软的倒在了地上,他费劲的大口喘息着,脸色苍白,身体因为痛苦在不断地痉挛。 “在做……你最常做的事儿……老杭。” 付天晴的瞳孔逐渐涣散,他的目光无法再集中在杭雁菱的身上。 “对了……我死后……如果轮回,没有重启……我想,你大概,会跟我妈……对峙……” “你……心善的可恶……拯救,她,那么多次……所以,这次……麻烦你……语气,缓和些……” “她终究……年纪大了……也不容易……千万,千万别……吓着她。” 看着年轻的自己生命逐渐消失。 杭雁菱攥紧了拳头。 她明白付天晴的用意,也知道这是最合理的尝试。 付天晴乌黑的眸子逐渐移向了凉亭之外的天空。 从他昨晚跟杭雁菱约好了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凉亭见面时,这一步他就已经想好了。 处于绝对的理性也好,出于对杭雁菱拯救自己母亲的感恩也好。 还是单纯出于对老杭这家伙原本的信任也好…… 这次,总该轮到他去死一死,让杭雁菱受累一下,走完之后的流程了。 “老杭……不,杭雁菱……” “嗯?” “我没说你……我说的是,你体内那个,和我有仇的……那天,暴走的那个……原版货……” 付天晴闭上眼,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能否传递到杭雁菱体内的另一个人格耳中。 也不知这般光景能否被那个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所目睹。 但他还是在断气面前,露出了最后的微笑:“心里头……好受点了……吗?” 第十六章 此般血脉,冷若冰 付天晴死后,轮回并没有开启。 然而,大雾却一反常态的在白天蔓延了。 杭雁菱坐在凉亭之内,并没有离开。 凉亭之外的光景已经被大雾全都吞噬掉了,潺潺的溪水,虫鸟的地鸣。 抬起头来,外面白茫茫的大雾当中,一切的轮廓都被溶解。 “果然啊。” 杭雁菱苦笑了一声。 她和付天晴不同,多出了三百余年的江湖经验让她隐约察觉到了这场大雾的本质。 …… 这是一个幻境,而准确来说,更是一场梦境。 是一场噩梦。 做噩梦的人毫无疑问,便是那位一切的真凶……正是从大雾当中徐徐走过来的那个人。 凉亭外,出现了“她”的身影。 单薄,瘦弱,头发披散着 身上穿着麻布做的衣服,脏兮兮的和仆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的面色凄苦,容貌和记忆里的一样。 生活和岁月侵损了她原本姣好的容颜。 肌肤黯淡,皱纹堆累。 分明是四十岁出头的年纪,头上已经有丝丝缕缕的白发。 模样让人心痛,也让人难以对她硬的下去心肠——除了那个带给她一生痛苦的人。 杭雁菱早就料想到了她会出现。 毕竟这里是她的噩梦。 大雾存在的意义并非是掩饰夜里杀人,而是为了模糊一切不必要的情报。 制造幻境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需要制造幻境的人对于环境内的一切情报具有足够的掌握。 触感,味觉,听觉,视觉。 只有将一切能够合理的再现,才能够让人彻底的沉入幻境之中。 她凭借着二十多年来对付家的熟悉,这幻境之中的一草一木已经可以完美的重现出来…… 但她无法预知夜晚,在她杀人之后,会发生的变化。 而且,这个没有权利踏出付家大门一步的妾室女人,也同样不能幻化出付家大宅之外的世界。 恐怕在她的脑海当中,付家之外的世界也如同这片大雾一样…… 空白一片,什么都没有吧。 “你来了。” 杭雁菱蜷缩着身子,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和这个女人,自己上一世的母亲对视。 她怕自己没办法硬下心肠,怕自己和前世一样,依赖于自身的血统,用付家人最为擅长的心态去面对母亲…… 啊…… 比付天晴年长三百岁又如何呢? 在母亲面前,自己也无非是一个抬不起头来,心中满含愧疚的孩子而已。 “你杀了他?” “嗯。” “不……你骗我……” 母亲徐徐走到了杭雁菱跟前,低下头,怜爱的抚摸着付天晴的脸。 死去的付天晴尸体并没变得冰冷。 他只如同睡去了一般。 肌肤仍然含有血色,溅射到四处的血迹也被大雾消融。 身为“母亲”,是很难想象儿子死在自己面前的光景的。 这是这场幻境唯独构造不出来的画面。 这份“偏爱”让杭雁菱心中产生了嫉妒,她低头看着年轻自己的尸体,缓缓地叹息了一声。 “如果你让我为他偿命……这次,我不会答应的。” 这是对母亲的忤逆,也是对年轻自己的承诺。 杭雁菱最终还是抬起了头,直面了前世的母亲。 “我想看看,你最终会如何处置我这个杭雁菱。” “……” 母亲抬头看着杭雁菱的脸。 憎恨,愤怒,绝望,悲苦,压抑…… 种种让杭雁菱忍不住躲开视线的表情从这位悲惨的母亲脸上一一闪烁过。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声线颤抖着:“天晴……是因你而死。” “我知道。” “不,你不懂,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你是个孽种……” “……” 杭雁菱并不反驳,只是觉得呼吸困难。 母亲还是哭了。 她哀哀的哭泣着。 这场大梦所追逐的结果是什么呢…… 无非是让付天晴飞黄腾达,让付天晴登上家主…… 可是她叛逆的儿子一次又一次在达到美好的梦境结局之前,选择了放弃。 如果说上一次付天晴的死让她不知所措。 那么这一次,付天晴的死,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这位梦境的主人,儿子的动机了吧。 “想要骂你就骂吧,可是这之后该当如何?” 杭雁菱看着哭泣着的母亲,忍耐着想要抬手,为她擦去眼泪的冲动。 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告诉自己。 眼前这位母亲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她是付天晴的妈妈,自己是杭雁菱。 是被母亲所称为孽种的女孩。 母亲默默地哭了一阵,擦了擦眼泪,抬头,看着杭雁菱,哀哀的问到:“你……现在还想要什么呢?我儿子已经对你言听计从,我对你也无可奈何……这个付家,他,我……都已经没办法了。” “我从来没有想要过任何东西,我只想要答案。” 杭雁菱轻咬着嘴唇:“以你的能力,并不足以发动这么大的梦境……即便是能够再现出来这里面的所有情报,驱动这个梦境也需要莫大的能量……一次又一次的轮回……” “……” “你杀死付青冢的毒是从哪里来的,他不是个甘心会被你下毒的人,以及……为什么二叔在上一个轮回会被捅死……” 杭雁菱对着母亲,以一个陌生者的角度说了出来:“二叔……不,付满英,昨天晚上我和他待在一起,哪怕他的脏腑衰弱到如此程度,他也不该是你能够徒手杀死的……付满英知道你的全部计划,甚至最后心甘情愿的等死。为什么?” 这是最大的疑问。 从昨天晚上的接触来看,二叔知道饭菜里面有毒。 他对母亲满怀愧疚,也不想伤害杭雁菱这个同样对他而言算的上是侄女的女孩。 理应,他是被毒死的。 昨晚因为不想连累杭雁菱,他是自绝经脉。 而付天晴所说的,上一个周目没有任何人的影响下,他是被刀子捅死的。 能够用刀子杀死他的人,必然是母亲没错。 所以…… “为什么,你要动手杀了他?” 母亲对二叔的愤怒,又是从何而来呢? “为什么……难道,他不应该吗?” 母亲忽然笑了。 在杭雁菱问出这个问题之后,母亲忽然露出了杭雁菱从未见过的,被痛苦挤压到崩溃后,露出的疯狂的一面。 “他也好,青冢也好,付家人难道有一个好东西吗?!是他告诉我,付青冢的种种好处,是他告诉我,来了付家之后衣食无忧……是他告诉我,总有一日会带我和天晴从这苦难的牢笼里逃离,是他让我对生活有了仅剩的希望……啊,啊啊啊……我知道啊,我当然知道他是个好人,他是个心善的人,可是他不该死吗!?” 嘶吼,癫狂。 母亲瞪大了双眼。 大雾因为她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扭曲。 “是啊,他是最可恨的……我每次坚持不住,想要自我了断的时候,这个好人总会给我那么一丁点的希望……看着小天晴和他在一起玩耍时欢笑的样子……我也总是感觉能再活下去那么一天……他总是个好人,他总是喜欢说一些让我信服的空话……” “我被父母打骂,弃于荒山时,是他将我带来了付家……我那一日被青冢选为侍女时,是他恭贺我荣登富贵……晴儿修为无望,我挨打挨骂的时候,是他为我送来伤药……青冢打算绞死我的时候,他拦了下来……我明明差一点就可以解脱了……他总是在延续我的痛苦和绝望,从来没能将我从这个苦海里带出去!” “你一定也很看不起我吧?!也觉得我很过分是不是?对我好的人,我却对他恨之入骨——可我就是这种女人!!我早就活够了,我早就受够这个付家,这群疯子了!!我早就想死了……为什么不肯让我去死!!!!” “五年前,你来到付家大吵大闹的时候,我手足无措,我眼睁睁的看着我的晴儿被你打断了胳膊!!他已经被当成了垃圾,为什么你要把付家人的孽债清算到我儿子头上!!!” “而你走后,他出来了,他知道你来到付家,特意躲起来了,他根本没离开付家,他分明只是不敢面对你!!他自己良心愧疚,却让我的儿子承受这份孽债!!!” “结果呢……结果呢?他给我的答案是……你也是付家的孩子……你也是付家家主的种……” “啊……那时候我就明白了,哈哈,你,付满英,付青冢……他们的眼里最重要的永远只有这个付家,这该死的狗笼子……帮我的人也只是不想让我从他们的笼子里逃出去而已……付青冢已经不屑于用狗链子拴着我这样的女人了……可是付满英还不肯放过我!” “我等啊等,等啊等……等到了小天晴离开了付家,等他去了万兽山,成了别人眼里出息的孩子,他终于扬眉吐气,终于不用因为我这个没用的妈妈而低声下气……” “我一生的心愿就此结束,本打算死了……然后,有人给我递了药,让我在死前,完成我最后的心愿。” 癫狂诡异的笑容。 母亲低头看着她的双手,颤抖着,扭曲着的双手。 “你猜猜看……小姑娘……你猜猜看,是谁给我递来的毒药,是谁让我杀了付青冢……?” …… …… 杭雁菱缄默着。 暗金色的光芒在她眼睛里亮起。 用付家人的思维去思考付家的事情。 答案……根本不难猜。 “是大哥……吧?” 这声大哥,身为同父异母的姐妹,“杭雁菱”是有资格说出这句话的。 算上杭雁菱,付家同父异母的兄妹有三人。 杭雁菱,付天晴……还有二人之上,付青冢原配夫人的孩子。 伏天英。 杭雁菱缓缓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测:“付天晴横空出世,成为了天才……威胁最大的,定然是伏天英……而这会导致付家下一代家主的人选发生不确定的可能性……” 如果前世付家没有被覆灭,那付天晴面临的,便是跟伏天英争夺家主之位了…… 大哥是跟付青冢有同样思维模式的人。 一切为了付家,利益最大化。 那么…… 不难猜想。 如果产生了继承人争执,对付家自身的团结肯定是不利的。 会产生无所谓的家族内耗…… 可就因为这种原因,去对付天晴耍阴招,同样不符合家族的利益。 没人会毁掉自家一个前途无量的天才。 做这种事情何其短视,不符合大哥的性格。 如果是他的话,必然会从别的方向解决这场家主之争。 比方说…… 从付天晴的母亲下手…… 付天晴的母亲原本就打算着要死,既然如此,不妨让她成为下毒的人选…… 她毫无疑问会暴露的。 而付天晴的母亲对家主下毒,会成为众人口中的话柄…… 因为下毒,被处死,付天晴的母亲完成了自杀的心愿。 而付天晴也会因为这件事彻底无望家主之位。 对于大哥来说,是绝对划算的买卖…… “原来如此……难怪,付青冢会……” 会乖乖的被下毒。 付青冢应该也是察觉了大儿子的意图吧。 他是个为了付家前进的机器,没有爱憎,为了付家,甚至舍弃生命也不奇怪。 他意识到了大儿子的想法…… 而他也明白,有能耐做出这种选择的大儿子,已经具备了带领付家前进的资格…… 大儿子已经开始觊觎家主之位了,已经成为了合格的付家人。 虽然付青冢自身是结丹期的强者,但是如今的付家,需要的不是武力高强的打手,而是一个更具有野心,更能够让付家前进的“年轻家主”。 伏天英年少成名,富有野心,并且…… 能够在这个年纪就想到牺牲父亲的计划…… 这对于家族利益最大化来说,是非常合格的想法。 自己活着, 会阻碍儿子的野心…… 一个更有能力的人对家主之位诞生了觊觎。 那么,付青冢这个已经垂垂老矣的人,这个为了付家前景而不顾一切的机器,必然会选择成全。 这里面没有任何的父子恩义,没有任何的家族感情。 只是更有资格的人发出了申请,很自然的优胜劣汰罢了。 自始始终,母亲只是这场父子交流当中的棋子…… 只是个牺牲品而已 “真的……让人恶心。” 父亲也好,大哥也好。 付家也好。 还有很自然的就能够想明白其中的道理的自己…… “付家人”的血,让杭雁菱作呕。 第十七章 天空遥不可及,地面冷若冰霜 “你……真不愧是,青冢和她的女儿啊。” 母亲看着迷雾当中,双瞳散发着暗金色光芒的少女。 那对儿可怖的眸子,在这付家给她带来了数之不尽的绝望,和接近半生的痛苦。 哪怕是自己所主宰的梦境,在面对着那一对儿眸子时,母亲仍然后退了两步。 她的癫狂和愤怒仿佛被平息,这一瞬间,她仿佛又老了许多。 “好,好啊……你们……我已经够了……” 颤颤巍巍的,母亲跪坐在了地上,勉强的撑起上半身,双目当中再也没有了神采。 “小姑娘,就当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发发慈悲,让我死吧。” “……” “只要我死了……这儿就结束了……我已经累了,一直重复,一直重复,怎么样都离不开这个付家。杀了青冢多少次都还是一样……我已经不想再看到他们,还有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母亲将付天晴刚才用来自我了结的匕首拔了出来,丢到了杭雁菱的脚下。 “来……杀了我,我放你们出去。” “我不会那么做的。” 杭雁菱摇了摇头。 来自恶女的拒绝让母亲本已经退却的绝望再度燃起,她痛苦的低吼:“为什么?难道你不想出去?难道你还没有折磨够我么? 你就当是在积阴德,做做善事,不行吗?” “……我从一开始就在思考,为什么这个幻境,会有‘被认定为凶手就会死’的条件。” 杭雁菱缓缓叹了一口气。 诚然,母亲想要杀死杭雁菱。 诚然,在这种环境下,想要杀死凝元后期还没被下毒的杭雁菱的唯一办法就是利用“票决”机制将其驱逐。 但这个机制不可能凭空形成。 母亲也根本不可能预料得到自己这个杭雁菱会心甘情愿的替她去死。 如果不发生这种意外情况,那么会产生的可能就只有母亲第二天毒杀暴露,被众人处以绞刑。 而这,也就是这场轮回原本的流程。 见儿子最后一面,杀死付青冢,随后事情败露,被处以绞刑而死。 而杭雁菱只不过是接替了原本应该死去的她,才让这场梦境得以延续……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付青冢每次都必然会以毒杀的方式死去,而二叔的死,却经历了“被刺死”和“自绝经脉”两种不同的可能。 在无数次轮回里,付青冢的行动模式和碧水是一样的,他们只会遵循一个固定的模板来行动。 他们没有自主意识,身体也是空壳……他们只是遵循母亲脑海里的印象,被拓印在这个世界的NPC而已。 和昨夜能够正常问答的二叔不同,付青冢和碧水并不在这场迷雾里…… 碧水是察觉到了大雾的异样,凭借着金丹期的实力突破了大雾的拘束。 而付青冢呢? 大概已经死在外头了吧。 这场轮回中,每个第一天夜晚,付青冢一定会被毒杀,第二天也一定会有人被处以绞刑,是这场梦里必然会发生的固定流程。 换而言之,它们是“已经发生过”的经历。 “在外界的你,应该已经受了刑罚……这是你弥留之际的噩梦……你不想让付天晴看到这些,你的恐惧催生了这场噩梦……” 杭雁菱深吸了一口气。 “诚如您所言,我体内有付家人的血——所以,我也会遵循我自己的目的来做出行动。我不想让你死。所以我在这里陪你,不管几个轮回都是如此。” “你要干什么……?” “继续重启这个轮回吧,我不会做出让你死的选择的,永远不会。” 母亲看着杭雁菱。 仿佛在看着一个怪物一样。 “你……也不肯放过我吗?” “嗯。” “你也要让我在这付家,一直受折磨,一直痛苦,你也想让我不得好死,你也要让我活着!?” “嗯。” “你这,你这……孽种,孽种!!!!” 如同发了狂一般,母亲冲到了杭雁菱的面前,举起了手中的刀子,刺向了杭雁菱。 可就要将那张可憎的女娃娃的脸撕烂的时候。 母亲的刀子忽然停顿住了。 她愕然的看着抬起头来,倔强的看着她的杭雁菱。 她看着那对儿暗金色的眸子。 看着那象征着付家人的血统。 那冰冷流淌的,毫无情意的血脉。 看着杭雁菱的眼睛淌落下的泪水…… …… 她从未见到过…… 拥有那样眸子的人。 会露出悲伤的表情。 她从未见到过…… 付家血统的人……会对着她哭泣。 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 母亲看到了,杭雁菱的眸子中倒影出来的,自己的面容。 苍老,疯狂,头发散乱。 我…… 我有多久……没好好照过镜子了呢…… 我有多久…… 没在别人的眼睛里,看到我的模样了呢…… 我…… 究竟…… “小姑娘。” “我在……” “对不起啊……” 母亲缓缓的放下了刀子,低着头,看着比自己矮小上许多的杭雁菱。 流淌着付青冢,和那个女人血液的子嗣。 可憎的脸,化成灰尘都不会忘记的模样。 那个和怪物犹如同一个模子诞生出来,却又有着几分青冢模样的长相…… “你是叫……什么来着……” “我叫杭雁菱。” “哦……杭雁菱,杭雁菱……这名字,是你母亲给你取的?” “不知道,我未曾见过她,我不记得很多事了。只知道,自己从小被莲华宫收养。” “呵呵,这样啊……” 刀子掉落在地上,发出咣当的声响。 母亲疲惫的弯下了腰,轻轻的捧住了杭雁菱的脸。 “你长得……和你母亲很像。” “这样吗?” “但也有几分,像你的哥哥……小天晴。” “我……” “你看不出来,不奇怪……我也不记得,我这张脸,是像我的父亲多一些,还是母亲多一些……” “嗯。” “孩子,你觉得阿姨,是不是很丑陋……” “没有,您是个伟大的母亲。” “我在最后,还把余怒发在你这可怜的小姑娘身上……你跟付家明明没什么关系的……你和小天晴,也本该不会有仇怨……” “……” “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你还没这么高,瘦瘦小小的,可爱的眨着眼睛……那时候我见你还在想……小天晴若是个女孩儿,他将来身上会不会不用背负那么沉重的担子。” “您曾经,见过我?” “对……。” 母亲回想着并不久远的记忆。 可明明只是五年前的回忆,在如今的她脑海里,回想起来却特别的累。 “你那时是跟着付家的车队回来的……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抱着个水果,一对儿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我们付家。我一开始说要带你逛逛,我拉着你的小手,走过许多地方……也有这个凉亭。” 杭雁菱愕然的看着母亲。 这和她记忆当中,以及重生以来所听闻当中的一切,都不符合…… 杭雁菱当年来到付家,是被付家的车队带来的…… 而且,还和妈妈见过面…… “那为什么,我后来会闹到那个地步?我不记得过去发生的事情了……你能给我讲讲吗?” “因为你在付家见到了她……杭彩玉,你的母亲。” 母亲疲惫的诉说着这些,摇了摇头:“她将你带走,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回来时,你已经性情大变……你变得很可怕,很暴躁……像个发了狂的小猛兽一样,横冲直撞,最后和晴儿大打出手。” “为什么会这样……” “我知道的事情不多了,小姑娘,你被妈妈抱过吗?” “我记忆里,没有。” “这样啊……” 脸庞传来了温和的触感。 杭雁菱茫然的抬起头来。 母亲抬起手,轻轻擦去了杭雁菱脸上的眼泪。 随后,温暖传了过来。 就好像是小时候一样。 熟悉的,妈妈身上的味道。 温和的,沉痛的。 将一切痛苦阻隔在她背后,只将温柔给予自己的拥抱。 耳边响起了妈妈的声音。 “别哭了,别哭了……女孩儿的眼泪每一滴都很珍贵……流干了,今后可就没有泪可以流了。” 大雾缓缓的,缓缓地。 从狰狞的扭曲逐渐舒展开来。 铺设成了漫天的白卷,逐渐变得稀薄。 周遭的形象缓缓化作了漆黑的轮廓,将一切溶解。 —————————————————— 杭雁菱呆呆的站在原地,她愕然的抬起手来,轻轻的擦拭着自己的面庞。 脸上,还有另一人的体温。 可在大雾消散后,什么都不见了。 母亲不见了踪影,付天晴也看不见到哪里去了。 耳边渐渐的响起了不和谐的杂音。 刺耳,尖锐,沉痛。 视线缓慢而僵硬的所有扫视。 自己身处于付家。 冷冷的风吹拂,仿佛将她从一个长久的梦境之中唤醒。 这并不是梦境当中繁华富贵的付家。 而是一片残破的废墟。 焦黑,破败,到处都是血迹。 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了。 一轮巨大的血月浮现在付家上空。 这幅光景,比刚才的梦境还要显得更加不真实。 阵阵的惨叫和哀嚎,刀兵四起的打斗之声。 血,在地面上到处流淌。 无数漆黑色的雾气缓缓地从大地蒸腾,升入了半空之中的那一轮血月。 那是杭雁菱最为熟悉的东西…… “阴灵气……怎么会?” 回过神来,杭雁菱迈开腿,却扑通一下倒在了地上。 不远处,传来了付天晴的声音。 “嘶……妈的,这是怎么回事,老杭!老杭!!!” 踉跄着的少年人将杭雁菱搀扶了起来,杭雁菱的双眼却在僵硬的发直。 付天晴摇晃着杭雁菱的肩膀,大喊道:“喂,付家怎么变成这样了,我娘呢?!你怎么样了?!” “我……” 嘭! 一道凄厉的风压朝着二人的方向斩了过来,却在危险即将逼近的瞬间被震碎。 一道碧绿色的身影辗转出现在二人跟前。 “你们两个,咳咳……快跑!!” 是消失了许久的碧水仙子。 可是此时的她浑身衣服破破烂烂,身上也有不少伤口,头发披散着,狼狈不堪。 她的浑身绽放着微微流转的金光,这是金丹期高手全力以赴的表现。 究竟是怎么回事…… 废墟的周围站着许多人影…… 他们的衣着,装束,和那天在云水镇见到的人一样。 付天晴见到碧水,大喊道:“喂,我们付家怎么会……” “傻小子,跑啊!!他们是来杀你的!!” 碧水没给解释的机会,大吼一声,将二人拦在了身后,同时瓦解了数道从其他方向奔涌而来的冲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杭雁菱茫然的站起身来,耳边却听到了一阵迟缓的脚步声。 顺着声音望去。 在那轮巨大的血月之下,有一个身着妖艳的紫色长裙,身缠轻纱,紫眸黑发的女性,缓缓地朝着这边走来。 乌黑的头发垂在地面上,倒映着血光的颜色。 那对儿幽紫色的眸子盯着杭雁菱,随着她的出现,周围的攻势也齐齐在一刹那停止。 碧水嘶哑的怒吼将杭雁菱从发呆之中唤醒。 “彩玉!!!” 啊…… 她,就是杭彩玉,杭雁菱的母亲么? 杭雁菱看着陌生的女人向自己走近,碧水又一次拦在了二人面前。 “彩玉,你怎么会是你……” “三姐,好久不见。” 女人勾了勾嘴角,脸上露出了些微的笑意。 她微微歪着头:“你把付天晴带走吧,把我的女儿……还给我好吗?” “怎么可能……彩玉,这些年你到底哪里去了,你怎么会变——” 后面的声音消失了。 碧水的身影突兀的从眼前消失不见,连带着她身后的付天晴一起。 杭雁菱身边的所有人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她自己,呆呆的和眼前的女人面对面。 杭彩玉…… 杭雁菱的母亲。 “你……” 蠕动着喉咙,杭雁菱努力的想要从喉咙里发出声音来。 可在她说话之前,头顶却感受到了一阵冰冷的触感。 杭彩玉轻轻抚摸着杭雁菱的头顶,温柔的说道:“菱儿,跟我走,好吗?” 温和的声音。 仿佛慈母一般的声线。 可按在自己头顶上的那只手却只有冰冷和刺痛…… 以及一种淡淡的,威胁的感觉。 仿佛如果杭雁菱拒绝,下一刻,这只手会毫不犹豫的压碎她的天灵盖。 而很快,杭雁菱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远处跑来了一个矮小的身影,大呼小叫着:“妈妈,妈妈!” 是那个冒牌货。 另一个杭雁菱也是浑身脏兮兮的,面色惨白,她踉跄着跑了过来,双手抓住了杭彩玉放在杭雁菱头顶的手腕,努力的拉扯着。 她像是被遗弃的小狗一样哀声恳求道:“妈妈,别管她,我才是你的女儿,我才是杭雁菱——您看看我,您再——” “咯呜。” 另一个人的声音突兀的停止了。 因为她的脖子,被母亲所牢牢扼住。 “你的事情,我们一会儿再说。” 杭彩玉温柔的警告着自己的另一个女儿,随后,如同丢弃一个不再喜欢的洋娃娃一般,将这小小的少女随意扔在了一旁的空地上。 另一个杭雁菱还像起身,可她身上却突兀的燃烧起了漆黑的灵气。 少女发出了刺耳的惨叫,表情因痛苦而狰狞,她疯狂的在地上蠕动,打滚,一次又一次的用脑袋撞击着地面残破的石头,直到撞出了血,那份痛苦也没有半分衰减的样子。 “好了,不要理会那个了。” 将自己的女儿称呼为“那个”的杭彩玉低头,伸手挽住了杭雁菱的双手。 “许多年没见你了,你已经出落成这个模样了……很好,很不错。” 那双眼睛并不是打量女儿的眼神。 “现在,你更有资格,可以跟我一起走了。” 那声音,也不是妈妈邀请女儿一起离开的声音…… 第十八章 母亲所期待的/母亲所舍弃的 不能和这个人走。 杭雁菱的本能在如此的警告着自己。 三百年的经验让她学会了辨别危险的存在。 眼前的女人双眼之中毫无亲情可言,这个杭彩玉和付青冢是同一类人…… 不,更在那之上。 然而…… 对方是“杭彩玉”。 从刚才发不出声音开始,杭雁菱就隐约意识到。 此时此刻,这具身体的真正主人…… 已经醒来了。 “我……妈妈……” 手向前伸出,握住了那只冰冷的,来自于这具身体原本“母亲”的手。 嘴巴在擅自活动,还是喊出了那一声“妈妈” 此时此刻,身体的控制权已经易主。 “恶女”对着朝思暮想的母亲向前迈出了一步。 该死…… 杭彩玉看着双眸幽紫的女儿,温和的笑了笑。 她弯下腰,轻轻的抱住了自己的女儿。 “你做得很好……是妈妈看走了眼,你比她更有资格。” 体温是冰冷的,就好像是被一具尸体所拥抱。 然而被自己的“母亲”所拥护,体内的另一个“杭雁菱”的意识却在传来欢愉的情绪。 属于“付天晴”的那一部分意识感觉得出,这份雀跃……和惊恐。 对。 哪怕是真正的杭雁菱,被母亲拥抱的一瞬间,心中还是诞生了惊恐的情绪。 而这份惴惴不安也被杭彩玉所察觉。 她温柔的轻轻捧起女儿的脸,笑了笑,随后起身,拉着杭雁菱的手,指向了空中的那一轮不断从大地上汲取阴灵气的血月。 “这是妈妈为了迎接你准备的,漂亮吗?” “漂……亮……” “本来,妈妈打算在等一年后,亲自去莲华宫把你接过来,但没想到你自己跑来了付家。我的女儿真的成长了许多,呵呵……” 母亲欣慰的感慨了一句:“看来莲华宫,也不净是培养废人的温床。” “莲华宫……师父……” “恶女”有所犹豫,但她还是紧紧地攥着妈妈的手,像是生怕这只手再次将自己松开一样。 “好了,不用管他们了——现在,开始吧。” 杭彩玉从地上随手拾起来了一把匕首,递给了自己的女儿。 弯下腰,拍着“杭雁菱”的肩膀,扶着女儿的手腕,让她将匕首的刀尖对准了在地上被阴灵气折磨的痛苦不堪的另一名“杭雁菱” “现在,听我的,把她杀了。” “……” 恶女楞住了。 她定定的看着倒在地上的另一个“自己”,心中诞生了犹豫。 她并没听从妈妈的吩咐,而是抬起头来,对着妈妈问道:“为……什么……?” “杀了她,你才是我完整的女儿。” 杭彩玉平静的述说着:“五年前在付家,我将你们分一为二,更为强大的,更为好胜,要强的你,和更为脆弱,更为无能的你。” 恶女脑海当中浮现出了五年前的光景。 这是付天晴从未看到过的画面。 面色冰冷的杭彩玉,如同今日一般的血月。 无数漆黑的阴灵气,另一名惶恐的看着自己的杭雁菱。 这就是五年前,这具身体所见到的光景。 …… 将亲女儿一分为二?简直骇人听闻。 “恶女”脑海中的画面再度更迭变换,血月消失后,杭彩玉带着另一名杭雁菱走了,自己被留在了漆黑的屋子里。 脑海中浮现出了破碎的词汇。 “无能”“杂质”“不需要”“没用”“资格” 可能是当时的杭雁菱并不足以将这些词汇的含义完全理解,也没能记住母亲所说的全部话语。 她铭刻进脑海内的只有这些破碎的词汇,和母亲将自己遗弃在付家,带着另一个杭雁菱离去的光景。 “可是妈妈……你选了,她……” “是妈妈不好,妈妈那时候觉得你是不必要的部分,可事实证明,你更优秀,她才是没用的那一半。” 被迫蛰伏于杭雁菱体内的付天晴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杭彩玉像父亲。 这正是付青冢的理论。 感性是修真道路上的杂质,理应剔除。 修真之人,只需要保持“纯粹”即可。 从那个冒牌货的反应来看,当初被带走的部分也是具备一定程度的感性的……如此看来,分割的杭雁菱的基准并不是单纯的理性与感性。 这个“将杂质剔除”的理论在杭彩玉心中究竟是怎样界定的呢? “来吧,菱儿,杀了她,把她的一切吃掉——然后变回完整的杭雁菱,我最可爱的女儿。” 即便对于自己五年前带走,一手培养长大的另一个杭雁菱。一旦确认对方是劣等品,杭彩玉就可以毫不犹豫的舍弃。 真想感慨一声,不亏是能看上付青冢的女人啊。 付天晴等待着自己这具身体的反应。 恶女在妈妈的命令下,一步一步的走近了那个倒在地上的杭雁菱。 那个一直坚持自己才是“真货”的女孩此时此刻已经不再挣扎。 她的双眼如同死去了一般,躺在地上,怔怔的看着天空中的血月。 阴灵气的灼烧之下,她的身躯开始变得有些许的模糊。 此时此刻,她真的成了“冒牌货”了。 最为信赖的妈妈所认定的“冒牌货”。 走到女孩跟前,两个杭雁菱的视线彼此交汇。 “妈妈,选了你……你更厉害,比我厉害的多。” “……” “你好厉害,我怎么样都比不过你。” “……” “你赢啦,来吧,以后,你来做杭雁菱吧。” 毫无神采的眼神,用愉快的语气诉说着。 哪怕要被下令杀死,她依旧在遵从着母亲的命令。 这个模样,哪里还有一点“杭雁菱”的姿态呢? 付天晴的心中为这位被舍弃的恶女感到了些许的悲哀。 但很快,他想起了另一件事。 曾经自己在琳琅书院,险些有机会杀死这个恶女,彻底消除隐患。 那时,一直在观察着自己的言秋雨动手,阻止了自己。 同样的,当这个恶女想要补刀的时候,言秋雨也将其驱逐。 …… 小秋雨有着自己并不了解的情报。 看来,她知道两个杭雁菱相杀后会发生什么——而她在竭力的制止这件事。 她和杭彩玉的目的不同。 …… 也许,自己应当阻止这场自相残杀。 “不……不要。” 刀子掉在了地上。 被母亲选中的杭雁菱直起了腰来。 这并非是付天晴的意识干涉的结果,而是杭雁菱本身的意志。 “不要,杀她……妈妈,带我们走……” 她自己拒绝了。 拒绝了杀死这个和自己有着一模一样的脸,这个夺走了母亲所有关爱的人。 这份拒绝,让杭彩玉脸上本就不温暖的笑意再度冰冷了几分。 杭彩玉皱起了眉头,露出了苦恼的表情。 就好像是看着不愿意吃下青椒的孩子一般,苦恼于自己的教育方式是否哪里出了问题。 “哪怕你更强一些,却还是那么心软,优柔寡断,脆弱无能啊。不,这也不怪你,是莲华宫教给了你这些没用的东西——你和曾经的妈妈一样。” 杭彩玉似乎并不喜欢莲华宫,从刚才的说法来看,将杭雁菱留在莲华宫,似乎和“舍弃”并无区别。 她也没有进一步逼迫自己无法下杀手的女儿,只是笑了笑:“既然没办法杀掉这个,那我们之后再说。来,现在,你把她杀了吧。” 杭彩玉一招手。 血红的月亮陡然之间绽放出了一束光芒,照射在地面上。 无数漆黑的阴灵气向那一束光芒聚拢,随后,逐渐在光芒下汇集出来一个人的身体形状。 渐渐地,轮廓变得熟悉。 渐渐地,模样变得清晰。 佝偻的后背,披散的头发。 和仍显妖艳绝代的杭彩玉不同的,另一位“母亲”的模样。 付天晴蓦然瞪大了眼睛。 而杭彩玉的介绍,也适时的响起:“这是付天晴的母亲——你应当在那幻境里见过,她本已死,我喜她怨念颇深,余恨未消,才特地将她融进了这轮血月,用她的恨来为你们的融合搭建舞台……事到如今,这付家的人也死的差不多了,她已经没用了。” “母亲”的身形和梦境之中的模样并无区别。 她似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一样,缓缓地左右观看。 在看到的破烂的如同废墟一般的付家时,脸上露出了疲惫的笑容。 杭雁菱不知所措。 杭彩玉走到了恶女的身边。 “来,杀了她——反正她已经死了一次了,你再取她一次性命,自此后,你便可以让付天晴永远的恨上你……” 让付天晴……永远的恨上杭雁菱?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杭彩玉的目的? 不,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属于付天晴的意识在不断地挣扎,他能感知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一步一步的逼近母亲,而母亲则是看到杭彩玉之后,神色复杂的原地不动。 杭彩玉说话的声音并不小,母亲应当听得到。 不,不行…… 不能!!! 把身体给我!!! 灵魂开始沸腾,挣扎。 杭雁菱捂着脑袋,露出了痛苦的状态。 她的喉咙发出“唔”“呃”的惨叫。 双眸不停地交织着暗金和幽紫两种色彩。 痛苦在折磨着她的意识,杭雁菱也好,付天晴也好。 二人的意识在脑海内因为不停地冲突撕裂着。 “妈妈……不要,妈……不要……” 头颅仿佛都要开裂,杭雁菱丢下了匕首,颤抖着蜷缩在地上。 “我不想……杀她……我不想……和……别人……” 这已经分不清是杭雁菱的意志,还是付天晴的表述了。 灵魂交错,彼此消耗。 这幅惨状让杭彩玉再次皱起了眉头。 “你果然还是不合适啊。” 杭彩玉的否定,让杭雁菱身体一怔。 “妈妈……” “没关系,现在……听我的,‘杀了她’。” 随后,四肢失去了控制。 无数的阴灵气渗透进入了杭雁菱的四肢,控制着她重新拿起地上的匕首。 重新走向付天晴的母亲。 这并非是体内哪个人灵魂的意志…… 而是来自杭彩玉的直接干涉。 阴灵气篡夺了四肢的控制权。 杭雁菱被迫举起了刀子。 杭彩玉在她的身后缓缓说道:“听我的——‘杀了她’。” 第二次命令下达。 杭雁菱的双眼溢出了泪水。 匕首缓缓地朝着并不做抵抗的,付天晴的母亲刺下。 而大雾轮回的罪魁祸首看着自己曾经最为痛恨的女孩,目中露出了怜惜的目光。 她摇了摇头,只是平静的问到:“小……菱儿,你不想这样,对吗?” “我……不想……” 紫色的光芒在朦胧的泪眼中闪烁,“杭雁菱”结结巴巴的从嘴巴里拼凑出了断音:“我不……要……这样……你,抱过……我……” “阿姨跟你说过,别哭了。” 母亲笑了笑,向前踏出了一步,离开了血月照射下的光芒。 踏出光的部分顷刻间化作了漆黑的真气。 母亲的身形顷刻间崩毁。 阴灵气这种东西…… 原本就是来自于破灭的灵源,属于湮灭消亡的事物…… 那些漆黑的灵气将杭雁菱的身躯包裹,却并不冰冷。 “我一生都在被人使唤来使唤去……” 空气中响起了付天晴母亲的声音。 “我不喜欢自己的爹妈,不喜欢自己的丈夫……” 漆黑的灵气向杭雁菱的身躯汇集而去。 “哪怕是晴儿出生的时候,我也有过将这个孩子掐死的想法……” 温暖融入了身躯。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个像话的母亲,可是这丫头夸过我,我很伟大……” 身体的控制权被夺回。 杭雁菱讶异的看着逐渐恢复控制的身体,抬起手来,想要抓住缠绕在自己周围的那些漆黑的灵气。 付天晴母亲的声音就在周围,仿佛融入了那漆黑的灵气一般。 黑色的“大雾”裹挟在杭雁菱身边,牢牢地将她守护住。 付天晴母亲的声音从未有过如此的坚定,如此的坚强。 “杭彩玉,我只是很确定一件事——你不是个像话的妈妈,你·不·如·我。” 嗡—— 无数的阴灵气骤然涌入了杭雁菱的身体。 寒冷被驱散了,痛苦也淡却了。 大脑不再如同开裂般的痛苦。 杭雁菱茫然的看自己的双手,转过身来,看向杭彩玉。 “妈妈……” 这一声呼唤,并没有得到杭彩玉的应答。 杭彩玉只是冷笑着, 咬牙切齿的冷笑着。 那一直作出温柔表情的脸从未有过如此的狰狞。 大地在震颤。 漆黑的阴灵气从地缝当中喷薄而出,奔向血月。 “菱儿,你让我很失望。” 冰冷的声音从母亲的口中响起。 血月的体积在膨胀。 “莲华宫和付家人给你的那些没用的东西,太多了……你很懦弱,很不成气候,很没用……真让我恶心,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我还不如选旁边的那个废物……至少可以慢慢培养……” “……” “呼……果然,废物永远都是废物。” 杭彩玉重新冷静了下来,血月也膨胀到了一定的体积。 她抬手想要再度掌控杭雁菱的身形,但自身的阴灵气却在触及到杭雁菱身旁半寸时失去了反应。 这是一个废物在保护另一个废物。 这是来自于别的女人,对自己所有物的庇护。 就像是自己的洋娃娃被别人收到柜子里锁起来一样。 杭彩玉的耐心再一次的磨损,阴灵气在她的指挥下凝聚成了利爪。 她已经无心继续用阴灵气侵蚀和控制女儿的躯体。 如今这个让她失望的孩子已经成了无用的废物。 既然那么那么喜欢付天晴的母亲。 既然连杀这种废物的勇气都没有…… “你,进去陪她怎么样?” 杭彩玉嫣然一笑,阴灵气的巨爪将杭雁菱整个人抓了起来,硬生生的将其抛入了空中的那一轮血月之中。 第十九章 可悲的真相 血色的月亮,实质是一团巨大的液泡。 一团滚动在夜空之中的巨大水球。 阴灵气幻化而成的冰冷气息在液泡内到处流淌,体温在不断地被掠夺。 呼吸困难,睁眼不见天日,喉咙压抑着痛苦。 无数绝望和压抑钻入大脑之中。 死于这场刀兵纷争的痛苦,未完的心愿,对于唐突横遭杀戮的不解,对于世间的诅咒。 不过对于这些来自他人的绝望和记忆,付天晴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 是啊…… 如果说自己还有什么优点的话,大概就是……“习惯与绝望为伍” 被莫名其妙的掠夺了生命诚然值得痛苦,横遭杀戮也当然令人惋惜。 眼睁睁的看着兄弟手足被杀戮,心中难免会产生遗憾。 可这些在自己三百年的人生里,早就已经麻木了。 不知道谁曾经说过。 心灵越接近枯萎麻木的人,便越能够自如的使用象征着世间一切恶性的阴灵气。 自困苦和绝望当中诞生的这种灵气越是习惯,越是适应。 无所谓的接纳下他人的绝望。 适应这片阴灵气组成的血月。 挥舞手臂,身体已经夺回了掌控权。 此时的付天晴再度可以以“杭雁菱”的身份行动了。 水球当中别无他物,只有一个将自己不断向中间吸入的“孔” 看来,它在渴求一个人成为运转这团血月的祭品。 曾经这个祭品应当是母亲,而如今她的灵魂,她的一切绝望已经化作了守护自己的阴灵气。 而自己也会接替母亲,成为下一个运转这一团灵气的生祭。 真是巧妙的算盘啊。 让一个人成为祭品,自己则主持这个血球的运转。 无需承担太多压力便可以掌握这种程度的力量,那么,她想要什么呢? 杭彩玉屠戮付家,收集如此庞大的阴灵气。 啊…… 她说过,是为了让杭雁菱完成“融合”。 那她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的将杭雁菱在五年前一分为二,又将其重新融合呢? 优胜劣汰? 那么,评判优劣的标准是什么? 一个杭雁菱被她留在了莲华宫,在莲华宫师长的教导下成长…… 虽说性情大变,但说到底……自己体内的杭雁菱,其实依旧还残存着理智和温柔。 她没有杀死那个冒牌货,她仍记得付天晴母亲给予她那片刻借来的母爱。 一个杭雁菱被她带在身边,隐匿于全江湖的视野之下。 好生,好杀,视母亲若神明一般,恐惧于自己被舍弃,极端的追逐“强大”二字。 …… 老实说,这两个人都不像是自己前世所认知的杭雁菱。 前世的她,究竟是完成了怎样的“融合”呢? 为什么杭彩玉一定要安排她和付天晴为敌? 谜团一个接一个,一切都一头雾水。 在无法抵抗的吸引力的作用下,杭雁菱最终抵达了孔洞的中心。 巨大的阴灵气将她牢牢囚禁住。 …… 那么…… 问题一个个开始破解好了…… 用自己最熟悉的,与绝望为伍时的模样…… 我可爱的“母亲大人”。 来猜猜看。 在那个“一切真如你所愿,杭雁菱彻底和付天晴为敌”的未来世界。 付天晴所积攒的绝望和痛苦。 真的是你在付家收集到的这些阴灵气,能够衡量的吗? —————————— “来吧,女儿。” 神色冰冷的杭彩玉走到了倒在地上的“杭雁菱”跟前,将那个失败者搀扶起来。 “我更需要一个听话的孩子。” 杭彩玉拍了拍女儿衣服上的灰尘,脸上却不再露出笑容。 那是做出了“差强人意”的选择时的嫌弃。 那是被迫挑选“残次品”的惋惜。 被选中的“冒牌货”呆呆的看着母亲,却没办法像以前一样,大大咧咧的露出笑容。 她当然明白此刻母亲没有露出笑容的原因。 也知道自己的位置。 可是她心中产生了困惑。 所以,她问道:“妈妈……你说你想要最厉害的孩子……那究竟是怎样的孩子呢?” “你不需要知道这些,现在的你比那个杭雁菱更优秀就是了。” 杭彩玉没有耐心和残次品交流太多。 一向听从命令的杭雁菱却不明白,自己到底厉害在了哪里。 更听话?仅仅是更听话吗? 看着空中的那轮巨大的血月。 想象着自己所见到的,那个模样的“姊妹” 杭雁菱呆呆的抬头仰望着空中的那一轮血月。 她发着呆,发现从那轮血月之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闪着亮晶晶的光。 啪嗒。 一柄粉色的刀从空中坠落,斜插在了地上,在血月下散发着危险的色彩。 啪嗒。 一枚粉色的小荷包掉到了地上,袋子上的绳子松开,微微带着药香味的药丸滚落在地面上。 啪嗒。 一个丑丑的布娃娃掉在了地上,布娃娃的腹部被布料缠绕着,里头流淌出来些许焦黑色的味道,散发着香气。 啪嗒。 一枚土黄色的虾姑丸子掉在了地上…… 许许多多的东西从空中坠落。 那是她从未见到过的事物…… 杭彩玉抬头看着空中,淡淡的说道:“看来,那个不听话的坏孩子已经开始融化了,储物袋里的东西都掉出来了……” 说罢,她嫌弃的一脚踹开了落在地上的东西,仿佛不想再看见任何和自己那个失败品女儿有关的玩意儿。 啪嗒。 杭雁菱低下头,看着掉落在她脚边的东西…… 是一个枣子大小的红色半透明石头。 杭雁菱弯下腰将它捡了起来。 她从未有过这些东西。 为什么,那个杭雁菱的袋子里会有这么多东西? 这是一枚很漂亮的石头。 光滑,冰凉,光泽倒映出她的脸庞。 “妈妈,你看……” 杭雁菱怯怯的将红色的石头捧在手心,向着妈妈捧去。 可惜,妈妈只是嫌恶的一把拍开了她的手。 杭雁菱踉踉跄跄的将那枚石头捡了起来,努力的露出微笑:“妈妈,很漂亮的石头,我可以收下吗?” 看到漂亮的东西,杭雁菱一定要经过妈妈的同意才能收下。 “这是阴灵气炼化的怨气结晶,是她的尸块……那种没用的东西丢掉吧。” 可惜,妈妈没有同意。 明明是很漂亮的小石头啊。 “妈妈……她变成了这种石头吗?” 好漂亮。 母亲愈发的不耐烦了。 她抓住了杭雁菱的手臂,力气很大,攥的她好痛。 可是杭雁菱还是偷偷的将那枚红色的小石头藏在了怀里。 石头的温度,比妈妈的手还要暖和一些。 杭彩玉拖拽着失败品,迈出一步时,脚步突然迟钝了一下。 她愕然的看着天空中的血月。 血月……在徐徐的崩塌,碎裂。 大地之下蔓延出的阴灵气开始停止。 杭彩玉感觉得到,那轮血月正在脱离她的掌控。 怎么回事? 那个失败品,不是应当已经溺死在整个付家的怨念和绝望中了吗? 突然,血月的体积开始收缩。 那轮巨大的血月猛地膨胀,收缩,聚集。 它渐渐的缩小成了一个点。 它逐渐崩毁,消融。 无数漆黑的阴灵气迸发出来,朝着四周逃逸,却又被牢牢地收缩在了其中。 血月的规模不停地浓缩,哗啦啦的水声接连不断的响起。 最终,它汇集成了小小的一个点。 阴冷漆黑的夜风骤然吹拂而起。 自空中,那小小的一个点徐徐坠落而下。 “很意外吗?” 淡淡的声音。 女孩儿的声音。 理应被消融瓦解的声音。 赤脚踏于地面的瞬间,血水汇聚成了礼靴。 抬手的瞬间,血红的长袖裹住了她的手臂。 血月浓缩成了一件由鲜血染就的裙装,覆盖在了恶女的身上。 液态在一阵沸腾后停止,自衣稍的末尾,干朽的黑色自下而上的渲染,结晶。 一身黑红相间的长裙。 一个足踏于皲裂大地之上的恶女。 暗金色的眸子幽幽燃起,朱唇轻启。 恶女淡淡的说道:“将他人推入核心代你受过,的确是巧妙的构思——可万一核心中的人能捱过那份孤冷,这些阴灵气的主人自然不再会是你。” 女儿的面容,无比的陌生。 杭彩玉皱起了眉头,松开了另一个杭雁菱的手,不解的对着“恶女”问道:“你不是菱儿……你是谁?” “鬼灵门门主,付天晴。” 自称付天晴的暗金瞳色少女微微笑了笑,她缓步向前走来,杭彩玉却后退了一步。 “付天晴……?” “对,你亲手推就的,和杭雁菱一生为敌,至死方休的付天晴。” 女孩微微抬头,呵出了一口冷气。 “现在,我们可以聊一聊吗?我不太习惯杀人——但我想您也该清楚,我现在有一点点生气。” “……原来如此。” 杭彩玉的困惑并没有持续多久,她很快得出了答案:“你并不是我们这一世的人。” “哦?你竟知道转世的存在,那么可以跟我说说吗?我对你所知的事情很好奇……你的目的,你的动机。” 杭彩玉缓缓地反问道:“这个世界为什么近乎百余年没有出现过金丹期之上的强者了么,你知道为什么吗?” “付天晴”摇了摇头。 “因为天楔的存在,它阻止了我们凡人追求强大的进程,它将天地间的灵源封堵——在高天之上的存在阻止我们凡人进一步强大下去,担心我们有朝一日篡夺了她的位置。” “天楔……?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词。” “高天上的存在主宰着我们的一切,法度,生死,轮回……若是它愿意,它甚至可以将我们的世界倾覆——它一直在享受玩弄人类的快乐。江湖上流传着的修至极便可升仙,不过是一个骗局。” 如同试图和眼前的“女儿”谈判一般。 杭彩玉捏紧了拳头,向恶女述说着自己所知道的世界:“天楔不破,凡人永生永世只配当那个神灵的玩物,所以三十年前……数位修真界苦于瓶颈数百年,寿元即将濒临大限的人……不甘心就此被神玩弄一生的人,找到了天楔的位置。” “你们试图破坏它?” “没错,我们也成功了——天楔被破坏后,被封存于高天上的真气倾泻而下……我们也看到了位于诸天之内的真相……那个位置,空无一人。” “……” “也许神灵早已死去,也许从来没有人登临过高天之上的那个位置……你知道那副光景对我们而言,意味着多大的诱惑吗?” 杭彩玉的眼神变得炽热。 冰冷的她涌现出了对于“目标”的狂热:“神位是空的,天楔已破,灵气充盈,在无限制,此后修为大成者便可以登临仙境,坐上这个位置,主宰一切——”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个消息,也都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这等消息,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任何人活着走出去。” “然后,一场厮杀开始了。” “所有人相互杀戮,血流成河,他们的绝望和不甘污染了倾斜而下的灵气……最后,侥幸活下来的人只剩下了五个……我,和其他四个姐妹们。” “我本以为,今后的仙缘已定,大业有成……” “可是我那四个蠢货姐姐,却一力主张一定要将这个事情封锁,将天楔弥补,将一切放归到原来的样子。” “愚不可及……但我那时的力量却不足以和她们为敌。” “我逃了出去,带着两块天楔的碎片,逃了出去……我不会让她们愚昧的行为得逞,我将天楔吞下了一枚……” “我已经登仙无望,但是我吞下了天楔的碎片,我的子嗣生而具有比他人更强的力量……我知道天道背后的秘密,我知道大事可成的要诀。” “只可惜……我无法吞下两块碎片……这两块天楔碎片截然相反,阴之极致,阳之极致……我若吞下,必然无法承受其中的力量。” “所以那之后,我就一直在寻找,在整个江湖上寻找……寻找野心勃勃之人,寻找有登仙才能之人……不可是当年探寻过天楔真相的门派传人……” “只可惜,我找到的男人是个急性子。他吞下了我送与他的碎片后,他竟然以为这便是全部,急功近利,急急忙忙的生下了一个孩子。” “这便是你了……付天晴。” 杭雁菱母亲的双眸中携带着对于付青冢的余怒。 但付天晴困惑就此得到了解答。 为什么父亲忽然有一段时间急于产下子嗣。 为什么父亲会对庶出的自己寄予厚望,而在得知付天晴修炼无望时又那般的失望…… 一切的答案……原来是这般。 付家绵延数十年的希冀。 付家尚未实现的野心。 竟是如此的可悲……可笑。 “所以,你让我恨上杭雁菱,让杭雁菱一次又一次的杀害我身边的人,逼我陷入绝望……为的只是让我这个天楔碎片不成为她的竞争对手?” 付天晴缓缓抬头:“可若你所说……你和付青冢诞下的子嗣,杭雁菱,总应当是完整的具备了天楔的资质了吧?” “并没有……杭雁菱生下来便是先天的阴灵气……他没能继承到付青冢身上的阳极,想来,他所诞生的子嗣已经将天楔的能量全部夺走了吧。” 杭彩玉并不掩饰自己的失望,可在看向血色裙装的少女时,脸上又再度露出了笑容:“不过这些都是过去了,我猜菱儿和你当中有一个人死去的时候,天楔便会完成融合。” 停顿了一下,杭彩玉的笑容变成了兴奋:“显然,我猜对了。如今你的意志体现在了我的女儿身上,你和她完成了融合……甚至穿越了轮回,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很抱歉,我上辈子孤寡一生被人毒死,可没有半点成神的意思。至于什么天楔……我后面就变成了阴灵气,看来你的猜想还是白瞎落空了。” 可就是这无妄的猜想,给付天晴带来了三百年的痛苦和绝望。 一切的一切,竟就只是因为眼前这女人的一个猜测…… 自己的一生,难道就那么廉价吗…… 愤怒。 已经愤怒不起来了。 如今的自己,只觉得一切如此的滑稽可笑。 杭雁菱也好,付天晴也罢。 “恶女”轻轻抬起手,指尖于半空中一点。 漆黑的阴灵气从指尖扩散。 顷刻间,哀嚎四起。 那些覆灭付家的人,围绕在废墟周围的人一个个捂住了喉咙,惨叫着倒在了地上,冷的发抖,热的流汗。 冷的人不停地将自己的身体钻入龟裂的大地,试图寻求温暖。 热的人不停地抓挠着自己的皮肤,直到自己浑身血迹斑斑。 “既然你说……你的姐姐们,我的师父,师伯们……不愿意让这个消息泄露出去,那我身为净水仙子的徒儿,是不是该把大家都灭口呢?” “恶女”笑了笑,学着碧水的样子,抬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啪。 顷刻间。 万籁俱寂。 血液从那些黑衣人的体内流淌出来,凝化成了暗红色的结晶,他们的肉身不断地蜷缩,结晶的体积也越变越大。 随后,付家的周围被这血色的结晶所布满。 只剩下了立足于废墟之中的三人。 “真恶心啊,我明明很少杀人的。” 拍了怕手,血色裙装的少女抬头看着杭彩玉。 看着杭彩玉的面容,她深吸了一口气:“我并不能够理解您心中的夙愿——但您多少该为自己的猜测付出一些代价。我猜,杀了你……我会很痛快。” 漆黑的阴灵气在半空中凝聚,杭彩玉的表情变得凝重。 不过很快。 她又露出了笑容。 “你说你前世孤寡一生,对吧?” “您说的不错,我活的不像个人,拜您所赐。” “那你想不想……把那些死去的人都复活过来?” 第二十章 歧路共歌 天方夜谭一样的话语,让付天晴的动作产生了片刻的迟疑。 “什么?” “好好回想你和过去那些人之间相伴的种种,重新活在这个世界上,对你而言一切都只是陌生人……你更想唤回的还是那些认识你的人吧?” 正确的话语,切中了付天晴的内心。 杭彩玉微笑着循循善诱。 她甚至主动接近了杭雁菱。 “杀死我,你固然会觉得痛快,但若我说,如果有将你前世心爱的人重新唤回这个世界的办法呢?” “我不觉得你能做得到。” “但是你可以。” 杭彩玉轻轻地将手伸到了杭雁菱的脸庞一侧,欣赏着这杰出的造物。 “你对她们还留有思念……我猜,那些人在这一世还活着吧?你完全有能力可以把她们对你的记忆唤醒。” 妖冶的毒药,充满蛊惑的意味。 付天晴哑然失笑:“你接下来该不会说,让我留你一命,你会帮我完成这些吧?” “看来,你并不否认你很想将她们唤回来。” 杭彩玉噗嗤一笑,摇了摇头:“别担心,我没有你想的那样贪生怕死——我会在这里直接将我所知道的方法告诉你。” “……不用说了,我不想听。” “杀了她就行了。” 杭彩玉往后一退,让出了身后的另一名“杭雁菱” 她像是一个要将自己的女儿卖掉的农妇一般,像是得意洋洋的在介绍着自己得意的货物的商贩一般。 “我将我的女儿一分为二,你得到的只有半个我女儿的身体——如今另一半在这里,杀了她,你就可以成为完整的天楔。” “……” “我的猜想不会有错,我要眼睁睁的看着你成为天楔,随后被你亲手杀死,也是我的荣幸。” 杭彩玉因亢奋而双颊翻红。 因激动而浑身颤抖。 “啊~我猜得出来——你前世一定是与我菱儿结仇太深,将她挫骨扬灰,神魂湮灭了是不是?是不是半点灰尘都没有留下?好浪费,太浪费了。” 将自己女儿的死,形容为“浪费” 并不为女儿的逝去感到痛心,仅仅只因为没有得到充分的利用而觉得“浪费” 然后…… 因为女儿要被杀死,要被吞没,而兴奋不已。 这个女人,已经疯了。 “我知道你很想杀我——但你先杀了她好吗?我可以和她一起死在你的手下,但我想先看看,未来主宰这片天地的人,会是什么样子的。” “……” 付天晴皱起眉头来,嗤声道:“你真恶心。” “无所谓。” 杭彩玉慢悠悠的说道:“你不可动摇的底线只有杀了我——但什么时候杀我,对你而言不那么重要。我的要求并不难办到,还是说你想看着这孩子目睹着母亲死在你面前时的绝望,以此聊宽心胸?” “事到如今,你还有自称母亲的资格吗?” 付天晴不想再和这个女人多废话,但是诚然…… 这个女人的话在他心中烙下了痕迹。 杀了另一个杭雁菱…… 自己就能将那些前世因自己而死去的女人,复活在这个世界上…… 不,她们已经死了。 可是,她们是因我而死,因愚蠢的理由而死,因这荒唐的女人而死…… 我,能有机会救赎她们吗…… 看着付天晴的纠结,杭彩玉露出了微笑。 她没有任何挣扎的意思,她只是想要欣赏这幅光景。 这幅自己毕生都在追寻的光景。 眼前的人虽然是付天晴,但却是自己女儿的模样。 看那一身血色的盛装。 看那和我如出一辙的模样。 看她的容貌…… 将来,会出落成一个怎样美丽的神呢? 只有在这一刻。 杭彩玉才真正的将眼前的“杭雁菱”当成了自己的女儿看待。 才露出了些微接近“母亲”这个词汇的表情。 然而…… 她的眼神。 在片刻后呆滞了。 后背传来了剧痛。 杭彩玉不可思议的缓缓扭过头去。 从背后攻击她的,是另一个“失败品”。 是那个并不完整的“杭雁菱”。 怎么会…… 她应当对我言听计从。 即便是我让她去死,她也不有任何的犹豫。 为什么……她会……对我动手…… “为什么,你怕死么?” 杭彩玉困惑地对着对着自己亲手分离出来的另一个女儿问道:“你难道不想看看,神明的模样吗?” “碰巧……不太想呢。” 另一名“杭雁菱”头发披散着,她的手里握持着的,是之间从天上掉落在地的那把粉红色的长刀。 这明明是属于那个血红色裙装的,属于得胜者……属于神明的武器…… 为什么,她会握持着…… 付天晴也同样疑惑的看向了手持“汐落”对着杭彩玉刺出一刀的那个“冒牌货” “冒牌货”的头发披散着,她缓缓地抬起头来,干枯的嘴唇蠕动了一下。 一直以来都癫狂发笑的恶女,头一次露出了嘲弄的笑容。 “你还是那么幼稚啊,付天晴。” …… 心脏,在一瞬间紧缩。 眼前这个只有十三岁大小的“杭雁菱”身上散发出的味道,付天晴化成灰都不会认错。 “你是……杭雁……菱?” 对着有杭雁菱容貌的恶女说出这句话,仿佛是个无聊的冷笑话。 可那个被母亲遗弃的女孩并未回应,她只是反手一抽。 汐落精准的割开了杭彩玉的脖子。 残酷,精准,没有半分犹豫。 就好像是付天晴前世所见过的无数次那样。 杭彩玉…… 真的是被她的“女儿”杀害的。 “呃……不……会,为什……么……” 方才露出母亲神情的杭彩玉捂着涌血不止的喉咙倒在了地上。 她想要调动阴灵气去惩戒这个不听话的女儿,这个阻止自己完成毕生夙愿的恶女。 但她还是没能说出来后面的话。 因为“杭雁菱”毫不犹豫的一刀落下,刺穿了她的心脏。 鲜血再度涌溅,染红了“杭雁菱”的半边身子。 “杭雁菱”缓缓地抬起头来,看向了“付天晴” 两个一模一样的少女,彼此却露出了截然不同的表情。 半边身子被鲜血染红的模样才最为适合,那般模样的“杭雁菱”对着另一个“自己”问候道:“久疏问候,看来我不在的那些年,你还是活的不像个人样啊。” “为什么,我明明已经将你挫骨扬灰了才对。” 连灵魂都不可能留下一丝一毫。 那是自己穷尽必胜最大的恨意去毁灭的存在…… 那个恶女…… 阴灵气在瞬间的沸腾。 付天晴近乎本能的执行了杀戮命令,半边的天空都被漆黑的阴灵气凝成的剑雨覆盖。 只要片刻。 眼前的这个杭雁菱就会被抹杀…… 像前世一样…… “仅仅是挫骨扬灰,能解开你我之间的恩怨吗?” “杭雁菱”像是在感怀着什么一样:“别忘了,我们相杀了多久。” “你夺走了我身边每一个挚爱的人……” “你总是用这句话搪塞自己。” 杭雁菱似乎能够看穿付天晴心中的每一个想法。 面对着随时能够将她撕成无数碎片的阴灵气,她没有露出半分的胆怯。 她只是嘲弄的笑着,低头看着被自己杀死的杭彩玉。 “你见过我的母亲了,感觉如何?” “彻头彻尾的疯子。” “她对你提出的建议,你觉得如何?” “无稽之谈。” “……你为什么总是在我面前,不肯诚实的面对自己呢?我的……兄长。” 杭雁菱坐在了地上,笑着看向另一张自己的脸。 “我们认识了那么久,从来没有过机会坐下来好好聊聊吧?” “你似乎也没给我和你聊天的机会啊……妹妹。” 付天晴叹了一口气。 他打了一声响指,将空中的阴灵气彻底湮灭,坐在了地上。 正如杭雁菱所说。 他们从未如此的交谈过。 哪怕他们曾经是生死之仇,切骨之恨。 在当下的情形…… 在知道了仇怨开端的情形……在杭彩玉被杭雁菱亲手杀死的情形…… 在这并不属于他们二人原本的世界里…… 付天晴还是缓缓地说道:“我早该猜到,既然我能够轮回,你定然也不会放过我。” “别说的那么难听,我有些渴了,给我水。” “我的储物袋都融了个干净,哪里有水,自己在地上随便找找得了。” “呵……小气。” 杭雁菱又嘲笑了一声,她眯起眼睛打量着对面的付天晴。 “裙子穿得还习惯?” “……老实说,不习惯。” “那为什么打扮成这样?” “变成你这么多天,不由自主的就……” “噗。” “有那么好笑么?” “有。” “……” 付天晴有些卡住。 他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和杭雁菱平等交谈的光景,但想破了脑袋也不会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 杭雁菱无所谓的摇了摇头:“别那么看着我,你母亲死了,我母亲也死了——这是你我在这一世唯一的命债,我们已经一笔勾销了。” “你伪装的很好……还是说,你一直潜伏在这个冒牌货的体内?” “我也不知道,总之……突然就醒了,突然就看到了你,突然……就明白了一切的处境。” 杭雁菱笑了笑:“总而言之还是跟着感觉来了,许久没动手,动作似乎还没有生疏。” “你杀的可是你的母亲。” “那若是有一天你不得不杀付青冢,你下手会犹豫吗?” “会犹豫一点点。” “哈哈,是啊。只有一点点而已……” 杭雁菱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至少我这一次做的,比上一次要痛快多了。” “前世的杭彩玉莫非……” “也是死于我手,哇,你不是向来喜欢把坏事都算在我头上吗?这里有什么好犹豫的?” “说的简直就好像前世我一直在冤枉你……” “没有这个意思,你真多心。” “我一直好奇,你是哪个杭雁菱做主导融出来的?这两个小女孩……可都不像你。” “我是你那边的那一个。” 杭雁菱指了指付天晴。 付天晴摇了摇头。 “别瞎说,我体内的这个小姑娘还算有点人性,若是把她当成妹妹,我心里头倒是没什么抗拒。” “可事实就是如此——你恨之入骨的恶女当年就是这么可爱,怎么,心里头又不舒坦了?哥哥?” “我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能从你的嘴里听到‘可爱’这两个字,妹妹。” “真嘴硬。” 杭雁菱双手撑着地,仰望着天空:“付家毁灭……现在是那个时间了?” 付天晴摇了摇头:“不,现在还是我刚打上莲华宗后不久……刚刚加入琳琅书院。” 杭雁菱想了想,忽而扑哧一笑:“噗,那难不成,你用着我的样子,和这个世界的你干了一架?” “是啊,可是我打的很漂亮,我放水了,他也看出我放水了。赢得光彩,师父也没动手。” “喂,付天晴,那是我的师父……” “现在是我的,我才是杭雁菱。” 付天晴难得的开了个玩笑。 当下的气氛,使得他不由自主的这样做。 像两个三百岁的老人在追忆过往。 像普通的兄妹在斗嘴。 唯独不像是生死之仇的二人…… 杭雁菱似乎也不讨厌这样的状态,她晃了晃脑袋:“这样啊……也就是说,师姐还在,莲华宫还在……挺好的。” “不想回去看看她们么?” “如果我说想,你要怎么办?” “没想好,大概会跟你炫耀一顿吧……不过老实说莲华宫像神经病院一样,我不是很喜欢。” “哈哈,可以前的我很喜欢……只是心中有些遗憾,直到最后,还是没能跟三师姐解释清楚……她一定很恨我吧?” “不,老实说你死了之后,周清影跟发了疯一样的追杀我到死,我的死因就是因为她来了我不想跑,被徒弟毒死的。” 杭雁菱闻言眨了眨眼:“那你在莲华宫看到我三师姐,是不是吓得差点尿出来?” “一点点,就只有一点点而已。” “嘴硬。” 嗔怪了一声,杭雁菱又变回了原来的坐姿:“你裙子真好看,给我穿。” “不能,我里头没衣服了。” “我的借你。” “我才不要看你换衣服的样呢。” “你变成我活动这么久了,还有脸说这个?” “那也不行,心里头没法接受。” “唉……小气哟。” 杭雁菱叹息了一声,忽然伸手,往付天晴的胸前按了一下。 “呜噫——你干嘛!?” “羞什么?这是我的身子。” “那也不行!” “我前世害的你光棍了一辈子,我自己也到死都没个对象……还不兴让我摸一摸我自个儿了?” “可你自己身上有啊!” “摸我自己不会像你这样脸红。” “别过来,再过来弄死你。” “哈哈,真吓人,最吓人的就是我不清楚你这句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杭雁菱悻悻地缩回了手,又按了按自己的,随后脸也红了。 “诶……真的……有点……” “你看吧。” “……” 随后,两人陷入了沉默。 他们都很默契的没有再提起前世的事情,彼此也都知道,如今再谈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 恩怨已经以死亡作为了结。 心中有未曾消逝的仇怨 可是……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不是原谅,也说不上放下。 二人只是很奇妙的,很自然的……如此相处。 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诶,对了,你信吗?杀了我就能复活那些人。” 可偏偏,杭雁菱还是哪壶不开提了哪壶。 “如果有朝一日不得不杀你,我的动机一定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因为我今天摸了你一下?” “能不能不聊这个?” “不否认啊……那你摸回来?” “不了。” “也对,在你刚成为我的身子的时候,一定充满报复性的把自己摸了个爽……” “别用这种阴暗的想法揣摩我。” “可我如果变成付天晴,我一定会把自己阉了解解气的。” “随便你,反正我到死了那玩意也没用上。” “……” “……” 两人再度沉默了一会儿。 “这个话题是不是不太适合兄妹之间聊。” “也不像是付天晴和杭雁菱之间该聊的。” “那聊什么?聊聊你把我挫骨扬灰了爽不爽,还是我杀你老婆的时候过不过瘾?” “你非要作死吗?我动手了啊。” “别别——啊,莫非你真想试试能不能复活你那些红颜知己?” “这茬翻篇了行不行?” “嘿嘿,我劝你最好还是别了。” 杭雁菱眯起了眼睛:“有些人我杀她们,是母亲的命令,有些人我杀她们,是一无所有的我对你的报复,有些人我杀她们,是她们自己想死,有些人我杀……是她们该死。” 说罢,她摇了摇头:“总之,你复活的可不一定就是你想象的好人……” “这四部分比例分别占多大?” “你猜?” “……杭雁菱,你前世到底因何而恨我。” “起源自然是因为母亲,但到了最后,我什么都没有了……师姐们,师父们……她们或是直接,或是间接的因为你。你是我最后的复仇对象……而我的使命也是杀了你——说句笑话,当时的我还相信了妈妈说的话。” “什么?” “杀了你,就能复活我失去的所有亲友,跟今天她忽悠你的如出一辙。” “难怪你刚才下手的毫不犹豫。” “毕竟吃一堑长一智嘛。” “……” “……” “杭雁菱,你看,你把话题聊死了,这次赖你。” “好坏哦,明明是你自己先问的。” “那我换个……不,你就没什么想问问我的?” “有啊,一直有。” 杭雁菱的眼睛眨了眨,她张开双手,向后仰倒,躺在了地上。 “现在,你享受作为‘杭雁菱’拥有的一切吗?” “……” “不否认,就是承认了。” “嗯。” “我如果突然要求你把一切还给我,你舍得吗?” “舍得。” “这么干脆?” “嗯。” “……你这反倒是让我不太好接话了,你明明那么恨我,现在应该说死都不给我才对。” “不会,若是你想要回属于你的一切,我会统统还给你。” “……还是算了。” 杭雁菱在地上翻了个身。 “前世的我没能守护好她们……而且我所重视的,我所珍视的人……其实都已经埋葬在之前的世界了,跟你一样。如今再看到莲华宫的大伙儿,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 “……” “我想,你也一样吧。若是真的那么执着于见到曾经的那些人,你应该已经杀了我了——我认识的付天晴差不多就是这么个人。” “那你对我偏见还蛮深的。” “你对我何尝不是?” “……” 付天晴看着毫无防备,就那样躺在自己跟前,像个蓑虫一样在地上打滚的杭雁菱,忽然问道:“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我连自己怎么醒来的都不知道——但我想,我不会这么甘心的死掉吧。” 杭雁菱停止了打滚,坐了起来,呲着牙:“我还没有享受过青春,没有享受过长大的感觉……我这般岁数从未有过自己的思考……更何况,这儿还有一个失落的小孩需要我照顾。” 她指了指自己的身体。 说的应当是她体内,那本属于这个世界的另一半杭雁菱的灵魂吧。 “那个冒牌货还在啊,我还以为你这恶女会把她的灵魂彻底吞吃了。” “你这付天晴都允许自己体内有一个杭雁菱存在了,我为什么要为难这个世界的我自己?” “……” 付天晴犹豫了一下,还是红着脸说道:“这简直就像是我们两人一人领养了一个双胞胎一样。” “呀——羞死人啦,我们可是异母兄妹兼生死之仇,这么说话的哥哥可真坏!” “别冲我撒娇,恶心得要死。” “我刚才也是同样的感受。” 果然。 还是会觉得彼此恶心啊。 付天晴忽然释然的笑了一下,从地上站起身来,也向杭雁菱伸出了手,将她拉了起来。 作为兄长,他为妹妹拍掉了身上的泥土。 作为仇人,他用力的掐了杭雁菱的脸蛋。 软软滑滑的…… 虽然这个时候掐自己的也是…… 啊,杭雁菱果然把手掐过来了。 “松手。” “你先松手。” “你先,哥哥应该礼让妹妹。” “你先,妹妹应该听哥哥的。” 两个“杭雁菱”模样的人互掐了一会儿彼此的脸蛋,随后动松开了手,看着彼此的模样,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黑暗随着东方初生的太阳退却。 昨天的经历疯狂而混沌。 一切的经历都浑浊而冰冷。 见证了付家不停轮回的大雾。 见证了付天晴母亲的绝望和救赎。 见证了前世恩怨的起源。 见证了为登神而发狂魔怔的疯子。 见证了前世恶女的再现。 见证了彼此都不曾得知的一角。 混乱,无序…… 但即便如此。 太阳依旧升起。 新的一天,依旧到来了。 谁都无法永远让黑夜弥留在天空。 谁都无法让时间停止前行。 朝阳将二人的身影拖拽的很长。 仿佛时间就是如此宣告的一般。 二人就此作别。 “我还得找被杭彩玉弄到不知道哪里去的另一个我和你师叔。” “我嘛……就随便溜达溜达,看看有没有什么能消遣散心,好玩有趣的地方,尽量离你这个是非摊远一点。” “……照顾好你体内的那个冒牌货,她害我不浅。” “你也照顾好你体内的另一个我,毕竟那时候的我还是挺可爱的。” “那么,后会无期?” “笨蛋,是后悔有期。” “为什么?” “因为以后不定期见到我,你一定会忧心忡忡的乱想‘完了,那个恶女一定又在不知道什么地方捣乱了’是不是?” “啊……无法否认。” “我还不知道你?” “这次你还会对我的红颜知己下手么?” “你都成女孩儿了,还想着红颜知己呢?” “嗯……” “哇,啧啧,好啦好啦,以后再说以后吧——那么,永别了,我的仇人——下次见,哥哥。” “去死吧,杭雁菱……下次见,妹妹。” 两个同样模样的少女默契的转过身,背对着背,向着不同的方向走了出去。 …… …… …… …… …… …… “真的有必要搞得这么有仪式感吗?我走的那个方向好像是你家后山。” “你……唉,笨蛋,跟我来。” “好~” (第二卷,完) 卷后语 哈喽大家,我是喑哑……嘲哳啦。 第二卷感觉如何?有没有符合大家之前的猜测呢? 总而言之……我是写爽了。 一开始转换年轻付天晴的视角受到了一些读者的抵触,也让我十分沮丧。 但我不认为这一卷是个败笔,我决定写他,而且要写的很精彩。 如果能够给读者带来痛快的阅读体验再好不过了—— 不过说实话,都看到卷后语了,想必不爱看的也都走了。 那么,请允许我对看完这一卷的读者表达由衷的感谢。 谢谢你们的鼓励和支持,让我坚定了把第二卷写好的信心。 谢谢你们在评论区为我发声,让我知道我不是在躺平摆大烂,而是真正在为读者写一个完整的故事。 第二卷完结了。 年轻付天晴和杭雁菱感情。 付天晴和过去杭雁菱的感情。 一下子变成了很混乱的情况呢(笑) 请允许在这里公布本章最大输家——前半部分作为主角得到了成长而大活跃,但却在最后结局被强制退场。 最后连“付杭贴贴”这个词都变成了别人的事情,自己没办法参与其中的年轻付二少。 同情—— 但也没那么同情啦。 每个角色都得到了成长,每个角色都在这一章之后得到了些微的救赎。 主角曾经孤单的踏过了无数次的绝望,在不属于自己的另一个世界里,他从不同人的身上得到了帮助。 另一个自己赠予的刀,师姐赠予的娃娃,师妹赠予的药袋。 这些关怀都是前世孤独地他未曾有过的东西。 而在一切的终点,他见到了那个人。 前世的死仇,前世的恶女……唯一一个能够了解他处境的……被他亲手所杀死的敌人。 故事最终发展到这般,估计付天晴自己也没想到吧。 初生的太阳退却了一切黑暗,从黑暗的前世走过来的两人面对的是崭新的世界—— 原本是有这样设计的打算,而这一章刚好赶在十月一假期的最后一天发出来,特意发在了早晨八点,也是这个目的。 假期最后一天咯~~! 啊,对了——插一句题外话,今天是我生日。 嘿嘿,我送给大家的生日礼物是第二卷的结局。 不知道读者们可不可以给点给点给点给点给点…… 就当个生日礼物好了,求求了(哭泣) 咳咳…… 总而言之。 故事并没有到此结束。 杭彩玉所讲述的只是受限于她的视野所得知的情报。 言秋雨的执著,莲华宫的仙子们放弃登仙计划的原因。 前世的红颜知己究竟哪些“本就该死” 没有了杭雁菱,她们的命运又会如何? 之后杭雁菱的行动真的能够预测吗? 轮回的真相是什么…… 以及,下次和杭雁菱见面会是什么时候呢? 之后会有越来越多性格鲜明的角色出现,坏女人杭雁菱也会作为重要角色出现在后面的故事里。 如果对后续有期待的话…… 我会在第三卷,等待着各位读者的光临。 那么,有缘再见~! 序章别过 恍惚的噩梦结束了。 一切都回归了平静。 付家成了废墟,等年轻的付天晴在碧水的灵梭带领下重新回到付家时,只看到了还在救治着仅剩的活口的红裙杭雁菱。 毁灭了付家的阴灵气如今被用来治病救人,也着实荒唐可笑了。 碧水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杭彩玉的尸体,想要询问些什么,但却又问不出口。 她茫然的看着救治着伤员的杭雁菱,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给杭雁菱留下了一批丹药后,独自抱着杭彩玉的尸体离开了付家的废墟。 想来,她也有很多唏嘘想要和这个已经死去的杭彩玉说吧。 杭雁菱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今后是否会被这个师叔怀疑,毕竟真正的杭雁菱对于妈妈存在着绝对的服从,而在场的又只有杭雁菱一个还能站着的…… 杀了杭彩玉的人不言而喻。 付天晴看着毁灭的自家,彷徨而迷茫着。 在和碧水重新返回付家的过程当中,付天晴又重新和戒指里的墨翁取得了联系。 墨翁一直没有沉睡,他只是没被邀请进入那场疯狂的迷雾杀戮之中。 可即便没有亲身参与,在听完付天晴的描述之后,他已经给付天晴提前做出了预测…… 关于成为迷雾主持者的母亲,可能已经不在人世的预测。 遍地荒凉,满地尸骸。 杭雁菱身上的裙装散发着瘆人的寒冷和诡狞,可她却穿着这一身渗着阴灵气的衣裙在救人。 是是非非,恩怨纠葛。 不过只是夜间的一场噩梦,死后,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付天晴一言不发的走到了杭雁菱身边,同她一起施救。 他没有询问在他离开后发生了什么,杭彩玉是怎么死的,那一轮血月怎么回事,那些毁灭付家的杀手为何都死状凄惨的倒下。 他只是尽力去救治着还活着的人。 忙碌,从早上到了晚上。 付家称得上战力的人死伤了大半,四大高手无一例外全部阵亡,而幸存下来的大部分都是家仆佣人这些。 估计这些幸存者们不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五年前曾经来大闹付家的恶女,会在付家面临灭顶之灾时出手相救吧。 没人能说出感谢的话来,大家都在迷茫着。 可杭雁菱并不在乎这些东西,她只是娴熟老练的救活一个又一个尚未完全消逝的生命。 这是她前世最为熟悉的事情,只是如今再做这些,心中的感觉却有些不同。 也许是因为拯救的是付家的人吧,心中并非一片麻木,而是久违的对挽回了又一条生命感到喜悦。 让杭雁菱和付天晴都稍显宽慰的是,被卷入迷雾当中的二叔并没有死去。 他和杭雁菱与付天晴一样,在大雾消散后才回到了付家的废墟。 受了些伤的他无法参与救治,只能坐在一旁,干看着两个二十岁都不满的孩子挽救着这早已无药可救的付家。 而在废墟之中…… 杭雁菱和付天晴也发现了母亲。 她还活着,但却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杭彩玉的事情,迷雾的事情,付家的事情…… 如今的她像是被抹去了二十年的记忆,呆呆的看着面前的废墟。 同她说话也没有反应,儿子站在她的面前也认不出来 杭雁菱清楚,如今面前的母亲…… 已经只是被那一轮血月还未消化完全的“残渣”而已。 母亲的记忆和灵魂,已经在和杭彩玉的对抗中化作了阴灵气守护了自己。 可即便如此,看着面前那个有母亲样子的躯壳,杭雁菱还是咬着牙,将母亲交给付天晴照顾,自己扭头去救治陌生的死者去了。 自己已经不是付天晴,已经不配拥有这份感慨。 在无尽的大雾弥漫之中,他清清楚楚的记着母亲还拥抱过一次自己。 …… 这就足够了。 …… …… 一天,一夜。 付家的废墟终于被翻了个遍,杭雁菱的双手早已经被地面的碎石断钢割的伤痕累累,刁钻的阴灵气没有治愈伤口的效果,她只能利用一些碧水留下的丹药暂作处理。 拼着这般意志,最后付家幸存下来总共也就只有63个家丁。 偌大的付家残破至此,付青冢毕生的心愿付诸流水。 可这一切恶果,诱因也全然只能归结于他的贪婪和野心。 这何尝不是一种讽刺呢。 坐在废墟上,杭雁菱看着血淋淋的双手。 “等大哥回来,看到这般狼藉的付家……他心里头一定会很爽吧。” 这句冷嘲热讽,是杭雁菱赠予付家最后的评价。 付天晴也拖着疲惫的身子坐在了杭雁菱的身旁,没有多问问题的欲望,他只是表情复杂的笑了笑:“他一直盼着有朝一日掌权时,如今看来,他那一身远大的报复和志向也算有了用武之地。” “哈哈……” 杭雁菱无力的笑了笑。 付天晴沉默一阵,说道:“对了,二叔打算离开付家了。” “……他可是付家现在唯一的结丹期强者,若是他不在了,其他家族势必会将付家吞并一空。” “这次毁掉的只有付家大宅,仓库里的药材和银钱没被劫掠,大哥若是真的有本事,他应当守得住这份家业,嘿,就看他有多大的本事了。” 付天晴说的事不关己,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即便付家被洗劫一空也和他没什么关系。 他自己何尝不盼着这冰冷的付家早一日灭亡呢? “二叔要带着我母亲走……等把付家安定下来,等大哥回来后,他就会离开。” “去哪里?” “他们大抵会找个村子,找一个大哥和任何人都寻不到的地方,渡过寿命剩下的时光。” “可是你母亲已经只剩了……” “我知道,但是这样就好了。二叔心里头背负着罪,有这样一个机会,对他而言也算得上一种解脱。” 付天晴笑了笑,攥紧了拳头,低下了脑袋,哽咽着,却又努力的维持着笑容。 “对于……我妈来说……这,也已经……足够了,她终于……解脱了。” “……” “你能告诉我,在最后一个轮回里,我妈妈……是怎么样的表情吗?我没见她最后一面,我不知道……她^” 杭雁菱看着不敢抬头的付天晴,同样叹息一声,如实相告。 “她很累了,可是最后的最后,她从杭彩玉……我的母亲手里保护了我……你的母亲很伟大,生命的最后,她认清了自己仇恨的究竟是什么……” 是安慰吗? 不知道。 总之…… 这是事实。 虽然杭雁菱并不能揣测母亲最后的想法,但她知道,世间原本并不存在温暖的阴灵气。 就这样。 杭雁菱和付天晴沉默着。 到了夜晚,碧水走了过来,环视了一圈付家,唏嘘和感慨,同样也只剩了沉默。 沉吟了一会儿,她向面前两个眼圈通红的孩子,她在琳琅书院的两个学生说道:“时间不早了,该回琳琅书院了,菱儿,付家小子。” 碧水仙子犹豫了一下,叹息到:“当然,你们若是想要多些时日平复心情,我可以给琳琅书院请假。” “不。” 付天晴站起身来,用袖子蹭了蹭自己的眼睛。 “对这付家……我已经没什么可遗憾的了,我还可以。” “我也是。” 杭雁菱站起身来,神色复杂的看着碧水仙子:“我心中积压的困惑也都解开了,已经没什么想在这里得到的答案了。” “这样啊……那么,回去吧。” 碧水转过身,在空中召唤了灵梭。 “你们的心没有被困在这片土地上就好……回去吧,去琳琅书院。你们都是小孩子……将来的路也有很长,人生苦短,韶华一瞬,纵有千般不顺遂心意,心中无愧便可。” 灵梭降落。 三人登上了灵梭。 仙家法宝徐徐升空,但这一次却没有来时那般热闹的迎送。 付满英看着离开付家的灵梭,抬起手,冲着灵梭挥了挥。 木然的付天晴母亲坐在碎石上,她呆呆的看着付满英,又呆呆的看着巨大的灵梭,机械而僵硬的抬起了手,想要去将那灵梭抓在手中。 一阵漆黑的风吹过。 她眨了眨眼,脸庞有些湿润。 她没能抓住那枚灵梭。 她最终也松开了手。 第一章 热汤地狱 “咕嘟,咕嘟,咕嘟,噗哈……” 在笼罩在热气的水池中,一个少女的脑袋从一串泡泡当中弹了出来。 她依靠在水池的边沿,随手抓过盆里的热毛巾擦了擦脸。 紫色的眸子打量着屋顶的木质架构,水汽汇聚成水珠,不断地滴落在身边的水池中。 她是杭雁菱。 今天上午,她乘坐着灵梭回到了琳琅书院,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只是草草的吃过了一顿饭后,回到屋子里睡了午觉。 没有看到言秋雨的踪影,这个时间点,她应当已经去学堂上课了吧。 两个时辰的午觉过去,时间很快到了傍晚,趁着没人,杭雁菱拿起了自己床上发的琳琅书院学子服,端起琳琅书院发的盆子,径直的走到了学生浴室里。 那身脏兮兮的血色裙子原本就是阴灵气汇聚,凭着杭雁菱的意识驱动,庞大的血月幻化成的裙装便迅速的流逝,汇成了一朵手臂上的血红色花朵纹身。 在澡堂子里泡了半个钟头,杭雁菱身上的疲劳终于舒缓了一些。 在付家救人把身子弄得脏兮兮的,虽然这是自己前世仇人兼妹妹的躯体,但看在体内还有个幼小灵魂的份儿上,自己还是先将这具身体好好的保管着吧。 从付家回来,体内的那个小杭雁菱就没有醒来的痕迹。 杭彩玉已经死了,唤醒她的契机已经不在了。 不知道下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了。 算了,总之…… 杭雁菱扭头看了一眼澡堂的大门,坏笑了一下。 澡堂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她自己一个,这倒不是因为她赶的时机巧,而是这位聪明绝顶的恶女在进门之前用阴灵气刻了木牌子,挂在了澡堂子门口。 【恶女杭雁菱正在入浴】 虽说把自己的名字拿来当闲人退散的招牌有些微妙,但这总比身边都是光着的小姑娘,自己一个三百岁的老头子羞臊的眼睛都睁不开要好太多。 水温刚好,身体的每一处都很舒适。 嗯…… 杭雁菱低头看了看泡在水里的自己身体,热气上涌,很快浮在了通红的脸上。 “呸,还是怪害臊的。” 抬手拍了一下水面,杭雁菱将视线再度移开,却不巧看到了浴室门被打开,一个白花花的身影走了进来。 肌肉反射一样的,杭雁菱闭上了眼睛。 心中暗骂了一句:都知道杭雁菱在这儿洗澡了还不躲远点,是真不怕疯狗咬人是怎么的? 啪嗒啪嗒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来者缓缓进入了水池。 从声音和身体感知到的水面起伏来看,进来的人应当是坐在了自己的旁边。 …… 不对,这不是不怕死的。 这是“即便知道杭雁菱在这里”也会从容的进来洗澡的人。 如果说是实力强大的人,在进入澡堂的时候势必会问一句挂那个牌子干什么,或者是对杭雁菱浪费公共资源的行为斥责一番。 然而进来的人什么都没说。 啥都没说就算了,还一声不吭的坐在自己边上。 这么说来,这个人是认识杭雁菱的。 哼~ 又来这套是嘛? 别傻了,我都有勇气看自己的身子了,我已经不是那个因为一点点小事就会流鼻血到昏厥过去的我了。 “师姐?” 杭雁菱试探着问了一声。 “嗯。” 身边响起了女孩子的回复。 哈,果然如此。 小秋雨啊小秋雨,我就知道我回琳琅书院遇到的第一个人必然是你。 杭雁菱小心翼翼的将在水池里的双手背到身后,确保自己不会碰到莫名其妙的东西后,大摇大摆的说道:“好久不见了啊师姐,琳琅书院的饭菜吃的还习惯?” 好,就从日常话题入手。 “嗯。” 对方给予了回答。 不对啊…… 小秋雨今天怎么怪怪的? 如果是在平时,她早就抓着自己问东问西了才对。 而且声音很沙哑,听着像是感冒了…… “你没事吧?哇,师姐,感冒了就别在晚上泡热水澡了啊,这一冷一热的多容易着凉啊。” 哗啦。 水声响起。 身边人离自己远了一些。 咦?怎么回事? 小秋雨跑远了干啥? “不过许久没看到师姐了,心里头还是有些想念的,能在这里再遇到你也是好事——今晚还要让我给你讲故事吗?” “讲故事?” “对啊,嘿嘿,许久不见师姐,攒了好多好多故事呢……要不要今晚我讲给你听一听?” “……好。” 水声又哗啦啦的接近了。 哼哼……小秋雨果然还是喜欢自己讲故事的。 “唉,我今天下午还找你来着,没找到人——估摸着你去上课了,就先来洗澡了……对了,毛巾递给我一下。” “给,你干嘛闭着眼?” “嗨,刚才洗澡的时候水滴进眼里了,不太舒服。” “……我帮你擦擦。” 脸被温热的手捧住了,温软的毛巾在脸上游走。 杭雁菱红了一下脸,但一想到自己不能继续跟之前一样任由小秋雨摆布,索性嚷道:“师姐,一会儿还要搓背吗?” 先来个反客为主。 不管怎么说,自己这次至少要掌握主动搓人后背的机会才行。 这么长时间了,已经适应了女性的身体了。 女孩子之间要好的搓背背,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搓背?杭雁菱,你……” “嗯?就像你之前对我做的那样啊,不会是害羞了吧?” “我,倒是没有……” “别犹犹豫豫的啦,唔,轻点轻点,别那么使劲。” “怎么感觉你性格变了……你……好像……有点积极……” “性格?我这是鼓起勇气面对生活好不好,哇,虽然目前阶段的勇气也只有给师姐搓背啦。” 进步了,但是没有完全进步。 给小秋雨稍微搓搓还行,但要是给莲华宫其他两位搓就算了。 一个睁眼等于进局子。 一个看见就想进厕所。 “喂,你一直闭着眼睛作甚,这样还怎么搓啊?” “……是你让我睁眼的啊!别后悔啊!” 杭雁菱红了脸,但想到言秋雨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丫头,事到如今睁开眼睛看看也没什么所谓。 反正自己现在是女孩。 嗯,没错,我是杭雁菱! 杭雁菱睁开了眼。 杭雁菱的脸红了。 杭雁菱的脸忽然又白了。 杭雁菱的脸最后青了。 杭雁菱看着面前的“师姐”,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这次不是因为气血上涌,而是因为心脏骤停。 面前的女人是“师姐”没错。 可惜不是“二”的那个。 是“三”的那个。 “你,你,你你你,你——” “怎么了,是我啊?” 周清影将毛巾啪的一下甩了声响,在手上缠了两下:“你先搓我还是我先搓你?” “搓,我,你,我,你,她……” 要知道。 即便如今的杭雁菱已经和过去和解。 已经和前世的死仇和解。 已经放下了心中的诸多挂碍。 但看开了不他娘的等于不怕了。 对恶女的憎恨消除了…… 不代表看见疯狗不害怕咬人啊!!! 妈的我挂在门上的牌子是为了提醒其他人澡堂子里有我这条疯狗,不是为了吸引来另一条疯狗的啊!! “我我我,你你,她,我,你,搓,搓里了啷个噔……” 语言系统已经完全混乱了。 平时做好心理准备还行。 但这是在澡堂子里毫无防备睁开眼就看见这张脸的啊。 “这儿就咱俩,哪来的什么‘她’?” 周清影扭头看了一眼门外,又回头看了一眼杭雁菱,她叹了一口气:“我一直担心……你从付家回来又会变了个人,还好,还好……刚才看你挂在门口的那个牌子,以为你又要躲着别人了……吓死我了。” 吓死你了? 呵呵。 他娘的你快吓死我了!! “不,寄寄寄!润,速,我,我能,能……走……” “你这趟回来怎么还结巴了?” 周清影实在担心自己的师妹又发生自己无法预见到的变化,用力抓住了师妹的肩膀,将从池子里马上要跑出去的杭雁菱一把拉了回来,将她生生摁倒在了池子的边沿上。 “好了,我先帮你搓。” 儿时,杭雁菱和周清影还真的相互搓过澡的。 看着这许多年没有碰过的后背,周清影先是一阵怀念,随后又下定了决心。 就用这久违的搓澡来唤醒杭雁菱的记忆,让她恢复正常吧!! “啪!” “我,我我,我投降!周大仙子饶命!” 一句大仙子给周清影说的一愣。 她以为这是在夸她呢,脸一红,哼哼了一声,忍着害羞说道:“哪有那么夸张,别乱动,我要开始搓了。” 随后,顺着杭雁菱脖颈的部分,轻柔的在她脖颈上蹭了蹭。 但同样讲道理…… 你让前世巴不得弄死你的疯子用东西在你脖子上左右蹭试试! 搁这儿磨刀呢!? 前世的付天晴确实是活腻了。 但他是喝毒酒毒死的!不是他娘的被人砍脖子剁死的! “要命要命要命!” 周清影一边搓澡,一边看着杭雁菱绷紧的双腿,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身为一个医师,她对人体的构造很了解。 身体如此紧绷,只有两种情况。 第一种是非常非常紧张,恐惧。 但这种情况是不可能的。 杭雁菱刚才如此热情的邀请我给她搓澡,怎会恐惧呢? 那便是第二种可能…… 第二种是,第二种是…… 呃,嗯…… 周清影红了脸,不安的蹭了蹭身子,用力的拍了一下杭雁菱的后背:“正经点,有那么……那个么?我还没多用力呢!再说,那个……你,你也不至于……对我……” 越说声音越小。 看着杭雁菱通红的脖颈和侧脸,愈发粗重的喘息。 周清影愈发的觉得这是第二种可能。 不,不对,但是…… 我也不是说这样不可以,但我们还…… “算了!” 周清影咬牙,摒弃心中的杂念用力一搓。 杭雁菱被这冷不丁的一下用力的搓澡给激了一下,再加上自个儿本就害怕,本能的哀嚎了一声。 但是…… 众所周知,当一个人先入为主的将眼前的现象归结于某一个原因。 那么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会受到这个先入为主的印象影响,从而变成那个原因的所有解释。 所以…… 这声“哀嚎”在周清影的耳朵里听起来。 就变成了……“那个啥” 周清影红了脸,手也哆嗦了起来。 她的医书看了不少,有些理论知识她还是具备的。 但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在杭雁菱的身上。 她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嘛…… 不,莫非说这次去付家,杭雁菱这家伙改变的方向是…… 不行,不能再深想下去了。 周清影紧咬牙关,像是第一次切肉的屠夫一样,在混乱的思绪中开始了这辈子最难顶的一次搓澡。 她很脸红。 杭雁菱也很害怕。 但问题在于。 杭雁菱的害怕会让她惨叫。 惨叫会导致周清影的误解加深。 误解加深的结果就是思维的混乱。 思维的混乱会让手变得没轻没重,搓澡的顺序也变得杂乱无章。 而这份杂乱无章又会变成杭雁菱的恐惧 不知道周清影下一次会从哪里下手的恐惧…… 恐惧,就会惨叫…… 一切,陷入了恶性循环。 地狱般的搓澡体验给杭雁菱和周清影脑海里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而这份死循环的闹剧,终于随着第三个进入澡堂子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门外传来了沙沙脱衣服的声音,周清影也及时的停了手。 毕竟不能让杭雁菱这不雅的声音被除了她之外的人听到。 出于心虚,周清影蹑手蹑足的走到浴室门口,偷偷瞥了一眼正在换衣服的人。 在看清那人的模样后,周清影忽然迅速的从浴室门口跑开,扭头一个箭步窜到了浴池内。 浴室的水差不多有一米半那么深,刚好足够藏匿她的身形。 “别说我在这儿!” “啊?” 神智混乱的杭雁菱终于从恐惧中苏醒过来,她爬起身子,水珠混着汗水随着她前身的曲线滴落在瓷砖上。 她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的恐惧之源竟然不知何时潜到了澡池里。 发生什么事了? 浴室门被推开,缠着浴巾的婷婷女子走进了浴室,她见到了杭雁菱,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笑盈盈的说道:“门口的牌子是你挂着的?” 出于刚才苏醒的茫然,杭雁菱忘记的闭上了眼睛。 走进门的女子上上下下的模样…… 虽说缠着浴巾,但入眼的光景还是让杭雁菱的鼻子一热。 一股子热乎乎的东西从鼻孔里淌了下来。 毕竟…… 这幅画面她上辈子真的没见过。 “学……学姐?!怎么偏偏是你……” “嗯,你还记得我呀,小学妹?” 学姐捧着胸口的浴巾,左右看了两眼:“对了,影……啊不,你看到你三师姐了吗?” “啊?她——” 杭雁菱本能的捂着鼻子回头看向浴池 水汽缭绕的边缘,从水下刺过来了一双包含警告意味的目光。 杭雁菱可太懂周清影的警告意味了,连忙摇了摇头:“不,没有,这儿一直就我一个。” “那么……你是怕别人见到你害怕,才挂的那个牌子是么?” “我……对。” “那你介意我进来泡一下吗?” “请,请便!” “嗯,谢谢啦~” 学姐腼腆的笑了一下,随后解开了浴袍。 因为丞相之心,枭雄之志,杭雁菱忘记了闭上眼睛。 而不知为何,从身后的水池里忽然飞出来了一道水流,正巧命中了杭雁菱的双眼。 “嗷!” 水里头不知为何飘来了醋味儿。 杭雁菱后脖颈的一阵发凉。 擅长感知来自周清影的威胁的她能够通过此时后背起鸡皮疙瘩的面积来判断,此时的周清影似乎对自己刚才看学姐的行为有着相当程度的不满。 不是,凭啥啊? 不都是女的吗? 看一看怎么了?! 我,我…… 我闭眼就是了嘛…… 第二章 三个人,三个单箭头 难以想象,曾经亲眼看着死在自己面前的人,在若干年后在自己身边泡澡的情形。 杭雁菱闭着眼睛,在水中蜷缩着身体,心脏扑通扑通的跳跃着。 这不同于被自己最恐惧的疯子按压着搓澡时的心惊胆战,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怦然心动。 学姐,周青禾。 对于杭雁菱……不,应该说是对于付天晴来说,她是那个最为意义特殊的人。 也就是所谓的初恋。 青春年华时最接近恋爱感情的悸动,因为暗生情愫的对象已经有了婚约者而不敢表达。 她是人生当中最低落的时期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却最终却又因为自己的能力不足而死在了面前。 未曾言明的心仪之情。 未曾言明的悔恨之意。 这份感情在年少时被埋葬在付天晴的心中,并且化作一份遗憾存留了三百多年。 …… “怎么了?一直闭着眼睛……你有些不习惯和其他人一起洗澡么?” 学姐的声音伴随着涟涟的水声,没有过多的肢体接触,只是一句温柔的问候。 “没有,我还好……只是,那个……你就让我闭着眼吧。” 杭雁菱吸了一下鼻子,努力的平复着心中的忐忑。 没人在自己曾经暗恋过的对象面前能够好好说话的,更何况这个初恋对象还跟你泡在一个澡堂子里……然后这个澡堂子的水池下面躲着一个一直想弄死你的疯子。 他娘的,什么天堂地狱修罗场。 “呼……自从入学以来,一直都没见到你来上课呢。” 学姐主动找起了话题,很自然的聊了起来。 这是非常熟悉的谈话节奏,杭雁菱不知不觉的就回应道:“我有些自己的事情……那个……耽误了些时间。” “嗯,出门在外一定得让家里人安心。喜欢写信的话,我可以托人将帮你带到莲华宫里。” “不,不劳烦学姐了,我也没那么想家……” 紧张,还是紧张,紧张的嘴巴不利索。 杭雁菱将脖子缩在热水里,从嘴巴里咕嘟咕嘟的吐着泡泡。 “学姐……你……不怕我吗?我在入学的时候,闹的不是……挺厉害的……” “入学的事情?我曾听人讲述过有个棘手的孩子,不过很难把她和你联系起来。” 学姐轻轻笑了一下:“毕竟小妹妹你跟人洗澡都会怯怯的,我还记得当时你向我要灵石的时候紧张的发呆的样子呢。” “啊,我那时……就是……呃……” “别担心,书院里虽然有些对你的风言风语,不过大家很快就会把这种事情忘掉。每年都会有喜欢胡闹的孩子,我那一届也有哦?如今还是和大家混的很开。” …… 不,我觉得“胡闹”的含义可能和你想象当中的不同。 周青禾轻轻的舒展了一下身子:“其实我知道,你一定是个特别好的孩子,而且一定非常擅长和别人做朋友。” “为什么?” “因为你跟影儿关系很好,我看得出,她非常珍视你。” “……影儿是哪位?” 杭雁菱疑惑的问道:“我不记得我有这么一个……啊,影……周清影?” “是啊。” 周青禾苦涩的笑了一声:“就是你的三师姐,这些天来我曾找她聊过,她总是有意无意的提到。,虽然总是喜欢捎带你两句不好听的,但看得出来她心里头的在乎。老实说,我都有些嫉妒了。” …… …… …… 杭雁菱痉挛了一下,僵硬的开了口:“等等……你嫉妒我跟周清影关系好?为啥?” “嗯?因为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影儿相处呀。” 周青禾困扰的挠了挠头,在水中舒展了身子,眺望着天花板的水珠:“影儿不喜欢我,我也总是不知道该跟她如何开口……每次去找她又总是担心被她讨厌,可是不和她说话,心里头又总是……不太舒服。” …… 不和她说话就不舒服? 总是想找她? 嫉妒能跟周清影做好朋友?! 时隔许多天,杭雁菱的脑袋上终于冒出了绿光来 哗楞一下,杭雁菱从水里站了起来,攥着胸膛着急忙航的大声问道:“你,你跟她什么关系!?” 虽然闭着眼睛还是显得有些怂,但杭雁菱是真的急了。 好家伙当男的那会儿有安贤山,变成女的还有周清影是吧! “嗯?哎呀呀,别紧张别紧张。” 学姐安抚着杭雁菱的情绪,也站起身来淌着水走到了杭雁菱的身边,轻轻扶住了杭雁菱的肩膀。 肩头被温热柔软的双手握住,杭雁菱不可抑制的双腿一软,噗通又坐进了澡堂子里面。 但她还是很不高兴的咕嘟咕嘟吐着泡泡。 此时此刻的她像极了一个闹情绪的小姑娘,学姐坐在她旁边,双手轻轻在水里划了一下:“学姐我不是要抢走你的好朋友啦……别担心。” 担心? 谁担心你抢走她了? 我担心她抢走你! 周清影,为什么这个时候了还要跟我作对! 杭雁菱气的咬牙切齿,却没想到脸蛋被轻轻的掐了一下。 “诶?学,学姐?” “你的脸红红的,认真的表情又很可爱,情不自禁的就……嘿嘿。” 周青禾吐了一下舌头,随后说道:“我能理解你维护好朋友的心情,只不过……她毕竟是我妹妹呀。” 妹妹? 谁? 她? 她寄吧是个球的—— …… …… 等等? 妹妹? 杭雁菱大脑掉线了一会儿。 在她的脑海里,前世那个正道疯狗的脸和自己暗恋对象的脸浮现。 周青禾……周清影…… 周……青…… “你们是——” “对,我们是姊妹。” 学姐依靠在池塘边上,温柔的声音带着些微的遗憾:“我年长她四岁……当年,影儿只有三岁大的时候我们周家遭逢变故,无奈之下将她托付到了莲华宫。一晃十年过去了,她已经不认得我了。” “等等,你让我冷静一下。” 前世的初恋,和嗜杀如命的疯狗是姊妹,这搁杭雁菱身上属实有些受不了。 “我知道……突然和你说起这些,你也无法接受对吧。毕竟这么多年我们都未曾去莲华宫上探望过她……” 不,学姐,不是这个问题。 “你,你跟她也是同父异母的那种?” “不是呀,她是我的亲妹妹。” “嘶……” 比杭雁菱是我妹妹还他娘的离谱! “不,等一下,那你们为什么这么多年不联系她?” 从远处的水面射过来了一道水柱,杭雁菱随手一抬,一道微不可查的阴灵气撞击在水柱上,将水流拍散进入了水里。 好奇心被勾上来了,杭雁菱情不自禁的坐直了身子。 周青禾苦笑了一下:“是我不让爸妈去看她的。” “……为什么?” “因为这样的话,周家就不会和她扯上关系了。她可以在莲华宫快快乐乐的长大……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必像我一样,早早的被安排下了婚约,将来的人生都只能走注定了的道路。” 周青禾吐了一下舌头:“抱歉,这个你就当我没提到过吧,和小妹妹你聊这些还太早了。” “早?不早!我跟我三师姐可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四舍五入从今往后你也是我亲姐姐!” 一道更粗的水柱从水里射了过来,被杭雁菱随手一拍挡掉了。 此时此刻,醋味大过了恐惧和紧张:“青禾姐,你也别把我当外人,以后也把我当妹妹好不好?” “呀?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要当我的妹妹……嗯,可真为难呢……” 周青禾故意拖了一下声音,她很意外于杭雁菱的主动,但是想和周清影搞好关系的她本也就想和杭雁菱好好相处。 毕竟眼前可是自己妹妹每说三句话必会提到的女孩,周青禾多少也有些羡慕杭雁菱能够将脾气不好的周清影摆弄的那么明白。 “那不如,先从睁开眼睛开始怎么样?” “诶?” “你一直闭着眼睛,好紧张的样子……可如今你要想把我当姐姐看,总得睁开眼睛吧?” 周青禾笑着提出了一个对女孩子来说并不过分的要求。 当然,杭雁菱也非常乐意。 这可是你说的! 天地良心,你发起的邀请! 杭雁菱搓了搓手,从池子里站了起来,鼓起勇气,睁大了眼睛—— …… …… …… “寄!” 她的确看到了女孩子的身体。 只可惜并不是印象里学姐那在琳琅书院学生袍服遮掩下也颇为有料的身材,而是平板。 对,平,平的绝望。 还没我大呢。 这谁啊这是黑着一张脸挡在我前头。 哦,这不周清影吗。 “齁!!!” 杭雁菱对于周清影的身子没有半毛钱的兴趣,只是这一眼入目,脑海里留的印象就再也忘不掉了。 板,板上钉钉的板。 “卧槽!哇呜,啊,阿巴阿巴!!” 杭雁菱向后退了一步,脚底一滑跌进了池子里。 噗通! “你干嘛!?” 顾不上害怕,杭雁菱恼羞成怒的嚷道。 这真是岂有此理,这等天赐良机你竟然敢打搅我! “你干嘛!?” “别乱看!” 周清影红着脸,捂着自己的前胸抬手一巴掌推向了杭雁菱。 就好像是杭雁菱偷看她洗澡一样—— 但讲道理,明明是她自己硬要凑上来挡的啊! 这一刻,杭雁菱恼羞成怒,一巴掌握住了自己曾经最为恐惧的女人的手腕。 “闹够了没有!” 杭雁菱怒斥道:“我可没有得罪过你!” 对,这一世没有得罪过你,可不要把我逼的太过火了! 然而没想到,这一声怒斥,竟然把自己最头疼的女人给说蒙了。 杭雁菱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了周清影发懵的表情。 呆呆的,瞪大了眼睛,不说话,樱唇微启,胸膛剧烈的起伏。 讲道理,说是发懵, 但下一秒你告诉我她要吃人我都信。 “不,不是,那个……” 一时间气上头的杭雁菱冷静了下来,开始犹豫着想要解释。 她万万没想到,周清影竟然在她的面前……哭了。 被捏住手腕的周清影只是沙哑着嗓子弱弱的问道:“你不是刚刚才对我更……为什么,你也觉得她更好么?” “……啥?” “我才是你的师姐啊……为什么你有要认她当姐姐?” 眼泪婆娑落下,周清影甩开了杭雁菱的手,蹭了一下眼泪,竟然啜泣了起来。 这是第二次周清影在她面前哭。 哇……原来这个疯狗女这么容易哭鼻子吗? “那个,不,不冲突吧……你别哭哇……” 杭雁菱手忙脚乱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但同时她也很害怕弄哭了人家妹妹惹得学姐不高兴。 这一慌乱,眼睛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毕竟…… 有一说一,自己的仇人光着身子潸然泪下的画面属实有点上头,这谁不想多看两眼。 “你……选她,还是选我。” 周清影定定的看着杭雁菱,梗着脖子,哽着声音。 杭雁菱惊愕万分的看着这气氛越来越不对的画面,还是试图依普遍理性去思考答案:“不,不是,这怎么就选谁了……她是你姐姐,你是我师姐,不冲突啊……” “不冲突?” 周清影瞪大了朦胧的泪眼,咬住了牙齿:“我从来不就相当什么周家的女儿,也不想认识这个姐姐,要她做你的姐姐,以后就不要和我说话!” “啊……” 倒是未尝不可…… 你看不跟你说话我也的确没啥意见…… 只不过杭雁菱还没勇气对周清影直接说出这么驳面子的话。 可是杭雁菱万万没想到,在咬牙切齿的发布了二选一的白学选项后,忽然脸红的更大声嚷道:“当然,我,我不是让你现在做出决定!” “……啥?” “给我一个月,不,两个周!我,我一定会让你觉得还是我更好的!” “等等,影儿,你听我说!” 学姐也站起了身子,可周清影却灵巧的从池子里跳了出去,一路小跑跑到了门口。 “我不想听你说话!” 学姐低下了头,似乎自知有什么理亏的地方。 而杭雁菱则是尴尬的问道:“不是,一定要二选一……” “杭雁菱,你给我洗干净脖子等着点!” “啊?哦……” 杭雁菱无奈的扭头想要观察学姐的反应,却被啪的一个毛巾捂在了她的眼睛上。 周清影扯着哭腔大喊道:“不许看她!!!” 不是…… 都是女的,你吃啥醋啊? “不看就不看……” 第三章 四个人一个跑了 “这叫个啥事儿啊?” 洗完澡的杭雁菱身上冒着热气,脖子上挂着围巾,溜溜达达的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被周清影撂下狠话说“你给我洗干净脖子”的体验还是很稀有的。 因为前世的周清影从来不会说这些废话,基本上上来就是一剑,一剑杀不死就来两剑。 大部分情况下被周清影盯上的人只有死的那一刻才知晓危险已经逼近,只不过前世的付天晴实在是脚底抹油的功夫太到家了,成为唯二个能够和这条疯狗周旋几十年的人。 而事到如今,这个疯狗的幼年期竟然对自己撂下了狠话。 这让杭雁菱着实有些不知所措。 临走的时候也没能够跟学姐好好道别,从周清影说出不承认她这个姐姐时学姐就变得十分消沉,不论如何搭话也只能得到学姐勉强的笑容弄。 不忍心看到学姐这般表情又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杭雁菱只能拿出前世最熟悉的逃跑本事远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唉……以后的日子没法过了,要不我还是溜了吧。” 揣着袖子的杭雁菱无语喟叹。 因为知道自己的名声实在不太好,在之前入学那次滥杀事件还有不少人记恨着自己,外加入学大比的那次暴走将自己凶戾的名声坐实,杭雁菱只得挑选一条比较偏僻的小路返回自己的宿舍。 这是一条距离游廊有三百多米的小路,隐藏于学院为了造景栽种的林荫中,曾经这块地方听说是学堂旧址的缩在,只不过随着琳琅书院一步步在全江湖闻名,占地面积不断地扩大,这曾经破旧的学堂也被拆除,如今只留下了一部分的残垣埋藏在树荫之中。 道路上蚊虫甚多,不过对于浑身散发着阴冷死气的杭雁菱,这些虫子出于生物本能的感到排斥,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 今天这里的虫子属实是多了点,看着树荫中以不规则的轨迹行动着的飞虫,杭雁菱总觉得有那么些许的吊诡。 继续往前走了两部,前方的树荫当中显露出来了两个人的身影。 在学堂旧址的前头,有两个彼此对峙,相隔十米的女孩儿。 这两人的年龄都和杭雁菱差不多大小,其中一个一身紫衣,身上银饰叮当,脸上画着略显和年龄不符的妖艳的淡妆。 她的身边飞舞着翅膀上散发着荧光的翩翩彩蝶,赤着双脚踩在地上,白净的小脚旁边却环伺着毒虫怪蟒,格外瘆人。 她细长的眉梢微挑着,纤瘦向前抬起,银色的小蛇缠绕在她的手臂上嘶嘶地对着另一个女孩儿吐着信子。 一口银牙紧咬着,女孩儿吐出了略浅诡异的腔调:“嘞个背时的狗娃娃,还我小青儿嘞命赖!不得我朗李肚皮里头钻得出来虫虫儿!” 她的脖子上紧紧地缠绕着一根极为纤细,在夜晚几乎无法察觉的丝线,而丝线的另一头缠绕在对面少女手里握持着的一根木杆子上。 对面女孩的武器像是一根只有鱼线的钓竿,但鱼竿的长度几乎超过了她整个身子。 听到紫衣银饰女孩儿的威胁,手持钓竿少女嘿嘿笑了一声:“他奶奶个希皮的,老娘听了半天不晓得你个蛮子嘴里稀里糊涂嚼咕的什么卵!先把解药给我再说?” 这姑娘说话虽然粗鲁,但长的却比对面的紫衣少女矮小一头,一脑袋未曾打理,肆意生长到腰间的黑白间杂的长发,身上穿着白绒兽皮的衬衫短裤,因为衣服破旧,腰间和腹部的白皙肌肤未曾被布料覆及,只是腰后拖着一根长长的绳子。 她的身形有些佝偻,脸上露着狞笑,浑身都缠着松散又脏兮兮的绷带,看上去有些邋遢,可偏偏那一身兽皮又纤尘不染,格外的诡异。 虽然局势上看着是她用钓线拿捏住了紫衣少女的咽喉要害,可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这女孩儿的脚踝处已经出现了巴掌大小的紫色淤青,乌黑的鲜血从两个细小的创口淌落下来,周遭的皮肤也显露出了紫色的经络。 两个人的状态都可以用“离死不远”来形容了。 紫衣少女被丝线压迫着喉咙,不得不抬起头来费劲的喘息一声,怒骂道:“青青儿不过是叨嘞你一哈,你拧了她老袋,还想着活命!” “什么小青青的,不就是条臭长虫吗?!老娘在这里寻么点野味,谁知道你这破玩意上来就是一口!我白愉欢什么时候沦到一条长虫都敢在我面前撒野了?倒是你不管好你自己的长虫,反倒过来找你奶奶我撒野!” “你嘞给她陪葬!” “那你也得死我头里头去!” 眼看两人就是要决生死了,杭雁菱站在树荫后头瞧了半天。 照理说,这种场合,她一个两不相干的人并不需要掺和进去,反正听起来两边都各有各的道理,谁也都不是好招惹的模样。 而且白愉欢这个名字多少有点耳熟。 让前世的鬼灵门门主觉得耳熟的人,以后多半不是什么好东西。 呼…… 闲事少管,多吃饱饭。 杭雁菱无奈的叹息了一声,揣着袖子,扭回头向着来时的方向踏出了一步,抬头望去,眼前尽是无垠的黑暗。 天色已经很晚了,这片树林又十分的荒凉偏僻,若不是自己前世在琳琅书院长期自闭习惯了,基本上不会有其他人来到这种地方。 按照这个状态,不出五分钟,这俩人一个毒发攻心,一个被勒断气管。 俩人都是死在这片林子里直到烂了臭了也不会有人发现的结局。 …… “闲事少管……” 杭雁菱抬手揉着自己的额头,朝着森林最深的黑暗处再度向前踏出了一步。 “多吃饱饭。” …… “啪!” 旧学堂跟前僵持着的两人忽然都各自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坐倒在了地上。 紧紧地牵引在两人之间的透明鱼线莫名其妙的绷断了。 白愉欢不可思议的看着象征着自己谈判机会的钓鱼线断裂,惊讶的大张着嘴巴,一对儿眸子瞪得溜圆。 “他娘的,怎么回事儿!?这可是我老爹传给我的千钧丝……妈的怎么会在这种狗急跳墙的时候出毛病!?娘希匹!?” 她正破口叫骂着,忽然肩头一沉,沿着肩头,一股洞彻骨髓的寒意在一秒不到的功夫瞬间扩散至全身,刚还说话的舌头突然就失去了动弹的能力落在了下牙床上,浑身的每一寸经脉都仿佛被人用刀切开了一样,可转瞬不久之后又都恢复了正常。 “咳呕!!” 在寒意消散后,白愉欢低头呕出了一口乌黑的血痰来。 浑身上下那股闷得发不出力气的不自在劲儿消失了。 两人惊愕的看着彼此,随后都不约而同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紫衣少女催动着毒虫再度攻白愉欢,而白愉欢也木杆子一扫,空中撕开了一道凌厉的风刃。 可惜,二人的进攻都没能奏效成功,风压在半路突兀的破碎,而毒虫们也都纷纷在半路失去了活力,瘫软倒在了地上。 …… 有第三者在搞鬼,瞬间成了两人的共识。 可是对峙了这么久,她们谁都没能发现那个藏匿在周围的神秘人,不由得同时警惕了起来。 “哪锅高人在帮嘚小妹我,不妨出来一见哇!” “喂,别躲躲藏藏了,我看见你了!” 白愉欢抬手甩杆,朝着后方的树冠上头一甩。 刚刚断裂的丝线忽然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的延长游去,探入林中,不久之后便传来了绳肝捆中了什么的感觉。 只见她用力一扯,从树冠里头扯出来了两个人,扑通一下栽倒在了地上。 一个穿着一身琳琅书院的弟子服,背后绣着莲华宫的标识,四仰八叉毫无风度的被拽在地上,甚至是脸朝下的。 另一个穿着夜行衣少女在被钓鱼线拽出来后迅速脱离,稳稳地站在二人中间。 那一身黑色的皮衣因为过于紧身,反而凸显出了她女性的特征,只是黑纱遮面看不清楚容貌,只光是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白愉欢也没想到这一杆子下去钓出来了两条大鱼,不由得傻眼的看看躺在地上的,又瞧瞧站在中间的,挠了挠头:“二位,刚才是谁出手救得人啊?” “刚刚是她对你俩动的手!” 趴在地上的莲华宫弟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泥土,怒不可遏的指着那名黑衣人:“我听到这里有人争吵就走了过来,亲眼看见是她鬼鬼祟祟的躲在树上,正要去看看发生什么呢,就被你们一下子拽出来的!” 黑衣人双眼震惊的看着一脸泥土的莲华宫弟子,她手忙脚乱的比划了比划了起来,冲着白愉欢比划了一会儿,又急忙忙的冲着紫衣少女比划了一会儿。 可因为她的动作太过慌乱,腰间掉出来了一根白玉色的骨头笛子。 紫衣少女看到地上的骨笛,尖叫了一声冲了过来:“我嘞勾魂蚀骨笛!!!” 黑衣人见状不妙,抬腿要跑,白愉欢哪里肯放她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走了,赶忙抬起钓鱼线再度一扯。 无形的丝线再度游向了空中,缠绕住了黑衣人的脚踝。 原本已经轻轻一跳跃上树梢的黑衣人再度被扯住,回身丢出来了两把飞刀,一把斩在了纤细的钓鱼线上,砰的一声被这纤细的钓丝弹开。 另一把飞刀划出一条弧线朝着刚在莲华宫弟子倒地的方向刺去,而那边早已经没有了人影。 黑衣少女见到马上要趁着其他二人被引走注意力而逃跑的莲华宫弟子,着急的跺了跺脚:“她,她,她她她,她——” 连说带比划,咬牙切齿。 白愉欢半天没听明白,脾气也上来了:“她她她的,谁啊!” “她!她她她——是,是是是,——杭,杭,杭——” 黑衣少女一咬牙一使劲,气急败坏地反手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啪”的一声响后才勉强喊出来:“杭——杭杭杭,杭雁,雁,雁雁雁菱!” 此话一出,心疼骨笛的紫衣少女和攥着钓竿的白愉欢同时扭头看向了马上要跑出林子的那名莲华宫弟子。 而被喊出名字的莲华宫弟子脚步一僵,在原地尬了一会儿后扭过头来,笑着挠了挠后脑勺:“三位,慢慢打,我不打扰了哈……” 说罢转身就要跑。 很快,黑衣少女的飞刀再度投掷了过来,飞刀的角度极为刁钻隐秘,在马上要命中杭雁菱背后的瞬间,杭雁菱猛停脚步后撤躲避,却只见那飞刀叮的在树上一撞,一柄更小的飞刀以截然不同的速度刺向了杭雁菱。 “嗤——” 眼见躲避不及,漆黑的阴灵气在瞬间整个滤过了这暗钢打造的刀刃,等到小刀撞到杭雁菱的胳膊时,已经锈蚀成了一把漆黑的铁粉。 当然了,被铁粉糊一脸也是很难受的。 “咳咳,我的妈,呸呸,什么玩意?这不勾陈楼那帮的杀手的子母飞刃吗?喂!你……” 杭雁菱扭过头来冲着树上的黑衣人正要大骂,却发现那黑衣人早已经跑没了踪影。 其他两个小女孩则是迅速的跑了过来。 白愉欢一马当先的搂住了杭雁菱的腰,大声嚷道:“活的!奶奶的,活人!活的杭雁菱,卧槽,卧槽,牛*!真他妈牛*,软的,活的!!” 被她挤在身后的紫衣少女撞在白愉欢身上,一个趔趄的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噫呀,痛滴痛滴……不过,杭雁菱!嘞个滴是杭雁菱!?” …… …… 这俩人咋不跑呢? 杭雁菱困惑的看着搂着自己腰,和自己贴的很近的白愉欢。 这名字熟悉的丫头长得一张稚嫩未开的童颜,天真烂漫,但说实话……嘴里头的槽话是真的跟脸不搭。 而且胸前意想不到的有料,垫在肚子上软软的还挺…… “等等,你先把手松开。” 杭雁菱红着脸把白愉欢的手扯开,这多亏了是布娃娃已经在那轮血月里被阴灵气融了,不然让小秋雨看见这一幕,八成这白愉欢没什么好果子吃…… 等等…… 白愉欢? 烧山魍魉……白玉环? 杭雁菱上下打量着这个满脸激动搂住自己腰的矮个子小姑娘,咕嘟咽了一口唾沫:“你一直搂着我是要干啥?” “你,你,你——不是,我那个……” 看到杭雁菱跟自己搭话,矮个子白愉欢激动的蹦了个高,一脑袋将头埋进了杭雁菱的胸里:“你刚刚救了我一命不是!我给你当个压寨夫人你看成不!” “……不是,你有病?” “呀,那你当我的!” “嘶——你家哪儿的?” “咱家?咱家现在还没有,我打小儿要饭呢,跟我成个家一块搭伙过日子成吗?” “……斗胆问一句搭伙过日子之后呢?” “杀他娘的富户,分他娘的钱粮!” “嘭!” “哎呦,你打我脑袋干嘛?老娘变愚了你可得娶个傻媳妇。” 白愉欢松开了杭雁菱,捂着脑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被地上的紫衣女孩绊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颇为心疼的揉着自己似乎本就不怎么聪明的脑袋。 “不……你,嘶……” 杭雁菱弯下腰,低头看着眼前的白愉欢。 …… 前世自己确实认识这么一个玩意儿。 也差一点点……跟她搭伙过日子。 不,但说实话,这真的不是什么感情基础。 而是除了自己这个脚底抹油功夫过于精熟的老不死之外,另一个能从周清影那头疯狗的追杀下面活下来的人,也就是当时已经改名叫白玉环的疯子了…… 这货最大的爱好是拿着一个白玉碗在富家大户,名门大宗的前门口要饭,不给饭就打砸抢,烧人房,毁宗门。 付天晴曾经一度因为自己的危险程度被和这么个疯子排列在一起而感到失落。 没想到转生成杭雁菱的今天,这货竟然又主动找上门来。 仍记得前世,这个脑仁还没胸大的沙口敲开鬼灵门的大门,她呲牙乐着说付天晴这儿太穷了没有抢的必要,要不要考虑搭伙过日子时,自己的那种茫然和心动。 以及随后被杀过来的周清影撵的跟两条狗一样时的恍然大悟和懊悔不已。 “老妹,我劝你一句。” 杭雁菱面露悲苦的看着如今还是个小乞丐模样的白愉欢,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兄弟我现在已经被那条疯狗盯上了,你不要走我的老路,走吧,离我越远越好。” “诶?等等?我打死老些个疯狗了,我护着你啊!你那么强,咱俩搭个伙儿呗!!诶,别走啊!” 白愉欢一个轱辘从地上爬起来,追上了离开树林的杭雁菱。 只剩下紫衣少女抱着自己的骨笛,傻愣愣的摸了摸自己的兜。 “我滴骨笛笛在这嘞……可我嘞蛊虫虫咋么反应嘞?” “这不是给她下降头蛊蛊控制她,千载蓝缝嘞好机会?可我嘞蛊虫虫嘞?” “噫,咋个都死唠!?” “我滴小花小白小翠小萌小豆豆!!咋个都死唠!?” 紫衣少女气急败坏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也追了上去:“白走!我还不有下蛊虫虫嘞——白跑啊!赔我嘞蛊虫虫!!!我嘞小青青儿!!” 第四章 五个班级 甩开白愉欢的追逐对于精熟逃跑之道的杭雁菱来说并不困难,一切正如同前世一样,论跑路,杭雁菱实在是赢白愉欢太多。 可是同样身为曾经的朋友,杭雁菱也清楚,一旦这个脑仁在脑子里面乱窜的傻丫头认定了某样事情,那么在达到目的之前,她是绝对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今后大家纠缠可能要源源不断,而自己又实在没办法确定能不能每次都可以全身而退。 纠缠我不要紧,问题是有人非常不喜欢你纠缠我啊…… 怀着感慨,杭雁菱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疲惫的她推开了虚掩着的房门。 许久未见的言秋雨正静雅的坐在床上,默默地等候着杭雁菱。 重新遇到这个丫头,杭雁菱心中还是有些感怀的。 虽说这次离开付家往多了说也就不到一周的时间,但是在这短时间里,自己在无垠的噩梦当中反复轮回了六十多次。 虽然对死亡已经麻木,但能够再次见到言秋雨,杭雁菱还是感到一些感怀。 “呀,好久不见,又变漂亮了,小秋雨?” 杭雁菱略显心情不错的和昔日的妹妹打了个招呼。 言秋雨凝着眉头,上上下下打量了杭雁菱了好一会儿,这才站起身来走到杭雁菱身边,伸手揉了揉杭雁菱的头,温柔的笑了笑:“你回来就好。” 杭雁菱犹豫了一会儿,看着和离开时变化不大的言秋雨,轻轻的抱住了她。 这是杭雁菱第一次去主动拥抱言秋雨。 她前生的妹妹,这一世的师姐。 也是从小在付家长大的,付家的另一个子嗣。 “对不起啊,我没能守护好付家……” 杭雁菱抱着言秋雨,低着头,声音低哑:“付家,如今什么都没了。” “……我知道。” 言秋雨轻轻的抚摸着杭雁菱的后脑勺:“那么,现在,要在我怀里哭一会儿吗?” “不用了,女孩子的眼泪很珍贵,哭干了,以后就什么都没了。” 并没有留恋言秋雨的拥抱,杭雁菱很快的松开了她,笑着反问道:“那么……你不想在我怀里哭一会儿吗?” “付家与我而言有大恩……但它的灭亡是定数,只要你没事便好。” 言秋雨对付家的毁灭并不意外,也没有追问杭雁菱具体的细节。 她只是回到床边坐下,看着仍然存在于自己眼前的杭雁菱,幸福而满足的微笑了一会儿。 杭雁菱也知道,此时的言秋雨和前世自己所认知的那个单纯温柔的“妹妹”已经并非同一人。 她杭雁菱可以拥有秘密,为什么言秋雨不能? 只是两个人都愿意将对方当成自己心中喜欢的模样,都不想过多的追问彼此的事情而已。 “好了——也是怪我,一回来就和你说这些沉重的事情,最近我不在的这几天,琳琅书院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杭雁菱转移了话题,挨着言秋雨坐在床边。 如今的她已经能够很自然的和言秋雨并肩而坐了,已经熟悉了小秋雨的体温和香味,也适应了还有这个曾经追逐自己的妹妹变成了师姐的生活。 不如,就这样也好吧。 言秋雨微微侧过头,眼睛并没有看向杭雁菱的脸,只是稍微的确认了一下,便将自身的体重缓缓地向身旁的杭雁菱倾斜:“琳琅书院刚刚开学不久……通过入门大比的孩子根据表现的不同,和有保送资格的学生们一同被重新分配到了五个不同的班级。” “哦……五个?” 前世可是四个来着,青朱白玄四个班级。 琳琅书院和别的门派不同,在经过了对资质和天赋具有严格筛选作用的入门比后,获得入学资格的天之骄子们并不会再根据他们的实力来划分三六九等,所有班级的分配只和每个人的“道心”有关。 修真之道,道心尤为可贵,穷尽一生去修炼所追逐的目标到底是什么,获得了强大的力量后想要实现的目的是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答案。 前世的付天晴只是为了复仇,为了活命,为了拯救红颜知己才踏上了这条道路,而事到如今的她心中也没有了太多的挂碍,如今被分到哪个班级都无所谓了。 青班象征着“权”,它们的学生象大多都是门派保送过来的亲传弟子,或者是各地名门大族的继承者,他们天生就背负了要成为领导一方势力,镇守一方水土的责任和使命,将他们分配到一个班级同样也是为了这群各宗各门未来的引领者能够确立彼此的关系。 也许这些人未来离开琳琅书院,某日在江湖上再相遇时,能看在这四年的同学情谊上促成几大势力的。 白班象征着“武”,这里学生大多都是天生嗜战,渴望变强的武者,这是四个班级当中最为鲁莽粗暴,最为好战的班级。他们修炼的目的很单纯,很纯粹,就是为了强大,就是为了能打,就是为了拳头比别人硬。在入学大比当中这些人展现出来的对于武力的崇尚和渴求决定了他们最终被分配到了这里。 也正因为如此,这个班级往往是最难招惹,也是最好管理的——因为他们向来是谁拳头硬就服谁,而琳琅书院的老师里面从来不缺强者。 朱班象征着“材”,这帮学生同样也渴望强大,但是他们和青班的人不同,这些朱班的学生往往出身并不显赫,因为种种机缘巧合的奇遇获得了机缘,使得他们修炼的速度异于常人。他们是别人眼中的天才,也是所谓草鸡窝里飞出来的凤凰。只可惜,这个江湖上对“凤凰”们并不宽容。大宗门很少会允许天赋异禀的人强大起来将来和他们分一杯羹,而天才没有恰当的指导和资源的倾斜,也会使得自己的才能荒废下去,最终一事无成,碌碌无为——因而,琳琅书院网罗了这些天才,给他们提供成长的环境,无差异的为他们提供修炼的资源。让天才至少能够在年少时得到充裕的条件和保护…… 至少不至于让他们对江湖充满仇恨,变成将来祸乱江湖的大魔头吧。 玄班象征着“毅”,这群学生的成分比较复杂,不管是保送进来的也好,凭借着战斗进来的也好,他们或许没有傲人的天赋和才能,但凭借着毅力,他们克服了云阶的困难,凭借着苦修累积下来的扎实基本功取得了入门大比的胜利。这些人并不适合当做天才培养,但却拥有将来崭露头角,甚至求得大道的机遇。 毕竟努力和坚持在修真界从来都是最为可贵的品质。 “除了青白朱玄这四个班之外,第五个班级是啥?” 这青龙白虎玄武朱雀都有了,你搁这儿打算中间添个黄龙还是麒麟? 言秋雨摇了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是‘异’班。” “异?什么玩意?” “就是那些……匪夷所思的,不好管的……看不出来到底是为啥要修炼,到底是怎么打赢了入学大比,连琳琅书院的老师们都感到头疼和无可奈何的……特殊班级。” 言秋雨缓缓地指着杭雁菱:“比方说……在入学大比先是什么都没干就赢了一场,又几乎要完全获胜却突然投降,最后在第三场连裁判都殴打的你。” “啊?啊……那确实。” 杭雁菱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想要让老师们从自己的表现里分析出来自己的道心……也属实是为难了他们一些。 可是,难不成像我这样的特殊情况还有其他人? 言秋雨在杭雁菱提问之前回答道:“当然,你在异班里也是最为特殊的……其他人还没有你这么过分,只是各自都有些难以界定的特殊性罢了。比方说小铃铛……” “嗯?小铃鼓怎么了?” “她的云阶是被付哥哥的黑羽玄鹰带上来的,入学大比的第一场走上台子的时候,她的对手因为在山下的客栈被其他人暗下了毒药,腹部强烈不适导致在厕所熬到了比赛结束,获得了第一场胜利。” “啊……” “她第二场的对手因为知道小铃铛第一场没有出手,又见她年幼,心生喜爱,不忍心下手。在小铃铛的提议下改成了在擂台上玩弹弹珠决定胜负……谁知道那位世家弟子从小到大被家里管得严格,从来没接触过这等童趣的游戏。完全敌不过小铃铛不说,还忽然对这种幼稚的游戏上了瘾,主动投降了……” “倒也算个好人啊,连赢两场,这就获得了入学资格了?那第三场呢?” “第三场发生在你刚刚胡闹完没多久,担任裁判的阿坤学长看到小铃铛也是莲华宫弟子,并且观看了前两场的获胜纪录后有些害怕了,跟第三场的对手商量了一下。对方表示自己好端端的可不想跟杭雁菱的师妹扯上关系,因而小铃铛的胜率是……三场全胜。” …… “妈的,她炸胡!” 杭雁菱瞪着眼睛骂了一句。 这小铃铛怎么还带狐假虎威的用自己的名声得胜的? “说到底,她哪里来的测试灵石啊?我记得当时青禾学姐不是就给了她一颗糖豆吗?” “听说是捡来的……………………还有,青禾学姐是谁?” 言秋雨微笑着歪着头,脖子忽然发生了嘎巴一声脆响。 “师妹这几天一直在付家,也没有来琳琅书院上过课,怎么会有那么好的记性,偏偏记住了给你发测试灵石的那个女人……那个师姐的名字?念念不忘至今?” “啊……呃……因为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奇妙吗!三师姐叫周清影,那个师姐叫周青禾,听上去感觉就像是亲姐妹一样,所以我就记住了。” 杭雁菱从容的给出了一个相当合理的答案。 虽然她是先知道这俩人是姐妹,之后才觉得名字相似的。 言秋雨点了点头:“这样啊,说来,最近倒是经常看到有一个学姐往三师妹那边跑,莫非她就是你说的那个周青禾学姐?” “很有可能哦,详细的你问问三师姐,说不定真的是嘞!” 周清影啊周清影,既然你不肯放过我,就不要怪我把小秋雨也卷进来了! 不就是摆烂吗!跟谁不会一样! 言秋雨点了点头:“三师妹的身世……确实,也该到了这个时候了……哦,对了,雁菱。” 听到言秋雨突然管自己叫雁菱,杭雁菱咕嘟吞了一口唾沫:“咋啦师姐?” “一般而言………………就算那个师姐的名字再怎么有趣,你也应该保持礼貌的称呼她为‘周学姐’或者‘周青禾学姐’吧?为什么,你单单会直接称呼她的名字?” 看来就算不用监视,言秋雨的警觉性也足以让杭雁菱头疼。 面对着表情越来越温柔,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越来越诱人的言秋雨,杭雁菱再次急中生智:“如果她真的和三师姐有关系,四舍五入不也就成了我们的姐姐了?到时候再用姓氏来称呼这两个人会搞混的啦!” “好解释,就这些了?” “当然就这些啊,不然小秋雨想听我说什么?” 早就已经死麻了的杭雁菱,一个小时前才被上辈子的仇人说“洗好脖子等着”的杭雁菱,无所畏惧的仰起了脖子。 “不妨说来听听?” 正当房间里的香味儿和作死味儿都浓郁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杭雁菱和言秋雨对视一眼,言秋雨还想说什么,却被抢先站起来跑到门口的杭雁菱给打断了。 “来啦来啦——” 看来今日的胜负由我杭雁菱拿下了。 正开心着开了门,杭雁菱却没能看到门外有谁的身影…… 啊,在下面。 …… “主人,您好。” 在门外,跪着一个面色铁青,咬牙切齿,蓬头垢面的女人…… 这张脸杭雁菱差那么一点点就没认出来。 “姜……姜小婉?你怎么在这儿?” “回主人的话,我来这儿……给您当奴婢,伺候您的起居来了。” …… 不,虽说姜小婉的脑子不正常,但也总归是姜家的大小姐。 当初打赌说输了做牛做马为奴为婢的……也不至于真这样吧? “那个,我开玩笑的,免了免了,你该去哪儿去哪儿吧。” 杭雁菱挥了挥手,对于这个神经病她多少还是有点发怵的。 “主人,不要小看姜家人的骨气,我姜小婉既然说得出口,必然也做得出来。” 跪着,姜小婉铁青着脸对着杭雁菱深深叩首。 “主人在上,奴婢姜小婉叩首跪拜。” …… …… …… “你不会也馋上我身子了吧!?” 这具身体里确实流着姜小婉所觊觎的付家血脉没错,但我如今这个身体条件可没办法跟你造小孩儿啊!? 不,再怎么想都不至于…… 这又没有那种先进的科技。 别啊,走啊!! 一个两个的都离我远点,去恶心那个年轻的付天晴去啊!!! 然而……令杭雁菱深感恐惧的是…… 姜小婉竟然没有否认杭雁菱刚才的猜想。 第五章 检测神经病浓度 这个夜晚,杭雁菱过的并不安生。 姜小婉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站在窗前,盯着杭雁菱的脸,伺候着她脱衣服,伺候着她洗脚,真的就如同那种专门给失去生活自理能力的人配备的女佣一般。 当然,杭雁菱没办法心安理得的接受一名女性这种程度的伺候。 前前后后三世为人,多少年都没被人如此细致入微的伺候过。更何况伺候自己的这位还总是用一种僵硬而含着不明意味的眼神盯着自己看。 依照普遍理性而论,这个时候言秋雨应当对姜小婉这种擅自接近杭雁菱还动手动脚,甚至上手帮着脱衣服的人进行一定程度的警告。 可哪里知道小秋雨就坐在自己的床上一句话也不说,仿佛很享受一样的看着杭雁菱受苦。 啊…… 小秋雨还在计较着学姐的事情啊。 真的属实难顶。 好在因为今天一天过度的消耗了精力,纵使身上有千般的不自在,杭雁菱还是早早的爬上了床,眼睛一闭腿一伸。 躺平吧,放弃吧。 这吊日子是一天比一天难了。 星辰垂落,月光流逝,朝阳初升。 第二天的清早,阳光照射入了言秋雨和杭雁菱的宿舍内,很少早起的杭雁菱被人推了推肩膀,睁开眼睛,是在自己跟前俯下身子,脸几乎快要贴上来的言秋雨。 “呜哇——师姐?” “还不习惯早起吧?” 近在咫尺的佳人面庞让杭雁菱有些不自在的把被子往上拉了一下,扭过头哼哼唧唧地:“天才刚亮,让我再睡会儿。” “好啊,不过菱儿,你看那个。” “啥?” 杭雁菱扭回头来,顺着二师姐的手,目光落在了二人床铺中间站立着的人影身上,吓得嗷的惨叫了一声:“我的妈!什么玩意儿!?” 房间站着一个面容枯槁,头发散乱,皮肤惨白的女人。 她的发丝被汗水粘在脸上,眼袋乌黑发肿,无神的双眼直勾勾的看着杭雁菱,脸上还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笑容,手里头拿着个扇子,有一搭没一搭的煽动着。 看上去,昨天晚上是一宿没睡在这儿扇了一宿的扇子…… 但这也不对啊? 好歹也是靠药顶上来的凝元期,不至于熬个夜就熬成这个样子啊!? “我的天,这怕不是要猝死吧!!” 杭雁菱连滚带爬的从床上翻下身,拽着已经只能进行机械运动的姜小婉把她丢到了床上,手指在她的脉门那里扣了一下。 脉象微弱,经脉衰损…… “……中毒了??” 杭雁菱纳闷的看着言秋雨,言秋雨微笑这轻轻拍了拍杭雁菱的脑袋:“她只是对我携带的香料不太适应而已,毕竟一个晚上都和我们两个同处一室,难免会对身子造成些影响。还是早早把你这个小奴婢送到医馆去吧~” 听着这愉快的声音,小秋雨基本就是故意的。 唉…… “先让她在这里歇一会儿再往医馆送吧。” 杭雁菱走到窗户跟前推开了窗户稍作通风,穿好了衣服,走到了房门跟前轻轻推开了门—— “早上好!圣雁菱姑——” “啪!” 杭雁菱迅速的关上了门,大脑在片刻的僵直后回过神来。 刚刚谁啊? “怎么了师妹?不开窗通风的话,你的小奴婢会死哦。” 言秋雨轻轻的走在杭雁菱身后,两只手搭在了杭雁菱的肩膀上,在杭雁菱的耳朵边轻轻说道:“而且刚刚门外有人在冲你打招呼吧?” 说罢,没等杭雁菱反应过来,言秋雨伸手帮忙打开了房间的大门。 清晨凉爽的风送入了房间,出现在杭雁菱跟前的是一个笑容灿烂的比初生的朝阳还要耀眼的……男人。 …… 男人? 这不是女生宿舍吗? 这寄吧谁—— “圣雁菱姑娘,这是新给你和你师姐买的包子,趁热快吃吧。” 站在门口的男性殷勤的递过来了两笼热乎乎的包子,而杭雁菱的视线也越过了男人的肩膀,看到了男人身后站着的将近十来个左右神情激动的男人。 不是…… 是我走错宿舍了,还是这几个太过有恃无恐了? 这他妈可是女生宿舍区,这帮大老爷们干嘛来的? 攥着包子,杭雁菱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这个刚才守在门口,非常英俊,非常清爽,一眼看上去感觉非常正直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的家伙…… …… …… “李道长?!” 终于,还没有完全老化的记忆让杭雁菱回忆起了面前人的身份。 这个玉树临风的家伙不就是入门大比的那天第一场要跟自己打,结果非要召唤自个儿的列祖列宗搞什么学级裁判,最后被祖师爷用雷电了个酥酥麻麻神志不清的李天顺,李道长吗? “您这是?” “啊呀!圣人,折煞我了,您可千万不要用‘道长’称呼在下,您就直接喊我小李得了。” “……小李?” 这位正天道观的高徒终于还是疯了吗? 杭雁菱揉着太阳穴,她不理解这位李道长对自己变得如此恭敬客气的原因,想回头看看小秋雨的说法,却发现一向警惕非常的小秋雨对于这帮家伙的出现没有丝毫的意外。 甚至……也没有排斥感? “圣人,圣雁菱?圣雁菱姑娘?” “啊?哦……啥事儿?” “您这是刚刚从外面回来,要去上课吗?” “嗯……” “好,来人啊。” 李天顺回头冲着身后的人一声吩咐,站在后头的一个男的从兜里掏出来了一份纸币。 只见李天顺清了清嗓子:“伟大的在世尊者,人间瑰宝,在世活圣人杭雁菱大尊师在七月二十四日早晨决定莅临教室对琳琅书院的教学水平进行指导。” 说罢,他回头满脸发光的搓着手看向杭雁菱:“圣雁菱姑娘,您看这样合适吗?” “……不是,你们这是要干嘛?” “最近学校里面对您的为人有莫大的误会,我身为正天道观的传人,秉持天道维持**纲常,自然看不得好人受到冤枉——当初是小李子我有眼无珠才挑衅于您。” 李天顺拍了拍胸脯,挺直了腰板;“不过您放心,既然您是天道所认可的大圣人,我等道家中人自不会辜负您所行之公德,所积之善举。唯有将您的污名濯洗干净,我才对得起师门对我从小到大的培养,才对得起苍天赐予我这番机缘,能让我和您这样一位人间至圣不打不相识。” …… 麻了,真的麻了。 正天道观的人上到祖师爷,下到李天顺,一个个都他妈是哪儿来的水军? 别搞啊,这味儿太冲搞得好像你们是来反串的一样啊! 杭雁菱头痛的抱着脑袋:“拜托,几位稍微正常一点,我——” “呀!圣雁菱姑娘,您床上怎么还躺着一个人!?” 眼尖的李天顺见到了杭雁菱床上躺着的姜小婉,一个箭步冲进了房间内。 这家伙完全没有把这里当成女生房间的意思……不过从表情来看,也真不是他存有什么色心。 这货完全是抱着朝圣的心态搁这儿瞻仰旧址呢。 杭雁菱叹了一口气,咬了咬牙,决定击碎李天顺不切实际的幻想:“这是姜小婉,当初在琳琅书院大比上得罪过我的,我见她不爽给她下了毒,这正准备处理掉呢。” “什么!?” 李天顺闻言一惊,伸手抓住了姜小婉的手腕仔细掐了一下脉,又抬头看了一眼打开着的窗户,神色严肃的扭头吩咐道:“快,记录下来,伟大的在世尊者,人间瑰宝,在世活圣人杭雁菱大尊师在清早救济下了中毒的少女。” “不是,诶……” “圣人是慈悲的,面对着曾经对她恶语相向的女人,圣人降下了她的仁慈,特许姜小婉躺在圣人休憩的场所养病疗伤。但圣人也是威严的,所以圣人用并不致死的毒素对这个失了礼数的恶女小惩大诫……却又因为不忍心看到罪人饱受折磨的样子,主动为她开了窗户。” “停下,快停下,你们在这儿胡说八道什么呢!?” 杭雁菱气的伸手从那个一直在记录着文字的男生手里抢夺过了本子。 只见本子上一个硕大的标题《论杭雁菱为什么是圣人》 嗡嗡的,脑仁真的嗡嗡的响。 杭雁菱两眼发黑,将本子放还到了那名男弟子的手里,已经完全麻木了的她冲着李天顺挥了挥手:“算了,随你们高兴吧……” 自己的名声…… 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反正被别人当成石乐志的恶女和请低质量水军的神经病也差不多。 此时的杭雁菱只想尽快的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躲开这些脑子不正常的白痴,去找一个可贵的,珍贵的正常人,好好说说话。 桀桀,神经病真的是太多了。 ———————— 逃也似的离开了宿舍,走在校区里的杭雁菱耷拉着脑袋。 周围人不少都看向了她,毕竟杭雁菱在这一届学生里实在是太过特殊了。 原本就是名扬江湖的恶女,在琳琅书院入学大会上还闹了事儿。 像学姐那样不在乎杭雁菱当日所为的人毕竟在少数,更多的人认知中的杭雁菱还是在谣传当中变得越来越离谱,越来越被妖魔化的恶女。 大家都情不自禁的绕开了道路,当然也有好奇的想要靠近过来瞧一瞧这个杭雁菱是否真的如同传说当中的那样危险。 更有几个朱班的好战分子摩拳擦掌,暗搓搓的接近了杭雁菱的背后。 “唉……” 杭雁菱叹息了一声,站定了脚步,阴灵气在掌心徐徐酝酿。 倘若是今后真的被人当成了找麻烦的对象,也是个头疼的事情,为今之计得让这帮好战分子先认识认识所谓的差距在哪里…… 反正朱班的家伙最服气的就是拳头硬的。 “几位,想干一架?” 杭雁菱神色阴鹜的转过头去。 身后几个朱雀班的弟子笑意盎然的摩拳擦掌,骨头捏的嘎巴嘎巴作响。 “不错,我们早就想领教一下杭姑娘的高招……但不是今天,兄弟们!快撤。” “走走走,快走快走快走!” “就当我们没来过!!!!!” 几个朱雀班的小子脸色突然一变,神色凄惨的扭头逃走了。 这让杭雁菱再度陷入了懵逼。 怎么了? 看见啥了? 她茫然的回过头,却发现身后站着的并不是维持纪律的校方人员,也不是阻止学生内斗的高年级学长。 而是一个高帽白衣,肩膀上扛着孝子幡,笑的很喜庆的家伙。 “师姐姐!!小铃铛想死你啦!!” “喔哟,小贝斯!” “……小贝斯又是什么东西?人家是小铃铛!” 小铃铛丢掉了孝子幡,一下子蹦了个高,跳到了杭雁菱的怀里,杭雁菱也反手搂住了小铃铛的腰肢,脸蛋被小铃铛用力的蹭来蹭去。 就像是遇到了许久不见来撒娇的小猫一样。 亲昵了一会儿,小铃铛主动蹦了下来,抬手牵住了杭雁菱的手,笑嘻嘻的说道:“太好了,又可以跟四师姐姐一起玩了,你不在的这几天人家好寂寞!!” “哦,哦……” “师姐姐,我看刚刚那个几个好心的大哥哥过来了,你怎么让他们走了呀?” “是他们自己要跑的,怎么,你认识他们?” 小铃铛拉着杭雁菱的手,用力的点了点头:“认识!大家都是非常好心的大哥哥,你不在的时候,他们找人家玩过好几次呢!” “玩?” 就小铃铛玩的那些喜庆东西,这帮朱班的好战狂会有兴趣奉陪? “他们经常来找我说要见见你……人家就让他们陪我来玩葬礼游戏当条件。大哥哥们可高兴了,玩的非常非常熟练。” “熟练?” “他们经常会因为谁先见师姐姐你而打起来,我就在旁边等着,等到大哥哥们都累得差不多了,就挑一个最适合来扮演尸体的大哥哥装进棺材里埋在后山,然后和大哥哥们一起拍手长丧歌,给那个人哭坟。” “……他们没揍你?” “没有,我给大哥哥们都排好序号了,你看今天就轮到13号大哥哥去扮演尸体了,等放学后,师姐姐和我一起去找他好不好?” “……也不是不可以嗷。” “太好了!” 第六章 一口气登场那么多新角色谁记得住啊 “师姐姐,到了,就是这里。” 在小铃铛的一路带领下,杭雁菱来到了前世并不存在的第五个班级“异班” 毫无疑问,这是因为她的穿越导致的蝴蝶效应所产生的新班级,而琳琅书院历来也就只有四大班,今年新增加的第五班因为没有教室的安排,不得已将这群人安排在了距离主校区百米之遥的……老校区的旧址上。 没错,就是杭雁菱之前穿小树林的时候经过的那片废墟区。 杭雁菱站在已经被时光侵蚀的近乎衰朽的残砖破瓦前面,好不容易在在一片断墙当中找到了一间低矮的小木屋……明显就是用木系道法临时搭建出来,什么时候施法者打个瞌睡就会土崩瓦解的那种。 “不是,这也……” 杭雁菱表情复杂的看着废墟当中屹立着的小小木屋。 这算什么?琳琅书院对她这个开学打学长,给学校甩下马威的人脸色看吗? 妈的不是你们先用我的名号讹了人家李道长家里头一个季度的银子么?!到现在了连个像样的教室都不肯安排?什么破学校啊!我记得前世的琳琅书院没这么过分啊! 小铃铛笑嘻嘻的拍着手,给出了对教室的最高评价:“可好看了,跟棺材似的!” “……不,老妹,不至于。” 杭雁菱费劲的朝着废墟里头走去,顺嘴问了一句:“在这里头上课的感觉怎么样,难受吗?” “不知道,还没上过课。” 小铃铛跟在杭雁菱身后,个子小的她走路也灵巧许多,很轻松的就能将小脚丫在最合适的地方落脚,不沾染任何尘土。 “还没上过课?二师姐不是说已经上课一个周了……” “因为咱们的老师一直没来,今天才刚刚到呢。” “老师没来?卧槽,什么懒狗——” “是我这个懒狗。” 站在门前的杭雁菱脑袋被啪嗒的捶了一下子。 龇牙咧嘴抬起头来,发现自家的三长老碧水仙子正打着哈欠,依靠在门边:“你们两个迟到的小丫头还好意思说我是懒狗了?没大没小。” “啊,三师伯……不,碧水老师……” 杭雁菱僵硬地改了口,伸手的小铃铛欢快的跑到碧水仙子面前,搂住了碧水的腰:“三阿姨!想死你了!!答应给人家带的好吃的带回来了吗?” “有好吃的,不过现在先进屋上课吧。菱儿你也是……你干嘛一副看开了的表情?” “没事。” 杭雁纳笑了笑,走进了教室。 太棒了,老师是碧水仙子。 太有戏剧性了,我可真他妈好意外呀! 好了,来让我看看我的同学都有哪些—— 首先我先盲猜一个白愉欢,她不在可不够我恶心的。 说不定再有个付天晴?哈哈哈。 说不定还有另一个杭雁菱?!哈哈哈哈 要不他妈的再把我徒弟羽藏心也拉出来咱们一块吊日子都别寄吧想好好过—— “喔!!!!杭雁菱来了!!!” 随着杭雁菱的自暴自弃,房间里不出所料的响起了熟悉的女孩子的声音。 嗓门很大,大的有点吵。 一个白色的毛茸茸的身影跟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老鼠一样嗖的就窜了过来,一个高蹦起来要抱住杭雁菱。 小铃铛见状,不满的拉了一下杭雁菱的手。 好巧不巧,房顶上掉下来了一块胳膊粗细的树藤来,正巧砸在了冲过来的家伙的后脑勺上,直接给她撂在地上了。 趴在地上的女孩子不私心的抬起了一只手,抓住了杭雁菱的大腿:“夫,夫君——你咋,咋才来……” 果不其然,白愉欢在这里。 杭雁菱无视了抓住自己大腿的白愉欢,抬起头来目光向班级内扫去,屋子里头一共放了八套桌椅,两两同桌。 这么说来,这个班一共有八个学生啊…… 碧水推搡了一把杭雁菱,指着唯一空着的两张桌子,让杭雁菱和小铃铛先行就坐,随后走到了讲台上,双手环在胸前,懒洋洋的说道:“初次见面,我是你们今后四年的老师——叫我碧水就行。” 说罢,碧水坐在了破旧的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想必大家对为什么会分到我们这个班级多少心知肚明,开学一个周没上课,大家多少也应该从别的班口中知晓了我们是怎样的存在——这四年来大家都最好安分一点,如果别人欺负你们,打死人了我负责。但若要让我知道你们欺负了别人……我也会负责起来打死你们,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零零星星的几个人回应了碧水的下马威,不过碧水本来也没打算有人捧场,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咱们班的口号是——能挺到毕业就算成功。接下来按照琳琅书院的传统,麻烦每个学生挨个介绍自己吧……先从我们家的这俩奇葩来吧,菱儿,小铃铛,你俩来。” 被点了名的杭雁菱无奈的又从还没做热乎的位置上站起身走到台前,咳嗽了一声:“那个,我叫杭雁菱,想必我是没啥好多说的了,懂得都懂,呃……以后相处愉快。” “好!!给夫君鼓掌!!” 大嗓门的少女带头给杭雁菱啪啪的拍了手,随后整个房间回报以热烈的掌声。 显然大部分人还是对这个传闻之中的恶女充满了好奇之情。 杭雁菱尴尬的回到位置上,小铃铛则是开心的站在台子前面好一顿自我发挥,要不是碧水死命拦着,小铃铛差点就拿着不知道她从哪里搞出来的一个破铜唢呐给大家送一曲了。 下一个走上台的是白愉欢,她嘿嘿笑着走到台子跟前,拍了拍身上的白绒裘衣,抱了抱拳:“各位兄弟姐妹,列位好汉女侠,恁老娘我叫白愉欢,天地之大四海为家,打小要过饭讨过生活……不知怎么得要饭要到这琳琅书院,听说此处免费管足了饭菜就来了,往后的日子还请列位多多照应——当然,此处并不包括某个人话都说不明白的臭***憨**傻**。” 一段纯度非常高的乞丐骂街语被白愉欢送给了在坐的某人,而某人也很显然清楚这是在卷她,当场掀了桌子:“嘞个憨巴儿砍滴脑阔嘞婆娘,说滴哪锅!?” “哟,都臭的招虫子了还有脸问我?我个乞丐都没你能这么招苍蝇——怎么得,拿着你那根破笛子想干嘛?我他妈早就想跟你——” “啪。” 碧水打了一声响指,白愉欢脑袋一阵,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双眼冒金星口吐白沫,手脚不断地抽搐着。 “菱儿,把你娘子抬走。” “不是,三师……碧水老师你听我解释,她是自己搁哪儿瞎他妈乱叫……” “放心,我不告诉小秋雨,抬走抬走。” “是……” 杭雁菱听话的在碧水的手下当起了收尸的乖宝宝,而碧水随手一指站着的紫衣少女:“下一个就是你了,上来说道说道吧。” 紫衣少女闻言,将笛子放在怀中,赤着脚一步一摇的走上了讲台,身上的白银配饰叮当作响,身后有一群蝴蝶追随飞舞着。 “列位,小女子名叫阿容朵,乃是圣毒窟的传人……此番远行至北地,只为得见识见识所谓何为北地人眼中的‘真’,何为北地人眼中的‘仙缘’……嘻嘻,各位想必都是武林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英中的精英吧?奴家特地做了些家里的糖心糍粑,希望各位喜欢。” 紫衣少女阿容朵从画着毒蝎图案的储物袋里拿出来了一盘子热气腾腾的糍粑团子,笑盈盈的转手递给了碧水一个:“老师先请。” 碧水接过糍粑来,看着糍粑团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略带小无奈的问道:“远南之地的糍粑团子是天生会动还是咋的?” “啊?” “你看,这团子动的还挺精神的……不如你拿去分给其他同学,看看谁乐意要吧。” 阿容朵闻言仔细看了看盘子上的糍粑……果真如碧水所说,一个个糍粑团子蠕动的格外精神,甚至有的直接就当着她的面刺出了翅膀来。 一个从糍粑团子里破茧而出的大蝴蝶扑棱着翅膀落在了阿容朵的头上,滴滴答答的糍粑面沾满了阿容朵美丽的秀发。 这位远南之地而来的女子哭丧着将家乡的美食收进了储物戒指里,一边擦眼泪一边回到了座位:“砸了咯,我就说这群新嘞小家伙儿不得行!要不是我嘞虫虫儿昨个都死光光咯,傻得才用新虫儿做嘞个蛊糍粑嘛!丧气嘞很!” 阿容朵回到了座位,耳边听见了一阵窃窃的笑声,可她抬起头来,朦胧的泪眼扫过身边一圈,却发现身边同桌而坐的女生平静的挺值着腰板,聚精会神地看着讲台。 诶?话说同桌的这个黑色衣服的姑娘是不是…… “阿容朵的同桌,麻烦来介绍一下自己。” “是。” 黑衣姑娘闻言站起身来,她穿着一身墨色的书生衫,男士用的服装并不能绷住她胸前的两块存在感颇为明显的蒲团。女生的五官姣好,却又带着一股子危险的冷意。 她走到台前,一路上却并未发出脚步声,甚至连其它沿途的同学都未曾察觉到她的经过。 “墨狈珊……勾陈楼,出身。” 女子指着自己,随后鞠了一躬:“多照应。” 说罢,她的身影又转瞬间出现在了座位上。 虽然简短,但这的确是进行的最顺利的一次自我介绍。 碧水仙子颇为感动地点了点头:“难得的一位正常同学,我要是没看过你入学大比的资料就更好了,下一位。” 下一位是个身材高挑,穿着一件黑色无袖黑衫和长裤,两条赤着的胳膊上斑驳着伤口,一看就相当有故事的女性。 她一头红发,神情冷峻:“北州锻山宗,我姓斐,我……可不是什么学生,是个匠人。” “这位同学,先声明一下,你是学生,麻烦你把身份和爱好区分一下。” “……哼。” 斐傲然的抬起了脑袋,凶戾的眼神盯着讲桌上的每一个同学:“实不相瞒,我来琳琅书院的目的本是为了见识汇集这四州之精英的所在是何等雄伟,但却没想到不过尔尔……建筑迂腐老旧,毫无新意——就连那云阶也毫无乐趣可言,若是我来设计,我必然在那云阶上设置虚虚实实不同的台阶,有些台阶再加上些钉刺,有些则踩上去便会冒油,这才是符合云阶的艰难——而且那比武擂台也是,它竟不会在气氛高昂时直接爆开,白浪费了杭同学那场精彩的打斗,属实无聊的紧——” 台下的杭雁菱哈哈一笑。 得,又多一位神经病。 菲皱了皱眉头,看向了哈哈大笑的杭雁菱:“总之,我对修炼并无兴趣,我来到这里的目的也仅仅是想要见识见识——如今让我在这里留四年,那便让我在这四年里,争取把整个琳琅书院翻修一遍吧。再次声明,我并非学生,我是个匠人。” “好好,建议明天就把咱这个教室紧急翻修一下,好下一位。” 碧水喊了一声,门外头突然探进了一个脑袋来:“老师,到我了吗?” 碧水瞧了一眼斐的同桌,看着桌上的那小姑娘还是羞怯怯的低着头,无奈对着门口的人点了点头:“你就当到你了吧,进来说。” “好——列位同学,在下虚长你们几岁,却也未想到得此缘分,能够和诸位同道,来人啊。” 走进门的人拍了拍手,随后,教室内涌入了一群穿着道袍的人,给每个桌的学生们都发了一个薄册子后,迅速的又都撤了出去。 杭雁菱无语的看着桌上被发过来的那本《论杭雁菱为什么是圣人·一订改本》,终于憋不住的站了起来,冲着门口的男人大喊道:“你他妈的为什么有资格站在这里啊!?李天顺!!!!” “啊?因为小李子我只输了您那一场,后两场赢了啊。” 李天顺憨厚的挠了挠头:“当然,我这点微末功夫在圣雁菱姑娘面前还是不足道也的——刚我在外头改册子,您看这版本够不够凸显您光辉伟岸的形象的,不行我再改——哎呦,我同桌怎么晕过去了?” 李天顺看着自己的同桌,也正是被碧水一个响指打晕了的白愉欢,连扶起了同桌的肩膀仔细观瞧着伤势:“这是伤到哪里了?” 碧水懒洋洋地说道:“别担心,她被我弄晕过去的……一会儿就醒了。” “可是,她身上哪里弄得这么多泥土,姑娘家若是坏了整洁可不妥。” “杭雁菱刚才在地上拖的。” “早说啊!” 李天顺啪嗒一下丢掉了被他扶起来的同桌白愉欢,跑到门外嚷道:“师弟们!记!伟大的在世尊者,人间瑰宝,在世活圣人杭雁菱大尊师在七月二十四日上午亲自来到教室上课时遭遇意外情况,面对着突然昏死的同学,圣人发挥了她至高无上的怜悯,亲自动手将昏厥的少女背负回了座位上!” “闭嘴闭嘴闭嘴啊啊啊呜呜呜呜……” 杭雁菱红着脸咣当咣当地砸着课桌。 小铃铛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很心疼的摸者杭雁菱的脑袋:“师姐姐,有人夸你还不好吗?” “这么夸跟指着鼻子骂也没区别啊……” 终于,教室里头的学生还剩下了一个,也就是刚才那位自称匠人的斐同学的同桌…… “呜……” 在意识到教室里的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在自己身上时,那个个子矮小,几乎整个人缩在桌子后头的女孩更加紧张的哆嗦了起来。 斐不耐烦的站起来抓住了同桌的衣领子,像是拎小鸡子一样把她丢到了讲台跟前。 女孩梳着一头齐刘海,双手藏在袖子里,身上的浅粉色校服不合体的有些宽大,显得衣服下的身型瘦弱的令人有些担心。 肤色白皙,但却并不自然,显然那是长时间缺乏光照造成的浮白。 女孩圆圆的娃娃脸十分惹人喜欢,年龄大概跟杭雁菱相仿,一对儿大眼睛不安的眨了眨,声音细小的如同蚊子一般:“那个,我,我来到这里……是,有一个问题……那个,那个……” “别紧张,大点声。” 高大的斐十分贴心的拍了拍同桌的肩膀,给人家孩子整的一拍一个哆嗦。 女孩的脸越来越红,她的双眼翻出泪水,胆怯导致她的磕巴愈发严重:“我的名字叫……米欣桐!我,我来自……那个,那个……很遥远的,地方……” “大概多远,说清楚点。” “我,呜呜呜我不知道……” 斐的催促让米欣桐双眼又快滴答出了眼泪来,她不安的将袖子里的手结在一起:“我来到这里……只,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就是……有一副对联,希望,希望大家能够……帮我对一下……” “……啥?” 斐挠了挠头:“大老远来这儿就为了对个对联?” 碧水也皱起了眉头来:“你可别说对上对联你就走啊?在这儿给我待满四年再说。” “我,我也不指望有人对出来……就,总之——此生无悔入东方!!!!” 斐:“……啥?” 碧水:“啊?” 阿容朵:“诶?” 小铃铛:“嗯?” 杭雁菱:“我超,有二刺螈!!!???” 斐:“……?” 碧水:“……??” 阿容朵:“……???” 小铃铛:“?” 杭雁菱:“啊?” 目前异班内彼此的初印象图 记不住也没关系,之后的剧情会逐渐加深大家对班内几人的印象 因为经费有限所以做出来的表格只有这样,大家将就着看看啦~ 话说为什么一定要凑够一百个字才可以发布这个章节搞得我还要再多水一句话可恶啊…… ———————————— 第七章 入学的比试 “难,难不成!” 米欣桐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杭雁菱,眼角流淌出来的泪花说明了她此时激动地心情…… “你是地球——” “不,不是。” 杭雁菱硬着头皮站起来走到讲台跟前,一把攥住了米欣桐把她硬生生地拽出了破烂的教室,瞪着眼睛哑着声音低吼道:“喂!大庭广众的说什么呢!?” “可是你刚刚骂我是二刺螈……我觉得只有地球人才会知道这种词啊。” 站在教室外面,米欣桐开心的抽泣着,抓着杭雁菱的肩膀:“小姐姐,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个世界的?你家住——呜唔?” “…………” 杭雁菱回头看一眼教室,抬手捂住了米欣桐的嘴巴,瞪大眼睛咬牙切齿的说道:“我不知道什么地球,刚才说的话也只是我偶尔在某本古书上看到的,里头还有什么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之类的怪话,我劝你还是不要对我抱有奇怪的期待!” 要是问看到另一个穿越者杭雁菱激不激动,那肯定是心里有点小波折的。 但她可没想到这米欣桐竟然大大咧咧的在教室里直接说地球的事情。 杭雁菱如今的身份可是莲华宫净水长老的弟子,至少在改变学姐的命运之前,她还不打算把这个身份给暴露掉。 “唔,呜呜……” 泪汪汪的米欣桐点了点头,杭雁菱这才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来一看—— 李天顺带来的一帮道观弟子们目瞪口呆的看着杭雁菱挟持新同学的画面。 显然,这幅明摆着就是校园霸凌的场景让他们束手无策了。 …… 杭雁菱忽然福至心灵般眨了眨眼。 “喂!” “噫!?” 杭雁菱双手抓住了米欣桐的衣领,突然凶神恶煞的瞪着米欣桐:“如果你想要之后的校园生活好过那么一点点,就别再莫名其妙的跟我套近乎,我想我在琳琅书院入学大比上做的事情你不是不知道吧?小心我揍你哦。” 杭雁菱举起了拳头在米欣桐的脸上恶狠狠的比划了两下。 不得不说,用指节磨蹭米欣桐的脸蛋时手感还挺不错的,软滑滑的,身上也有这个年龄的女孩儿特有的清新香气。 准确来说……是香水的味道…… 对,并不是体香,而是那种人工合成的香水……啊,有多久没闻到了呢。 三百年前的,来自地区的味道…… “你,你脸上明明露出了思乡的表情,还说你不是!” 米欣桐在看到杭雁菱一瞬间的恍惚后,突然鼓起勇气梗着脖子嚷了一声,仰起了脸:“你打吧,打,用力打,就算你是个喜欢校园霸凌的混蛋我也认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地球老乡,我不会放过你的!” …… 妹妹,是我在霸凌你,你不放过我是怎么回事儿。 杭雁菱见米欣桐真的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无奈的放下了她的领子。 周围耳目太多,说点什么都逃不过金丹期修为的碧水的察觉。如今也不好和这米欣桐通气儿,只得继续佯装一副恶女的模样扭头啐了一口:“啐,我还要回去上课,放学后在小树林等着我点的。” 杭雁菱扭头拽着米欣桐的胳膊往回走,米欣桐傻眼的想了一会儿:“放学后,小树林?啊!你果然是——” “去去去!” 就这样,最后一位学生的自我介绍虽然发生了点小插曲,但总算顺利结束。 课程开始,李天顺遣走了他带来的那些道观弟子们,安排他们去准备今天的报道,白愉欢也醒了过来捂着后脑勺一脸的懵逼。 碧水见大伙儿都差不多准备好了,清了一下嗓子:“今天主要是跟你们几个简单地说明一下琳琅书院的课程安排……虽然分班是按照当前状况分的,但这只是出了事儿方便管理。我会给你们每个人安排好课程表,到时候根据自身的情况去不同的学院研习课业……啊,没事儿了就给我在这个课堂待着,不要去惹是生非。” 碧水清了一下嗓子:“好了,现在按照惯例——虽然各位已经是通过琳琅书院入门大比的学生了,但是在咱们这个班级里,我觉得让同学真正熟悉起来还是相互打一架比较好。反正今天是上学的第一天,课程表也没排好,我也不清楚你们都擅长什么方面的战术。” “啊?打一架?” 首先提出异议的是李天顺,班级当中最为年长,同时也是唯一男性的他举起了手来:“请问碧水老师——我可以不参战吗?” “哦?为什么?” “因为实在没办法对比我还小的姑娘下手。” “你打菱儿那会儿不是挺牛的吗?” “那是我利欲熏心,被众人的吹捧迷惑了双眼,我已经知错了。” 李道长诚恳的向碧水道歉,碧水纳闷的点了点头:“那行——不过你可要知道,这一战是要选出咱们班级谁是领导者的,你真的……” “不论谁是领导者,我心中的圣人永远只有一位!” “……那行吧。” 碧水无所谓的笑了一下,看向其他人:“还有什么异议吗?有没有今天身体不舒服的,或者说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暂时无法打架的?” “碧水阿……老师!我!” 坐在杭雁菱旁边的小铃铛举起了手来:“我不想当头头,我可以不打吗?” “哦……啊,忘了,你也是我们班的学生,我老把你当成来这儿陪着菱儿玩的了。” 碧水拍了一下脑袋:“你不打也没关系,反正你在这里是年龄最小的。” “好耶!!那,那等一会儿打死人了喊我一声,我出去给他们刨坑坑咯!!” 小铃铛欢愉的喊了一声,雀跃着跑出了大门,一路上哒哒哒的在废墟当中寻找起了埋人的风水宝地。 “还有人有异议吗?” “有。” 下一个举起手来的是双臂满是斑驳伤疤,来自北地的斐……不知为何全教室只有她一个人没有报上姓名,而是默认让别人用姓氏来称呼她自己。 斐皱起眉头朗声道:“这战斗起来没个数,不知道会不会伤到人——我同桌……米欣桐这样的人,应当就没必要参战了吧?反正她看上去也没有想要争夺领导者位置的意思。” “诶!?” 米欣桐泪汪汪的抬起头来,看着比自己高大健硕许多的斐,声音如蚊般细语道:“不,不要紧的……我……” “算了,你这个小胳膊小腿的,摔倒弄折了我看着别扭。” 斐一巴掌按在了米欣桐的头上,米欣桐呜呜了两声,低下了头。 碧水笑了笑:“驳回——如果你是担心你同桌的打不打的了架,那么没有这个必要,能来到这个教室的人多少都有些能耐的。” “她?可是她身上全**为的气息,看上去连炼体期都没有……这样的还能打得了架?” “若是不信,一会儿安排你和她打就是了。你跟她打总会知道留手了吧?” “啧……行。” 斐显然还是对这个决策的态度非常不满,但既然同桌没有明说不想打架了的,也只得作罢,坐回到了原位置上。 房间内剩余的其他人没有更多的意见了,因为李天顺和小铃铛的退出,房间内刚好剩下了六个人。 白愉欢,阿容朵,斐,米欣桐,墨狈珊,杭雁菱。 这六个人当中战意最为高昂的就是原本相互看不起的白愉欢和阿容朵,碧水也乐于她俩有这么强的竞争意识,将她们两人安排在了一组。 斐和米欣桐则是按照刚刚在课堂上说好了的被直接分到了一组。 至于杭雁菱…… 杭雁菱将目光移向了房间里的墨狈珊身上,她一直一言不发,面带微笑,在意识到杭雁菱在看向自己后,笑着点了点头,随后举起手站起身来。 “认输。” “……诶?” 墨狈珊从容的认了输,然后继续坐回位置上笑盈盈的盯着她的同桌阿容朵和远处的白愉欢对视,嘴角不停地上扬,仿佛恨不得下一刻就从怀里掏出一碰爆米花来看好戏。 碧水略感无聊的叹了一口气:“我本就是为了让你加深彼此了解,顺道我自己也看看你们武学路数才安排的这场对打,你认输……算了,那便认输吧。菱儿的招数我熟,而你……哼。” “嘿。” 墨狈珊轻松的笑了一声,对碧水的冷哼不以为意。 杭雁菱看着认输了的自己对手,心中多少产生了一些感动。 太棒了,是正常人诶。 不过她好像是之前在白愉欢和阿容朵打架的时候在树上偷窥的人,这家伙真的…… …… 嗯,正常人也会爱看热闹的,她很正常。 就这样,等到教室里的人走到外头的空地时,真正要对打的人只剩下了两组。 白愉欢和阿容朵完成之前未完的战斗。 斐和米欣桐则是作为同桌进行一场切磋。 —————————————————— 最先进行的自然是有着迫切欲望想要再战的白愉欢和阿容朵。 两个小姑娘再次摆好了之前和在林子当中一样的阵仗,阿容朵从怀中抽出一根白骨的笛子在唇间吹走一声,树林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一群马蜂随着声音的吸引拍打着翅膀飞了过来。 而底下的石块也开始蠕动,密密麻麻的毒虫爬了出来。 “我嘞蛊虫虫都让你嘞个隆死喽,紫能用啧些个土长嘞虫虫儿,不过不耽误今嘚我替他们包仇!” 阿容朵狞笑一声,用力吹奏起了笛音。 白愉欢看着这些虫子,头皮一阵阵的发麻。 之前是晚上没看的这么仔细,今天大太阳正亮着的跑出来这么多虫子,她毕竟是个女孩,膈应还是膈应的。 虫群如同潮水般朝着白愉欢涌去,白愉欢见躲闪不及,抬腿踏地,猛吸一口气,突然张开嘴巴怒吼了一声。 “吼——!” 这声细锐的少女尖叫划开了阿容朵吹奏出来的笛音,也同时在虫群当中开辟出来了一道空气。 一道火光在半空中一闪而过,细长的红色丝线穿透了虫群,精准的缠绕在了阿容朵手中的笛子上,火光再度闪烁,连带着整根骨灰色的笛子发红变烫。 如果是寻常的骨笛,这个时候早已经被顺着丝线传递过来的火灵气焚烧起来了,可阿容朵手中的虫笛经过特殊的处理。 可整根变得通红的笛子已经无法握持,阿容朵烫的不得不松开了手,任由笛子被白愉欢夺走。 “嘿嘿,你个人话都不会说的小蛮子,这次我拿走了你的笛子,看你还——咿呀!!!” 白愉欢神色大变的尖叫了一声,她虽然已经用烈火驱逐了密密麻麻的蜂群和虫蚁,但从骨笛的孔管当中冒出来了一个白色蠕动着的毛虫已经爬到了她的手臂上。 那白色的容貌显然寓意着不祥,白愉欢连忙甩了两下胳膊将白虫子甩掉,然而却为时已晚,手臂绽开了一团淤青,并且还有不断向外扩散的趋势。 “你妈的!你又下毒!!!” “啊哈哈哈哈——砸个咯?输不起?我嘞虫——咔,咳咳!” 阿容朵后面的话语没能从喉咙里说出来,因为白愉欢的钓鱼线再度缠在了她的喉咙上。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站在一旁观战的墨狈珊看到这幅熟悉的画面,嘿嘿怪笑着迅速鼓起了掌来。 跟墨狈珊挨着站的杭雁菱惊恐万分的看着身旁可以信赖的“正常人”,心中不停地安慰自己:喜欢看打架也没事儿,正常人有几个不喜欢看热闹的,没事,这很正常,正常的很。 “胜负分明,你们两个都输了。” 碧水在阿容朵被勒断气之前叫停了比赛,抬手一声响指打出。白愉欢的千钧丝软垂在了地面上,她手臂上的淤青毒素也被走过来的碧水用药膏逼了出来。 “等等?!为什么是我输了!?我差一点就能勒断那个南蛮子的脖子!” “是滴呀是滴呀,我咋个输咯,她马上就毒发死的咯!” “让你俩切磋,没让你俩杀人。” 碧水叹息一声,走到阿容朵跟前,轻轻拍了拍阿容朵的脑袋:“而且是你这小丫头先下的死手……如果我没猜错,你接到的任务应该就是来中原地带将优秀的人才扼杀在摇篮里吧?” “诶?我抹有呀!嘞个可不要乱嗦!” 碧水轻轻摸着阿容朵的脑袋,弯腰笑着说道:“没关系,我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把你赶出去的——这四年来你想杀谁就动手杀谁,但目标只能局限在我们班里……若是答应我这一条,我就帮你一个小忙如何?” “啥子忙?” 阿容朵警惕的后退了一步,她平伸开双手,一道暗紫色的纹身悄然从她的袖口蔓延到了她的掌心上。 远南之地的少女紧张兮兮的打量着老师,而碧水只是笑着说道:“你来之前,脑子里被你们宗门的人种下了蛊虫吧?” “你……” “我帮你除掉它如何~?” “……不用!” 阿容朵忽然用力的抱住了自己的脑袋,连连后退了两步,转身扭头就要逃跑。 白愉欢气不过去,抬手一甩鱼竿,鱼线精准的缠绕在了阿容朵的腿上。 “你这南蛮子原来最开始就想要下死手啊!” 只见白愉欢一较蛮力,阿容朵被吊着腿整个人拽了起来,重重落在了碧水的旁边。 眼见逃脱无望,护着脑袋的阿容朵瞪大了眼睛,猛地张开嘴巴,然后用力的朝着自己的舌头咬了下去—— 然而,她的下颚在收回的半路上停止了行动,牙齿并没能顺利的咬断自己的舌头。 不光如此,随着她的不断挣扎,阿容朵原本清艳的半张脸上开始浮现出了乌黑的血管,左边的眼球也泛起了血丝。 “呃……呃啊……” 口水从无法合拢的嘴角淌落,流在了地上,阿容朵张着嘴巴,像是搁浅在岸边的死鱼一样不停地捂着脑袋挣扎着。 狼狈尽显。 这个状态就连看她最为不顺眼的白愉欢也吓得后退了一步,护着自己的鱼竿面露惊恐。 “无法自杀……是吧?” 碧水却像是见怪不怪了一样走了过来,蹲下身,将手掌盖在了阿容朵的左脸上。 “没完成任务之前无法自杀……没完成任务又要死,你们那边的规矩还是一如既往的这么严……我倒是不明白,你为什么如此看中这条脑子里的蛊虫。” 阿容朵的额头因为剧痛而留下冷汗,她的左眼咕噜着乱动了起来,仿佛不受自身的控制,身上的银环配饰因为身体的抖动而叮当作响。 “不要嘚,你管我……你,杀我……算咯……” “天底下没有老师杀死学生的道理,你不想让我帮你取出蛊虫,我留着它便是。” 碧水轻轻叹了一口气,手掌“啪”的轻轻贴在了阿容朵的脸上,一阵碧绿色的微光荡漾开来,顺着绿色的光漾了出去,阿容朵半张脸的乌黑血管也渐渐隐退,左眼珠也恢复了正常。 “哈呜……哈……哈……” 大口喘着粗气的阿容朵捂着喉咙,发丝因为嘴角的口水被粘在了脸上,她拆开发髻,用散落下来的头发遮挡住了左脸,低着头的瞪了碧水:“你刚刚……为什么……不杀了我?” “哈啊……说话恢复正常了?” 碧水伸了个懒腰,把阿容朵从地上拉了起来,伸手给她拍了拍衣服:“行了行了,今天是你打输了……不过别灰心,反正你的时间还有四年。慢慢来吧——这不是总有机会干掉这教室里头的一两个的嘛~!” 站在一边看着的斐皱起眉头举手问道:“老师,我现在退出还来得及么?” “不,我就开个玩笑,你们别当真~” 碧水懒洋洋的哈哈笑了两声,随后对着斐指了一下刚才白愉欢和阿容朵交战的地方:“现在轮到你俩了,赶快去吧。” 第八章 米欣桐 碧水命令着白愉欢带着阿容朵去一趟校内医馆,虽然不知道这一向彼此看不对付的两人路上会出什么幺蛾子,但碧水似乎并不操心这个问题,她只是催促着下一场的两个人赶快走过去准备开打。 下一场,是斐和米欣桐的对决。 这两个人倒是没有之前那一对儿如此的剑拔弩张,斐皱着眉头抱着肩膀,看着站在对面比自己小近乎半截子的米欣桐,不太想动手的样子。 米欣桐轻轻的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向了斐,伸出了双手:“来打吧,那个……斐,斐同学。不要觉得你在欺负我,我准备好了。” “啊?你这也没看见哪里变强了啊?” 斐挠了挠头,但还是尊重了自己的同桌,从储物戒里取出了自己的武器——一把长柄铁锤。 斐的身高原本就足有一米七五,而那柄长柄大锤近乎和她本人一般身高,锤头抬起来的时候近乎能覆盖米欣桐的半个身子。 眼神凶恶的斐皱眉看着米欣桐,再度确认到:“真的要打?要不你来制定规则,我听你的。” “正常打就行了。” 随着开战的气氛逐渐燃起,米欣桐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她轻轻的抬起了手:“那个,我好歹也是赢到了现在的人,不要太顾忌我了,斐同学。” “我也很想看看,你这毫**为的小胳膊小腿藏着怎样的手段,亮招吧!” 斐抓起了大锤,只是单手一甩,地上蔓生出了一道土刺直接奔向了米欣桐。 这道土刺只是最低级的土系道法而已,米欣桐却并不敢怠慢,她后撤了两步试图躲避,但在发现土刺的速度虽然不快,但会紧紧的跟随着她的动作,并且不断地将地面转化为棱刺时,她咬住了牙关,抬起了左手。 “戛然而止的现实!” 咔! 土刺的蔓延中道停止在了米欣桐的面前。 斐并未察觉到有任何灵气运转的气息,不过既然自己的攻击手段已经被遏制,她也迅速的抡起了铁锤——不……不对。 铁锤纹丝未动。 手臂也没有做出反应动作来。 斐诧异的尝试驱动着身体,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就好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样,不听从命令,浑身上下的每一根筋肉都维持在了某一个状态,根本无法活动。 米欣桐歉意的笑了一下,随后抬起了右手:“由此诞生的虚妄!” 咔! 声音再次响起,斐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恢复了自由,可在知觉恢复的瞬间,她的手臂却不听使唤的朝着反方向抡了过去——不对,应该说,是手里的锤子朝着和刚才运动轨迹完全相反的方向移了回去,导致胳膊被整个拽着。 同时,刚刚那几道停歇的土刺突然往回延伸,新诞生的土刺撞击在原本形成的土刺上,发出了啪嗒啪嗒的声响,碎土渣落了满地,而那些狰狞的地刺也随着不停地撞击化作了缀于地表的厚土。 “这是什么招数?” 好不容易调整好身体状态的斐好奇的问道。 米欣桐也没有追击,只是放下双手挠了挠头,支支吾吾的解释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总之,就,就是……我能够‘记录’并且‘固定’下来一切物品的‘方向’,然后将他们按照原本来时的方向逆行回去……那个,总之就是……” “固定?记录?你在说什么?你刚才拿笔记下了什么东西了?” “不是,那只是个抽象的说法,就是……” 斐没听懂,可是站在一旁观战的杭雁菱听懂了,并且大为震撼:“卧槽,超能力!” “对,就是超能力……” 米欣桐无奈的说到:“所以,斐同学,还要继续打吗?” “虽然不太懂你说的啥,但很有意思,来吧。” 斐难得的露出了笑容,她第二次抬起了地上的铁锤:“总之刚才我大概摸清楚了门道了,再让我试试。” “好,来吧。” 米欣桐没有主动攻击,还是站在原地等待着斐的进攻。 这一次斐依旧召唤了土刺,不过与之不同的是斐这次跟着土刺一起奔跑向了米欣桐,高高的举起锤子砸下。 米欣桐还是故技重施,抬起左手。 【戛然而止的现实】将土刺,大锤,连带着斐停滞在了半空中。 抬起右手。 【由此诞生的虚妄】让一切都倒转了回去。 土刺倾轧破坏,同刚才的厚土累积到了一起,而斐也因为刚才抡大锤的动作被“逆转”而倒着飞了出去。 正在米欣桐准备放手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轰隆隆的异响。 一道土坡猛地撞在了她的后背上,并且将她整个人朝着前方推行而去。 这是斐在召唤土刺时,在米欣桐身后制造的向前移动的土坡,因为方向被逆转的缘故,本该远离米欣桐的土坡猛地折回,因为地势的原因变得更为庞大,直直的将她推向了刚刚落地的斐。 斐笑着抬起了大锤迎向了被推过来的米欣桐:“只要在你抬手前打赢你不就行了?” “镜转轮回的幻身。” 啪。 被土坡推行的米欣桐忽然咔啦一下碎成了数百枚片状的碎块,仿佛一个被拍碎的空心陶瓷娃娃一样嵌入了土坡里,而抡起大锤的斐后背一凉。 有什么冰凉凉的金属锐物顶在了她的后腰上,同时背后传来了米欣桐的声音。 “这个……是那个……传送之类的,记录一个目标点,然后剪定刚才的我,预设下一个瞬间我会出现在这里……之类的……” 米欣桐手里头拿着两根铁质的筷子顶着斐的后腰,如果这是刀子或者是匕首之类的,此时的胜负已经分明。 土坡在到达斐身前半米的地方被斐紧急的用锤子砸散。这原本就是一层为了不伤害米欣桐而造的软土,被打散后飞扬的沙土劈头盖脸的洒了斐一身。 “噗噗,咳……你这些小把戏真的太奇怪了,好玩,有意思极了。” 斐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松开了锤子,示意了投降。 米欣桐也松了一口气,将筷子小心翼翼的塞回兜里,抬头看向转过身来的斐,腼腆的笑道:“你认可我就好了,不过我也很高兴……那个,你刚才在教室里为我着想。” 斐不好意思的咳嗽了一声:“别说了,以貌取人是我的不对,不过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嗯?” “为什么你一定要很大声的把你的招数名字都喊出来?第二次明明没喊也能用啊,什么戛然,什么虚妄啥的……” “啊……这个……” 米欣桐浑身僵了一下,脸色肉眼可见的变红。 站在旁边观战的杭雁菱情不自禁的大喊道:“我超,中二病!!” “不是!” 米欣桐慌乱的看向杭雁菱,两只手不知所措的挥舞着:“那个,我需要让我的大脑区分清楚每个能力发动的信息,然后,然后我觉得七个字的词念出来非常顺口,就想办法……” “我超,还给自己技能取名字!” “我只是为了方便区分,那个,我没有觉得这样很帅……” “你分明就有!你念这词的时候眼睛都是亮的,我看见了!” “我不是,我没有……” 杭雁菱一脸震惊的看着米欣桐:“你别看着我啊,太尬了我绷不住,脚指头已经扣在地里头拔都拔不出来了!” 脸已经红的跟番茄一样的米欣桐跺了跺脚,攥着小粉拳瞪大了朦胧的泪眼:“哪里尬了!?这不是很正常……” “我的天,你不会还感觉自己名字起的很不错吧!?” “我……没有……” “你放屁!我仿佛都能看到你曾经为了想这几个技能名字写了好几个小笔记本的方案预设了!” “哪有……明明……才,才写了五个版本而已……” “别这么看我!我得了被中二病看着就会死的病!” “呜……我……” 获胜的米欣桐没得到半分钱的快乐,反倒是被杭雁菱说的近乎无地自容。 杭雁菱瞪得眼睛吐槽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揉了揉自己的脸。 没办法,刚才打的很漂亮是没错,但这几个技能名字也太下头了。 在修真世界生活了将近四百年的杭雁菱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感受到中二浓度这么高的事情了。 虽然她自身没意识到自己也是一个明明活了三百多岁,说话的方式习惯还跟十几岁孩子一样让人尴尬的存在…… 碧水站在一边听了半天,良久后才喃喃说道:“你俩刚才的对话,我竟然连一句都没能听个明白,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啊……” “呃……” 米欣桐因为过度羞耻,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而杭雁菱则是很机智的说道:“之前早些时候大师伯给我看过相关的书,所以我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啊,紫水大姐啊……既然如此,那就情有可原了。” 碧水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后看向杭雁菱和米欣桐。 “接下来,你们再打一场,还是先让小米歇一歇?不过我看她好像不怎么累的样子。” 杭雁菱趁着米欣桐还沉溺在羞耻感的浸泡中,迅速地举起了手,大声嚷道:“我投降!” 这迅速的投降让碧水都没反应过来,她嗯了一声,看向杭雁菱:“怎么了菱儿,你不想打?” “不是,我只是不想当班长而已,我觉得小米同学是一个非常非常适合当这个职务的人,所以直接让贤了。” 杭雁菱义正言辞的说罢,低头问到:“我们这样就算打完了吧?” “嗯。” “那我有点事要跟这个米欣桐同学说一下,先不奉陪了。” 说罢,杭雁菱扭头走到了不战自胜还在发呆的米欣桐,把她半强行地拽进了小树林里头。 ———————————————————————————————— “你刚刚用的,真是超能力?” 一边和米欣桐肩并肩走着,杭雁菱一边问道:“这个世界应该没有那种东西吧?” “我……在来到这里之前就是超能力者了……” “你看看你,又中二了不是?世上怎么可能有超能力者。这定然是你把什么道法随便改了个名字换上的套皮招数是不是?” “才不是呢,我,我真的是超能力者。” 杭雁菱抽了抽嘴角:“不可能,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超能力者存在……” “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也没觉得会有修仙者存在啦,一样的事情。” 米欣桐说了一句,随后反应过来似的猛地扭头问道:“等等,你不是超能力者?那你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 “简单来说……很普通的穿越。” 因为救人而搭上了性命,醒来后就变成这样了。 杭雁菱故意没有提及自己前世作为付天晴的部分,只是简单地解释自己救完人之后便转生作为杭雁菱活了过来。 可没想到听完了杭雁菱的解释,米欣桐又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你还说我,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穿越这种事啦,那都是小说写来骗人的。” “……你个异能小说好意思笑话我这个穿越小说?” “啊,那个……” 米欣桐尴尬的呃了一声:“我,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是使用坐标传送的发生了意外,莫名其妙就来到这个世界了呢。” “不好意思,我到死都不知道地球上还有超能力者存在,要是我会超能力前世我也不至于因为救人死掉。” “……那个,我有个问题。” “嗯?” “你说你是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小女孩才死的……那你前世叫什么啊?” “问这个干啥?” 杭雁菱皱了一下眉头,哪怕穿越到了这里,在陌生人面前提及自己第一世的名字还是多少让杭雁菱有些抵触。 “没有,哈哈,没事,这个是隐私对吧,抱歉啊。” 米欣桐尴尬的笑了笑,咳嗽了两声:“那,你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有找到回去的方法吗?” “曾经试图找过,但后来就放弃了。毕竟我在这里从小长大,跟这里的人也有了感情。” 虽然是作为付天晴活着时候的事情了。 “……那如果我说,我能带你回去呢?” 米欣桐眨了眨眼,指着自己说道:“你,想回去吗?” 第九章 犹豫和果断 是因为在这个世界存活了太久了吗? 当米欣桐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杭雁菱陷入了莫大的茫然之中。 她呆呆的看着米欣桐,一时间无法给出一个肯定,或者是否定的答案。 也许是重新变成年轻人的缘故,也许是看到了米欣桐这个穿越者的缘故,本应已经在三百年的岁月里面被淡忘的差不多的记忆又涌上了心头。 那个文明开放,没有那么多打打杀杀,能够安心存活下去的世界…… 是啊,她原本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我……” 父母的记忆涌上了心头,那是第一世的父母。 大大咧咧的母亲,温柔却坚毅的父亲。 她曾经拥有一个正常而幸福的家庭。 不像付家那般冰冷绝望,母亲不是望子成龙的疯子,父亲也不是绝对理性的怪物。 …… “我……不……” 颤抖着嘴唇,杭雁菱呆呆的试图拒绝。 在过往的美好浮现在脑海中的瞬间,杭雁菱的心底也涌现了抗拒。 脑海中父母的脸,也逐渐的发生了变化。 她想象不出来,爸爸妈妈在失去了孩子之后的状态。 痛苦,难过,黯然…… 而且——这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在杭雁菱的体感里,已经是近乎快要四百年前的事情了…… 哪怕时间重新来了一遍,此时的另一个付天晴也已经十七岁。 距离第一世那个自己的“死”,至少也过去了十七年。 …… 两个世界会有时间差吗? 原本属于自己的那个地方,此时又是什么时候了呢? 这个问题直接问米欣桐“现在是哪一年”就能够得到直接的解答。 但是杭雁菱不敢去问出这个问题。 岭外音书绝,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当真正的出现“回家”这个百年来从未有过的选择时,杭雁菱真的无所适从。 回去了如何面对爸爸妈妈? 如果他们变老了怎么办,老的自己都不认识了。 自己现在是“杭雁菱”。 不,哪怕是“付天晴”,容貌也和自己第一世相去甚远。 哪怕回去了,见到他们二老,该说些什么呢? “你们的儿子还没死,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爸爸妈妈,是我啊,你们不认识我了吗?” 如果他们已经走出了失去孩子的痛苦,他们会如何看待这个突然蹦出来胡言乱语的小姑娘呢? 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 杭雁菱恐惧着自己的变化,也恐惧着父母的变化。 付家的经历,付天晴的母亲最后那轻轻一抱,让杭雁菱感到久违的宽慰的同时,也对“父母不再认识自己”这个情况产生了更深的畏惧。 …… 这是杭雁菱头一次希望自己能够变回前世那个绝对理性,已经疯掉了的“付天晴”。 她头一次希望自己能够像一个成熟稳重的百岁老人一样去思考这些早已经掩埋在过去里的情感,而不是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心中充满忐忑。 因为心中的犹豫,杭雁菱板着脸,转移了话题。 这是一种怯懦和逃避,但杭雁菱早就习惯逃了。 “你自己都被困在这里,怎么能让我回去呢?” 杭雁菱反问道。 米欣桐挠了挠脸:“我的情况有些特殊啦……我并不是完全无法回到地球,只是……限制很大。” “嗯?” “在这个世界每隔一个周……准确来说是在每个‘周日’,我才能发动一次【踏破障壁的溯回】……啊,就是,某种,那个……空间锚定后,以两个世界同样的相对坐标传送回地球……” “不用在意我,接着说。” “嗯……因为我是半年前来到这个世界的,这期间也曾经试图再次用坐标移动迁跃回去,但尝试了好几次,发现时间间隔需要很久,而且每次回到地球只能待2个小时就会被强制传送回来。” 米欣桐捏着手指:“而且,下一次溯回时,地球的时间也是不固定的,可能距离上一次回来才过了数个小时,可能比上一次晚一个月……两个世界的时间流动非常的微妙,难以把握规律。” “……” 看着杭雁菱复杂的表情,米欣桐还以为是杭雁菱失望,于是慌忙解释道:“虽然我自己只能在地球待两个小时,可是我带回去的‘东西’是会一直留在地球的,我这半年来做过很多实验。也曾经用小兔子之类和原本世界并无差异的动物进行过跃迁……结果是‘活物’也可以留在现实世界,不会和我一样被传送回来。” “活物也可以……永远的……留在那里?” 杭雁菱呆呆的说到。 她本以为米欣桐即便是能够回到地球,也需要做漫长的准备,可没想到米欣桐此时已经拥有了将她带回去的能力。 “对,只是我从没用过活人做实验……跟你的状况不同,我是肉身穿越在这里的,我不知道你这样在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身体能不能适应地球的细菌和疾病……也不知道这里的所谓‘真气’在地球会发生怎样的反应。所以……” 米欣桐苦笑了一下:“你犹豫也是正常的啦,我可以理解。” “……” 不,唯独“生命安全”是杭雁菱从未考虑过的方面。 不过顺着米欣桐的犹豫,杭雁菱又一次的岔开了话题:“这么说来,难怪你一直要找人对你的对联,你是在找其他的穿越者,把他们带回去?” “对呀,像我这么倒霉的肯定不止一个,说不定知道了别人的穿越方式,我就可以逆向破解,找到其他回去的办法。只不过我没想到你是魂穿……” “为什么你这么确定还有其他的穿越者?” “……因为琳琅书院的存在啊。” “啊?” “你不觉得……琳琅书院真的非常像是穿越者建造的东西吗?” 米欣桐认真的说到:“四年的学制,根据身份分班,上课却要在不同的学院,在这里使用‘老师’和‘学生’作为彼此的称呼。建立这所学院的目的并没有任何的野心,仅仅只是为了‘维系江湖社会的稳定,让天才不会堕落,让有才能的人得到公平的教育’——这不就是大学吗?” …… 的确。 前世的付天晴在第一次知道这个地方的时候,也觉得这所书院的各方面设定和现实世界太过类似了。 强行要求“先生”和“弟子”改名为“老师”和“学生”,其本身与其说是为了规范纪律消除差别,到更像是某种纪念。 …… 某个穿越者,在这个世界活动后所留下的纪念…… 琳琅书院的观念不像是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会形成的。 只不过前世的付天晴并没有那个精力和运气继续追查下去,随后而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故和悲剧让他已经自顾不暇。 “哪怕只是巧合,我也觉得要来这里碰碰运气——说不定也会有其它的穿越者觉得这里的人会有和我一样的感觉聚集到这里。所以我花了半年的时间一边收集情报,一边来到这里。” 米欣桐看起来是一个羞羞怯怯的女孩子,但却有着杭雁菱意想不到的行动力和目的性。 她说不定……并不只是“有超能力”这唯一的强大之处…… 然而很快,杭雁菱就亲身体会到了米欣桐的行动力所在。 她微笑着看向杭雁菱,这个笑容有些耀眼。 “我知道你有你的顾虑,也可能放不下这边的师长,也可能觉得自己无法适应地球的生活了……就当帮我一个忙,让我带你回去一次,之后若是还想回来,我再用迁跃将你带回如何?” “……还可以这样?” “至少我用其他活物尝试过,没问题。而且回来后这边的世界也只会经过两个小时——我料想我只能一周发动一次迁跃就是因为这个吧,只有在‘星期日’,两个世界流速趋同时我才能返回。” …… 今天,正好是…… 周日…… 米欣桐就好像是一个循循善诱,不断抛出糖果的小恶魔。虽然她自身完全是出于善意,但那份“危险的诱惑感”让杭雁菱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踏上了不可以回头的路了。 在自己犹豫的时候,米欣桐给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一个充满诱惑力的方案。 是啊,只回去两个小时又怎么样呢? 在这个世界,完全可以用在树林子里多转了一会儿来掩饰过去。 极小的代价,久违的故乡。 刚才还万难的抉择在米欣桐一步一步抛出新的可能性后变得逐渐清晰了起来。 米欣桐看着还在犹豫的杭雁菱,红了一下脸,不好意思的嘿嘿笑道:“如果你真的把自己当成了这个世界的人的话……那就把地球当成‘异世界’如何?” “什么——” “周日会开放探索,期限两个小时。回到和这里完全不同,你又十分熟悉的一个‘异世界’。” “……” “就像是游戏里周末开放的‘素材本’,亦或是只在定期开放的‘特典地图’,定期需要去攻略的‘印象空间’。哪怕你不想完全回去地球,每周末腾出两个小时来找我一块回返回地球,也不会太差吧?” 一步一步的放下糖果,米欣桐一步一步给出杭雁菱倾向性的诱惑。 “你好像很期待我和你一起回去……” “当然啊,你可是我找到的第一个穿越者。不管是在这个世界也好,在我们的地球也罢。你都是唯一一个能理解我的处境,并且可以真正意义上的和我一起行动的人。” 米欣桐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就当做是我邀请你逛街好了……如何?要交个朋友吗?异世界的杭雁菱同学?” 说罢,米欣桐将手伸进了袖子里,掏出来了两张红色的钞票。 两张一百元的纸钞,故乡的通用货币。 几百年没见过的东西…… 呵呵……哈哈…… “现在应该已经是移动支付的世代了吧?怎么还有人随身带纸钞的?” “手机的话拿过来没法充电,回去又只有两个小时,不知道在哪里托管,也不知道会何时回去。所以我还是很老派的从银行里取用生活费的类型啦。” 米欣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当然,因为我是超能力者的缘故,爸爸妈妈对我已经见怪不怪了,目前他们还不知道我的处境,你也要替我保密哦。” “……这两百块,是封口费?” 杭雁菱无奈的接过了米欣桐递过来的钱:“还是说是交我这个朋友的钱?” “是……嗯,作为探险地球这个‘异世界’的新手福利?” “哇……好中二病的比喻,我的脚指头又开始抠地了。” “别!我想不到更好的比喻啦——因为我要你答应我一些事情……所以,那个,听清我好好跟你讲述一下我的条件!” “还有条件?什么用户守则啊……” “当然有!” 米欣桐揉了揉自己红彤彤的脸,勉强的挤出了严肃的表情:“因为我从小是超能力者,所以在这方面有些在意,如果你已经以这个世界的人自居的话……我不希望你太多的破坏我的世界。” “破坏?” “对,这个世界是用金银作为货币贸易的,而你是名门大宗出身,肯定不会缺少这些东西……如果你回到地球用储物戒指里的东西乱闹事,我可就头大了。” 米欣桐揉着脑门:“如果每次都用大额黄金进行贸易,导致黄金储量发生变动,说不定会出现什么通货膨胀,经济平衡崩塌之类的大问题——以及若是随便使用这个世界的灵丹妙药,不管治好了人还是医死了人,都会产生很大的麻烦对吧?” “没错。” 杭雁菱明白米欣桐的担忧。 “所以,每次穿越的时候请不要携带储物戒,也不要夹带一些会搞乱那边世界秩序的东西。如果你破坏了那个世界的平衡……我会不计一切代价把你送回来,然后再也不把你带回去惹麻烦了。可以答应我吗?” 合理的条件。 意外的谨慎。 杭雁菱点了点头,直接将自己的储物戒指摘了下来递给了米欣桐。 看到杭雁菱如此的配合,米欣桐紧张兮兮的表情松懈了下来,她拿过了杭雁菱的戒指小心翼翼的放进兜里。 “其它的地方我没办法约束你太多,只能指望你的品性了……虽然大家都说你不好,是个惹事精,甚至有过你滥杀无辜的传言。可是我直觉上觉得你是个好人。” “就那么相信直觉?万一把我带回去真惹出来麻烦了,你良心上会过不去吧?” “会,但是如果总是顾忌这些,我可能永远都交不到一个朋友了。这是我的自私……我想任性一次,赌一把。” 米欣桐郑重的说到:“一个在学校被传扬成杀人魔的人,在面对回到地球的可能时却露出了支支吾吾,犹犹豫豫的状态。我猜一个想要回去胡作非为的人早就变得迫不及待,甚至不惜用武力逼迫我了。所以我赌你是个好人。” “这样啊……” 杭雁菱深吸了一口气。 “戒指我给你了,条件我也答应了……我想回去看看,哪怕只是两个小时,哪怕只是作为一个路过的客人。拜托了。” “好。” 米欣桐收敛了郑重其事的笑容,伸出双手拉住了杭雁菱的手。 她红着脸小声说道:“哦,还有……以后可不可以不要说人家是中二病了……” “抱歉,这个真的有点难,毕竟我是个实诚人。” “呜呜呜呜呜咕……算了,算啦!!” 又变回了那个满脸通红的女孩,又回到了害羞的模样。 米欣桐闭上眼睛,红着脸,以细弱的声音低声嘟囔道:“坐标锚定,基准校正,咫尺一步……踏破障壁的溯回!” 二人所处的树林发出了沙沙的轻响。 清风吹拂,卷起了一片树叶。 树叶随着风儿轻轻的飘啊飘,落在了草地浅浅的脚印上。 而地上那两枚小巧脚印的主人。 此时,已经从这个世界上彻底的消失了。 第十章 故土 如果,我是说如果。 在马路上,看到奔流的汽车,看到红绿灯在闪烁。 看到天上有线条状的,云朵被拖拽而成的云彩。 看着拿着手机走在大路上的人。 你会感觉到新奇吗? 答案是不会,因为这往往是早已经稔熟于胸的光景。 科技的世界,电子的世界,第三次工业浪潮席卷的信息时代的世界。 街头车水马龙穿梭而过,路边不知何时多了两名奇装异服的少女。 其中一名少女身上仿佛穿着COS服一样的轻纱坎肩,里头衬着稀罕的布料,容貌精致可爱,带着一丝丝邪魅的妖冶。 然而,在那对儿紫色的眸子茫然的打量着这久违的世界好一会儿后,少女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感慨或是激动,而是捂住了耳朵。 车子的轰鸣,泊油路的味道。 这些是自己的大脑已经近乎忘却的东宫西。 好吵,好刺耳。 “不要紧吧? 另一名女孩儿搀扶着她坐在了马路边的长椅上:“不舒服的话我领你去附近的店里喝点咖啡如何?” 二人正是米欣桐和杭雁菱,都是曾经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在适应了声音后,杭雁菱缓缓地松开了手,摇了摇头:“没事,我就是……不太适应。” 她怅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在人行道上迈开步子缓缓前行。 红绿灯,斑马线。 基础的规则…… 红灯,是行还是停来着……? “喂,小心车啊!” 米欣桐一把抓住了差点闯了红灯的杭雁菱,吓了一跳的嚷道:“你真的是地球人吗!?还是说你其实是某个平行宇宙的?怎么红灯还走啊!?” “啊……红停绿行……来着?” “哇……就算你是重生了也只有十三年吧?怎么连这种事情都忘了?” “……” 杭雁菱当然不会告诉米欣桐,她在身为一个“杭雁菱”之前,还经历了一段相当遥远,相当漫长的时光。和这个世界辞别的时间要比米欣桐所想的多上二十几倍。 穿过了马路,行走在来往的车辆之中。 明明身处于现实里,却总觉得像是在看一场和自己无关的电影。 可笑的是,明明“电影”这个词也是从这个世界出来的。 “唔……总觉得你回来后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米欣桐伸手在呆呆的杭雁菱面前晃了晃。 “我只是没想到还有一天能够回来这里,有些……恍如隔世?” 当然事实上就是隔了,还他妈隔了两世。 杭雁菱呆呆的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大楼,看着大楼脏兮兮的玻璃倒影出来的,自己模糊的身影。 镜子中的少女曾经是自己最为痛恨的人……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用这般容貌返回这个世界。 原来我原本的世界如此吵闹,原来我原本的我世界如此匆忙。 …… 聆听的着身边人的喧闹,那一字一句的音调分明如此熟悉,可大脑却无法将其对应起来,没办法拼凑成完整的文字。 杭雁菱苦笑着低头捂住了自己的脸,声音颤抖着,哀婉说到:“我甚至听不懂故乡人的话语了啊。” 真的离开了太久太久了…… 米欣桐挠了挠脸:“啊,很正常,因为我也听不懂。” “啊?” “这里是温州。” “……哦,那没事儿了。” 杭雁菱的伤感瞬间垮塌掉了一大截。 我说身边人说话怎么听着跟他娘加密电报一样。 “……不对?” 杭雁菱猛地抬起头来,纳闷的问到:“你都听不懂你带我来这儿干嘛!?” “哎呀,每次回来的地方都不是固定的,反正都是在国内,这次没传送到重庆那个山之城就不错了啦。” 米欣桐讪笑着安慰了两句,随后转移话题问道:“既然你也听不懂这里的方言,那我们之后怎么办啊?” “嘿嘿,我们活动的时间只有两个小时——你想怎么做?今天是你第一个周回来,想让我帮忙做什么都可以哦。” 米欣桐自豪的拍了拍胸膛:“我国内的大部分城市都留下了定位和标记,只要你想去,我随时可以带着你到达那座城市,只不过还是按照我们之前说的——不管是重新去见你的爸爸妈妈也好,还是曾经去到你所留恋的地方也罢,都要记清楚,你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 “嗯,好。。” 杭雁菱苦笑了一声。 两个小时的时间啊…… 因为一切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她自己也没能够好好规划好如何将这两个小时最大限度的利用起来。 去看父母吗?自己如今似乎还没有这个胆量…… 那去采购一些另一个世界所需要的食物?给小铃铛带点糖果倒是可以,但是拿多了东西说不定反而会破坏那边世界的平衡。 一个周一次的机会,杭雁菱可不想让这时间白白的浪费掉。 “我心中有主意了。” 杭雁菱天气头来,目色笃定的说到:“请带我去……” —————————————————————— 眼前的光景在以极快的速度流转变换,差不多一分钟过后,二人的身影出现在了一座低矮的山上。 比起跨越了两个世界的穿梭,这在眨眼的功夫跨过数千公里的距离也不会让人稀奇了。 此处是一座高山,并非是荒郊野岭,站在高山上极目远眺,不难发现周围一圈绿色的林荫只不过是人为隔离出来的一圈用来留作旅游用地的设施而已,视野的尽头仍然有喧闹的鸣笛和车轮磨损的声音,时时刻刻提醒着此处仍然位于市区。 米欣桐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光景,纳闷的说道:“你家就在这里吗?我还以为你……” “抱歉,之后能够让我一个人单独行动吗?我有点心事。” “……好吧,反正这里的道路我大致也熟悉,偶尔也来过一两次,那我先去附近的万达商城采购东西了,如果要去下一个地方,或者是出了什么意外要联系我。” 米欣桐说罢,从兜里掏出来了一枚手机丢给了杭雁菱:“你应该会用吧?还是说按键手机更好一点?” “这就足够了,不过你不是说一般不用手机吗?” “上周回家拿着的,想着如果在琳琅书院能找到穿越者就争取带回来试试。” 米欣桐拿出了另一个粉红色手机壳的通讯手机来晃了晃:“你的那个旧手机里有我的联系方式,电量足够你打一次电话了,不过没事的话还是不要开机浪费电哦。” 杭雁菱接过黑色的块状物—— 啊,这个是手机来着…… 杭雁菱苦笑了一声,怎么回到这个世界感觉自己跟退化成了山顶洞人一样,什么玩意都得纳闷一下。 从老旧和吃灰程度来看应当是有了些许年头,在手机里也算是“退役老人”状态的手机。 只不过,杭雁菱对这个玩意似乎有些印象。 她盯着手机好一会儿…… “嗯……?” “又怎么了?” 米欣桐凑到杭雁菱身边,顿了一下问道:“等等,你不会……连手机的使用方法都不记得了吧!?” “不,不是……只是,觉得眼熟……” 智能机的造型大同小异,看上去有既视感也很正常。 只不过这款手机自己确确实实有印象…… 好像…… 自己曾经…… 遥远的记忆在大脑里面徐徐浮现,杭雁菱攥着手机仔细回想了一阵。 米欣桐见杭雁菱不说话,于是笑着说道:“你别嫌弃这个手机老,当初也曾经是热门机型呢!” 啊…… 难怪。 这款手机,好像是我死之前特别中意却一直没买到的那款…… …… 什么嘛,当时供不应求的“机皇”如今也沦落到这般下场了? 凭着模糊的记忆按下了开机键,屏幕亮起。 杭雁菱看了一眼手机当中的系统时间,忽然笑出了声音来:“噗,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哈哈哈……” “噫!?我知道你情绪激动……但别一会儿说话,一会儿突然怪笑啊!” “过去五年了啊……”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着,距离地球的自己死亡,已经过去了五年…… 另一个世界的匆匆沧海桑田,在这地球不过是短短的一瞬。 并不是“已经过去五年了” 而是“这边才只过去五年吗” 短暂的释怀,宽慰,还有些许的不适应感。 在如今她的眼中,五年这个时间单位真的太过短暂,以至于她都快忘记了对于寿命只有八十余年的正常人而言是一种怎样的概念。 不过…… 再怎么长,仅仅是五年的话,爸爸妈妈他们……应该还在吧。 “好了,我就不陪你了,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米欣桐眯起了一只眼睛,冲着杭雁菱挥了挥手:“一个小时四十分钟后再见——好好享受这场旅行吧。” 第十一章 闲逛 米欣桐向杭雁菱挥了挥手,随后一个轻踏,身形从杭雁菱的眼前消失了。 无法理解的能力让杭雁菱总是觉得新奇,虽然她自己是个修仙者没资格说什么,但怎么想这种不需要真气来作为能源驱动,直接就可以进行空间转移的能力也太赖皮了点。 “呼……” 杭雁菱张望着周围陌生,却又有些熟悉的光景。 距离自己上次来到这个城市,过去了五年,也过去了三百八十年。 这并不是她的故乡,也并非是死去的地方。 这里是她大学所在的城市。 想要来到这里倒并不是因为有多爱学习,只是回到故乡去心思会更乱,来到这异地他乡却又住过一阵子的地方,倒也还算安逸。 反正五年过去,当初的那一批同学应当已经都毕业了吧。 “呼……” 顺着山路走下来,并没有打车,两个小时的时间说来也算不得多长。 杭雁菱只把一切当成一场不知是好是坏的梦,匆匆的享受一场便是了。 现在正是上学的时候,学校大门敞开着。因为这里临近一座中学,不少初中生们下了课也会来大学校园里头转转,因而杭雁菱这种十三岁的小姑娘出现在大学门口也不会有人来追问什么——只不过她的服饰还是引起了几名大学生的注意。 “卧槽,这么小的COSER?” “谁家的妹妹吧?长得挺可爱的……你看见那对儿眼睛了没?” “紫色的,戴了美瞳?” …… 老实说,如果放在前世,自己大概是在那堆人里面讨论的一员吧? 五年过去了,“大学生”这个群体似乎从来都没什么变化。 走进大门,没走两步就能够看到几乎快忘记了模样的教学楼。即便不用依靠地图,仅仅凭借着双腿的肌肉记忆,杭雁菱戏信马由缰的走在曾经的大学校园里。 教学楼,男生宿舍,食堂,办公楼…… 似曾相识,但又陌生。 以如今模糊的记忆,很难判断这些建筑是否改变了模样,不过道路的规划还是以前的样子,杭雁菱熟悉的凭借着双腿走到了自己还作为这个世界的活人时最为熟悉的地方…… 操场西南方的树林。 现在是大白天,倒是不会有那些追寻刺激的情侣来这里做那些苟合之事,清早习惯来到这里偷偷用功的卷王在这时也可以光明正大的留在空教室,因而这片飘落着银杏叶的草地还算安逸。 坐在长凳上,杭雁菱忽然自嘲的笑了一声。 “我不会就像个退休的校工一样在这里一边缅怀青春,一边虚度两个小时吧?” 完全不知道来到这里有什么要做的事情,心中甚至有些想回去…… 这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这个世界早已经和我没了关系…… 你看,就好比远处的树下那个女生一样。 这个世界是属于她们那样大好的青春年华,没有经历过战乱,杀戮,没有经历过痛苦和绝望,平平安安的度过一生的人。 …… 等等。 她干嘛呢? 掏出来尼龙绳干嘛?什么PLAY? 这儿有长椅你拿个小马扎图个啥? 嗯?把尼龙绳套在树上,打了个结? 站在马扎上? 把脖子套进去? 咦? 这是要干嘛…… “**!原来这是要上吊!!” 他妈的在异世界阴间玩意儿见多了,现在才想起来这个世界的人可不会闲着没事儿把自己挂在树上练功啊!! “喂!?” 杭雁菱起身一个冲刺跑了过去,脚底轻轻一点,身影鬼魅般闪逝,眨眼间出现在了五十米之外的一颗柳树前。 尼龙绳紧紧地绞住了吊在树上的女生的脖子,踢开马扎这点高度差倒不至于让她的颈椎被勒断,以窒息死的速度,大概再过三五分钟,她就会变成这所大学的又一个校园传说吧。 毕竟这片林子整个下午都不会有什么人来,也就晚上来打野的情侣和大清早来背书的卷王…… 这他妈得要是让她的尸体被这两种人发现,前者怕不是吓得一辈子不举,后者怕不是被吓得这辈子都不敢直视考研英语书了。 杭雁菱抓住了女生的双腿,用力的一拽,阴灵气顺着女生的双腿一路向上攀援蔓延到了绳子上,被阴灵气腐蚀的尼龙绳迅速变得干硬脆弱,被这一拽之下吱吱嘎嘎的断裂开了。 ——当然,一般来说看见别人上吊,用这种方法救人是生怕别人死的不够快,好孩子千万不要学。 惊讶于阴灵气在这个世界依旧有用的杭雁菱同时也在后怕着,如果阴灵气没了,那这一下子岂不是要在这个世界平白无故的欠下一条命债。 “咳咳,咳呕!” 虽然绳子断了掉在地上,但脖子被绞住的滋味毕竟不好受,女生趴在地上捂着喉咙剧烈的咳嗽干呕起来,整张脸都涨得通红。 “缓口气缓口气,好家伙,在大学里吊死……你可真行。” 印象中好像大学生自杀的更多是直接从楼顶蹦下去吧……不对,为什么唯独这种事儿我记得那么清楚? 拍打着女生的后背,杭雁菱刚想说点什么,耳朵一动,却听到了一阵窸窣的笑声。 …… 有人。 在这片树林子里有人。 小声对话的声音,南方,十五米外,树后面…… 不自然的闪光,是什么? 手机镜头? 不对,这个年代手机镜头已经会这么大了吗? “喂,谁在那里?” 杭雁菱的眸子闪出了淡淡的暗金色,她扭头看向南方的那几棵水杉树下的身影。 谁知道,那几人并没有就此离开 可能是一个区区十三岁的小女孩出现在这里对他们而言太过有意思了吧,他们甚至光明正大的从树后头走了出来,嘻嘻哈哈的走到了杭雁菱和那名自缢女孩的跟前。 杭雁菱皱起了眉头,是四个男生和另一个女生,身高大多在一米七五往上,两个一米八的大高个,抬头看着有点费脖子。 银杏叶已经落了,说明地球现在差不多到秋季,而这几名男生还穿着短袖,从两条胳膊的肌肉程度来看,像是校队……或者是体校区的。 “悦宜,你看看你,差点把人家小女孩给吓着!” 为首的一个皮肤黝黑,头发微微有些歪曲的男生数落了一声倒在地上的女性。 诡异的是,在听到男性的声音时,这名自杀少女立咳嗽的声音立刻停止了。 杭雁菱扭头看去,发现这女孩儿正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极力的遏制住咳嗽的声音,满脸憋得通红。 啊…… 校园霸凌吗? 但几个大老爷们欺负一个女的也太幼稚了吧,都是大学生了…… “小妹妹,没吓着吧?哈哈,我们正排练着节目呢,吓到你了不好意思哈。” 男生伸手轻轻拍在了杭雁菱的后脑勺上,声音相当的爽朗。 “排练节目呀?” “对,你看。” 另一个大个子男生举起了斜跨在肩膀上的摄像机,向着杭雁菱晃了晃:“嘿嘿,厉害吧?” “厉害。” 杭雁菱轻轻的握住了头顶男人的手,将之移开。 …… 刚刚阴灵气浸透过去时便能知道,那尼龙绳子其实是真的,并非做过处理会自动断裂的道具。 女生被险些绞死也是真的。 如果自己没发现,凭借这几个人的效率,哪怕到时候想要救人,从把人从树上抬下来到解开绳子也需要费一番功夫,这个被叫做“悦宜”的小姑娘依旧会有生命危险。 那么…… 前面两句是假的,说明这并不是什么所谓的排练…… 那么…… 这个摄像机的目的,是用来拍摄这个女孩在这里自杀的全过程的? …… “嘿嘿,小妹妹,你一直握着我的手干啥呀?你是挺可爱的,等过两年哥哥跟你谈个对象也不是不行。” “啊,哦。” 杭雁菱意识到自己还攥着男生的手腕,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有点反感这家伙…… 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矛盾,但四个大男人躲在树林子里偷偷录下女生自杀全过程的录像……这不管放在哪个世界都离谱了吧? 那就稍微……稍微渗透一点阴灵气进去,让他也三两天喘不利索气好了。 暗金色的光芒在左眼闪烁,杭雁菱笑着将阴灵气顺着手掌传递到了男生的胳膊上。 而下一秒 杭雁菱的手臂不听使唤的轻轻往下一扯。 “嗤咔——” 右眼深幽的紫色蓦然亮起,顷刻间,鲜红的血光染红了杭雁菱的半边右脸。 “诶?” 杭雁菱有些纳闷,低头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 手上攥着一条胳膊,那条胳膊还在不停地喷涌出鲜血来。 啊…… 从断口的伤势看来,是被阴灵气腐蚀到朽烂后直接扯下来的。 很难处理啊,伤口被腐蚀到这个样子。 接上去有点困难,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求助万能的现代医学了啊…… 这个倒在地上,惨叫着,蠕动着,喷着鲜血的大个子。 杭雁菱丢掉了那条断掉的手臂,抬起头来,看着几个脸色苍白的男性……和已经瘫软的坐在地上,两条腿不住地打战的女性。 保持着开启的摄像机想必已经在被鲜血蒙住镜头的前一刻将这一切记录了下来,不过即便是这个东西被拿去当证据,也没人会相信只是轻轻握了一下手,一个男人的手臂就会被硬扯下来的事实吧…… “不好意思啊,那个,我身体里的这个小孩好像对校园霸凌挺不爽的。” 杭雁菱轻轻的拍了拍自己的右脸,两只眼睛齐齐恢复了原本清澈的浅浅紫色。 要了命了,刚才的发言怎么听着比米欣桐还中二病。 “打120,快打120!!!” “浩哥,浩哥!!!” “卧槽,来人,快来人啊!!!” 场面乱做了一团,杭雁菱却还在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变得多少有点中二病的事情。 那个被叫做浩哥的人惨叫着在地上打着滚,失血让他体力不支…… 啊,说起来,这个世界的人体质是不是的确比那边的脆弱点了? 我记得以前扯掉别人胳膊的时候,那人要叫的更欢实一点,蠕动的也更有力一些啊。 而且说到底断个胳膊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叫的这么惨跟真的要死了一样…… “有必要嘛……” 杭雁菱无奈的蹲下来捡起断掉的手臂走到男生跟前,其他三个人见到杭雁菱还想活动,一个个吓得都说不出话来。 早就瘫软在地的那名女生更是扯着嗓子花容失色的惨叫:“别杀我,不要杀我!!那个药跟我没关系,不是悦宜干的,是他们一块儿!!!” 而断掉胳膊的男生看到杭雁菱的接近,****原本的湿润顿时又扩大了一圈。 鼻涕,眼泪,血。 “别,救命,别!!!!!” 啊…… 真难看。 就算真的是致命伤,你这时候也应该对我大声喊“付天晴,我死都不会放过你”才对吧。 很逊诶这样求饶。 “好啦好啦,不会死的啦。” 杭雁菱随口安慰两句,一脚踩在男人的胸膛上,将胳膊对准了仍涌着鲜血,但已经朽烂了的上臂,啪叽一声接了上去。 如果杭雁菱掌握的是水灵气,这种程度的伤接肯定是能轻松接上的,只不过要在多等两天。 若是木灵气,则连这两天都不用多等,直接用充盈的灵气帮助血肉再生就是了。 只可惜…… 这是阴灵气。 “啊啊啊,啊,呃啊,啊,啊啊啊啊!!!!” “别叫别叫别叫,好吵啊你,至于吗。” 阴灵气这玩意治人之前,向来是先再把伤口破坏一遍的。 彻底吞没朽烂的血肉,让新长出来的肉在阴灵气的疏导下和断处结合…… 不管是梳理经脉还是粘合血管,都是极为复杂的工作,只不过对杭雁菱而言这已经是家常便饭,没过多一会儿,血已经止住,男生也活生生的痛晕了过去。 “完事儿。” 杭雁菱站起身,在手上蹭了蹭衣服,抬头左右张望了一圈…… “咦?人呢?” 她低头的这不到五分钟的功夫,男生也好女生也好,霸凌的也好自杀的也好……一个个全都跑掉了。 哇…… 跑的真快。 杭雁菱站直了腰板,歪了歪头,双手踹在怀里正准备找个地方洗掉衣服上的血迹,可刚走了没两步,身后传来了一句熟悉的声音:“喂,小妹妹!” 诶? 本想走开的杭雁菱闻言停下了脚步,诧异的转过头来。 声音好耳熟。 一个身影急匆匆的朝着自己跑了过来,走到跟前,气喘吁吁的喊道:“我听刚才有人在喊救命……说这里死人了,你怎么……” 跑过来的人抬起了头,杭雁菱也抬头看向了她。 二人一个对眼。 两个人彼此都愣住了。 杭雁菱很快明白了这个声音为什么会感到耳熟,但很快,她就不明白另一件事了。 “你是怎么来的?” “我,我跑来的啊,呜哇……血!” 跑过来的女生花容失色,看见如此多的的血量,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一片铁青。 浑身鲜血的杭雁菱走到了这坐在地上的女生跟前,蹲了下来。 血腥气的迫近让这新来的女生惊恐的抬起头来。 “小,小姑娘,是,是你把井浩杀了?!” “井浩?哦,他啊,他没死。” 杭雁菱淡淡的摇了摇头,却又皱起了眉头:“等等……你,是这个世界的人?” “什,什么这边那边的!?小妹妹,我,我警告你,暴力是不好的哦!!” “也是,你再怎么阴魂不散,也不可能真的追到这个世界来……不过……不对啊……而且你的脸……也不可能这么快……” 杭雁菱沉吟了片刻,忽然很突兀地问道:“……小姐姐,你今年多大?” “我?!我今年……二十岁了……” “哦……” 杭雁菱感兴趣的看着坐在地上的女生。 这女孩的双眸是很自然的棕黑色。 是的,这个国家大部分人的眼睛都是棕黑色的,这很正常。 倒不如说,暗金色和紫色的眸子才稀奇…… 只不过…… 除了瞳色之外。 为什么这个女人的脸…… 会跟“杭雁菱”……近乎一模一样呢? 第十二章 支线任务,要不要做? 再怎么说,经历了付家的事情,作为“杭雁菱”这个存在存活至今,对于“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不止一个杭雁菱”这种事情也已经开始接受了。 但……但这可是地球啊。 杭雁菱嘴角抽搐着对着倒在地上面部白纸的女生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诶?我?” 女生慌乱的左顾右盼了一下,看着倒在地上浑身染满鲜血的井浩,有些恐惧的吞了一口唾沫,泪花在眼睛里打转:“我,我叫晏玲玲……” 呼…… 还好,还好不叫杭雁菱……个锤子啊。 晏玲玲是什么鬼?! 不,这是什么拙劣的文字游戏?直接把杭字儿给抠了是嘛? 您到底是寄吧谁啊!? “……” 出于强烈的好奇心和不解,杭雁菱干脆蹲下来,仔细观瞧着这个叫晏玲玲的脸。 说实话,长得很像很像,但并没有自己印象里杭雁菱年到20岁时的那股凌厉肃杀的锐气…… 当然在地球能够养出来肃杀和锐气就有鬼了。 杭雁菱有这杭雁菱的疑惑,晏玲玲有着晏玲玲的紧张。 就这样,这俩一大一小跟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的女孩儿一个坐着,一个蹲着,对峙了半天。 最后打破沉静的还是从外面跑过来的大学生们。 刚才的大呼小叫已经让不少人听到了,也有人拨打了120,那几个从林子里跑掉的人也招呼了不少同学们去营救那个在树林里马上要“失血过多而死”的井浩。 随着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原本安静的小树林变得嘈杂了起来。 几十人举着手机,争先恐后的拍摄着树林子里的第一手消息。 如此一来,蹲在地上的杭雁菱就有些尴尬了。 引起如此大的轰动显然对米欣桐来说是个麻烦,人家是把自己当成朋友,抱着赌一把的心态才带自己回来的,这刚回来第一次就给小米整这么大个幺蛾子,实在是说不过去。 可围观的人这么多,现场又有这么多血,这该怎么解释呢…… 正当杭雁菱苦恼的时候,人群外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吆喝:“让让,让让嘿!” 从一群学生当中挤进来了一个一米五八的矮个子女生,她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白大褂,留着暗红的长发,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瘦小的身躯费力的挤了出来。 “哪儿呢!哪儿呢——啊?” 这位大嗓门看热闹的女生掐着腰,探头张望了一番后,目光落在了杭雁菱的身上。 “啊呀?” 她先是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不过很快就迈开步子走出人群的包围,来到了二人的身边:“不是让你别乱跑,打扰大哥哥大姐姐们工作吗?” 这话是冲着杭雁菱说的,杭雁菱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头,下意识的反问:“啊?” “啊什么啊,老姐我带你来大学参观参观,你可倒好,差点给我整个大新闻出来。” 说罢,少女掐着腰低头看着趴在地上的晏玲玲:“玲玲同学,说几遍了排练要在晚上排练,你看大白天的搞了多大的阵仗?” “教授,我……” 听到晏玲玲喊出一声老师,杭雁菱诧异的看向了面前这个比大部分大学生还年幼的女性。 诶?教授? “别把我喊得跟个天天喊斯巴拉西的大叔一样,说几遍了喊我博士。” 矮子少女翻了个白眼,掐着腰走到了倒地的井浩跟前,抬腿踹了一脚:“喂,起来了,井浩同学。” 少女这一脚踹下,倒在血泊之中的井浩四肢抽搐了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神色自然的拍了拍身上的衣服,脸上露出了和刚才截然不同的憨厚傻笑:“那个……博老师……” “是博士!刀客塔,懂吗?蠢蛋。” 脾气暴躁的红头发少女抬腿一脚踹在井浩的屁股上,两人看上去关系不错。 “你看看你弄的,周围这一大群人都看着,你还趴在地上装死,想让咱们学校出名是不是?” “嘿嘿,我就开个玩笑。” 井浩身上分明浑身血迹,但和这个自称博士的少女对话应答如流。 周围的看客们对这一幕大跌眼镜。 什么嘛…… 闹了半天,原来这是排练而已?1 很快,井浩被“博士”数落了一顿后,挠着后脑勺离开了树林,而看客们也都赶到了无聊,纷纷删掉了手机里头拍好的视频。 毕竟要是把学校排练的事情真当成杀人案传播出去,导员可是要请人到办公室喝茶的。 杭雁菱盯着井浩逐渐消失的身影,手指轻轻的捏了起来。 不对,不对劲。 醒过来的,从地上爬起并离开的这个人,不是“井浩”。 自己的阴灵气还残留在井浩体内,出于原本“惩戒”的目的,对他的脏器进行着些许程度的破坏。虽然这并不足以致命,但这种分量的阴灵气已经足够让他躺在地上昏厥个一整天了。 明明肉体还保持着昏厥的状态,这个“井浩”却能够睁开眼睛,完成对话,驱动着身体离开。 态度也完全像是变了个人。 ……感觉,就像是被操控的傀儡一样。 这个“博士”莫非也是超能力者? “好了,玲玲同学,看在你是我的选修课上少数不逃课的好宝宝,今天这件事情就当做没看到,老老实实的回去该备考备考,该在图书馆肝手游就肝手游去。” “可是,老师……” 晏玲玲抬手指着杭雁菱,还想解释什么,却只见矮个子女生拿出了嘴里的暗橙色半透明的棒棒糖,在手里点晃了两下。 “首先——‘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我带来大学的妹妹不小心惹得乱子,你是第一个被吓到的学生,一切只是个乌龙’。” “嗯……” 晏玲玲呆呆地站在原地,点了点头。 “其次——‘目睹了这一切的你已经很累了,现在你满脑子只想回去宿舍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起来把帮最可爱的博士买一罐赭石色的颜料送到办公室作为谢礼’。” “嗯……” 晏玲玲依旧机械的回答了一声。 刚刚还想询问的话语消失了踪影,她转过身,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转头就走。 杭雁菱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已经确定。 这个自称博士的是个超能力者没错…… 三言两语让一个人彻底服从自己的能力,一般的修真者可做不出来。 至少不能在不接触身体的情况下,凭空做到。 “还有你。” “啊?” “尝尝。” 噗的一声,那矮个子“博士”冷不丁的将那根暗金色的透明棒棒糖杵进了杭雁菱的嘴巴里。 口腔里扩散开来的并不是橙子味儿的甜香,而是一股诡异的芥末咸鸭蛋味儿…… 什么鬼棒棒糖? “嘿嘿,走吧老妹,我开车把你送回家,下次别来大学给我添乱了。” “博士”拽着杭雁菱的袖子,带着她离开了树林。 两人一直走到了地下停车场,矮子“博士”在白大褂的兜里摸索了半天,才掏出一把车钥匙来。 她的座驾是一辆红色的SUV,高大的车身和两个矮个子女生形成了明显的反差。 “走,上车。” 打开车门,“博士”两脚一蹦跳到了车上,瘦小的她似乎连填满整个车座都做不到,只能勉强的够到油门和挂挡杆。 讲道理,这样在路上开真的不会被交警当成乱开车的小孩给查到吗? “查不到啦,因为我可是名正言顺的有驾照的。” 矮个子“博士”在兜里掏了掏,将印着她呲牙笑的驾照怼到了杭雁菱脸跟前晃悠了两下。 不过比起这小矮个子有驾照,杭雁菱更惊讶的是这个“博士”竟然直接读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好家伙,早知道地球的超能力这么屌,我还穿越个锤子的异世界啊…… 坐在副驾驶上,杭雁菱叼着嘴里味道奇怪的棒棒糖,反正没什么不良的感觉,于是也就很给面子的没直接吐出来。 车子一路从地下车库开出了大学,在道路上,杭雁菱含着糖问道:“刚刚的那是什么?催眠?言灵?精神控制?” “准确来说是精神污染的某种应用方式,只不过因为我自身体质特殊,这招对坏孩子效果拔群,对好孩子就影响有限了。” “哦,还有这种差别?” “对啊,所以不用担心。像你这样的大圣人,我可没办法干涉你的行动。” 好家伙,连地球人都知道我是大圣人了。 这李天顺的宣传工作做的挺到位啊。 “除了控制思想之外,你还能读心?” “我视力很好啦……能做到稍微预知短暂的未来,和一定程度的阅读思想。” “博士”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从兜里又掏出了一根味道奇怪的棒棒糖塞进了嘴里:“比方说正在办公室里开心的在贴吧高强度参与对线的时候,突然看到了某某大学因为小树林里死了人而上热搜的未来。” 超能力这么方便的吗?已经方便的有点不讲理了吧…… 杭雁菱坐在副驾驶上,她也不管这位“博士”打算把自己带到哪里,反正再过三十分钟,就会有另一个超能力者过来把自己接回原本的世界。 “不过你明明是从修仙世界来的,身上却没有沾染神明的气息……你们那个世界的神代也已经结束了?” 不……不是 老姐,这都读心就有点不讲道理了吧。 “哎呀,都修仙了还跟我讲什么道理。” “博士”嘿嘿一笑,一踩油门点晃一下,毫无征兆的突然加速超了一辆前面的车。 “地球的神代早就已经结束了,余留下来的只是些些微的残渣而已,无聊的很。我劝你还是早早回去吧,这里可没什么好玩的值得你惦记。” 杭雁菱靠在座位上,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我也没想着惦记这里的什么……就是回来看看曾经的故乡而已。” “哦~跟我的动机差不多嘛。” 博士笑了笑。 杭雁菱皱着眉头嗯了一声:“嗯?你也是……穿越者?” “差不多,差不太多,只不过我回来是明确要找人的,而且要找的人还没找到。” “都能预知未来和读心了,找个人应当不难吧?” “别把超能力者当成万能之人……而且我也不想那么简单粗暴的破解谜题。” 博士笑了一声,转变了话题:“对了,你是如何看待今天遭遇的这些事情的?” “在曾经就读的大学里看到有人自杀,还有人在一旁试图摄像来吃人血馒头,自然不知道该说他们点啥好……而且我寻思都是大学生了,也不可能因为简单地‘看不顺眼’就搞这种初高中生才喜欢弄的校园霸凌,这背后应当是有别的原因吧……反正跟我没关系了。” 杭雁菱笑着说道:“我又不是喜欢乱管闲事的烂好人,只要我看到的人别死在我面前我就知足了。” “可是你刚刚救人的举动已经跟这个世界产生了联系——虽然你是重新回到这个世界的人,但未来已经因你的干涉而改变了,就算你回到那个修仙世界,也早晚会因为因缘际会再次来到这里,被卷入这一起事件中。” …… 好麻烦,早知道刚才就不救人了。 “救与不救都看你——对了,给你个好玩的。” 博士在兜里摸索了半天,从兜里掏出来了一板感冒药一样的药片,递给了杭雁菱。 话说这个人的兜到底多能装东西,这也是超能力? “啊,这不是,只是能预知未来的我提前做了准备而已。” 杭雁菱接过感冒药,仔细看了两眼,这半红半白的药丸看不出来什么奇怪的。 “这是什么?” “最近在这所大学的暗下世界悄然流行起来的‘药’。” “卧槽?!难不成是毒——” “不是你想的那种东西,这东西本身并不具备成瘾性,能够风靡起来也只是因为它的效果。” “有啥效果?” “健脑益智,增强体能,恢复精力,维持心情,保持清醒,预防疾病。” “听着像是廉价的保健品广告词啊。” “可是这玩意的确能做到,而且见效极快,效果极佳。” 博士窃笑了一声:“身为制药公司的员工,我还是很清楚是药三分毒这个道理的。这种近乎万灵药的玩意儿怎么可能没点副作用?吃了它的人会变得逐渐易燥易怒,心高气傲,并且它导致了一个直接恶劣的结果——” “嗯?长期服用会对身体造成严重的伤害?” “不,根据我目前的观察,对身体的伤害并不大。容易燥怒也只是药里头的成分劲头过猛了而已,它真正的危害在于扩散性——你想想看啊,身边一个平时跟自己一块天天翘课,也不怎么努力学习,胸无大志赖在宿舍混日子的好兄弟,突然就全科满绩点勇夺奖学金了……” “那我心里头肯定会不平衡吧。” “没错,而那个好兄弟又在学习好了之后变得心高气傲,说话呛火,谁都瞧不上——这自然会加剧其他人的不舒服,从而探寻这货到底是怎么当上了卷王……最后发现是这枚药丸的功劳。” “博士”相当坦诚的跟杭雁菱分享着自己所知的情报:“这药打着保健品的牌子,买卖也方便,不到三百块钱就可以买来这么一板,刚好是对大学生而言稍微有点贵,但咬咬牙还是买得起的价格。” “……” 杭雁菱的双眸浮现了暗金色,她逐渐感知到了这背后蕴藏的风险。 虽然她已经许久没回来地球,可是她这三百年来,见过不少的人了。 人啊…… 不管在哪个世界都是一样的。 杭雁菱缓缓地说道:“当‘优秀’成为一个不需要努力也能达成的事情后,人的努力和进取心会下降,不再相信‘公平’。突然膨胀的学习能力和拔高的地位会让他们对一直以来信奉的信条产生质疑……简单来说,这帮突然意识到学习原来靠吃药就能解决的家伙,下一步挑战的可能会是更多的东西……比如,法制。” “没错,但同时,他们如今的地位也是依靠这个药物来维系的,是搭建在别人借来的木桩上的高楼。” 杭雁菱接上了博士的话语:“所以他们心中会缺乏对现状的安全感,一旦药断供了,一切就都没了。这些靠着吃药上位的学生们想必是对药视若命根……甚至可能会发生争夺,暴力事件……最终,整个学校的地位都依靠着这个‘药’来决定。” “说得对,这就是这所学校所面临的问题。” 车子停下了。 “博士”打开了车门,杭雁菱也同她一道下了车。 车子停靠在荒凉的马路边,而眼前是一望无尽,黄绿斑驳的麦田。 微风吹拂起“博士”暗红色的发丝:“而据我所知,这个药物仅仅只在这所大学的学生之间流传,因为似乎社会人吃了也没有多大作用。可这恰恰是更致命的问题。” 更致命…… 是了。 杭雁菱很自然的领悟了博士的意思:“如果这群依靠着药物拔高身份的学生走到社会上……等从‘学生’变成了‘吃药也不管用’的社会人,他们会被打回原形,能力不足的事情会暴露……这种地位落差感会让这些刚从象牙塔出来的孩子们发疯的……在将来,可能会造成严重的治安问题……而这个药只要还在大学范围内传播,将来只会有一代又一代的人……变成这样的疯子。” 低副作用,高效果,更是这个药最大的问题所在。 短时间内,上头不会把它当成危险的药品禁用,相反,如此良好的效果可能会由官方下场在校内进行一波推广。 而一旦这个东西正当化了,所造成的影响将会愈发恶劣。 想想看,全国的大学生都变成了不需要努力,只要吃药就能取得高分,然后到了社会上沦为干什么什么都不行的废人…… 那将来这个国家,这个世界…… “你真的很聪明嘛。” 博士夸赞了一声,笑盈盈的说到:“当然,你已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这帮大学生的未来如何,这个大学的未来如何,这个世界的未来如何,都已经和你没了关系,那只是看客……只要你硬下心不再回来,即便已经卷入了这个世界的命运也不会受到什么损失。” “嗯,你说的没错。” “而且这种程度的小乱子,对于见过大风大雨的修仙世界的人而言,应当屁都算不上一个吧?” “嗯……” “所以——” “博士”闭上了一只眼睛,在阳光下,她的另一只眸子犹如夕阳般血红。 她对着杭雁菱伸出了手:“就当做课余作业好了,就当成可上可不上的选修课好了……要不要试着稍微拿出周末的一点点时间来,去拯救一下这个故乡世界?” 第十三章 看我轻松睡醒 “我再想想看吧……” 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毕竟每周两个小时就想要拯救世界也太荒谬了。 已经发展到逼人自杀这一步,说明这个大学的遗毒已经太深了。 自己又能够做得到什么呢? “啊——不用担心。” 自称“博士”的少女摆了摆手:“反正这个世界不会在乎我们这些世外者做了些什么,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成败如何也不会影响到你我,我们只是在这个戏台上票一把戏的票友而已。” “是嘛……” “对了,相见就是有缘,帮你个小忙,不用谢我。” 少女抬起手,轻轻的往杭雁菱的肩头按了一下 一阵嘎巴嘎巴的声音响起,杭雁菱惊讶的发现自己身上沾染的血迹竟然在迅速的发黑变褐,最后嘎嘣嘎嘣的从琳琅书院的校服上掉落下来。 微风徐徐吹过,将这些凝结的血迹吹散的无影无踪,衣服变回了原本的洁净。 而也恰在此时,不远处的空间突兀的闪现出了一个拎着大包小包,走路晃晃悠悠的女孩子。 “喂——小菱,帮我拿一下啦!” ……小菱? 啊,叫我啊。 杭雁菱转过头来,看着米欣桐一步一步的走到自己跟前,气喘吁吁的。 大包里面装着的东西大概是衣服之类的,而小包里头盛着满满的零食,甚至就她自己手上还攥着一杯珍珠奶茶。 这家伙…… “诶,这位是——” 米欣桐注意到了一边的博士,矮子博士笑了一声,挥了挥手,扭头坐上了自己的SUV,也没多说什么,发动引擎便扬长而去。 “诶?” 完全没被搭理的米欣桐纳闷的眨了眨眼,在杭雁菱接过了袋子后,在兜里摸了摸,将杭雁菱的储物戒还了回去。 “她谁啊?你原本在这个世界的好闺蜜?” “今天偶尔认识的人而已……” 杭雁菱看着米欣桐沉吟了一下。 那个博士之前似乎自称也是从另一个世界返回之人,同为超能力者,米欣桐竟然不认识她。 看来这个世界的超能力者零零散散的还有很多,而那个博士也应当掌握了某种穿越世界障壁的方法…… 算了。 想这些也没意义。 杭雁菱对着米欣桐微微张开嘴巴,本想将今天在大学发生的事情告知于她,但看着米欣桐这大包小包的享受着地球生活的模样,犹豫了一下还是闭上了嘴。 毕竟米欣桐和自己并没什么不同,每个周也只能回到这个世界两个小时。 虽然她是超能力者,但实际上也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初中生小女孩而已。对她而言这两个小时本来就得之不易的假期和幸福,没必要将之剥夺。 当然,杭雁菱也清楚,既然此刻选择了隐瞒米欣桐,那么相应的……自己也要承担如此选择的责任。 唉,稍微……多管一点点闲事也行吧。 直到最后,米欣桐还是没有追问杭雁菱在这两个小时的地球之旅里面发生了什么。 她虽然一直目光闪闪的等待着杭雁菱主动讲解给她听,然而杭雁菱全程装作没看到一样的在啃着米欣桐带过来的巧克力饼干。 这份沉默最终一直持续到了空间发生了异动,面前的光景产生了扭曲。 “好了,小菱。时间到了,要跟我一起回去吗?” 终于熬到了旋涡出现,米欣桐笑嘻嘻的对着杭雁菱伸出了手来。 “嗯,走吧。” 杭雁菱也握住了米欣桐的小手,随后,一阵强大的牵引力顺着胳膊传来。 —————————————————— 在另一个世界,二人的身影再度出现。 完成了穿越的米欣桐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好困——我要回去个午觉了,逛商场也是很累人的呀!” “好。” 杭雁菱将戒指里的两个大包取出来递给了米欣桐,而米欣桐在接过袋子后,在小袋子里翻找了一番,拿出一盒子装的费列罗巧克力递给了杭雁菱:“喏,给你这个。” 巧克力啊…… 杭雁菱抹掉了嘴边刚刚在地球吃剩的饼干残屑,将费列罗接了过来,随口说道:“谢啦。” 米欣桐眨了眨眼,呲着牙笑道:“我还以为你会义正言辞的批评我说‘明明不让我带储物戒过去,却自己拿了吃的回来这边’,骂我双标,这才特意买来拉拢你的。” “看在这一百块钱巧克力的份儿上,我就原谅你了。” 杭雁菱随口说了一句,转身正要走,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了远处大树后面隐隐耸动的一个黑影。 啊…… 又是躲在树后面的人吗? 可千万别是什么琳琅书院也有人要闹上吊啊…… 杭雁菱担忧的看向了远处的那个躲在树后的人影,眼珠子一错,斜着眼神看到了那棵树旁边的一个小土堆,以及翻出新鲜土壤的一个大坑来。 …… …… “小口琴?” “谁是小口琴!人家是小铃铛!” 躲在大树后头的身影探出了脑袋,如同打卡一样惯例性的强调了一遍自己的名字之后,又把脑袋缩在了大树后头。 这幅神情,简直像是个家里来了陌生人的小猫一样紧张兮兮的瞪着大眼睛盯着杭雁菱。 这幅光景倒是稀奇,小铃铛这个因为太想找师姐一起玩就直接从莲华宫经历了一系列可疑度颇高的操作来到琳琅书院的小丫头,竟然还会有躲着自己的时候。 杭雁菱扬起了嘴角,她很喜欢小孩子,尤其是喜欢逗小孩子。 “怎么了小口琴?过来这边,我有好吃的给你。” “我不去,师姐姐身上有好臭好臭的味道,师姐姐是在这里拉完臭臭没洗手吗!” “我……” 本来还微笑着的脸一下子尬住,杭雁菱张着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噗。” 站在一旁的米欣桐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不过在她很快的咳嗽了一声,摆了摆手:“那,那个……我,我就先不打扰你们了,我,我先回去了啊!” 看来她一回到这边的世界就会变回那个结结巴巴的社交恐惧症啊…… 杭雁菱叹了一口气点点头,随后不顾从另一个方向跑掉的米欣桐,从手中的盒子里取出了一颗费列罗晃了晃:“喂,小口琴~师姐姐这里有好吃的糖果——” “才不要吃呢,师姐姐好臭!糖果肯定也是臭的!” 所以说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杭雁菱无语的正准备收回糖果,可包着费列罗的金箔纸引起了小口琴的注意,她猛地从大树后头探出头来:“等等,师姐姐,你手里拿着的是纸元宝吗?” “啊?呃……” 还没等回话,小口琴嗖嗖的从大树后头窜到了杭雁菱跟前,捂着鼻子,用囊声囊气的声音说道:“给我给我,给我看看!” “好好,给你。不过别拿去乱玩啊,里头的糖果在太阳下面很容易融化的。” 小铃铛腾出一只手来拿过了糖果,眼睛亮亮的摆弄了一阵后将其拆开,看着里头的巧克力糖果先是愣了一阵,皱着眉头小心翼翼的将糖果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师姐姐,这是什么?是药药?” “你尝尝呗,甜甜的,味道不错的。” “咕咕咕,如果是苦的,我就要把师姐姐拉完臭臭不洗手的事情告诉所有人,让大家都笑话你喔!” “所以说我才没有……” “唔嗯。” 将巧克力塞进了嘴里,小铃铛用牙齿咀嚼了一下后,忽然啪的一下捂住了嘴巴:“好吃!” “喜欢吃的话就多拿点,有很多。不过一会儿不要把小秋雨和……那谁的份儿给拿走了啊。” 本来想说周清影的,但PTSD影响下真的说不出来这个话。 杭雁菱笑着趁机伸手想要揉一揉小铃铛的脑袋,但却被小铃铛一个闪身躲了过去。 “糖果香香的,师姐姐却是臭臭的,好奇怪。” “你倒是告诉我怎么臭了啊。” 这话说得杭雁菱都有些不自信的闻了闻自己的衣服。 是嗅觉疲劳吗?没闻出来哪里有味道啊…… “就好像是刚刚从棺材里面爬出来一样,全是臭臭的尸体味道!” 小铃铛的点评让杭雁菱有些无语。 咋的?我故乡地球的空气质量就差劲到这个地步,回去一趟就跟爬棺材没啥两样了呗? “那师姐姐再给你一颗糖糖,你忍着点这个味道和我一块回去如何?” “两颗!人家要给我的好朋友一颗!” “哟,小口琴就是了不起,这么快就交到朋友了?” “是呀!” 小铃铛一听到师姐的夸奖,立刻变得跟不在乎臭味了一样,得意洋洋的对着天空吹了一声口哨。 清脆嘹亮的口哨在半分钟过后得到了回应的声音,天空略过了漆黑的阴影。 一声耳熟之际的飞鸟唳鸣声响起,一道黑影疾驰而下。 树林子被翅膀扇动的风压震颤的哗哗作响,大片大片的树叶落在了地上。 紧跟着,羽毛闪烁着金属色光芒的帅气鹰隼拍打着翅膀降落在了林区。 “嘿嘿,小黑!” “嘎!” 鹰隼开心的叫了一声,小铃铛则是扑到了鹰隼跟前,兴奋的喊道:“我有好吃的给你!” 杭雁菱呆呆的看着前世的座驾黑羽玄鹰在小铃铛一个口哨下被呼唤了过来,惊愕的睁大了眼睛。 当然,黑羽玄鹰出现并不要紧,要紧的是鹰背上还坐着个人呢。 “啪嗒。” “哎呦喂!” 鹰背上的人因为黑羽玄鹰的紧急迫降而直接从鹰背上被甩了下来,掉在地上滚了一圈。 “呀,倒霉蛋蛋怎么也在这里?!” 小铃铛看到倒在地上的男人,捂着鼻子直皱眉头,跟生怕感染什么怪病一样。 “我去,我的鹰!!!我还想问你怎么在这儿呢!??” 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可怜的男人拍了拍身上的落叶,惨兮兮的说到:“我这才刚起飞不到两分钟就掉地上了,你知道我多懵逼吗!?我说小黑,你这干嘛呢!?” “是我让小黑来陪人家玩啦。” “不是,可我还在他后背上呢,再说了小黑为什么要听你的!?” “因为小黑是人家的朋友呀,你说是吧?” “嘎!” “你嘎个头你嘎!你这个见色忘友的色鸟!” “嘎!” 嘭的一脚,倒霉蛋蛋——付天晴先生刚刚站起来的身子被黑羽玄鹰一脚踹飞了出去,好巧不巧的正落到了杭雁菱的脚边。 杭雁菱低头看着跟雅木茶一样滚在地上的付天晴,吞了一口唾沫,犹豫了一下,还是弯腰把付天晴给扶了起来:“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儿,咳,老杭?你咋也在这?” “我跟小口琴在这儿玩……” “哦,你还挺有闲心的……不是!?你俩玩啥也不至于把小黑叫过来啊!?喂,我还有事儿呢!把小黑还给我啊!” 小铃铛抱住了小黑鼓起嘴巴:“不着急!人家就是给小黑吃个好吃的糖糖,吃完就走!” 付天晴有些急眼了:“吃啥糖糖!?你就为了给它吃个糖糖害得我他妈五百米高空紧急迫降?!再说了小黑你这家伙也太不地道了吧!!!一个糖就把你收买了!?” “嘎!” 看着跟小铃铛和黑羽玄鹰斗起嘴来的年轻的自己,杭雁菱捂着脑袋连忙拽住了付天晴的袖子:“好了好了,跟小孩和小黑置气什么?孩子还小。” “不是!老杭,姐!!她牛了我的鹰!!!”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知道。” 杭雁菱无奈的从掏出一颗糖果递给了付天晴:“吃个糖冷静一下,不会耽误你们的事儿的。小口琴就是想跟小黑玩一会儿。” “哎呦我去,这叫啥事儿啊?” 付天晴满腔怨气的像是被甩了一样瞪着小黑,双手熟稔的搓开了糖纸,将糖果塞进嘴里。 可可和榛子的味道在口腔蔓延出来。 吃糖果会让人心情变好的事情并非只是谣言。 “嚯,味道还不错。喂,小黑,赶快吃完了咱们赶快拉东西去,愈院的老师等着呢!” 付天晴随手将糖纸一扔,随后浑身僵硬了一下。 他忽然停下了嘴巴,感受着嘴巴里的气息,好一阵子过后,反手一个耳光子抽在了自己的脸上。 “啪!” “咋了,突然抽自己?” “因为我觉得现在我可能是在做梦。” “啊?” “你刚才给我吃的啥?” “费列罗榛子巧克力啊。” “你看,我就说吧……啪!” “喂,怎么了!?” “我这肯定是在做梦,你等会儿啊,我马上把自己打醒了,这巧克力味儿逼真到这个份儿上我肯定梦的不轻。” “我就说小黑不可能背叛我去听一个小女孩的话嘛。” “啪!!” “诶,等等……轻点儿啊!” “哈哈,还寄吧在琳琅书院吃费列罗,这梦破绽也太多了,看我轻松睡醒!!” “啪,啪!” “别,诶!!别这样付老师,别这样!” 第十四章 溪水中的尸体 “也就是说,我没在做梦?” “是的。” “哦……” 付天晴淡定的用手背擦掉了嘴角的血,双眼呆滞:“也就是说,我吃到的巧克力是真的,我的黑羽玄鹰被牛了也是真的?” “不错。” 看着脸肿的跟猪头一样的年轻自己,杭雁菱也是心疼的很。 奶奶的,这身体你不想要了给我啊!别当着我的面这么作践我的脸啊! “所以,你找到回归地球的方法了?” “对。” 杭雁菱并没有什么隐瞒,将米欣桐的存在告知了付天晴。 相比于自己,这个年轻的付天晴对地球的眷恋之心应该更加浓郁,杭雁菱之前没有选择回家看父母一面也是考虑到还有这个年轻的自己存在。 也许,此时的这个付天晴比自己更适合出现在二老身边吧。 “想回去的话,我可以让小米把你带回去。” 杭雁菱很直接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谁知道付天晴却摇了摇头:“我还没有回去的打算。” “为啥,你不会还做着你的爽文主角梦吧?” “在付家咱们约好了,日后谁魔怔了,另一个人就要给对方一个痛快的。” 付天晴揉着被他自己亲手一巴掌一巴掌扇红肿了的脸,口齿不清的说到:“我要是这就回去了,你再重蹈覆辙,死之前身边连个收尸的都没有可太惨了吧?” “……以小口琴这个丫头的性子,我觉得收尸的人至少还是会有一个的,而且这货必然给我准备一场风光大葬。” “那也得有个给你遗体告别的家属吧?理论上说,我是你这个世界最后一个血亲了不是嘛?” 付天晴吐了一口血,嘿嘿笑了一声:“这几天我也曾想过付家的悲剧——思来想去,说到底,付青冢也好,我母亲也罢,他们都没遇到一个能够阻止他们发疯的人罢了。二叔比平常人多往前走了半步,但也只是半步而已……我若是此时抽身而退,那我岂不跟二叔一样了?” “唉……随你吧。” 杭雁菱意外的没能驳倒年轻的自己,虽然付天晴的念头在她眼里看起来还有些幼稚,但幼稚从来都是年轻人的特权。 自己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可是连幼稚的权利都没有了。 …… “哦,对了,你刚刚说你跟小黑还有事儿,是去忙什么?” “搬运东西。” 付天晴嘿地笑了一声:“我被分配到了朱班,里面奇形怪状的天才虽然不少,但大多都对我这个‘付家二少爷’颇有敌意。他们穷苦出身看不惯我倒是不奇怪,为了不给大家伙儿留下一个娇生惯养公子哥儿的印象,我只好有啥事儿多帮着点忙咯。” “搬运东西还用得着小黑吗?” 杭雁菱有些纳闷,付天晴忽然问道:“对了,你忙吗?” “不忙,没啥事儿。” “那你跟我一起来一趟吧,去看看货。” “……啥货?” “死人。” “啊?” —————————————————— “啊啊啊啊啊啊啊!!!!!” 天空当中响起了一连串的惨叫,付家二少爷的哀嚎声在琳琅书院的上空划过。 黑羽的鹰隼承载着娇小的少女,利爪上挂着一个人的衣领子。 在五分钟的飞行后,黑羽玄鹰紧急降落,拍打着雄壮的翅膀落在了山下的一处小溪之上。 它一抬爪子,被挂在爪子上的付天晴连滚带爬的从爪子上咕噜在坚硬的石子地面上。 “痛!” 付天晴惨叫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对着自己曾经的好伙伴黑羽玄鹰怒目而视:“你这见色忘友的鸟!” “嘎嘎嘎!” 黑羽玄鹰如同嘲笑般嘎嘎怪叫了两声,随后顺遂的俯下身子,让坐在它后背的杭雁菱顺利的从鸟背上落下来。 考虑到小铃铛对于死人和丧事儿的感兴趣程度,杭雁菱还是用三颗费列罗为代价让她去别的地方撒欢儿没有跟过来。 踏足在白色的卵石上,杭雁菱抬头张望,发现小溪旁边已经站了不少人了。 从十五岁到二十多,大多身上穿着纯白的短袖长袍,披在身上的坎肩后边绣着一片杏树叶子。 这是琳琅书院愈院的象征,用大学来类比的话就相当于医学院一般。 琳琅书院在将学生分成四个不同的班级之外,还有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学院,根据学生不同的特长进行培养,安排课程。 而当琳琅书院的学生代表着自己所修习的院系行动时,往往会换上和平时不同的院服。 愈院便是这一身素色的纯白短袖,背后的杏树叶会根据学生所在的不同班级分为“红”“青”“金”“黑”四种。 付天晴和杭雁菱都是开学一周后才返回琳琅书院的,属于他们两个的院服还没有定制好,因此只能穿着平时不上课时在校内着装的,印着自家门派或家族的寻常校服。 俩人一出现,便引起了小溪边上的学生们的注意。 毕竟这两个人,可以算得上是琳琅书院里头类似于校园十大怪谈的存在了。 有传闻说这来江湖上曾经不死不休的仇敌在入学仪式开始前一同来到学院。 有传闻说付天晴入学用的是人家琳琅书院的内推名额。 有传闻说之前入学大比的时候,付天晴被发狂了的杭雁菱痛殴了一顿。 这些传闻传的一个比一个可信,却又彼此矛盾。 大部分人都无法理解这俩人到底是死仇还是朋友,因此再度亲眼看到二人一同出现,愈院的学生们还都是充满好奇的。 当然…… 今天他们目睹到的一切又会变成新的校园传闻——杭雁菱竟然乘着付天晴的座驾,而付天晴则是被他自己的黑羽玄鹰一脚踹在了地上。 话说这位付家二少爷满脸的鼻青脸肿到底是怎么回事,被杭雁菱打的? 杭雁菱抢了他的坐骑,还把他打了一顿? 什么混世魔王啊!? “付公子,你没事儿吧?” 一个衣服上绣着黑色叶子的小姑娘踏着小碎步跑到了付天晴的身边,将鼻青脸肿的付天晴给搀扶了起来,茵茵的绿色真气在她的掌心酝酿着,在手指触碰到付天晴脸庞时,付天晴高高肿起来的脸迅速消退了血瘀。 “没事,谢谢啦。” 付天晴看到少女,呲牙露出笑容来,扭头对着对着杭雁菱介绍到:“这是我在班里新认识的朋友,算是少数几个还乐意跟我搭话的,她叫郑乐乐。” 名为郑乐乐的少女吞了一口唾沫,有些不太敢抬头看向杭雁菱,身子微微侧着似乎是想躲在付天晴的身后一般。 杭雁菱感知着周围好奇的目光,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总是,尸体在哪儿?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我只是听愈院的老师说山下的小溪飘来了一具面部溃烂的死尸,正好我在边上,于是拜托我来带回尸体,其它的我也不清楚了,得问乐乐。” 付天晴挠了挠头,扭头问向身旁的少女:“那个,不好意思,能麻烦你带路吗?” 郑乐乐红了一下脸,点了点头,随后又犹豫着看向了杭雁菱:“可是,她……不是我们愈院的人……” 杭雁菱上下打量了一会儿郑乐乐,这家伙羞羞怯怯的样子和米欣桐有的一拼,不过米欣桐那是纯粹的社交恐惧症,到是这个小丫头看上去真的是怕生害羞…… 啊,这也难怪,毕竟我可是那个杭雁菱啊。 见愈院的人不欢迎自己,杭雁菱揣着袖子歪头问付天晴:“那我走?” “别介啊!郑同学,我是看在杭雁菱颇通医术才请她过来的。” “颇,颇通医术吗?” 这次不光郑乐乐,其他人也都用困惑的目光看向了脸刚刚才消了肿的付天晴。 这付家二少爷是被杭雁菱抽大嘴巴子抽傻了吗?刚刚脸肿的跟猪头一样的飞过来的事情消了肿就忘了!? 他们没有看到杭雁菱在付家救治伤员时候的模样,在他们的印象里,杭雁菱还是更接近那个江湖传闻的无恶不作的小魔头。 自讨没趣的杭雁菱挠了挠脸,转身正要走开,愈院的人群里忽然传来了一声温柔而稳重的声音:“雁菱学妹?” 这一声妹妹喊得杭雁菱脚步一沉,回过头去,正看见了冲着她微笑的学姐。 “诶,青禾学姐?” “嗯,是我,你也来了?” 青禾学姐没有在乎别人的目光,径直走到了杭雁菱跟前,挽住了杭雁菱的手腕,笑着对付天晴和郑乐乐说道:“是付学弟将雁菱学妹带来的?麻烦你一个人帮忙就很不好意思了,没想到还牵连到了雁菱学妹。” “啊……呃,您是?” “我是周青禾,是你们上一届的愈院学生。老师交代我这里先由我来照看,等待着你来接手。” “啊……见过青禾学姐。” 付天晴抱手行礼,随后纳闷的看着挽着学姐手忽然变得紧张兮兮的杭雁菱,纳闷的说道:“你……认识杭雁菱?” “嗯,我曾经给她发放过测试灵石,算是有过数面之缘,而且……嗯。” 周青禾眯起了眼睛,露出了一丝丝狡黠:“还有些不方便和学弟这样的男孩子提起的事情呢。” “不方便和男孩子提起的事情……” 付天晴虽然不至于说木头脑袋,但他显然是想象不出来杭雁菱和这个青禾学姐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故事。 低头看向杭雁菱,发现杭雁菱已经开始喘粗气了。 …… 什么情况? “付学弟,走吧,我带你去看看那具尸体。” 没等付天晴反应过来,拉着杭雁菱手的周青禾便带着他走向了小溪旁边的一处洞穴。 这座洞穴并非是天然形成,从周围过于平整的墙面来看,显然是有精通土系道法的学生为了停放尸体临时制造出来的这么一个坑洞。 洞窟里面横着一方深蓝色的方形冰块,上头躺着一个浑身染满了血污的人,脸被白布蒙着,看不到容貌。 从体格不难看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壮年男性,右手手臂上还刺着纹身,不像是会出现在琳琅书院周边的人。 “乐乐学妹,你先不要进来,这里交给我们就好。” “可是学姐……” 刚想要跟着付天晴一起进洞的郑乐乐忽然被周青禾拦住了,她本想说点什么,但看了一眼冰块上残留着的血迹,憋了一阵,只得点点头,退缩的走出洞外和其它的同学们站在一起。 停放着尸体的冰窟就剩下了三个人,周青禾走到尸体跟前松开了杭雁菱的手,扭头对着付天晴说到:“这就是老师要我们照看的尸体了,这具尸体虽未腐烂,但死亡时间已经超过两天了,可奇怪的是尸体的皮肤十分柔软,并未出现死后僵直的现象。” 周青禾伸手轻轻在尸体的胳膊按了一下,杭雁菱也有样学样的伸手试了试,正如学姐所说,尸体的皮肤柔软而存有弹性,除了没有体温之外,手感上和常人无疑。 周青禾继续说道:“这具尸体是今天早上在这条溪水中发现的,本以为是哪里来的山贼,但却没有找到随身携带的凶器。更何况这条溪流已经距离琳琅书院如此接近了,断然是不可能寻常剪径贼人……至于这尸身的情况,我想是长期在冰冷的溪水中浸泡所导致的吧。” 听着周青禾的分析,杭雁菱抬手想要掀起来尸体脸上的白布观察一番,可手刚伸出去就被周青禾捏住了手腕。 “我劝你别看那张脸哦……这具尸体虽然浑身未见致命伤,但唯独脸极为可怖……他的面皮被撕掉,双眼被挖去,肌肉筋膜一无例外的暴露在空气外,我看了都有些难受。” 杭雁菱抬着胳膊,本想说自己这种玩意见多了,可看到付天晴一脸铁青想吐的表情,还是打消了掀开白布让年轻的自己长长见识的念头。 不过说来…… 杭雁菱凑到尸体跟前,仔细的打量着尸体露出来的部分。 见杭雁菱收回了手,周青禾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这次特地让付学弟来搬运这具尸体,就是因为你精擅五行灵气。这尸身虽非我们琳琅书院中人,但死状不明,身份亦是不明。若是唐突的收入储物戒带回去……怕是会伤了尸体原本的状态,所以愈院的老师想让同时能够使用木灵气和水灵气的你帮忙运输。” 付天晴闻言点了点头,随后凑到尸体跟前,仔细端详着尸体手臂上的刺青,纳闷的问到:“说来,这手臂上纹着的是个什么啊?黑乎乎的,还有波浪的横线……看上去也不像是一张图啊?” “是冥河。” 观察了一阵子尸体的杭雁菱给出了答案。 尸体手臂的刺青竖过来看的话,是上面三道波浪线,和一条黑色的横线所组成。 这是“彼岸冥河”的寓意,同时也是身份的证明。 有一个由众多阴灵气修士组成的门派便用得是这样的纹身,江湖人称“冥河教” 早年间曾经也是个大教,只不过被江湖正道打没了气候,四大长老死了个一干二净,只留下了一个教主,跟一些不成气候的小杂碎混在一起散兵游勇。 …… 诶,冥河教? 嘶……诶,冥河教? 怎么感觉那里出现过的样子。 杭雁菱端详着尸体的冥河纹身,抱着肩膀仔细想了半天…… 一旁的付天晴忽然问道:“冥河?就是那个冥河教?” “诶,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你之前不是提到过嘛?” “啥时候?” “在莲华宫那会儿,你跟你那几个师父师伯说的,忘了?” 付天晴冲着杭雁菱比划了一个肚子捅刀的手势,杭雁菱恍然大悟。 啊……对哦。 说起来,之前第一次被那个冒牌货偷袭的时候,我好像为了不让人发现有两个杭雁菱,故意往肚子上捅了一刀,然后把黑锅甩给了冥河教来着…… 我记得净水仙子好像还…… 等等…… 诶? 我是不是明白了什么!? 第十五章 不是异变,就是变异了 按照愈院的要求,付天晴并不能将尸体直接收入储物戒指里头,而是要凭借着自身的五行灵气以便对其施法,一边乘坐他的黑羽玄鹰飞回愈院。 这是最有效的方法,如果直接通过走山路的搬运,那漫长的云阶登上去早就将尸体给晒成肉干了,而若是金丹期的大能来搬运,又难以确定下手会不会有个轻重。 应这个奇怪的要求,付天晴只得走了一趟单程,委屈小黑后背上驮着这个倒霉蛋的尸体,而自己也要花费真气去维护这个尸体的腐烂程度。 目送着黑羽玄鹰的离去,杭雁菱站在发现尸体的小溪旁边,笑的有些尴尬。 玩了个球了。 这事儿万一真的是净水干的,那是不是不太好解释…… 不,不应该。 如果净水来到了琳琅书院附近,以这个家伙的性格,她要做的第一件事绝对是冲过来对杭雁菱亲亲抱抱举高高。 不可能暗搓搓的杀了一个人还把脸皮揭下来。 那么…… 究竟是什么人会有动机杀死一个冥河宗的人,还将它的尸体抛弃在溪流之中呢? 揣测着,目前的情报实在是太少,就算是动用自己前世的经验,得到的也只有几个毫无根据的猜想而已。 看着杭雁菱沉思着,周青禾突然从背后拍了一下杭雁菱,将杭雁菱吓了一跳。 “啊呀——” “噗……” “学姐,你笑什么?” “你啊呀的时候真可爱,跟普通的小女孩没什么两样。” “呃……有嘛?” 被前世的暗恋对象夸奖自己跟普通的小女孩没什么区别,杭雁菱不知道一时间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回应学姐的夸奖。 周青禾清了清嗓子:“从出了山洞你就一直忧心忡忡的样子,不如转换转换心情,我回去请你吃顿饭?” “啊,好啊。” 杭雁菱的眼睛亮了一下,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周青禾双手落在杭雁菱的肩膀上抬起头来,环视了周围一圈的琳琅书院学生们。 看着这些人的表情,周青禾轻轻笑了笑。 大家虽然注意力都集中在在她和杭雁菱的互动上,不过都看得出来有些心不在焉。 更准确的来说,精熟于望闻问切这种治疗方式的周青禾能够通过大家的表情和状态,判断的出来他们此时只不过是想要利用杭雁菱的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使得自己不再去关注那具死状凄惨的魔教尸体罢了。 这些大部分都是从宗门或是大世家出来的孩子,没有踏入过江湖,也未曾经历过太多的厮杀。 琳琅书院入学大比的第一关云阶之争虽然残忍,但比起真正的修真界你死我活的杀人,栽赃,陷害等等阴暗来说,还是要直白太多。 他们哪里见过死状如此凄惨的死者啊……当然,除了那几个见过山下另一个冒牌货杭雁菱的胡作非为的人。 冒牌货玩的比这血次呼啦多了。 “诸位学弟学妹们,辛苦了。” 周青禾见自己不说话,周围也无人乐意吭声,便主动对着周围的弟子说道:“我知道,刚来琳琅书院不到一个月就要面对这样的事情——可我们愈院就是如此,救死扶伤,延生者息,平逝者憾。大家早晚有一天会面对这样的死者……” “师姐,难不成……愈院特地让我们大清早的下云阶来这个小溪旁边看守一具我们凭自己的本事无法运走的尸体,就是为了……让我们涨涨这个见识,看看形容凄惨的尸体吗?” 付天晴新认识的那个叫郑乐乐的少女举起了手,她虽然羞怯,但脑子并不笨,反应过来学院意图的同时,吞了一口唾沫,胆怯的看向了杭雁菱:“我们第一次看到……都不太敢说话,可是您身边的那个女孩儿却面不改色的从山洞出来了——” 杭雁菱也觉得这小丫头好逗,故意吓唬到:“这有什么的,不过是揭一张面皮,我看谁不顺眼,向来都是将全身的皮给剥下来,填上草做成稻草人放在门口玩的。” “噫!!!” 郑乐乐直接蹲在地上双手捂住耳朵,脑海里似乎已经浮现出了杭雁菱所描述的恐怖画面了。 周青禾嗔怪的拍了一下杭雁菱的后脑勺:“不许欺负同学。” “我就是开个小玩笑,学姐你别生气。” “呼,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只是你若这样下去,大家对你的误会真的就解不开了,你难道很希望走到哪里都被大家用警惕的眼神看着吗?” “呃……嘿嘿。” “好了好了,现在天色不早,马上要天黑了,摸着黑上云阶可是相当消耗体力的,所以要先在这里搭营野炊……你记得多给大家帮帮忙,让大家多熟悉熟悉你,这样对你也有好处的。” “嘿嘿,学姐你说啥就是傻。” “看你那傻乎乎的样子,哎呀。” 周青禾无奈的轻轻揉了揉杭雁菱的脑袋,而杭雁菱心里头还是暖呼呼的。 这一世的学姐和她是素昧平生,顶多算是洗澡的时候偶然遇见了,而自己的师姐又恰巧是她的妹妹而已。 可没想到今天有这般机会能够和她接触,能得到她的关心。 这种感觉,是真的—— “你为何要站在这里傻笑呢?是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了吗?” “嘿嘿,学姐,我的学姐……” 后背被人拍了拍,杭雁菱呆笑着回过头来。 然而,刚刚拍杭雁菱后背的人并不是学姐,而是一个衣着精致,虽然也穿着愈院素白色的校服,但是衣服上却有很多精巧的小配饰。 头发披散着,分成两绺搭在胸前,笑容腼腆可爱,双目却带着一点点的呆滞,咧着嘴,轻巧的唇瓣儿粉粉的,看样子脸上是花了一点点的薄妆。 芬芳的香味儿扑鼻,精巧可爱的少女轻轻的抬起手指,在杭雁菱的胸口点了一下:“学姐是大家的,并不只属于你杭雁菱你一个人,这么说话可不太妥当哦。” …… 不太妥当就不太妥当…… 你后面加个“哦”是个什么味儿啊? 身后出现的女孩儿虽然可爱,但是这个眼睛很努力的往上瞟,衣服的各种小缎带小蝴蝶结要素过于溢出的女孩子还是让杭雁菱感到了哪里不对劲。 而且那个胸…… 和年龄不相符的有料啊…… 而且,怎么说呢…… 可爱是归可爱,但是自己在见到这个可爱的小女孩第一时间却没办法产生欣赏的感觉。 恰恰相反,这个女孩充斥着一种违和感……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我会害羞的。” 女孩羞赧的别过了脸,红红的脸蛋,眼神却时不时的瞥向杭雁菱,在发现杭雁菱在盯着她看后又如同惊兔一般移开。 嘶…… 照理说,自己应该挺喜欢羞羞答答的小姑娘的啊? 为什么会觉得浑身不对劲的感觉…… 杭雁菱不解的回头向学姐问道:“学姐,这位同学穿着咱们愈院的衣服却不怕我诶,她谁啊?” 青禾学姐愣了好一会儿,直到杭雁菱跟她搭话她才回过神来,尴尬的咳嗽了一声:“那个,你应该认识的呀……” “哈哈,我要是认识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我会记不住吗?” 杭雁菱回过头来轻轻的拍了拍那名陌生小女孩的肩膀,可小女孩身上的衣服却一阵不自然的滑动。 那微微隆起的胸口蠕动了两下,啪嗒啪嗒,从衣服里头掉下来了两枚白乎乎的东西…… 是布料制品……啊 胸垫? 杭雁菱弯腰捡起胸垫来,抬头再看。 眼前的可爱小姑娘已经变回了正常体型。 而看着那板上钉钉一般的前胸,杭雁菱终于察觉到了违和感的正体。 “等等,你是——” 没等杭雁菱说完话,那刚刚还做出一副小女孩姿态的小姑娘忽然脸啪嗒一下掉了下来。 “还给我。” 那清冷的嗓音,宛若存有利刃一般的眼神…… 对啊,这才是自己印象里的周清影没错啊,刚刚自己看到的是个什么怪物…… “给你。” 杭雁菱将两枚手工缝制的胸垫还给了自己的三师姐,刚想追问三师姐今天是吃错了谁炼的药了,却没想到三师姐既然径直的将胸垫顺着她自己的衣领子…… 又塞了回去。 理她距离最近的杭雁菱傻了。 这是什么操作,当面垫胸以示坦荡? “那个,三师姐……” “你坏死了!害的人家好糗的!” 红着脸,泪汪汪。 周清影扑到了杭雁菱的怀里,小粉拳捶打在杭雁菱的肩头。 杭雁菱完全是茫然而不知所措。 此时此刻的她思考的并不是可爱的小萝莉投怀送抱的幸福。 而是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什么事情要让周清影这个疯狗如此的报复自己。 开什么玩笑!?别扑倒我怀里啊!? 我现在是女孩子,很容易被吓得漏出来的啊!!! “不是,青禾学姐!?你给看看,你妹妹疯了!!” 杭雁菱扭头想要向周青禾求助,而她在注意到学姐的满脸羡慕时,知道自己已经没救了。 什么叫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有人想要周清影埋胸还求而不得,有人正在埋着却差点吓尿了。 “那个,三师姐,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吃错了什么东西,但你能先从我身上起——噫哦!!噫——!” 这个王八蛋怎么埋胸还带掐人的!! 而且你这个混账到底在掐什么地方啊!?松手啊蠢货,不要因为羡慕我比你的大就下这种黑手啊! 杭雁菱用力推了推三师姐,两三下才挣脱开。 周清影已经是完全豁出去了的表情,被弄乱了头发的她依旧开朗的笑着,笑嘻嘻的擦了擦嘴唇:“肚子好饿,雁菱儿,我带你去书院吃饭吧?” “雁菱儿是什么诡异的称呼……三师姐,这天都擦黑了,现在上山也是半夜,哪能去琳琅书院吃啊,在这儿跟我们一块野炊得了。” 周青禾见杭雁菱如此说,也干劲抓住机会向着自己的妹妹示好:“是啊,正好你师妹雁菱也在,大家一起吃个晚饭吧。” “大家,一起?不好意思,我的家只有莲华宫,大家是哪个家?” 周清影对待自己姐姐说话的语气就冷了八度,她的一句反问将周青禾说的哑口无言。 而杭雁菱也觉得纳罕。 印象里周清影是个有话直说,想到啥就敢做啥的人,别说阴阳怪气了,就连骂人都只有最基础的“笨蛋”“蠢货”“闭嘴”“去死”这四连。 这姐妹俩之间到底是怎样的恩怨能挤兑的这个昔日的老对头变成这副模样…… 学姐沉默的低下了头,沉沉的嗯了一声:“若是无处吃饭,同我们一起多少吃点也好,我就先去安排今晚做完饭的事情,就先不打扰了。” 说罢回过头,主动离开了两人身边,去找其他愈院的学生安排野炊的布置工作了。 周清影神色复杂的看着姐姐离开,可在目光回到杭雁菱身上后,表情又变回那种不自然的开朗和喜庆上去。 “走吧,雁菱儿,在晚饭前我就能带你回到食堂,二师姐在下厨做饭,喊上小铃铛,我们一块儿吃饭。” “晚饭前……你打算怎么做?那云阶可不是区区一两个时辰能够打发的。” 虽然严格来说此时的杭雁菱能够直接用阴灵气飞回去,但她还是想知道周清影的打算。 “简单,我背着你,抓着岩壁,一步一步的爬回去,我们走直线,可比云阶快多了。” “理是这么个理,不过你没病吧?” 杭雁菱都有些心疼自己这个对手了。 胸是垫出来的,脑袋是坏了的。 “我健康得很,刚刚爬下来只用了半个时辰的功夫,背上你应该问题也不大。” “等等,你说什么?” “问题也不大呀。” “上半句。” “我爬下来花了半个时辰……” “你他妈的是从琳琅书院直接徒手攀爬下来的!?” “别喊得那么大声,人家会害羞……” “害羞你个倭瓜锤!你,徒手,卧槽……周清影从书院时期就是这样的疯狗吗!?” 杭雁菱此时真的十分忐忑。 她怀疑自己遇到了异变。 如果这不是异变,那就一定是周清影变异了。 第十六章 三师姐的过往 没有被周清影追杀的人,大概是不会理解这个家伙真正的恐怖之处的。 周清影的可怕……或者说是她的强大,在于那份强大到诡异的执行力。 她基本上会很随意的说出一个自己的想法,然后言出必行。 比如曾经仅仅是因为怀疑是身处正道某个小型宗门有截杀凡人镖车的嫌疑,就独自一人去找人家开山老祖对峙。 对峙就算了,在明确了对方的确是打算包庇真凶时,没有跟任何人商量过,就在一夜之间将涉案人员的脑袋全部都搬运到了那名宗门老祖的桌子上,心平气和的跟对方讲解了一番自己杀死他们的原因后,扬长而去。 事后那个宗门想要在其他正道面前泼她的脏水,却发现这个家伙根本就是完美的无懈可击。 做事不给人留下任何的把柄,所有事情都处理的天衣无缝,铁面无私,不存私情,对于杀戮同道中人都不会有任何负罪感的家伙,在展开对魔教的扑杀行动时自然也不可能有任何的拖泥带水。 这也正是她得到了“疯狗”“疯道姑”这一类褒贬参半的绰号。 显然,这个疯狂的卫道士在幼年时期也拥有着远超常人的执行力,具体来说就是如果杭雁菱不是以死相逼,周清影真的会背着她靠着攀岩硬生生的沿着山崖爬到琳琅书院的顶端。 而饶是如此,杭雁菱也倒霉的不得不和自己前世的仇人一同登上那纯靠步行要整整半个上午才能通过的云阶。 这是什么折磨啊! 跟在打扮了一身奇装异服的二师姐身后,杭雁菱心中频频叫苦不迭。 月明星稀,云阶上被月光映照着,高处的琳琅书院匿居于云端,颇有些人间仙境的意味。 走在前头的周清影映着月光,对着身后的杭雁菱缓缓地说到:“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无理取闹?” “……啊,还好吧。” 跟前世的你比起来,现在勉强还算是能够接受的范畴…… 当然,也的确有点突然就是了。 两人虽然独处多次,但杭雁菱还是鲜少有机会好好去看待自己这一世的这位青梅竹马。 或许是因为那一身古怪而花哨的衣服降低了杭雁菱心中对她的警惕,当然,也有可能是经历了一系列的事情,杭雁菱多少找回了些许前世的心态。 眼看着琳琅书院的建筑近在眼前,周清影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你觉得她……是个怎样的人?” 这里说的‘她’自然指代的是周清影的姐姐,杭雁菱前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初恋对象。 “我觉得,她是个很温柔的人吧。” 即便提问的是自己恐惧的周清影,即便知道周清影和学姐并不对付,但杭雁菱还是相当直接的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前世学姐因为自己慷慨赴死,那是她反抗命运的唯一手段,也是付天晴毕生遗憾的开头。 “她习惯性的会去照顾别人,那是一种发乎内心的柔软,我不觉得这样的学姐有什么不好的。” “是……这样啊。” 周清影呆了一会儿,月光下的她轻轻的转过身来,站在台阶的高处,低头俯视着杭雁菱:“你也是这么认为的?” “什么叫‘也是’?” “……因为我也这么觉得。” 周清影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她拍了拍自己的脸。 山下那种别扭的做作表演在此刻被她卸除,她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并没有继续前进,而是借着这月光下的独处,向杭雁菱倾诉着:“我不觉得那个分明和我有血缘关系,却从小到大未曾见过几面的姐姐是个坏人……” “嗯?可我觉得你有些讨厌她。” “是啊,因为我对她的记忆只有恨。” “恨??为什么?” 唯独这个词是不应该和那个对陌生人都会注以温柔的学姐有关的呀? 环着膝盖,周清影对着杭雁菱说道:“你失忆了,不记得以前的事情……所以也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了对吧?” “是……不过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 周清影有些落寞的将脸压在手臂上,遮住了自己的表情,闷闷地说道:“你觉得,我身为周家的女儿,为什么会出现在莲华宫,当了你的师姐?” “我记得曾经听学姐说过……当年周家遭逢变故,无奈之下才将你托付到了莲华宫。” “嘿嘿,你信了?” “……不然呢?” 周清影抬起头来,哀哀的笑着看向杭雁菱:“那年我才三岁……小时候的事情很多都是记不得的,一般来说也很少有人会记得三岁时的事情——可唯独那天晚上,我记得很清楚。” “……” “我隐约记得我儿时有过一个比我年长许多,非常温柔的姐姐。她总是带着我玩,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会很安心。她教我识字,给我看各种漂亮花草的图画本……然后有一天,她将我的塞上了一个黑乎乎的箱子,将我运送到了一座山上,那个箱子很颠簸,很痛。我很害怕,但却答应了她,不论怎样都不能哭出声来……” 杭雁菱皱眉问道:“那是周家遭逢变故的那一天?” “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从箱子里出来的时候。那个温柔的姐姐告诉我,要沿着一条通往山间的小路走,一直走,一直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爸爸妈妈会在小路的另一边等我。” 周清影呢喃着说道:“……那时的我很害怕,可温柔的姐姐并没有跟着我一起走,她坐上了另一个黑漆漆的箱子……大概是马车吧,选择了离开。我小时候很相信她的话,于是就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不知道多久,天黑了,我什么都看不见,摔了一跤。” “……” “你还记得吗?我很怕狗,哪怕到现在也是——当年我摔倒后,有一群黑乎乎的狗围住了我,它们和家里头养的大黄狗不一样,很凶,很可怕。它们咬住了我的胳膊,撕扯着我的衣服。很痛,很难受……” 杭雁菱安静的听着,眉头却深深地皱了起来。 让一个三岁的小女孩走山路,听上去根本不像是记忆里的那个学姐会做得出来的事情。 更何况那还是她的亲妹妹…… “如果那个时候你没有出现,我应当就已经是丘砀山上的一堆小小的白骨,被野狗啃食的到处都是了吧。” “我……?” 周清影抬头看着杭雁菱:“对,那时候的你和我差不多大,却十分神气的挥舞着树枝,大大咧咧的出现在我面前救下了我——那些野狗很怕你,呜咽了两声都跑了。现在想来,它们忌惮的应当是跟在你后头的净水师叔,但不论如何,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那时了。” “这么说来……我还算你的救命恩人?” 杭雁菱纳闷的说道。 周清影点了点头,看着杭雁菱:“我一直记得你那时候的样子……可那时的我没能跟你说什么就已经昏过去了,醒来之后已经是被净水师叔带回了莲华宫。我师父救下了我的命……也收留了我作为了她的弟子。” 那之后,周清影有了家。 只是当时三岁的她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世,也不知道自己被丢弃的原因。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逐渐知道了当初去的山叫丘砀山,是一座栖息着兽群和山盗的荒山。 当初净水带着杭雁菱从山脚下的镇子返程,凑巧碰到了被野狗袭击的周清影。 得救只是偶然,山上也没有姐姐许诺过的爸爸妈妈。 姐姐所指出来的道路是骗人的,等待着年幼周清影的结局其实只有一个死。 “随着越长越大,我越来越清楚的明白,记忆里面那个温柔的姐姐其实是想让我死的。” 周清影说完这些,站起身来:“所以在琳琅书院看到她,听到她自称是我的姐姐,我脑海里的那些记忆就会不由自主的翻涌上来,让我害怕,让我恐惧。我所痛恨的那张脸终于有了清晰的轮廓……那之后,我便不知道该如何与她相处了。” “你没问问她当年为什么要那么做么?” 杭雁菱不由自主的问到,周清影的神情表明这并不是周清影为了让杭雁菱讨厌学姐而编造的谎话。 凭借着自己对周清影的了解,她也不是个会编造出如此大费周折的谎话的人。 可是这就更说不通了。 哪怕是学姐真的打算杀死自己只有三岁的妹妹,那也没必要在多年后看到妹妹侥幸活下来后还主动去与之相认。 这不合情理,无法解释。 “我想说的只有这些,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姐姐相处……总而言之,我不希望你把那样的人当成可以亲近的对象。” 说完这些,周清影站起身,继续向着云阶的高处走了过去。 杭雁菱若有所思的跟在周清影的身后,两人的沉默一直持续到了走到琳琅书院,在宿舍门前彼此告别为止。 ———————————————————— “哎呀……要命,真的要命……” 躺在床上,杭雁菱捂着脑袋。 今天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情了,上午见到了超能力者,下午回了地球两个小时,还被拜托了追查大学内流传的神秘药物的事情,回来后紧跟着跑到了山脚下看到了冥河宗的尸体……晚上又得知了学姐当年疑似要杀死只有三岁的方清影的过往。 驳杂而理不清头绪,必要证据又十分缺乏…… 三件事混杂在一起,搞得杭雁菱大呼头痛。 前世活了那么久也没碰上如此糟糕的一天,要是每天都给我塞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样下去,我早晚会因为精神错乱而死。 你妈的,为什么…… 为什么学姐会对周清影下手…… 为什么净水要猎杀的冥河宗的尸体会出现在琳琅书院的山下小溪,并且尸体还被剥掉了脸皮和挖走了眼睛。 为什么地球会有人能够搞来那种莫名其妙的药啊…… 头疼不已的杭雁菱从戒指里取出了之前自称“博士”的女性转交给她的胶囊。 这个药物号称能够提神醒脑,增补智力,是不是吃了这玩意之后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了啊? 听说这玩意只对大学生有用,但既然琳琅书院本就是参考地球的大学设计的,我现在四舍五入也应该算个大学生,吃了应该会有用吧? 杭雁菱躺在床上正端详着胶囊,房门吱嘎一声被推开,言秋雨走进了房间。 看到躺在床上的杭雁菱,言秋雨打了声招呼,坐在了杭雁菱的床边问道;“师妹,第一天上学感觉如何?” “又麻又乱……唉,对了小秋雨,给你个好东西。” 杭雁菱放下药丸,将分给周清影后剩下的费列罗巧克力从储物戒里拿出来,抬手递给了床边的言秋雨。 “谢谢,这是……?” 言秋雨意外的看着从未见过的点心,杭雁菱也早有一套准备好的说辞:“今天上学的时候同班同学拿来的见面礼,挺甜的,觉得你会喜欢,特意带回来了一些给你。” “嗯……” 言秋雨剥开糖纸,将黑棕色的巧克力球捏在指尖仔细看了看,又凑到鼻子下面轻轻嗅了嗅,随后张开嘴巴轻轻咬了一小块下来,小心翼翼的咀嚼了两下。 “好甜……” “是吧,所以才一定要让你尝尝来着。” 杭雁菱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于是坐起身来和言秋雨聊了聊今天发生的事情。 除了回到地球的事情隐瞒了之外,杭雁菱将溪中的无面尸身和周清影的顾虑告知了言秋雨。 言秋雨细细的品味着巧克力,听完了杭雁菱的讲述,轻轻笑了笑:“师妹,你了解周家吗?” “大概有点印象,好像也是跟付家一样,靠着丹药发家的。” 周家也是南洲十大家族之一,排行似乎比付家低了一筹,体量也比全盛时期的付家差了一大截。 付家擅长生产能够辅助修炼,增进修为,亦或是为了修行而进补的丹药。周家则炼制的是各式各样的愈伤药和保健品,因而和付家也算不上是竞争关系。 两家离得远,前世也就见过一两次,知道的情报也大体上是江湖中人大多知晓的基础信息。 言秋雨揉捏着指尖的巧克力,轻笑着说道:“三师妹过去的经历我也曾经听碧水师叔和我提起过,只是没想到当初抛弃她的那个姐姐就在我们校园……对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江湖传言?” “什么?” “周家的药之所以卖不过付家,是因为他们家族中人代代短命。” “诶?短命?” “对啊,不论是何种境界的修为,周家人似乎最多的也就只有五十年的寿元而已,活到三四十岁就英年早逝的周家人比比皆是。” 修士修炼到真元期,寿元便会随之有一定的增长,五十年的寿命在普通人眼中似乎没什么,但若是一个修真家族代代如此,那着实有些让人寻味。 “大家都觉得周家连自己都救不了,卖出去的丹药能否有效也不好说,因而长期以来周家的生意不如付家……只能卖给普通人,生意也只能在他们的一亩三分地做。” “那,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他们家族短命呢?” “这就不知道了,周家自然不会往外头说,江湖上流传的各种谣言也不尽可靠。” 言秋雨眨了眨眼:“不过听说……这一代的周家家主,也就是三师妹的父亲,在许多年前宣称找到了解决家族短命问题的方法,虽不知是真是假,也没人去查证,不过周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倒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第十七章 忍让是有限度的 星月悬空,杭雁菱眺望着窗外的星空。 暗金色的光芒在双眸之中流转,杭雁菱静默入了沉思状态。 即便有蝴蝶效应存在,前世依旧可以作为如今的参照。 为何自己对周家的情报极为陌生?因为这个有着世代短命诅咒的家族总体存续的时间也并不长久。 在前世的付家覆灭之后,南州的几大家族同时盯上了付家遗留下的肥肉。 同为炼药家族的周家尤为热诚,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周家家主周竹义仗着女儿周青禾跟安贤山的联姻,借助了安家背后钧天商的栈道驿馆之便,迅速跑到了濮河城,抢占了付家大部分的药田和仓储。 当时的付天晴是唯一的继承人,那时也正倾心于学姐,看在学姐的面子上,付天晴并未过多关注那个早就被他厌腻的付家,而事实上不久之后,周家因为贪心不足蛇吞象,跟本没能消化得了付家的余产,落得个鸡飞狗跳,不光自家的祖业被人占据,濮河城的新产业也在几大排名靠前的家族打压下无以为继。 在周青禾死后没过多久,周家便不得不贱卖家产,回缩故乡,最终落得一个自此一蹶不振的下场。 …… 对于周家家主,付天晴前世也曾见过几面。 虽脸上总挂着一张笑脸,但任谁都不难看出其表情下隐藏的阴鹜。 重视能够在短期内变现的利益,做事也心急。 开口闭口不离钱财名利,光从外表上看,似乎是个低配的付青冢——可说他是低配付青冢当真是抬举他了。 虽说付天晴一直和自己的父亲不合,但即便如此,周家的这位周竹义仍比付青冢相差太多,此人更像是个暴发户,而非一个能够引领家族前行的当家主。 也难怪他在吞并付家后不久便被人家撵了下去。 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是学姐的父亲,也很难想象那样的家族会抚养出来学姐那般性格的人。 虽不想怀疑,但学姐身上也的确并非没有可疑之处。 另一个杭雁菱曾经说过,她杀某些人是因为那人原本就该死…… 周青禾学姐算是哪种? 在如今得知了周清影就是杭雁菱的师姐,而年幼的周清影险些被学姐害死这两条情报后,当年学姐的身死的确变成了值得深思的事情。 再之后…… 周清影和付天晴的年龄相差不到三四岁,前世自己一直与其纠缠,说明三百年后已然活跃于江湖之上的周清影自身并不存在所谓的“短命诅咒” 那么,周家短命的诱因到底是什么? 周清影到底用什么办法打破,或者说是规避了周家人的诅咒。 是在莲华宫的生活让她幸免于难,门内四大金丹期高手随手将之破除。 还是另有别因呢…… 好—— 思考到此停止。 将周家的事情简单总结,自己好奇的事情只有两件。 第一,学姐当初究竟是因何而死。 第二,周清影如何破除了短命的诅咒。 其他问题无关紧要,唯独这两个问题…… 分别是作为“前世的付天晴”和“如今的杭雁菱”所要得知的。 “呼……” 杭雁菱眸子中暗金色的光芒闪烁了一下,随后变得更加明亮。 摒弃感性,仅从客观角度考虑。 人类往往会对初恋进行无意识的美化和包庇,学姐死去的很早,当初自己还是懵懂少年。即便如今掰开回忆,所找到的只有能够跟学姐相处的美好点滴,前世的自己从未去深入怀疑过学姐这个人本身。 换而言之,恋爱蒙蔽双眼的可能性并不低。 毋庸置疑,学姐待我不薄,当初接近我也是纯粹的出于善意——可那之后,作为吞并了付家的周家之女,她和自己的相处真的别无目的? 不好说。 自己手中关于学姐的情报是由付天晴时隔三百年的追忆,和周清影三岁时的回忆所组成。 二者的可信度,显然是周清影这个疯狗道姑更大一点。 “嗯……诶?” 正沉思着,杭雁菱的视野突然捕捉到了一张凑的很近的脸。 “呜哇!?小,小秋雨!?” “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睁着眼睛想什么呢?” 温和的声音凑到耳边,房间黑漆漆的,杭雁菱只能看一个身影爬上了自己的床铺,温软的沉重压在了自己的腿上,声音愈发的接近,靡靡的香气涌入鼻腔,师姐的声音混着湿热的轻诱:“是在想谁?三师妹,还是那位周学姐?” 言秋雨压着杭雁菱,凑在她的耳边轻声问道。 …… …… 我就说跟小秋雨同处一室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吧!! 暗金色的光芒犹如摇曳的烛火般转瞬熄灭,被前世的青梅竹马精准点出心中所想的杭雁菱因为过大的冲击尴尬的扭过了头,从言秋雨的嘴畔挣脱开来。 要命,差一点就亲上了。 这画面对自己体内沉睡着的那个小杭雁菱会造成多大的负面影响,会教坏小孩子的!! “小秋雨,那个……你要不先点个蜡烛?” 杭雁菱挣扎着抬起了手,在床边的衣服上摸索了一番,找到了之前小米留给自己的手机后,凭借着习惯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 现代科技制造出来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房间,也照亮了言秋雨的半边身子。 乌黑的头发,纤细的腰肢,凝脂般的肌肤,黑紫色的抹胸因为没了其余布料的拘束而被撑起,只能覆盖到肚脐的上缘,…… 原来小时候那个小丫头如今已经是这般规模了……这跟板上钉钉的那位比起来…… 话说刚才压在我胸口前面的就是……不,不对! 杭雁菱惨叫一声丢掉了手机,光芒再度消失,房间陷入昏暗。 杭雁菱神色慌乱的大喊道:“师姐!你怎么就,就穿着这点……” “这是在宿舍里,你我都是马上要入睡的人。在被窝里穿得少些怎么了?” “那好歹披上坎肩……” 话没说完,言秋雨一只手捂住了杭雁菱的嘴巴,身子缓缓地向一旁倾斜。 盖在杭雁菱身上的薄被子被轻轻扯过去了一截,床铺也变得稍微有些拥挤。 “师妹睡不着,师姐来陪着,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说句真心话,杭雁菱从未有过像今天这般感慨自己三百多年全然是白活了的状况。 “我,我睡得着……你先出去……” 杭雁菱不安的扭过身子背对着言秋雨,而言秋雨却依旧紧紧地贴了上来。 “哦~?把我撵出被窝,然后脑子里想的都是别的女孩儿么?” 完蛋了,异变,绝对有异变发生了。 小秋雨究竟是跟谁学坏了!? 不是,等等…… 别搂我的腰啊! 杭雁菱的悲鸣并没能阻止言秋雨的贴近,因为从背后被搂住,言秋雨说话的吐息让杭雁菱的后脖颈一阵阵的发痒。 “没事,我陪着你,你接着想就是了。” “我说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觉啊……” “因为你还有话没问我。” “啥?” 杭雁菱都快无法保证自己的大脑能够正常运转了,哪里还有心思跟言秋雨猜谜:“我啥事儿没问你啊?该不会是没跟你说晚安吧!?” “傻师妹。” 头顶被手掌轻轻的摩挲,十五岁的言秋雨此时在身高和体型上是胜过杭雁菱一筹的。 被搂住的杭雁菱只能任由言秋雨轻揉着自己的脑袋。 感受着杭雁菱愈演愈烈的心跳,言秋雨好像是得到了些微的满足,不再卖关子,直言道:“如果是平常的你,在听到我跟你说的周家短命之事后……第一时间应该会问我‘那三师姐怎么办’吧?哪怕你倾心那个周青禾学姐更多一些,也同样应当问我她又如何是好才对。” “嗯……” “可你什么都没问,只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时我便知道,这两人你都不多问,今夜肯定是要彻夜胡思乱想了。” “可是师姐,你,你现在这样我也很容易彻夜胡思乱想。” “那也不错,至少你今夜脑子里想的都只有我,而非其他的女孩子。” 言秋雨轻笑了一声,可杭雁菱真的听不出来她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感受着师妹依旧紧绷着的身体,言秋雨叹了一声气,稍微松开了一些:“又不是没在同一张床铺上睡过,这才隔了多久,你就紧张成这般模样了?” “不,性质不同……” “好了好了,看你紧张成这样,想必这几天也没和其他女孩接触太多,我不逗你了——关于今晚的事情,你是怎么想的,能说给我听吗?” 言秋雨终于变回了原本那温柔的语气,杭雁菱稍微松了一口气,试图把身子往前挪一挪,最好是能直接从床上爬下去。 可惜言秋雨骤然搂紧的双手显然是在警告杭雁菱不要将她暂时的让步当成不识抬举的资本。 杭雁菱委屈巴巴的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我不觉得三师姐会是个短命之人,更何况她都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师父师伯她们不可能不清楚……三师姐她如今到底怎么样了?” “不知道。” “诶?” 言秋雨的回答让杭雁菱有些意外:“小秋雨,你怎么会不知道她……” “不光我,就连紫水掌门都不清楚三师妹如今的状态……师父师伯们本就通晓医术,在当年收养了三师妹之后据说用心帮她检查了几番,却不论如何都看不出来异状。” “哦……?” “这些年来,碧水师叔经常带她去拜访四处的名医大家——表面上说是带清影她去精习医术,实则是利用莲华宫的人脉帮她诊病。饶是如此,也从未有人能说出三师妹身上哪里有抱恙的地方。” “那三师姐知道她自己……” “来这里之前应当是不知道的,我们都一直瞒着她,加之清影生来喜静,从小喜欢研读医书,每日泡在医馆里,鲜少和外人接触。她能接触到的消息来源只有宗门中人,若非此次出于无奈,长老们也绝不会让她来这琳琅书院。” “……” 是的,来的外面的世界,周清影知道的消息多了,难免会得知周家短命诅咒的事情…… 啊…… “难不成她那个反常的样子,就是因为知道了自己……” “虽然不知道三师妹怎么了,不过若是听闻自己命不过五十的消息,任谁都没办法泰然处之吧。” 言秋雨无奈的笑了一声:“菱儿,你怎么看待三师妹的?” “呃……你想听什么回答?” “我们都是同宗姐妹,我希望你能和她好好相处——毕竟,你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你可能有所不知……对她而言,你是如同内心支撑一般的存在。” 不,这一点我还是很清楚的。 在前世杀死了杭雁菱之后,我用我几十年的被追杀生活深刻的体会到了这一点。 那条疯狗是真的憋着再把我也给挫骨扬灰,神魂俱灭啊。 言秋雨见杭雁菱没回答,只继续说着:“我们一直都在尽最大的努力去查明她身上的病因……你以前和她走得近,我们也都瞒着你,直到今夜我才和你说明。若是你对这个近五年来一直对你恶语相向的三师姐颇为不满,也请你尽量让着她些吧。” “……啧,我还以为是修炼阴灵气的我会死在她头里呢。” “你和她都一样,修真者往往会面临的寿元问题在你们二人身上更为紧迫。也许你们才是能够体谅彼此境遇的同伴,以后的日子尽可能对她好些吧,这算是师姐……不,算是小秋雨我的请求了。” 对于言秋雨突然改口称自己为小秋雨的说法,杭雁菱脸红了一下。 “你明明刚才还不让我脑子里想别的女孩的!” “因为我首先是你的小秋雨,其次才是你的二师姐……你平时也是更喜欢喊我小秋雨,不是吗?” 言秋雨轻轻一笑,松开了双手,掀开了被子坐起了身来。 虽有些不舍,但她还是温柔的笑着说道:“好了,该说的都说完了,你好好睡觉,我也不想让我的好师妹明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课。” “啊,这就完了?” “哦?” 言秋雨闻言一愣。 随后她迅速的重新钻回了被窝,盖上被子,双手再度环住了杭雁菱的腰肢, “你的欲拒还迎,可真让我没办法再作忍让了。” “不是,诶,不是,我刚是想说你这就说完了吗,我不是这个意思,师姐,你的手……你这是要往哪儿伸呢!?” “安心睡吧,晚安。” “晚安——安不得啊!!” 第十八章 新的进展/新的谜团 说来讽刺,在变成女人之后,杭雁菱才算是真正明白什么叫被酒色掏空了身体。 第二天早上起来,言秋雨红光满面的穿上了衣服离开了宿舍,杭雁菱如同咸鱼干一样躺在床上,双眼呆滞的看着天花板。 昨天晚上跟本就不是睡不睡好的问题了…… 小秋雨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种流氓的……我可不记得我有教育出来过这样的孩子啊…… “要命……” 好不容易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杭雁菱盯着乌黑乌黑的眼圈一步一挪的朝着教室的方向挪动了过去。 走了不知道多久,旧学堂的模样出现在了眼前…… …… …… 我眼花了? 怎么有两个旧校舍? 忽然,一个分外刺耳的声音在旧校舍跟前响起:“你有病吧!!!!” 这声音听起来像是白愉欢的…… 啊,前面那个活蹦乱跳的身影的确也是白愉欢那丫头没错…… 等等,白愉欢,在骂别人有病? 卧槽!? 杭雁菱浑身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她这才看清异班旧校舍旁边的是一个用石头和泥土堆砌出来的屋子,大概有个三米多高,比那破旧的木头校社大了足足一倍有余。 而白愉欢正拉着浑身脏兮兮的斐,咬牙切齿的大骂道:“老娘宁肯把这个玩意砸了!也绝对不会让你肆意妄为的!” “松手,这是我的作品。” “那原料也是老娘给你一个个徒手搬过来的!而且你他娘的疯了!?谁家会往教室里面放你妈一个齁大齁大的炼铁炉啊!!我就说你给我的图纸上那么大的一根烟囱是拿来干嘛的!!” “没有熔铁炉的地方跟本称不上学堂。” “那他娘的是你们锻山宗的规矩,我的老天爷,为什么打铁的要为难要饭的啊!?” 两人正在拉扯,从角力的过程来看,矮小的白愉欢的手劲儿竟然要比身形高大的斐更胜一筹。 杭雁菱站在远处大概观望了差不多十五秒钟,扭头就朝着旧校舍飞速的跑了过去。 白愉欢看见杭雁菱,朗声尖叫道:“家里的!搭把手嘿!这娘们疯了!!” 笑死,还家里的。 我要是你家里的你知道你昨晚的帽子有多绿吗? 杭雁菱反手就把木头门关上,用阴灵气直接腐蚀了木门结构当场焊死。 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抬起头来,教室里的画面却让杭雁菱后悔的想要把门拆了再跑出去。 讲真的,教室里的这幅画面还不如门外头那两个神经病呢。 只见自己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纸人……或者说,一个面色如纸般惨白,双颊被过分的涂上了红色的两团胭脂,嘴唇通红,一动不动,眼神僵硬的女生。 而自己的同桌小铃铛正开心的拍着手,将一个漂亮的孝帽子戴到了那人的头上。 如果不是前世有PTSD,杭雁菱真的认不出来那个打扮的跟个鬼一样的家伙是姜小婉。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杭雁菱嘴角抽搐着问道。 小铃铛搁哪儿闹事就算了,我说米欣桐你搁哪儿干嘛呢? 你不是社恐吗? 你现在拿着口红笑的直抽抽是几个意思? 地球人融入这个分段的能力这么强的吗? 米欣桐听到了杭雁菱的提问,揉着笑的发痛的肚子,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就是想试试,哈哈哈……试试我买的化妆品……哈哈哈哈哈,你看,这个,这个口红,哈哈哈哈哈……” “师姐姐,快看她好看不好看!” 小铃铛见杭雁菱来了,一个高蹦了起来,啪嗒啪嗒踩着小碎步走到了杭雁菱身边搂住了杭雁菱的胳膊,在仔细确认了杭雁菱身上没了昨儿个的尸臭味后,跟自己的好师姐炫耀到:“这个样子就算是直接装进棺材里出殡都可以啦!” “本来给死人化妆就是要让它看着像个活人,不是让你把活人硬生生化妆成死人的啊!” 杭雁菱咬牙切齿的扯了一下小铃铛的脸蛋,抬头对着米欣桐说到:“还有你……化妆品也不便宜,这么糟践多浪费啊?再说你这可算是校园霸凌。” “是她自己让我弄的。” 米欣桐将一大堆长短不一的刷子和瓶瓶罐罐收到袋子里,心情不错的说到:“是这位自称书童的姜同学对我挑衅在先,说什么‘贱民只要用对联纸在嘴唇上涂涂抹抹便可,无需用这些多余之物’……我难得买了这么多化妆品,不浪费浪费多可惜呀。” 好家伙,合着还是自讨苦吃——虽然姜小婉做出这种事情也不是无法想象就是了。 “好了好了,稍微报复一点就行了,别欺负太过。” 杭雁菱随口说了两句,谁知道旁边迅速有人摊开纸笔,刷刷点点的一边写一边念叨:“伟大的在世尊者,人间瑰宝,在世活圣人杭雁菱大尊师对于曾经侮辱过自己的人展现出了常人难及的宽宏大量,慈悲乃是圣者本怀,宽容是强者的余裕,今得以窥见圣迹,万般有幸,随喜赞叹。” 嘶…… 血压上来了。 “班头……不是,碧水呢?碧水老师怎么还不来?” 杭雁菱捂着脑袋无力的问了一句,旁边有人戳了戳她的肩膀。 一扭头,是浑身上下一身黑素色的沉默女子。 记得好像是叫墨狈珊来着。 她递给了杭雁菱一张纸,上头写的是杭雁菱这一周的课程安排。 因为并没有提供给阴灵气学生的修业,杭雁菱被划分到了教授身法的“掩踪院”和教授拳掌功夫的“拓星院” 看样子,每个人的手上都有一份碧水针对其个人特色指定出来的课程表。阿容朵不在课堂,大概是去上课了吧。 “谢啦,对了,那碧水老师到哪里去了?” 墨狈珊愣了一下,犹豫了一会儿,走到讲台跟前,摸了摸兜,从兜里掏出来了一块木头牌子放在了讲台上。 木头牌子上写着大大的五个字 【打麻将去了】 “嘶…………” 稳住,我的血压,一定要稳住。 杭雁菱捂着额头,趔趄了两下走到了自己的位置跟前,姜小婉面如死灰的将脑袋扭向了杭雁菱,动作僵硬的站起来,机械般的喊道:“请主人就座。” “唉,我说你也别搁我这儿僵着了,趁早的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它不香吗??” 杭雁菱无法理解姜小婉如此的僵持究竟是所为何事,不过在这个跟神经病院一样群魔乱舞的异班里,姜小婉这个存在意外的还算符合常理。 话说这帮家伙除了阿容朵之外就没今天有课的??? 坐在位置上,杭雁菱颇为头疼的揉着太阳穴,思考着这煎熬的一天应当如何渡过。 也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咣当咣当的敲门声,只见门板摇晃了两下后突然被用力推开。 “噗,咳咳咳……这门也太破了点吧,怎么都锈死了……” 来着的模样让杭雁菱一愣,她纳闷的看着走入异班教室的男人,还没等她说话,站在杭雁菱身边伺候着的姜小婉忽然整个人像是被激活了一下,哭嚎踉跄着奔向了走进门的男人,大喊道:“你要为人家做主啊!!!” 一时间,李天顺停下了笔,米欣桐抬起了头,墨狈珊收回了伸入米欣桐袋子里的手,小铃铛咧开了嘴。 “倒霉蛋蛋!” “付公子!他们,他们欺负我!!!你要为人家做主啊!!!!” 说真的,被同班同学画成这么一个大花脸,说是被欺负了真的不过分。 如果是以前的付天晴,怕是已经热血上头的见义勇为了吧。 可惜如今的付天晴只回报以姜小婉一个懵逼的表情:“那啥……您哪位?” “付公子,我是姜小婉,姜家的女儿姜小婉——自从那日输给了杭雁菱以来,我是天天被她折磨,昨天被她下了毒,今天又被她当成笑柄被人戏弄,付公子,我好苦,我心里真的好苦!” “……啊,哦,呃……嗯。” 付天晴茫然的点了点头,双手抓住了姜小婉的肩膀,轻轻的挪开了一步防止她扑进怀里,探头对着坐在座位上的杭雁菱说到:“老杭,有空没?” “有空,干嘛?” “有点事儿找你说,方便出来吗?” “方便的不行,我巴不得赶快离开这破地方呢。” 杭雁菱头痛的站了起来,一旁的姜小婉见状,面露喜色:“付公子,你要替人家报仇么?不用把她喊出去,就在这里,就在这儿狠狠地教训这个恶女一顿,让她知道知道什么叫莫欺少年穷!” “好好好,行行行——”付天晴拍了拍姜小婉的肩膀,扭头对着走到自个儿跟前的杭雁菱问道:“吃早饭了没?” “忘了。” “我这儿有包子,给你两个垫垫?” “不饿,没心情吃。” “拉倒吧,大清早不吃饭肚子扛得住嘛,拿着拿着。” “啥馅的?” “韭菜鸡蛋,白菜粉条。” “太素了,不爱吃。” “废话,乐乐给我带的,我也不爱吃,不然我能剩下?” “我靠,你让我吃你小子剩的?” “哎呦我的姐,多大的人了还挑这个呢,行行一会儿去食堂看看别的还有没有剩,走了走了。” 付天晴转过身去要走,胳膊却一把被姜小婉拉住。 姜小婉泪眼朦胧的看着付天晴:“付公子,人家也没吃早饭。” “啊?那你身体蛮结实的,继续保持,哦对了,一会儿记得洗把脸,这妆看着怪渗人的,老杭,走了。” 杭雁菱叼着包子,跟在付天晴身后两人离开了教室。 姜小婉凌乱的站在教室里,不可思议的看着走出去的两个人,用力的擦了擦眼睛,随后白眼一翻,整个人昏死了过去。 ———————————————————————————— “那女的什么毛病啊?” 付天晴挠着脖子,一边走着纳闷的回头看向教室的方向。 杭雁菱无奈地摇了摇头:“你的小迷妹,惨遭恶女霸凌的苦命女孩。” “拉倒吧。” 付天晴挠了挠头,悻悻的扭回头来,双手揣在袖子里:“说正事儿,你还记得昨天发现的那个冥河宗的死尸么?” “记得,怎么了?” “……昨天我把他带回了愈院的过程中,我发现了这家伙有点不对劲。后来到了愈院我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那家伙是活的。” “诶?活的?” “对……可真要说的话也不算活的,只能说死了……但是没完全死。” “说人话。” “这就是人话,那家伙的尸身还有温度……之前我们摸着凉是那个冰块导致的,他本身是还活着的状态,虽然没有心跳,但血一直有温度,虽然不进行呼吸,但伤口涌出来的一直都是新鲜的血。” “啊?” 杭雁菱皱起眉头来,付天晴也进一步说明了昨晚的情况。 察觉到尸体的血仍然是新鲜有温度的状态时,付天晴立刻对其尝试进行抢救。毕竟一个活人能问出的情报总比死人多。 可是付天晴毕竟不通医术,只能尽可能的用灵气温养尸体的经脉,努力维持着鲜血温热的状态送到了愈院。 然而在愈院等着接应他的老师正是碧水。 碧水连同其他几个修为不凡的老师似乎通过学生的汇报知晓了这一状况,很快,那人的尸身就被送入了一个木头柜子里,被几个老师一块研究。 根据老师所说,此人毫无疑问是死掉了,脸皮被撕掉,眼睛被挖掉,这两处伤所造成的大量出血哪怕是修仙人士也难以幸存,更何况在这之外,他的心脏早已经被人一掌震碎。 那一掌毫无疑问是净水仙子的手笔,身为同门的碧水不难认出四妹出手的痕迹,可之后碧水和其他老师们在断定此人已死,并对尸身进行拆解后发现…… “那个人的心脏碎的至少也有两个周以上了。” 付天晴皱着眉头说:“根据你三师叔,碧水老师的说法,这人的心脏是在我们离开莲华宫后不久就碎掉了,烂成了一团在心窝子里,泡在浓浓的血水里头。脏腑也是各有皲裂,已经被鲜血所渗透。” “嘶……” 杭雁菱抽了一口冷气,皱眉说到:“心脏碎了还能活着……这种事情倒不是没听说过……” 前世的付天晴在被净水仙子一箭穿心后,凭借着墨翁附身,大闹莲华宫全身而退,在濒死前找到了能够吊住性命的药物…… 那种药名为紫金大还丹,是千年前的某位炼药大能所炼制的,原材料的紫金木早已灭绝,这当今世上无人能炼,存量稀少。 可是让一个心脏碎了半个月的人还能保持着鲜血充足,体温正常的状态活着,这种事情就连紫金大还丹也没办法做到啊。 “而且还有一点很怪,那人是你师父净水仙子杀的没错……可是他的脸是最近几天被剥掉的,也正因如此,我们才会下意识的认为他是最近才死的。” “等等……诶?” 这是图个啥? 杭雁菱皱眉看着付天晴,付天晴耸了一下肩膀:“一般来说剥去一个死人的脸皮,目的是为了不让别人发现此人的身份——可为什么要剥去一个死了很久的死人的脸呢?” “特意揭掉一个死人脸皮,目的有很多……但这么做的目的暂且不论。我想能够做到这种事的人……会不会很有可能一直在保管着这具尸体?” 毕竟很少有人会偶然遇到一个已经死了两个月,还需要去撕掉他的脸来隐藏某些消息的尸体。 除非这个人一直持有这个尸体,因为迫不得已的原因不得不将其遗弃。 “我也有这样的猜想……而一旦这个猜想属实,那么那个人毫无疑问就是我们琳琅书院内部的人了。” “嘶……” 第十九章 争执和悚然 如果说琳琅书院内有人特意藏匿一个早就被打死的冥河宗中人的尸体,那么此人的目的会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二人都思考不出来答案,讨论戛然而止,两人也恰好从小树林的另一端走了出来。 毕竟这档子事儿归根结底也和他们两人没什么关系,人虽是净水仙子所杀,但琳琅书院也不至于真的将这件事怪罪到杭雁菱的头上。 碧水仙子还在那儿扛着呢,天塌不下来。 二人来到了食堂,因为已经是上课时间了,食堂没有多少人,这座足以容纳下百余人的食堂冷冷清清的,大部分座位都空着。 早已经准备好的餐品放置在暖玉打造的托盘里保持着温热,这里并不像是地球的食堂一样每个窗口都有人负责分发食物,而是分门别类的放在巨大的托盘里,想要用餐的学生可以用一旁学校提供的盘子和餐具自行取用,定期会有人来撤换掉空了的盘子。 非要形容的话,比起学校食堂,这里更像是自助餐的样式。 考虑到修仙者的修炼方式不同,有的人精修辟谷,喜欢清淡少食。有的人精锻肉身,食量巨大,因而食堂的管理也并非易事。 不过这些都是题外话,杭雁菱端着餐盘随便找了几个肉馅儿的包子,又打了一碗米粥,回到座位上开始享用早餐。 付天晴吃过郑乐乐带给他的包子,肚子里有食不饿,只坐在杭雁菱的对面,歪头看着远处几个零零散散的学生,停顿了一下后说道:“对了,说个跟那尸体无关的事儿行吗?” “说呗,我吃饭也不想讨论这个。” “嘿嘿,你觉得郑乐乐这个姑娘怎么样?” “……啥?” “你觉得适合当你的嫂子兼弟妹吗?” “嘶……你不要小秋雨了?” “去去去,我对小秋雨从来就没动过那方面的心思。” “哦?” “就算,就算动过一点,但我还是更多的把她当成妹妹看的,再说了,小秋雨现在眼睛里面只有你,我又不瞎。” “哇,这就放弃了??” “我只要小秋雨过得开心就好了,别的事情我并不在意那么多。” 付天晴嘿嘿笑了一声,眯着眼睛说道:“我倒是觉得郑乐乐是个好孩子啦……在大家活儿都排挤的我的时候,是她主动站出来向我搭话,而且人又好,又非常的容易害羞……嘿嘿……” 杭雁菱皱着眉头,手里的包子没办法塞进嘴里。 怎么说呢……好恶心啊 原来年轻时候的我犯花痴的表情是这个样子的吗? 看到杭雁菱露出了不是很赞同的表情,付天晴呃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问到:“怎么得?你不是很看好她?她哪里有得罪你的地方吗?” “不,不是她哪里不好,是你这家伙和她不太合适。” 身为一个过来人,杭雁菱苦口婆心的劝道:“你大概觉得,那个郑乐乐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可你好好想想,这样的孩子更应该待在努力恳进的玄班——可她却偏偏进入了象征着天才的朱班。” “诶……这,这有什么不妥嘛,还不兴人家有个一技之长了?” “可问题是现在你小子愣是把人家当成一个普普通通,只是很努力地女孩在看待——换而言之,你压根就没好好的把她当成一个恋爱对象去仔细审视,只是心中略有好感而已吧?” “……” 杭雁菱的眼中泛着暗淡的金光,她双手交叉托住下巴,直视着付天晴,慢悠悠的说到:“我可不觉得你对郑乐乐的感情是喜欢——你这家伙只是追小秋雨追不到手,自暴自弃,打算通过追求另一个女孩子来转移注意力,让心里头好受点吧?” “呃……” 付天晴尴尬的低下了头,他没办法否认杭雁菱的话语:“我就是……” “这种退而求其次的观念要不得,对那孩子也不公平,而有这种念头的你更是在害人——更何况你分明看得出来郑乐乐对你是有好感的。” “我,我……” “你这简而言之就是渣男行为。” 是的,虽然付天晴不是故意的,甚至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这么做的风险,但杭雁菱还是要将事情的性质告诉给年轻的自己。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自己可不允许年轻的付天晴成为一个恋爱吃瘪就去祸害别的小姑娘的渣男。 哑口无言的付天晴涨红了脸,咬住了牙抬头狡辩道:“我才没有,我有好好负责的打算的!” “你这心态就好像是那种‘随便找个合适的家伙本本分分的过玩这个琳琅书院的四年,不至于毕业了连恋爱都没有谈过’对吧?” 被字字诛心的付天晴情急之下嚷道:“那你说咋办嘛!” “追小秋雨啊!!你这蠢货!” 杭雁菱也不甘示弱的嚷道:“别忘了你这个王八蛋当初是为了谁才打上莲华宗并且往老娘肩膀上射了一箭的!” “啊??” 付天晴拖了个长音,随后拍了一下桌子:“老杭!这我可就得说道说道你了!!李又在干森么!!你知道你刚刚说的是什么话吗!” “啥啊?” “我可不觉得你是真的想要让我去追小秋雨的!更像是你这家伙自己不知道怎么面对小秋雨,才特意把她以一个光明正大的名义退让给我的吧!?” “我——” “你什么你!我又不瞎,在莲华宫那会儿功夫我就察觉出来了,你这家伙早就把小秋雨给迷住了!反倒是你,躲躲藏藏遮遮掩掩——” 付天晴的气势压过了杭雁菱,趁机站了起来,抬起手指着杭雁菱的鼻子喊道:“你跟本就是自己不知道如何是好,所以才拿我来当挡箭牌!说我渣,你自己也不遑多让好吧!” “我,我才没有!” 杭雁菱瞪大了眼睛,极力的试图解释。 付天晴却没有给机会,冷哼一声:“刚才说我说的气势汹汹,到头来自己还不是把自己的好姐妹往别人身上推的渣女!你不光渣,你还双标呢!” “我双标,我,我,我他娘给你两拳!!” “打就打!我承认我打不过你,但你可别以为拳头大就是硬道理!反抗压迫到处都有!你这恶女,来,有本事咱们回小树林!” 付天晴和杭雁菱吵的面红耳赤。 三百岁的老处男和十九岁的老处男在牵扯到感情这个陌生领域上时本质上没什么区别,破人家防一把好手,轮到自己身上就绷不住。 估计在旧校舍气晕过去的姜小婉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的付公子最后还真的要跟杭雁菱动手。 其他几个在食堂吃饭的学生看着马上要动手的两人,都懵逼了。 说真的,这俩人到底关系是好还是坏啊? 谣传这俩人生死大仇的时候俩人说说笑笑跟亲兄妹一样。 说这俩人跟本不像是江湖传言那般恶劣,今儿个又在食堂吵吵起来了。 这大庭广众的,这俩人要干啥啊? 杭雁菱扯着付天晴的耳朵,攥着拳头,付天晴抓着杭雁菱的刘海,咬着牙齿。 俩人真就都破防了谁也绷不住谁了,一口气拽到了小树林的伸出,杭雁菱骂骂咧咧的挣脱开付天晴的钳制,付天晴也满脸怒意的从怀里掏出来了邪刀残照。 “怎么说,喊三二一开始?” “你定!反正我就算打不过你,今天也要为小秋雨讨回公道!” “你要是真想帮她讨回公道就去追她啊!” “我跟你这不可理喻的渣女没什么好聊的,看招吧!” “不是说喊三二一吗!!” 眼见付天晴不讲武德的准备直接偷袭,杭雁菱抬起手掌,阴灵气在掌心凝聚成型,准备反击。 “噗通。” 杭雁菱抬起了手掌,付天晴应声倒下。 然而…… 她的手掌距离付天晴的面门还有足足半米远的距离。 “诶?” 杭雁菱看着两眼翻白,还没被碰到就躺在地上的付天晴, 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而打晕付天晴的人,杭雁菱并不陌生…… “学姐?” “你没事吧?” 周青禾丢掉了手里头的木棍,出现在杭雁菱的面前。 她的笑容十分温和,模样完全不像是一棍子把人干晕了的表情。 “我才在食堂看见他和你起了争执,有些放心不下就跟过来看了看,果然看见他对你拔刀相向……” “哇……学姐,我都不知道你这么能打的。” 杭雁菱眼皮跳了跳,看着眼前的学姐,顿了一下后问道:“对了学姐,你怎么这么晚才吃早饭啊?” “昨天晚上回到愈院后,被老师们喊去了一阵子,通宵了一宿没睡着。” 学姐说罢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笑着说道:“本来打算吃个早饭就回宿舍睡一觉的,却没想到看到你在这里。” “哦……” 杭雁菱闻言点了点头。 合理的解释。 不过…… “你没有受伤吧?” 周青禾从付天晴的身子上跨过去,走到了杭雁菱跟前,轻轻抬手捧住了杭雁菱的脸。 “听闻你和付家少爷是生死大仇,不知道他突然翻脸有没有伤到你,让我看看。” 温和的手掌捧住脸蛋的一瞬间,杭雁菱的意识有些松懈。 她眯起了眼睛,嘴角动了动。 “我没事,倒是学姐你……累了的话就早早休息吧。” “呵呵,我没事……让我好好瞧瞧你的脸。” 周青禾弯下腰,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杭雁菱的模样,声音轻柔沙哑,在杭雁菱的耳朵里却显得格外的妩媚。 杭雁菱闭上眼睛,感受着面庞的温暖,轻轻一叹。 “学姐,你的手好暖和。” “嗯?喜欢吗?” “喜欢啊,当然喜欢,只是有一件事我很好奇——” 在周青禾指尖冒出来的金属色光芒抵住杭雁菱的后颈之前,杭雁菱握住了对方的手。 睁开双眼,双眸暗金。 杭雁菱徐徐地问出了自己的问题:“你是从哪里知道我很喜欢‘周青禾’学姐的?” “什么?” 手腕被握住的周青禾还没反映过来,杭雁菱已然迅速抬手一震,漆黑的阴灵气沿着那人的手臂一路腐蚀过去。 对方手臂上的衣物被阴灵气侵蚀成了漆黑的碎片,黑灰剥落,杭雁菱看到了这位“周青禾”学姐手臂上的漆黑色纹身。 三条断续的黑线…… 模样和昨天见到的冥河宗的纹身非常相似,但整体上要更扭曲一些。 就好像是一个技术不熟练的纹身师颤抖着手纹上去的乱码一样,波浪线诡异的曲折着,三条线甚至也有相互交错的情况。 杭雁菱缓缓地呢喃着:“语气很像,甚至知道我喜欢周青禾学姐,而且脸上也不像是覆盖了人皮面具……你是谁呢?” “学妹,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嗯——事到如今了,还要以‘周青禾’的身份和我说话吗?我倒是不介意你现在原形毕露,和我打一架呢。” 杭雁菱推开了周青禾的手,看着面前这个‘学姐’。 是利用法术易容出来的模样吗? 不……不像是。 语气,行为举止,眼神…… 因为前世和学姐相处许久,虽然许多记忆都已经忘却,但这个“人”的一举一动,在脑海里的基础印象,都和面前的这位“周青禾”十分的吻合。 像,很像。 但也只是行动上相似了。 自己所认知的周青禾学姐,即便是出于保护某人的目的将付天晴打晕,也一定会再之后确认一下付天晴的伤势,而不是直接迈步过来,向自己搭讪。 “不打算动手的话,和我说说你的计划如何?” 杭雁菱斜眼看着这位学姐,她藏着毒针的手依旧努力的试图脱离杭雁菱的钳制,朝着杭雁菱的后脖颈继续靠近。 “计划,什么计划?” 周青禾苦笑了一声:“我好像有些……听不同你在说什么?” “我倒是更不明白你在干什么,我都捏着你的手了,你也该知道那根毒针要不了我的命了吧?为什么不试试别的?” “毒针……?” 周青禾看起来有些糊涂,但她的手依旧用力的朝着杭雁菱的脖颈刺去。 完全没打算掩饰的样子。 “好吧,我不晓得你是被催眠了还是怎样——总之,你还是稍微睡一会儿吧。” 杭雁菱猛地反手用手刀砍向了周青禾的脖子,而周青禾意识到不妙,迅速的后退了一步,正要逃走,杭雁菱身影忽然在她面前消失。 “诶?” “在这里。” 一双手从背后鬼魅般的伸出,死死地扼住了她的喉咙。 杭雁菱的声音渐渐变得冰冷:“我这个人脾气一向很好,也不喜欢杀人——只是心里头一直有几道一直过不去的坎儿……用学姐的模样调戏我,你不太有可能活着离开这里了。” “为什么……要……这样?” 被掐住脖子,“周青禾”的声音有些断续,她不解的试图回头,那只藏着毒针的手也试图刺向杭雁菱的手臂。 “唉。” 杭雁菱叹息一声,没多废话,双手一用力,拧断了“周青禾”的脖子。 虽然这是琳琅书院,杀人不太好…… 但之后稍微收拾一下,应该也不会有别人发现吧。 松开了手,“周青禾”的尸身倒在了地上。 杭雁菱弯下腰,正打算仔仔细细的查看周青禾的异状,看看这个冒牌货究竟是用什么手段伪装到这个份儿上的。 她伸出了手,在尸体的脸庞轻轻用指甲刮了刮。 没有异样的手感,的确不是人皮面具没错……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 忽然,“周青禾”的脑袋转了过来,维持着趴在地上的姿势,脑袋却冲着杭雁菱。 以常人无法做到的角度拧过去的脖子发出了嘎嘣嘎嘣的声响,地上的“周青禾”将脖子硬生生的拧向了杭雁菱,忽然抬起手臂,再度将毒针刺向杭雁菱。 “啧,怎么回事?” 杭雁菱吓了一身冷汗,猛地抽回手后跳一步。 倒在地上的“周青禾”四肢蠕动了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因为脑袋已经被拧歪,她的身子难以找准平衡,脑袋和身子脆弱的链接让她的头颅晃晃悠悠的,但还是“站立”了起来,朝着杭雁林一步一步逼近。 那垂落下来,完全靠着肩膀支撑着的脑袋还在说着话:“学妹,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的脸……” “妈的,什么怪物?” 饶是杭雁菱,对这幅光景也是感到一阵的毛骨悚然。 第二十章 本不该如此 “没于土,伤于荆!” 咔,咔啦…… 在杭雁菱即再度准备和“周青禾”交战时,那脖子被拧歪却依然能够行动的人影忽然脚底一滑,一个巨大的坑洞出现在她的脚下,在瞬间坠入土坑后,自泥土当中蔓延出来的荆棘锁住了她位于坑洞之中的身躯。 在她的身后,刚刚被一个闷棍撂在地上的付天晴龇牙咧嘴,扶着脖子从地上爬了起来。 “妈呀,疼疼疼……” “诶?你没晕过去?” “废话。” 付天晴走到杭雁菱跟前,按下了她的手掌,撇了撇嘴:“我本以为是小秋雨又看见咱俩站一块儿,气急上头给我一棍,没想到来的却是那位学姐……趴在地上观察了一阵子,谁知道遇见了这么一个玩意儿。” 转过身,付天晴打量着只有半个身子露在外面,身体被荆棘缠绕住的那个“学姐”,有些牙颤的托住了腮。 “我刚才分明看你连她脖子都拧断了,怎么她还照样能行动的,啥玩意,僵尸吗?” “不清楚,不过还是谢了。” “嗨,毕竟对方幻化成的是你喜欢的学姐的样子,总不能让你动手——嘿嘿,不过我说老杭,没看出来啊,你合着对咱学姐还有……” 一记沉重的腹击砸在了付天晴的肚子上,打断了他的戏谑。 杭雁菱阴着脸低声说道:“这事儿谁都不许说,要是让小秋雨知道了,她弄死我之前我一定先把你阉了。” “噗,咳咳……卧槽,我这儿还啥都没说呢你就给我一拳,亏我刚刚还帮你解围。” 当然,付天晴自己也清楚,就算他不出手,这个行动迟钝的家伙也不可能真的奈何的了杭雁菱。 无奈的揉了揉肚子,付天晴弯腰回到土坑跟前,看着土坑里还在不断挣扎着的“周青禾” “不过这家伙的模样还真的像啊……而且脖子和脑袋脱节的样子真的好瘆人,这算是什么,僵尸吗?” “不清楚,但不像是尸体,有体温有心跳,应当是个活人……” “一个被拧断脖子还能行动的活人?” “所以不好说啊……” 杭雁菱也走到了坑洞跟前,随着杭雁菱的接近,“周青禾”的挣扎变得更加剧烈了起来。 带刺的荆棘刺破了她的皮肤,殷红的鲜血顺着皮肤向外流淌着,随着动作挣扎的愈发剧烈,她的身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伤口,泥坑很快变成了血池。 “这人有血友症?这点划伤不至于流血成这样吧?” 付天晴皱眉躲避着喷涌出来的鲜血,后退了两步。 泥坑中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着,鲜血大量涌出,浸润土地,浓郁的铁锈腥气蔓延开来,闻着让人直皱眉作呕。 很快,“周青禾”学姐迅速的干枯成了一张包裹着骨头的皮,鲜血挂在荆棘尖锐的长刺上,泥坑盛满了鲜血,将那张人皮浮了起来。 “……” 杭雁菱情不自禁地皱起眉头来。 阴间的东西她见过不少,但这样的尸体还是第一次见。 傀儡?活尸? 可不论是哪种,在死后都不可能变成这个样子…… “付天晴,你说这个尸身和你昨天见到的那个冥河宗的无面尸像不像?” “这过于充沛的出血量肯定说明那俩人是有相似之处的,但你看这个人只是稍微受了点外伤就化作血水,昨天遇到的那个可是脸皮都被揭掉了还没死啊。” “……会不会是因为昨天的那个尸体被保存在了冰块上,延缓了流血的速度?” “诶,这倒是很有可能……如此说来,提议将尸体保存在冰块上的人就最有可能是幕后黑手咯?” 付天晴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忽然表情变得有些难看。 “可要是这么说……老杭,你别生气啊……虽然我不知道是谁制造的冰块,但按照常理来说……” “拿主意的必然是带队的人,你是想说最有可能的是人是周青禾学姐,对吧?” 杭雁菱干脆的说完了付天晴犹豫着没说完的话。 “嗯……” 付天晴没有否定,他有些为难的挠了挠头:“不过,还有别的可能性啦,也不一定就是冰块是二者不同的关键,再说就算真的是学姐提议的用冰块保存尸体,那也属于正常愈院操作的范畴。你别太为难……” “没什么好为难的,我只是好奇学姐如此做的目的是什么。” 杭雁菱并未露出付天晴想象的那般慌乱,暗金色的眸子在她的眼中亮着,她平静走到血池跟前,抬起了有着血色花朵纹身的右臂。 血池当中的血气沸腾了起来,犹如坑洞的下方有人进行了加热一样,人皮和骨头融入了沸腾的血气当中,蒸腾成了浓郁的血雾,向着杭雁菱的身体周围涌去,并且逐渐聚集到她右臂上的那一枚小小的纹身图案中。 付天晴掩住口鼻,看着血舞当中莹莹发两的那两点暗金色的光芒,心中有了些许的不安 他大概猜得出来,杭雁菱如今其实是愤怒的。 虽不知晓杭雁菱为何会喜欢那个学姐,但她喜欢的人对她另有图谋,正常人怎么可能不愤怒? 然而在面对这份愤怒时,杭雁菱却自然而然的将情绪舍弃,进入了付家人的状态。 这是杭雁菱曾经特意提醒过的事情,付家的血脉虽然能够让人更加顺利的处理复杂的事态,然而一旦习惯了这种思维模式,作为人的感性将会被舍弃。 自己是在面临付家那不断轮回的绝望当中进入了这个状态…… 杭雁菱这家伙前世到底经历了什么呢…… 眼见着杭雁菱吸收完了血气,纵深跳入血坑,阴灵气将荆棘腐蚀成了枯朽败落的木屑,而她在地上翻找了一阵,捡起了一根细小的毒针。 “找到了。” 杭雁菱在找到毒针后,没有任何犹豫的将毒针刺入了自己的手臂,动作果断的付天晴完全没有来得及反应。 “唔……” “喂,老杭,你又来!?” “没事,毒不死,这根针上的是麻药。” 杭雁菱趔趄了一下,身上蒸腾出来了一股漆黑的真气,随着阴灵气的扩散,毒素的效用也被挥发。 短暂的眩晕后杭雁菱摇了摇头,捂着脑袋从坑里跳了出来,随手将毒针收入了戒指里。 付天晴抱着肩膀无奈的看着又自顾自的行动起来的杭雁菱,他不由自主地问道:“这如果不是麻药,而是你遭不住的致命毒素怎么办?” “那到时候就用灵气把染毒的那部分血肉侵蚀掉就行,我是从手臂刺入的,毒素浸入心脏和脊髓还需要一段时间,及时用阴灵气损毁沿途的血管,就能够有效制止毒素蔓延。” “我不是问你阴灵气的使用心得,我是说你难道就不——唉算了算了,你这家伙上辈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怪物啊?” 对受伤无所谓,对痛苦无所谓,对死亡也无所谓…… 兴许她曾经经历过的一切,并不像是在付家那会儿她对自己说的那般轻描淡写吧。 “既然是麻药,那可能性就更多了。” 杭雁菱没有理会付天晴的胡思乱想,只是继续分析道:“说明这个人并不是来刺杀我的刺客,而是希望将我麻晕,然后再采取某些行动。” 看着年轻的自己,杭雁菱捏住了下巴。 “那就从目前嫌疑最大的周青禾学姐的立场出发吧,先假定她是一切的幕后黑手——如果这个人偶真的是她派遣过来的,那这一切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她的目的是想要修复跟周清影的关系,而我对她而言只是周清影的师妹,即便是出于某种嫉妒看我不爽……也应该采取暗杀的方式,不是让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人过来,简直多此一举。” “喂,没必要上来就假设学姐对你有杀心吧……” “我在逐一排除可能性,身为‘周清影的师妹’这个身份,我对她在修复和周清影的关系这件事还有利用价值,所以不太可能是因为这件事。” “对,对啊——说不定是别的什么人……” 付天晴努力的想要将杭雁菱怀疑的对象从周青禾的身上带开。 他之前趴在地上装晕的时候看得清楚,杭雁菱的确对周青禾有着逆鳞一般的重视。 然而在现在这个当口,她又能冷静理性的把周青禾完全当成罪魁去推理…… 她自己心里头不难受的吗?还是说付家的血统真就这么冷血…… “造孽啊,付家……” 付天晴无奈的骂了一句,却没想到杭雁菱怔了一下。 “等等,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付家的血真他妈造孽,你现在看上去跟付青冢那样冷血的怪物没什么区别了。喂,老杭,别分析了,现在的你比刚刚僵尸瘆人多了。” “付家……对,付家,付家。” 暗金色的光芒并未熄灭,杭雁菱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是付家——没错了,是付家……” “啥?” “如果说周家出身的周青禾学姐针对的并不是‘周清影的师姐’而是‘付家的私生女’呢?” “……恕我愚钝,姐,我光顾着头疼了,没跟上你的思路。” “此时在树林的你我,刚巧是付家继承人的二人吧?” “对。” “付家近乎半门被灭,虽然有二叔付满英主持大局,但消息不可能不走漏给其他几个虎视眈眈的家族——而我身为付家私生女的事情虽是二叔在幻境当中告诉我的……但我毕竟参与了付家的救援,救了不少人——这会导致他们产生疑惑,毕竟对付家而言,杭雁菱一直都是个不受人待见的恶女。” 杭雁菱冷静的述说着自己的分析:“而以二叔的性子,他为了不让我承担灭门付家的黑锅,必然会把我的身份说出去,在解释我出手救援付家的理由,将我从灭门惨案当中拎出去的同时,也让我名正言顺的成为下一任家主的继承人之一,算是对我形成了另一种层面的保护,今后付家不管是谁当家主,我这个幺妹他们都必须得认了。” “你……好吧,说的有道理。” 付天晴挠了挠头,的确无法否认。 “可是,这和咱俩有什么关系,即便是他们打算趁虚而入吞并付家,那也不至于对你我动手啊,我对付家毫无兴趣是全江湖公认的事情,你又是个女的,除非我和大哥都死了,否则你没机会成为家主。” “别忘了,我们才刚刚面对了一个几乎毫无死角的能够模拟周青禾学姐模样的活尸。” 杭雁菱皱起眉头。 “这或许能够解释那个活尸不用毒药,而使用麻药的目的——制作一个百分百还原的活尸应当不是一个简单地步骤……可如果一旦成功,那他们将会掌握两个付家继承人的身份。” 抬起头来,暗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付天晴满不是滋味的脸,杭雁菱缓缓地说到。 “这是最大的可能性,也是能够解释得通的逻辑,将你我一网打尽,掌握两个付家继承人的身份。单独的你和我都不可能威胁的到大哥的位置——可如果是我俩呢?如果‘杭雁菱’许诺‘付天晴’若能当了家主,将会在这最岌岌可危的时候引来‘莲华宫’作为援手……你觉得下一代付家家主还会有悬念吗?” “刚刚你说的只是推理,没有证据——不对,我为什么要为你喜欢的人辩护啊!!!” 付天晴哭笑不得的同时也头皮发麻。 他不得不承认,杭雁菱已经在带领着他的思维行动了。 不,不能这样。 这并不是胜负心导致的抬杠,而是自己一定要跟这个状态的杭雁菱提出反对的意见。 不能任由她这样一直怀疑下去了…… 自己是在碍事,付天晴很清楚。 但他宁肯当这个唱反调的小丑,也不希望杭雁菱亲自将她所喜欢的学姐一手推向怀疑的深渊。 哪怕她是对的…… “我们凑到一起仅仅是巧合吧?只是我今天早上找你吃个包子而已,我们只是碰巧……碰……” 话说到一半,付天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而杭雁菱再度接上了付天晴的后半句:“碰巧凑到一起商量昨天晚上发现的古怪的尸体,对吗?” 暗金色的眸子闪烁着,杭雁菱深深的吐了一口气。 “的确,昨天的事情有巧合的成分,但巧合的那部分仅仅只在于小黑被小铃铛的口哨声吸引,导致你我一同前往去看那那具尸体而已,之后的事情……” 杭雁菱停顿了一下,问道:“你觉得为什么学姐会允许我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去见那具尸体,昨天是她牵着我的手走进了洞窟,而身为愈院成员,更有理由见到尸体的郑乐乐却特意被她拒之洞外……让我们两个同时见到诡异的尸体,她的动机是什么,你是如何猜想的?” “我……” 哑口无言。 付家的冷血在杭雁菱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昨天让她心猿意马的牵手,如今却作为怀疑学姐的证据。 比起辩论失败的沮丧,付天晴更多的还是感受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可悲…… 第二十一章 来信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 深吸了一口气,树林被微风吹的沙沙作响。 付天晴直视着眼前的杭雁菱,缓缓问道:“在论证了你所喜欢的学姐可能对你另有图谋,甚至可能将你制作成隶属于她的傀儡,成为周家操控付家的道具后……你打算怎么行动,杀了周青禾?” 如果说是一个“付家人”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并不奇怪。 分析出来威胁所在,予以排除。 眼前的杭雁菱有着自己所不知道的过去,那是自己这个“付天晴”无法窥见的黑暗。 仅仅是因为一个十分合理,却证据不足的猜测。眼前的杭雁菱会不会选择杀人呢? “嗯?” 杭雁菱看着年轻的自己嘴角紧绷,拳头捏紧,一条腿向后撤了一步的样子,不明所以的笑了一下:“你干嘛露出了备战状态?难不成想跟我打一架? “视你的答案而定,老杭。” “我的答案是——我什么都不会做。” 杭雁菱举起双手,眯起了眼睛:“我从最一开始就明说了呀,我的目的只有搞清楚学姐想要做什么而已,我又没说要防患于未然之类的。” “……” 意料之外的回答。 但付天晴反而陷入了疑惑。 “等等,如果你猜测是真的,那么她完全就是把你当成道具来看待,这样的人……你不会生气吗?” “无所谓,我享受的只是跟学姐相处的这段时间而已,她如何看待我并不重要,我并不会因此改变对学姐的看法。” 杭雁菱回答的十分坦率,不似作伪。 但这样的耿直依旧让付天晴无法接受。 他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总觉得这样的杭雁菱是“不对”的,可是那里不对就是说不上来。 不打算因为这种程度的猜测就去杀人,这是正确的。 不打算在猜测出了某种可能后进行提防,这是错误的…… 杭雁菱真的可能什么都不做,任由事态发展? …… 付天晴没法给出一个答案。 眼前的这个人在付家仅仅只是不想让自己直面母亲是凶手的事实,就独自一人在必死的局面里重复轮回了六十多次…… 她真的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儿吗? 她真的还算是一个正常的人吗…… 杭雁菱看着表情愈发纠结的付天晴,歪了一下头:“看来我这个回答不是很合你的心意,虽然不明白你到底是抽什么风,不过要打一架我可以奉陪啊。” 抬起了手,漆黑的阴灵气火焰在杭雁菱掌心之中徐徐燃烧。 她也想不明白,这付天晴今天是怎么了?一惊一乍疑神疑鬼的。 待会儿带他去治治脑子,顺便借机再跟学姐打个照面好了。 想想就有趣。 “免了,我是很想跟你打一下,但如果暴力无法治好你的脑子,那向你挑衅仅仅只是在找揍而已。” 付天晴乖乖的举手投降,脸上露出了沮丧和无奈的表情。 杭雁菱倒是完全想不明白,自己喜欢的学姐把她当工具,这个付天晴沮丧个什么劲…… …… 等等—— “喂!你小子不会是对周青禾学姐有意思吧!” 警惕心一下子就升上来了,杭雁菱完美的领会错了付天晴的意思,并且恼羞成怒的瞪大了眼睛:“我可跟你说啊!你少打她的主意!她要我是死是活都是我们之间的事情,跟你小子无关!” 捏麻麻的,你这一世又没遭受什么心理创伤……虽然付家被灭我能理解你有点沮丧的心情,但跟我抢学姐,不可饶恕! 杭雁菱的双眸变回了清澈的紫色,她手中的阴灵气却旺盛了起来。 “来打一架啊!” 付天晴愕然的看着这样的杭雁菱,忽然长长的,长长的吸了一口气,低下头,双手捂住了脸。 “姐,我头一次觉得你沙雕起来是如此的让人有安全感。” “啥玩意!骂我傻?!你小子是不是活腻歪了!” 正当两人对峙的时候,树林子一阵沙沙作响,一个经典孝子皮肤的玩家加入了战场。 “师姐姐!倒霉蛋蛋,你们怎么在这里?可让人家好找哇!” “小葫芦丝,你来的刚好!过来帮师姐姐给这倒霉蛋蛋两拳!” “人家叫小铃铛!” 小铃铛跺了跺脚,嘴巴鼓了一下,抬起头却发现付天晴正在用一种感恩的眼光看着她,还冲着她竖起了大拇指。 “噫,好恶心,倒霉蛋蛋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怎么说呢,小黑就送给你了,麻烦你以后经常在我和你师姐姐独处的时候突然冒出来好不好?” “哇,感觉你好像要哭鼻子了一样……好讨厌,走开走开。” 小铃铛厌弃的对着付天晴挥了挥手,随后走到森林中的土坑跟前蹲下,好奇的朝着里头张望:“好大的一个土坑,师姐姐,你闲着没事儿和倒霉蛋蛋在这里挖坟坑玩吗?” “啊……” 杭雁菱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因为严格来说这玩意就是个坟坑,而且里头已经埋过一个尸体了。 可总不能真的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这个十岁的小丫头吧? 挠了挠头,杭雁菱掐灭了阴灵气,讪笑着问道:“你刚刚说让你好找……怎么,你找我俩有事儿?” “我只找师姐姐你。” 小铃铛低头看了深坑好一会儿,这才用袖子蹭了蹭馋出来的口水,抬头说道:“有人去咱们班找你了,大家都不晓得你和倒霉蛋蛋去了哪里,所以人家只好出来找啦。” “不认识的人?” 杭雁菱一挑眉头。 周青禾学姐? 不可能啊,入学大比的时候小铃铛还吃过人家给的糖果,不至于扭脸就忘了啊。 自己在琳琅书院新认识的也就那么几个同班同学,还能有谁来找我…… 该不会是因为冒牌货之前在山下肆意屠杀那件事儿来报仇的吧? ———————————————————————— 杭雁菱动身返回到了异班的旧校舍跟前,付天晴出于不放心也跟了上去。 异班的外头沾着几个班级里的同学,他们将某人围成了一个圈,叽叽喳喳地在讨论着什么。 “谁找我?” 杭雁菱嚷了一声,吸引了异班同学的注意力。 率先吱声的是大嗓门的白愉欢,她扯着脖子嚷道:“家里的,有人来交赎金了嘿!” “赎金?” 什么玩意儿?这么早就开始当山贼了? 杭雁菱抬起头来看向了人群所围住的人——是一个穿着红色裙子,打扮精致的十五岁小姑娘。 她梳着长股辫,微微上挑的眼角和嘴唇看得出来些许凌厉的痕迹,只是此时的她表情颓丧,面露阴暗,相当自闭低着头站在异班的一群神经病之中。 “这谁啊?” 杭雁菱皱着眉头,只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一旁的付天晴仔细看了一会儿,突然嗯了一声:“你是……姜云云?” “诶,姜云云——姜家的那个姑娘?” “是啊,当初你还抢了人家簪子嫁祸给我的,你忘了?” 在当初离开莲华宫时,杭雁菱为了让付天晴拿到本就属于他的那枚灵银参果,特地去拆了姜家的台,抓到了那个中饱私囊的付家执事,连吓唬带哄的撵走了姜家的主仆二人。 当时遇到的女生就是眼前的这位。 姜云云听到付天晴提到自己的名字,肩膀颤抖了一下抬起了头,看着付天晴的眼神当中有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委屈和难受,她低低的说到:“原来那天在云水镇你们不是故意演习,杭雁菱真的是你的妹妹……” “诶,你咋知道——哦。” 付天晴反应了过来,既然姜家在付家安插的内鬼都能够将灵银参果截胡了,那之后了解付家的动向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看来正如杭雁菱所说,付家被灭门的事情很快引起了其他家族的关注,而杭雁菱是付家继承者的事情也被二叔故意给放了出去。 “等等,恁说啥!?” 杭雁菱和付天晴无所谓,但琳琅书院的其他学生可是第一次听到这档子事儿。 最为惊讶的还是白愉欢,她连忙的把手在身上蹭了蹭,走到付天晴跟前双手握住了他的手,郑重其事的摇了摇:“大舅哥,你放心把你妹妹交给我,我会对她负责的。” 付天晴安心的点了点头,扭头朝着杭雁菱问道:“你这……玩的花啊?” “别搭理她。” 杭雁菱无语的拍了一下额头,一旁的李天顺疾跑过来一下子撞开了白愉欢,抢着握住了付天晴的手,大嚷道:“圣兄!圣兄!万没想到你跟圣雁菱竟然是这般关系,她是你妹妹?来,能给我分享一下圣雁菱年幼时曾经做过哪些壮举吗?” “她八岁那年来我家退婚,把我胳膊砸折了算不算?” 付天晴笑嘻嘻的拍了拍李天顺的肩膀,扭头冲着杭雁菱点了点头:“没记错的话他是入学比赛第一场跟你打的,原来这傻子真的是你雇的?” “不是,李道长是咱们回来后才突发恶疾,我也不知道他经历了啥,总之你别理他们……” 被神经病同学折腾的头疼的杭雁菱分开众人走到了姜云云跟前,撇了撇嘴:“听说你要找我,怎么——你也要当我的书童?” 不知为何,在云水镇还盛气凌人的姜云云看到杭雁菱的脸突然呜咽了一声,接连后退两步之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两只眼睛飚出了泪花,口齿不清的嚷道:“别打我!我,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说得好像我打过你一样……” “我,我把这个给你,你,你放过我和我姐姐!” 姜云云心怀恐惧的丢给了杭雁菱一个精致的小木头盒子。 杭雁菱纳闷的捏着盒子看了一会儿,总觉得有些眼熟。 “还,还有这个……” 姜云云又递给了杭雁菱一封信,众人好奇的凑到了杭雁菱跟前要看看信里头的内容,结果都被不耐烦的杭雁菱打发到了一边。 咋回事儿啊? 姜小婉是神经病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了,这姜云云印象里是个正常人来着啊? 拆开了信封,杭雁菱警告性的瞪了一眼那帮跃跃欲试的神经病同学一眼后,低头看向了信中的内容。 【见字如面,我的兄长——是我,你的好妹妹,杭雁菱。】 “噗!咳咳,咳呕……噗……” “怎么了?” 付天晴见杭雁菱被一口唾沫呛得直咳嗽,忍不住好奇的走到了跟前。 却没想到杭雁菱后退了一步瞪着眼睛看向付天晴:“滚回去。” “不是……这里头写的啥啊?你冲我发啥火?” “不是你能看的东西!” 杭雁菱像是领地被侵入了的德牧一样瞪着眼睛威慑了一会儿,随后自个躲到教室,用阴灵气将房间门整个封上,把所有同学隔离在了房间外。 好不容易找到安全地方的杭雁菱低头皱眉看着手中的信。 第一页就这一句,剩下的全是大段的空白。 一直到翻开后第二页才写着另外一句。 【被唾沫呛到了么?】 “我靠,你大爷……” 杭雁菱骂骂咧咧的又翻了一页,后面的内容才算正常了起来。 【你现在在骂脏话吗?嘿嘿。】 【也许你觉得我们下一次见面会是在很久之后……其实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但偶然间遇到了这么一个活宝,见到我的模样就要过来让我涨点教训,挺有意思。】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得罪了这家伙的,但我还是相当大方的替你承担了这位姜云云的怒火。】 【哦,为了不让你担心,我还特意让她手脚健全的走到你面前把这封信交给你。】 【你也不用现在一副担心姜云云在你读完这封信后会在你面前爆体而亡的表情,前世的我虽然很喜欢对你玩这一手,但如今我不想浪费我旅行的时间。】 【当然啦,这封信被我下了剧毒,如果那个姜云云出于好奇打开了这封信,想必看不到这一段也就已经死了吧。】 【而我的兄长想必已经本能的用阴灵气化解了毒素,毕竟这可是从我手里交给你的东西,你怎么能不防备?】 【哦……如果你在这一世松懈了对我的防备,不小心被我毒死了,我会对无法出席你的葬礼而深表遗憾。】 【还活着的话,就继续往下看吧。】 【从付家出来后,我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晃荡,遇到了不少有趣的事情——当然,也见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人。】 【不用担心,最近几日我喜欢吃素的,所以没杀过人。再说如今你我是同一张脸,若是给你添了麻烦,说不定你又会惦记着把我挫骨扬灰了。】 【总之我身上的盘缠因为各种意外还算充足,写这封信也不是向你讨要资费,大可放心。】 【书归正题,在跟这位姜家姑娘玩了一阵子后,我忽然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东西——一枚紫金大还丹。】 【想来,前世的你是依靠着紫金大还丹才苟活下来的,而如今的你是杭雁菱,自然不会任由年轻的你心脏被刺穿,因而也不需要用到这等奇药,而那大还丹也是因此辗转落入她手里的吧?】 【于是我帮这位姜云云算了一笔账,是当场死在我手里,试试大还丹能不能救她的命,还是把这枚大还丹拱手让给‘杭雁菱’。既然你都看到这封信了,想来也是知道姜云云是怎么选的。】 【啊,横插一句,现在你还没被我毒死吧?马上要毒发身亡的话,可以试着吃下随信一同到来的那枚大还丹试试看,我还挺好奇这个玩意的药效的。】 【如果你提前化解了我的毒,没有浪费掉这宝贵的丹药的话,就好好的带在身边吧。】 【我很清楚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毕竟天底下没人比你更不拿自己当回事儿了。】 【都不用我猜,你将来肯定会有一日自己把自己作到不得不死的局面,到时候若是这枚丹药能救你一命,也算是我多少做了点好事。】 【所以,别急着死啊,兄长。】 【能够和你好好说话的感觉让我觉得很新奇,所以在我新鲜劲儿过去之前,先努力多活一阵子吧。】 【既然顶着我的脸,用着我的身体,你的命可不只是你自己能够随意支配的东西了。】 【珍重一点我的身体。】 【不过我也清楚,让‘付天晴’珍视自己的生命就跟让狗不去吃屎一样,怕是很难做到。】 【所以先努力活着,活到下一次见面时吧。】 【哦,对了……】 【付家的事情似乎还有些尾巴没有了结,最近几日有不少南州家族的人试图接触和控制我……因为很麻烦,不久之后我就会离开南州,这些麻烦就交给你处理吧。】 【记得替我照顾好紫水师伯,澄水师伯,碧水师伯,师父,秋雨师姐,清影师姐,你现在是杭雁菱,你该照顾好她们的,不要像我一样。】 【写到这里不知道还有什么想跟你说的了,再加上姜云云也马上就要真的断气了,我就先就此收手吧。】 【期待下次再见,我的兄长。】 【你唯一的好妹妹敬上。】 第二十二章 别人的帮助 杭雁菱本想将这封涂了剧毒的书信撕毁,却又犹豫了一会儿,咬咬牙,将其收回到戒指里。 指尖传来的些许麻痹感证明毒素已经被身体自行地瓦解了大半,正如书信中的另一个杭雁菱所说的。 自己的身体会本能的对这个家伙保持警惕。 “说谁不要命呢,真是的。” 不过这封来信倒也不完全是坏事,至少姜云云如果能把她的姐姐姜小婉那个神经病带走,这异班的神经病浓度也算是能降低一些。 重新推开被自己一手封起来的房门,杭雁菱走到外头,看着外面因为自己和付天晴的兄妹身份而沸腾起来,将付天晴团团围住的同学们,无力的叹息了一声。 一种今后可能会变得麻烦起来的预感在心中诞生,不过这种事情本来也包藏不住。 看着姜云云,杭雁菱轻轻的勾起了嘴角。 原来如此……若是任由这个姜云云活下去,恐怕甚至今后连“这个世界上存在两个杭雁菱”的事情也会暴露。 到了那个时候,莲华宫的众人看待自己的态度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呢? 说起来,自己最初的目的好像就是绝对不能够让“两个杭雁菱”的存在暴露出去才对。 啊呀……虽然纸是包不住火的,但如果抱着能拖一天是一天的想法的话,杀了这个目击了两个“杭雁菱”存在的姜云云才是上上策。 而这—— 也是真正的杭雁菱送给自己的选题。 这可能是她的恶趣味,可能也是她对于自己的小小报复。 毕竟自己此时正享受着本应属于她的一切。 若是动手杀了姜云云,避免消息泄露……那自己无疑是中了杭雁菱留下的诡计,否认了自己前世不杀无辜之人的坚持,在这一世选择走上她的道路。 若是不动手,那自己今后可能又会遇到诸多麻烦。 …… “麻烦就麻烦呗,大不了跑路。” 杭雁菱晃晃悠悠的走到了姜云云跟前,比杭雁菱还高一些的十五岁少女在看到杭雁菱靠近的时候双腿直发抖,刹那间变得铁青的脸色和额头冒出的虚汗让杭雁菱大概猜想的到她经受了怎样的折磨。 毕竟是从那个杭雁菱手底下幸存的啊,能不尿裤子就已经很不…… “喂,谁有备用的裙子给这位姜姑娘换一下啊?” “我有我有,在宿舍里,我回去拿。” “呃……” 有一说一……这里谁回答我我都不会奇怪。怎么偏偏是李道长你? 异班拢共就你一个男的,咋的,想融入群体啊? 杭雁菱白了一眼屁颠屁颠的跑去拿裙子的李道长,回头看着姜云云,双手伸出托住了姜云云的下颚骨。 对方只是僵硬的站着,全然不敢有半分反抗的动作,只是随着裙子上那篇湿漉漉的阴影愈发的扩散,杭雁菱无奈的将自己的阴灵气探入了姜云云的躯体。 果不其然,在姜云云的心脏部分埋藏着两颗“阴尸饵”。 这倒是不难猜,那个杭雁菱都特意在书信里面提到【不用担心姜云云在你读完这封信后会在你面前爆体而亡】,那意思基本上就是说这货下山后不久就得炸死了。 如果付天晴没有即使看破这一点来解除姜云云身上的阴尸饵,那同样也算是被杭雁菱设下的小谜题给摆了一道。 唉…… 我他妈可真的是太懂杭雁菱了。 着手除掉了姜云云身上的阴尸饵,姜云云的双腿已经哆嗦的站都站不住了,说不出话也发不出声,两只眼睛泪汪汪的看着杭雁菱,因为杭雁菱的双手是托着姜云云下巴的姿势,因而掌心能够很明显的感受到姜云云淌落下来的泪水。 你说你也是,惹我我又不会跟你计较,你非去惹那个家伙。 处理完了小麻烦,决定放姜云云一条生路的杭雁菱刚收回了手,后背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喂,老杭!” “哎呦卧槽!?你干嘛?!” 杭雁菱被突然一拍吓了一跳,回头恶狠狠地瞪着付天晴。 付天晴嘿嘿笑着冲着杭雁菱竖起了大拇指:“我有一个点子!” “我赏你一个嘴巴子得了。” 这个世道是怎么了?为什么我对杭雁菱的想法了如指掌,却搞不清楚这一世的我脑子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玩意。 付天晴比划了一个手势,杭雁菱跟在她的身后,其它的同学们也知道这是人家兄妹二人聊悄悄话,都不方便打扰,只能笑嘻嘻的目送着这对儿兄妹离去。 ———————————————————————————— 半个小时后,付天晴终于向杭雁菱阐述清楚了他的“点子”。 这是他在看到姜云云之后的突发奇想,简单来说,付天晴的策略就是摊牌。 既然杭雁菱所假设的周青禾学姐的一切图谋是建立在周家想要对付家继承一事横插一脚之上,那不妨就让杭雁菱摊牌她付家继承人的身份。 琳琅书院距离付家甚远,消息传达到这里应当没那么快。 周青禾如此急于下手,说不定是她自认为比起其他家族抢占了先机,知道了杭雁菱也是继承人之一的消息。 但这一个先机随着姜云云的到来被捅了出去,那么接下来他们只要大肆宣扬杭雁菱是付家私生女的身份,其他几大家族留在琳琅书院的学生便会很快得知这个情报。 到了那个时候,杭雁菱和付天晴,以及一个刚刚经历了重大变故的付家,这三者毫无疑问会极大地引起其他家族的注意力。 “你不是有一个专门给你写水文拍马屁的李道长吗?让他把这件事拿出去大说特说好了——估计不到一个周,整个书院都会知道你的身份。” 付天晴徐徐说道:“反正纸里包不住火,索性就让书院的人都知道你是付家的子嗣,如此一来周青禾身为周家人,她的行动势必会受到其他几大家族的牵制,我们也不会是一再被动的局面,而你也会多一张跟学姐交流的筹码。” 听上去不错的计划,执行起来也没什么困难。 掌握主动权并不是一件坏事,这个计划唯一的缺点就是杭雁菱无法预测消息流出后,自己的生活将会受到怎样的干扰。 不过…… “没想到,你竟还有些脑子。” “嘿嘿,谢谢老姐夸奖。” “说起来……老鳖登呢?” 杭雁菱瞥了一眼付天晴手上的黑玉扳指,问道:“好像从付家回来之后就没怎么听到他说话了,我还以为你这个点子是他帮你想的。” “那次跟碧水老师一起被传送走之后再跑回来,消耗了不少老师的灵魂能量,现在他还在戒指之中休憩,可能一两个周是醒不过来了。” 付天晴有些惋惜:“否则以墨老师的见闻,昨天晚上的那个尸体他应当能看出端倪来。” 的确,如果是墨翁在场,看到那那古怪尸体和今天遇到的冒牌“周青禾”,说不定能够寻出什么门道来。 嗯…… 等等,说起来,墨翁的附身…… 如果说,准备一个和本体模样差不多的肉身,然后再将灵魂附着在上面……应当可以实现今天早上看到的那个冒牌货那样的还原程度吧? 不,也不对。 今天早上看到的那个家伙明显欠缺“智能”…… 如果说是学姐利用某种方法对一个肉身进行附身的话,行动不会如此单调才对…… “诶,老杭,你刚才躲在教室里头喷香水了?怎么有股香香的味道。” “没啊。” “诶,我怎么有点晕,老杭,你别晃我啊,诶——” 噗通。 付天晴一翻白眼,膝盖一软,噗通的倒在了地上。 杭雁菱纳闷的瞧了一眼,抽鼻子闻了闻,熟悉的香味让她稍微一怔,低头踹了两脚付天晴,这次这家伙不是装晕,是真的昏死过去了。 而等她抬起头来时……言秋雨已经站在了杭雁菱的面前。 …… 安息吧,付天晴。 虽然上午让你逃过了一劫,但你今天似乎注定要被言秋雨给搞晕过去啊。 “呜哇,小秋雨——能不能别每次都出现的这么突然,吓我一跳诶!” 杭雁菱夸张的露出被吓到的表情试图缓和气氛,而言秋雨只是恬静的微笑了一下,向着杭雁菱抬起了手。 因为有今天早上的经验,杭雁菱还特意仔细观察了一下面前这个言秋雨是不是正版货。 不过随着周围空气中的香气变得浓郁,那种“我的右手还空着呢,还不去想想办法”的威胁感逐渐从言秋雨的表情上显现出来。 杭雁菱苦笑着握住了言秋雨伸过来的手,跨过了倒在地上的付天晴走到了言秋雨的身边。 “你怎么有空来这小树林了?” “刚下了课,可一过来就看到你和付哥哥站在一起。” “啊……放心,付天晴现在已经不会对我产生威胁了。” “师妹,你在装傻?” “哈哈哈哈哈哈……” 杭雁菱尴尬的笑了笑,好在言秋雨也没有多计较,她的十根手指反扣住杭雁菱的手,柔声问道:“你和付哥哥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嗯……没什么。” “是跟周青禾学姐相关的事情吧?” 言秋雨笑了笑,轻轻的伸出手指戳了一下杭雁菱软乎乎的脸蛋,眼中闪烁过了一丝丝不妙的光芒:“究竟是重要到什么份儿上的事情,能让你为了别的女人而瞒着我?” 杭雁菱只能继续维持着尴尬的微笑。 毕竟如果让小秋雨知道了自己关于学姐的那一通幕后黑手推理……总觉得这个小秋雨会毫不犹豫的帮杭雁菱选择最直接的排除威胁的选项。 “别担心,我不会生气的,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你和付哥哥似乎有什么计划要商讨,我也想帮帮你。” 两人在林间漫步着,十指相扣……说来,这好像还是第一次在宿舍之外的地方和言秋雨一起行动。 还好是小树林,不会被别人看见。 “雁菱,你一句话都不回答我,是心里头在想什么呢?” 言秋雨突然松开了杭雁菱的手,抬起胳膊,双手捧住了杭雁菱的脸:“不说给我听,我可就生气了。” “呃……好,好吧,那你先答应我,不要对周青禾学姐出手。” “噗嗤,好,我答应你。” 言秋雨轻笑了一声,揉了揉杭雁菱的脸蛋,松开了双手。 随后,杭雁菱将今天早上遇到的那一具奇怪的冒牌货的事情和付天晴的计划如实告知了言秋雨。 最后出于不放心,杭雁菱还是补充了一句:“当然,学姐跟这一切有没有关系我还真不好说,你可千万别多想啊。” 言秋雨哦了一声,表情略微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既然如此,你去亲自问问她不就行了?” “问了她也不会说什么的吧。” “付哥哥的计划要完成大概需要几天?” “呃……据他所说,这周内?” “原来如此——那么,付哥哥都帮你想法子了,我自然不能落后于他,菱儿,我也帮你想个法子如何?” “我可以拒绝吗……” “也可以呀。” 言秋雨十分宽容的点了点头:“只不过那样的话,我就只能采取我自己的方式来保护你了——嗯,虽然我答应你过你不会对学姐出手,但为了你的安全考虑,我还是觉得有必要……” “您说,您又有什么法子了?” 杭雁菱实在是拿言秋雨没办法,只得乖乖妥协。 “哎呀,菱儿看起来很勉强的样子……要不还是算了?” “不不不,小秋雨是最靠谱的了,你说的我一定百分百照做。” 杭雁菱讪笑着讨好青梅竹马兼二师姐,心中不免的有些感慨。 讲真的,前世大部分时间都是单独行动的杭雁菱何曾遇到过这种情况,一个两个的都要凑过来帮自己想主意。 这种状况多少让杭雁菱觉得有些被动…… 但倒是也不算坏。 言秋雨莞尔一笑,轻轻的拍了拍杭雁菱的脑袋:“别想太多,我知道分寸,而且这对你也不难——这周六,我会找个理由安排你和清影,还有青禾学姐一起吃个饭。” “诶?” “你大可以在吃饭的时候把这件事情抛出来,询问学姐和清影师妹的意见……到时候看看青禾学姐是何种反应不就行了?” 第二十三章 随之而来的小麻烦 又是荒唐的一天结束,可这一天晚上回到宿舍躺在被窝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杭雁菱绝对不会想到,真正的麻烦是从第二天早晨醒来开始的。 准确点来说…… 是从她传好了衣服睡眼惺忪的打开门,看到门口站着一个英俊飒爽的男子冲她露出傲慢而优雅的微笑时。 “你成功的引起了我的兴趣。” 身穿白袍的翩翩公子用折扇挑起了杭雁菱的下巴。 杭雁菱的整个大脑是茫然的。 兴趣? 什么兴趣? 这个逼不穿校服站在女生宿舍门口搁这儿干啥呢? 而随后,懵逼的杭雁菱就看着这位高贵潇洒的公子刷啦一下的撑开了扇子,风度翩翩的说道:“我给你一个同我共进早餐的机会,不必梳洗打扮,我自会让你成为最为耀眼的花朵。” “啥?” 杭雁菱还有些懵逼,她左右看了两眼,最后指了指自己:“我?” “呵呵,你强装镇定的样子真的有些好笑,不过我不介意你的愚昧,毕竟我叶家从来都是——” 帅气公子哥儿的话还没说完,天空突然轰隆一阵炸响,一道天雷自上而下的贯穿了他的身躯。 “轰隆!!!” 杭雁菱一脸懵逼的看着帅气潇洒的公子哥儿化成了漆黑的焦炭倒在地上,又一脸懵逼的看着气喘吁吁从远处跑来的另一个男人。 哦,这个男的我认识,是李天顺那二傻子。 “圣雁菱,您没事儿吧?” “我没事儿,这货谁啊?” “您先等等啊。” 李天顺跑到门口双手扶着膝盖喘息了好一会儿,随后远处又跑过来了几个道士打扮的男子。 “嘿,师弟们,快点儿啊!” “呼,呼,大师兄,这都第三个了,我们山上山下的一趟一趟搬也很累的好不好。” 眼见李天顺指挥着众人七手八脚的将刚才那个自称叶家人的公子哥儿抬了起来,杭雁菱目瞪口呆的问道:“等等,把话给我说清楚了,啥第三个?” “这帮人都是夜闯女生宿舍的无礼之徒,昨天子时有一个,凌晨寅时有一个,今早这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别担心,有我们在,保证不会让他们打扰你们,这女生宿舍周围让我布下了骤雷罚阵,凡是心怀不轨打扰您休息的人必遭天谴。” “骤雷罚阵?那玩意儿不是挺烧钱的……” “没事,观里头给我批了经费,只要是为了保护圣雁菱,花再多钱也是值得的。” “呃……不是,那我寻思你们几个大老爷们不都也是天天往我们女生宿舍跑……” “我们是心怀公理和天道的正义之师,您放心,我花了些银子,给这几号师兄弟办了手续,他们从今往后都是咱琳琅书院的宿管人员,我观中人秉性清正,刚直不阿,绝对不会像这帮腌臜之徒一样满心脏污。” “办手续……花了不少钱吧?” “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若是能够维护再世圣人的尊严,我等自当义不容辞。” 似乎自从在入门大笔为挑战杭雁菱而交了道观一个季度的收入后,李天顺的消费观就被按下了奇怪的开关,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琳琅书院,你到底坑了多少人? “时候不早了,您先去用早餐,我们就不留着这色胆包天的混球碍您的眼睛了,师兄弟们,随我一同将此人填入山下的月荷池里涤净心魂!” 杭雁菱懵逼的看着这一行人扛着那位自称叶家人的焦炭朝着下山的方向跑了出去,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这都哪跟哪儿啊? 她心虚的回头看了一眼房间,小秋雨保持着每天早起去上课的好学生习惯,此时不在宿舍内,否则这位叶家公子小命怕是保不住了。 不过叶家…… 应该就是南州十大家族里排名第七的那个叶家吧…… 南州有句俗语,叫“七花渡江河,六叶浮沉舟”指代的就是南州的十大家族。 从上到下,分别是“齐”“花”“杜”“姜”“何”“刘”“叶”“付”“陈”“周”十个姓氏。 行老七的叶家原本是排行在付家前面一位,不过在伏天英和付天晴兄弟俩相继降生后,付家的实力隐隐有超越前面三个家族的趋势。毕竟后面那几家差距本来也不算大,付青冢又是这十大家族里少数几个跟莲华宗这样的名门大派定了娃娃亲的。 如今虽然这门亲事凉了,但冒出来了个即付家继承人,又同时是莲华宫长老亲传弟子的杭雁菱。 仔细想想,这叶家公子大清早的跑来宿舍门口发病也不是多不好理解的事情了。 杭雁菱哀叹了一声:“可你这求偶也太油了吧??以前聊天的时候叶家不是挺高冷的一群人吗?” 然而事情并不会到此为止,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 在早晨的闹剧过后,杭雁菱估摸着食堂也安全不了,索性直接去了旧校舍。 然而在教室门口,依旧有一个画风明显和整个旧校舍不搭调的,身材高大的男人在等着杭雁菱。 “你来了。” 男人显然是个沉默寡言的性格,一身黑衣,神色冰冷。 不过显然…… 这个傻逼搞错了对象。 “我,我为什么不能来?” “嗯,羞怯的模样倒是和传闻中相去甚远,看来你也并非一无是处。” “啊?” “别误会,我不是那种会轻信谣言的人,此番前来也是特地看看传闻之中的恶女是何等模样……呵呵,比起想象中的要可爱不少。” “我,我不明白你突然夸奖我做什么……能请你让开吗?我要去上课了……” “我来见你不过是家族的吩咐,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跟我走吧。” “不是,诶,我不认识你——麻烦您能让一下吗?别,别过来……” “我不喜欢和人多说废话,乖乖听我的。你的实力我心里有数……呵,隐藏的很好,但瞒不过我的眼睛。” “您干吗啊这是,我,我没得罪过你吧?” “看来你还是比较喜欢拳头下见真章,来吧,我会让你知道我们何家的底蕴比之于你小小的——” “神经病啊!【戛然而止的现实】!!” 高大的男人擎着拳头,维持着马上就要落下的动作僵在了原地。 米欣桐掐着腰气呼呼地骂了一句:“呸,真讨厌,你就在这里老老实实的待半天吧!” 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的斐一手捏着馒头,嘴巴鼓鼓囊囊的像个仓鼠一样,正瞧见门口站着一个凹造型的男人,纳闷的吞下了馒头,走到米欣桐跟前问道:“这是个啥玩意?” “不知道,大清早的就抓着人家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我嫌他烦就给定住了。” “哦,诶,我觉得他这个姿势不太美观。” 斐从戒指里取出她那把大铁锤,左瞅瞅右瞅瞅,扒拉开了男人高举起来的拳头,将锤子塞到了男人的手里头,又端详了一阵。 “这样就顺眼多了,像个打铁的工匠。” “噗,斐你真有意思。” “嗯?你也觉得这个造型不错吧,嘿。” “撒子撒子,有捏们两郭在这里做撒子?” “啊,阿容朵同学,早上好。” “早。” 阿容朵也来到旧校舍门口,看着这擎着大锤的男人,好奇的用手戳了戳:“咋个不动嘞?他介是让你两郭给蛊住咯?” 斐抱着肩膀呲牙笑了一下:“你瞅瞅这个造型如何。” “呀,高大威猛,北边嘞汉子个头头就是大呀?可老感觉缺了些啥子。” 阿容朵端详了半天,眼睛一亮。随后她从戒指里取出来了一条一米多长,两根指头粗细的蛇,挂在了何家少爷的脖子上。 “介个就顺眼多咯,要不是我嘞蛊虫虫都死球了,咋的也再给他点缀俩小蝎儿。” 米欣桐看到毒蛇有些害怕,说了一句“我先进教室了”就推开门跑进了教室里头。 斐见同桌吓得脸色发白,挠了挠头,也有些关切的随着米欣桐一块儿进了教室。 只剩下阿容朵在外头端详着这尊无法动弹的雕像,没过一会儿白愉欢打着瞌睡也走了过来。 “真特娘晦气,大清早的看见你这张脸……喂,玩虫子的,你搁着干哈呢?” “我还脚着倒霉嘞,咋是你介个背时娃儿,莫看见没。” 阿容朵用手指了一下何家少爷,白愉欢上下打量了一阵,啧啧的嚷嚷道:“这雕像真逼真,哪儿买的?回头我让他们给我雕个我杭相公,天天摆在屋子里稀罕。” “不晓得,来嘞时候就在这儿咯。你脚着咋样?” “脖子上挂个长虫,手里捏着个大锤,这是要干啥?打铁?” “好像是这样嘞。” “我寻思着这雕像也是够惨的,你看脖子上挂个蛇打铁,嘴巴还张着……八成是饿了,我这儿还有半块昨晚吃剩的烧饼,给他垫一垫吧。” 出于好心眼,看不得劳动人民受苦的白愉欢主动把自己舍不得丢的烧饼塞进了雕像的嘴里。 “这就舒服多了。” “噫,这看着可怪咯,你眼球球挖出来算咯。” “你懂个锤子,这是怕他挨饿知道吗!” 随后她又惯例性的和阿容朵拌起了嘴,两人吵吵嚷嚷的走进了教室。 她俩走后,小铃铛蹦蹦跳跳很快活的从树林子里钻了出来,头发上挂着几片叶子,手里拿着个不知谁给做的孝子幡,脑袋上还顶着她心爱的小孝帽。 小铃铛正心情不错的哼着歌,走到大门口却被何家公子的造型吓了一跳。 “哎呀呀,这是啥?” 左右瞧了瞧,小铃铛寻思半天,一拍巴掌:“哦!是衣服架!碧水阿姨说不让我把丧服穿进教室,这是给我准备的衣服架架!” 说罢,小铃铛也不嫌弃脖子上挂着的那条毒蛇,攀着何家公子健硕的手臂爬到了他上半身,将她的那顶孝帽子戴在了何家公子的头上,仔仔细细的扶正了之后,又把手里的孝子幡塞进了何家公子的另一只手上。 仔细观察了一番,小铃铛满意的拍了拍手,也走进了教室。 再随后走来的便是一身黑衣的墨狈珊了。 墨狈珊走到教室门口,看着一手举着锤子,另一只手捏着孝子幡,戴着孝帽脖子上挂个蛇的何家少爷,整个人站直了身子,发出了“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的诡异笑声。 她径直朝着原路返回,半天后回来时拎着一袋面粉和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半张撕掉的春联。 先用面粉在何家少爷的脸上涂抹了一层,随后又用撕下来的对联纸给他拍了俩腮红。 随后在又一串“嘿嘿嘿嘿嘿嘿”的古怪笑声后走进了教室。 看着同学们都走进教室了,杭雁菱也终于从躲藏的树梢上跳了下来,走到了教室门口的这一尊人类高质量男性雕像面前,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一番。 不行,这个右手擎着锤子,脑袋戴着孝帽,嘴里叼着烧饼,脖子上挂个蛇,左手拎着孝子幡,打扮的跟个送丧用纸人一样的何家少爷实在是让她没法绷得住。 杭雁菱很辛苦的用手捂着嘴巴憋着笑。 喜欢求婚是吧,喜欢霸道总裁是吧? 她这边正笑着呢,从远处踉踉跄跄的跑过来了异班最后一个还未到教室的学生——李天顺。 李天顺上气不接下气的向杭雁菱汇报了闯入女生宿舍无礼之徒们的处理情况——统统丢到山下寒泉里一边泡澡一边恢复清醒了。 “不管怎么说,还是辛苦你了啊。” “没事,对了,这位打扮如此清新脱俗的老兄是怎么回事?” “这算是……异班全体成员打造出来的心血吧。” 杭雁菱在心中为何家少爷默默哀悼的同时,决定保留他作为十大家族子嗣的最后一点尊严,没有说出何家少爷的真实身份。 “嗯?全异班的心血……我咋不知道?” “这是……哦,这是某种行为艺术,这位公子是以书画为道心的,你看此人是不是特别的有艺术风度,常人无法理解?” “嗯……我是不太理解,行为艺术是什么?这跟书画有关系吗?” “害,搞艺术的都是常人无法理解的,来都来了,李道长您不再添点什么?你好歹也是咱异班的一员啊。” “呃,我想想。” 李道长在自己身上寻摸半天,毕竟是圣雁菱安排的任务,他可不敢所以打发,思来想去,最后在戒指里找出来了一罐香炉放在了何家少爷跟前,又另抽出了三根香插在香炉里头,用火折子点燃。 “您看这样合适吗?” “味儿对了,太对了。” “承蒙夸奖!” “不用客气!” 第二十四章 掩踪院 在何家少爷的人体行为艺术展把打了一宿麻将睡眼惺忪过来上课的金丹期修士碧水仙子吓的浑身一哆嗦后。 恼羞成怒的碧水将这位头戴孝帽,脖缠毒蛇,口衔烧饼,手持锤子与孝子幡,粉面红腮,还被人以香火供奉的怪胎神像拎到了琳琅书院的大广场上供人观瞻。 当然,身为懒逼的碧水本身是没认出来这位何家少爷的身份,也没功夫去深究这个玩意儿究竟是哪儿冒出来的。 这也就导致了何家大少爷直到中午学生们都放学后还维持着那个状态站在大厅门口供人观瞻。 说真的,这里不得不夸奖一下何家少爷优秀的心理素质。 没有选择在定身时间结束后立刻重开,已经是足以让人心生敬佩。 只稍微有些可惜的是,何家少爷的这份行为艺术对于这个世界的人类来说还是为时尚早,因而在心生敬意之前,琳琅书院又多了一个奇妙的传说。 “传说,去追求杭雁菱的人最后都会经历种种非人的折磨。” 除了被做成大型社死艺术品的何家公子之外…… 有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被泡在水里的。 有刚说两句话就被雷劈了的。 有莫名其妙闻到一股子香味儿就昏死过去的。 学校这种地方最不缺少的就是越穿越魔性的消息,更何况杭雁菱本来就是琳琅书院的热点人物。不管是当年去付家退婚大打出手还是在入学大比上诡异的表现,拿出一件来就足够让这个人保持相当大的话题度了。 恐怖的传言一定程度上让人望而却步,可从另一个角度出发…… 即便是听说了这种恐怖传闻也还是怀揣着好奇心要去见识见识这位传说中的奇女子的人会做出来的事情只会更让杭雁菱头大。 ———————— 事情发生在何家公子被公开处刑后的第二天,也是杭雁菱第一次去掩踪院上课的时候。 杭雁菱特地在这一天早早地跑到了掩踪院,一大清早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神经病让她的警惕心稍微松懈了一点。 掩踪院并没有其他学院规格那么大,毕竟这个世界的体修原本就不多,在那栋通体漆黑的圆柱形塔楼建筑的大门口,只零星的站着几个学生。 他们来自不同的班级,甚至也有高年级的学生来掩踪院一起上课,紧紧封锁着的掩踪院大门表示着老师还没有到来这里,闲暇之余的学生们开始聊起了天。 “听说了吗?当初打上付家的杭雁菱竟然就是付家的私生女。” “你那都什么时候的消息了,昨儿个就有不少南州的公子哥儿跑过去见识见识传闻中的杭雁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听说被收拾的可惨了。” “是吗?!啧啧,你说他们想看什么不好,偏偏去招惹那个杭雁菱……不过我也有点好奇,那个杭雁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跟她有关的消息全都是她揍了谁谁谁,她欺负了谁谁谁啊?” “这还用说吗!什么叫恶女啊,这就是未来江湖上的头号恶女啊,等着吧,早晚有一天她会祸乱整个江湖的。” 这要是在莲华宫那会儿,听到有人如此评价她,杭雁菱必然是相当满意的点头附和,来一句:“对对对,可不是吗。”、 然而此时走到学院门口的杭雁菱听到他们的讨论,只觉得自己委屈的要命。 讲道理,我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啊。 昨儿个我甚至都没往那个何家少爷身上放东西啊。 虽然杭雁菱在未来的确是个祸乱江湖的恶女没错,但咱们就事论事,现在杭雁菱真正意义上坑害的人也就只有年轻的我而已啊。 你们这是干啥捏? 有些牙疼的拖着自己的腮,杭雁菱径直的从讨论着她的同学跟前穿了过去。 正在叽叽喳喳的人群在看到杭雁菱走过来后,声音放低了些许,但还有一阵细细的碎语声响起,一部分是出于对杭雁菱竟然和他们是同一个学院的而感到惊讶,另一方面则是亲眼见到了传说中的恶女,不由得产生了极大地好奇。 这样尴尬的情况大概持续了二十分钟,掩踪院的老师才晃晃悠悠的从塔楼外面走了过来。 “各位,来得早——” 掩踪院的老师是个穿着宽松而破旧的黑色布袍,脚蹬着两个木屐,走起路来啪嗒啪嗒的中年男性。 他下巴上的胡子茬杂乱不齐,眼袋下面乌黑乌黑的,蜡黄的脸色看上去简直像是要随时猝死一样。 可没人胆敢小巧这个不修边幅的男人,在三十年前,这个男人也曾经是江湖上让人单寒的一位暗杀之王。 他叫修不法,曾经也是出身于琳琅书院的学生,修为虽是结丹巅峰,但他的手上可是实实在在有十多条金丹期修士的人命。、 说来,修不法和前世的付天晴也算得上是师生关系。 虽然前世的付天晴并没有来到掩踪院修习课业,但偶然的一次机会碰到了这位修不法,向他学了一招半式的身法技术,这也为日后付天晴靠着逃跑闻名江湖奠定了最基础的一步。 只可惜今非昔比,杭雁菱看着前世的半个老师,想说点什么又觉得不太合适。 修不法在变成这样颓废邋遢的大叔之前曾经也是一个江湖豪侠,刺杀不为钱财,只凭胸中的一杆标尺衡定善恶,为恶者杀,为善者助。只可惜在最后一单任务上发生了某些变故,心灰意冷后退出江湖,为了躲避仇家的纠缠跑来了琳琅书院,一手成立了这间掩踪院。 换而言之…… 如今被评为“恶女”的杭雁菱,是极有可能被修不法所敌视的。 “呃,先生早。” 杭雁菱斟酌半天,还是规规矩矩的对这位这一世“第一次”见面的老师行了个礼。 修不法瞪着黑眼圈看着杭雁菱,挠了挠鸟窝头,灰色的眸子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才张开嘴巴,用沙哑的声音问道:“你就是杭雁菱?” “嗯……” “很好。” 修不法说完这句很好之后,嘿嘿的笑了一声,扭头看向其他的同学,晃了晃脖子:“好——今天咱们这节课就不在闷得要死的教室里面上了……我来办一场比赛,看看各位的身法基础究竟如何。” “诶?一上来就比赛?” “我们还没学会啥呢?!” “我就是身法是短板才来掩踪院的啊……” 学生们叽叽喳喳的议论了起来,修不法眯起眼睛听着学生们的抱怨,双手叉在胸前,咳嗽了一下:“咳嗯……当然,不想跑也无所谓,我也就是临时起意想了这么一出……咳,你们先安静一下,听我说说这次赛跑的规则和奖品吧。” 一名正抱怨着的学生愣了一下:“……还有奖品?” “嗯,我先说规则……这次的赛跑规则其实很简单,就是从咱们掩踪院跑到琳琅书院的大广场上,随后再绕回来——这期间做什么都可以,你们可以选择抄近道,可以选择跑到一半假装跑完了,再绕回来跟我汇报,可以直接召唤你们的法器御物前行……规则就是不择手段的获胜,” 没有路线,不限制手段,可以谎报。 规则的确自由到家了。 不过能来到琳琅书院的最多也就是神经病,还真没几个蠢蛋,他们很快明白了修不法没说出来的真正意图——这次比赛可以互殴。 这才是掩踪院的第一堂上课啊,学生之间有的在琳琅书院的这段日子里已经混熟了,有的则是完全的陌生人,不公平三个字大大的写在了头上。 学生们面面相觑,就连杭雁菱也皱了一下眉头,问到:“那么奖品是什么?” “奖品就是最后跑赢了的人可以向我提出任何一个要求,上到杀个人,下到无条件给你们掩踪院的毕业许可……只要是我能办到的,都可以。” “……” 所有人都深吸了一口气。 他们也都知道掩踪院这位老师的底细,这暗杀之王拿自己当奖品可对他们太有诱惑力了。 空气变得燥热了起来,修不法嘿嘿的笑了一声,竖起一根指头。 “我刚刚不是说了没有规则了吗?你们愣着干啥?不会还等我喊三二一开始吧?” 很快,学生们迅速提起修为,朝着琳琅书院大广场的方向冲了出去。 虽然不知道这院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知道他在这个时候提出这奖品有什么目的,总而言之先拿下这奇香无比的头名奖赏再说。 几乎是转瞬之间,大部分人的身影都消失了,修不法揣着袖子眺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叹了一口气,歪头对唯一一个还留在原地的学生问道:“你咋不跑?” “我要是去了,必然会是第一个被攻击的对象。” 杭雁菱无奈的掏了掏耳朵,抬头看向修不法:“你故意提出这么丰厚的奖品,为的就是破坏他们靠着那点短暂的交情形成的同盟,而我去了反而会使他们团结起来打我一个,这多给你添堵。” “哎呦,想不到啊想不到,那个天天不管胡不胡牌都先吃了上家牌的没品赌狗竟然会有你这么一个体贴人的好学生。” 啊……这说的是碧水? 杭雁菱抽了抽嘴角,没想到自己能被嫉恶如仇的修不法评为“体贴人的好学生” 虽说不是坏事,但心里头总觉得有点微妙。 “好了,闲杂人等都跑掉了,我也该跟你聊聊正事儿了。” “你料到我会留下?” “没,不过你刚才要是跑的话我会偷偷把你抓过来。” “想找我问个话,就拿自己的承诺当调虎离山的幌子?你直接下课后让我留下单独谈谈不行吗?” “那样太麻烦了。” 修不法呲牙笑了一声,随后问道:“付家灭门那天,你在那儿是吧。” “……是。” “谁干的。” “我不清楚。” 杭雁菱自然不会向修不法说出杭彩玉的事情。 “我有些奇怪,照理来说,付家的大半部分战力被灭,你和付家的二公子不应当还有机会活下来啊……而碧水那赌狗又是护送着你们去付家的,有她在也不应当出事儿啊。” “您问我这些仅仅是出于好奇心?” “嗯,也不算,我只听说了些微的风言风语,不过你不想回答我也就不深究了。” 修不法咳嗽了两声,又问道:“你真是付家的私生女?” “是。” “付家二少爷是你同父兄长?” “没错。” “看你这无奈的样子,应当不是撒谎。咳,那……那就没办法了。” 修不法的脸罕见的红了一下,他心虚的朝着琳琅书院广场的方向瞅了一眼,又扭回头来尴尬的搓了搓手,咳嗽两声,揉了揉鼻子。 看那个神态,似乎是有些不太好意思开口。 杭雁菱纳闷的看着突然墨迹起来的修不法,问道:“有什么事儿你就直说。” 前世欠你个人情一直没机会还,这辈子算我补给你的。 “那个……你能不能,咳咳,帮我个小忙?” “直说就行了,这么客气干嘛?你是老师啊。” “就是……我闺女吧,她想单独跟你聊聊,只是那个……她脾气有点古怪。我又听说你身边有不少人护着,呃……就想啊……你看你能不能,咳,给我个面子,见她一面。” …… …… “闺女??你????你哪儿来的闺女?????” 前世咱俩一块喝小酒恰花生,听你吹过去牛逼的时候可一点都没听你提起过还有孩子啊。 “别嚷嚷别嚷嚷,嘘……这事儿你可千万别往外传。” “啊,行,你闺女……在哪儿,我啥时候去见啊?” “哎呦,通情达理,我还以为你会跟你碧水师叔一样高地得敲我一笔,看来你果真如你师叔所言那般善良。” 修不法见杭雁菱答应的干脆,高兴的吸了一口气,却也因此而诱发了剧烈的咳嗽,害得他直拍自己的胸脯,指着一旁的掩踪院:“就在上头呢,一会儿我把门打开,你偷偷进去,这样其他人也不会发现你们。” “这搞得跟幽会一样的……不是,你闺女为什么会对我感兴趣啊?” “那个……准确点来说,是她对付家的二少爷,付天晴感兴趣……” “嘶,你要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啊。” 杭雁菱亢奋的撸起了袖子,她前世怎么不知道琳琅书院还有个喜欢自己的小姑娘在啊? “你姑娘叫啥名字,我一会儿有礼貌点,别初次见面唐突人家了。” “咳,咳咳,你们见过,放心。” “见过?谁啊?叫啥?” “呃……我闺女叫……郑乐乐。” 第二十五章 付天晴多可爱啊 推开掩影楼的大门,里头的空间是黑蒙蒙的一片,课桌,教室,一些练习身法用的沙袋很随意的堆在墙边,旁边有一道栅栏,后头通往楼上的楼梯被上层的烛光微微照亮。 杭雁菱迈步走进黑暗中,双眸张望了两圈周围的环境,还没来得及走到楼梯跟前,身后的大门咣当一下子被关上,还听到了外头上锁的声音。 门外没别人,锁门的应当是修不法。 可这就奇怪了,郑乐乐在琳琅书院也不是没露过面,这修不法这么小心干什么? 刚才在门口看修不法那提到郑乐乐时欲言又止的模样,杭雁菱略微皱了一下眉头,并未着急走上楼梯。 这个教室有些冷…… 现在是七月份,虽说这个教室没有窗户,没点蜡烛,温度低一点倒是没什么好奇怪的。 总觉得关上门后,温度也好光线也好,这个教室跟个地窖一样啊。 不由自主的,杭雁菱的双眸发生了微微的变化。 封住通往上层的栅栏轻轻一拉就被拉开,杭雁菱踩着楼梯一级一级的走了上去。 二楼,三楼。 一直爬到了四层,杭雁菱才看到了一间灯火通明的小房间。 两把椅子,一张床,书桌,蜡烛,还有个待客用的茶几。 从挂在墙上的男人服饰来看,这似乎是修不法住的地方。 那个羞羞怯怯总是试图躲在付天晴身后的小姑娘此时并未穿着愈院的白色院服,而是身着素色的长裙,弯着腰在茶几上摆弄着茶水,听到楼梯的脚步声,抬起头来看向杭雁菱,羞答答的说道:“请坐。” “哦……” 杭雁菱见郑乐乐指向茶几一边的椅子,点了点头,径直走了过去坐在椅子上,刚落座就被郑乐乐递过了一杯茶来。 “请用茶。” “谢谢啊。” 这么客气? 前几天不是还怕我怕得要死? 杭雁菱碰过茶水,小心翼翼的吹了一下,轻轻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液面,随后烫的嘶嘶的抽着凉气。 “啊,你不喜欢吗?” “不不不,没事,我就是单纯不习惯喝茶。” 杭雁菱放下茶杯,看着坐在自己对面,有些无所适从的女孩,犹豫了一下后问道:“听说你想见我——之前我们见面的时候可能有些误会,不用紧张,我不是什么坏人。” 这话杭雁菱说着心虚,毕竟上次见面的时候还故意用剥皮实草来吓唬过人家孩子。 郑乐乐腼腆的点了点头,随后抬起头来说道:“我之前一直不明白你为何会跟天晴同学走的那么近,听江湖传闻说你们两人有仇……还以为,是你坑骗了他……没想到原来你们是兄妹关系,是我不好,之前对你的态度……不太合适……” “没事没事没事!” 杭雁菱连忙摇晃脑袋,心里头却有些高兴。 她虽然之前骂了一顿付天晴渣男,但有人愿意去喜欢年轻的自己,身为过来人的杭雁菱还是感到由衷高兴的。 只可惜前世怎么不记得还有这么一个妹子,可能是当时注意力都放在小秋雨和学姐身上的缘故吧。 啧啧,再仔细看看,这个叫郑乐乐的妹子条件也不差呀。 眉清目秀,虽然不像小秋雨和学姐那样温顺婉约,但也有着一股子小家碧玉的秀气。 尤其是生着一张娃娃脸,让人会有一种保护的冲动。 最最难能可贵的是,对于这张脸,杭雁菱真的是一丁点的印象都没有。 太棒了! 前世没印象就说明这孩子很安全!是普普通通的好孩子! 虽然这个孩子是暗杀之王的闺女。 虽然这个孩子拥有着一见面就能够让对方在潜意识里将其视为“无威胁”的样貌和行动方式。 虽然这个孩子能够跟付天晴一样被选在天资绝群者才能进的朱班。 …… 去你妈的我的理性! 能不能不要让我在高兴的时候去思考这种东西!? 杭雁菱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两根指头恨不得把眼珠子给扣下来。 让我踏踏实实的开心一把不好嘛? “你怎么了?” “没事,老毛病发作了,你有啥事儿直接跟我说就行,修不法老师说你有事情要问我?” “对……” 郑乐乐眨了眨眼,手指不安的摩挲着:“我想……多了解一点付同学,但又不好意思……所以,想问问你……” “问吧问吧。” 郑乐乐见杭雁菱如此挣扎的模样,犹豫了一下,轻咬嘴唇问道:“那个……付同学有喜欢吃的东西吗?” 杭雁菱松开了双眼,捂住了脑袋,努力的摒除杂念。 不行,绝对不能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既然难得有正常人瞧得上年轻时候的自己,那就必须得全力以赴的帮助她才行。 虽然杭雁菱并不支持付天晴喜欢郑乐乐…… 但不代表她不支持郑乐乐追付天晴啊! “有,付天晴最喜欢的素菜是白菜拌粉丝,最喜欢的荤菜是小酥肉,最喜欢的甜品是江米条,最喜欢的水果是西瓜,最喜欢的酒是……哦他今年才十七还没到喝酒的时候,那现在最喜欢喝的饮品应该是冰镇梅子汤。” 杭雁菱说的那叫一个如数家珍。 郑乐乐也没想到能够得到如此详细完善的答案,她呆呆的眨了眨眼:“那,那,他有没有特别讨厌的食物?” “芹菜,香菜,生姜,啊……生姜作为佐料倒是可以放的,就是吃的时候一定要挑出来,同理也不喜欢放了太多花椒导致口感麻麻的东西,比方说水煮鱼那样的就真的不太行——哦,还有就是不太喜欢吃做熟了的萝卜,因为吃进嘴巴里面的味道跟吃多了放出来的屁是差不多的多少有些反胃,不过生白萝卜可以哦,尤其是那种有点脆有点辣,还甜丝丝的鲜白萝卜很喜欢,就着花生吃非常的中意。” “……杭雁菱同学,你是在说你的爱好,还是在说付同学的爱好。” “当然是他的。” 杭雁菱拍着胸脯保证:“你信我,关于付天晴的情报我是绝对不可能说错的。” “你好像……很了解他?” “那当然,没有人比我更懂付天晴,哪怕是他自己也不行。” “真是奇怪,就我所知你们的关系公布出来还不到几天,这之前你一直在莲华宫生活,除了八岁那年大闹付家和前不久在莲华宫和付天晴生死决战之外,并没有过太多接触呀?就算是亲兄妹,你也不会对他如此了解吧?” 这郑乐乐说话都不磕巴了,眼神也变得认真了起来。 似乎杭雁菱对付天晴过分的了解让她有些警惕。 “啊呀,江湖上谣言太多,我是他的妹妹,对他了解的多一些没什么好奇怪的吧——到是我想问问乐乐同学你,问我这些是有啥目的?” 杭雁菱坏笑着反问道:“想要多了解一些付天晴?你们同班同学有很多吧,干嘛非要去了解这个家伙——莫非,你喜欢他?” “……嗯。” 郑乐乐红着脸点了点头,杭雁菱露出了姨母般的笑容。 “哟,我可不觉得付天晴哪里好了……你喜欢他哪一点?” “那个,我……” “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不过刚才你问我问题的时候,我可是搜肠刮肚的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哦。” “我喜欢……付同学的可爱。” …… …… 可爱? 我前世跟可爱这两个字沾得上一毛钱的边吗? “可爱,哪里可爱?不,就单从外貌来说……你要是说付天晴长得帅我还能理解,可是那张脸说什么也称不上可爱吧?” “我是说性格……” 郑乐乐羞红了脸,支支吾吾的说道:“他可爱的地方有很多,比方说……当刚刚来到班级,大家都孤立他的时候,他总是无所谓的笑着……明明自身的实力已经足够将其他同学们碾压了,但却一直装出一副大度的样子来容忍他人的排挤,非常可爱。” …… 等等,什么叫装出一副大度的样子? 我前世记仇记到死的也就只有前世的杭雁菱一个啊! 大部分情况我可是连敌人都会伸手救活的好人啊!? “还有我第一次找他说话的时候,他先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随后在看到我的模样后又得到了安心感。那种明明身为被我搭讪才得以救赎的弱势一方,却因为第一印象,自认为比我强大,所以露出了一副照顾人的嘴脸……这一点也很可爱。” 不是,什么叫“嘴脸”。 等等你的形容词是不是有点…… “还有心中明明记挂着其他的人,试图想要将我作为我也不知道是谁的某人的替代品,却因为我的性格和原本的人有些出入,而若即若离的逐渐将目光放在我身上的这一点非常可爱。” 啥? 你已经看出来付天晴拿你转移注意力…… “还有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明明更应该优先向我这个同班同学介绍你,但却出于对你某种程度上的讨好,而选择向你介绍我这一点。” “等等,诶?我觉得他倒不是在讨好我才先把你介绍给我的……” “没关系。” 郑乐乐笑的愈发的羞赧,她的手指轻轻沾了沾那滚烫的茶水,在茶几上轻轻的写下了一个“付”字。 “最开始见面的事后我就对他一见钟情了……” “在班级里一个人低头沮丧的样子很可爱。” “强行打起精神来跟班里的其他同学搭讪,心不在焉却强颜欢笑的样子很可爱。” “在被别人排挤后悻悻的回到座位,发现我在看着他时,眼神躲闪的样子很可爱。” “在食堂里像是个大雨中的小狗狗一样自己守着餐盘的样子很可爱。” “那天搬运尸体的时候,被原本应当是他的契约灵兽的黑鹰一脚踹飞的样子很可爱。” “前天回到班级的时候,一脸失魂落魄的捂着脑袋好像是忘了什么,又好像是有什么无法解开的心结,遇到了莫大的纠结和困难,但在我询问后又露出了‘这样弱小的女孩子大概帮不到我吧’的表情时的他很可爱。” 一个,两个,十个…… 茶几上很快被语速越来越快的郑乐乐蘸着茶水写满了付天晴的名字。 看着桌子上密密麻麻的水渍,杭雁菱的头皮也跟着发麻了起来。 这姑娘的性癖是不是有点太特娘的奇怪了? “那个,等一下。” 杭雁菱不由得叫停了郑乐乐对于付天晴可爱之处的论述,小心翼翼地说道:“你莫不是很享受被付天晴小看的感受?” “不……” 郑乐乐害羞的挠了挠脸,低下了头:“我是很喜欢他总是以一副照顾弱者的态度与我相处,心中自知这是一种傲慢,却又总会情不自禁的如此和我相处的模样,那样的犹豫又傲慢的付天晴……真的太可爱了。” “我觉得这个琳琅书院里会小瞧别人的混蛋还挺多的啊,干嘛非喜欢付天晴……” 郑乐乐听到了杭雁菱问出来的问题,忽然松了一口气,眼睛湿漉漉的看向了杭雁菱,忽然双手伸出来捧住了杭雁菱的手:“太好了……” “好?好啥啊?” “听我说了这么多还能问出来这种问题,我就知道了……你果然和付同学仅仅只是兄妹关系,你并未注意到他的可贵之处。” “啊……嗯……” “他和别人是不同的,他有一颗善良的内心,但却又有着一种莫名的傲慢……这份傲慢迟早会把他毁的一无所有,而显然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承受了一次毁灭……听说付家遭受了重创,不知道是不是那次……你不觉得,那样非常的可爱吗?” “可爱……?” “就好像是一群小孩子们玩过家家,比用石头堆垒小屋子,他的石头比别人多,堆的最快,也最好……但是刚刚堆累好自己的地基就到处去看别的小孩子的房子,身为领先者,他帮帮这个,帮帮那个,可回来后,却发现自己的小屋子已经被大风吹倒了,他只能一边哭,一边用石头继续重新堆积……可是明明他的石头已经分给了其他小孩子许多,还会有其它的小孩子知道他是个好人,过来向他要石头——他一边哭着,一边帮助别人,一边重新堆积,一步一步的继续向前……” 郑乐乐的眼睛里闪烁着光,她红润着脸,呼吸也变得粗重:“因为高傲而跌落下来,因为善良而爬起来,善良和傲慢都都存在于他身上。失败,然后挣扎,然后改变,然后本性难移……这样的付天晴同学真的太可爱了……这样的他只要身边一直有一个弱势者存在,他就会无休止的继续走在前头,领着那个弱势者,挣扎着往前走……哪怕那个弱势者感到无聊了,离开了他的身边,只要及时有补充的人换上,他就还是会继续坚持……” 听着郑乐乐的深情告白。 杭雁菱只觉得这烛火荧荧的房间,似乎还没有阴暗的一楼教室暖和。 第二十六章 识人 半个时辰后,门内传来了咣当咣当的敲门声,蹲在掩踪院门口的修不法听到敲门声,赶快打开了门锁。 从门里头走出来杭雁菱拧巴着一张脸,看到她这般表情,修不法有些紧张的问道:“怎么样?你没事吧?” “刚出门就问我这个,说明你清楚我进去会遇到危险?” 杭雁菱眼皮抖了一下,神色复杂的从阴暗的教室里走出来,站在大太阳下双手抱住肩膀打了个冷战。 这个动作让修不法更为愧疚,他自责的捂着额头坐在了门前的台阶上,叹了一口气:“你觉得我闺女怎么样?” 杭雁菱回想起在楼上跟郑乐乐的对话,也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病娇不是没见过,言秋雨那种控制欲极强的病娇天天晚上就睡在自己旁边,偶尔还钻个被窝对自己的身子动手动脚的…… 但郑乐乐完全是另一种类型。 你不能说她不喜欢付天晴,恐怕她之前所言并非虚假,的确是将付天晴当成一个独一无二可贵的人来看待。 但这份喜欢是否能够发展为恋爱,杭雁菱真的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了。 不过…… 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杭雁菱一屁股坐在台阶上,这若是在前世,她早就从戒指里摸出来一葫芦酒,跟修不法好好的喝一回了。 “说句你不爱听的,这闺女性格有够扭曲的。” “唉……吓着你的话,我跟你道歉。” “道歉倒是不必,她没有加害于我,反而很开心的跟我聊天,似乎是对我放下戒备心了,我也没受什么损失。” 杭雁菱停顿了一下,扭头问道:“老修……老师,我有一件事情很困惑……你说你这个性格的……怎么会有个那样性格的闺女?” 这位暗杀之王好歹混江湖的时候也算是个正道,怎么会教养出来郑乐乐这么一个女儿。 “我也不知道……” 修不法小声地嘟囔一句,随后捂着嘴巴剧烈的咳嗽了一阵,缓缓说道:“她不是我亲女儿,是我受故人所托收养的养女……我也不清楚是她天性如此,还是我这个老光棍哪里的教育方式出了问题。这孩子从小就聪明懂事,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不寻常逐渐让我都感到害怕。” “你?堂堂的暗杀之王?害怕?” “举个例子吧,小时候乐乐养了个小猫,非常喜欢,一天到晚总是跟小猫一起玩,把这小猫喂养的白白胖胖的……后来她养的小猫有一天不知道怎么得拱开了笼子跑了出去……等我和乐乐找到的时候,那小猫已经被狗咬得奄奄一息了。我本以为乐乐会难过会哭,但那时候的乐乐却开心的直拍手,脸上的笑容根本不似作伪。” 修不法惆怅的说道:“我本以为乐乐是看到自己一直养的猫突然背叛了自己跑出去感到愤怒,又因为那个叛徒后没落得好下场而心里痛快……可她央求着我一定要尽力救活那只猫。我给那只猫上药的时候,她很开心的蹲在一边听小猫因为伤口的刺痛而发出的阵阵哀鸣。等到小猫救治无望,最后还是死去的时候……她又突然哭的比谁都厉害。” 杭雁菱抽了抽嘴角。 “抛开你女儿那扭曲的性格不谈,单纯从这件事上来说,小孩子喜怒无常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可怕的是最后我问要不要给乐乐在找一只猫来养的时候,她说自己已经养够猫了,下次想养一个人试试,一个大活人!” “啊……这就有点……” 修不法愁苦的揉着太阳穴:“我当然不会找个大活人来给她折腾,就这么过了许多年……结果前不久她突然跑过来对我说她对付家二少爷产生了兴趣,问我能不能帮她说定这门亲事,我当时就——” “哇……咋的,给了她两个大嘴巴子?” “我当时就答应了。” 修不法唏嘘的深深低下了头,杭雁菱使劲睁大了眼。 照常理来说,天底下没有喜欢自己家的白菜被不认识的野猪拱了的爹。 哪怕是后爹也不至于这么干脆的答应啊? “你,你疯了?她才多大啊?” “没办法,我总不能跟乐乐急眼吧?” 修不法有些无奈的说道:“你是不知道,这孩子从小就孝顺听话,乖乖巧巧的,那我当亲爹一样对待,也从来不撒谎骗人……也正因如此,她的一些反常的举动才总让我毛骨悚然,因为我晓得这丫头是认真的……我没正当理由拒接这个闺女,又狠不下心去无缘无故的揍她……她长这么大,我还没打过她一次呢。” 什么溺爱孩子的傻爸爸!? “不过……你为啥跟我讲这些?” 前世跟你关系处的那么好,你都没跟我提起过这个女儿的事情,怎么偏偏这一世咱们才刚见过一次面就全都说出来了? 修不法扭头看着坐在自己旁边的杭雁菱,叹了一口气:“付家的事情我听说了,付天晴的父母都不在了……万一乐乐真的认准了付天晴这么一个主,我总得和他的家人商量商量孩子们的事情吧?” “可我是付天晴的妹妹,你犯不着跟我说这些啊?” “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识人的本事……凭着自己的观察,凭着心中的标尺,我行走江湖这么些年生杀予夺全凭内心。你虽是付天晴的妹妹,可我一眼看得出,你更像是那小子的家长一些。” “……你偷偷摸摸的观察过我跟付天晴?” “嗯。” “什么时候?” “前天下午,我想去见识见识乐乐瞧上的付天晴是个怎样的人物,却刚好撞见你们在小树林里讨论着什么计划……付天晴一脸热情的向你讲述着自己的计划,那副模样就跟向父母炫耀自己作品的小孩子一样。而你的反应也更像是一个年长者,我甚至清清楚楚的听见他喊了你一声姐……” “不,不是,我寻思着那你这也不算识人的本事,你根本就是在偷窥吧?!” “还希望你不要介怀,关怀则乱,都是带孩子的你就体谅体谅我吧。” 从未见到修不法如此低声下气的一面,杭雁菱摇头啧啧称叹。 曾经的暗杀之王在牵扯到自己女儿的事情时也会变得如此卑微,真不知道是退隐的时间磨去了他的耐性,还是郑乐乐这个乖巧的女儿已经将他驯的服服帖帖。 见杭雁菱没生气,修不法小声问道:“那么……你怎么看这件事的?乐乐是真的瞧上了你家兄长,但她那副脾性你也见识了……我不想做仗势欺人的事情,也不想坑害别人,你要是觉得不合适……我大不了就去想办法把付天晴排挤出这个学校,彻底断了乐乐的这个念想。” “你这他娘还叫不仗势欺人?” “你得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啊?三十年前我说不定就直接动手杀人了啊。” “可别!三十年前的那位胸中自有清浊辨的暗杀之王可不会因为自家闺女的喜恶就直接对无辜之人痛下杀手啊!” 杭雁菱瞪大了眼睛训斥道。 修不法臊的满脸通红的捂着脑袋:“别骂了,当年我也犯过错……咱们别提以前的事情了行吗?” “唉……算了,你要问我的意见,我只能说恋爱毕竟是两个孩子自己的事情……刚才在楼上聊了那一阵子,我觉得你闺女很清楚付天晴对她是个怎样的态度,那之后我就不多管,全你也别插手,让他们两个自己去处吧。要是对了脾气自然是好事,要是没能成,你也别迁怒付天晴。” “不会的,我还不至于放弃原则到那个份儿上。” 得到答复的修不法感激的看了杭雁菱一眼,咳嗽了两声,转移了话题:“好了,作为答谢,你现在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了。” “嗯?” “我之前不是说了吗,这节课是比赛,无规则的赛跑,谁能第一个回到我这边谁就算赢,你看——你这不是就在这儿么?” “我靠,这也算?” “我原本就打算如果你答应了去见乐乐一面,这名额就内定给你的。” “……你的原则呢?” “我退隐三十多年了,原则能给乐乐讨来如意郎君吗?” “……” 杭雁菱有些无语的问到:“那我要是不答应,别人获胜了怎么办?” “那我只答应实现别人一个承诺,可没说什么时候实现啊,若是他们的要求太离谱,我拖到他们活活老死不就行了吗?我之前还答应给你师叔碧水结清上次欠的赌债呢,这不我现在还是一两银子都没给她?” 修不法,是什么把你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是生活吗? 这就是生活吗? 杭雁菱悲哀的曾经的江湖豪侠在退隐江湖养育子女后变得油滑的嘴脸,不由得叹息一声。 修不法也明白杭雁菱这声叹息的含义,臊的捂住了脑袋。 “我没什么要求想对现在这个暗杀之王提的,就这样吧。” “别,别啊……给我个面子,好比说,你看,你和付天晴那天讨论的就是要如何去欺瞒过一个叫周青禾的学生对吧?” “咋的,你要对她动手?” 杭雁菱眯起了眼睛,修不法连忙摇头。 “不会,而且你都跟付天晴采取如此迂回的策略了,相信你也是对那周青禾多少也有些在意——所以,若是你需要我去帮你监视着周青禾,或者是必要的时候限制她的行动的话,我可以保证一直到你毕业离开这琳琅书院为止,一直替你干这件事。” “……你对周青禾了解多少?” 杭雁菱皱起眉头,缓缓地用手指敲打着自己的膝盖。 “一点点,乐乐曾向我提及过这个学生,她又是乐乐所在队伍的带队学姐,所以多少了解了一些……” “你觉得她是个怎样的人?” 修不法听到杭雁菱的问题后抬起头来,朝着远处看了一眼,抬起手臂,一道暗色的光芒从他的掌心扩散出来,化作一道薄薄的光膜,将整个掩踪院遮蔽住。 “我不喜欢在背后编排别人,除非你的要求是让我告诉你周青禾的情报。” “……行。” 杭雁菱本来也没打算让这位曾经的危险人物去替自己监视学姐,索性白浪费了这次机会,问道:“把你知道的情报告诉给我吧。” “周青禾是周家的长女,曾经有个妹妹,但年幼的时候就走失了……16岁那年进入琳琅书院进修,如今17岁,再过两年就要毕业,婚配的对象是鸿钧商会的大少爷安贤山。两人感情算不上融洽,安贤山不喜欢这样的乖乖女,而她也没有刻意和安贤山交互的样子。” 这些都是杭雁菱已知的情报,她摇了摇头:“我不是问你这个人的身世来历……算了,你直接告诉我,你如何看待这个人就好。” “……我觉得这个人很虚伪,乐乐觉得她很无聊。” “哦?” 虚伪? 杭雁菱眯起眼睛,这并不是她希望听到的答案——但杭雁菱也没有去替学姐辩解什么,而是问道:“你放心让你的宝贝女儿跟一个虚伪的学姐一同行动?” “她的虚伪对他人无害,相反,会让她一直去帮助别人。” 修不法仔细说道:“这世上存在两种虚伪,一种是欺瞒他人,为自己谋利。另一种是隐藏自身,佯装出一副受他人喜欢形象来保护自己,周青禾显然是后者。前者我杀过不少……后者我却很少有兴趣去动手,毕竟我本意并不喜欢欺凌弱者。” “哦……” “其实这并不难猜想,周家在江湖上的名声其实一直很差劲,她却像是从淤泥当中诞生出的荷花一样,待人亲善友爱,这是很反常的事情,她用这种伪装来保护自己,在江湖上立足……而这份欺瞒已经让她自己都快几乎相信了,所以你看她举手投足地照顾他人不会露出刻意的样子,因为那已经成为一种生存本能。” “既然照顾别人已经成为本能,那便说不上虚伪才对。” “她并非那么简单……乐乐曾说过,她是那种若是有朝一日因为某些意外而累垮了,一定会就此倒下,再也不去试图挣扎着站起来的类型,她似乎是在享受着虚伪带给她的一切,但这样的人疲惫会一直积累,因为没有任何人能走近她的封锁起来的心里,让她得到释然。” “……” 前世的付天晴并未能看出这一点,他只享受着学姐的照顾,偷偷为学姐思考着未来的出路。 好像…… 他只是觉得学姐和安贤山在一起未来不会快乐,却不曾想过和自己相处时,学姐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毕竟那时候的付天晴已经濒临崩溃,是学姐一片一片把他拼凑起来缝补好的。 自顾不暇的自己当时又怎么会有心思深入思考学姐内心的东西呢……更何况“付家人”的感性一直都十分匮乏。 “这份无害的虚伪伤害不到别人,因而我也不想去评价什么——仅仅是觉得可悲,但我不能通过简单地杀死谁来破解这份可悲,不擅长,也没必要去做如此复杂的事情,知道她伤害不到乐乐便足以。” “哦……” “雁菱同学,不……杭雁菱姑娘,我问你个问题,你是想杀她,还是想救她?” “我要是想杀她,刚才就委托你动手了。” “不管是杀还是救……此时可能是你最好的时机了。” 修不法郑重地说道:“这不是一个暗杀之王的提议,而是我以过去某个惨痛教训的经验来提醒你……像她这样积累着疲惫,活下去就很辛苦的人往往物语匮乏,很少对他人感兴趣。而前不久我偷听你和付天晴的对话得知,她对你有兴趣……那说明,她认为你将会是个有能力改变她活下去的动力人。” “如何改变……” “我不得而知,但她如此辛苦,所希望的事情恐怕不是得到救赎,而是藉由某人的手彻底否定自己存活的意义,就此死去。” “……” “所以我刚才问你,你要杀她,还是要救她——杀她很容易,甚至不需要借我之手,只要和她自然相处下去,不去深究,不去过问,她便会亲自一点一点的让你彻底断绝她活下去的某个意义,然后在某个契机安心赴死,致死都完美的维持着伪装出来的模样。” “可我要的是救她。” “那便极难,因为她接近你的目的便是求死,你若是想救,恰恰便是忤逆了她的目的——她极有可能很快的意识到你不能解除她的重担,让她安心死去……因而失望的放弃继续接近你,再度对你封闭起内心。” “……” “既然她对你产生了兴趣,心中的封闭自然而然的会对你敞开一丝缝隙,救活她的方法藏在那里头。你只有能够看清她心里头藏着的东西,看清是什么让她不得不用虚伪的外衣去保护自己,一步一步活到今天,了解她存活的意义是什么,了解她想否定那个意义的原因是什么,才能为她博得一线生机。” “……” “你虽不自知,但周青禾从对你产生和对待她人不同的态度那一刻开始,决定她生死的权利交由你手了。” 第二十七章 出名了 修不法的话语让杭雁菱陷入了沉默,她的确不怀疑修不法看人的本事,而修不法的语言也是成真了。 前世对学姐自身的事情没有深入思考过的自己最终迎来的是周青禾被杭雁菱杀死的结局。 不管是否真的是学姐故意如此引导,至少结果让修不法说对了。 自己这一世本就是白赚来的,能多走一步算一步。 她本以为这次只要自己这个“杭雁菱”尽量减少和学姐的接触,如今看来,自己这个前世的“元凶”即便是消失了,恐怕也不能改变学姐赴死的结局。 …… “唉。” 离开掩踪院的杭雁菱走在回教室的路上,双手踹在袖子里,满脑子都是学姐的事情。 前世的相处让她决定去拯救学姐,但若是学姐真的活的很累了,死亡对她而言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要是曾经那个一腔热血的付天晴,此时怕是已经做出了“不管如何我都要拯救学姐”这样的决断,可如今的自己只是个明知道徒弟往酒里下了毒还老老实实喝掉的寻死之人罢了。 自己都是自杀才重生的,又有什么必要去阻拦另一个渴死之人呢? “唔……” 杭雁菱眯起了眼睛。 不,这个问题深想下去是没有结果,也毫无必要的。 她若是能够得以拯救,自己要尽最大努力去做。 她若是身负重担,视死亡为解脱,自己也可以给她一个痛快。 我只是想对我曾经喜欢过的初恋进行报答而已,自己现在要纠结的不应当是救不救人,而是搞清楚学姐到底是在掩饰着什么秘密。 那天袭击她的“周青禾”即便真的是学姐派来的,那她的目的是什么呢? 掌控付家的继承人?进而拿下付家? 当日和付天晴的辩论自己之所以能够获胜,是因为他太过于着急为学姐开脱,而没去多想自己所提出的“学姐的目的是为了掌控付家”这个动机。 掌控付家是周家的“野心”,却不会是支撑学姐活到今天的动力。 “可千万别是我的自作多情,学姐,我是真的在你的计划里扮演着一个很重要的角色对吧?” —————————————————————— 之后的两天,杭雁菱过的还算平静,掩踪院的课程之后正常开展,教授拳掌搏击术的拓星院在杭雁菱了半节课后就翘掉了。毕竟那个学院白班的学生真的是太多了,一个个的围着杭雁菱亲切的发起搏击邀请。 可她毕竟原本是用刀的,拳掌手段是前世被废了一身的经脉觉醒阴灵气后才模仿着杭雁菱学来并加以改进的,全都是些直奔经脉的杀人手段,根本没办法拿来切磋。 更何况拓星楼的老师看她还有点不顺眼,那是个古板的秃顶老头,对入门大比就跟学长大打出手的杭雁菱印象极差。不合格就不合格吧,自己本来也没觉着能从琳琅书院顺利毕业,翘掉了课程后,杭雁菱的闲工夫突然多出来了不少。 这两天待在教室里还算安生,付天晴来找自己做过一次恋爱相谈,诉苦自己越来越对将郑乐乐当成言秋雨的替代品这件事而感到自责,越来越痛心于自己是个渣男。 可怜的付天晴,还不知道她越是痛心,那位不断追求他的郑乐乐就越高兴。 不过年轻人的性癖毕竟是年轻人之间的之情,杭雁菱只能语重心长的拍着付天晴的肩膀,告诉他要么继续想办法追言秋雨,要么踏踏实实的面对郑乐乐这个女孩。 看着年轻的自己恋爱相谈时若有所思的模样,杭雁菱也不禁会偶尔反思。 这么坑年轻时的自己,真的好吗? 除此之外,学校里头的那几个神经病同学这两天也恼了不少事情。 异班唯一的男同志李天顺道长大手大脚花钱的毛病愈发严重,他已经将第一版本的《圣人记录·雁菱心得》大批量的刊印,并且诱骗那些试图跟杭雁菱套近乎的大族少爷们花钱购买观看。 虽说收费稍微的贵了一点点,但是这帮南州十大家族的人实在是没办法在琳琅书院去奈何一个东州道观来的道士,更何况如果不肯乖乖掏钱,那他们就不会获得接近杭雁菱的许可,被雷劈一顿已经算是轻的了,严重的还要被这位道长拉到琳琅书院的大广场上,在最热闹的时候公开批判一番。 牛鼻子道士的脑子往往死板,但这种死板的家伙骂起人来那可真的是义正言辞不吐脏字,反正人家也不是南州人,骂你一个试图接近十三岁无辜少女的色批完全没有留面子的必要。 异班的伴随着李天顺两天内开展了四次的公开批判会而大名远播。 除了这个闹得最欢的,拍在他后头的就是白愉欢。 这位自封杭雁菱家里的臭乞丐本身在未来就会变成一个以打劫大户搞破坏为乐的疯子,一听说这帮子阔少要接近杭雁菱,记得直瞪眼。 她一个光脚不怕穿鞋的臭乞丐,对付这帮大少爷起来比李天顺要简单直接多了。 身为人气最高的学院之一,教授剑法的“弈剑院”的学生都不会忘记那天下午,老师正在课堂上慷慨激昂的讲述着剑如何作为兵中君子,练剑是多么多么的修身养性。 讲到一半,课堂大门突然咣当一声飞了出去砸在了墙上。 一个大太阳天穿着白皮裘衣的矮子大摇大摆的走进大门里头嚷嚷道:“哪个姓刘!!” 要知道,刘姓可是大姓,弈剑院又是人数较多的课堂,学生足有五十多个,将近三成的人举起了手,这位白色的矮子露胳膊挽袖子就开始指着那几个开始骂街。 “就是你传我家杭雁菱勾搭男人的闲话是吧,你也不好好想想你自己是谁跟谁生的!” 伴随着一句开场白,肮脏的骂街开始了。 嗬—— 白愉欢那可是正了八经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要饭要了那么些年,那污言秽语的存储量哪里是这帮名门大家,从小在象牙塔长大的少爷小姐们能够听得了的。 若是说李天顺那义正言辞的批判是让人羞愧的无地自容,那白愉欢就是骂的跟唱鼠来宝一样。 又下作又难听又牙颤……还他娘的挺有意思。 一句接一句齁脏齁脏的问候把那几个无辜的刘姓同学骂麻了,甚至他们在被骂了十分钟后才反应过来这小丫头骂的是南洲刘家的三少爷,齐刷刷的用想要杀人的眼神看向了真正活该挨骂的主儿。 课堂上的老师自然不会做事不管,可问题巧就巧在,这节课偏偏是他妈的理论课。 老师是个七十来岁的老学究,修为也就是个真元期,身体状况还不行了。 刚刚跑上来要喝止就被白愉欢一巴掌跟刚才拍飞的门甩到一堆儿去了。 其实照理说,这教室里头的学生也不是没有打得过白愉欢的,再说哪怕单挑没法赢,但大家伙儿一起上也不至于让她如此放肆。 可每当有人想要站出来喝止她的时候,身边总会多出来几只手把那出头鸟给扒拉下去。 比起叫停,更多的人还是希望继续。 这玩意多好玩啊,这辈子从来没听过这么带劲的。 琳琅书院的学生大多是宗门或是大家族培养出来的少爷千金,听白愉欢的骂街听的当真是又脸红又害臊,又刺激又新鲜。 “扒灰”是什么意思,“胎神”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位刘少爷的妈妈要在屋子外面挂一只鞋? 他们不懂啊,但他们能从语气里感受到那份激昂慷慨的情绪。 白愉欢骂累了扶着门框歇一会儿,还有个小姑娘给勤快的递了一杯水。 怕就怕这个。 世上最不缺看热闹的,骂街的最喜欢人瞧的。 白愉欢看到这群阔少爷贵小姐不但没把自己赶走,还满脸期待自己继续骂下去的样子,她也是一愣。 有人捧场的她来了精神,下半场穷尽了毕生所学,融贯南北东西,混着自己儿时听各路老乞丐学来的那些下三路的小曲儿,愣是把骂街给骂出了艺术性来。 一个小时的鼠来宝唱完后,刘家三少爷他母亲和他父亲还有隔壁王老爷子祖孙三代那传奇的半生已经让在场的学生们流连忘返了。 隔壁王老爷子是不是真的存在不重要。 重要的是白愉欢连说带唱的这半个时辰实在是太魔性了。 可毕竟是刘三少传杭雁菱的闲话在先,如今被白愉欢骂成这幅模样也算是求仁得仁,刘三少不敢自个儿出面跟其他人解释太多,白愉欢倒是自此走在学院里总有人和她搭讪。 未来的土匪头子一下子被她对立的贵族们捧成了琳琅书院的地下rapper之王,杭雁菱对此情此景也是对这个世界的神经病浓度颇为感慨。 好在,除了李天顺和白愉欢,其他几个还算是安生。 米欣桐进修的是文史方面的学业,她打算认认真真的了解这个世界。 斐这两天忙着给新校舍做全套的桌椅,众人这才知道这位北州锻山宗的同学不光是锤子,木匠瓦匠泥匠的活儿她一个人全能给包圆了。 阿容朵坚持不懈的给每一个追求杭雁菱失败的贵族少爷们派发慰问品,可惜的是总会因为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原因,那些贵族少爷们在有机会吃到这位远南之地的小美女给他们精心准备的糕点前就失去了进食能力。 小铃铛反倒是上学最认真的一个,琳琅书院好死不死的有个学院是专门传授丧葬相关知识的,野路子出身的她这也算是在正规学院进修,也就是这个世界没有考核,不然高低小铃铛能整出一个入殓师资格证来。 这几天跟呆在教室里摸鱼的杭雁菱相处时间最长的,反而是沉默寡言的墨狈珊。 她对杭雁菱的态度既不过分亲近,也没多冷淡。 俩人在教室没事儿干的时候,墨狈珊还会将她不知道从哪里收集来的笑话书分享给杭雁菱看。 整日在教室里摸鱼也没见她去上过课,看书累了就睡觉,睡醒了就出门溜达,时间也不固定,每天都笑嘻嘻的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唯一让人有点不安的地方就是她每次遛弯回来总能给杭雁菱顺手捎点小礼物。 有的是路边的野果。 有的是食堂的点心。 有的是高档的丹药。 还有一次整了一张麻将牌东风回教室,那一天是罕见的碧水仙子提前回教室上课的一天。 就这样时间不知不觉的来到了周六。 一大早,杭雁菱被言秋雨摇了起来。 “雁菱,醒醒。” “唔嗯……今天放假,让我多睡一会儿…………等等,你干嘛?!” “嗯?菱儿还想睡就多睡一会儿好了,不碍事。” “不是我说你起床都穿好衣服了,你现在脱衣服干嘛!?” “陪你睡。” “不,不用!!我这就起!” 杭雁菱一个咕噜从床上挺了起来,刺眼的阳光照射在她的脸上,她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迅速的穿好了衣服。 下了床的她晃晃悠悠的走到宿舍里的脸盆跟前用清水洗了把脸,刚想和平时一样的走出宿舍找个早饭吃,却被小秋雨一把拉住了。 “等等,菱儿。” “咋啦?” “还记得么,今天我们说好的,我会帮你把周青禾和三师妹约出来吃个饭。” “记得啊,这不是才早上么,约的饭局不是说好的晚上……” “正是早上才重要,来。” 言秋雨拉着杭雁菱坐在一张椅子上,杭雁菱这才发现今早的宿舍多了一张镜子。 镜子当中倒映着睡眼惺忪的杭雁菱的脸,重生了这么久,杭雁菱也早就接受了镜子里自己的容貌,不再像最早的时候看一眼就跟见了鬼一样的大呼小叫了。 言秋雨从戒指里取出了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放在镜子跟前,走在蹲在杭雁菱跟前,仔细的打量了一番,随后打开了那些瓶瓶罐罐,用手指在其中一下沾了沾。 “抿一口这个。” “唔嗯。” “别动,别怕痒。” “喔。” “你喜欢石榴红还是万金红?” “不是,那个,化妆就不必了吧?我觉得姑且我还算是好看的……” “不行,今日的场合不可随便姑息,来,别说话,我先给你擦个粉。” “等等,诶,我不习惯的!” 杭雁菱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一股不可抗拒的蛮力压住了肩膀。 “给你化妆是我多年来的夙愿……菱儿,你就成全我一下吧。” “化妆的感觉很奇怪的啊!师姐你……” “你若是不答应我,我便打晕了你,让小铃铛来给你画。” “诶!不带这么玩儿的!!还有你化妆就化妆,你扒拉我衣服干什么!?” “今晚的场合不能穿校服,我为你准备了新衣裳,今天白天你先穿着适应一下,不舒服的我们好及时改。” “我自己能换衣服!等等,别,师姐你——噫!!!!” 第二十八章 言秋雨的目的 “这个,是我吗?” 半个小时后,杭雁菱看着镜子,而镜子当中也有另一个人在看着她。 长发被规整的梳理,竟有一朵血色祥云的簪子定在头后,珠花斜插在发髻上。 嘴唇上被点了一抹微红,颜色同眼角的大红色眼影相似。 因为自暴自弃的闭上了眼,任由言秋雨摆弄打扮,身上被换了一身齐胸襦裙,裙摆暗红,点缀着暗金色的星辰,周身同那件阴灵气幻化而成的血红盛装的配色大抵相同,黑色的束带和红色的薄纱,右侧的束带下挂着一枚紫色的蔷薇花坠。 …… 如果说以上画面难以想象的话,简单概括就是…… 杭雁菱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竟然没有犯PTSD。 “卧槽。” 要不是看着镜子里的少女也同样发出了卧槽的嘴型,杭雁菱真的难以相信那个前世一直维持着披头散发跟他妈随时会从电视里钻出来的女鬼一样的杭雁菱也有出落得如此动人的一天。 言秋雨满意的看着自己的作品,甩了甩手,将一枚绣着红梅的薄纱小团扇递给了杭雁菱:“这是淑女的礼仪,记得随身拿着,偶尔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就用它遮掩住嘴巴,不要张口就骂出来‘你寄吧谁啊’这样的粗话。” “啊……呃。” 杭雁菱接过团扇,身上的衣物有些妨碍行动,但是想到镜子里那般模样的自己,她又不由自主的强迫自己去适应这份束缚。 “这样?” 杭雁菱用擅自轻轻的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双眼微微上挑,透过刘海看向了言秋雨,眼神微动。 言秋雨转过头,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师妹,你先在门口等我一会儿……我怕按捺不住,现在把你给按在床上办了。” “好,姐姐慢慢准备。” 杭雁菱羞赧的莞尔一笑,轻轻的捏起裙子欠了一下身子。 言秋雨的手按在了杭雁菱的肩头,温柔的声音有些颤抖,喘息的声音也比平时粗了很多:“师……师妹,你为何要那般说话?” “啊?不是你刚才让我注意着点淑女的礼仪吗?我这说错了?” 杭雁菱抬起头来疑惑的看着言秋雨,她感受得到按着自己肩头的言秋雨正在拼命的吐气吸气:“嘶……呼,不,你做得对,很好,淑女的确理应有这般言行,只不过……嘶……呼……” 捏着自己肩头的手愈发的用力,杭雁菱微微吃痛,将手按在了言秋雨的肩头上:“姐姐怎么了?是不是肚子痛?我帮你揉揉吧?” “你先出去……呼……” “好~” 杭雁菱乖巧的点了点头,推开了言秋雨的手,轻踏莲步一步一摇的走到了宿舍门口站定身子,微微侧身来,小团扇掩在了嘴边,轻声说道:“我就在门口,打扮好了请早些来,我……等着你。” 就看言秋雨站在原地,右手向着杭雁菱的方向伸着,左手死命的抓住右手,紧咬牙关面红耳赤,满头都是汗水。 “走,把门带上。” “嗯~。” 杭雁菱小心翼翼的捏着裙子卖过了门槛,回头掩上了房门,不放心的顺着门缝偷偷瞥了一眼言秋雨,随后把门掩上。 站在门口呼吸了一口新鲜的清晨空气,杭雁菱将团扇倒转过来顺着后衣领伸了进去用扇子柄挠了挠后背,龇牙咧嘴的咂摸着:“咋回事儿啊?我学的味儿不对?我记得那帮大小姐说话都这个端着的味儿啊?” 杭雁菱抽出团扇在手里摇了摇,掐着腰歪着头思考着。 远处远远的响起了一声嘹亮的嗓子:“师姐姐诶!” “诶~” 杭雁菱肩头一晃,侧过身来,笑盈盈的看着跑过来的女孩子。 “早呀。” “谁是小……诶?今儿个师姐姐怎么没瞎喊我名字了?” 小铃铛疑惑的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杭雁菱好几眼,揉了揉眼睛,抬起头来看着杭雁菱,又低头捏了捏自己的脸,又抬头看着杭雁菱,好半晌才问道:“你不是师姐姐,你是谁啊?” “好了好了,别调皮了,你看你的小手,又去哪里调皮了?” 杭雁菱弯下腰,轻轻的捧起小铃铛脏兮兮的小手。 小铃铛浑身哆嗦了一下,跟触电了一样把手收了回来,猛地后退了一步:“师姐姐,你有病病!?” “怎么了?” 杭雁菱掐着腰,轻轻的用团扇敲了一下小铃铛的脑袋。 “不,不对,师姐姐疯了……” 小铃铛捂着被敲打的脑袋,惊愕的看着杭雁菱:“师姐姐,你脑袋又被石头给砸啦?” “没有哦。” “那一定是被谁给气傻了,哇呀呀呀,是不是那群天天来膈应你的大少爷把你气坏了!?我,我替你收拾他们去!你可千万别这个样子吓唬我呀。” “嗯……” 杭雁菱眨了眨眼,手指伸出来,轻轻在小铃铛的脸上戳了一下:“乖,别胡闹咯,难得的周六,好好的歇着怎么样?” 这一戳,跟戳到了小铃铛的关机键一样,小铃铛双眼的高光悄然熄灭, “师姐姐,你,竟然,翘了,兰花指……” “呀,怎么了?” “你别过来……” 小铃铛的机械的转动脑袋,发现了从不远处走来了另一个人影,随后整个人像是被激活了一样,嚎了一声朝着那人影冲了过去:“三师姐姐,不好了!四师姐姐又被石头砸了!!傻了,她成傻子了!!!” 走过来的正是三师姐周清影,今天的周清影穿着一身银白色的纱裙,梳着文静的长发双髻,怀中捧着一朵八仙花,丝绦绕过双臂垂落,清风飘遥。 似乎也画了点点的淡妆,平时那股凌厉潇洒的劲儿在这一身似白雪明洁的衣服上荡然无存,裙摆上绣着一轮金色的圆月,下衬祥云,仿佛云中飘来的仙子一般。 小铃铛本想着扑倒周清影的怀里撒娇,但是那沾着土的脏小手往前伸了半截子又忽然觉得不太合适,尬在了半空。 她上下打量着焕然一新的三师姐,小小的脑海当中浮现了大大的疑惑。 “三姐姐,你也吃坏了肚子了?” “我……没有。” 显然周清影的语气变化的没有杭雁菱那般明显,她抬头看了看杭雁菱,脸蛋通红的又垂下了头,轻轻的也欠了一下身子:“师妹,早。” “师姐起的很早,用过早饭了?” “嘶……还没。” “那一会儿要去用早饭吗?听说今夜的活动十分重要,你我可不能轻慢了。” “啊,呃……嗯。” 显然,杭雁菱这样的说话语气就连周清影也很难绷得住,她别扭的看着面前的杭雁菱,想说点什么,但自己这副打扮又不好说什么。 夹在两人中间的小铃铛露出了世界末日来临般的恐惧,惨叫着跑掉了。 看着唯一能够转移自己注意力的小铃铛逃跑,周清影吞了一口唾沫,抬头看着杭雁菱,大脑陷入了疯狂的运转。 这是自打那天晚上和杭雁菱说了自己三岁时被姐姐抛弃后的第一次见面。 她想到一万种这次见面两人可能会发生怎样的对话,却唯独想象不到如今的场面。 杭雁菱这是怎么了? “你,呃,我……” 等等,这个时候要怎么办? 要配合吗? 茫然了一会儿,周清影露出了笑容。 “师妹,今天打扮的可真漂亮!你的新衣服真好看,是你自己挑选的吗?” 活泼,轻快的语气,她踏着小碎步跑到了杭雁菱的跟前,背着手在杭雁菱的身边转了两圈。 是的,这语气是之前她垫着胸垫在周青禾面前和杭雁菱见面时所用的语气。 当时曾经一度把杭雁菱吓得以为发生了某种异变,然而此时的杭雁菱面对着小跑过来的周清影,在微微愣了一下之后,轻笑着用团扇掩住了嘴巴。 “三师姐,别笑话人家了,这是秋雨师姐为我打扮的,你这样看,我有些害羞。” 嘶…… 佯装出活泼开朗的周清影只觉得后脊梁一阵酥酥麻麻的起鸡皮疙瘩。 怎么说呢,周清影有一瞬间体会到了那日杭雁菱的感觉。 然而周清影在看到杭雁菱眼神中那刹那闪逝的小得意后,不服输的尽头从心底钻了上来。 斗法是吧? 走着瞧! “师妹师妹,你这一身黑红和我的雪白十分般配,来,把手给我!” “师姐要做什么?” “当然是挽住你的手呀?” 十指相扣,黑红的少女和纯白的少女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杭雁菱为难的笑着,团扇轻轻捂住了嘴巴。 周清影爽朗的笑着,身体紧紧地依偎在杭雁菱身旁。 佯装出来的文雅。 佯装出来的活泼。 杭雁菱同样也因自己恐惧的对象硬生生的贴上来而身子忍不住的颤抖。 但同样,她也在较劲。 喜欢装开朗? 斗法是吧? 来啊! 在别人眼中感情很好的二人十指相扣,也实实在在的做到了心意相通。 两个人在莫名其妙的地方达成了共识,开始了对彼此的恶心。 ———————————————————— 华灯初上,夜火明明。 在琳琅书院,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也不知道最早是由谁,在什么时候发起的,周六的晚上,琳琅书院的攫星阁会举办丰盛的宴会,并且对学生们开放,当然——虽然名义上是对所有学生,但实际上会去的只有大家族,大宗门。高额的入场费用并非是玄班或是朱班的学生能够承担得起,开放此处的用意也本就是给那些江湖未来一代的领航人一个社交的平台。 因为阶层性质,回来到这里的人自然以青班为主,这些出身高贵的二世祖们会在这一天穿上华丽的衣服,对一周的学业和江湖上的变故进行总结和交流。 亦或是单纯的饮酒作乐,回味着在山下才有的荣华富贵的消遣——当然,前世虽然付天晴也是个二世祖,但他显然是没兴趣也没心情来这种场合的。 如今的时间已经到了晚上,攫星楼的周围却被无数悬浮在半空中的明荧灯照的明如白昼。 光影交错,勾肩搭背的人影不断地涌入那栋高楼,交谈欢笑,肆意地宣泄着他们才有的奢靡青春。 经过了整整一天的斗法,杭雁菱此时手中正一手挽着周清影,另一只手捏着一枚糖霜莓果轻轻塞到了她的嘴里。 周清影也是巧笑嫣然的依偎着杭雁菱,笑的简直比那莓果还要甜蜜。 走在她们两个人前头的言秋雨倒是没有因为这场晚宴打扮的过多,她只是穿着一身并不太醒目的紫色长裙,端庄典雅。 琳琅书院的三人亮相让周围都安静了下来。 有不少人都见过这位青班的佼佼者,如今的打扮虽然两眼,但却完全没有她身后两位并行的美少女那般耀眼动人。 一位清新高贵,仿佛从云端而来的仙子。 一位柔美妖艳,仿佛在静夜中悄然开绽的蔷薇。 两人似乎关系极好,彼此依偎着,还冲着旁边投过来的视线打着招呼。 众人都纷纷猜测着这两位美少女的身份和来历,而言秋雨似乎也乐得被当成两个师妹的陪衬,全程都保持着心情不错的笑容,在走到攫星楼门前时,门侍按照惯例拦下了三人。 “三位姑娘,是要来攫星楼参加夜宴么?” “不错。” “那请让我看看你们的……啊,是您?您今天……打扮的和往常不同啊。” 年迈的侍者在看到言秋雨后,意外的笑了一下,将视线转向了她身后的两个少女:“这两位是您带来的同学?” “嗯。” “好,希望三位今晚能够好好享受,今夜准备的十分充分,定然不会让您失望的。” 并未出示那价值一千八百两白银的入场券,言秋雨三人便大摇大摆的通过了由五名聚神期,一名结丹期高手看守的大门。 一千八百两白银什么概念,要知道李天顺所属的正天道观整个门派一季度的收入也才五万八千两白银啊。 “嗯,师姐,我们不用掏钱吗?” 顺利进来的杭雁菱有些意外,她轻轻的摇晃着扇子,一步一摇的走进了门楼,张望着里面的装饰。 虽听说言秋雨要安排一次和周青禾吃饭的机会,但万万没想到会选在攫星楼这样的地方。 看着楼内金碧辉煌的装饰,随处可见的名贵花草,珍木家具,杭雁菱连连摇头。 前世的自己差不多要卖掉五把残照才能有机会走进这般昂贵的场所吧。 “当然不用。” 言秋雨走在前头,轻轻撩起发梢,回头一笑:“你不觉得这里充满了铜臭味吗?” “嗯……虽然这般说有些失礼,但诚然这里金碧辉煌的不像是书院该有的样子。” 一旁的周清影俏皮的说道:“师妹,你好笨,兴许是哪个有钱的学长在毕业后回来掏钱重建的呢?” “呀,原来还有这种可能吗……受教了。” 杭雁菱和周清影相视一笑,两人虽然相互挽着手,但视线之间却在碰撞着针尖对麦芒的火花。 言秋雨笑了笑,在经过一株名贵的天竺雪兰时,随手摘下了两朵,回头分别别在了二人的耳畔,满足的笑道:“没关系,在这里随意一点。” 这被折下的芬芳异花同时也是名贵的药材。 言秋雨的举动吓得两个师妹身子同时僵了一下。 “诶?师姐……你这怕是,不太妥当?” 杭雁菱捏着扇子的手有些抖,刚才言秋雨那一下子说不定几百两白银就那么哗啦啦的溜出去了啊。 “瞧你们两个紧张的……别怕,来到这里自在些。” 言秋雨温柔地笑了一下,分别揉了揉两个师妹的脑袋。 “以后在琳琅书院生活,只需要记住一点……但凡是沾染了莫大铜臭味,或是感觉暴利的有些异常的事物,咱们多半能从中分得一杯羹。” “师姐,此话何解……?” 言秋雨看到杭雁菱不解的样子,扑哧一笑,往前走了两步,忽然转过身,手按在胸前,难得露出了戏弄的笑来:“欢迎两位贵客来到莲华宫名下的产业之一,我言秋雨以攫星楼代理楼主的身份,欢迎二位师妹的到来。” 周清影很快的反应了过来,瞪大了眼睛:“等等,代理楼主!?那难不成——” “是呀,这攫星楼的初代楼主——是咱们的掌门,紫水仙子呀。” 言秋雨轻轻的抬起一根手指凑到唇边,微微眯起了一只眼:“让两位师妹为了今晚盛装打扮,只是不希望折了咱们作为此处主人的面子——可不是为了讨好什么名门贵族的臭男人的。” “难怪你之前跟我说,是你要安排一场晚宴让我们见面……原来如此,你是这里的‘主人’啊……” 杭雁菱缓过劲儿来,喃喃的感叹了一句。 小秋雨眨了眨眼:“正因如此,今夜若是有人还对雁菱出言不逊,亦或是有人想要旁敲侧击的骚扰影儿,你们尽管出手就是,砸坏了东西算咱们自家的,打死了人我们也赔得起。” “我……我靠……” “噗嗤,菱儿,我不是和你说过了。” 言秋雨走到杭雁菱跟前,握住了杭雁菱的手,将团扇掩在了她的嘴巴上:“你和影儿也同样是这里的主人,说话要注意淑女形象……放心吧,今晚可不会再有不知所谓的某某家族少爷用高高在上的态度同你说话了,他们连邀你共通进餐都不配。” “师姐……这是你的目的?” “是呀,你总不会以为这几日那些莫名的臭虫用那副态度和你说话,我能老实忍受得了吧?” 言秋雨轻轻的掐住了杭雁菱的脸:“你不是付家的私生女。” 同时也弹了一下周清影的额头:“你也不是什么周家所遗忘的弃子。” “你们似乎忘了,不管走到哪里,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师妹。都是我们莲华宫一手抚养长大的孩子……你们不是失孤,你们有可以回去的家,有等你们的家人。” “小秋雨……” “师姐……” “好了好了,两个傻妹妹,在客人到来之前,先收拾好心情,随便去吃点东西吧,师姐我还要去安排晚宴的具体事宜,就先不奉陪啦……再说,你们两个也差不多该放弃逃避,好好思考如何面对今晚的客人了吧?” 诚如言秋雨所说。 两人各自伪装出来的态度除了对形象改变的不适应之外,更多的还是没办法用原来的身份和心态面对今晚的周青禾。 她们都有各自想知道的,都有各自无法直接问出口,却又必须知道答案的。 在轻易地戳穿了两位师妹的目的后,言秋雨搂住了二人,各自贴着二人的脸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呼……虽然你俩心情复杂,但今天师姐我是真的非常过瘾——好好享受今晚吧。” 说罢,神色红润,精神焕发的攫星楼代理楼主脚步轻快的转身离去。 第二十九章 晚宴 “紧张吗?” “没有。” 周清影小小的身子蜷缩在豪华的红木椅子上。 这是言秋雨特意为杭雁菱三人安排的房间,装修的奢华高档,一方木桌刚好可以容纳四人围坐,桌上摆放着些许鲜果点心,只可惜房间内的两个少女都没心情先垫垫肚子。 杭雁菱看着畏畏缩缩的宿敌,也靠在椅子背上,眺望着房间内悬挂着的宫灯:“我很意外……二师姐竟然喊的动你,我本以为你会拒绝和青禾学姐见面的。” “我本不想……但我不能输给她。” 周清影撅起嘴巴,有些哀怨的看着杭雁菱:“我反倒是想问问你,为什么要对她那么执着,你只是第一次看到她吧?她真就有那么大的魅力,让你魂牵梦绕?” “……是呀。” “你——!” “哈哈。” 杭雁菱哈哈笑了一声,手中的扇子轻轻摇了摇,微风掀开了额边的发丝。 她这次没有对周清影撒谎,也不想继续敷衍这位曾经的宿敌了。 “我对她确实有执念——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帮她,虽然她不一定会领情。” “为什么?就是因为她长得漂亮吗?” 周清影有些不服气的直起了腰来:“照理说,我和她也不会差太多……” “因为她曾经救过我,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杭雁菱娇俏的笑了一声,紫色的眸子瞥向了周清影:“很奇妙吧,她曾经差点害死过你,也曾经的的确确拯救过我,我们看到的仿佛并非同一个人一样——师姐,你可曾想过,她为什么要和你相认吗?” “没有……” “按照常理来说,她当初将你遗弃在荒山,任由你自生自灭,那即便你侥幸活了下来,多年后再次相见,心中的念头无非也就三种,第一是佯装不认识你以掩盖过往的罪责,但这样她就没必要主动接近你。第二种是赌你忘记了儿时的回忆,但这又太过冒险。第三种……就是彻底的杀死你。” 现状来看,结果显然最有可能是第三种。 杭雁菱耸了一下肩膀:“我无法否认青禾学姐有想要谋害你性命的可能,因而就算你不来赴宴我也不会觉得奇怪。要是你想要现在离开,我不会拦你。” “你,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要走一起走!” 周清影皱起眉头,那股子凌厉劲儿又支棱了起来:“你,你说的好听!我走了,你怎么办?让你跟一个莫名其妙想要杀了我的人在一起?你能保证她不想害你吗?” “没法保证哦。” 毕竟前不久还被跟周青禾学姐一模一样的人给袭击了。 杭雁菱笑着看向没办法继续维持那副活泼模样的周清影,这个一直以来让她有些恐惧的小姑娘,此时在自己面前露出了拼命忍耐着恐惧的一面。 原来如此,难怪,难怪…… 小秋雨之所以要安排要带上周清影来和周青禾见面,目的并非是为了要在这里解开她们姐妹之间的矛盾。 说来也是,小秋雨那般性格的人,怎么会让自己的师妹去和曾今试图谋害过她的人重新和好? 这次晚宴虽然邀请的是周青禾,但这一场局却是针对杭雁菱所设。 若只有杭雁菱和周青禾见面,自己怕是会习惯性的出于前世的愧疚,对学姐一昧的美化和忍让,亦或是试图去包庇她的可疑之处,不自觉地将自身的立场放在学姐那边。 而有了这个周清影在此制衡,自己就不得不考虑更多的因素了。 至少…… 虽然自己只是借用来了杭雁菱的身子,但她得在此时此刻,担起保护好师姐的责任。 “呼……我是不想走的。” 杭雁菱用手指揉捻着自己的头发,笑意逐渐加深:“看来,今晚这顿饭,你是注定要陪我在这儿一起吃了。” “吃就吃!谁怕谁!” 要强的周清影梗起了脖子,可是很快,在她瞥到了门外晃动的身影时,身子不由自主的又缩了回去。 房门被吱嘎一声打开了,身穿着琳琅书院校服的周青禾走进了房间:“是……这里吧?” “噫!” 周清影看着走进来的学姐,表情再度变得紧张了起来,她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瞪着周青禾,而杭雁菱正对着门口,冲着进门的学姐招了招手:“青禾学姐,请坐请坐。” “啊……” 周青禾惊讶的打量着这单间包厢奢华的布置:“我只听说是你们要请我吃顿饭,可没想到会是在这里……这,这也太破费了吧?” “这儿本来就是我们莲华宫的产业,去别的地方可是要花钱的呀。” 杭雁菱起身,衣带飘飘地来到了学姐的跟前,轻轻歪了一下脑袋:“我这一身如何?” 学姐惊讶的看着杭雁菱:“呀……你这一身裙子好漂亮……” “漂亮的可不只有裙子,还有我呀。师姐特意为了今晚的这顿饭把我好好打扮了一番,你看那边。” 顺着杭雁菱的手指,周青禾看向了一脸不忿的周清影,忽然噗嗤一笑:“影儿也很可爱。” 周清影紧张兮兮地注视着二人落座,杭雁菱紧挨着周青禾学姐坐在一起,而周清影则坐在对面,显得有些孤立。 杭雁菱拍了拍手,门外的侍者们开始陆陆续续将早已经准备好的菜肴送到桌子上,四荤六素,两道鲜汤,以三个未成年女生的饭量来说实在是有些过于丰盛了。 “不用准备这么多的呀……” 周青禾为难的看着桌上的精致菜肴,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转过脸去看着杭雁菱:“学妹,你在这么贵重的地方招待我,还特把影儿喊了过来,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要对我说吧?我不想打扰你们吃饭的胃口……不如跟我说完,我趁早离开……影儿似乎不太想在这里看到我。” “她是做好了觉悟才来今天晚上这场饭局的,对吧,师姐?” “……哼!” 周清影别过脸去,而杭雁菱满不在乎,笑嘻嘻地说道:“那我也就不跟学姐卖关子了,有话直说好了。学姐,你曾经跟我说想和亲妹妹周清影搞好关系对吧?” “是呀,今后的三年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都在书院里面,我不想影儿每次看到我都躲着我……如果可以,我想和她单独聊聊。” “嗯?学姐这是要撵我走吗?” 杭雁菱眨了眨眼睛,用一种有些委屈的语气问道:“带上人家不可以吗?” 周青禾犹豫了一下,抿着嘴唇说道:“不,不是说今晚……学妹你一番好心请我和影儿吃饭,当然不是要把你撵走。只是我想要有个机会能和影儿单独聊聊,解开我们之间的一些误会。” “哦……那抱歉,你不得不戴着我这个拖油瓶啦。” 杭雁菱用扇子掩住嘴巴,嘻嘻笑着说道:“因为我也好,二师姐也好,我们都不会放心让清影学姐和险些杀死她的人待在同一个房间嘛。” 这句话说出口,房间内的温度骤然降低了许多。 杭雁菱的直球让周清影瞪大了眼睛,她本以为杭雁菱是质疑自己之前说过的事情的,可却没想到刚开始还没寒暄几句,杭雁菱就将这话题抛了出来。 周青禾的手抖了一下,表情僵硬了片刻的她很快露出了困扰的笑容:“这样啊……的确,你们很照顾影儿,这是理所当然的。” “学姐不想对当年之事辩解些什么嘛?学妹我可是很愿意相信你的。” “咦?” 周青禾有些困扰的笑了笑:“这样啊……我本以为你是不知道当年的事情,才会邀请我和影儿见面。可你明明知道……却还……愿意相信我么?” “是啊,因为我喜欢学姐你。” 杭雁菱又一发直球打了出来,随后笑嘻嘻的问道:“难道学姐你感觉不出来吗?” “我也很喜欢学妹,但这终究是两码事。” 周青禾轻叹了一声,伸手揉了揉杭雁菱的额头:“若是你重视影儿,对我这个险些置她于死地的凶手就不当如此客气,你我只不过是有数面之缘而已,她可是你的同门师姐呀……” “不,我对你的喜欢比你想象的还要多一点。差不多——如果你现在让我替你杀了你的未婚夫,我会毫不犹豫的动手的程度。” 杭雁菱说的非常直白,以至于让周青禾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沉吟了一会儿,表情又是疑惑,又是惊讶,她看着杭雁菱半晌,在苦笑道:“这个玩笑可开的太过火了,我希望学妹你收回这番话。” “好,我收回。那就改成如果有朝一日你真的和安贤山成亲了……我会在你婚礼的当天杀到礼堂,用安贤山那条狗的血染红你的盖头。” 杭雁菱收回了前半句,又说出了跟过分的后半句。 这下别说周青禾了,就连周清影听的都直傻眼。 “等等,杭雁菱,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啊,师姐,我这是有话直说啦,坐下坐下,别忘了咱们二师姐提醒过咱俩要保持淑女。” 杭雁菱笑嘻嘻的安抚着周清影的情绪,随后清了清嗓子,双手捏着袖子放在膝盖上,悠悠然地说道:“所以,我对你的在意程度差不多就是这样,学姐如何看待我无所谓,但至少……作为喜欢你的人,我是很希望你能和我的师姐和好的。而这个大前提就是……你能对当年的事情做出解释。” “……” 杭雁菱见周青禾不说话,举起了纤细的手指一一列举:“我给你打个样哦,比如你可以说当时是有仇家在追赶,你为了避免清影师姐被人杀害,故意调虎离山。也可以说你早就知道我和净水师父会去那座山上,故意安排周清影师姐被我们莲华宗所收养……” 听到杭雁菱的举例,周清影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屏住呼吸看向了自己血缘上的亲生姐姐——那个沉默着的周青禾。 周青禾脸上还是那副温吞柔和的笑容,她有些发呆,好久好久之后,才缓缓地摇了摇头:“当时仇家并未追赶我们二人到山上,是我自己驾着马车将她送上山的。也并知道她之后会被莲华宗收养,说实话,之后得知她还活着时,我也非常的意外。” 学姐并未对自己当年的行为做出任何的辩解,她只是一如杭雁菱心中所憧憬的学姐那般,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杭雁菱的问题:“我没办法对当年的事情做出解释,我不知道清影还记得多少事情。只是毫无疑问,我将她用马车送到荒山之上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她死。” 温柔的声线,冰冷的答案。 刚刚心中生出些许期待的周清影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她惊愕,她不解,她咬着牙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我哪里得罪了你,我活着哪里碍到你的事情了,你非要我死不可!?” “没有。” 周青禾摇了摇头:“我很喜欢你,妹妹。” “那为什么当初要让我死!” “……我不能在这里回答你,对不起。” 周青禾歉意地说道:“如果你有耐心,愿意和我好好聊聊……我们可以换个时间和地方……那是你打我也罢,骂我也罢,我都会乖乖认了。” “你!” 眼看周清影要爆发,杭雁菱抬起头来看着周清影,轻咳了一声:“三师姐,我劝你可千万别轻举妄动啊,你看我离着青禾学姐这么近,她万一拿我当人质,你一激动不要紧,师妹我可就保不齐人头落地啦。” 周青禾无奈的戳了一下杭雁菱的脑袋:“别吓唬影儿,我不会那么做的。” “嘿嘿,学姐你对亲妹妹都下得去手,我这个刚认了你这个姐姐没几天的学妹担心一下也是正常的嘛。” 周清影不解的看着杭雁菱,实在闹不明白杭雁菱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动手也不是,坐回去也不是,只能干站着瞪着杭雁菱气不打一处来。 杭雁菱挥了挥手,示意周清影坐下,随后对周清影问道:“学姐,有那么不方便解释给我听的吗?我又不是外人。” “因为原就没什么好解释的呀,傻学妹。” 周青禾笑了笑,那份笑容一如既往的柔和。 杭雁菱抱着肩膀,有些不平地说道:“我懂了,我就是你和三师姐之间的障碍,你们两个的事情有我在就没办法聊下去,唉……” “学妹,我没这个意思,只是即便说给你听了,你也不会……” “没关系,我懂,我懂得啦。” 杭雁菱晃了一下身子,笑嘻嘻的继续追问道:“那你既然没办法跟我说明杀三师姐的原因,那可不可以聊聊你想要把我也杀死的事情?” 第三十章 开局很完美 杭雁菱的问题再度让周青禾陷入了困惑之中,她不知如何是好的看着杭雁菱,嘴唇开合几度,笑容有些勉强:“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诶~杀我师姐的事情可以大大方方承认,对我动心思的事情就不能直接回答吗?好不公平。” 杭雁菱不满的撅起了嘴巴,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打了两下,随后莞尔一笑。 “不过没关系,我不在意这个。” “……” 周青禾不明所以的看着杭雁菱,而周清影则是直接问道:“等等,杭雁菱,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还想杀你么!?” “嗯……虽然这话说出来会影响你们姐妹两个的关系,和我初衷不符,但的确,我差一点就被和这位青禾姐姐一模一样的人给干掉了。” 周青禾蹙起了眉头:“和我一模一样的人……雁菱学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在什么时候被——” “就在我们看到那具血尸的第二天,在我和哥哥付天晴见面的时候,有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跟了过来,执意要杀死我。” 杭雁菱仔细的盯着周青禾的表情,暗金色的光芒在眸子当中流转。 周青禾的表情是困惑的,但显然,在杭雁菱说话的过程当中表情有过一丝变化。 人可以佯装出来困惑不解的表情,但很难在真正意外时还能继续维持原本的神态。 这一丝波动,是在杭雁菱说出“要杀死我”这四个字时发生的变化。 周青禾在意外。 杭雁菱也的确在这里撒了谎,原本那具尸体的目的应当是“控制”杭雁菱才对。 那么……这一丝意外是否说明,学姐并不是当天刺杀的直接操纵者,而是仅仅下达了某个指令,亦或是仅仅得知部分情况呢? “学姐,刚才我跟你说了哦,我很喜欢你,跟我清影师姐不同,只要你愿意跟我解释,说什么我都会相信的。” “可……我并不知道这码事啊。” 周青禾摇了摇头,否认了杭雁菱所说的话。 周清影情绪有些激动,她本想大声的质问周青禾到底有何图谋,可却被杭雁菱抬手制止。 “青禾学姐,虽然你可能没太听懂我的意思,但我还是要强调这第三遍,我很喜欢你。” 杭雁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将手轻轻的按在自己的胸口。 “这份喜欢足以让我原谅你对我的任何图谋,也足以让我站在你的立场去思考问题——只要你愿意将你对我的盘算告知于我。” 这是一份不可能得到回应的请求。 但凡是一个正常人,也不可能因为对方说这么一句“我喜欢你,所以把你对我的打算都告诉我得了”就真的老老实实把计划和盘托出。 对于周青禾再度的茫然,杭雁菱也毫不意外,她重新坐了下来,继续说道: “现在付家的情况非常糟糕,大半部分战力伤亡。即便是因为我的关系,莲华宫愿意在名义上对付家进行一定程度的帮扶,可这也无法让付家从这般现状当中走了出来。无人能够运送货物,没人能够照应药田,甚至就连炼药的丹方都不知还能留存下来几何。它就像是一个被揭开了甲壳的龙虾,将肥美的虾肉暴露在空气中,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你说这些是……” 周青禾虽然还是困惑,但伪装出来的表情在听到杭雁菱将付家的现状讲述出来后,已经难以继续压抑她内心深处的动摇。 “莲华宫护得了一时,可护不了一世。现在的付家面临的困境莲华宫可解决不了——而你是周家的长女,我们同为十大家族当中依靠着制药业发家的大族,排名又都是那么靠后……你不觉得,这对于周家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机会吗?” 杭雁菱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开始缓缓讲述听上去和周青禾的刺杀毫无关联的事情。 “这块肥肉迟早都要被上方的大家族吞下,而这一周已经有不少上头的家族来接触我了……老实说若是在平时,我身为一个私生女,肯定没办法和大哥争夺付家下一代家主的位置。他们也定然不会对我有如此大的兴趣,可如今不同——付家完全仰仗着莲华宫的帮扶才能得以苟延,而我也是夺取付家家产最为关键的一笔。” “……” “大哥付天英固然年少成名,野心勃勃。可是如今付家的代理家主是二叔,一个更倾向于二少爷付天晴阵营的人。可惜我二哥付天晴对家主之位毫无野心,上心程度还不如我这个妹妹,只要我开口,他随时乐意退出家主争夺,将机会留给我这个私生的幺妹。” “雁菱师妹,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在如今这样的状况下,只要我想,付家下一代家主必然是我。” 杭雁菱丝毫不遮掩的说道:“这是十大家族的共识,所以他们才会那般疯狂的试图接近我。只要和我谈成了,付家,莲华宫,他们一口气能够得到两个好处。这份力量哪怕是十大家族之首的齐家也要为之忌惮,同我结亲毫无疑问可以左右南州当今家族的排名。” “……雁菱学妹,你说的诚然不错。可是……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呢?” 周青禾的语气已经颤抖了起来。 这次,她没能很好的稳定住自己的情绪。 杭雁菱见状,伸出手掌稳稳地按在了周青禾微微发抖的手上。 “那么多家族大少爷在我眼中都提不起兴致,他们一个个不是油腻的要死就是毫无规矩和礼数。我刚刚不是跟你强调过很多次了吗?我喜欢你,非常的喜欢,若是你还想要我说的更直白一些——那就是如果让我从其他九大家族里挑选一个家族去让它来维系付家,我会选择你。” “我……?可我是女生……” “周家这一代并无男丁,你也很早就被确立为下一代家主,所以才会那么早的跟安贤山定亲。周家希望你能够发挥你的价值,给周家找来一个稳定的靠山。” 杭雁菱稳稳地捏起了周青禾的手,将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来自杭雁菱那沉稳的心跳顺着手臂为周青禾所感知。 杭雁菱直直的逼视着周青禾。 “你和安贤山的结亲是纯粹的利益联姻,鸿钧商帮对周家来说也不过是个方便运输药品,拓宽销路的渠道。论财富,比不上付家,论实力,比不上莲华宫——论能力,论对你的感情,安贤山这个一天到晚花天酒地的花花公子远远比不上我。” “可你是女的啊!” 周青禾红着脸想要挣扎着抽回自己的手,可却被杭雁菱的手掌死死地握住,难以动弹分毫。 “学姐,用不着任何花哨的手段,我只需要一个答复——你选不选我。若是你顾忌退婚后鸿钧商帮的威胁,我可以保证我能在你我结亲之前将它们一个不剩的从这个世界上彻底铲除,若是你害怕自此后江湖上对你的名誉加以玷污,我有不下万种手段让安贤山乖乖的单方面了断这桩婚事。” “简直荒唐,岂有此理……” “难道你和安贤山的婚事就不够荒唐!?” 杭雁菱大吼一声,抓着周青禾的手也涌上了力气。 她红着眼,暗金色的瞳仁震颤着,咬牙切齿地说道:“难道你觉得安贤山比我更好,你宁肯选他也不选我是么!!!” “嘶……好痛,学妹,你冷静一点。” 杭雁菱的手因为愤怒而不自觉的涌上了力量,冰冷黑暗的阴灵气顺着周青禾的手臂蔓延而上。 看着那对愤怒的暗金色瞳孔,周青禾嘶嘶的抽着冷气,却并未继续挣扎,而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既已经是安贤山的未婚妻,那此生也不会再有别的打算了。” 这样的话语无疑会激怒本就陷入愤怒的杭雁菱,阴灵气在转瞬间暴走,周青禾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仿佛被着渗入体内的阴损灵气牢牢地捏住。 杭雁菱表情狰狞,一字一句地说道:“告诉我,你·选·谁?” “安贤山。” 周青禾给出了答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 …… …… “诶~这样啊。” 预想之中的痛苦并未来临,心脏的压迫仿佛幻觉一般的消失,手臂的温度也重新恢复,杭雁菱松开了周青禾的手,将她轻轻一推,推回了椅子上。 “……” 周青禾睁开了眼睛,冷汗从额头流下。 心脏并未如同想象中那样被盛怒的恶女捏碎,这让周青禾本能的松了一口气。 可因为生还而松懈下来的她忘记了去掩饰自己的表情。 那是浓郁的失望。 对于自己刚才没能被杀死这件事而感到由衷的失望。 暗金色的眸子将这份自周青禾心底流露出来的真实情感捕捉到眼底,杭雁菱吐了一口气,哈哈笑了起来: “抱歉抱歉,我不是很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仔细想想学姐犹豫也是正常的啦,你我都是女孩子,若是真的结亲,所要面对的世人白眼可是不小的压力。没关系,来日方长……只你要记住我很喜欢你就行了,若是直到最后你还是选安贤山,我就把他杀了,让你守寡一生好了。” 这是非常符合恶女身份的发言。 暴力,独断,满是占有欲。 “我知道,你毕业后就要跟安贤山完婚,时间满打满算还有接近三年,这段期间我会守着付家等着你做出选择。” “雁菱学妹,你为何如此执着于我……” “因为我喜欢你啊。” “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喜欢么?” 周青禾不解的问道。 她捂着心口,等待着杭雁菱的答案。 杭雁菱沉默了一会儿,眯起了眼睛:“因为你是个待人温柔的好学姐——” 这句话让周青禾低下了头,失望的表情再次没能得到掩饰。 “这样啊……” “不过更重要的,还是因为你差点杀死了自己的亲妹妹。” “……” “我很想知道学姐为什么会这么做,所以今天我才会把你和清影师姐喊来。我很想知道,学姐你是不是跟我一样……” 杭雁菱轻轻的用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跟我一样,也是个疯子。” “……!?” 周青禾的双肩抖动了一下,她抬起头来,双眼盯着杭雁菱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站起了身。 “对不起,今天发生的事情太过莫名奇妙了,我希望雁菱师妹你能冷静一些,今天我就不奉陪了。” 说罢,周青禾起身推开了房门,趔趄着离去。 杭雁菱并未阻拦,而是靠在椅子背上,斜眼看着离开的周青禾,抽了一下嘴角:“嘿。” 房门被关上,师姐的身影被阻隔。 杭雁菱自嘲的笑了一下,抹了一把脸。 说真的,要不是前世和学姐接触过知道她和安贤山的关系究竟如何,今天这一出可就整的像是个恶女任性妄为的逼婚了。 嗯…… 刚才的暴怒多少结合了一点自己的情绪,应该是到位了。 算了,一切都符合预期。 拿起筷子撸起袖子,杭雁菱扒拉了两口菜,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周清影,杭雁菱愣了一下:“你干嘛呢?” 周清影铁青着一张脸,显然是被刚才那一出给吓到了。 她哆嗦了半天:“你,你刚才……” “啊,吓到你了?别在意别在意,我这不是为了帮你出气,故意吓唬吓唬她嘛。” “你刚才说你喜欢女的?” “嗯?” 杭雁菱眨了眨眼,呃了一声,心虚的小声说道:“编的,编的,我说瞎话呢。” “你刚才说你喜欢女的!!!” “别嚷那么大声,我听见了,哎呦,我跟你解释……” “你还喜欢女疯子!!!!!!” “不是,别瞎说啊!我身边的疯子浓度够高了,刚才不是为了让她,让她……” 杭雁菱刚才那副问问拿捏住节奏的稳重被周清影碎的一干二净,她着急忙慌的解释:“我还是比较喜欢温柔贤淑的那种,刚才只是说辞……” “你不否认你喜欢女的是吧!!!!!!!” “不是,诶,诶!你好好听人说话啊。” “凭什么是她!!!!我也是周家后人!!!!!我也是莲华宫的亲传弟子!!!!!!!!” 杭雁菱走过去想要稳定住周清影的清晰,却没想到被周清影一把攥住了手腕,死死地按在了她的胸上。就如同刚才杭雁菱对周青禾做的那般。 “你说!!!你选她还是选我!!!!!” “卧槽,我可不会跟学姐那样故意说反答案激怒你来寻死啊!!” “说啊!!!!选谁!!!!!” “选你选你。” “那你刚才让她摸你胸!!!!!!!” “我,我那不是气氛烘到那儿了么?!” “你胡说,你就是喜欢她!!!!!!!你还要为了她杀了她的未婚夫!!!!!!!” “哎呦我不是都说了,那玩意是唬人的……” “你上次去付家打了二师姐的未婚夫付天晴,这次威胁她要杀她的未婚夫安什么山!!!!!!!!你为什么不威胁我!?!!!!!!” “不是,我寻思着你也没未婚夫这玩意啊……” “那万一有了呢!?你杀不杀!!!!” “你未婚夫我杀他干啥,同情都还来不及……诶诶诶痛痛痛,卧槽,你干嘛!!!” 周清影泫然欲泣的一口咬住了杭雁菱的胳膊,死命的用着力,泪水和口水稀里哗啦的粘在了杭雁菱的胳膊上。 饶是习惯了被阴灵气侵蚀身体,撕扯经脉的杭雁菱也忍不住飙出了眼泪:“杀,我杀,将来谁娶你我杀谁行了吧,松口啊,疼啊,你这玩意莫名其妙,哪有人逼着人杀自己未婚夫的啊……” 第三十一章 周末了,该刷支线了 一个周莫名其妙的遭遇,为的只是今晚能和学姐进行这么一次谈话。 杭雁菱的计划是顺利的, 在这次晚宴上,她向学姐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实用价值,和使用价值。 实用价值指的是杭雁菱的身价,她并未撒谎,在这个节骨眼上杭雁菱拿下付家易如反掌。莲华宫和付家的双重诱惑不是谁都能抵抗得住的,这一个月来各大家族对杭雁菱的疯狂追求也恰好是她价值的证明。 学姐不可能不知道这档子事,若是她的立场真的是站在周家那边的,她不可能拒绝杭雁菱。 更何况杭雁菱的态度还是如此的白给,其他家族连见杭雁菱一面都难,而她却直言不讳的几乎以倒贴的方式要跟周家结亲。 虽然双方都是女性,但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这不该成为学姐犹豫的理由。 而所谓的使用价值,则是杭雁菱对学姐绽露獠牙的那一面。 在质问学姐时,学姐的反应印证了修不法的话——周青禾的内心是渴望一死了之的。 那么,一个情绪不稳定,随时可能发疯的恶女,恰好符合了学姐这方面的需求。 虽然今晚的晚宴看似不欢而散,但杭雁菱已经展现了学姐渴望的一面。 当然…… 计划唯一的失误点是杭雁菱对于周清影的误判。 说实话,上辈子一个人独来独往习惯了,这次还带个冤家对头实在是没想到会来这么一出。 晚上回到宿舍,言秋雨给杭雁菱手臂上的牙印子一边涂抹伤药,一边笑的前仰后合。 “哈哈哈,菱儿,噗,哈哈哈哈……” 那还是杭雁菱第一次看到小秋雨笑的如此开心,不由得委屈的嚷道:“笑什么啊,很痛的好不好。” “对不起,但是,还是很好的笑,哈哈哈哈……” 本以为听了今晚的遭遇,言秋雨会对杭雁菱的行为有所愤怒,但没想到她完全不在乎的样子,还有心情取笑杭雁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上完了伤药,郁闷的杭雁菱钻进了被窝里,星月西垂,周六就这么过去了。 —————————————————————————————— 次日清晨,时间来到了周日。 一大早,杭雁菱的房间门就被敲响,今早的言秋雨依旧是大清早就不见了踪影,本以为又是什么不开眼的富家少爷来打扰自己了,杭雁菱揉着眼睛吱嘎一声打开了门,门外站着的却是异班的同学,米欣桐。 啊…… 对哦,今天是周日。 因为这个世界的进度推的很顺利,杭雁菱都快忘记了自己在另一个世界还领了一个支线任务了。 “早啊,小菱。” 小菱这个称呼不知道是米欣桐从哪里搞来的,听着多少有些不太自然,杭雁菱挠了挠肩膀,打了个哈欠将米欣桐迎入了房间里:“今天来的这么早啊?” “因为我迫不及待了啊!” 米欣桐兴奋的搓了搓手:“为了这一天我可是准备了足足一个周诶!上次是为了让你能够适应才特许你单独行动的,这一次你可要跟我一起充分的利用起来这两个小时!” “啊……?” 米欣桐的表情就好像是一个迫不及待的要去游乐园玩耍的孩子,她从包里取出来了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细小的文字。 将那张纸平铺在床上,坐在杭雁菱旁边的米欣桐仔仔细细地说道:“你看,我都计划好了——这次咱们先去长城溜达一会儿,完事儿后去南鼓锣巷整点吃的。最后再故宫里头造一顿……啊,人太多的话可以去天宁寺,放心吧,有我在咱们至少省了不少门票钱。” ……这是一份何等详细的首都旅游攻略。 因为米欣桐瞬间移动的能力,省略了人挤人的时间和坐地铁的功夫,两个小时能做的事情似乎的确不少。 但…… “我有个问题。” 杭雁菱抽了抽嘴角:“那个……一般来说超能力者不都是尽可能的避免在别人面前暴露自己吗?你为什么要专门挑着人最多的景区去?你我两个人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即便是没人发现,监控摄像头也会把这份异常的情报记录下来吧?” “所以才要挑选人多的地方啊,小菱。” 米欣桐得意洋洋的挑起了眉毛:“那种人流量巨大的景区才不会有人注意到会有人突然出现和消失,只要我们稍微去趟厕所,随便找个机会就可以溜掉啦。放心,我可有经验了……从小到大我可没少白嫖景区的门票。” “合着那些游乐园入园人数比出园人数少的都市传说都是你贡献的是吧?” 杭雁菱无奈的笑了笑,忽然有些好奇:“对了,你有没有想过,地球上其实不止你一个超能力者这件事?说不定还会有什么异能者联盟,以及专门猎杀异能者的组织存在之类的……?” “哈哈哈哈,你小说看太多啦。” “……你跟我一个异世界转生系的人谈这个?” “呃。” 米欣桐挠了挠头,嘿嘿笑了笑:“有肯定是有的嘛,既然我无缘无故成为了超能力者,那同样肯定也会有其他人的存在……不过至于你说的组织之类的我还没有接触到。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小心翼翼的隐藏着自己的能力哦,也没有引发过任何的骚乱。” “这么说,你是生来就具有超能力,还是因为什么契机?” “嗯……我小时候发过一次很严重的高烧,好不容易恢复过来后就莫名其妙变成这样了。” 米欣桐歪着脑袋:“不过那时候的我很小很小,都不怎么记事儿,所以具体的细节我已经忘记很多——嗨呀,不管了,反正就算真的有猎杀异能者的人,凭借我的能力大概也可以逃脱吧。” “你说的话可真像个FLAG……” 杭雁菱嘟囔一句,不过也没必要向这么年轻的小孩子灌输不必要的焦虑。 更何况如今的地球自己也管不了太多,一个周两个小时的时间又能做点什么呢? …… “不过抱歉,这个周我还是有些事情要做,没办法跟你一起去享受旅游了。” 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杭雁菱还是不得不拒绝了米欣桐的邀请,让人家孩子一个周的期待白打了水漂。 米欣桐看着杭雁菱,有些惋惜的叹了一口气,不过也没太多追问,只是说道:“好吧,这次还是去上次的地方?” “嗯。” “行行行,我也差不多猜到上次两个小时你肯定还有没做完的事情,反正景区一直都在那里,等你什么时候有心情了再跟我一起去吧。” 米欣桐意外的好说话,她搓了搓手,瞧了一眼窗外。 “现在差不多是上午七点半,嗯……反锁上门,假装睡过头两个小时的话,应该不会有任何人起疑心。” “不找个更僻静点的地方么?” “嗨呀,我都等不及了!” 米欣桐搓了搓手:“上次带来的漫画书差不多都看完了,缓存的小说也见了底,游戏的CD攒了一个周还没清,要做的事情有好多好多呢,冲冲冲!” “……” 米欣桐的急切让杭雁菱哭笑不得。 “哦,对了,我的储物戒指给你……” “不用了。” “诶?” “上次只不过是试探而已,这一个周的相处已经让我充分了解你的性格了。” 米欣桐自信满满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小菱的为人我还是很放心的!” “……等等,你对琳琅书院当前版本最大恶女的名头是否有什么误解?” “那些都是谣言,我相信我看到的你。” “这么放心?在你眼里我啥样的……?” 看着杭雁菱意外的表情,米欣桐伸手拍了拍杭雁菱的肩膀,直视着杭雁菱说道:“是个火不烧到眉毛就一定不会主动给自己找麻烦的人。” “……意外的没办法反驳。” “是吧?但凡你真的像琳琅书院所说的那样残暴,这周那几个来骚扰你的男生早被你给活活打死了,可迄今为止没有一个男的是你亲自动手处理,我想如果班里的其他人不帮你忙的话,你可能也不会对他们出手,只会爱答不理的随便打发掉吧?” “嗯……” 他娘的,被说中了。 米欣桐看见杭雁菱没办法反驳,得意的哼哼了两声,随后很主动的抓起了杭雁菱的手。 “好!坐标锚定,基准校正,咫尺一步……踏破障——” 两个女孩的身影消失在了房间内。 只不过不同的是,这次杭雁菱没能听完米欣桐的中二病发言。 是的。 这次,出了“岔子” ———————————————————————— 当杭雁菱睁开眼睛时,眼前并非是车水马龙的现代都市。 也并不是自己在琳琅书院的宿舍。 而是一片焦黄的土地。 “诶?” 杭雁菱低头看着脚下,脚底的枯草被触碰时发出了嘎巴嘎巴的断裂声来,只轻轻一踩就化作了齑粉。 抬起头,天空是异样的红色。 血红色的天空,看不到太阳,分不清昼夜。 显然,此处不是地球。 “等等,卧槽,你把我送到哪里了?!喂,米欣桐!?” 杭雁菱大声吆喝了两声,可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说话的声音。 “唉,真是的,那我还回不回得去啊?” 因为上次的穿越是眨眼间就回到了地球,杭雁菱并未意识到“传送失败”的这种可能性。 无奈之下,她只得踩踏着地上的枯草向前进发,看看能不能找到人烟去问一嘴此处的状况。 沙沙,沙沙。 足踏枯草,脚印拓在草地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一个又一个。 周围的光景了无生机,草地之下并非泥土,而是一片干燥的沙地。 没有水源,没有养分。 看不见活物。 走过了草原,前方出现了一座隐约的山脉。 那山脉的轮廓非常的诡异,下面窄,上边宽,就好像是一个倒立的圆锥一样,而且更为奇怪的是,随着距离的接近,山脉的轮廓似乎是在晃动着的。 “……” 走到草地的尽头,杭雁菱停下了脚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是干燥,焦热的,闻起来让人非常的不舒服。 草地的边沿出现了“道路”。 那是由石子铺就,宽总不过一米的小路。 而正是这条道路的出现,让杭雁菱产生了迟疑。 斑驳的,彩色的大小鹅卵石,在干裂的泥土地上如同蛇一样蔓延着。 鹅卵石上有剑破坏的痕迹,不远处的地面上还有被风侵蚀残破的箭枝。 这显然说明了此处经历了一场恶战,地面上那些灰蒙蒙的痕迹,大抵是血吧。 这场战斗应该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了。 沿着小路继续往前走,能够看到一条很宽的大沟,和一道断裂了的桥梁。 这道大沟应当曾经是一条河,只是不只因为什么原因干枯了,里面还有枯朽的水草和鱼骨……以及似乎是人类的骸骨。 断桥的木桩上还刻着一些痕迹,已经被风侵蚀的看不大清了。 杭雁菱的手掌轻轻的抚摸过这些痕迹,她抬起头来走上了断桥,少女并不沉的体重压的断桥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 她轻轻一跃,来到了河沟的另一边,继续沿着卵石小路前行着。 这条卵石小路就好像是一跳蜿蜒在焦土上的小蛇一样,一直通向前方那座扭曲的山峰。 靠近了杭雁菱才看到清楚,那座山峰上生长着许多树木。 那异常的倒锥形结构,是山顶肆无忌惮的生长的大树所导致的错觉,树荫形成了巨大的阴影,将整座山峰遮蔽。 明明应当是最为坚毅的大山,却在这些树木的缠绕下显得摇摇欲坠。 “噗。” 走在残破的焦土上,杭雁菱情不自禁的发出了笑声。 她唏嘘的抬头看着这座山。 回头看着自己经过的断桥。 脚步并未停止,继续向前。 “好久没回来了啊……” 沙沙。 少女的足迹缓慢而沉重。 清脆的声音透着疲惫和沙哑。 是梦境? 是幻觉? 这个世界,一切都那么熟悉。 是啊,她认得那道河沟。 认得那断桥。 认得眼前的这座山。 “只不过我记忆里的寒骨山……可从未生长过如此多的树木啊。” 第三十二章 树 寒骨山,曾经鬼灵门的暂居地之一,也是这个不断靠着逃避追杀赖以苟活的门派最为长久的住所之一。 本是个荒凉凋敝,遍地荒草的破山头,前世的付天晴几乎没花几个银子就将其拿下,作为自己门派的据点使用。 这条白蛇一般的鹅卵石路,是他带领着曾经的众多弟子们铺设的。 颠沛流离,失所无归,后半生如同天地间的浮萍一般漂泊无定的付天晴起手撑起了鬼灵门,给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们提供了一间居所。 这条鹅卵石路是通往家的道路,也是鬼灵门的象征和标记。 即便由于叛徒出卖,这条鹅卵石路最终成为了正道追缴鬼灵门的线索,但付天晴依旧没放弃这个习惯,不管辗转到什么所在,他都要领着门内弟子铺一遍。 当然……寒骨山前面这一条,是他生命中最后铺的一条小路了。 既然有这条鹅卵石小路在,那么这座寒骨山自不可能是他作为“杭雁菱”那个世界的寒骨山。 这是属于“付天晴”的过往。 …… 杭雁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脚,纤细,白皙,手臂上还有着阴灵气汇聚而成的花朵图样。 一切都说明此时的自己还是“杭雁菱”。 那么,眼前这座寒骨山到底是什么? 幻觉? 一切的幻境形成都要基于施术者对于幻境内容足够的了解。 这片天地,这座寒骨山,如今的世界上不可能有人知晓了。 这是仅存于前世付天晴脑海之中的记忆,而且退一步来说,即便是其他人知晓了自己脑海当中的回忆,使用幻术营造出来的也必然是付天晴最为熟悉的那座寒骨山,而不是如今这样被树藤缠绕,周围一切尽化飞灰的光景。 这样除了引起中招者的警惕之外别无好处。 排除这是人为幻觉的可能。 既然自己此时还是杭雁菱的身体,体内的阴灵气还存有之前在付家所收集到的那些,那便说明自己“被徒弟毒死后,作为杭雁菱转生”这段经历并不是黄粱一梦。 穿越是真实存在的事情,自己也的的确确以经历了那些事情之后的“杭雁菱”立于此处。 好…… 陷入了死路。 杭雁菱的思考并没有阻止她的前进,一步一步的登上了熟悉的山路,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枯败和荒芜,这里战争的痕迹并没有刚才那片区域多,但依旧没有生命的痕迹。 枯骨,荒草。 杭雁菱并不清楚在自己前世死后这片区域究竟经历了何等惨烈的战况。 这不合常理,寒骨山鬼灵门并没有这么多人值得正道去杀。 自己死的时候,身边的徒弟已经跑的跑,叛的叛,只剩下羽藏心一个徒弟了。 羽儿最后也是喝下了毒酒赴死,这些人不可能是她杀的。 那就奇怪了,这些死人是哪里来的,为什么千里迢迢的要来到寒骨山这种地方? 唯一想到的可能性便是眼前的这些树藤了…… 越是往山上走,这黑灰色的大树就愈发的密集。 杭雁菱未曾见过这样的树木,粗硕,干朽的树皮似乎无法拘束住内部的木质,树皮被挤压的开裂变形,露出了深紫色的形成层来。 这般粗壮的树干并非是笔直向上生长,而是蜿蜒匍匐,像是巨蟒一样颓在地上。树冠上蔓延出来许多根系,看样子像是榕树的气生根,一块一块的团在地上,彼此交错纠缠。 杭雁菱皱起眉头来,她抬起手试图用阴灵气腐蚀这些诡异的树木,然而阴灵气渗透的缺异常的缓慢。 象征着死亡的阴灵气本身针对一切活物都有极强的针对效果的,可这阴灵气的传导在这大树上却遇到了阻碍,刚刚侵蚀掉一部分,树木很快在一阵蠕动下有结成了新的树皮层。 这让杭雁菱更加确信了这树木的古怪,不过此时非要跟树过不去也不是个事儿,她只得弯腰钻进树木的间隙,挣扎着继续往山顶走去。 在那里,有她不得不去目睹的答案。 树木锐利的枝杈划破了少女的肌肤,流淌出的鲜血滴到树枝上,渗透进了树干里头。 这些树木能够汲取人血…… 心中的警惕不断提高,眸中暗金色的光芒也在不断变得强盛。 然而这一次,杭雁菱闭上了眼睛,不去思考那些多余的问题,只是全心全意的向着山顶爬去。 随着树干逐渐变得浓密,道路也变得凶险,杭雁菱小心翼翼的规划着每一次阴灵气的使用,在绝对理性的状态下,她不断地用最小的代价去尽可能的破坏挡住道路的树干,避免自己身上增添更多的伤口。 饶是如此,等她爬上山顶后,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小时。 这个时间早已经超过了周末“课外活动”的两个小时时限,看来指望着时间到了被强行传送回去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不过这不要紧。 前进,攀爬,寻找…… 一直到最后,遍体鳞伤的杭雁菱终于突破了层层树干的阻挠,手掌攀援到了一片空地之上。 寒骨山的山顶…… 从树藤之中彻底挣扎出来,杭雁菱站在空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眼熟。 磨坊,草屋,仓库,古场,和一户普通的农家并无区别。 这是自己的家。 也是自己最后的葬身之所。 “呼……” 杭雁菱提起了一口气,屏住呼吸,向前迈进。 吱嘎一声,茅草屋的门被推开。 昏暗的房间内,石桌上还残留着没下完的棋子。 在自己人生的最后时光里,失去了感性的自己唯一的乐趣就是解残局了。 那时候的自己并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只是如果不找点事情,不找点能够称之为“爱好”的东西,“付天晴”这个存在就会彻底崩毁。 石桌的一旁墙角,坐着一个灰色衣服的男人。 他的模样比想象当中要苍老很多,大概四十岁出头的年纪,脸上隐约的浮现出来了一点皱纹,但大体上还能看出年轻时的轮廓来。 他双目暝阖,手掌摊开,后背依靠着墙壁。 怀中抱着一具枯骨。 那具骷髅依在男子的怀中,一条手臂悬挂在男子的脖颈上——这是枯骨的主人在濒死时极力想要确认,确认自己的身影,自己的背叛,自己的死能否唤醒这个早已经失去感性,变为怪物的男人。 是的…… 这具骷髅属于羽藏心。 毒杀付天晴的逆徒。 “呼……” 以第三者的角度看到这幅画面,杭雁菱捂住了胸口。 刺痛比想象之中来的更加强烈。 她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站在这个角度重新审视自己的死亡。 而讽刺的是,刚刚成年就饮下毒酒的羽儿已经化作了这般枯骨,而自己这个早就该死的付天晴却还保持着生时的容貌。 尸身没有腐烂,只像是沉睡在那里一样。 噗通。 噗通。 噗通。 心脏在跃动着。 这里是幻境吗?那些树木是这么回事?为什么我会来到这?我该怎么回去? 这些问题都被摒弃在了脑后。 暗金色的眸子在扭曲。 杭雁菱从储物戒当中抽出了兵刃。 此时的这份心情来源于早已经被自己抛弃掉的感性。 愤怒,杀意。 她从来都不否认,自己是一个有自毁倾向的人。 正如同厌恶付青冢一般,她也厌恶着自己。 看着如今这般的付天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阴灵气熊熊燃烧。 粉红色的刀刃在阴灵气的浸透下绽放出了阴暗的紫色。 “为什么,你还有脸皮再让我重新看到一次呢?” 挥刀,斩向曾经的自己。 刀子却并未顺利的将眼前的这个付天晴一刀两断。 付天晴尸身旁边的地面突然破土而出了许多藤蔓,阻挡了这一次斩击。 阴灵气将它们腐蚀殆尽,久违的动了杀心,杭雁菱不管不顾的要将这具尸体斩杀—— 然而,“付天晴”却睁开了眼睛。 暗金色的眸子徐徐移动,锁定在了杭雁菱的身上。 这早该被自己的徒弟毒杀的怪物看着“杭雁菱”的脸,怔了一下,随后露出了微笑。 “你还没死?” “是啊,这句话我也想对你说。” 为什么本应死去的“自己”能够活动,这个问题的答案杭雁菱不想去思考。 她才不管什么理性。 暗金色的光芒在杭雁菱的某种转化成了幽紫,她变得跟前世的那个恶女一般,挥刀攻向了付天晴。 “乒!” 付天晴拔出了武器格住了这次攻击,因他的动作,怀中的枯骨掉落在了地上,那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岁月的枯骨一经坠地便化作粉尘,这更激发了杭雁菱心中的愤怒。 “你连羽儿都不顾了!” “羽儿?” 那个醒来的“付天晴”呆滞的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灰尘,摇了摇头:“你杀了羽儿,是么?果然你不会放过我。杭雁菱,去死吧。” 轻松的将徒儿的死因归结到了杭雁菱的身上,付天晴毫不犹豫的砍了过来。 此时这个时间点的付天晴的实力早就远超金丹期,可盛怒之下的杭雁菱还是与他拼起了刀。 乒乓的刀光火花交错,正如同在莲华宫的退婚之战一样,两人使用的是相同的刀法,相同的路数。 可不一样的是,杭雁菱的刀要更快一筹。 嗤! 刀锋斩断了付天晴持刀的手臂,大量的鲜血喷溅,染红了杭雁菱的身体。 而“付天晴”却像是并未察觉到痛苦一样,还在继续着攻势。 在一次一次的拼招之中,付天晴的身体在不断地被削减,手指,大腿,脖颈。 换做正常人早已应当死去的致命伤在付天晴身上仿佛好无作用,他能行动的每一根肌肉,每一寸皮肤都在试图对杭雁菱进行反击。 一直到最后,蕴着阴灵气的邪刀彻底自眉心刺下,将付天晴的脑袋轰碎成了一地的鲜血为止。 噗的一声。 鲜血四溅。 杭雁菱杵着刀,狰狞的笑着,泪水不断的滴落。 她享受着心中那份情感肆虐的感觉,她知道此时的自己是真正活着的人…… 然而,刚刚那些蔓延出来的藤蔓吸附了地面上的鲜血,在将付天晴的血迹吸收之后,杭雁菱的脖颈突然一阵发凉。 她本能的向下缩身躲开了身后的斩击并且回身。 在她的身后,站着另一个“付天晴” 和刚刚自己斩杀掉的那个一模一样。 暗金色的瞳孔,冷漠的表情。 “杭雁菱,去死吧。” “该死的是你!” 挥刀上挑,阴灵气喧嚣而出。 眼前的男人被凶暴的阴灵气撕扯掉了皮肉,肌肉,经脉,死气的狂波将这个“付天晴”一寸一寸的剥离成了骷髅。 骷髅架子倒在地上,血气被阴灵气蒸干。 而门外,“付天晴”又再度走了进来。 一样的表情,一样的神态。 树干从他的体内抽离,新的付天晴继续着进攻。 在斩杀了不知道多少次,尽情的宣泄着心中的憎恨和厌恶后,杭雁菱储备的阴灵气已经逐渐油尽灯枯。 冲动让她忘记了仔细计算,憎恨让她只顾着痛快而大肆挥霍。 付天晴一次又一次的被那些树干复生过来。 “呼……妈的,这要真的是幻境该有多好。” 杭雁菱咬着牙,杵着刀,有一次的杀死了一个付天晴之后,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冷静重归大脑,在狂怒得到了充分的宣泄后,她重新开始思考起了现状。 眼前这个一遍遍重生的付天晴毫无疑问是“假货” 并不具备“真气”,也没有修为。 只是一具实打实的肉体。 自己一遍一遍的在虐杀的只不过是个“凡人”罢了。 同时,这个付天晴也没办法沟通,他只是简单地在执行“杀了杭雁菱”这个行动而已。 所使用的刀法都是前世自己熟知的,然而这个付天晴却丝毫不知变通,只要稍微变换了路数,他毫无疑问的就会中招,身死。 像个精密的程序,一次又一次的复活过来。 不行…… 再这么耗下去,自己只会被活活拖死在这里。 看着又一次重生的“付天晴”,杭雁菱紧咬着嘴唇。 这个家伙的状态,看上去和那天看到的学姐很类似。 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神态和行动。 但比起原版更加机械化,像是只截取了某些片段作为蓝本而量产的东西…… 不行。 杭雁菱不再和这个付天晴纠缠,转身跑出了门外。 不出她所料。 原本还是一片空地的莲华宫草屋外头已经爬满了藤蔓,无数的树冠像是攀援着寒骨山的恶鬼一样,对着杭雁菱探出了头。 这古怪的树木是付天晴一次又一次复活的关键,而此时它们已经将这里包围。 这意味着自己无法逃脱,“付天晴”随时有可能从任何地方冒出来继续纠缠自己。 哪怕是毫**为的凡人,此时的杭雁菱也抵挡不了这份无休止的攻势。 逃脱无望,树干太过密集。 那砍不死,杀不绝的怪物又在一步一步的追逐着逃离屋子的自己。 “杭雁菱,去死吧。” “一次一次一次的,有完没完!!” 杭雁菱怒吼一声,再度杀死了接近自己的付天晴。 阴灵气损耗到一定程度,便会开始侵蚀宿主自身的血肉。 腹部的剧痛让杭雁菱咳嗽了两声,低头看着自己咳在地上的血,杭雁菱肩膀抖了两下,冷笑了起来。 对…… 阴灵气从来都是用不完的。 储备的消耗完了,就吞吃我自己好了。 我所憎恨的是付天晴,是我自己。 还有什么比让该死的我跟我自己同归于尽更好的结局。 我本就不该得到救赎和重生的机会。 像我这样的人…… “死吧……付天晴。” 看着再一次出现的自己,杭雁菱闭上了眼睛。 不再去阻止阴灵气侵损自己的血肉。 既然无法逃离,那不妨将自己的全部作为燃料…… 阴灵气开始剧烈的燃烧,杭雁菱的身躯渗出鲜血,化作了那一身鲜血染就的裙装。 手中的兵刃在阴灵气的缠绕下开始异化结晶。 既然这片森林想要庇护付天晴。 那在这个原属于自己的世界,在这里…… 让一切都燃烧殆尽吧!! 阴灵气的光芒开始扩散,杭雁菱睁开了双眼,如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 再次采取了以自毁为前提的行动。 “咳咳——” 忽然,上空传来了声音。 “这个时候该说什么好呢?” 轻浮的,语气微微上挑的,兴致高昂的声音。 “因为想到了好多何时在这个时候说的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比较好。” 森林开始蔓延,付天晴的脚步开始加快。 阴灵气在体内酝酿的杭雁菱抬头望向了天空。 在这生命荒芜的大地,是谁…… 声音,非常的耳熟。 “啊,不妨这样好了。” 天空的上方,有着一团血红色的云渊。 声音便是从那里传来。 轻佻的,女子的声音清了清嗓子,随后拿腔拿调地说道:“咳咳,‘想要自毁什么的随你的便——但是在那之前,身子先给我向右闪!’” 杭雁菱本能的向右迈了一步,在反应过来这个台词真正的出处时,那具复生的“付天晴”的脑袋已经被一支箭矢贯穿。 他被钉在了地上,而判断着付天晴被判定为“死亡”,那些树藤再度攀爬向了付天晴的身体,将之分解,化作血水,重组,凝聚出新的模样来。 杭雁菱本想在新的付天晴形成之前将其再度灭杀,可身子却被凭空出现的白铁锁链所拘束。 “呜呃!” “给个机会给个机会,我好不容易锁定了你的位置——在这被神明所遗弃的世界,让我充当那个拯救你的机械降神角色亮个相吧!” 血渊绽开,血色的天空被乌黑的阴云吞噬, 天空当中浮现出了蔚蓝色的图案。 巨大的十字向周围展开,中央浮现了数个黑色的光球,围绕着十字中央的圆形转动。 暗红色的光芒从光球之中喷涌,向着地面倾泄而下。 少女的身形出现在了光芒之中。 “是你……” 杭雁菱哑然的看着比自己更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矮个子少女的身影。 少女背对着杭雁菱,双手揣在兜里,白色的大褂在风中翻涌。 “我就说时间都差不多了还没看见你人,以为你放弃支线任务跑路了呢。一路找来,才发现你似乎在跨界旅行当中出了一点小岔子。”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杭雁菱看着缠绕住自己的锁链,自己今天经历的一切已经足够荒唐了,可没想到还会面对更荒唐的事情。 “嗯?我啊。” 少女摊开双手,自她的脚下,漆黑的淤泥向着四周蔓延扩散。 淤泥覆盖了大地,树藤被淤泥染为黑色的同时,忽然扭转了蔓延的方向,朝着别的树藤开始纠缠,将其他树藤生生勒断。 “一个失败者,一个漫无目的巡游的人,一个坐在垃圾堆上的拾荒者之王。孑然一身,来去自如。” 黑色的领域在不断扩展,喧嚷的树藤不断抽出树枝,试图刺向这位不速之客。 “【我对生人歌颂自己的斑斑劣迹,我在死人的坟冢之中吟哦徘徊】。” “总而言之……【欢迎来到吾之冢内】。” 黑色的领域将整个寒骨山的山头吞没,古怪的大树被阻隔在了外面。 付天晴在漆黑的领域当中重新凝聚出了实体,而面对着这少女。只能单纯执行“杀死杭雁菱”这一指令的他陷入了不解之中。 杭雁菱看着漆黑的淤泥蔓延到了自己的脚下,停止了继续使用阴灵气来摧残自己的身体。 树藤自淤泥当中蔓延而出,缠绕住了杭雁菱的脚腕。 有一股暖流顺着树藤缓缓地涌入了杭雁菱的身躯,经脉被迅速的修复,心跳也逐渐恢复了力气。 这是和阴灵气截然相反的能量,也是在刚刚一直与自己厮杀的能量。 白大褂的矮个子少女张望着黑色领域之外的树冠,直挺挺的站了一会儿后,转过头来笑嘻嘻的对着杭雁菱说道:“干了,逼装早了,本想着久违的大干一场,却没想到这整个世界都没救了……喂,杭雁菱同学,我打不过它们咋整?” “那你说呢?” “三十六计走为上,别理那个无聊的人偶了,咱们还是抓紧时间跑吧。” 少女小跑过来,从兜里掏出来了一根黄昏色的怪味棒棒糖一把杵进了杭雁菱的嘴里,随后抬手抓住了杭雁菱的肩膀轻轻的一提,二人的身形漂浮起来,向着天空当中那枚巨大的十字图案徐徐上升。 藉由少女的帮助,杭雁菱才看清了此时此刻脚下的全貌。 不光是寒骨山,到处都蔓延着这古怪的巨大树干。 目之所及几乎全都变成了森林和荒漠,它们甚至在扭曲,蠕动着,宛若有自己的生命一般。 自己原本的世界……似乎已经被这些诡异的大树所侵蚀殆尽了。 “是不是瞧着它们挺不顺眼的?” 抓着杭雁菱飞行的少女嘿嘿笑了一声,抬头看了一下天空:“差不多再过三十秒,咱们就要跟这个世界告别了,临别之际不想对这里发表一下什么感想吗?” “不……我很累了。” 杭雁菱的大脑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这次的状况比之前在付家那次还不好理解。 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这个世界是否是自己曾经原本的世界。 被神明放弃的世界是什么意思,这些大树的正体究竟是什么。 谜团一下子冒出来了太多太多。 “这样啊,反正我是看着这么多树木挺不爽的,虽然没办法把它们全部毁掉,不过就这样灰溜溜的走了也不是我的风格——那么。” 少女一手提着杭雁菱,另一只手打了一个响指。 半空中浮现了一团巨大的漆黑淤泥,这些淤泥逐渐变得滚烫,翻红,宛若岩浆一般。 咕嘟一声。 淤泥当中掉落出了一个生着暗红色结晶的巨大虫子,直直的坠落地面,仿佛一座小型的火山就这样被丢下去了一样。 自称博士的少女轻佻的笑了一声,对着掉下去的虫子挥了挥手。 “小庞贝,开饭咯~” 第三十三章 同一时空与平行世界 视线的下方,巨大的结晶体落在地面,焚毁了大片的森林。 灰黑色的树木在红色的岩浆当中被焚毁,赤红色的火焰不断撕扯着周围的一切,漆黑的浓烟熏上了天空,名为岩浆的实体火焰宛若大地渗透出的鲜血一般四处蔓延。 然而,这份赤红的大火看似雄伟,可随着杭雁菱的高度逐渐升高,视野能够捕捉的光景愈发扩大,这熊熊大火逐渐变化为了漫无边际的浩渺森海当中的点点斑红。 正如“博士”所说,这个世界已经没救了。 终于,二人的上空出现了一片血红色的深渊,博士带着杭雁菱徐徐上升,在穿越过了那片深渊之后,蔚蓝的天空出现在了深渊的外侧。 高楼,红绿灯,车来车往的马路。 天空之上的,是倒悬着的地球。 “随着我们的上升,地球的引力会逐渐加大,如果不想保持着脑袋朝下栽进地球,就趁着现在赶快调整好姿势吧。” 博士在半空当中翻了个跟头,两个世界的引力从不同方向撕扯着她们二人,地球的吸引力在逐渐加大,而原本属于付天晴的那个世界逐渐远去。 蔚蓝色的天空逐渐包围了身体,上升的这个过程因为世界的反转而变成了“下落” 杭雁菱也及时调整了身体适应了地球的重力。 血色深渊的出口距离地球的地面只有七百米,博士双手抓着杭雁菱的胳膊,降落的速度突然停顿了一下。 仿佛瞬间两人的身体变成了漂浮着的羽毛一般,原本只需要十几秒的下落过程被强行拉长,最终,二人落在了一片树林之中。 是很常见的水杉树,作为城市绿化当中最常见的树种被种植在一处园林里。 双足踏在松软的草地上,博士松开了杭雁菱,自己从兜里掏出了一根棒棒糖塞进嘴里,斜眼看着身旁的恶女。 杭雁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等,等等……为什么,非要,降落在,树林里……” 自己估计会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患上树木PTSD吧。 “因为这里人少啊。” 博士耸了一下肩膀,弯下腰扶起了跟自己差不多的杭雁菱,替她拍了拍身上沾着的树叶,嘻嘻笑着:“而且离咱们大学很近。翻过山头就能看到校区了。” “咱们大学……” 杭雁菱嘴角抽了抽,看着身边的博士。 “你所用的东西……根本不是超能力吧?” 不管是突然制造出来大量的黑泥也好,召唤出来能焚毁大片树木的巨大甲虫也罢,以及那诡异的穿越世界的方式。 显然这个“博士”和米欣桐那种超能力者是截然不同的人。 “嗯……有一部分是超能力,有一部分不是。我不是说了吗,我和你一样,是这个地球的客人。” 博士双手踹在兜里,一摇一晃的朝着山上走去。 杭雁菱跟在她的身后,疑惑问道:“我好奇的是,既然你有这般能力,解决这个大学的事情应当易如反掌才是。你既能精神控制他人,又有绝对的实力在身,为何要向我发起这个委托?” “呀,你觉得绝对的暴力可以解决问题吗?” 博士的反问让杭雁菱哑然。 “我知道,你其实想说的是——既然我不是这个地球的人,明明可以用蛮力去摆平一切看不顺眼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多管这里的闲事,甚至不惜拉上你,多绕几个弯子。” “嘿,心灵读取还真方便。” “是啊,嗯……怎么说呢。” 博士将嘴巴里的棒棒糖嚼碎,又重新换上了一根新的塞进了嘴里:“我这人其实是个非常受恶人欢迎的家伙,不是我自夸哦。你之前也看到了,性格上越糟糕的家伙就越容易受到我的控制。但我个人还是更喜欢好孩子一点的——杭雁菱同学,你觉得你是个好孩子嘛?” “……显然不是。” “不,你是个好孩子。” 博士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站在低处的杭雁菱。 “我不舍得让一个好孩子看不清自己,也不希望让一个半吊子的恶人来破坏恶性的纯粹。更何况……地球的这桩烂摊子只有你来解决才意义。” “大学里的那些药,与我有关?” “是的。” “虽然我的确精通医术,但我可没制作过这么奇怪的东西。” “具体我也不清楚嘛,我拥有的又不是那种最高级的全知全能级别的千里眼。” 博士咧开了嘴巴:“我想看看你在什么时间会变得认真起来,会用何种方式解开这个谜团。你就把我当成侦探小说里那种陪伴在大侦探旁边的武力角色就好。我会全心全意的协助你,直到看到故事的结局为止。” “……好。” 杭雁菱没有再追问下去,她停顿了一下,问道:“那你知道,刚才那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么?我为何会跑到那里去……” “嗯,这个好解释。因为你携带了和那个世界产生了‘缘’的东西。” 博士竖起一根手指,眯起眼睛说道:“就好像是从英灵殿召唤英灵需要献祭上和那人生前有关的物品一样。你是被‘牵引’到那个世界了。好好思索一下你上次来到地球和这次有什么不同,答案就在那份差异之中。” …… 杭雁菱皱起眉头,如果说这两次穿越有什么最大的不同的话……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手上佩戴着的储物戒指便是最有可能的嫌疑对象了。 上一次米欣桐为了不让杭雁菱破坏这个世界的经济稳定和引发骚乱,将杭雁菱的戒指讨要了过去。而这次出于信任,她并没有要走。 戒指会跟那个世界有什么联系么……? 那个应该是属于“付天晴”的世界,而这个戒指是属于“转生后的杭雁菱”的道具。 那是在离开莲华宫时师长送来的礼物,里头储存的一切东西都是自己作为“杭雁菱”才获得的。 在那些道具里面,有什么东西会跟前世会产生联系的…… “啊,作为游历过诸多世界的人,我想你补充一个小知识好了。” 博士伸出两根食指交叠在一起,比划出了一个“×”的形状。 “首先,把那个世界当成‘过去的世界’来考虑是个错误的想法哦。” “……什么?” “呀……我稍微阅读了一下你的记忆,虽然很凌乱,但是大致猜得到,那个你一直交战的男人是你的‘前世’对吧?但仅仅依靠这个就把那个世界当成过去的时间点,这个大前提是错误的。” 博士清了清嗓子:“你离开地球有多久了?” “……十多年吧。” “算上你前世的时间。” “三百八十多……将近四百年吧……” “好家伙,你这超级加倍的有点严重啊。” “呃……” “咳咳,总而言之——你在那个世界度过了将近四百年的光阴,而重新回来后,地球的时间距离你穿越时过去了多久?” “五年。” “是了,地球和你所在的那个时间虽然有流速的差异,但毫无疑问,它们时间都是向前迈进的。” 博士缓缓说道:“时间这个概念是恒定向前的,爱因斯坦提出的相对论所指出的,超越光的速度仅仅能够改变的也只有时间的‘流速快慢’,在同一个时空下,人并不能将已经经历过的时间逆转回去。” 杭雁菱闻言再度皱起眉头。 这和她的经历不符。 她的的确确作为杭雁菱重生回到了三百年前,回到了付天晴马上要到莲华宫退婚的那个时间点,并且活到今天。 但是……博士没有撒谎的必要。 能够读懂别人心声的博士嘿嘿一笑:“当然,以上的说法仅仅建立在没有‘神明’干涉的情况下。” “……你不止一次的提到过‘神明’了,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神明是规则,是法度,是能够以自身主观能动性更迭他人命运,左右世界进程的人……当然,不同的文明和世界对神的定义不同……这里倒是没必要展开说,总而言之,如果是神明存在,或许它拥有能够逆转时间的能力。” “那么……” “但是,我们刚刚经历的那个被树海吞没的世界没有神明,你作为‘杭雁菱’这个身份所生活的世界也没有。我在你身上感知不到神灵的味道。因而,你不可能在从你如今生活的世界穿越到地球的过程当中回到过去,看到自己前世的模样,这不合常理。” 听到这里,杭雁菱忽然想起曾经在付家,杭雁菱那个发了疯的母亲杭彩玉所说过的话…… 在他们毁掉天楔,观测到了上界之后,发现上界上并无神明。 高天之上的神位是空的,因而杭彩玉才会发了疯的想要扶持一位新的神明去抢占那个席位…… “那我们刚刚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平行世界么?” “不可能。” 博士摇了摇头:“平行世界之所以被称之为平行,是因为它和人所认知的世界大致相同,发展轨迹也相同——它成立的大前提就是要建立在不同的时空。” 看着杭雁菱逐渐露出不解的表情,博士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抱歉抱歉,职业病犯了——说的好懂一点吧,你从你的世界穿越到地球,是在同一个时空下的操作。就好像有两量列车并列前行,你只从一个跳到了另一个上,虽然车有快慢,但地球的和你的世界时间都是笔直向前的。” 博士将两根手指分开,分别拉到了不同的高度。 “而跨越平行世界需要的手段更加复杂,它你需要你完全跳出名为‘时空’的铁轨,去寻找到行驶在另一排铁道上的列车,铁轨前进的方向不同,时间的流向也不同。” “嗯……简单来说就是,即便来到地球的过程出了岔子,我也并没能够跑到别的时空里,看见自己的前世,对么?” “对,所以我们刚刚经历的必然是一个独立的世界。” “……” 杭雁菱皱起眉头来,她可没想到有一天自己重生这件事还会出现疑问。 自己前世所处的世界,和重生后的世界,并非同一个。 那为什么两个世界的剧情发展如此相通。 而且真正的杭雁菱也传承了那份记忆啊…… 头大。 好端端的修仙为什么要涉及这种自己最不感兴趣的物理知识啊…… 博士嘿嘿一笑,竖起大拇指:“因为修仙的终极目的就是变成‘神仙’嘛,而且你大可以乐观一点。虽然现在和你说这些容易扯远了,但今天的发现对你而言并非是一无所获。” “怎么说?” “因为你知道了你所待的地方并不是‘平行世界’啊。” 博士晃了晃手指:“如果是平行世界的话,虽然可以很轻松的跳跃到过去的时间点,但那就会产生‘死了的人注定还会因为同样的命运而死去’,‘再怎么努力改变,命运还是依旧如此’这样的傻*事情。” “诶?” “我曾经为了弥补我的某个遗憾,踏过了诸多时空的平行世界,尝试回到过去的时间点,去挽救我没能拯救下来的某个后辈……但是平行世界的轨迹是固定的,它的命运无法改变,注定会死去的人一样会死,最后无能为力的我只能选择放弃,乖乖认命,变成一个四处流浪,居无定所的拾荒者。” 博士指向了杭雁菱:“而如今的你……虽然不知道你为何在同一个时空下重生回了过去,但你所面对的毫无疑问是一个崭新的世界。你的记忆和经验会帮助你改变这个世界的发展方向……换而言之,命运的桎梏对你而言并非无法打破,你可以改变你记忆里的事情,光是这一点让我十分羡慕你了。” “……谢谢。” 虽然思绪混乱,虽然无法理解。 但杭雁菱在片刻的愣神后,还是由衷的对这位来历不明的“博士”道了一声谢。 博士挠了挠脸,嘿嘿笑道:“这就是我喜欢好孩子的原因了……算了,我有预感,解开地球上的谜团能够帮你解答心中的某些疑惑,要是真的感谢我,就赶快帮忙处理掉地球上的这个烂摊子,查清楚到底是谁在贩卖这莫名其妙的万灵药。我也好安心找到我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员工,回到我的垃圾站了。” 第三十四章 调查 跟随着博士重新回到校园,杭雁菱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属于地球的空气。 终于从那片树林子里走出来了,短时间之内是真的不想再看到任何树木之类的东西了。 大战之后的疲惫随着杭雁菱跟随着“博士”进入她的办公室后得到了释放,在杭雁菱听从博士的吩咐坐在沙发上休息后,接触着柔软沙发的身体却仿佛坐在了一张铺满铁刺荆棘的处刑椅上一般。 猛地爆发的剧痛像是雷击般穿透了脑子,杭雁菱本能的想站起来,可身体一旦松懈,四肢便失去了力气,彻底没法使唤了。 阴灵气这东西,燃烧自身血肉可不是说着玩玩的。 虽然体表没有出血,但在紧张和愤怒的情绪逐渐消退后,回馈上来的痛觉饶是杭雁菱这般习惯承受痛苦的人也不由得闷哼了一声,表情狰狞,额头冒汗。 “哇……你这脸白的跟一张纸一样,你使用的力量是氪命的玩意儿吗?” 自成博士的女性端着黑色的马克杯,吹着杯子里的热气儿走到了杭雁菱的旁边,轻轻拍了拍杭雁菱的肩膀。 刺痛让杭雁菱本能的痉挛了一下,冷汗冒出来了更多,汇成了小流从脸畔落下。 “没事儿……缓缓就好了……” 好在最后的氪命一击被博士强行打断了,如今承受的只是阴灵气退缩回破损的灵源时不甘的肆虐,而不至于真的要了自己这条小命。 阳寿……大概会少个十多年吧。 “没有不死之身的人还要滥用卖血的招数,看来你那边的世界也没我想象的那么轻松。” 博士优哉游哉的晃了晃杯子,低头用嘴唇在杯沿探了探水温,随后低头递给了杭雁菱。 “来,肚子疼了就多喝热水。” “……” “连吐槽我的力气都没了嘛。” 看着蜷缩在沙发上的杭雁菱,博士翘起一边的眉毛:“喝点缓缓。” “我现在的胃……估计,像个漏壶,还是罢了。” “让你喝你就喝嘛,来来来张嘴——” 博士捏住杭雁菱的嘴巴,四肢无力又浑身剧痛的杭雁菱根本没办法反抗,只能任由博士将水送到她的嘴里。 热流顺着喉咙流淌进了身体,因为浑身都痛得要死,杭雁菱也无暇注意这水温有没有把嘴巴给烫出泡来。很快,一股灼热的苦痛在体内扩散开来。 “唔……呃……” 杭雁菱的冷汗流的更多了,此时的她就好像是从水里头刚刚被捞出来一样,浑身不停地冒着冷汗,而在一段时间之后,身上却又异常的蒸腾出来了阵阵水汽,原本被汗水打湿粘在身上的衣服渐渐地又变回了蓬松。 杭雁菱也在一阵痛苦之后徐徐睁开了眼睛,浅紫色的瞳仁转动了两下,重新恢复了血色的红唇颤抖两下,发出了声音:“嘶……诶,好多了。” “嗯哼~我就说吧,多喝热水有奇效。” “你这热水里头加了什么?” “冬虫夏草、人参、哈士蟆油、鹿茸、紫河车、石斛、何首乌……” “我现在吐出来还来得及吗?” 杭雁菱眼皮直抽抽,这货搁这儿拿中药当萝卜熬呢? “嘻嘻,这些都是疑似成分,我也不知道里头有没有这些玩意呀。” 博士将马克杯的杯柄套在手上转了两圈:“实际上里头只是放了点上周才从学生手里没收来的神奇小胶囊而已。” “……那个万灵药?” “是呀。” 放下马克杯,博士一屁股坐在了杭雁菱的身边:“距离你上次回到这里,地球这边的时间是过了四天,这几日我找了几个人检测了一下成分——结果说什么的都有,反正各种昂贵的药材是给我跟报菜名一样的说了个遍。” “……这不可能吧。” 身体恢复了一些的杭雁菱挣扎着坐起了身子,虽然痛苦已经消失了大半,但身子还是没什么力气,她依靠在沙发上捂着脑袋:“这些中药加在一起调制出来的药丸,可不是学生能够负担得起的价格。” “所以说结论还是成分不明——不过我也不敢找太过权威的机构。若是真的引起了上头的注意,事情闹大了可就不是你我两个世外之人能够插手的了。” 博士无奈的用指尖摸索着杯沿,发出吱吱的刺耳声音:“毕竟我们还是要客随主便,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乱来。” “嗯……倒也没必要非去查清楚药物的成分,搞清楚货源从哪里来的应当更简单吧。” 杭雁菱揉着眉心,缓缓地恢复着力气:“既然你都从学生手里没收药物了,那问问他们从哪里搞到的应当也不是难事。” “问了,甚至精神控制直接搜他们的记忆了。但是大部分人对于药物的来源没有具体的了解,他们只知道这个药物会不定期的出现在一部分学生手中,然后以极低的价格向外兜售。” 博士靠着沙发背,冲着杭雁菱眨了眨眼:“对了,这个万灵药倒也不是没有黑历史——我查了查,这个万灵药是从今年年初开始流行起来的,那会儿正在放寒假。有个学生放完寒假后并没有回来报道,学校联系他的家人后才得知是在寒假期间出了意外死掉了。” “你觉得这会跟万灵药有联系?他是吃万灵药吃死的?” “不是我觉得啦,是井浩他们那么觉得。” 井浩? “啊,就是你上一次来到地球,碰到的那个被你撅断了一条胳膊的倒霉蛋。” “哦……” 杭雁菱脑海当中浮现出了那个皮肤黝黑,身材高大,头发微微带点自然卷的男生的模样,点了点头:“那个死者跟井浩关系很好么?” “都是篮球队的,私交一般,只能说是一般朋友——你还记得刚来这里的时候你遇到过的事情吧?” “记得,一个女生在树林子里试图上吊,包括井浩在内的几个学生在旁边拍摄。” “那个女生叫唐悦宜,听说是最早卖万灵药的人。井浩也从她的手里买过一些,直到今年暑假的时候唐悦宜的货源似乎断了,井浩就拿唐悦宜给那个死去的学生卖过药的事情指责她,对她进行校园霸凌,最后逼的她精神近乎崩溃,才做出了那天自杀那样的傻事。” “她后来怎么样了?” “自杀失败那天就请假回家待着了,也因此我没什么机会和她接触。” 博士嘿嘿一笑:“当然,极有可能是你的手段给人家孩子吓出心理阴影了,其他人我都在之后偷偷找到机会混淆了他们的记忆,可唐悦宜没让我逮到机会,那天的事情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知道,如果再看到你这张脸,说不定会吓得尿了裤子。” “又不是我想……” 杭雁菱小声嘟囔了一句,随后又问到:“不过既然这个唐悦宜是最早兜售万灵药的人,那她应该是一条重要线索吧?你都能操控别人记忆了,不去看看她的情况?” “老实说,舍不得。” 博士遗憾的摇了摇头。 “改写一个人的记忆是对人的大脑进行干涉,我的能力对于主观上知道自己在为恶的人能够产生印象,但对于好孩子就很难奏效了。要是强行干涉她,弄不好会把一个好孩子祸害成个疯子。” “嗯……” “我叫人帮忙调查了一下她的资料和来历,你瞅一眼吧。” 博士起身从办公桌上拿起了一份钉好的文件递给杭雁菱,杭雁菱看了看。 唐悦宜出生于西南地区的一个小山村,家境并不富裕,但学习很努力,是那种经常会在电视上看到的穷孩子。 在读初中的时候,学校帮她联系到了一个爱心资助,这才让她有办法在结束初中的学业后能够继续攻读高中,并且以不错的成绩考入这所大学。 不过她并不是安心一直依靠着别人资助过活的,在每个假期都会去打工,只不过出身乡下的她并不知道诸如家教之类能够挣大钱的工作,做的不过是服务员,发传单之类的力气活儿,甚至也曾去工地上做过短工。 在大一下学期,她认识了井浩这一帮人。 唐悦宜长得不错,只是上大学以来就不再索取资助让她的日子过得拮据,不知道如何打扮自己。井浩一眼便相中了这个女孩,并且试图展开追求。 只不过井浩的追求方式和其他人的方式不同。 井浩家里条件不错,他这个体育生的身份几乎是他老爸一路砸钱砸到这所大学的。按照惯例来说,富家子弟追求穷妹子的方式无非就是砸钱,用穷妹子前半生从未见过的巨款来收买人心。 然而井浩在发现唐悦宜对收别人钱有本能的抵触后,开始了另一种方式的追求。 他很积极的接纳唐悦宜进入自己的朋友圈,毕竟唐悦宜自己平时一直忙着打工,完全没什么朋友。 在和井浩这帮人混熟了之后,井浩和他的朋友们开始有意无意的对着唐悦宜进行摆阔。 有些女生会故意做出一副惋惜的模样,叹息唐悦宜不知保养,会白白浪费的好容貌,于是用高档的化妆品给她稍作打扮,让她偶尔能够体面的参加朋友的聚会——但更多的时候,唐悦宜都只是穿着廉价的,被洗的发白的裙子,一脸不知所措的处于那群打扮精致的少爷小姐中间。 井浩这帮人出入的都是高档的消费场所,井浩偶尔会帮唐悦宜垫一两次钱,但更多的时候唐悦宜为了维持这份大学第一次结交的友情,不得不将自己的生活费的一部分划出来当做交友开支。 她的生活费被控制在一个相当有限的程度,而每当她因为过于贫穷而打算放弃和井浩这帮人维系友情时,井浩便会慷慨的出手帮一把。 除了井浩给她钱使得唐悦宜欠下人情之外,这帮人也在表面上维持着对唐悦宜的热情,这群人就像是耐心的驯兽师,在井浩的安排下精准的算计好每次投放饲料的时间。让唐悦宜不得不维持着他们的友情。 这种扭曲的关系一直持续到大二的寒假,井浩算计着时机差不多了,可以收网,并且大肆对朋友们炫耀自己已经订好的酒店,以及想到的各种花里胡哨的玩法时,唐悦宜却在那天晚上拒绝了井浩的追求和开房邀请。 富家少爷井浩在被拒绝后很没面子,因而要求唐悦宜归还他的钱,想要让唐悦宜难看。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唐悦宜不知道从哪里发来了财,竟然真的将一个学期欠下的几万块钱玩乐的花销还给了井浩。 在之后,井浩了解到唐悦宜正在兜售一种万灵药,并且很快成为了万灵药的成瘾者和客户。 唐悦宜本以为自己终于能够在这个圈子当中发挥一些作用,能够被人看得起,拥有和他们说话的资格了。 可好景不长,没过几个月,唐悦宜的万灵药断供了。 这导致井浩靠着药物突然变好,塑造的浪子回头变学霸的人设在一次高等数学期中考试中考了个大砸,被原本就怀疑井浩作弊的老师给数落了一顿,之前成绩变好时的张扬也化作了他人的冷嘲热讽压在了井浩的身上。 井浩将这份仇恨算在了唐悦宜的头上,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曾经一个朋友的死讯,便一口咬定唐悦宜贩卖的是危险的药物,时时刻刻用告发唐悦宜让她颜面尽失,丢掉努力了十多年才换来的大学生身份。 唐悦宜此时已经毫无反抗的机会,只能承受着井浩的压力,用自己原本卖药的钱从别人手里买来药物给井浩。 可一来二去,唐悦宜那点积蓄也花干净了,而井浩也随着服用万灵药愈发频繁而变得暴躁。 在因为一点小事扇了唐悦宜一个耳光后,他蛮横地要求唐悦宜在和自己上床与被井浩告发,随后滚出大学二者之间做出抉择。 那时的井浩已经有女朋友了,唐悦宜还保持着家乡传统的观念,自然不肯就此答应井浩当个所谓的**,走投无路之下她选择了自杀。 然而井浩在得知她的这个打算后,不但没有阻止,反而为了能够在唐悦宜身上找出最后的乐子,热情的帮唐悦宜准备好了自杀的场地和工具,并且叫来了那些狐朋狗友们进行拍摄。 用他的话来说,让唐悦宜在大学的朋友们亲自送她最后一程,也算唐悦宜不白活了。 而再之后…… 就和杭雁菱所经历的事情衔接上了。 “卧槽……” 看着手上多大十几页A4纸的文件,杭雁菱由衷的赞叹了一句:“这井浩是个什么勾巴啊。” “那个万灵药似乎过于有效,将这个本来就人性有瑕疵的家伙膨胀了几倍……不过这样的人渣不少见就是了。” “我还以为你调查的只是唐悦宜的家庭住址和平时人际关系,没想到这么细致的事情也能查到……你请来调查唐悦宜的私家侦探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而且这篇资料的口吻并不像是一般的私家侦探写的。 怎么说呢…… 里头掺杂了大量的个人情绪,时不时的还会有那么一两段直接对着井浩开骂的。 如果不是这个私家侦探有意水字数混工资,那这人应该是真的让井浩给气的够呛了。 可问题是调查的那么专业,写报告怎么会犯带私人情绪在报告里骂人这种业余错误啊…… “不是何方神圣,她只是个普通人哦,不是超能力者,也不是穿越者,只是这所大学里的一个普通学生,一个对侦探小说非常痴迷,心里头又有点过剩的正义感,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博士哈哈笑了两声:“这次调查委托可是她接连四天不眠不休搞出来的,真佩服年轻人的行动力啊。” 杭雁菱眼皮抖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博士拍了拍手。 “放心吧,我预见到不久之后她就会出现在这办公室里的未来,只要你我不瞎乱跑,应该一会儿你就能见到她了。”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你别走啊!!别走啊!!是我对不起你,你搭理我一下嘛!!!” “别装作不认识我啊!!!” “是我啦,我!!!!” 这声音听的杭雁菱一机灵。 嘢? 耳熟啊。 杭雁菱看了一眼博士,博士点了点头。 于是杭雁菱诧异的走到办公室门前打开了一道门缝,通过门缝她正好看见了那个哭的很大声的人—— 是米欣桐。 不过这就怪了,这几天米欣桐一直待在琳琅书院,怎么可能给这位博士当什么私家侦探呢? 此时的小米同学哭的满脸泪水,她的眼睛红彤彤的,抬头看着杭雁菱的脸跟见了鬼一样。 “你……你……你在这……?” “是啊。” “诶?” “啊?” “你,你是杭雁菱?” “是啊……你咋了?” “不是,诶?!不是……诶!?你不是在我们传送的过程当中受到了不明的热磁辐射之类的干扰,迷失在了我不知道的某个次元,里经过了七八年的岁月长大了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清醒点。” “不是,不是我不清醒,诶——!?” 米欣桐看了看杭雁菱,又扭头看了看门外,随后一把将大门推开,将手里拽着的人硬生生拖了过来指着她:“那你是杭雁菱,她是谁啊!?” 第三十五章 屑博士 被米欣桐拖拽进门的,是一个五官和杭雁菱极其相似的女孩。 这个人杭雁菱也并不是头一次见,上次在小树林里阻止井浩他们拍摄霸凌视频后,井浩一行人的惨叫吸引过来了一个女生,长得跟长大后的杭雁菱没什么区别。 “我记得你叫……晏玲玲来着?” 一个跟下三滥的文字游戏一样的名字,无非就是把杭雁菱的“杭”字儿给抠了。 这人说是不暗示杭雁菱,杭雁菱自己个儿都不信。 当然,米欣桐显然也没信的,在同时看到晏玲玲和杭雁菱后捂着脸大声嚷道:“你们是亲姐妹吗!?” “不是!”“不是……” 晏玲玲和杭雁菱异口同声的回答。 这一大一小两个差不多模样的女生相互对视了一眼。 晏玲玲在仔细上下打量了杭雁菱的模样后,抱着肩膀点了点头:“再看一次果然还是长得跟我很像啊。” 杭雁菱扭回头看着博士:“这位就是你雇佣的私家侦探?” “没错,我用通选课的满绩点和一顿价值三百多的自助餐雇佣来的私家侦探,这位既熟悉大学内的情况,人缘又不错,性价比可是比那些故弄玄虚的私家侦探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诶…… 杭雁菱扭回头来看着晏玲玲,而晏玲玲叹了一口气,弯下腰,伸手轻轻捏了捏杭雁菱的脸:“小妹妹哟,你可是给姐姐我差点添了**烦。” “我……我咋了?” “我这今天刚把东西送给老师,正准备早早去食堂打饭呢,突然你的这位好朋友就跑过来抱着我的手,说什么可算找到我了……可我又不认识她,跟她解释了两句竟然把这孩子给说哭了,非要说我什么迷失在了次元空间之中,什么……经过时空的扭曲改变了年龄,还说我生她的气故意装作不认识她……唉……又哭又闹的,其他同学看到了不知道心里头要怎么猜想我了。” “啊,那是很抱歉。” “我猜想着,这个小姑娘口口声声说我是她长大之后的朋友,那说明我的模样和她朋友差不多,并且她要找的人年龄比我小,以及很有可能是会出现在这所大学内的人。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你完美符合条件了。所以想来找博士这边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联系上你。” 说罢,晏玲玲抬头冲着博士嚷道:“老师——你亲戚可给我添了**烦那,我要加钱!” 上次博士替杭雁菱解围的时候,声称杭雁菱是她的亲戚妹妹,显然这句话是让晏玲玲听到了心里记住了。 “好好好,报酬好商量——要多少钱?” 博士嘿嘿笑了一声,抱着肩膀:“还是说,你想要点别的奖励——比方说告诉你我为什么要让你调查井浩。” “诶——老师,我一直很想知道你这份察言观色的本事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为什么总是能够推理出来我在想什么。” 晏玲玲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转身双手放在米欣桐的肩膀上:“好了,你的好朋友已经找到了,接下来姐姐我还有些事情要跟这个老师聊,你们两个就先出去玩吧。” “……对,对不起哦。” 米欣桐知道自己误会了人,羞红着脸,眼睛刚才还因为大哭过而红红的,有些扭捏的跟晏玲玲道了个歉,试图跑到杭雁菱身后躲起来。 在情绪激动过后,原本就有点社交恐惧的米欣桐同时面对着两个陌生人,后知后觉的紧张让她浑身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走,走吧,杭雁菱,咱们的时间不多了——噫?” 原本米欣桐着急要往外走,双手把杭雁菱往前给推搡了一下,却没想到杭雁菱的身形一个趔趄,被她一下子给推到在了地上摔了一跤。 杭雁菱原本也只是刚刚恢复行动能力的程度而已,此时的身体素质跟刚刚烧退了的病人差不多,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折腾。 米欣桐也是吓了一跳,连忙扶起了杭雁菱小声问道:“等等,你怎么了?” “身体稍微有些不舒服……” “哇!?你……是大姨妈来了吗!?” “……” 杭雁菱被这个问题问愣住了 她本能的思考了一下大姨妈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思来想去自己排的上大姨妈辈分的也就是紫水仙子了,她来干啥。 过了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对地球人而言大姨妈意味着什么。 讲道理。 自从穿越以来,杭雁菱一直没怎么在意过这方面的问题。 虽然知道自己此时已经是女性了,但最多也就是洗澡和上厕所的时候有些不习惯而已。 一个月的生活下来这些微妙的违和感已经逐渐适应,也能够克服负罪感好好的擦洗自己的身体了。 但是…… “等,等一下,我不是这个原因……” “啊,难道说!我听说过修仙之人拥有斩赤龙的能力,修炼到一定境界之后就不会来那个了!你是不是也是……” 理论上来说,的确这种东西会在修真者达到真元期之后消失…… 但一码归一码!! “我,不是,那个,我……” 杭雁菱脸红了,身子使不上力气的她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跟米欣桐解释,目睹着这一切的晏玲玲凑到博士的耳边低声问道:“老师,这孩子的中二病到底是哪个方向的?今天上午刚见到的时候还跟我掰扯物理知识说的头头是道的,怎么这就一转修仙了?” 博士脑袋一偏,很小声的凑在晏玲玲的耳边低声说道:“我说,这你就不懂了吧?这俩人其实一个是超能力者,一个是修仙者。” “哦……她们人设是这么分吗?现在孩子玩的还挺花。” 博士嘿嘿笑了笑,清了清嗓子,对着米欣桐说道:“好啦好啦,别紧张,我是杭雁菱的姐姐,你们的情况她早就跟我说过,我也晓得有你这么一个人,多亏了你我才能和她重逢……嗯,她是害羞,不好意思说哪方面的事情,能辛苦你帮忙去跑一趟超市买点护理用品吗?放心,钱一会儿我给你报销了。” 米欣桐惊讶的看着博士,又低头看了看杭雁菱,抬头再看看晏玲玲,诶了一声。 “你们……是姐妹?可是她明明更像那边的……” “基因,很神奇吧。” “……啊……嗯。” 米欣桐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自来熟的陌生人搭话,只好把杭雁菱扶起来帮着她坐在沙发上,看了一眼手机,扭头跑到了门外:“那你好好休息,时间还剩下一个小时零十分钟,一个小时后我来找你啊,记得多喝热水!” 杭雁菱无力的眨了眨眼,心中暗自叹息。 合着女生内部也是说多喝热水的嘛…… 米欣桐走出了房间,同时讲房间门关上,屋子里剩下的三人面面相觑。 晏玲玲虽然对杭雁菱这个长得跟自己十分相似的小姑娘很感兴趣,但她现在更感兴趣的还是博士让她调查敬井浩的真正原因。 唐悦宜所贩卖的不知来历的保健药,将她逼上自杀之路的井浩,拍摄他人自杀的视频,寒假当中死去的同学…… 要素太齐全了,晏玲玲几乎能够感受到心脏砰砰直跳。 身为一个推理爱好者,此时亲自经历一桩大事件的心情几乎可以跟粉丝在演唱会见到心仪的偶像一样。 只可惜的是,现在这个长得跟自己很相似,名字叫杭雁菱的小妹妹身体虚弱。自己想了解的事情显然不适合当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面前谈论,看来,想要了解还是得再等些时候…… “嗯,别担心,我要和你说的事情和她也相关。” “诶?” 晏玲玲意外的看了一眼瘫坐在沙发上像个葛优一样的杭雁菱,刚准备反驳,左眼皮却冷不丁的抖了一下。 她一只手捏住了下巴,眯起了眼睛来。 “等等,仔细想想……我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天,是听着一声惨叫找过去的,当时发出惨叫的是井浩那群人没错。而可最后却是她和井浩像个没事人一样一起出来……我当时信了你说的那是他们在排练节目的说辞……如今仔细想想,这逻辑根本不通顺啊。” 晏玲玲皱起眉头:“在那种人迹罕至的小树林,井浩他们会去做什么呢?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布置他们的逼杀计划,如果真的像井浩和他的朋友们吹嘘的那样,决心要逼死唐悦宜,那片小树林就是他们最好的下手地点……他们可能是打着彩排的名头在那里寻找拍摄的角度?但之后为什么会跟这个孩子一起出来呢……” “而且那天真的是演习彩排吗?道具用的血大部分涂抹在衣服上都是鲜红色的,而仔细想想,我那天见到的血已经干涸了,而且应当是有血的味道的……道具会如此逼真?而且排练这个说辞是老师你告诉我的……你不可能是井浩的同谋,那可能想到的说法就是你现场发挥找了个说辞把我给打发了……而且……” 是的,晏玲玲赶来的时候,唐悦宜和井浩的其他同伴我已经因为恐惧四散而逃了,她见到的只有井浩和杭雁菱。 然而凭借着调查,她的推理却在一步一步的逼近事实。 “为了调查我有试图去接触唐悦宜学姐,但却从她舍友嘴里听到她已经请假回家了……那么说,唐悦宜已经知道了井浩要逼死她……不,仅仅是听说是不可能让一个对学习有着莫大执念的贫困生甘心请假回家的……她请假回家的时候是我在小树林见到这个小妹妹的第二天,换言之——那天在小树林里,井浩他们其实已经实施了逼杀计划——” 推理到了最后,晏玲玲忽然哆嗦了一下,她脸色有些愕然的看了一眼杭雁菱,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 “等等,难不成……” “bingo——” 博士拍了拍手,打断了晏玲玲的推理。 “那天我这个妹妹撞见了井浩他们拍摄视频的现场,并且出于暴怒之下将那个猪狗不如的井浩狠狠地殴打了一顿,你那天所见到的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道具血,而是我这妹妹一个人单挑好几个成年大学生并成功的让井浩挂了彩的证据。” “等等!怎么可能,她才多大岁数啊!” “人和人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我这妹妹八岁那年就曾经在极度愤怒之下把一个大她好几岁的男性左胳膊给打折了。” 杭雁菱无奈的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更正,那会儿我还是受害者。 晏玲玲还是不相信,嘀咕道:“不可能呀……你看她刚刚还被她的小伙伴从背后一巴掌给推倒在地上了……” “来,小杭!给你这个姐姐整个活!” 博士兴高采烈的冲着躺在沙发上的杭雁菱吩咐了一声。 杭雁菱当然也很给面子,她运足浑身的力气,眉头紧锁,神色严肃的伸出了手握在沙发的扶手上。 灌注全部注意力,集中精神,手掌重重一推,连带着身体浑身的巧劲跟着发力。 杭雁菱当着晏玲玲的面…… “嘿咻。” 翻过身,换了个姿势继续躺着。 “……” “……” 博士尬了一会儿,忽然用力的鼓起了掌:“好样的!看到了吗!我这妹妹可是在痛经当中翻了个身,这一般人怎么可能做得到!” “老师!别拿我寻开心了!这连初中的小鬼都做得到吧!” “其实,其实我跟你说实话,不久之前她才经历过一场生死搏斗,命悬一线,浑身上下的经脉都为之开裂,差一点点就把命给丢了!这是刚刚才恢复过来!” “……老师,你要再这样我可走了啊!” “我说的是实话。” “你,你别把我当傻子嘛!” 晏玲玲气的跺了跺脚,博士惋惜的摇了摇头:“怎么天底下的侦探就没有一个乐意老老实实的听人直接把答案甩在脸上的……总之,你只需要知道我这个妹妹就类似于那种侦探小说里替代战斗力不足的侦探出手的强大高手好了,类似于展昭,李元芳之类的。” “是嘛……” 晏玲玲还是不敢相信杭雁菱的战力,杭雁菱也用一个虚弱的点头来试图证明自己。 博士则是笑道:“否则你还有别的可能性解释你那天看到的样子吗?” “嘶……那天这个小妹妹身上的血迹的确是溅射上去的没错……但井浩没有明显的外伤啊……” “其实我妹妹拥有疯狂钻石的替身能力,能够做到在殴打完别人之后将之修复,杀人不见血。” “你看你又唬我!” “啊这句的确是在骗人,她的替身其实是汲取死者的力量发动一次超牛逼的斩击。” “差不多得了!” 晏玲玲气的嚷道:“我就知道你不肯告诉我!老师你抠死了!!!我,我不跟你玩了!!” 说罢,她扭头跑出了博士的办公室。 博士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哎呀哎呀,说真话也不行,说假话也不行,假话被看破后老实交代还是不行,你说说现在的孩子怎么这么难伺候。” “……” 杭雁菱看了一眼门口,摇了摇头:“那个……博士,她到底是什么人啊?长得跟我这么像,总归不是巧合吧?” “嘿嘿。” 博士挠了挠头,坐在办公室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 “当然不是巧合。” “那是什么,杭雁菱的又一个增生体?” “不,只是单纯的,地球上对应‘杭雁菱’这个人存在的角色罢了……你是十九岁死的,如今时间过去了五年,她今年也是十八岁,年龄刚好跟你差了四岁。” 四岁的年龄差……跟“杭雁菱”和“付天晴”的一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呢。” 博士故弄玄虚的侧着脑袋摸着自己的脸。 “关于这个问题,我也在寻找答案呢……” 第三十六章 头绪 “侦探已经让你见完了,在地球的活动时间结束之前,还有什么想要询问的吗?” 博士坐在办公椅上,双手叠在后脑勺,将二郎腿敲在桌面上:“如果累了的话,‘就这样随便打发时间到结束’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听上去就像是游戏里最不该选的选项。” “今天你已经很累了,快休息吧——如果我是跟你一起住在阁楼里的黑猫,一定会这么催促你的。” “摩尔加纳可是在皇家版就不会催人睡觉了,算了,还有一个人我想见见。 杭雁菱勉强的坐起了身子,佝偻着后背叹了一口气。 “比起晏玲玲,要想解开那药物的谜团,井浩才是最关键的吧?” 博士眨了眨眼:“那么,接下来要传唤嫌疑人井浩同学吗?” “是……为什么还要跟我确认一下?” “嘿嘿。” 博士不明所以的嘿嘿笑了一声,掏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五分钟之后,那个曾经一度想要逼死同学的恶少满面笑容的出现在了办公室当中。 “博士好。” 皮肤黝黑,头发有些自来卷,身上还穿着打篮球用的球衣,背后的汗渍说明他是篮球打到一半被突然喊过来的。 刚一进门就笑容满面的对着博士点头哈腰,活像是关系很好的样子。 “辛苦你跑一趟了——好,现在目光向我看齐。” 博士将右手高高举起,井浩也面带笑容的注视着博士的手臂。 嗒。 一声响指的轻响,井浩趔趄了一下,捂着脑袋呃了一声。 刚刚那副阳光的笑容从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茫然和困惑。 他看着博士,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而眼角的余光在瞥向了坐在沙发上冲着他有气无力的打招呼的杭雁菱时,井浩双腿一阵哆嗦,扑通一下坐在了地上。 “你,你是——” “嗯,我是撅折了你胳膊的家伙。” 缓了一会儿,杭雁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井浩跟前,坐在地上的井浩因为恐惧,本能的向后爬了了一下,双腿踢打着。 “你千万别乱动,现在的我虚弱得很,你不小心一脚踹我身上我就得扑街。” 杭雁菱耐心的向井浩阐述现在的状况,她的目光从井浩进门开始就一直顶着井浩那因为常年运动而显着肌肉的手臂。 两条胳膊一样整齐,因为运动,肱二头肌正膨胀着,黝黑的皮肤在太阳的照射下微微泛着光亮。 这幅状况,完全看不出来哪一条被她硬生生给扯下来过。 “博士,你中途有给这个家伙治疗过么?” “嗯?没啊,我看你的焊接技术不错,反正这井浩也不是什么上等货色,也就没理会胳膊的问题。” 博士斜眼看着倒在地上的井浩,漫不经心的说道:“有啥异常么?” “恢复的太好了点。” 杭雁菱蹲下身子,伸出手捏了捏井浩的手臂。 要是放在以前,有个十分漂亮的小萝莉去捏自己引以为傲的肌肉,井浩必然会露出一副无比受用的表情,只可惜今天这小萝莉不久前才把他的这条手臂给活生生扯下来,别说受用了,受惊还差不多。 “别过来!” 井浩惊恐之下用力一推,将杭雁菱推搡出去跌了个跟头,龇牙咧嘴的杭雁菱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脑袋,无奈的说道:“我那天做的无非只是将他的断臂勉强粘合上去,就连修仙中人被这种手段治疗都要在床上歇息个半个月才能使上力气。这家伙的胳膊怎么变得没事儿一样……这也是那万灵药的功劳?” “那天之后井浩就一直在我的精神控制之下忘记了小树林里的事情,他不可能主动去寻求外界的治疗,唯一能够解释这个现状的可不就是那万灵药了呗。” 博士嘿嘿笑了一笑:“你说这药物连经脉寸断,生死一线的你都能救回来,治好一条胳膊又算什么?有啥好大惊小怪的。” “……不,不一样的。” 杭雁菱再度走到井浩身边,皱起了眉头。 诚然,论起伤势,毫无疑问是刚经历过一场恶战的自己要来的更加严重,但这其中的区别在于,杭雁菱的伤势是阴灵气所造成的。阴灵气的修士肉身在长期和那阴损灵气的相互消磨当中产生了适应性,而井浩不过是肉体凡胎。 即便那天杭雁菱并非故意,但用阴灵气去粗暴的将胳膊接上去必然会导致一部分阴灵气在他体内残留。 这不详的灵气跟寻常定义上的“毒素”是否是同一种东西,杭雁菱也不清楚,但肯定不会是“地球的药物”能够予以化解的。 此时的井浩体内没有一丝一毫的阴灵气残留,反倒是比初次见面的时候更加……强壮。 阴灵气可不是什么补药,那象征着死源的灵气,真的能够被区区的药物化解开么? “你到底要干什么!?我要报警!” 井浩惨叫着从地上爬起来,虽然刚才一巴掌把杭雁菱给推了个跟头,但被她一只手扯断整条胳膊的剧痛和恐惧已经深深地刻入了他的心脏里,那种身体瞬间失去重量,痛觉甚至都迟来一步的恐惧…… 惨叫的井浩扭头就朝着办公室的木门跑了过去,可手放在办公室的门把手上用力拧了两下都没拧动,气的他咬牙切齿的对着大门又砸又踹,明明身背后没人追他,可那副状态却像是被凄厉的恶鬼追赶一样,砸门,怒吼,绝望的大喊…… “可是房门就像是和空间固定在一起一样,纹丝不动,对吧?” 博士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背后,井浩猛地回过头来,露出了见了鬼一样的的表情:“你,你也是她的同伙是吧!你要干什么!?!你……” “安心,你又跑不出这个门,大喊大叫有什么用呢?” 恐惧到了一定程度便是愤怒,井浩满脸涨红,逃脱无望的他突然暴怒的双手抓住了个子矮小的博士的衣领,双手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信不信我先把你弄死!?” “不信啊。” 博士笑了一声,这幅无所谓的态度让井浩更加恼怒,他双手紧紧地掐住了博士的脖子。 慌不择言的他大吼道:“知不知道我爹是什么人?!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你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大学导师也配…………”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的愣住。 “等等……你是谁?” “一个大学老师哦。” “不对!不对!!!这,这是312办公室……这,这原本是陈教的办公室啊!?” “哦?是嘛……” 井浩突然松开了手,他的脑海当中不断地冒出的信息来。 “对,这里的布置,这里是陈兴海的办公室,我来这里喝过水……他,他不是出车祸死了吗!?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哎呀糟了,好像认知妨碍给你取消的太多了。” 博士嘿嘿笑了笑,抬起了手,轻轻的在井浩的脑袋上一点。 井浩的脸因为恐惧而扭曲着:“你到底是……谁……” 噗通。 被点中了眉心的井浩瘫软在了地上,失去了意识。 杭雁菱也拖着脚步走到了博士跟前,歪头问了一下:“……陈兴海死了?” “喔,你认识啊。” “穿越之前曾经上过他的课。” “感觉那人如何?” “不怎么样。” 杭雁菱皱着眉头,因为漫长的岁月,她已经记不起陈兴海的模样了,只记得那是个相当离谱的老师……手脚,不是很干净。 博士笑了笑:“那可不是个什么好货,说来有趣,这个陈兴海也是今年寒假死的,听说是跟一辆运钢材的大卡车撞上了,死了个稀碎。我来的时候刚好这里空了一间办公室,于是鸠占鹊巢,将别人的记忆修改成我是接替他工作的新来的老师。” 说罢,博士又补充了一句:“哦,对了,唐悦宜大一大二两年的贫困生补助都没能顺利拿到,也有这位陈老师的一份功劳,虽说贪墨点钱罪不至死,但这样的人去世了这所大学也没多少人会觉得惋惜。” “……” 杭雁菱没说话,只是狐疑的看了博士一眼。 博士举起双手笑着说道:“别怀疑我啊,我可是很尊重这个地球原本的生态的,绝不会为了自己的方便而去杀害别人,来到这个大学真的只是刚好碰巧遇到了这么多麻烦事,刚好碰巧有个空出来的办公室可以让我入驻而已。” “我倒不是怀疑你这个……” 杭雁菱揉了揉太阳穴,叹了一口气。 “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动机,什么目的参与进来这桩子事儿的,好歹你也救了我一命。再说,你实力不凡,又能窥探别人记忆,又能干涉别人思维,这样的人在那个修仙世界都称得上是恐怖又棘手,若是你有什么不好的图谋,早就” “诶嘿~我最喜欢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啦,来来来让博士我亲一个。” 博士热情的要往杭雁菱怀里扑,身子虚弱的杭雁菱想旁边一闪躲开,感知着逐渐恢复的身体,抬头问到:“你之前说过……很多家医疗机构都没办法查明那个万灵药的成分到底是什么对吧?” “嗯哼。” “喏,这个给你。” “什么玩意儿?” 博士接过了杭雁菱递过来的东西,放在掌心当中看了看——是一枚木头盒子,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枚散发着微微苦香气的墨黑色药丸。 “不妨你拿着这个东西再去找鉴定机构比对一下,看看成分是否相似。” 杭雁菱给出的东西,是之前真正的杭雁菱送来的紫金大还丹,也是前世付天晴在大闹莲华宫之后得以保命的东西。 “怎么,有头绪了?” “……没什么,只是在我的世界,能够在短时间内能够将寸断的经脉恢复过来的药物也就只有这个而已,再加上这个井浩在吃了万灵药之后连残余在体内的阴灵气都一并消失了,我不由得有个猜想……会不会,那万灵药其实是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杭雁菱将头发捏在指尖揉搓着:“毕竟……根据你的调查,万灵药是从今年年初才出现的,距离现在差不多过去了半年,而带我能够自由来往这里的米欣桐也是在半年前才来到了我们那边的世界。” “哦?你怀疑是你那个朋友带来的?” “不,不可能是她……她在我们世界初来乍到,很难弄到这个稀有的东西,而且这玩意也根本没有量产的可能性。” 杭雁菱抓了抓头发:“虽然我觉得可能性不大,但总归要试试,下次我不知道几天后会回来……这边就全拜托博士你了。” “嘿,好呀。” 博士笑嘻嘻的说完,将小木盒子装好放回了兜里。 “时间也差不多了,用不用我送一程?你现在这个状态要是再不小心去到那个满是大树的世界可是会很危险的哦。” 杭雁菱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博士手中的紫金大还丹,摇了摇头:“不,不用了。” —————————————————————————— “你真的不用在这里换上吗?!时间还来得及!苏菲,七度空间,护舒宝我都买了,不知道你习惯哪一个……” “不,这个真的不用。” 坐在校内的医务室里,杭雁菱红着脸不停地拒绝着来自米欣桐的好意。 看着那一大包自己从来都没见过的卫生保健用品,杭雁菱的耳朵根都能滴出血来。 “哎呀,女孩子怎么可以不注重卫生!” “不是,那个……呃,我,我姐帮我弄好了,我储物戒指里也存了一些,不用怕。” 杭雁菱尴尬的咳嗽了两声,深吸了一口气,双手稳稳地抓住了米欣桐的肩膀:“走吧,回到那边去吧。” “……那个……” “诶,怎么了?” “要不,你还是待在这里吧……” 米欣桐后退了一步,有些犹豫的捏紧了指头,抬头看着杭雁菱:“虽然看到你没什么大碍我很高兴……但我们来的这次传送,我还是失败了,对吧?” “……” “我们在中途失散,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握着你的手却空空如也……我真的……有点害怕,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 米欣桐声音有些抖动:“我知道就这样把你拉过来放在这里不太好……可你既然都已经找到自己的姐姐,有能照顾你的人了……那就留在这里如何?我真的很害怕……我不知道这次你会不会……万一,你再次消失了,出现在危险的地方……那我不就和害死你没区别了吗……我知道我这么说很不负责,不过,我这次真的不敢了……” “……” 看着因为愧疚而深深低下头的米欣桐,杭雁菱愕然了片刻后露出笑容来。 “这好像你说了不算吧。” “诶?” “我们来的时候是你主动传送的,可回程却是你被时空裂缝硬生生拉回去。现在时间已经不多了,只要我紧紧地抓着你的手不放,那就算你传送到别的地方,我也可以跟着一块去,最后跟你一块被时空裂缝拉回原本的世界,对吧?” “……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可是!你会有生命危险的啊!” 听到杭雁菱还是打算和自己一起回去,米欣桐有些着急地说道:“万一你回到那边跑到了莫名其妙的地方怎么办,我,我……” “好了,既然如此,那这次就好好握紧我的手吧。” 杭雁菱笑着伸手主动握住了米欣桐的手。 “放心,这一次不会失败了……大概吧。” “什么叫大概吧!” “诶,反正我的手是握住了,你要么在时空裂缝出现之前把我的手挣脱开,要么乖乖的带我走。” “你这人怎么不讲理呀!” “嘿嘿,反正我是恶女嘛。” “……你,你……哎呀!” 米欣桐又气又怕,最后只得无可奈何的将另一只手伸出来,也紧紧握住杭雁菱的手。 从掌心传来的湿热和颤抖说明了米欣桐此时心中的不安。 杭雁菱本意也不想让一个如此年幼的孩子感到这般压力,但她此时有必须要去验证的事情。 “如果能顺利回到那边,我请你去全琳琅书院最贵的馆子搓一顿好的。” “别说这种跟必死FLAG一样的话啦!” 话音刚落,米欣桐感受到了一阵从身后传来的撕扯里。 她紧咬牙关,忽然不顾一切的往前用力抱住了杭雁菱,死命的将她搂住。 “你,你放心,如果你走丢了,我就算待在那个世界永远不回到地球也会把你找出来,对你负责的!!” “你这话反而更有问题吧。” 杭雁菱无奈的看着紧紧搂住自己,胸脯几乎要贴到一块儿去的米欣桐。 时空裂缝的牵引力越来越大,杭雁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正当她决定闭上眼,等待着传送最终结果到来的时候,医务室的窗户突然咔哒一声响了。 奇怪了,博士明明都已经特意将医务室里的老师忽悠出去,还在门外上了锁,怎么还会有人爬窗户的。 杭雁菱本能的顺着声音的来源扭过头去,正跟蹲在窗户上准备摸进医务室的人四目相对。 “诶?” “诶?” 几乎一样的音色,一口同声的响起。 随后,拎着从食堂打的饭,准备偷偷在医务室摸一下午鱼来思考案情的晏玲玲同学。 就目睹了那个长得和自己有九分相似的十三岁少女,以及另一位同龄的中二病患者。 两人一起突然从医务室之中凭空消失的画面。 …… …… 片刻后,医务室爆发出了晏玲玲的惨叫,只可惜这份惨叫已经无法传达到杭雁菱的耳朵中了。 第三十七章 什么碎了? 这次的穿越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二人顺利的再度跳跃到了位于琳琅书院的宿舍里。 米欣桐一直死死搂住杭雁菱,闭着眼睛不敢睁开,生怕到地方了发现怀里搂了个空,一直到杭雁菱拍了拍她的肩膀,才敢微微睁开眼。 “呜呃……到了吗?” “到了到了,可以睁开眼了。” “你还在?” “你都快把我勒断气了你说我在不在?” 杭雁菱无奈的轻轻推了两下米欣桐,米欣桐意识到这次穿越成功后,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松开了杭雁菱的腰肢。 却又用力的搂住了杭雁菱的脖子。 “太好了!!!” 她开心的蹦了起来,而杭雁菱则因为脚步不稳踉跄了一下,被米欣桐压在了床铺上。 “咳呜……” “呜哇!你没事吧?” “肋骨,我的肋骨……” “我没有那么重吧!” “你先起来……” 米欣桐红着脸将杭雁菱扶了起来,伸手揉了揉杭雁菱的肚子,红着脸问道:“你没事吧……” “咳咳,没事……那啥,我劝你赶快走。” “诶?” 米欣桐不太好意思的问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压到你的……你生我气了?” “没,我是出于你的生命安全考虑。” 杭雁菱捂着肚子,郑重其事地说道:“有些事情是你这个年龄不应该面对和承受的,你走吧,晚些时候我再去找你。” “诶?!怎么!?” 不由得米欣桐搞清楚是怎么回事,杭雁菱便连推带搡的强行将她推出了房间。 关上了房门,杭雁菱坐回了床上,心中开始了倒数。 五,四,三,二…… “咔哒。” 一。 房门再度被打开,出现在门口的,是这件宿舍的另一个住户。 清幽的香气飘散进了房间里,可对于杭雁菱来说,那是危险的味道。 是的,在刚才被米欣桐扑倒的瞬间,杭雁菱注意到了站在窗外,面带微笑的言秋雨。 言秋雨一言不发走进了房间,反手关上了门,来到杭雁菱的床边,一屁股坐在了杭雁菱的边上。 肩膀被言秋雨的手肘搭上来的感觉仿佛像是被大象给踩了一脚一样,杭雁菱浑身一哆嗦,双手抓着膝盖低下头,声音像是冬天的蚊子:“听我解释……” “终于到了将小姑娘领到屋里这一步了啊,好,很好。” 言秋雨的声音带着笑意,然而只要杭雁菱还没发疯,那她就一定听得出来这份笑意之下隐藏着的东西。 “不是的,你听我说了,这其中有非常复杂的……” “究竟是多复杂的原因,能让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你跟另一个小姑娘在原本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房间里紧紧相拥,最后一起倒在了床上。” 言秋雨眯起了眼睛,一只手搭在杭雁菱的肩膀上,另一只手伸到杭雁菱的下颚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行将杭雁菱的脸扳向了自己。 “解释的我不喜欢的话,现在我就会把你给吃干抹净,让你从身子到心理都彻底接受自己是个女生的事实。” 嘴唇贴的很近,是几乎一努嘴就能够亲上的程度。 自己看着长大的妹妹究竟是如何变成了这般模样呢? 杭雁菱的悲哀没能持续太久,和言秋雨的嘴唇逐渐缩短的距离让她不得不抓紧时间给出答案。 可是这个答案要怎么说呢? 我们穿越回地球了,中途出了意外我回到了前世的世界,在那个世界我因为苦战而失去了力量,经脉破损,所以现在没什么力气。而回来的时候米欣桐害怕我走丢了,所以紧紧地抱住了我…… 这个解释别说言秋雨信不信了,就算解释给同为穿越者的年轻付天晴听他都不信吧!? 三百年的人生经历当中并不包括对女孩子撒谎这一项,在和女性相处方面,杭雁菱还是个纯粹的雏儿。 怎么办,怎么办,指望小横笛突然闯入大门帮着自己解围? 那根本和放弃抵抗把一切交给运气没区别啊! 就这样欣然接受言秋雨的邀请好好体验一把女孩子的快乐!? 去你的吧!我也是有尊严的。 思考,加速思考,妈的,付家的暗金眼在这个时候能不能给点作用啊? 在嘴唇相互触碰的瞬间,杭雁菱的脑袋突然猛的往后仰。 她的脑袋电光石火般的闪现出了一个答案。 这个答案可以充分的制止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然而却会导致杭雁菱从另一个方面陷入深渊般的泥淖。 “等等,小秋雨,我,我实话跟你说!” “嗯?” “我,我来月事了!!!!!!” “……” 很显然。 言秋雨的表情,是错愕的。 她呆呆的看着满脸通红的杭雁菱,先是茫然,随后又是震惊。 “你,你……” “怎么了!是你非要问的!” 杭雁菱的眼睛流出了眼泪,她鼻子红彤彤的,啜泣了两声,恼怒的推开了言秋雨。 是的,这是她的演技。 但也并非完全是演技。 至少眼泪是真真正正的因为心中的某个部分碎裂后而说出的。 言秋雨从一开始的咄咄逼人变成了手足无措:“等等,这算是什么理由……你,你怎么可能……” “难道杭雁菱来月事很奇怪吗!?” “不,不是……你现在是凝元期,自然是有可能的……但是……诶?” 言秋雨突然变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杭雁菱趁机脱了鞋,蜷缩在床上,带着哭腔说了出来:“我,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事嘛,今天出门的时候碰到同班同学,突然就肚子痛了,走路都没力气,是她扶着我回的宿舍,后来我脚一软就倒下了。” “那她为什么要正面抱着你,还很高兴的样子?!” “因为她以为我是突发恶疾,后来才知道我只是来了月事……” 杭雁菱用袖子蹭了一把眼泪,抬起头来恼怒的看着言秋雨:“你要把来了月事的师妹吃干抹净是吗?!那随便你好了,反正我现在浑身没力气,虚弱得很,来吧!” 一赌气,杭雁菱呈现大字型的躺在了床上,放弃任何抵抗的闭上了眼睛。 “师妹,你,你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对我气势汹汹的还那么冷淡,我本来就肚子难受,现在你让我心里也难受了。” 眼泪顺着眼角滴落到枕巾上,杭雁菱翻了个身,蜷缩起身体,开始无力的抽泣着。 “你,根本就,不关心我对吧……你都没看出来,我的样子不对劲,你只生气我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却不肯多看看我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的。 以普遍理性而论,女生在来月事的时候,情绪会非常不稳定,烦躁,易怒,消极,脆弱。 杭雁菱的表现是很符合女孩子这个时期该有的状态的。 更何况她现在的身体是的的确确的虚弱,能够维持正常走路都算是努力的结果。 一句一句的抱怨像是擦身而过的子弹,将言秋雨不断地逼退。 她慌了。 不管是自己的小师妹,还是曾经的付哥哥,她都没想到眼前人会露出这样的一面。 “你,你不要紧吧,肚子还痛吗,要不要我帮你揉揉……” “你走开,让我一个人躺在这里痛死好了。” “师妹,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心急了点……” “我可不跟师姐一样还要挑剔解释,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杭雁菱负气的用枕头压住了自己的脑袋,闹起了情绪。 “我,我……” 言秋雨又急又慌,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里转了两圈,在她的心中,杭雁菱显然是会痛的那种月事。 莲华宫本就是女性门派,这种事情在门派内并不少见,只是她没想到有朝一日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杭雁菱身上。 “菱儿,你千万别生气,我去给你找点红糖和姜来,不,我,我去找碧水老师求些药,你好好躺着,别乱走动了……” 记得差点也哭出来的言秋雨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门外。 感知着脚步声远去,杭雁菱松开了枕头,抬起了头。 泪水还残留在脸上,双眼却如同死掉了一般。 此时在她的心中,有什么东西已经破碎掉了,顺着眼泪流在被单上的不只是盐和水的分泌物,更是被她舍弃的…… 尊严。 三百年的经历没有教会她怎么和女生相处,但教会了她在必要的时候将一些无所谓的东西舍弃。 “好了,勉强过关,好耶。” 无力的举起拳头为自己庆祝舍弃了尊严得来的胜利,杭雁菱坐起来依靠着墙壁,分析着现状。 这次穿越成功了。 没有再像来的时候那样卷入前世的那个世界。 博士曾经提到过,自己之所以会被卷入那边,是因为携带了会跟那个世界产生“缘”的道具,而被呼唤过去的。 那么,这次和最早那次穿越有什么不同呢? 是储物戒带在了杭雁菱的身上? 不,显然不是。 穿越是她和米欣桐一起进行的,上次是米欣桐携带着储物戒和杭雁菱一起穿越了时空隧道,完全没发生类似的情况。 那就是携带的东西出了问题。 这次和上次多携带的东西只有一个,那便是由真正的杭雁菱随信附赠的“紫金大还丹”。 杭雁菱在临走前将紫金大还丹交给博士可不是因为仅仅凭着猜想觉得未知成分的药物可能和大还丹有关系。 如果她的猜测是对的,是紫金大还丹和另一个世界产生了“缘”的话。 那她只有将大还丹留在地球才能得以回来。 很显然,这次成功的回返证明了结论的正确。 那个世界所呼应的并不是“杭雁菱”,而是“紫金大还丹”这枚丹药这个死物。 “那么,那些会吸血的树的正体……跟紫金大还丹应当有关系吧。” 挠了挠头发。 那个不断被树木创造出来,拥有实体,骨骼,经络,皮肤,完完整整的肉身的“付天晴”,和自己在琳琅书院所见到的“周青禾”的血尸又非常相似。 如此说来…… 那个“前世的世界”说不定还在以某种方式和地球,与琳琅书院产生着联系…… 全是树海的前世。 出现血尸的现世。 贩售古怪万灵药的地球。 三个世界,是不是因为这“紫金大还丹”的缘故而串联到了一起了呢。 杭雁菱皱着眉头,眯起眼睛。 暗金色浅浅浮现,她的大脑开始运转。 一个计划在她的脑海当中逐渐成型…… 不过,那已经是明天的事情了。 杭雁菱闭上眼,再度躺会了床上。 在周日的剩下的时间里,杭雁菱都伪装出了一副痛经痛得要死的模样在床上躺着,畅快的享受着言秋雨无微不至的照顾,在言秋雨温柔的按摩下她很快沉入了梦乡。 在前世世界苦战的疲惫和阴灵气的溃噬让她一直从上午十点睡到了次日清晨。 起床的杭雁菱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了一眼难得没有早起去上课,而是趴在自己床边的言秋雨,心中不免的有一丝愧疚。 将小秋雨抱到了一边的床上,感知着已经恢复了些许的身体,杭雁菱扶着墙,一步一挪的离开了宿舍。 她并未朝着异班的方向走去,而是凭借着脑海当中的记忆,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 “啥!?” 在朱班的门外,少年付天晴一脸震惊的看着拄着一根木棍走到自己跟前的杭雁菱,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你再说一遍!?” “……我让你去帮我揍一个人。” “不是,诶???” 付天晴困惑的挠了挠头:“不是,姐,你这啥毛病啊?又有哪家不开眼的大家族要找你谈婚约了?你不是一直都挺不在乎的吗?” “那人不是大家族的少爷,放心好了。” “可是我……诶,你自己看谁不爽你自己动手就行了啊?” “我……我这人心善,见不得别人毫无理由的挨打,良心上过不去。” “那你就让我动手是吗!?” 付天晴嚷了一声,随后发现杭雁菱的状况有些不对。 “你的气息怎么这么微弱……发生什么事了?” “一言难尽,总之你快点回答帮不帮我这个忙。” “那你好歹告诉我你为啥要揍人啊?” “……为了做实验,思来想去也就那人适合当素材了。” “就这?” “就这,这理由还不够杭雁菱吗?” “呃……不是,我总不能平白无故的揍别人吧,好歹找个由头……” “他调戏我。” “你这理由跟现编的一样。” “没,这个事儿是真的——只不过当时小秋雨替我出气了。” “唉……” 付天晴挠了挠头,他虽然不想欺凌无辜,但也清楚杭雁菱不会真的找一个没犯错的好人让他去霸凌。 纠结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行。” “哦,记得往死里打,留一口气就行,放心,那个酒囊饭袋你收拾起来不费吹灰之力的。手脚能断则断,最好经脉也给震碎个几条,他的那活儿当时我不清楚断没断,你打完记得扒了裤子看一眼,要是没断的话给他弄烂了也行。” “谁啊这么惹你生气!?他叫啥??” “……安贤山。” 第三十八章 有两个人前来买药 高居于云端之巅的琳琅书院,交通极为不便利,只凭借一条上下都需要走半天的云阶往来,能够自由通行的只有持有飞行法宝的强大修士和御兽宗门的人。 其他弟子的行动则是大大的受限,日常需要的必需品完全依靠琳琅书院发放显然是远远不足的。 因而,这部分无法被满足的消费需求就催生出了一种现象——学生经商。 在最早的琳琅书院,这种商业行为只由那些能够无视恶劣条件进行供货和运输的御兽宗门进行。 随后一些能够利用学校提供的药材和丹炉炼制上等丹药的炼丹宗门以及锻造宗门也加入了这个行列。 学校一开始只是对这种现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则是在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来自莲华宫的教导主任建议下,学校直接规划了一片区域供给学生开店经商。 学校只根据地段的好坏向学生收取租金,并不分成利润。 这也就意味着学生有相当大的自由操作的空间,赚了就是血赚,没人吃分成,只有固定的租金,挣再多钱租金也不会涨价,剩余的盈利都饱饱的恰进了自己的肚子里,而亏了就是血亏,租金摆在那里,生意不行没人会体谅,这赔本的买卖做不长久就得自己收拾铺盖滚蛋。 并且这个校内市场并没有充足的监管,除了琳琅书院的一些不许斗殴,不许杀伤认命的基础性校规之外,买卖假货,跟风炒价等市场自发性的行为并不会受到任何管束。 用那位一手将琳琅书院由亏转盈的天才教导主任的说法:“都是各家的天才,将来要在江湖上叱咤一方的未来之星,哪有人会在这里吃亏上当的——就算上当了他们将来也没面子往外说呀。” 监管的缺乏造成了市场的野蛮,缺乏宏观调控的下场就是这琳琅书院的贸易区可以说是整个书院最为混乱和黑暗,同时也是最热闹的地方,书院的巡逻队几乎每天都能在这里抓到因为买了假货或是高价买入觉得自己吃亏而大打出手的。 可是经过多年的发展,这片商业区竟也逐渐地成了气候。 从吃穿用度到兵刃斧钺,各种商品一应俱全,交易的货币也不局限于金银货币,这里同样也允许以物易物,甚至是“代课”和“替考”。 除了小铃铛这种一天到晚高强度需求殡葬用品的怪胎之外,几乎大部分学生都能在这里找到自己需求的商品。 而同样的…… 这里也存在着竞争,和排外。 新开的店铺需要经过周围几家大店的挤压,而有些老店则是学长传给同宗学弟,有了数年积累下来的口碑和市场信息。 而鸿钧商会,正是这些老店当中的一股大势力。 其实鸿钧商会发家并不久,严格来说安家传承到现在也才只是第三代而已。 然而在几乎被十大家族垄断的南洲,安家人另辟蹊径,将目光放在了物流行业上。 栈道,驿馆,结合安家人与生俱来的敏锐嗅觉,他们迅速的联合了许多在十大家族的夹缝之中勉强挣扎存活下来的小家族组成了鸿钧商会,并且成功的在南州站稳了脚跟。 毕竟十大家族势大是不假,但是他们彼此牵制抗衡,各自售卖的商品在别家的地盘上就无法展开销路,处处受到排挤和打压。 而鸿钧商会这帮靠着便利迅速的物流迅速在多地展开小规模连锁上铺的组织,大家族一开始是看不上眼的,等到后来鸿钧商会发展起来后,大家族们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再这样彼此对峙下去生意迟早要没得做。 然而比起打压,更多的大家族还是选择了和鸿钧商会进行一定程度的合作。 毕竟将自家的产品直接卖给鸿钧商会让他们转售可比跑去别的家族底牌打生打死要方便多了。 鸿钧鸿钧,轻若鸿毛,力压千钧。 安家人传承三代至今,终于在安贤山这一辈成功的正式跟十大家族搭上了关系,让安贤山和周青禾定了亲。 其实,安家老爷子对周家并不是很满意,比起岌岌可危,自身难保的周家,他更青睐于更具有野心和上升空间的付家。 只可惜他们这一代就安贤山一个独子,也没能生出个女儿来,付家之前在杭雁菱身份没公开的时候就只有两个儿子,结亲是没机会了。 而安贤山这位独生子身为鸿钧商会唯一指定继承人,从小生来便锦衣玉食,没体验过祖辈在南州打生打死才拼下来一方寸土的坚信,只知道自己家这一代完成传承大业便就足矣。 因而,安贤山对女性格外的执著。 反正婚事早已经定好,自己的任务就是到了一定年龄结婚成亲,生个象征着鸿钧商会和周家楔定契约的儿子就算是尽了使命。那倒不如趁着还没结婚,使劲玩命的挥霍。 他成了众人眼中标准的暴发户土包子,可偏偏他又有钱,而且经商的头脑还意外的不缺。纨绔子弟们虽然瞧不上他的土气,但要钱钱没他多,要吃喝玩乐又没他专业,因而也勾搭上了不少狐朋狗友。 总的来说,小日子还算滋润。 除了那天在琳琅书院对着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口花花了两句,随后就莫名其妙的一阵蛋痛被人打晕了之外。 “妈的……” 躺在摇椅上的安贤山又想起了这档子恶心事儿,皱着眉头骂了一句。 旁边端着葡萄盘的婢女脸色大变,双腿哆嗦着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安大少爷,语无伦次的说到:“奴,奴婢该罚!” “哼,跟你没关系,你这姿色可比那天那个小妞儿次多了。” 安贤山吧唧吧唧嘴,扫了旁边的婢女一眼,心烦意乱的挥了挥手:“去去去,别碍着我的眼,哪凉快哪儿待着去。” 婢女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端着葡萄盘一溜烟的跑掉了。 躺在摇椅上的安贤山气的直砸扶手,大声嚷道:“诶!把我葡萄放下,你这人!!!” 只可惜,婢女头也不回的跑了,而他只能咬牙切齿的抄起躺椅旁边的拐杖擎了半天,又不得不放回了原处。 “娘的,气死我了,本少爷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 骂了两句,安贤山看了一眼周围的房间。 这是鸿钧商会新开的店铺,也是第一次和周家合作进行的商业行为,主要贩售的便是从周家提供的丹药。 趁着今年的新生刚刚入学,提前一波抢占市场,为周家的药品打开销路,等这些学生将来在江湖上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物时,这波广告的效益就发挥到最大化了。 这也是原本安贤山要花大价钱买下琳琅书院负责发放测试灵石的岗位的目的,他本想着凭借着自己英俊帅气的容貌和口才,提前给学弟学妹们留个好印象的,可万万没想到突发意外,最后让周青禾定了自己的班。 唉…… “跟姓周的扯上关系的也没好事,他娘的。” 安贤山又骂骂咧咧了起来,他身处于药店后台的雅间里,自从被杭雁菱打伤了之后他就一直住在这里接受着治疗,伤势虽然见好,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那活儿总是不太精神。 别说眠花宿柳了,尿个尿都得疼半天。 就在他打算翻个身接着睡觉时,门外的楼梯突然噔噔噔噔地一阵响,雅间的大门被咣当一声推开,一个穿着鸿钧商会制服的中年男人惊慌失色的喊道:“大少爷,不,不好了!有两个学生来买药!” “买药,买呗。” “不,不是!他们是来闹事的啊!” “嗄?谁这么不开眼,别家店派来的?” “不知道哇!是一男一女的两个学生,现在正跟前台掰扯着呢!!” “……那女的好看吗!” 中年人也是对自家少爷的脾气了若指掌,连连点头:“好看!” “快,带我去看看!” —————————————————— 时间回到半小时前,周家药铺里头来了客人要买药。 少年人进来张嘴就问:“你这有当归吗?” 胖脸掌柜的一脸随和:“有,刚开业,药草全着呢。” “哦?” 少年挑了一下眉毛,随口问道:“你这当归多少钱一斤?” “论斤买啊……您要这么多,给您算二十两一斤好了。” “卧槽,你这药叶子是金子做的还是药根是金子做的?” 掌柜的歉然的笑了笑:“您看这琳琅书院的山顶上哪儿能像下边那样随处能找到草药啊,这都是我们从云阶运上来的草药,您嫌贵,我们也嫌贵呀。” “行,给我称个三斤。” 少年甩了甩手,掌柜的赶忙跑到后边的药柜里头一阵翻腾,抓出来了一把那拿在手里递给少年人看了两眼:“您看,我们这药的成色,多地道,那都是周家精心培育出来的良种……” “这药保灵吗?” “瞧您说的,我们开药店的哪能买给您不灵的药物啊。” “我问你你这药保灵吗?” 掌柜的闻言一愣,再看了少年人一眼,做买卖的没几个不会看人的,他已经察觉到了眼前这位少年来者不善。 可做买卖,没有挑剔客人的。 胖掌柜的嘿嘿笑着说道:“您要是不满意,可以去看看别家的,我保证我这儿的成色是最好的。” “你这成色好我肯定要啊,可它要是不灵怎么办呢?” 掌柜的哈哈一笑:“这要是不灵,您只管拿过来,我三倍退您的药钱。还当着您的面儿把剩下的药材生吃了,您看行不?” “行,给我称三斤。” 掌柜立刻回身去抓了一把药材,拿称邀了两下,放在了柜台上。 少年人立刻皱眉:“你这哪够三斤啊,你这称有问题啊!” 胖掌柜顿了一下,呵呵笑道:“对,对,我们这称啊,用了不少年了,是可能不够三斤,但店里就这么多存货了,您要还是想要点别的,我再给您挑去。” “嘶……诶?” 少年人挠了挠头,似乎掌柜的态度远远的超过了他的意料,他回头看了一眼跟他一起来的女孩。 女孩一进门就坐在店里的藤木板凳上嗑瓜子,见少年瞧她,她眨了眨眼,露出了一副看戏的表情。 少年人只得转过头来清了清嗓子,随手挥了挥:“那行,把这些当归给我细细的洗干净了,半点须子见不得。” “行。” “再给我抓一斤陈皮,也给我细细的洗干净了,半点坑洼见不得。” “啊这……您看这陈皮本就是橘果的皮晒干而成,要半点坑洼见不得怕是有些难为我了……” “嗯?办不成?” “能办是能办,客人满意怎么都行,就是得花点时间……” 少年人见掌柜如此的好说话,抓了抓耳朵,又说到:“那行,再抓一斤枸杞,我这人晕血见不得红,给我洗的干干净净,也要见不得半点红色。” 掌柜正要回话,楼上却传来了安家大少爷的声音。 “我看看是哪位兄台如此的找茬啊?” 安贤山拄着拐杖,慢悠悠的一级一级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面带微笑,风度翩翩。 少年人看见这位安家公子,呃了一声:“你是……” “我叫安贤山,是这里的少东家……哦,我晓得你,你是付家的二少爷,付天晴付兄弟对吧?” 安贤山并未发怒,反倒是露出了一副热情的模样,他拄着拐快步走到付天晴跟前:“我知道付家和周家不对付,你来这砸场子也是常情所在,可你和鸿钧商会并无恩怨,能否看在学长我的面子上,今儿个就先放我们一马?” “……安贤山,就你叫安贤山啊?” 付天晴上下打量着眼前热情的男子,扭头看了一眼杭雁菱:“姐……啊不是,老妹,就他?” 杭雁菱点了点头:“就他。” 安贤山听到耳熟的声音,跟着也看向了杭雁菱,在目光触到杭雁菱那张脸蛋的瞬间,心脏狠狠地噗通跳了一下:“你是那天那个小妞!!!” “对,那天被你调戏的那个。” “好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安贤山一看见杭雁菱,登时就急眼了。 毕竟关系到自个儿下头的小兄弟的事情,他也顾不上付天晴管杭雁菱喊的那一声妹妹,抄起拐杖就要朝着杭雁菱扑过去。 只可惜往前冲到半路,眼前突然一黑。 天不知道怎么就变黑了…… “唔嗯?!呜!??!” 付天晴将套住安贤山脑袋麻袋用力一收紧,扭头招呼一声:“老妹!得手了,撤!” 随后转过身用另一只手直接拎起杭雁菱架在胳膊下面,回身冲着柜台里傻眼的胖掌柜道了个歉:“刚才打扰你们做生意对不住了啊,你家少爷借我用用!” 说罢扛着安贤山,夹着杭雁菱,迈开腿扭头就跑,一溜烟的就没了踪影。 站在柜台里的胖掌柜和刚刚从楼上把安贤山喊下来的中年人面面相觑。 “咱家少爷……让人给劫了?” “还是个男人?” “这……追吗?” “蠢货!没听到吗,那男人是付天晴,那女的八成就是谣传的付家第三子,莲华宫亲传弟子杭雁菱了!” “噫!?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对啊!你我追上去了岂不是白给!赶快联系琳琅书院啊!!!” “可,可他们抓咱们少爷图什么啊?” “鬼知道去………………等等!?卧槽,少爷说之前在琳琅书院调戏了个小妞就挨了一顿打,那小妞不会就是……” “卧槽!” “卧槽!!!” “赶快找琳琅书院救少爷啊!!!” 三十九章大奖 在杭雁菱最为熟悉的树林,两人围绕着脑袋被麻袋套住,手脚被捆在一块不断扭动的男子,面面相觑。 杭雁菱抱着自己的拐杖木棍,抬头看着付天晴:“愣着干嘛,打啊。” “不是,我有点下不去手……” “嘶,这个人渣还有什么好下不去手的???” “我,我没办法对弱者出手啊。” 少年付天晴挠了挠头,这个付天晴并未经历过杭雁菱带给他的绝望和毁灭,内心状态还保持着最原本的天性——没办法心安理得的去欺凌弱者。 “哪怕你告诉我他很可恶,调戏过你……但他都这样了,你再让我把他打个半身不遂我也挺为难的。” 付天晴数次捏紧了拳头又松开,看着地上的可怜虫,他是真的没办法下得去拳头。 不想去欺负弱者是一方面,情绪没到位是另一方面。 没有充足的理由,付天晴真的很排斥去殴打一个走路都要靠拄拐的人。 他犹豫半天,往地上一坐:“要不这样老杭,你来动手,我替你把风。” 这话给杭雁菱气的拐棍差点撅折了:“我都这样了我能干点啥!!” “我把刀借你,你可以把他细细的切成臊子。” “不是你这人到底是下得去手还是下不去手啊!!” “那咋办嘛!” 付天晴伸手捅了捅倒在地上的安贤山:“诶,哥们,要不你骂我两句,让我找个理由揍你。” 安贤山虽被猝不及防的劫走了,但这位纨绔少爷只是纨绔,又不是笨蛋,付天晴的要求让他气不打一处来:“我有病啊!落在你手里了我还得激怒你!落在你俩手里算我倒霉,你们干干脆脆地打我一顿好不好?消消气儿得了,我又罪不至死!” 付天晴双手一摊:“完辽,你看他还挺明理。” “一天天的你就气死我得了,我自己来!” 杭雁菱推开了木棍拐杖,从戒指里取出了汐落来,可这把平时如臂指使的钢刀对于如今的杭雁菱而言还是太过沉重,三十多斤的重量掂在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手上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个人没拿稳咣当一声就掉地上了。 刀柄砸在了安贤山的腿上,气的安贤山大嚷大叫:“至于吗!打我就打我,还故意让我听个响是么!” “你闭嘴!” 杭雁菱龇牙咧嘴的拎起刀来,对着安贤山比划了半天。 可脑海里刚浮现出前世的种种,在看看安贤山如今这幅麻袋套头的惨状,心里头也不由得泄了气。 是啊,她也曾经是付天晴,也曾经是无法对毫无抵抗的人下死手的善良少年。 哪怕经历了三百多年的变迁,内心早已扭曲堕落,这份善良也只是在最终被扭曲成了无法看见任何人死亡的恐惧。 上次见到安贤山时已经爆发过一次杀意了,这次看着这货惨兮兮的德行,心里头也不由得觉得提不起劲。 “啧。” 杭雁菱还是丢了刀,抄起了木棍拐杖,反正她原本的目的就是进行实验,不掺杂任何私人感情问题,只要把这货打成重伤就可以了。 “嘿!” 木棍绑的一声敲在了安贤山的后脑勺上,安贤山双腿一噔一抽抽,麻袋里的他惨叫了一声:“哎呦!” “再来!” 绑,绑,绑! 残忍的画面,一名少女一次又一次的挥舞起木棒,对准被麻袋套着脑袋的男人抡下了重击。 这份残酷的行动一直持续到安贤山活活被打晕过去,双腿不再抽搐,杭雁菱才停止了攻击,掐着腰大喘气。 “哎呦我的妈,累死我了……” “老杭,你这到底咋了,跟肾亏了一样……” “没啥,我,咳咳……” “咋的,大姨妈来了?” 杭雁菱倒拽着木棍反手一棍子就敲在了年轻的自己头上,气的咬牙切齿:“信不信我拿你做实验!” 付天晴猝不及防的挨了一棍子,捂着脑袋震惊的看着杭雁菱:“卧槽,我说中了!?” “你他妈还提!” 又是一棍落下,付天晴举起双手将其稳稳挡住,一脸无奈的说道:“老杭,不是我说你,你那点体力就别霍霍在我身上了,就算我在这儿干坐着让你打,你也得花个半天功夫啊。” 杭雁菱气的额头直冒青筋,正准备先抄起刀给年轻的自己来一下子的时候,树林外传来了沙沙的响声。 “琳琅书院的巡逻队?追的这么快?” 付天晴闻声站了起来,将杭雁菱挡在了身后。 可走进树林当中的人虽然穿着琳琅书院的校服,然而却并非是琳琅书院的人。 杭雁菱看着走过来的人,嘴唇微微动了一下。 暗金色的光芒浮现在眼中,嘴角不自觉的勾了起来。 NICE,头奖。 “雁菱学妹,天晴学弟,你们在这里啊。” 带着温柔微笑走进这片树林的人,正是周青禾。 她缓缓的一步一步走进,看着倒在地上昏厥过去的男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真的愿意为我做到这个份儿上么?” “是啊。” 杭雁菱拄着拐杖站直了身子,缓了一口气,抬头笑着说道:“我说过的,要么接受我的提案,要么就是这个下场。” 付天晴倒是一头雾水,他看看走进树林的学姐,又看看杭雁菱,侧着脑袋在杭雁菱边上小声问道:“咋回事儿啊,你不是打算做实验么?提案是啥?” 他并不知道那天杭雁菱和学姐在酒楼里的谈话,只知道今天是被喊来帮忙殴打安贤山的。 “我向学姐逼婚,以我成为付家下一代家主,和周家结盟为代价,逼她放弃和安贤山的婚约——如果她不答应,我就将安贤山杀了,让她变成活寡妇。” “卧槽……” 突如其来的信息量让付天晴有些懵逼,他本想着再多问两句,毕竟老杭这家伙怎么想也不可能是会对家主之位产生觊觎的人,然而在看到杭雁菱那对儿暗金色的眸子后,付天晴心领神会。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后同时看向周青禾学姐。 杭雁菱笑着问道:“那么,我的提案考虑的如何了?学姐?” “当然可以。” 周青禾轻轻的撩起了自己的长发:“之前是我不好……仔细想想,预期嫁给这样一辈子没办法给我带来幸福的人,倒不如和你一起,同样是面对世俗的眼光,和谁一起面对又有什么不同呢?” “很好。” 杭雁菱满意的点了点头,付天晴背着双手,往杭雁菱的身后占了一步。 周青禾学姐眺望着倒在地上的安贤山,喃喃问道:“你将他绑架过来……是为了将他灭口吗?” “是……也不是。” 杭雁菱耸了一下肩膀。 “我只是偶然之间得到了一个恢复效果不错的药物,想随便找个人打成重伤试试药效了。” 这的确是杭雁菱原本的目的,她想要找一个合适的对象来试试之前博士给她的万灵药的效果。 这种药物能够彻底治好井浩的胳膊,又能将险些被阴灵气燃尽的自己从濒死线上拉回来,这等效果实在过于奇特,杭雁菱在这边进行一组对照试验,来确定这强大的恢复到底是那个博士在暗中搞鬼,还是这药物真有如此神奇。 若是真的能对修仙者也起到强大的恢复效果,拿着药丸和神药紫金大还丹也差不了多少了。 只不过今天既然将学姐引出来了,那么刚才的计划可以暂且作废了。 给出了答案的杭雁菱笑着背起了双手。 “学姐,你刚刚说接受了我的提案,那么该怎么处置你的这位前未婚夫呢?” 杭雁背在身后的双手轻轻的比划了一个手势。 付天晴瞥了一眼,心领神会,默默地闭上了眼睛,五行灵气在体内运转。 周青禾一步一步的走到杭雁菱身边,弯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汐落,反手握紧。 “如果放弃婚约,我们势必会跟鸿钧商会反目……既然早晚都要反目,那倒不如我们就在这里,将这位安少爷肢解了吧。” “哦?” “你一刀,我一刀,自古以来歃血为盟,我们就利用他的血,一起成为杀了他的凶手,一起被琳琅书院开除,回到各自的家族,然后掌权,然后结亲……如何?” 周青禾的眼中闪烁着亢奋的光芒。 那是对权势和地位的追逐,那是对美好未来的渴望。 那是…… 短视者特有的,上当了的表情。 这个短视的表情,得意忘形的表情,学姐显然是不会有的。 它更像是周家那位急功近利的家主…… 噗。 杭雁菱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一招手:“动手。” 身后的付天晴几乎在杭雁菱出声之前就发动了准备已久的道法,地面的土壤向周围扩开形成了巨大的空洞,从四周的草地上蔓延出来的无数荆棘缠绕向了周青禾的双手。 周青禾愣了一下,在身体迅速下坠的瞬间抬手抓住了攻过来的荆棘,不顾双手被疾驰扎的鲜血淋漓,拼命的攥着荆棘向洞口上方攀援,随后奋力一跃跳到了洞口的上方—— 可在上方等着她的,是付天晴的挥刀一斩。 “嘭!” 付天晴故意使用的刀背,可这势大力沉的一击砸在了女子的胳膊上仍然给周青禾砸了个骨骼迸裂,发出咔啦啦的怪响,胳膊被砸断的周青禾却也不惨叫,只是迅速的在草地上奔跑两步,挣脱开了付天晴的攻击范围。 杭雁菱哈哈笑了两声,拍了拍手。 “真不愧是已经吃过一次亏的人,吃一堑长一智嘛。” 狼狈落地的周青禾不可思议的看着杭雁菱,她缓缓地说到:“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雁菱学妹。” “呀,因为我说这是我的特殊爱好,你可以接受吗?” 杭雁菱扭捏了一下,轻轻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眨了眨眼:“我就喜欢看到心爱的人鲜血淋漓,肉体不整的模样,喜欢心爱之人的惨叫,喜欢看着她濒死的模样……越是这样我越亢奋……不可以吗?” “……可以。” 周青禾愣了一下,随后她再次露出温柔的微笑,张开双臂——虽然她的右手的前半段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坍了下去,像个手套一样由一层皮连接着吊在小臂上。 但她还是露出了能够将一切接受的微笑。 “我可以接受你的一切。” “……” 杭雁菱眯起了眼睛,迈开腿走到了周青禾的面前,深吸了一口气,从戒指当中取出了一枚红色的胶囊:“那如果喜欢我,就把这个吃下去好不好?” “可以。” 周青禾顺遂的吃下了药丸,并且还不忘回敬给杭雁菱一个讨好的笑容。 在她吃下药丸后,杭雁菱终于不再掩饰表情,直白地露出了嫌恶:“妈的,可真恶心。” 她迅速的后退了两步,付天晴也走到了杭雁菱的跟前将她护住:“啥情况,你给她吃了啥?” “原本打算在安贤山这小子身上试验的药物。” “我咋看着像个胶囊。” “是啊,这本来就是地球那边的产物。” 杭雁菱眯起眼睛,目睹着“周青禾”的变化。 在吃下万灵药的十秒钟之后,周青禾身上的伤口忽然涌出了更多的鲜血,那条断掉的胳膊也发出了嘎巴嘎巴的声响。 手臂像是不再听从周青禾的吩咐一般,抬起,落下,拼接,变回原状。 涌出鲜血的伤口在不断地缩小,看上去像是马上要愈合了一般。 付天晴惊讶的看着伤口的变化,可随后又皱起眉头来。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吧……” 杭雁菱目光平静,她缓缓地说道:“血根本没止住,皮却先一步恢复好了。” 这是一股非常霸道的恢复力,周青禾的身体在伤口愈合后,那些布满伤口的皮肤突然诡异的膨胀了起来。 似乎就连周青禾自己也对这样的变化感到惊讶,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那条断掉的手臂此时已经膨胀了整整一倍。 随后,腹部,大腿,胸口,脖颈。 周青禾整个儿的大了一圈。 “唔,唔!!呜!!!!” 她奋力的挣扎,身躯不断地扭动,杭雁菱眯起眼睛,她看得清楚——周围的灵气都在疯狂的向周青禾体内涌入,储存在皮下的,灵气转化而成的血气…… 她的身体已经失去了控制,在疯狂的制造新的血液,填充伤口…… 最后,血液崩裂了皮肤,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周青禾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喷洒到天空的鲜血化作了雨幕纷纷落下,浇灌在树叶,树干,草地上头。 而她自己,终于也没了呼吸,停止了行动。 “这是……什么毒药?” 眼前的光景让付天晴反胃,他捂住口鼻,撑起一道薄薄的灵气罩遮挡着血雨。 杭雁菱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原来如此……并不是那个博士暗暗提升了万灵药的恢复力……而是若不加以限制,在这个世界这玩意的恢复力会达到如此恐怖的程度……” “这,这到底是啥药啊?地球能生产出来这个!?” “地球当然生产不出来能够吞噬灵气的药物……这玩意,恐怕原材料根本就不是地球的东西。” 杭雁菱还想说些什么,树林外却再度传来了脚步声。 “就在这里!!” 外头还有男人的惨叫:“少爷,少爷!!!” 药店的掌柜和安家管家带着琳琅书院的巡逻队,大批人马闯入了树林,而他们所看到的,却是一场瓢泼的血雨。 站立在血雨当中的杭雁菱和付天晴。 他们要找的安家少爷套着麻袋倒在地上。 而还有一具无法辨认模样的尸体躺在血泊当中,血水将草地浸的通红。 第四十章 可能性 下午三点二十分。 琳琅书院,教改禁闭处三号间。 杭雁菱缓缓地从剥开了最后一枚费列罗塞进嘴里咀嚼起来,歪过头,斜眼看着年轻的自己。 付天晴双手捂着头坐在椅子上,浑身颤抖着。 距离二人被巡逻队关进禁闭室,已经过去了四十分钟。 这是琳琅书院专门给违反校规的学生们临时提供的房间,性质就跟地球上的拘留所差不多。 周围都是稀有的锻钢打造的墙壁,正面是和监狱没什么区别的铁栏杆,只不过拘留里面的学生不会被戴上枷锁和镣铐,禁闭室内还有一张桌子和一把长椅供学生在里面休息。 卫生条件不错,但这所周围全都被石头封闭起来的禁闭室只能从铁栏杆之外的一个不足以伸出脑袋的小窗口来获得些许的光明。 周围黑暗压抑,一丁点声响都能在这片空间里变得格外明显。 就如同此时,整个禁闭室都环绕着付天晴一声接一声的叹息一样。 “我说……你差不多也该接受现实了。” 坐在椅子上的杭雁菱叹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 “反正那个尸体肯定不会是学姐,莫名其妙的家伙闯入琳琅书院被我们当场击杀,怎么想都应该算我正当防卫的——至于安大少爷被我们绑架……那打个架顶多扣我们一点学分而已嘛,别那么小气。” 此时头发已经被自己抓乱了的付天晴抬起头来,面色苍白空虚。 “你不懂……你不会懂的……” “啥啊,我有啥不懂的,我跟你说上辈子我坐牢坐的多了去了,年轻人不要这点打击都承受不了嘛。” “所以我才说你根本就不会懂。” 付天晴哀叹了一声,竖起一根手指:“我用脚指头都能够想到接下来的发展。首先,我们被逮捕的消息肯定已经传播到琳琅书院的各个地方了,毫无疑问,你的好朋友们肯定也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啊……是没错。” “然后会发生什么呢,从之前那几个找你求亲的家伙的下场就能够知道了,那群疯子毫无疑问的会选择劫狱——而且凭借着他们的行动力,恐怕现在已经完成了劫狱计划,正在实施中了。” 付天晴眼神如同死掉了一般:“我虽然对琳琅书院巡逻处的实力并不怀疑,但你们异班的那群怪胎一旦下定了决心,他们必然会掀起风浪的……就算他们不管你,或者说计划实行到一半被强行终止,你还有一个在琳琅书院当老师的碧水长老。” “嗯……” “你们莲华宫是江湖上出了名的护犊子,尤其是对你这个家伙更是如此,就连入学笔试你打裁判那么大的事儿都会被人给压下去,可想而知这次碧水肯定也不会坐视不管——不论如何我们都不可能等到正确的判决的,一定会在那之前发生意外状况,你也一定会被劫狱带走。” “这不是好事吗?” “好事?” 付天晴冷笑一声:“如果你被劫狱带走了,哪怕我乖乖待在牢狱里不动弹,也一定会被打成你的同伙,因为狱友出逃而面临罪加一等的责罚,而如果我跟着你一块儿跑了,那之后整个学校都会知道我付天晴跟你这个恶女是一伙儿的。” “……” 杭雁菱挠了挠脸:“事到如今你还会纠结这种事情?明明上个周是你提议把我们的兄妹身份散布出去的诶?” “所以说你根本不懂啊!这样下去我就要成为跟你这个家伙一样,滥用权力和暴力越狱的人了啊!!之后整个朱班对我的看法会变得更加恶劣,就算我不去在乎其他同班同学的看法,你想想看乐乐会怎么看我!!我的天,我们的感情才刚刚有一点点进展!!!老杭,这可咋办啊!!” …… 郑乐乐怎么看你? 杭雁菱嘴角抽了抽,无奈的打量着年轻的自己。 郑乐乐他娘的一眼把你看到底好吧…… 付天晴显然并不清楚此时郑乐乐对他的兴趣已经浓郁到此生非他不嫁的地步了,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可怜付天晴抓着栏杆带着哭腔干吼:“我好不容易熬到付家覆灭,摆脱了付家二少爷这个身份,终于能跟乐乐好好相处了……我这要是越狱了,之后再胡乱传播一些我在校园胡作非为欺压同学,甚至帮着恶女滥杀无辜,还滥用特权跑路的奇怪传闻,我好不容易要开始的校园恋爱马上就要半途夭折了啊!!” “嗯……” 杭雁菱抱着肩膀,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嗯……” 从阴影当中走出来的修不法神色复杂地抱着肩膀,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付天晴嚎了几嗓子,突然回过神来,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监狱门口突然站着一个个头瘦削,头发乱如鸟窝的邋遢大叔,吓得浑身一哆嗦:“卧槽,难不成你是杭雁菱雇来劫狱的?!不关我的事!你带走她就好了千万别管我!!!” “你放心,我不是带杭雁菱走的,我是掩踪院的任课老师。” “呼……那就行。” 付天晴擦了一把冷汗,从栏杆当中伸出了双手突然握住了修不法的手,双眼当中闪烁着真诚:“老师,您听我说,绑架安贤山和杀死那具尸体我都有参与,我老实交代,但接下来发生的任何劫狱相关的事件都与我无关,您可一定要给我做个见证啊。” “啊……” 修不法的表情似乎有些胃疼,几天不见,他的神色似乎更显得憔悴了。 杭雁菱见他如此,也拄着拐站起来走到铁栏杆跟前,打了个招呼:“哟,让你来看管两个凝元期的小屁孩,琳琅书院看来也是对这桩事儿高度重视了。” “嗯……” 修不法的表情阴晴不定,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他皱起眉头焦躁的在门口来回踱了两圈步子。 付天晴和修不法不熟,他还不知道这位邋遢大叔曾经的暗杀之王的,以及未来他准岳父的身份,只能尽力的大声嚷着:“老师!我一眼就看出来您的实力不同凡响,可千万别让那帮劫狱的混账成功了啊! “我知道,我知道。” 修不法似乎相当的烦躁,他来回踱步的彻底抓乱了自己的头发,表情狰狞,浑身颤抖,就好像是一个被甲方的要求卡了一个月马上要到死线却屁都没蹦出来的一个社畜一般。 在经历了三圈的踱步之后,修不法站在了铁栏杆跟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对不住了。” 随后振袖以抬手,只听空气当中发出了凄厉的“吱嘎”三声刺耳的锐鸣。 铁栏杆应声断开了三根,像是被锐利的栏杆切断的麦秆一样,咣当咣当的掉在了地上。 抓着另外半截的铁栏杆的付天晴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光景,他吞了一口唾沫,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等等,你——” “走吧,付天晴……我是来带你跑路的。” “诶?” 没等付天晴说话,修不法把手伸进了铁栏杆里摸索了一阵,吱嘎一声把门捣鼓开了,一把抓住了付天晴的胳膊就把他往外拖:“走!” 付天晴一个没留神被他给拽了出来,当即抓住了剩下半截铁栏杆死死攥住,咬牙切齿地大喊:“管我什么事啊!!我坐牢心甘情愿!!我罪有应得!!!你放开我!!!!” “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我才不出去!被关两天禁闭无所谓,跟乐乐的事儿要是凉了,老师你得背大锅啊!!!” “我知道……” “你,你这是棒打鸳鸯!!松手!!我才不想被乐乐看不起!!!我可是有骨气的人!!!!我有我的原则!!!!” “小祖宗,我求求你别说了,我的心都快碎了……” 修不法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苍老,他双手抓着付天晴的胳膊,满脸写满了愧疚:“你就当帮我一把,跟我走吧,不然我回去不好交代。” “到底是谁让你救我的啊!” “我不能说……” “哪个杀千刀的要害得我在乐乐面前抬不起头来啊!!!你监守自盗!!你毫无底线!!!!你为人师表的原则呢!!!!” “孩子,我也有我的无奈啊……” 终于,修不法实在是忍不住愧疚,一记手刀砍在付天晴的后脑上把他活活打晕了过去,随后他弯腰扛起来倒在地上的付天晴,冲着牢里的杭雁菱无奈的问道:“你走不走?” “我走啥啊,我又不是滥用特权的恶女。” 杭雁菱回到位置上翘起二郎腿,看着表情沧桑的修不法,小声问道:“话说,不会是郑乐乐让你来……” “是……” “她要干嘛……” “她想看看打破了原则的付天晴在她面前愧疚又难以启齿的样子……” “……走好,不送。” “唉……” 修不法扛着付天晴,衰老枯瘦的背影一步一步的消失在了阴影中,而杭雁菱也只能向平白无故被卷入事件,又莫名其妙被人强行打破原则给带走的付天晴投以深深同情的目光。 好了。 现在少了烦人的叹息声,现在可以有闲工夫来整理一下当今的情报了。 杭雁菱眯起眼睛,坐在位置上,凝视着眼前的黑暗,开始将发生的一切进行归拢。 今天,假冒的“周青禾”再一次出现了。 通过这次的反应可以判断出假冒周青禾之人的身份,大概率就是周家的当代家主,周青禾与周清影姐妹二人的父亲——也就是那个低配的付青冢,志大才疏的周竹义。 猜测的依据一方面是对周家利益的极度重视,另一方面在知道杭雁菱是以欣赏他人痛苦为乐的变态时还毅然决然的将周青禾往火坑里推。 全天下这么屑的除了周竹义那家伙之外不可能有别人。 至于为什么会以那般样貌出现……恐怕并不是周竹义亲自易容而来,而是跟上次一样,利用了某个“血尸”附身而成吧。 这次这个假冒的“周青禾”的行动比上次那个冒牌货更自然了一点,不过没变的还是对付家的继承人抱有高度的兴趣。 …… 显然,周竹义是知道上次在包间和学姐的谈话内容的。 这份情报是如何传递给他的呢? 可能性有很多……但显然,学姐本人的意愿和周竹义的态度是相忤的。 换而言之,周竹义还没有能够直接干涉学姐行动的手段,这也是他只能用易容的家伙来一次次试探杭雁菱的原因。 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包间内的谈话被周竹义知道,说明学姐其实一直通过某种渠道和她的父亲保持着联系。 如此一来,学姐想要将三师姐周清影喊回周家的行动也能得到解释了。 一旦回归了周家,那么周家也同样能够得到一个莲华宫的亲传弟子,对于一直觊觎付家的周家来说,这无疑是规避开莲华宫这个最大阻碍的好办法。 当然,在杭雁菱在包间内对周青禾那般病态的表白后,周竹义看到了新的希望。 他是希望推进杭雁菱和女儿的联姻的,甚至为此不惜扮成女儿的模样来接近杭雁菱……要帮着杭雁菱一起杀死安贤山,彻底断绝女儿的后路。 …… 可这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 自己绑架安贤山完全是临时起意,在今天早上通知付天晴之前没跟包括学姐在内的任何人提及。 也就是说当其他人知道自己对安贤山有恶意,至少是在进入药铺找茬之后了。 从找茬开始到带着安贤山跑路,前后也就两个小时不到的时间。 而在这两个小时里,周竹义得迅速找出了一个和周青禾一样的备用肉体来,并且定位到了杭雁菱和付天晴的位置,出现在二人面前。 这说明了他寻找一个血尸肉身的代价极低,说不定已经储存了大量的可以用来附身的肉体。 而且他时时刻刻关注着琳琅书院之内的动向,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立刻做出反应。 “……啧,他好闲啊,堂堂家主就没一点正事儿可以做了吗?”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完成从那么老远的地方将意识投影到位于琳琅书院的肉体身上的。 哪怕是修真世界,这种做法也匪夷所思啊。 咋的,他一个结丹中期的修士已经能够做到分魂而行了? 开玩笑呢不是。 除非他本体就在琳琅书院之内,并且时刻跟周青禾保持着联系,能监视着琳琅书院内的一切。 可这样操作难度也太大了,堂堂周家家主想要不被人发现的埋伏在琳琅书院还要保证家里和学校两边都不耽误也太为难他了,这么辛苦的动机是啥呢? 为了付家? 付家也是在琳琅书院开学之后一个周才覆灭的呀,他不可能立刻反应过来…… …… …… 除非…… 除非他不是为了付家…… 在付家毁灭之前,他已经是这种形式的存在了…… 只有灵魂在琳琅书院,只有结丹期的他才能随时随地的将灵魂投影到备用肉体身上。 只有在琳琅书院储备了大量的肉体,他才能精准的扮成周青禾,一次又一次的出现。 是了,好好思考吧。 为什么自己见到的冒牌货一直都是“周青禾”…… 第一次碰到那个冒牌货的时候就觉得奇怪了。 第一次的自己还以为是学姐为了周家的利益,要绑架自己这个付家继承人为她所用。 当时自己还在奇怪为什么学姐要派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分身来干这事儿。 真正的学姐都不确信杭雁菱对她的喜欢,那个分身怎么就那么笃定自己会看在学姐的面子上不肯下杀手。 而且既然要易容,易容个言秋雨不是效果更好? 答案或许是…… “他根本没办法易容成别人,他的备用身体只能是周青禾的模样……就好像付天晴戒指里的墨翁要出来,也只能用付天晴的模样来行动一样……” 杭雁菱捏着下巴。 她抬起头来,看着付天晴被拖走时,在地上留下的鞋印。 灵魂,附体,只能维持本体的模样…… 她低下头来,看着自己手腕上,那多阴灵气幻化成的血色花朵。 阴灵气幻化的纹身,第一个冒牌学姐胳膊上那道被扭曲的冥河纹身…… …… …… 第一次见到冒牌货时…… 【三条断续的黑线。】 【模样和昨天见到的冥河宗的纹身非常相似,但整体上要更扭曲一些。就好像是一个技术不熟练的纹身师颤抖着手纹上去的乱码一样,波浪线诡异的曲折着,三条线甚至也有相互交错的情况。】 【你觉得为什么学姐会允许我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去见那具尸体,昨天是她牵着我的手走进了洞窟。】 第一次发现冥河宗的死尸时…… 【这次特地让付学弟来搬运这具尸体,就是因为你精擅五行灵气。这尸身虽非我们琳琅书院中人,但死状不明,身份亦是不明。若是唐突的收入储物戒带回去……怕是会伤了尸体原本的状态,所以愈院的老师想让同时能够使用木灵气和水灵气的你帮忙运输。】 【师姐,难不成……愈院特地让我们大清早的下云阶来这个小溪旁边看守一具我们凭自己的本事无法运走的尸体,就是为了……让我们涨涨这个见识,看看形容凄惨的尸体吗?】 【我知道,刚来琳琅书院不到一个月就要面对这样的事情——可我们愈院就是如此,救死扶伤,延生者息,平逝者憾。大家早晚有一天会面对这样的死者……】 自见到学姐以来的回忆,不断地在杭雁菱的脑海内交错响起…… 【周家人似乎最多的也就只有五十年的寿元而已,活到三四十岁就英年早逝的周家人比比皆是。】 【不过听说……这一代的周家家主,也就是三师妹的父亲……似乎在几年前找到了解决家族短命问题的方法。】 …… 【像她这样积累着疲惫,活下去就很辛苦的人往往物语匮乏,很少对他人感兴趣。而前不久我偷听你和付天晴的对话得知,她对你有兴趣……那说明,她认为你将会是个有能力改变她活下去的动力的人。】 【既然她对你产生了兴趣,心中的封闭自然而然的会对你敞开一丝缝隙……】 …… 溯回…… 溯回…… 一直回到,最初的那一天…… …… 【青禾姐,你也别把我当外人,以后也把我当妹妹好不好?】 【呀?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要当我的妹妹……嗯,可真为难呢……那不如,先从睁开眼睛开始怎么样?】 【诶?】 【你一直闭着眼睛,好紧张的样子……可如今你要想把我当姐姐看,总得睁开眼睛吧?】 …… …… 睁开…… 眼睛…… 学姐……你那天想要让我看的,究竟是什么呢…… 第四十一章 人命,贵有千金 杭雁菱抬起头来,她睁着眼睛,眺望着前方的黑暗。 禁闭室的外头,一扇窗户透过了阳光进来。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 铁栏杆将这一缕光芒分割开来,铺洒在地面上。 她站起身来,拿着手中的拐杖,缓缓地前行。 只身进入黑暗,身体很虚弱,此时的自己和平常人无异。 在经过那禁闭室内唯一的窗户时,窗外传来了吱吱喳喳的鸟鸣。 好耳熟的鸟鸣…… ———————————————— 那时也是正午时分。 游廊藤架上的树荫将炽烈的阳光分割开来,铺洒在地面上。 他坐在椅子上,拿着手中的草戒,愣愣的发呆。 外界是明媚无限的阳光,却无法温暖虚弱的身躯,刚刚经历过苦战的自己和平常人无异。 依靠着紫金大还丹的药力勉强的吊住了一条命,可是在大闹莲华宫之后,戒指当中的墨翁再也没了生息。 从未有过的孤独,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如此的安静过。 一直以来坚持着的执念化作了泡影,洞穿心脏的一剑并不是最为致命的。 快意恩仇,扬眉吐气,五年来期待的事情成为了现实,将杭雁菱踩在了脚下,在纵容恶女的宗门大肆破坏。 可这份心情却并不像是小说里写的那般痛快。 他还记得言秋雨的表情。 错愕,失望。 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呀!” 身后传来了什么人惊讶的喊声。 机械而迟钝的回过头去,在自己的背后,站着一个女子。 乌如墨绢般柔顺的长发遮住了半边脸,只露出了一只眼角微垂的眼睛,那是一位穿着素色的长裙,文静淑雅的女生。 那个女生似乎很惊讶,她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对不起,这位同学,我没想到这里还有除了我之外的人……吓了一跳。” 从粘在脸上的头发和嘴角的痕迹来看,这个女生是刚刚才睡醒的样子…… 而女生在注意到他的目光后,慌张的用手背蹭了蹭嘴角的口水痕迹,又理了一下头发,咳嗽了两声:“咳,不好意思……我这刚睡醒,不太体面……” “啊,哦……抱歉。我吵到你了?” “没有没有,倒不如说是你太安静了我才没有发现……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没什么,有些累了,在这休息一下。” “这样啊……这里的确是休息的好地方。很安静……我很喜欢每天在这里稍微休息一会儿。” 温和的女生笑了笑,她指了一下他旁边的座位:“我可以坐在那边吗?” “嗯……请随意。” 他不自在的站了起来,双手揣进袖子里正准备离开。 然而温和的少女却拉住了他的袖子:“等等。” “怎么了?” “你还穿着外界的服装……是今年要报入琳琅书院的新生吗?” “嗯……” “我是大你一届的学姐,我叫周青禾,你怎么称呼?” “……付天晴。” “嗯……这名字好像有些耳熟……呀,你是付家的那个……” “那个修炼无望,被人打断了一条胳膊的废物。” 付天晴淡淡的丢下了一句,扭头要继续走,自称周青禾的女生却死抓着他的袖子不放。 “慢些,学弟……你要去哪?” “诶……” “你的胸口有伤吧?这种情况不好好静养可不行,我带你去愈疗馆吧。” “多谢关心,让它自己恢复就行。” 付天晴轻轻挥了一下袖子,甩开了学姐的手。 “我身为愈院的一份子,可不能看见病号乱跑乱窜,给我坐下。” 此时的付天晴已经灵气耗尽,自然经不住大自己一届的学姐的一拽。 身子被拽了一个趔趄,付天晴被拽到了椅子上,那只扯着他袖子的手也顺势搭在了他的手腕上面。 “让我先帮你诊一诊……嗯……” 周青禾认真的在付天晴的手腕上揉按了两下,表情微微有些惊讶:“奇怪,你灵气尽失,这个状态可没办法打入门大比呀?” “没事,借用琳琅书院歇一阵子,恢复好就走了。” 这里能够暂时躲避莲华宫之后的报复,成不成功进入琳琅书院并没什么所谓,自己需要的只是一个暂时休养伤势的地方。 “嗯……不行,还是不行。” 周青禾却好像是认准了什么一样,拉着付天晴的手站了起来:“现在入门大比还没开始,我不晓得你是怎么跑到琳琅书院里来的,但我不能见死不救……这样,我在愈疗馆给你安排一个床位,就说你是我在山下捡回来的病号。这样好歹一日三餐有点保证,至于能不能撑到入门大笔,就得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为何要帮我?” “因为你的样子让我很不舒服。” 周青禾站定,表情虽然严肃,但那天生温和的声线让她的话语始终没有多少压迫感。 她当时如此说道。 “我不喜欢你这样一幅对自己的生死全然无所谓的样子,身为医者,我见不得明明还有路可走,却自甘放弃的人。” 付天晴被这莫名其妙的理由说的有些好笑,他语气中终于多了一丝丝活份:“难道我的命,我自己还做不了主了?” “这世上很多人都不能做主自己的命的。”学姐缓缓地说到:“有许多想活的人活不下去,也有许多想死的人却死不了……可你现在的状态只是个迷茫的半吊子,哪个都不算,偏偏身上又带着伤,万一你迷茫的时候一个疏忽害了自己的性命怎么办?” “……你又怎么看得出来我迷茫的……” “你对自己的命很不上心,却又没有想死之人那样灰暗的眼神……罢了罢了,走吧,今天你便是不想过去,我也要强行拖你过去。” …… …… 那之后,过了几日。 在医馆里,付天晴皱着眉头又一次喝下了又苦又难闻的汤药。 “呕……” “不许吐。” “学姐,下次能不能放点糖啊……” 强忍着要把苦药吐出来的欲望,付天晴拍打着自己的胸脯,一边咳嗽一边说道:“我从小到大喝得药也不少了,可你这药比寻常医生的还要苦个十几倍不止。” “良药苦口,愈是苦的药越会让患者长教训。” 周青禾今天扎起了辫子,穿着一身白色的院服,那副模样像极了地球穿白大褂的医生。 “只可惜,还差了个眼镜。” 说来这琳琅书院也是有趣,先生不是先生,要喊人老师。 师姐不叫师姐,要喊一声学姐。 不知是不是个穿越者留下的痕迹。 “眼镜,什么眼镜?” 周青禾一边收拾着草药,一边将带来的食品放在病床前头,随口问了一句。 这几天周青禾来病房很勤快,虽说付天晴还不至于到完全失去行动能力的份儿上,但她这照顾频率搞得好像付天晴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重症患者一样。 付天晴无奈的笑了笑:“没什么,说学姐的眼睛很好看。” “嗯?” 周青禾的动作顿了一下,她很不自在的拢了一下头发,将脸遮住了更多的一部分:“有心思开玩笑,比你之前的状态好多了……不过你真的要参加入门大比吗?云阶那一关可不好过……” “我有飞行灵兽,不碍事的。” “那就好,可入门大比还要和其他人打擂呢。” 学姐坐在旁边的床铺,从怀里掏出一本医书低头看着,在付天晴夸了她一句眼睛好看后,她便一直躲着付天晴,不再用眼睛去看他,只是随口一般说道;“被你喊了这么多天的学姐,虽然已经习惯了,也有些不舍……但你最好还是老老实实的不要参加今年的入门大比了。乖乖下山去,以后还有机会。” “分明是你让我喊你学姐的。” “因为我不太喜欢别人喊我的名字……而且毕竟我比你大一届。” “……不论入门大比的结果如何,这几天还是多谢你了。” “不用客气,救死扶伤,医者本分。” “嗯……若是我有幸能进入琳琅书院就好了,不然欠你这医药费不知何时能还得清。” “哪里有什么医药费,我不过是帮你安排了个空铺。” “我好歹也是医药世家出来的人,刚才那碗药我又不是喝不出味道来……那可不便宜。” “人命贵有千金,些许药材与之相比算不来什么……” “总之,我欠你个人情,日后若有用的到我的地方,尽管吩咐。” …… …… “那就活下去吧。” 周青禾合上了书,低着头悠悠的说到。 “记住我,然后活下去,活的很久很久……告诉你的子孙后代,曾经有个叫周青禾的人救过你的命,让他们知晓我的名姓,知道这世上曾经——还存在过我这么一个人。” “好奇怪的要求,学姐做医生,是为了求名声?” “嗯,对。” 难得的,周青禾开了个玩笑:“要不要我送你几本医书?等将来你老了,累了,说不定还能当个医生,说不定等你成了悬壶济世的医者……便能在和你的病人闲聊时谈起,你的医术是我给你启的蒙。” “谢啦,不过我已经在学锻造了,再多让我看几本书,我头疼的可是会裂开的。” “那还是罢了,医书是让人学来瞧病救人的,可不是害的你脑瓜碎掉的。” “……嘿。” 那时的学姐低着头。 阳光从窗户洒在她的脸上。 她很漂亮。 暖洋洋的。 这一幅画面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烙印在了付天晴的生命之中。 后来…… …… “学姐,我赢了!三轮全胜!不愧是我!” “好好好,在得意忘形之前,先把血好好擦一擦。” “刚才你有在观众席上看着吗?” “没有,我去帮忙救其他几场的伤员了。” “哎呦……可惜。” “每年这会儿是最忙的时候,不过这不可惜,等到明年这个时候,你随我一块来救治伤员就是。让你也体验体验我的劳累。” “学姐你就大我一届,今年也是你第一次在入门大比的时候救治伤员吧?” “少贫了,让我看看你的胳膊。” 后来…… …… “呀,学姐。” “这么大的雨,你傻站在雨里做什么!” “……哈哈,没事。” “你扭过头去做什么,脸怎么了?” “没事。” “……是……她的事情?” “……” “好了,先不说了,回校舍去,这样下去会染上风寒的。” “……” “听话。” “……” “付·天·晴!!!” “……” 后来…… …… …… “你要转来愈院?” “嗯,去年不是说好了吗,要和你一起在入门大比救死扶伤的。” “……你别勉强自己了。” “哈哈,瞧你说的,我哪里勉强,我这不是好好的。” “罢了,随你喜欢吧……对了,这本医书送你。” “呀,我家里好歹也是卖药的,你送我这种入门级别的书是不是有点看不起我了?” “是你自己说看医术会头疼的裂开,我挑了半天才选了这么一本……收下吧。” “嗯……” “它至少很厚实,若是实在不喜欢,可以拿来垫枕头,可以拿来垫桌角,也可以撕下几页来折纸玩。” “我不会那么糟践别人送的东西的啊……” “呼,那就好。好了好了,东西在哪,我和你一起搬到教室里。哦对了,还要给你弄一套药杵和药鼎……嗯……学校发的肯定不行,这样,周日和我一起去逛一逛书院里的那几家铺子。” “好~!” “……学弟。” “在。” “别勉强自己。” “都说了我哪有……” “那本书,好好留着吧。” “嗯……” 后来…… …… …… “你要结婚了!?” “是啊,马上要毕业了,家里在张罗着婚事。” “可是你……你不是不喜欢那个安贤山吗?!他一天到晚花天酒地的根本就……” “好了,坐下,别冲动——这是……喜帖。” “我怎么可能不冲动,学姐,你怎么可能嫁给那样的……” “……” “你,你若是不乐意,我可以带你走的!” “学弟,还记得我说过的吗?” “……你少来这套,我受够了你那些什么人的命不能自己主宰的这套理论了!” “……抱歉。” “啊,学姐,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嘴笨,我……” “还有其他的同学要邀请到,先不打扰了。” “学姐,等等!” …… …… …… “咳,咳呕……我都说了你们莲华宫当年是咎由自取,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 “咳,咳咳,我付家都这样了还不够抵命的吗!!!” “……” “我的命……之后随便你……今天,你给我让开!!!,咳,我没心情和你耗!!!学姐马上就要——” “她死了。” “什……” “我杀了她。” “你——你说什么……?” “拜她所赐,你捡回了一条命。她可真难缠……花了我不少力气。” “你……再说一遍!!咳,咳呕……” “现在那老头也护不了你,宝贝学姐也已经玩完了,就留着你那条贱命吧,付天晴。” “咳,咳呕……等等……你,你他妈的,你胡说……八道……” “你的命是她换来的。” “……” “原来你也会露出这种表情啊,付天晴……” “……” “哈哈,哈哈哈哈……对了,要给她收拾的话,没必要去他们的婚堂了。” “……” “她说她不想死在那张灯结彩的地方,希望最后能在自己最经常休息的地方咽气。” “……” “我特意留了她一口气,带她去了她说的所在,把她留在了那里——哦,运气好,说不定你还能赶上她咽气之前见她一面。” “我真喜欢你现在的样子,不过我倒是好奇你还盯着我做什么?不去给你学姐收尸么?” “杭雁……菱……我,将来……终有……一日……把你碎尸……万……段……” “静候佳音。” …… …… …… “学姐,学姐!咳,咳呕……” “……” “看我一眼,学姐,学姐!” “……” “太好了,你还有救,撑住,学姐,咳,撑住……我这就救你,我这就……” “……天……晴。” “学姐,别说话,我求求你,撑住,我这就带你去愈疗馆,你别死,我求求你……” “……别动……让我……就在这……躺着……” “学姐,学姐!” “记着……我了……么?” “记着,记着,我,我这里有药,你先吃一点好不好!!血,这么多血……怎么办……我,我该怎么办……” “那,就好……” 学姐那天伸出了手。 按在住了付天晴的双手,阻止了他继续翻找药物的动作。 濒死之人的回光返照,学姐选择轻轻搂住了付天晴。 “对不起啊……不哭了……不哭了……” 昏聩的耳朵听不清学姐的呓语。 付天晴死死地攥着翻出来的药物,可没有一样能够拯救如今这濒死之人。 在愈院课堂上听过无数遍的话语,此刻却显得如此现实而冰冷。 人命 贵有千金。 “学弟……不哭了……你看,我的命……我终于做主了一回……多好……” “怪我……我这辈子,命不好,没办法……跟你一起了……” “天晴……不哭了……你听我说……学姐,拜托你一件事……” “活下去吧……去活很久……只有你……只有你还在乎……我曾经存在过了……” 学姐依靠在付天晴的怀里。 燃烧着生命最后余力的回光返照也逐渐消退了。 她眼中的光芒开始黯淡,手却死死地抓住付天晴的袖子。 一如当初见面时那般。 “还有……下辈子……要是再见到我……” “该换你来……” ———————————————————————— 走出了禁闭室。 室外的阳光如此的刺眼。 晴朗的天空万里无云。 杭雁菱闭上眼睛。 大口的呼吸着。 三百余年的记忆被打捞了上来。 被美好的回忆而扭曲的事实。 被懦弱的自己美化掉的记忆。 是的…… 她没有忘记,一直都没有。 只是一直靠着自我欺瞒而去将其忽视了。 学姐在弥留之际的请求,其实并不是奢望下辈子得到自己的拯救…… 而是若有来生。 她希望亲手杀死她的人,能是她最为关照,唯一能够记住她的那个学弟。 …… …… “呼。” 清风徐来,吹乱了头发,杭雁菱松开了拐杖,伸出双手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脸。 “抱歉啦,学姐,我没能成为悬壶济世的医生,反倒是成了人人喊打的败类。” “我也没能顺利的留下子孙,一生都在被那个杀了你的恶女纠缠。” “更甚至不久之前,我还跟她和解了。” “我可能一直都是一个辜负着你的期待的坏学弟吧。” “所以……” “这次你的命,让我来说了算吧。” 第四十二章 前尘照光 “乌鸦乌鸦扑棱翅膀飞~骨灰呀骨灰落成了堆——棺材盖盖遮住了嘴~死后谁还管你谁是谁~” 哼唱着丧气的小调,披麻戴孝的女孩儿穿梭在异班门外的树林子里。 孝子幡上的白色纸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飘摇,她脚步轻快。 小铃铛今天很开心。 直觉告诉她今天发生了大乱子,异班的同学们都惶惶不安的样子,好像是在谋划着什么事情,又在刻意躲避着她,不和她分享。 小铃铛最讨厌的就是别人不陪着自己玩,偶然间听到同学们说树林子里发现了死人,她便趁着没人注意,高高兴兴的跑来了林子里。 “中午好呀~” 小铃铛笑眯眯的跟树梢上蹦跳的小鸟,草地里窜动的林鼠打着招呼,漫步在柔软的草丛里,随心所欲的行走。 用双脚丈量着野林子的尺寸,和走兽飞鸟同行,循着空气当中弥漫着的属于坟地的味道,小铃铛走到了树林当中的一处断掉的大树跟前。 “咦?” 她轻轻一蹦跳上了断裂倒地的树干,抬起头来眺望着前方。 死人的味道是从前面传来的没错,但是…… “今年的秋天,来的这么早嘛?” 在树干之后,是一整片枯死的树林。 以这一刻断掉的树为界限,树干之前的草皮全都变得枯萎焦黄,迎风一吹,草杆们便随之断开,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 原本生长在树上的绿苔像是被大火烧过一样,黑乎乎的粘在树干上,挂在树梢上的叶子统统都枯萎,树叶随着风飘零而下。 森林内,眼前的这一片区域,在下着一场枯叶雨。 小铃铛回头看向身后,那葱郁的草地和生机勃勃的森林依旧如故。 再次转身看着前面,眼前的区域却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一片树叶落在了小铃铛手上,小铃铛随手抓住。 树叶冷的异常,一丝丝漆黑的雾气从树叶上被风儿吹散,失去了黑气附着的树叶在小铃铛的掌心寸寸皲裂,化作了片片碎渣。 “这个味道……是师姐姐的味道?” —————————————————————————— 杭雁菱出逃了。 这个消息并不让琳琅书院的教导层感到意外,毕竟她这样入学大比就敢公然打裁判的叛逆之徒,不逃跑才反而稀奇。 那间疏于管理的禁闭室本就是他们为杭雁菱准备好的陷阱,想要逃跑轻而易举——可一旦真的逃跑,杭雁菱就会从“疑犯”变成“畏罪潜逃”。 届时不管那个尸体是不是杭雁菱所为,她都会因为违反校规要被从重处罚,甚至可能面临直接从琳琅书院被开除的风险。 这是许多人想看到的,毕竟不是琳琅书院的所有老师都看得惯杭雁菱那般叛逆的学生。 不少人希望将她赶走,将这不守规矩的恶女驱离这里。 这些天她添的乱子还不够多吗?打裁判,挑衅十大家族的继承者,如今甚至胆敢公然绑架,之后谁知道她又会闯出什么乱子。 一群计谋得逞的老师们兴高采烈的去找到了碧水的办公室,想要看看这位和曾经的那位教导主任师出同门的新任老师会如何包庇自己学生出逃的行为。 然而被吵扰了午休的碧水只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留给他们一句:“随便,别吵我。” 便回去继续睡回笼觉,好像对一切真的完全不上心。 希望将杭雁菱驱逐的老师并不在少数,因为求亲而被羞辱,气急败坏的想要杭雁菱好看的学生们也党羽众多,他们在这个下午自发的组织起来,在琳琅书院内张贴了大头报,要追查这个畏罪潜逃的恶女。 可整整一个下午。 没有任何人看到过杭雁菱的行踪。 今天没有灵兽飞离琳琅书院的记录,守着云阶的老师也没有看到今天下午有人进出过。 这说明杭雁菱必然还在琳琅书院之内。 巡逻处的老师下令,就是要掘地三尺,也要将这不符管教的恶女抓出来作为典范示众。 可寻了半天,杭雁菱没找到,坏消息却一件接一件。 那具尸体不见了。 而当初那片被血雨染的通红的树林,不知为何已经完全枯萎,近百米的直径内就只有一地的落叶和碎草,别说血迹了,连个活物都见不到。 所有人都坚信这是杭雁菱做的,可所有人都无法解释杭雁菱是怎么在这近乎地毯式的搜索下做到这些的。 看守停尸间的三个真元期的学生信誓旦旦的保证没有任何人进入过那里,尸体就是完全凭空消失的。 就这样……一直持续到深夜。 搜寻杭雁菱的队伍一无所获。 他们盘问了异班的每一个学生,甚至要求碧水将灵梭拿出来供他们探查。 可杭雁菱就像是和那具尸体一同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的踪迹。 除了一封信。 一封由杭雁菱的师姐言秋雨主动递交给巡查组老师的信。 上面只写了短短的一句话。 “人命至重,贵有千金。” 这是愈院的信条,是最初的校长一首创立琳琅书院后,为愈院的第一批学生留下的训诫。 这字,是用殷红的血写就的,而信,是杭雁菱给他们留下的。 琳琅书院的老师们看着信封陷入了不解,他们想不通一个畏罪潜逃的学生为什么要留给他们这样一封信。 询问言秋雨,对方却只说言尽于此,她和这桩事实无关联,信也只是回到宿舍时在桌子上发现的。 杭雁菱写下这段话的目的是什么呢? 挑衅,讥讽? 可为何要用愈院的格言呢…… 这份不解在持续了三十分钟后,终于被一个声音打破。 “愈院,愈院……对了!愈院曾经在山下发现过一具无面血尸!杭雁菱当时也跟着一起行动了,她的目的就是那具血尸!!!” —————————————————————————————— 今夜,琳琅书院很吵闹。 大家都兴冲冲的讨论着今天发生的事情,毕竟在这嫉妒封闭的学校内,一点风吹草动就足以成为炙手可热的新闻。 杭雁菱原本就是他们时常挂在嘴边的话题之一,这次行动又有学生和老师共同行动,消息传播的比以往都要迅速,关注度比以往都更高。 在学院中神秘消失的杭雁菱一时间成了今夜大家饭后闲聊的主要对象,而这不胫而走的消息在传遍了琳琅书院的每个角落后。 自然也落入了另一名相关者的耳中。 今天,周青禾少见的很早离开了愈院,以往的她总会在结束了一天的学业后去书院内的游廊小憩片刻,可如今脸上匆忙的神色暴露了她此时的心绪不宁。 几乎是小跑着,跑回了宿舍。 周青禾关上了门,宿舍内的草药苦香味让她焦灼的心情稍微被抚平了些许。 与平日里在人前展现出的文静贤淑的印象不符,周青禾的宿舍非常杂乱。 她的宿舍是单人间,里面堆放着大量的医药相关的书籍,床铺上,地板上,梳妆台上。 小小的药鼎温吞着药物,周青禾随手从梳妆台上拿起了一枚崩了口的破瓷碗,也不顾药鼎中汤药还在咕嘟咕嘟的冒着泡,她伸手直接舀起一碗端在掌中。 汤药冒出的热气冲在她的脸上,四散而开。 那被头发遮住的半张脸也徐徐散开,露出了一对儿被草药熏得通红的眸子。 闭上了眼,仰起脖子,她将汤药一口吞入腹中。 “咳,咳呕……咳!” 乌黑的药液随着咳嗽从口中喷出,周青禾捂住嘴巴,强逼着自己将这滚烫的药物全部吞下,踉跄着身体坐在了梳妆台前的凳子上。 将身体靠在椅背上,周青禾随手放下碗,用火折子点燃了梳妆台前的烛灯。 镜子中倒映出了自己的脸,她匆匆瞥了一眼,眼神逃避似的别开,却又机械的将脖子转了回去。 嘴唇颤动了一下。 在无人的房间,周青禾的语调变得和平时大不相同。 “你的犹豫,又害了我周家一次。” 镜子中的倒影随着周青禾的动作而发生变化。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周青禾的表情变得暴躁而阴郁。 “我本以为你能将功折过,去讨好那个莲华宫的杭雁菱——那么好的机会摆在你眼前,你却优柔寡断,在乎什么世间礼法。” “从小到大我告诉过你多少次,我们周家人不需要尊严,也不需要在乎别人的看法——我们要想活命,只能往上爬。” “你让我失望了一遍又一遍。” “你只剩下这张皮囊还有些价值了……整天琢磨那些没用的医书,倒不如去好好想想,该如何给我们周家发挥作用。” “不成器的东西!” 啪。 周青禾的手忽然举了起来,而她自己也恐惧的试图扭过头躲避。 可耳光还是在房间内响起。 “那天,我交给你的‘躯壳’竟被你弄丢在山下,害得我如今没躯壳可用……否则安贤山那个小崽子早就被我杀死,亲事早就可成。” “你为什么那么蠢啊?你为什么就不能有点用!!” “你的时日本就剩不了多少,就不能在死之前为周家起些作用?” “你承着周家的恩泽长大,心中却没有一丝报答养育之恩的念头?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训斥的话语从周青禾的嘴里一句接一句的冒了出来,烛火被她呼出来的气吹得摇曳不止,她的影子也在房间内不断地晃动。 终于,说话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怎么回事……琳琅书院的那帮人,在动那具躯壳……” “不行,我得去看看。今夜你待在这里,那里也不许去!” 周青禾忽然闭上了嘴巴,她的身体直挺挺的僵了一会儿,随后,瘫倒在了椅子上。 低低的啜泣声在房间里响起。 周青禾,终于取回了“哭”的权利。 镜子中的面容因为哭泣而扭曲了起来,她捂住了自己的脸,压抑着声音,小声地啜泣着。 像是生怕惹到别人生气,只敢偷偷的以最低的声音哀鸣一样…… 泪水淌满了手掌和面部的缝隙。 周青禾停止了哭泣,用袖子蹭了蹭眼泪。 她抓住了自己右肩的衣物,轻轻的褪去,然后抬起头来看着那面镜子。 在右肩洁白的肌肤上,上有着一枚蜘蛛一样扭曲狰狞的漆黑纹身。 她缓缓地褪下了愈院的院服,抬起手臂。 肩头的纹身像是一颗寄生在她肉体上的毒草,根系向着位于左侧的心脏处不停地蔓延。 皮肤上那一道道漆黑的纹路肮脏而醒目,平日里被她遮掩在厚厚的衣物之下的,是这般丑陋的东西。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周青禾忽然笑了笑。 身后的房间一片漆黑,只有自己的身影倒映在镜子中。 纤细的脖颈处有着一道一道浅浅的伤疤,那是数次自杀失败后留下的“训诫”。 手指轻轻的抚过自己的脖颈,右臂传来了强烈的排斥感。 她知道,此时自己就连扼住脖子都做不到了。 她只能像是个任人摆布的布娃娃一样,坐在这里,呆呆的看着镜子。 出了门,她是受人欢迎,温柔待人的学姐。 那样的伪装虽然疲惫,但至少让她还能觉得开心。 进了门,镜子中的是真实的自己。 可她却不知道,镜子中的自己到底该是个什么样子。 算了。 今天,就这样过去吧。 像小时候无数次一样,挨完打就回去到房间里,对着镜子,去准备好明天份的笑容。 笑吧,笑吧,笑一笑,就什么都过去了。 对着镜子,周青禾缓缓地露出了微笑。 忽然。 她的眼睛动了一下。 视线的焦点从镜中自己的脸移向了身旁的黑暗。 因为照镜子太多次了,以至于对自己这张脸看到就想吐的程度,所以她非常清楚镜子里的画面该是什么样子。 即便房间里只点着一根蜡烛。 她的身后,也应当模糊的映照出背后的床铺和衣柜的影子才对。 为什么,镜子中除了自己,周围全都是黑的? 是蜡烛受潮了吗? 周青禾缓缓地回过神来,看向身后。 房间漆黑一片,而那股黑暗并非完全静止,而是在缓缓地流淌着。 像是水流,像是大雾,黑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她猛地扭回头看着镜子。 镜子中除了自己之外,在自己的身旁,还站着一个漆黑的身影。 “谁……” 她嘶哑的嗓子没办法大声呼喊,周青禾颤抖着对着镜子问到:“你是谁……” 黑影动了一下,似乎向前走了两步,缩短了和周青禾的距离。 它发出了声响,是一声轻叹。 “比起亲眼所见,你竟更相信镜子里的真实。” 黑影继续向前走动,周围的黑暗也随之四散流淌,显露了黑影真容。 灰白色的长发随着兜帽被摘下而如瀑布般洒下。 暗金色的眸子在黑暗中亮起。 烛光照亮了它的面容。 周青禾在看到镜中显现的影子,缓缓地转过身,抬起头来,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人。 她并未说话,只是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你是……这个模样,你是……雁菱学妹?” “嗯。” “你的头发和眼睛这是……怎么了?” “为了尽快恢复,吞了些东西,结果似乎将灵源内的那些阴灵气放出来了一些。” 身为医者,周青禾本能的对这个自称杭雁菱的黑影感到了危险和不详。 那身如同蓑衣一般覆盖着它身躯的黑雾散发着死亡的朽气。 杭雁菱? 她是自己那天见到的那个恶女,杭雁菱么? 周青禾不敢动弹,她抬头定定的看着杭雁菱,直到那冰冷的如同尸体一般的手触摸到她的右肩,周青禾才如同触电般躲闪了一下,下意识的用左手捂住了肩头:“别,别看我……我的样子,很难看……” 灰发的黑影迟缓地收回了手,暗金色的眸子盯着周青禾,缓缓地笑道:“不着急,那便不看。” 语调,声音,神态,一切都和周青禾所知晓的那个杭雁菱相去甚远。 她身上有一种气息,那是周青禾一直求而不得的东西——名为“死亡”的解脱。 “刚刚只是我在自言自语,没有吓到你吧。” 面对着死亡的味道,周青禾下意识的露出了刚刚准备好的笑容,那几乎成了她一种自我保护的机制,一种弱者生存的法则。 “不会。” “杭雁菱”摇了摇头。 “周竹义摆弄阴灵气的手段还很粗浅,不过即便如此——能想到这种托载方式,我依旧有些惊讶。” 冰冷的手指轻轻的按在了周青禾的锁骨,杭雁菱的指尖刺入了周青禾的皮肤,殷红的鲜血流淌而下。 “以阴灵气为墨和载体,将意识注入到他人皮下形成纹身。这和将灵魂寄宿在戒指中的原理大同小异,本都是将自身的意识送入载体——我实在不觉得周竹义能想出这种办法。” “雁菱学妹,你怎么会知道……” 听到这个“杭雁菱”喊出自己父亲的名字,周青禾伪装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对方的手指距离自己的脖颈不到半寸,随时可以轻轻一抬,抹掉自己的生命。 散发着死气的这个“杭雁菱”既危险,却又充满了诱惑。 心脏久违的开始雀跃,周青禾的大脑摆脱了恐惧开始运转。 她并不在意为什么这个杭雁菱能知道父亲的存在,她只想借这个女孩的手,来帮自己达成解脱。 “人命至重,贵有千金。” 迟缓的声音悠悠响起,杭雁菱弯下腰,对着不自觉的露出笑容的学姐轻声问道:“这是我曾经从你身上学到的话,而你如今在想什么呢?我猜,是想找机会激怒我,让我收下你的命,对吧。” “雁菱学妹,你若是有心,能否帮我……” “可以。” 杭雁菱轻轻笑了一下,她轻轻的收回了手,抬起手指,黑蓑衣上的阴灵气朝着指尖汇聚。 周青禾见状,喜悦的闭上了双眼。 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着,她前所未有的高兴。 而杭雁菱却问了她一句话:“对了——学姐,杀了你之后,我会很伤心……” “抱歉了……学妹。” “没关系。只不过我有一个条件,我希望你在死前能够指定一个人选。” 杭雁菱缓缓说道:“我会带着你去你选的那个人面前,当着你的面先杀死那个人,再帮你去解脱。” 这份条件让周青禾愣了一下,她睁开眼睛,疑惑的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别无他意,条件就只是如此而已。” 杭雁菱缓缓地握住了阴灵气,表情淡漠地说道:“谁都可以,选一个人吧,可以你的未婚夫安贤山,可以是某个本就命不久矣的病患,可以是你本没能杀死的周清影,可以是你远在老家的父亲,可以是你憎恨的对象,可以是你完全不认识的同名路人……选一个人吧。” “为什么?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没有意义,因为我想如此做。” 杭雁菱幽幽的说到:“既你让我承担杀死你的千金之重,那我也要让你承担同等的代价,仅此而已。” “我是自愿的,你不必抱有负罪感的啊……你就当是帮我行吗?我求求你……帮帮我……” “可以,那么想死,你就选一个陪葬吧。” “那……我选安……” 话到嘴边,周青禾猛地咬住了自己的舌头,她捂住了嘴,摇了摇头,表情先是错愕,随后是厌恶,最后化为了哀求:“等等,不要让我选……不如这样,你告诉我你有没有比较讨厌的人,我帮你选……” “你知道,我很不喜欢安贤山。既然你刚刚也下意识选了他,那便动身吧。” “等等——不,不要。” 周青禾张皇的躲开了杭雁菱伸向她的手。 她哀哀的露出了哭相:“求求你,干脆的杀了我好不好。” “我说了,这是我的报复,你让我杀你的报复。我不忍心看你受苦,愿意帮你解脱——但你也要分担我的负罪感,这方才公平。” “你——你……” 周青禾瞪大了眼睛,她本想佯装发怒来刺激杭雁菱动手杀了她,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平时习惯了去佯装善良和顺遂,此时真让她去解脱时,这份习惯的伪装却成了她最大的掣肘。 为什么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要装乖? 随便选一个就可以解脱了啊…… “那就安贤山好了……不,不,不对,换一个……我父亲……不,也不行……我,我……” 周青禾死死地咬着嘴唇,殷红的血顺着嘴唇留下。 她的表情痛苦而狰狞,捂着头。 她前所未有的痛恨自己的虚伪,可不管选谁,她都没法将这个答案完整的说出来。 自己到底在因为什么而不安 自己到底因为什么而下不去口。 这份纠结最终转化为了对逼她做出选择的杭雁菱的迁怒。 周青禾忽然抬起头,狰狞的笑着,双手抓住了杭雁菱的肩膀:“那我选你好不好?你说过你很喜欢我对吧?我选择你,我们一去黄泉路上作伴好不好?好不好?” 她本以为杭雁菱会露出慌张,惊恐的神色。 本以为自己的报复会让杭雁菱不知所措。 可杭雁菱只是点了点头。 “好,我会在你的体内埋下一颗阴灵气的种子,你可以用任何一种方式杀了我,我不会抵抗,也不会逃避。在我死后,你也会被失控的阴灵气一瞬间吞噬。” 掌心的阴灵气凝聚成小小的一颗拇指大小的丹丸,杭雁菱伸向了周青禾:“吞下它,然后杀了逼你做选择的我。你便可以心安理得的解脱了。” “你以为我不敢……” 周青禾拿起那枚药丸捏在指尖,手却迟迟不敢动弹。 不管怎么挣扎,用力,暗骂自己。 看着杭雁菱的这张脸,周青禾始终无法想象自己杀死她的光景。 半晌,周青禾用力的将药丸丢在了地上,痛苦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崩溃地哽咽道:“为什么你也要对我这么残忍……不肯让我痛快的解脱……为什么你们都那么恨我……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我不恨你。” 杭雁菱摇了摇头,她双手捧住了周青禾的脸,强迫着周青禾抬起头来。 那冰冷而蛮横的手让周青禾本能的瑟缩,她泪眼朦胧的抬头看着杭雁菱,因为崩溃,因为愤怒,因为自我厌恶 她歇斯底里,用自己最大的力气,用她从来不敢用的失礼的语调大喊出声来:“那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你明知道,你……” …… …… 不,她怎么会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周青禾的目光黯淡了一下。 终归是自己的懦弱不敢去做出选择,为何又要归罪给别人呢。 在她再度想低下头时,杭雁菱轻轻地摇了摇头。 “正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做出选择来,我才这般要求你——因为我本就不想让你死。” “为什么……” “曾有人对我说过,她最见不得明明还有路可走,却自甘放弃的人。” 灰发的杭雁菱垂下眼帘,轻轻的伸出双手按在了学姐的肩膀上:“我蒙她所救,感念一生。因而面对你时,我也想对你这般说……” “可我已经走投无路了啊……” “不对,你还有我。” 杭雁菱平静地说到。 暗金色的光芒在眸中流转。 灰色的发丝在身周的暗流当中涌动:“我对你的情况看不过眼……你连自己的本心都还没机会知道,你甚至没去考虑过……你是想死,可你凭什么该死。” “我……凭什么……该死?” 周青禾喃喃的呓语了一句,抬起头来,她发现眼前的黑暗再度开始弥漫,那身漆黑的雨蓑也徐徐浮动。 杭雁菱后退一步,重新戴上兜帽。 “在你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之前,你的命不由你做主,也不由别人说了算。” 站在如潮水般涌过来的黑暗外沿,她侧身对着周青禾轻轻的勾了一下食指。 一根无形的丝线在空气中颤动了一下,周青禾只觉得肩膀一阵剧痛。 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被生生啃下去一大块肉了一样。 身体内有什么东西,被扯走了。 那是一团漆黑的阴气。 杭雁菱牢牢地将之攥在手里,涌来的黑暗将她的身形吞噬。 “你的命,先让我替你做一回主吧。” 随着少女话音的落下。 门外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 喧闹的呼喊将周青禾的意识拉回现实。 刚才发生的一切,是噩梦吗? 窗外的人大声询问着周青禾有没有看到下落不明的杭雁菱,而周青禾呆呆的并未回答,她只是习惯性的扭头看了一眼镜子 镜子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涌动的黑雾,没有灰发的杭雁菱。 只是镜头中的自己…… 那只如同蜘蛛般丑陋的纹身上,多出了一条新的黑色纹路。 像是一头黑色的毒蛇,将那蜘蛛图案死死绞住。 “……” 周青禾捂住了自己的右肩,淡淡的重复了一句:“替我……做主?” 第四十三章 晦暗天光 看到打开房门的周青禾安然无恙,老师和巡查队的学生们都松了一口气。 “你没事就好。” 一个愈院的女性老师走了过来,欣慰的双手搭在了周青禾的肩膀上。 重新穿好院服的周青禾还是因为右肩被按住瑟缩了一下,她的惊讶的看着这个老师——她是周青禾所在班级的班主任,也是平日里对周青禾最为照顾的恩师。 看着老师泫然欲泣的表情,周青禾摇了摇头,继续用平日里在人前的伪装温和的笑着:“老师……你们为什么来找我啊?” 看着恩师身后站着的那一群举着火把的修士,乌乌泱泱的足有二十多号人,有的是愈班的同学,有的是级别更高的琳琅书院高层,还有许多不认识的人…… “杭雁菱有没有来袭击过你?” “杭雁菱……?” 周青禾诧异的呓语了一句,本能告诉她此时还是不要暴露自己跟杭雁菱接触的事情为妙。 她对自己表情的把控十分有自信,从小到大习惯在人前的伪装让她能够很好地让自己的脸恰到好处的表达出情绪来。 然而,一位修为颇高的教导主任一巴掌将周青禾扒拉开,踏入了门里皱起眉头左右扫视了一圈周青禾的房间。 教导主任冷笑一声:“果然,阴灵气的朽臭味儿充斥着这个房间,恐怕是她正要行凶,听到我们过来后逃跑了。” 女老师也不解的看着教导主任,一把将周青禾护在怀里,焦虑的问道:“杭雁菱为什么要对青禾下手,主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是怎么知道的?” 这位老师结束了一天的课程,正在自己的宿舍里面为明天的授课内容进行准备,大门却突然被敲开,教导主任臭着脸让她带着巡查队来到周青禾的住处,直言周青禾有性命之虞。 出于担心,这位老师急忙带着人跑了过来,可在确认到杭雁菱真的来过此处后,她反而不解。 在她眼中,周青禾是个待人亲善,热心助人的好孩子,是所有老师都交口夸赞的乖学生,这样的周青禾怎么可能在学院当中树敌呢? 教导主任扫了一眼周青禾,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来。 “这还得多谢谢杭雁菱的这位同伙儿,要不是他的举报,我们险些让那恶徒多害了一人。” “同伙……” 周青禾被搂在女老师的怀里,愕然的侧过头看着周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既然看到我说的是真的,那我的处分可以撤销了吧!” 一个高亢的声音在人群之中响起。 “我才不想被那个疯子拖下水!” 这个声音并不陌生,一个衣着破烂的男生踉踉跄跄的跑到了教导主任的面前。 他是付天晴。 周青禾疑惑的看着学弟的出现,心中的疑窦更深了。 他怎么会跟着老师们一起过来…… 教导主任回过头看着付天晴,皱着眉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那个恶女果然下一个目标会是周同学……你做的很好,我们不会食言,念在你改过自新的份儿上,撤销对你的处分,只不过在这之前你得跟我们说清楚,她如此做的动机是什么?” “她根本就是个疯子!她想当付家的下一代家主!” 付天晴捂着脑袋,咬牙切齿的说到:“她不想看见周家和鸿钧商会的联姻……所以骗我说安贤山轻薄于她让我给她出气……可恶。” “之前校内有传闻说,杭雁菱是付家的私生女,如今看来倒像是真的。” 教导主任双手环胸,冷笑一声:“她不想看到周家强大起来,于是借你之手去绑架安贤山,这样一来既断了周家的亲事,又成功让你替她背了黑锅,倒是个一箭双雕的计策。可那个死人是怎么回事?” “那家伙是杭雁菱派来准备将我灭口的杀手!那个根本就不是琳琅书院的师生——不信你们自己找找,琳琅书院登记在册的全体师生有一个失踪的么!” “……” 付天晴的这句话说得教导主任微微颔首。 的确,在发现那具尸体后,琳琅书院没办法第一时间判断几乎仅剩血和皮的那具尸身的身份,而在摸排了整个琳琅书院后,的确也没发现有人员失踪。 显然,付天晴给出的说法目前足够合理。 “呵……我提醒你一句,付天晴。” 教导主任冷声道:“这儿是琳琅书院,是天下学子们进修之所在,我们不参与外界任何的家族斗争,也别想借琳琅书院的手帮你除掉什么人……你们付家的事情我不管,但杭雁菱毕竟有谋害同学的意图,若是之后查实,我们也只会将她逐出琳琅书院。” “我压根就不在乎付家的家主是谁,只是你们一定要——” “嘭!” 付天晴的话没能说完,一记拳头猛地砸在了付天晴的脸上。 原本身上就满是厮打痕迹的付天晴被这一拳砸了个趔趄,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嘶嘶地抽着冷气。 砸他的人表情狰狞,额头上青筋绽露。 死死捏着的拳头抖动着,英俊的面庞冰冷的满是杀意。 “收回你的污蔑,付天晴。” “怎么,你还痴迷不悟要相信那个疯子吗!李天顺!!!” 付天晴瞪大了眼睛,还想说话,李天顺却不再理会他,扭头走到了教导主任面前,恭恭敬敬的拱手作揖。 “师长,此事还是不要过早的妄下定论为好,付天晴在江湖上早有和杭雁菱不合的传言,他的话不可尽信。” “李同学,我心中自有定夺,个中真相,等抓到杭雁菱之后再说不迟。” “那么……” 李天顺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色,他咬了咬牙,抱拳低头:“我正天道观之雷法素来对阴灵气卓有克效,学生请命,愿亲自布下雷光法阵,日夜守候在这位周青禾同学左右,若杭雁菱真有歹意,妄图行刺。届时我必将秉正予裁,以维天理。” “哼,也好。巡查队的人能将一具尸体看丢,难保他们守不守得住这一个大活人——我知道你们正天道观的人向来刚正不阿,若是你有心,这件事交予你也无妨。” 教导主任扭头瞪了一眼办事不利的巡查队,那几个学生们一个个都低下了头,不敢吭声。 被李天顺一拳打翻在地的付天晴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大声嚷道:“那我也要得到保护!谁能保证杭雁菱不扭头过来杀我灭口——她已经疯了!” 李天顺听见付天晴如此叫嚣,举拳又要打,却被教导主任一手拦住。 “不论如何付天晴是我们琳琅书院的学生,让你的法阵多庇护一人也无妨——这样吧。” 教导主任叹了一口气,安排到:“直到杭雁菱落网前,付天晴和周同学去掩踪阁暂时和修不法同住,有修不法在,他不可能会让杭雁菱得逞的。李同学若是愿意,可以在掩踪院之外布下法阵,由你和修不法老师一同看护这两人。” “弟子……学生领命。” “哼,到时候你们就见分晓了。” 教导主任看见两名男生没有反对的意思,回身又看向了周青禾:“你呢?若是觉得不妥,也可提出别的要求。” 周青禾愣愣的摇了摇头,局势已经让她看不清楚,没有父亲的指示,她不敢拒绝琳琅书院的安排,只得随波逐流。 只不过…… 父亲刚刚才离开,自己得找个机会和他汇合才行…… 若是真如那个李天顺所说,在掩踪院外布下雷阵,父亲的存在难免会暴露。 这几日这恐怕…… …… 等等。 “难道……” 周青禾愕然的睁大了眼睛。 “怎么了?” “不,没事。” 周青禾连忙摇了摇头,露出了虚弱的样子。 教导主任见没人反对,招呼一声,带着一队人马护送着周青禾朝着掩踪院的方向走去。 周青禾在经过倒在地上唉声叹气的付天晴面前时看了他一眼,很快的便被人群裹着向前继续行进了。 李天顺这是走到了付天晴的跟前,皱着眉伸出手抓住了付天晴一把将他拽了起来,拖着付天晴向前走着。 付天晴用手背蹭了一下脸上的拳头印子,龇牙咧嘴的骂道:“真疼啊嘿。” “哼。” 李天顺冷哼一声,回头看了一眼付天晴。 二人彼此看了一眼,在谁都看不到的队伍末尾,各自笑了一下。 ———————————————————————————— 距离杭雁菱的失踪,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 各种小道消息飞的琳琅书院满院皆是。 有说杭雁菱已经被琳琅书院秘密处理掉的,有说杭雁菱发了疯,要在书院内高无差别屠戮的。 有说杭雁菱要杀付天晴的,有说杭雁菱要杀绝周家人的。 风言风语,三人成虎。 大家对这流言传的越是起劲,周清影的心就越是慌乱。 她在愈院学习,因为周青禾被带走,愈院也是各种谣言流传的最广的地方。 目前学生们还不知道周清影和周家的关系,却对这个恶女的三师姐极为感兴趣。 这两天有不少人找周清影打探关于杭雁菱的消息,接二连三的打扰让她愈发的焦躁。 她曾试图寻找过言秋雨打探消息,然而言秋雨只是什么都不说,甚至之后对她避而不见。 去找自己的师父碧水,可她还是那副懒洋洋的做派,像是完全看不到徒儿的焦虑一样,随意的打发了两句就继续迷瞪。 就连和杭雁菱关系最不错的小铃铛也跟个没事人一样。 这种脱节感和不合理让周清影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心绪纷乱如麻,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只能在每天放学后乖乖的躲进自己的宿舍里,而舍友也怕沾染上麻烦,这几日都在其他同学的房间借宿。 此时此刻,她仿佛被整个世界孤立了起来。 这一日的夜晚,周清影坐在自己的房间,点燃蜡烛翻弄着纸张,上头满是杂乱的文字和线条,那是所有杭雁菱可能出现的地方,和杭雁菱可能现身的方式。 这两天周清影都一一试过,却始终不见成效,绝望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周清影却并未哭泣,只是逼迫着自己继续思考。 凭借着自己这许多年来和杭雁菱相处的点滴,滤出杭雁菱的线索,然后独自去探寻,在一无所获后再将纸张上的文字一个个划去,再去重新思考新的方案。 此时的她已经有些魔怔的迹象了,终日里茶饭不思,只想着杭雁菱可能的行踪。 “这里也不是……杭雁菱一定会需要一个过夜的场所吧……那么会在哪里……山下,只有可能是山下……可恶,今夜不论如何都不能再睡去了……” 指甲掐破了手指,周清影暗自发着恨。 “提神的草药都试过了,为何会这样……一定是杭雁菱搞的鬼,她不想让我去找她……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好好想想,好好想……” 嘭嘭。 门外传来了敲门的声音,打断了周清影的思绪。 这无疑增进了她的焦躁,周清影气的捶了一下桌子,起身去开门。 万一门外是杭雁菱呢? 打开了房门,周清影探出头来。 门外站着一个满是笑容的女生,很可惜,不是杭雁菱。 但周清影并没像平时一样将其拒之门外,而是皱眉问道:“你不是被人保护起来了么?怎么会来我这里?” 门外站着的,是她的姐姐,周青禾。 周青禾满脸笑容的走进了房间,柔声说道:“我放心不下你,便偷偷跑出来看看。” 周清影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周青禾放进了门里。 毕竟,她也有好多问题想要问问这个姐姐。 从走进房间开始,周青禾的眼睛就一直盯在周清影的身上,眼神来回上下扫视着妹妹的模样,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很好,很好啊……你,成长为了一个出色的周家孩子啊。” “什么?” 周清影诧异的问道:“你发什么疯?” 周家的话题是周清影的禁忌,尤其是这个当年将她排挤出周家,险些害她丧命的姐姐更没立场说这种话才对。 “呵呵,只可惜,还差了一点东西。” 周青禾歪了一下头,身后的房门无声的自行关闭,房间里烛光摇曳,只剩下了对峙着的姐妹二人。 “差了点东西?” 周清影不解的嘀咕了一句,看着今天这稍有些奇怪的周青禾,忽然皱起眉头后退一步,甩手抽出了长剑。 “你要做什么?” “别那么害怕,我……是来接你回归周家的。” 说着,周青禾向着周青禾伸出了手,邀请道:“跟我一起走吧,这里很危险。” 二人的距离在缩短,周清影本想后退躲避,可心脏没由来的抽搐了一下,冷汗擞然自额头落下。 身体内好像在有什么东西强行忤逆了自己的意志,要求自己服从于眼前的姐姐一样。 心脏,很痛,右手,也很痛。 痛的动弹不得。 “你……是……什么,玩意……” 看着姐姐伸过来的手,周清影紧咬着牙关,她瞪大了眼睛突然低吼道:“不对……你,根本,不是她……是谁?” “不错的洞察力,好样的。” 周青禾笑了一声,她也索性不再隐瞒,掌心当中浮现了漆黑的灵气。 那只原本摆出邀请姿势的手也抬起,向周清影的肩膀伸了过去。 阴灵气,是阴灵气…… 周清影的心脏因为剧烈的跳动而刺激的胸腔闷痛。 她明白,被这只手抓到了绝对没好事儿! 该死—— 疼又怎么样,给我动! 周清影强行捱住了体内莫名爆发的疼痛,猛地挣脱开了身体的束缚,向后退了一步。 而这成功的挣脱让周青禾意外,也让她更加欣喜。 “好样的,真的好样的,你果然比那个没用的东西更有用……这才是流着周家血的人该有的样子……” 周青禾惊喜的再度向前跟进,手臂直直的探向了周清影的脖颈。 “啪嗒。” 一步踏出,在手掌马上要触及周清影时,面前突然一暗。 周围不知为何全都黑了下来。 是房间的蜡烛熄灭了? “啪嗒。” 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箍在了手腕上,阻止了她。 这是周清影的抵抗? 可惜了。 此子虽然颇有顽毅,但却不知,这样做只会顺遂自己的心意。 在肢体触碰的瞬间,“周青禾”肆无忌惮的释放了自己体内的阴灵气。 她得意洋洋的露出了笑容。 周围的黑暗却开始了流动。 如同被风吹散的雾气,如同岸边退却的潮汐。 阴灵气并未扩散入那和自己接触的肢体。 烛光从背后再度将房间映亮。 蜡烛从未熄灭,只是这个空间一度被黑暗填满了而已。 随着黑潮的退却,一对儿暗金色的光芒逐渐在黑暗中显露了出来。 那些遮蔽了一切的漆黑朝着眼前的光景收拢,最终聚出了一袭黑色的羽蓑。 “周青禾”的笑容凝滞了。 她发现握着自己的手并不是周清影的。 那个周家的血脉站在离自己两步远的地方,瑟缩着,惊讶着。 而握住她手腕的,是站在自己对面的黑蓑人。 灰发,金眸,神情淡漠,如同冥岸的摆渡者。 “你——” 生者的本能让“周青禾”在看到对面人的瞬间产生了把手收回去的欲望。 阴灵气修士的本能则是让他看到了面前站着的并非是身着黑蓑的少女,而是暗渊中垂首凝视着他的不可名状之物。 “松……松手……” “周青禾”哆嗦了一下,猛地试图拉回手臂。 散出去的阴灵气宛若石沉大海得不到呼应,而当他试图阻止,却发现自身体内的阴灵气已经不可阻止的朝着对方涌去。 “你好像不懂你使用的是个什么东西啊。” 兜帽下,那怪物的话语吞吐着冰冷的气息。 阴灵气在不断朝她涌入,“周青禾”的身躯出现了迸裂。 鲜血涌出,被自己的阴灵气燃烧,化作旺盛的阴灵气,随后朝着对方如扑火的飞蛾般涌去。 面对着这般变化,“周青禾”的脸上浮现了恐惧。 为什么,自己的身体失控了? 这可是我以原本的肉身为代价熬炼的灵气,怎么可能会不听我的控制? 别去啊,我不想跟这种东西拼灵气啊! 停下,快停下!!! “阴灵气本就是愈是噬主愈欢愉的恶物,因怕死而怯缩,会让阴灵气瞧不起的。” 黑蓑的少女缓缓抬起头来,兜帽落下,露出了她的面容。 “这是第三次见面了吧。” 躲在黑蓑少女身后的周清影惊愕的大喊道:“杭……杭雁菱!?你是……杭雁菱吗?” “嗯。” 杭雁菱回身,对着周清影微微笑了一下:“见到我,今夜安心睡个好觉吧。” “你这几天究竟——” 周清影起身想要抓住杭雁菱问个究竟。 你这几天去哪儿了,头发是怎么回事,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些问题太多了。 可在问出口之前,那该死的困意又吞噬了自己的身体。 不能睡,不能在这个时候睡下。 至少,至少…… 去问问她,最重要的那个问题—— “杭雁菱……你,为什么……又抛下我……” 然而,在手触及到杭雁菱之前,周清影的意识还是彻底的断去了联系。 杭雁菱松开了“周青禾”的手臂,伸出双手接住了马上要倒落在地的师姐。 “抱歉,下次不会了。” 她横抱起学姐,缓缓的转过身,小心翼翼的抱着她往床的方向走去。 阴灵气凝成的黑潮随她的身影而动,仿佛她最为忠诚的仆役一般。 周青禾终于摆脱了怪物的钳制,趁着杭雁菱转身的功夫,她本想脱逃,可就在转身之际,手脚却像是被镣铐牢牢锁住了一样,自体内涌出的阴灵气汇成了一道道黑雾的锁链,将她牢牢绑在了杭雁菱身后的黑潮上。 生命在不断地转化为死源的灵气,朝着对方输送。 无法停止,即便是她松开了自己也无法停止。 “周青禾”眼睁睁的看着杭雁菱悠然的三师姐轻放在床铺上,为她脱下鞋子,垫好枕头,盖好被子。 就好像是完全不在乎“周青禾”的存在一样,从容,缓慢。 一直到彻底的照顾好了周清影,她才转过身来,暗金色的眸子盯着房间内的“周青禾”。 “知道吗,其实你曾有过一条活路。” “什么意思……” “我不嗜杀戮。本打算若是你不来找她,那我便留你生路。” 指尖拨动着着阴灵气汇成的枷锁,杭雁菱的冰冷的语气中带着些失望。 “你毕竟对青禾学姐有养育之恩,即便要她以性命和存在回报于你,我也只是觉你可悲和惹厌……” 丝线凝实,皲裂的“周青禾”周身的血气在不断地被蒸腾为黑雾。 “可你打了她的主意,她未被你养育,没承蒙你的恩典。你也从未试图找寻过这个后代——你和她并无父女恩义,却依旧视她的生死为你的囊中之物。这边让我觉得……你也该死了。” 黑潮又一次涌起,周围的一切光芒再度被吞噬。 晦暗之中,杭雁菱独自呢喃。 “我不杀人,是因为毕竟医者救一人熬尽心血,恶徒杀一人易若抟泥……我曾蒙一位立志为医之人的大恩,也答应过她永世不忘这份恩德,因而以此祭奠。” 一团黑气从崩坏的躯壳中脱离而出。 它奋力挣扎着,想要逃脱这片阴灵气的海洋。 可它似乎忘了。 它的存在也是阴灵气的一环。 而在这片黑潮之中,阴灵气皆由她一人所掌。 “你做这些或许有你的苦,你的理由,但你毕竟试图去掂量你两个女儿的命——而你给出的结论,让我很不满。” 看着被暗流送过来的漆黑灵气,杭雁菱随手将之捉住,攥于掌心。 似乎有哭嚎的声音在这片黑海当中回荡。 “毁废肉身,炼化阴灵,我敬你有些骨气。就留你阴魂一丝神识回去告诉你留在南洲周家的本体吧,去清清楚楚的告诉你自己……我不久后会登门拜访,去告诉你自己……给我安心的,慢慢地,一天一天数着日子给我等,那么喜欢玩阴灵气的话,我会让你好好看个够的。” 说罢,杭雁菱松开了手。 像是丢弃废品一般,将那缕神魂抛出了黑色的大潮。 她转身步入黑暗,幽冥散去,不复存在。 烛光重新映亮了房间,照耀在了周清影安睡的脸上。 那一缕被投掷出去的黑雾在房间内盘旋了一圈。 没有实体依附,这一缕阴魂将会很快消散。 它幽幽的飘荡了一圈,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忽而调转方向,猛地向着床上的周清影钻了过去。 嗤咔—— 一道爪的影一闪而逝,烛光照耀下。 桌椅,地板,墙壁,一切物质开始纷纷剥落,化灰,飘落在地。 开裂的痕迹不断地加深,扩大,最后组成了纵贯了房间的五道深深的爪痕。 渺小的阴魂被彻底湮灭。 而位于数千里之外,周家的闭关洞府内,被千根蜡烛环绕的一个枯瘦的中年人睁开了眼睛。 冷汗涔涔落下,心悸之余,他张嘴咯出了一口黑色的血。 身上灰色的长袍嗤咔开裂。 胸膛落着五道抓痕,从右肩贯穿到左腹。 没有鲜血渗出,伤口直接焦黑凝结,形成疤痕。 就当他深深地缓了一口气时,身后传来的阵阵沙沙的异响让惊魂未定的他猛地回过了头去。 他身后那面沈青石板砌成的岩壁在不断地剥落下灰尘来。 狰狞,恐怖,足有三米之长的抓痕,将闭关洞府的墙壁撕裂。 阴森的黑气从抓痕内冒出,不断地提醒着中年人一件事。 自己之后的人生,似乎真的只能数着日子过了。 第四十四章 阴灵,菱儿 周清影久违的睡了一个好觉。 她梦见了小时候的事情。 那个帅气的拿着木棍挡在自己面前,将恶犬驱逐的,拯救自己了性命的女孩。 自己最初朋友…… 那是一场很美好的梦。 当时的莲华宫还没有那么大,弟子也没那般多。 杭雁菱整日总会带着她在宫内到处玩耍,虽然自己辈分上是她的师姐,但其实周清影清楚,自己内心深处是将杭雁菱视为姐姐的。 她总是会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哪棵树上有鸟蛋,哪条河里能捉蟹,衣服破了如何缝起, 自己小时候懵懵懂懂,却无比依赖着她。 渐渐地,杭雁菱的身影取代了记忆里陷害自己姐姐的位置,在她的心中闪耀着。 渐渐地,被姐姐背叛了的恐惧也压在了心底,让周清影逐渐学会去接受别人的友善。 可是这么一天到晚的在外面野玩,磕磕碰碰的难免有受伤的时候,每次回到宫里都难免会让杭雁菱因此被二师伯数落一顿。 有那么一次,当笨手笨脚的自己再度从树上跌下来时,杭雁菱瞧着她膝盖上的伤口,抱着肩膀啧啧的摇了摇头。 那对儿鬼灵精的眼睛总是闪烁着熠熠的光芒: “总是摔伤可不好啊,你小小年纪,细皮嫩肉的,嗯……走——等这次我吃完了二师伯赏的禁闭,我教你个好玩的。” 明明自己才是师姐,明明自己应当承担起保护师妹的责任。 可是她的话语总是带有无穷的说服力,让周清影连连点头。 “嗯!” 梦中的画面回到了莲华宫的弟子房间里,又一次偷偷从禁闭室里溜出来的杭雁菱兴高采烈的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敲开了周清影的房门。 “师姐!你看看这个!” 一跑进房间,杭雁菱就蹲在地上,将包裹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掏了出来。 枕头,颜色不同的细线团,碎布块,剪子…… 尖锐的金属让周清影有些生怯,她小声地问道:“你要做什么?” “是女红啊!来,今天师妹我教你缝手帕,以后摔到了用清水洗一洗,用手帕把伤口包起来就好了!” “女红?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呀?” “不知道,反正我感觉我自己会,哎呀,先试试,没听过一句老话叫万事什么难什么头的嘛,我先来。” 她坐在地上,穿针引线,将碎步的边角熟稔的缝起。 动作十分老练,可周清影并不知道自己的师姐还会摆弄这么危险的针线…… 她只是略带胆怯,却忍不住好奇的看着师姐制作着手工。 银针在穿梭之间,将一根根丝线排列成图案。 是两只……可爱的小鸟。 周清影抱着肩膀探头看着抓耳挠腮的师妹,稚嫩的童声问道:“胖乎乎的真好看,师妹,这是什么,小鸡仔吗?” “这叫团雀,你看,圆鼓鼓的多可爱?” 将粉色的手帕撑到周清影的面前,杭雁菱从手帕后探出头来:“漂亮吧,很漂亮是不是!” 那对儿眼睛眨了两下,周清影也非常用力的点了点头。 “漂亮!” 是啊,师妹不管做什么都很漂亮。 得到周清影的夸奖,杭雁菱更来劲了似的,撸起袖子拿起针线,用黑色的丝线在粉色的手帕上继续缝绣,在两只依偎的小团雀图案的边上绣下了三个字。 “你看,周,清,影……这是你的名字,把自己的名字写在随身物品上,这样就不怕丢了!” 绣完后,杭雁菱将手帕递给周清影,而周清影也捧着手帕盯了好一会儿后,红着脸盯着地上的剪子和针线。 “我也想像你一样手巧,教教我。” “哎呀,你确定?刚刚我看你还害怕针头呢,万一被扎了一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哦。” 杭雁菱眯起一只眼,捏着针坏笑着在周清影的面前晃了晃,周清影鼓起嘴巴,伸手捏住了针头:“我也要缝一个给你,教教我。” “嘿,好好好。首先你得用这两块木棍把这块布蹦起来……” 杭雁菱耐心的教起了她女红。 花了大半天的功夫,周清影捧起了绣好的手帕,对着已经从窗户透过来的夕阳微光照了照。 “唔……” “哟,好了?让我看看你这绣的两个什么,嘢?这……嗯……呃……我懂了!这是炸鸡块?” “是小团雀!” “可你这小团雀有棱有角的呀,噗……还有边上的那个,是我的名字?” “嗯……” “真厉害,你这个年龄能认识我这个生僻的名字……嗯,‘杭雁菱’这三个字笔画那么多,你这绣的……倒是大概有那么几分神韵。” 周清影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手帕,害羞的将它攥紧。 “我绣的不好,重来,重来!” “别啊。” 杭雁菱一把将手帕抽了过来,笑着塞进了怀里:“这可是师姐你头次亲手为我做的东西,意义非凡,” 看到师妹的笑容,心中暗暗的雀跃让周清影不知如何自处。 当然,杭雁菱也并不总是那么万能,总是那么开心的。 她偶尔会不来找周清影玩,而是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或者是在下雨时看着窗外,愣愣的发呆。 周清影永远搞不清楚这个时候的杭雁菱在想什么,问她,她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有时我老会觉得我忘了啥……感觉像是今早起蒙了,没睡醒,还在梦里的样子。” 有时她天真的和同龄人无疑,有时也会背着手老气横秋的走到宫里,看看较为年长的其他弟子们下棋。 周清影曾跟着杭雁菱一同去看过几次别人下棋,她搞不懂那些圆圆的写着字的木块块在方形的格子板上拱来拱去有什么意思。 问杭雁菱,杭雁菱也直摇头。 “我也不知道,就是看着好玩。” 好玩,哪里好玩了…… 周清影小声地嘀咕,可是杭雁菱依旧乐此不疲。 她看别人下棋时从不吱声,只是背着手就那么看着,看到自己支持的一方占优了,脸上就微微挂着点笑。看到自己支持的一方出了昏招,就微微皱起眉头,歪着脑袋,却决不吭声。 她坚称这是君子风度,可别的弟子让她上手试试,却又连连推托,扭头就走。 那时候的莲华宫,举宫上下都很喜欢她。 …… …… 时间会改变很多事情,再美好的梦境也会走到尽头。 随着梦境的发展,时间的推移。 站在梦的外侧,周清影终于看到了那一天,年幼的自己捧着被杭雁菱撕碎的手帕,躲在昏暗的房间里哭泣着的画面。 是的,这一刻她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回忆了儿时的一切美好,可这不过是一场往日时光的梦境。 如今的杭雁菱……又在哪里呢。 周清影没有再向前进入那清醒之梦,再次回味儿时的美好,她扭过了头。 她要醒来,她要去寻找杭雁菱的下落。 向着身后的黑暗踏出了一步,前方,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那不是杭雁菱,是自己不认识的人。 是谁啊? 向着梦境的深处走去,越走越深,越走离着那道身影越近。 她的脚步在黑暗的空间里回荡着,远离了五彩斑斓的梦境,每一步的踏出都好像在引发着周围黑暗的崩塌。 有什么“碎片”掉了出来。 黑暗的,残破的,如同镜子般折射着画面的碎片。 碎片中的内容,是周清影和杭雁菱相处的点滴,可又和自己所得知的不同。 一片碎片之中,年幼的周清影被恶犬撕咬的遍体鳞伤,并没有帅气的杭雁菱挡在她身前,而是被净水仙子直接出手相救。 一片碎片之中,杭雁菱被针刺破了手,周清影则是将她的手指含在嘴里,轻声的安慰着师妹。 一片碎片之中,琳琅书院的同门们讥笑杭雁菱的笨手笨脚,大家都不服气凭什么她这样什么事都做不好的人能成为莲华宫的亲传弟子。而自己每每遇到这种人,势必会拿起石头向这些年长的弟子们砸过去替师妹出气,每每如此做,二师伯总会关她禁闭。 几乎每片碎片之中,杭雁菱都是那个紧紧地捏着自己的衣角,跟在自己身后的小跟屁虫。而自己则更像是一个好师姐,处处护着她,处处替她打抱不平。 …… …… 浏览着这些诡异镜子碎片,周清影下意识的摸索向了怀里。 她掏出了一个粉红色手帕,手指轻轻地抚过了上面的两只小团雀。 这是她的梦境,因而手帕还是崭新的,刚刚被缝好的模样。 攥住了手帕,周清影穿过了这一片片破碎的,不连贯的碎片,走到了最前方的那个人影身前。 距离越是接近,周围的碎片就越多,可周清影一旦认定了目的便不会退缩。 她闯过了那些碎片,径直的伸出手抓住了前方人影的胳膊,厉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的梦里?” 那人缓缓地回过了头。 她个子很高,身形瘦削,穿着一件青色的道袍,腰杆笔直的挺着。 她没回声,只是低头深深的看了周清影一眼。 她伸出双手,似乎想要捧住周清影的脸。 然而刹那间,梦境如同一面碎裂的镜子一样,彻底断开了。 —————————————————————————————— “那人,是谁啊……” 幽幽的睁开了眼睛。 周清影从梦境之中醒转了过来,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却是不知为何。 不过,现在的自己还没有余力去回想那些了。 梦中的记忆不到中午就会消散,而自己又因为昏睡而失去了找寻杭雁菱的机会…… 昨晚的自己,是怎么昏睡的来着。 记忆中,周青禾来找到了自己,说了些奇怪的话。 记忆中,一个黑蓑的怪人挡在了自己身前,拦住了那个不对劲的周青禾。 那个黑蓑人,好像就是杭雁菱,是自己的师妹…… “那也是梦?” 揉着额头,周清影抬起了脑袋,看向了房间里。 狰狞的出现在房间墙壁上的五道抓痕让她一愣。 房间内还残留着阴灵气的味道,森然入骨,却让周清影为之精神一振。 昨晚的不是梦境…… 她,是她…… 她没丢下我! “杭雁菱,你在哪儿!出来!!!” 周清影从床上跳了下去,她狼狈的穿好了衣服。 不知为何,她似乎隐约能够感知到空气之中一道薄薄的暗流。 不知为何,心中有个声音。 【快……】 是不知道呓语过多少次的声音。 【追着这个味道……】 自己分明从未说过这般话语。 【那人才刚刚离去不久……】 咬牙切齿,咯咯作响的痛恨。 【即便追到天涯海角,追到苍穹落尽……】 心怀激动,忐忑不安的喜悦。 【我也一定会把你给找出来!】 心中的声音,周清影自身的意志。 两种矛盾的感情彼此碰撞,声音交叠在一起,彼此倾轧遮盖。 最后,获胜的是周清影。 似是有什么阻在自己身前的屏障被她踏破,耳边流淌的风声愈发的清晰,空气中那道薄薄的暗流愈发醒目。 杭雁菱……别想再丢下我一个人跑掉! ———————————————————————————————————————— 晨光破晓,旭日东升。 在琳琅书院通往云阶的大门外,站着一高一矮的两个女子。 高个子女子神情懒散,坐在藤椅上,老神在在的摇晃着身子。 在藤椅的两边,是负责看守大门的琳琅书院的老师,此时昏昏沉沉的倒在地上,睡的正香。 而矮个子的女生穿着白色的麻衣和孝帽,笑嘻嘻的捧着一枚大苹果在啃着。 “碧水阿姨,你不骗我,只要今天咱们能够见到师姐姐,你就真给我买一身好看的白裙裙?” 碧水的声音懒洋洋的说到:“莫说一件,哪怕是十件,百件就行,这些日子在琳琅书院赢的钱,足够阿姨给你开一家裁缝铺了。” “那我要雇好多好多裁缝,天天做寿衣!” “瞧你这孩子,就不能喜欢点别的。” 碧水笑了一声,小铃铛则是十分开心的眺望着出口的方向。 幼童的双目奕奕放光,她闭上眼睛,摇头晃脑。 “真的……好想赶快见到师姐姐啊。” 一阵清风吹过,徐徐吹起了碧水的发丝。 在躺椅上昏昏欲睡的微微睁眼睛,侧过头来,瞥了一眼琳琅书院的牌坊。 对着无人处,她优哉游哉的喊了一声:“就这么走了,也不跟师伯我打一声招呼?” “……” 牌坊下,云阶上,燕石广场前。 璀璨的晨光发生了些微的曲折。 还未完全被拂晓照亮的影暗聚拢在一处,汇聚成了一层薄色的雾障。 流动的透明气息向着周围散去,内中裹挟着的黑气溢淌了出来。 空气就好像是被突然撕开了一道口子,在喷吐而出的阴气重,一个黑蓑灰发的女子缓缓走了出来。 “见过三师伯。” 她抱起拳头,恭敬行礼。 碧水大大伸了个懒腰,从躺椅上起身,上下打量了几眼如今模样的杭雁菱 小铃铛看到这副模样的师姐姐,当时吓了一大跳,连忙踏着小碎步朝着杭雁菱跑来一下子抱住了杭雁菱,却被那冰冷的体温吓了一大跳:“师姐姐!你,你怎么了!?冰的像个尸体一样!!” 杭雁菱摘下兜帽,低下头伸手轻轻的放在小铃铛的头上,柔声说道:“师姐姐染了风寒,要下山寻些药瞧病了。” 碧水叹了一声,拍了拍身上的衣物:“风寒这种病,山上就能治,下去作甚?” “您是如何找到我的?” “运气好罢了。” “您来找我,目的是为何?” 杭雁菱抬起头,黑气在身边萦绕。 这幅状态,显然已经没办法在这位师叔面前继续伪装身份了。 当然,此时此刻碧水如何看待她,这并不重要。 碧水竖起一根手指:“我猜你是在琳琅书院闯了大祸,要下山避避风头,特意准备了灵梭接你,咱们一块儿回莲华宫,我保证能帮你摆平学院里的事儿。” “不劳您费心了。” 温和的笑了一声,杭雁菱忽然弯下腰,深深地,对着面前的碧水行了一礼。 “我还有事要做,请您……让路。” “我若是不让,你待如何?” “……” 杭雁菱并未回声,只是直起腰来,看着眼前的女子。 这是一位金丹期的强者。 也是杭雁菱的三师伯。 是了…… “对不起。” 杭雁菱道了一声歉。 碧水的神色微微一怔,她忽然笑了一下,走到杭雁菱跟前,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身羽蓑:“现在的你要一心想跑,我怕还真是拦不住。” “因为您多半会顾及我的性命,不敢全力出手。” “你如今的阳寿,还剩下几年?……不,如今剩下的还够你活一个月吗?” 碧水一眼看穿了杭雁菱这凭空出现的庞大阴灵气的本质,她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但平日那懒散的声线却多了几分压抑。 “我自有分寸。” 杭雁菱后退一步,叹息到:“请您放心,十天后……我会让‘杭雁菱’活蹦乱跳,健健康康的出现在您的面前的,我保证。” “这话说的简直就好像你不是菱儿一样。” “……您心中不是早就有数了吗?更何况还见到了我如今这般模样。”抬起头来,杭雁菱苦笑着说到:“当然——我并非杭雁菱,只是一个占据了她身躯的阴魂而已。” “哦……” 碧水不置可否的拉长了音调,眨了眨眼,她笑着问道:“那阴魂姑娘,你刚才说你自有分寸,是打算怎么做的?” “……完成这番事情后,我会长眠,将真正的杭雁菱归还给你们。” “好啊,真妙。” 碧水拍了拍手,笑着说道:“你占了我家菱儿的躯壳,如今要了却一桩心事,心愿结束后便可安生转世——我们也能得到原本的菱儿,听上去是个两全的买卖。” “我不会让这幅身躯受伤的,我保证。” “那是自然,你用以燃炼阴灵气的都是你的魂魄,我又不像那帮饭桶一样眼瞎。” “既如此……就此别过。” 杭雁菱笑了一笑,起身朝着门外走去,可碧水并未让路,反倒是故意走在杭雁菱跟前,像是故意挑衅一样再度拦住了她的去路。 见状,杭雁菱苦笑了一下:“您若是不满于我强占杭雁菱躯壳,想让我吃点教训,我保证回来后任凭你们发落——但现在请让开,我时间不多,也不想用这具身躯去忤逆你。” “傻丫头,我偏不让。” 碧水眨了眨眼,笑着说道:“姑奶奶我今天就要拦在这里,不让你这小小的阴魂安心转世,你要如何?” “……为什么。” “因为你傻,你笨,因为我是你师伯。” “我说了,我不是杭雁菱。” “我知道。” “我……” “而且大师姐也知道,澄水也知道,你师父净水也知道。” 杭雁菱讶异的微微睁大眼睛,无奈的笑了笑:“这样啊——那还多谢几位前辈这几月的包涵。” “可你师父因为你扯得谎,心甘情愿的去替你平了那什么冥河宗,可我因为不放心你,千里迢迢的跑到这里来当了个什么老师。” “错领你们的关怀,对不住。” “唉……你呀你。” 碧水抬起手,轻轻的戳了一下杭雁菱的额头。 那声音并非是发现了冒牌货的凌厉,而是对于执迷之子的无奈和叹息。 “问你个问题,你觉得我放着好好的牌局不打,今儿个特意守在这里,我所要拦的人究竟是谁?” “……” 碧水看着沉默的杭雁菱,歪了一下头。 “我想请教一下这位自称阴灵的傻菱儿,你是凭什么会以为,我,我们莲华宫,我们所喜爱,要保护,想要照顾的人……不包括你呢?” “因为我只是个半途侵占了她身体的不速之客,与你们谈不上任何感情……你们,也没必要为我做到这份儿上。” “哦对了。” 竖起一根手指,碧水眯起一只眼,笑着问道:“你知道大姐干嘛要让我特意跟你和小秋雨过来吗?” “不知道。” “那你记不记得在莲华宫,我把文牒交给你时,曾经对你说过的一句话?” “……嗯?” “呀,有破绽。” 在杭雁菱疑惑的功夫,碧水突然打出一掌,直接顶在了杭雁菱的胸膛。 猝不及防之下,阴灵气本能地朝着碧水的身体涌去,可在阴灵气马上要侵袭眼前的生灵之时,杭雁菱猛地抬手一把收住。 浩瀚如墨色大潮一般要将碧水吞噬的阴灵气静止在了碧水面前。 额头一滴冷汗落下,碧水悄悄松了一口气,运足内力,杭雁菱的体内传来了一声闷响。 嗡—— “偷袭得手咯。” 伸手搂住了被一掌振晕过去的杭雁菱,另一只手穿过杭雁菱的腿弯。 碧水笑嘻嘻的将昏过去的杭雁菱横抱了起来,低头看着这倔强的逆徒,轻声叱了一句。 “蠢丫头……” “碧水阿姨!师姐姐这是怎么了?” 小铃铛赶忙过来伸手摸了摸杭雁菱那冷若尸体的手,语气之中有些焦急:“你,你干嘛打她呀!” “因为她傻,她笨……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唔……师姐姐是又被石头砸了脑袋,变傻了吗?” “她可机灵着呢,可惜是自作聪明。” “碧水阿姨!你怎么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是不是耍我!” 小铃铛不满的跺了跺脚。 碧水笑着将杭雁菱抗在肩上,腾出手揉了揉小铃铛的脑袋。 侧过身来,她眺望了云阶外头一眼。 “好了,菱儿也过够瘾了——至于那个老东西嘛……日子要一天一天的过,账要一笔一笔的算。菱儿一笔,影儿一笔,加上这些天在我眼皮子底下为非作歹的,也不好好掂量掂量自己下巴上长了几根毛,要真就那么让他舒舒服服的死了,别说老四了,我估计二姐都得数落我不中用。” “老东西?碧水阿姨在骂谁呀?” “这你就甭管了,哦对了——这几天我得躲着菱儿这傻丫头点,小铃铛你陪我下山一趟,咱们俩好好去棺材铺挑些发丧的东西先备着。省得出殡的那天抓瞎。” 话音刚落,碧水远远听到了一声呼喊。 看着由远处渐渐跑来的身影,咧开了嘴:“得了,这下把菱儿扛回去的人也有了。这傻菱儿今天可是把我气得够呛,等她醒过来,可先得给我好好头疼头疼怎么面对另一个傻丫头吧。” 第四十五章 反噬 清晨的阳光再度照射入房间内。 这儿是琳琅书院愈疗院的病房,坐在病床前面的少女名叫周清影。 莲华宫的三弟子,杭雁菱的师姐。 此时的周清影上半身保持着直挺挺的坐直姿势,脑袋却一歪一歪的打着瞌睡,清风穿过窗户,将病房的窗帘吹拂,半边脸浸在阳光中的少女就这样在半梦半醒之间徘徊。 忽然,病床上躺着的人发出了一丝声音。 周清影一下子惊醒,连忙用手抹了一把脸,睁开眼睛仔细瞧着。 躺在床上的是灰发的杭雁菱,她那年幼的脸蛋盈着淡淡的光泽,虽然肌肤并无血色,但已经比昨天早上师父将其交到周清影的手中时好了太多。 杭雁菱的睫毛颤抖了两下,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嗯……” “师妹,师妹!” 周清影又喜又惊,她低喊了一声,伸手想要去抓住杭雁菱的手,可又有些胆怯。 在琳琅书院呆了这么多天,她其实也清楚。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自己总是在杭雁菱的眼睛中找不到一个自己的位置 不管自己如何的积极主动,杭雁菱总是在围着自己的姐姐周青禾转圈,而即便是同为门派师姐妹,自己也远远没有师姐言秋雨对她重要。 究竟是哪里做错了呢? 是她从付家回来,我对她太过苛刻了? 还是我不该一直执着于她,早早地认清楚,如今已经物是人非了呢? 如今周青禾受人保护住在掩踪院,而二师姐言秋雨在杭雁菱回来后看望了一会儿,便去应对来自琳琅书院的压力,只留周清影一人在这里。 胡思乱想带来了犹豫,周清影很害怕,她担心杭雁菱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会感到失望,害怕她第一句张嘴问自己周青禾或者是言秋雨的下落。 杭雁菱又呜嗯了两声,这位昏厥了一天的少女终于徐徐睁开了眼睛,澄澈如紫晶的眸子咕噜咕噜转了转,她动了一下,歪向了周清影。 周清影心里一紧,脸上却故意作出一副扳着的模样:“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不,有事儿。” 杭雁菱本想坐起来,但脏腑的疼痛扯的她抽了一下,捂住了肚子龇牙咧嘴的。 周清影慌忙将她扶住,却不敢开口,生怕杭雁菱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是周清影,再度躲着自己。 “咋回事啊,这身子疼得要死。” 杭雁菱埋怨一句,扭过头来,忽然很惊异的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女:“你是……哪位?” 见杭雁菱这样问,周清影心里头蓦然咯噔一下。 如遭五雷轰顶一般僵在原地,六神无主。 这真的还不如之前那副躲躲闪闪的样子呢、 “我,我是……” 话说到嘴边,哽咽着说不出来。 昨天碧水曾经对她吩咐过,杭雁菱修炼阴灵气走火入魔,醒来后脾气可能会变得古怪反复,让周清影多加小心。 那场梦太美好,让周清影抱着失而复得的杭雁菱满心喜悦,根本顾不上将师父的叮嘱记在心里。 可如今杭雁菱用这一副惊讶的表情看着她,真的是往周清影心窝子里狠狠的剜了一刀。 她又失忆了……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见周清影不说话,杭雁菱挠了挠脸:“小妹,你,你这怎么说两句还哭了?” “我没哭。” 周清影低头吞下了哽咽和哭音,抬起头来露出笑容,捏紧拳头,深吸一口气笃定心神,对着杭雁菱说道:“你又把我忘了,那我就再跟你说一次,我叫周清影,是你的三师姐。” “……嘢?” 杭雁菱听闻这个名字,大大的张开了嘴巴。 她突兀的刷啦一下伸出手来用力的捏住了周清影的脸,用力的搓了一下。 “周清影?谁?你?” 这一下捏的让周清影吃痛,要是放在平时她早一巴掌打回去了,可现在听见杭雁菱竟然起了这么大的反应,心中不由得燃起了一丝希望。 说不定只是杭雁菱刚刚醒过来脑子糊涂,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已。 “窝系……” 脸被揉搓着吐字不清,周清影只能晃了晃脑袋,表示承认。 “哇!” 没想到见到周清影,杭雁菱没有半点排斥,反而是相当惊喜的松开手,从床上爬了下来,赤着脚丫站在地上。 坐在椅子上的周清影比站着杭雁菱矮了一头,她不解的看着反应剧烈的杭雁菱,正要劝这个病号老老实实休息,就看杭雁菱猫腰穿过了周清影的腿弯。 “诶,等——” 这动作莫名的熟悉,周清影刚想阻拦,突然屁股下面一虚。 她竟被杭雁菱一手支着后腰,一手抱着腿给举了起来。 被刚醒来的杭雁菱拥抱,自然是周清影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这种全凭手臂将另一人举高的抱法让周清影很快回过神来。 不对…… 抱小孩儿才这么抱吧!? “你干嘛!?” 周清影红着脸挣扎两下,杭雁菱嘿嘿笑着将她放下,新奇的伸手拍着周清影的肩膀:“师姐,可以呀,长大了不少哇。” “你,杭雁菱,你说什么怪话呢!赶快回床上躺着,你这身体糟糕得很,怎么能这么胡闹啊!” “诶呦,真让你说中了,抱你一下我都疼得要死。” 杭雁菱揉着胳膊爬回病床上,将白色的被单子往身上一拉,两条胳膊垫在后脑勺上大大的打了个哈欠,歪头看着周清影:“嘿,小师姐,你这是胖了不少呀,把你师妹我胳膊都快压断了。” “我是你三师姐,不是什么小…………等等,你刚刚喊我什么?” “啊,是是是,师妹不好,师妹冒犯,师妹改口,三师姐你宽恕我一下好不好?” 杭雁菱笑着贫嘴了两句,冲着周清影露出了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你——你……你” 三个你卡着后面的词儿,周清影哑然的看着眼前的杭雁菱。 这下,憋下去的眼泪忽然一股脑的涌了上来,她忽然伸出双手按住了杭雁菱的肩膀,低声嚷道:“你到底是谁?” “诶,诶诶!病号,我是病号啊嘿!别发疯别发疯,疼着呢!” 杭雁菱以为师姐要跟自己打闹,嘻嘻笑着躲闪了两下。 嘴边却是一咸,抬头定睛一看,却发现压着自己的周清影啪嗒啪嗒的落下了眼泪。 “哎呦!” 杭雁菱一阵懊恼,脸上露出了闯了祸的表情,连忙举起双手:“不哭不哭!别介啊,我投降——来来来擦擦泪……” 说着,杭雁菱将手伸进怀里摸索了一阵,忽然咦了一声:“诶,我手绢呢?” “你……你还记得你有个手绢啊……你撕了它,丢在我身上,早就,早就!!!” 终于,周清影憋不住的大声哭了起来,小拳头雨点般打在杭雁菱身上,疼的杭雁菱龇牙咧嘴。 拳头不疼,可是身上毕竟带着伤呢。 “诶,趁人之危,胜之不武,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啊不是,小师姐你在再这样我告二师伯揍你啊!” “告吧,告吧!” 周清影哭着哭着,忽然又忍不住笑,她只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索性放开了,坐在杭雁菱的腿上低头看着这个造孽的师妹,用力的捏住杭雁菱的脸,将刚才的仇给报了回去。 “说,跟我说你错了,跟我说你是混蛋,跟我道歉,把我这些年来的委屈通通赔给我。” “咳咳咳,我靠,你疯惹,鲨手,疼!” 杭雁菱被掐的连连讨饶,两人闹腾了半天,周清影才从病床上下来,大大的舒了一口气。 自己不知道做了怎样的好事,才能接二连三的一直在做一样美好的梦。 前天在梦中梦见小时候和杭雁菱的经历,今天在梦里梦到杭雁菱又变回了最开始的样子。 也许,突然消失的杭雁菱就那样轻松的被杭雁菱找到也是一场大梦吧。 泪水涔涔落下,周清影跳下病床,这些年来,她从未像今天这般愉快过。 “好了。” 不想让梦中的师妹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周清影转过身,背着手。 “我该去找真正的你了……师妹,有缘的话,梦里再陪我一起玩吧。” 杭雁菱躺在病床上,看着先是情绪激动又哭又闹,随后又一副要生离死别的模样跟自己告别的师姐,抓紧了被单小心翼翼的斜眼瞥着她:“小师姐,我劝你最好找掌门给你看看脑子。” “谢谢提醒,再会啦。” 周清影镇定了精神,双手运足了力量,朝着自己的脸上用力一拍。 “啪!” 一阵清脆的耳光声回荡在病房里,周清影的右脸红了一大片。 “咦?” 周清影睁眼看着病房的光景,回过头来跟病床上的杭雁菱四目相对。 杭雁菱震惊的看着师姐,连连摆手:“不必,大可不必!小师姐你正常点,我害怕。” “明明是你不正常!” 周清影嚷了一声,反手又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 结果显而易见,除了让杭雁菱的震惊加深外,周清影还是没能摆脱这场梦境。 “我,我不信!” 周清影倔脾气上来了,当着杭雁菱的面,一巴掌一巴掌的抽在自己脸上。 杭雁菱先是害怕,随后意识到这样下去周清影迟早把自己给扇吐血,连忙从病床上轱辘下去抓住周清影的手:“师妹,别这样师妹!” “你别管我!只管在我的梦里睡好,我要——” 俩人正扭打在一起,惊扰到了琳琅书院病房原本的看护人员。 负责看护的是个十七岁的女生,她正端着一碗汤药小心翼翼的走进病房里,刚一进门就看到杭雁菱和周清影拉扯在了一起。 要知道,杭雁菱可是学院目前头号的通缉对象,是因为她昏迷又身受重伤,学校才暂时同意将她搁在愈疗院诊病的。 还记得昨天晚上愈疗院院长亲自过来给这孩子把脉,摇头叹息说这孩子身受重伤没有十天半个月是醒不过来。 如今看见这个大恶女活蹦乱跳的抓着另一个女孩的手。 而被钳制住的那个女孩满脸都是巴掌印…… 负责看护的同学当即吓得啪嗒一声摔碎了汤药,嗷的惨叫了一嗓子。 “那个恶女,那个恶女她醒了啊!!!!!!” ———————————————————— 三十分钟后,杭雁菱躺在病床上盖着被子,愕然的看着将自己的床铺围满了一圈儿的人。 周清影已经因为激动过度昏了过去,这一圈人里她目前就只认识自家的二师姐。 “秋雨师姐,这,这,咋回事啊?” “……雁菱……” “呼,卧槽,师姐你这语气有点肉麻哈。这几位大哥是干啥来的……咱莲华宫的客人?” 站在床头的教导主任冷哼一声:“怎么,在我琳琅书院大脑一通,如今又要装作失忆,什么都不知?” “不是,等会儿。” 杭雁菱举起手,老老实实的回答道:“虽然您刚才跟我说过一次了,但我还是想要确认一下,我干嘛了?” “你绑架同学,妄图勾结杀手嫁祸给同伙付天晴,最后事情败露杀人灭口毁尸灭迹,还有什么好说!” “好,打住,到此为止是我的罪状。我绑架的那个人现在在干吗?” “安贤山同学还在上课。” “你说的那个付什么天晴呢?” “在门外候着。” “我雇的杀手呢?” “被你杀了。” “尸体呢?” “被你毁尸灭迹!” “哦——” 杭雁菱眨了眨眼,揉着太阳穴掐着指头,坐起身来跟交代主任盘算道:“你看啊,按你的说法,我绑架的人好好的,我要杀死的同伙活的好好的,尸体没了,你们也说搜了我的什么储物戒,屁都没找出来一个,换而言之,您老人家现在是要受害者没受害者,要证据没证据,上下嘴唇一碰,就凭着我消失了一会儿,一口就咬定我是犯人了?” 杭雁菱的一番驳辩让教导主任怒极反笑,周围几个负责看着杭雁菱的人也同时森森冷笑出声。 恶女的辩解和演技实在是太拙劣了。 不过没关系。 “我们还有一个证人,没想到吧。” 教导主任冷笑了起来,拍了拍手,从门外被带进来了一个人。 杭雁菱无奈的看着走进来的女性,心中突兀的狠狠一痛,不过被她若无其事的表情给掩饰了过去,眨了眨眼问道:“她谁啊?” “她是周青禾,你所绑架的安贤山的未婚妻,也曾经是你要痛下杀手的对象。” 教导主任扭头看着周青禾,冷声道:“好了,现在你可以说那一日,你房间里到底有没有杭雁菱出现过了。” 周青禾从一进门开始就紧紧盯着杭雁菱,盯着她那一袭灰发目不转睛,嘴角紧绷。 教导主任连着催促了三两次,她才回过神来,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那天晚上,我的确在宿舍里和杭雁菱碰面过。” “诶呦,真的呀。” 杭雁菱也不多辩解,她好奇的看着这个让自己莫名心痛又心动的女生到底打算怎么编排自己。 教导主任笑着说道:“好,那你说说,那天杭雁菱对你做了些什么?” “她……” 周青禾深深又看了一眼杭雁菱的灰发,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她告诉我这学院有人冒充她的样子在行动,教我多加提防,好像说是什么……冥河宗的人。” “什么!?” 教导主任一听,愣了一下,他皱眉问道:“怎么可能?如此重要之事,这几日你为何从不向我们汇报!?” “……” 周青禾看着教导主任,低下了头:“因为您来的实在是太巧了……她才刚刚同我说完,您便现身……听她说冥河宗之人擅长用阴灵气幻化他人外貌,我不敢轻言,怕惹来杀身之祸。” “你!” 教导主任气的吹胡子瞪眼,正要抬手打去,忽然又想到那天杭雁菱给他们留下的字条。 是那张字条引导他们去了愈院,见到了那具尸体。 而教导主任能混到这个位置,自然也曾经在江湖上闯荡过一番,冥河宗的名声他听过,那纹身他也认得。 只是太急于想要将杭雁菱排挤出书院,加上冥河宗早就不成气候,因而未曾把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今天听到周青禾这般说辞,心里头也不由得踟蹰起来。 他皱眉看着杭雁菱,厉声问道:“她说的可是真的?” 杭雁菱茫然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啊?我连她是谁我都不记得了。” “如今你老实交代,还有理由从中脱罪。” “不是,我真的啥都不记得了啊。” 杭雁菱无辜的模样激化了教导主任心中因偏见而留下的愤怒,正要发作,站在一旁的愈院负责人,也就是那天护着周青禾的老师突然拉住了教导主任,将他拽到一边,小声说道:“主任,我看这青禾所言不假。” “你别因为她是的得意学生就纵容包庇!” “倒不是因为青禾,而是这杭雁菱如今……的的确确是被阴灵气袭击过的人会有的模样,一身修为荡然无存,周身经脉七零八落,而且这里……” 她轻轻的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叹了一口气:“主任,你若是坚持自己的意见,我自无话可说,但我可以作证的是,如今这恶女……不,这杭雁菱的确身体和心魂都受过折磨,她虽是阴灵气的修炼者,但身体所承受的摧残远不是一个阴灵气后期修士那点阴灵气能够实现的。” 顿了一下,愈院的老师接着说道:“她的这般状态,像是曾经以阴灵气燃烧自身精魂,与什么人背水一战过一般。” “这……” 教导主任再固执,也不能无视眼前这位老师给出的证词。 毕竟她没必要袒护杭雁菱到这个份儿上,而且一开始她也是竭力要找杭雁菱算账的人。 “若真是如此……那么那天巡查队所见到的血雨莫非是……” 新的可能性出现后,一些线索忽然被串到了一起,那具被偷走的尸体,愈院里那个冥河宗的无面血尸,加之这几日李天顺跟他妈念经一样三天两头要给教导主任科普的那些圣雁菱光辉事迹。 愈院的老师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凑到教导主任耳边小声说道:“我这几日查过了,这杭雁菱和青禾关系不错,还曾经宴请过她。加之杭雁菱刚入学的确与安贤山发生过矛盾,怕不是……绑架是她出气所为不假,杀人则是她与那阴灵气修士竭力一战,不得已而为之。” 这份猜测的重量压在教导主任心头。 他执教四十年来还从未遇到过这档子事儿,看着旁边躺在病床上还不断往自己这边看的杭雁菱,看着杭雁菱小小年纪却突然变灰的头发,不由得心中一阵心慌。 这要是错怪杭雁菱,这面子上可真就挂不住了…… “付天晴,你给我进来!!!” 教导主任一声怒吼,吓得门外等着的付天晴一哆嗦,连忙走进了房间里,低着脑袋走到教导主任面前。 教导主任看着这个一口咬定杭雁菱是为了争夺家主之位才行凶的付天晴,气的额头上青筋炸起:“你好好再把那天的说词给我说一遍!” 付天晴见教导主任如此生气,脸上却突然露出了不忿的神色,咬牙切齿的低声骂到:“有完没完,不是你让我这么说的吗!” “什——一派胡言!” “反正杭雁菱现在躺在这里,我就不信你敢公然出手杀了她!” 付天晴急了眼,他抢先一步一把拽住了教导主任的衣领子,满面怒容,他大声嚷道:“是你用杭雁菱的命逼着我那么说的!!现在我顺了你的意,你怎么还想赖账!!!” “你!” 教导主任没想到付天晴先血口喷人,脸憋得通红,周围其他几个老师和学生因为付天晴的大嚷也都看了过来。 杭雁菱抱着肩膀,躺在病床上也看了个热闹。 只见付天晴情绪激动的看向周围的人:“你们几个好好想想啊!!!为什么你们把整个琳琅书院都快翻过来了还找不到杭雁菱,她都这个样子了,跟残废无疑,还能躲到哪儿去!!你们就不能动动猪脑子好好给我想想,他妈的大伙儿都快找瞎眼了还找不到,那不就只有一种可能吗!!” 愈院的老师忽然心领神会,她一把抓住了付天晴把他跟教导主任分开,同时后退一步将付天晴护在身后,一道碧绿色的屏障横在了教导主任面前。 这位周青禾的班主任厉声喝道:“付天晴,你的意思是灯下黑!” “没错,大家都找不到的唯一可能就只可能是这家伙把杭雁菱藏起来了啊!!” 一时之间大伙儿都愣住了,看向教导主任的眼神也都多了几分惊讶。 虽然他们心里头都相信,这位朝夕相处,一丝不苟的古板老头不可能徇私…… 但他妈这几天哥们几个都快把琳琅书院的地皮挖穿了都没找到杭雁菱也是真的啊! 惊讶的目光逐渐变成了警惕,年轻的弟子们纷纷后退,有的甚至亮出了兵刃对准了房间里的教导主任。 教导主任一大把年纪了,眼睁睁看着自己从众人拥簇眨眼间变成孤家寡人,又气又怒,指着付天晴的鼻子大骂:“小混账,你再说一次!” “就是你!杭雁菱失踪的那天晚上,你鬼鬼祟祟的找到我来要我做诬证!” “老夫一生磊落坦荡,何曾……” 就在教导主任的血压要增的炸开血管嗤嗤冒血的时候,教务处的另一名老师皱着眉分开人群,走到了教导主任跟前。 他的资历也不小,也算是少数几个能跟教导主任聊得来的朋友,他凑到教导主任耳边低语几句,教导主任瞪大了眼睛,又皱起眉头,最后点了点头,咬牙道:“若是如此,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教务处的那名老师在说通了之后,冲着大家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放松下来:“不要紧张,这个主任是真的——而付天晴所说的也未必是谎话,他修为底浅,江湖经验薄,只怕是受了冥河宗的化形之法的哄骗。是咱们大家都被耍啦!” 众人一听,虽然还是有些警惕,但还是纷纷放下武器,房间内的气氛缓和了下来。 臭着脸的教导主任也不好埋怨他们,毕竟冥河宗已经被讨伐了许多年,有些年轻人不知道也是正常,最后他看了付天晴一眼,忽然问道:“你那天看见的我,可曾去往什么方向了么?” “我哪里知道,要问就去问碧水啊,是她把杭雁菱带回来的。” “碧水呢!?” 周围有知道情况的学生禀报道:“碧水老师昨天打晕了几个门卫,而据莲华宫三弟子周清影所言,她在将杭雁菱托付于周清影后便下山去了。” “坏了!!!” 教导主任懊恼的大喊一声,跑出了房间,其他几个老师也都心中各有猜想,纷纷跟了上去。 刚才还热热闹闹的房间,如今只剩下了付天晴,周青禾,还有病床上的杭雁菱三人。 全程吃瓜的杭雁菱伸出小手拍了拍:“好耶,给你们鼓鼓掌——虽然我是半句没听懂。” 付天晴走到门口左右瞧了瞧,关上房门,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他看了一眼周青禾,低头走到杭雁菱床边,一屁股坐在周清影刚才坐的凳子上,抹了一把冷汗:“呼……还好老子聪明,你这个逼就给我留了一句有锅甩给冥河宗后就不见了踪影。” “嘢?这局还是我布置的?我这么牛?” “嗨,得啦老杭,别装了,学姐刚才也替你说话,大家都不是外人。” 付天晴热忱的拍了拍杭雁菱的脑袋,杭雁菱反感的拍掉了他的手,嗔道:“谁装了,我真啥都不知道。” “你看你又来……等会儿。” 付天晴想起入学大比时那个自己拦都拦不住的暴走杭雁菱,咕嘟吞了一口唾沫小声问道:“你……现在是哪个?” “我哪个……我杭雁菱啊我哪个。” 杭雁菱气不打一处来,只觉得眼前的这个看着还挺英俊的小伙子怎么这么膈应人。 虽然自己蒙他所救,但总觉得看他哪里不顺眼。 付天晴心也提了起来,这要是那个疯子杭雁菱回来了,自己可真不知该如何招架了。 “不是,我问的是,你是哪个……呃,就是……你看啊,比方说……咱们来对个对联好不好,我先出上联啊,你听好——” 因为紧张,付天晴特意清了清嗓子,缓缓说出了上联:“奇变偶不变。” 杭雁菱皱着皱着眉头盯着付天晴好久,终于忍不住回了一句:“宁寄吧谁啊?” “太棒了,虽然答案完全不对,但这味儿对了!这老杭味儿太冲了!!” 第四十六章 检测周清影血糖浓度 时间来到了中午,准确点来说,是下午一点钟左右。 在琳琅书院的商贸区的一处小吃摊上,杭雁菱热情的捧着满怀装着饮料的竹筒,放在了一群男生的桌子上头。 杭雁菱满脸的笑靥如花,语气热情:“来来来,哥们几个不要客气。今天中午几位辛苦了,这是我请你们的。” “啊,不用……” “跟我客气啥啊?是我连累的你们多受罪,应该的。” 杭雁菱笑意盈盈的拍了拍其中一个男生的肩膀,扭头回到座位,将怀里剩下的一枚竹筒分给了坐在位置上的另一名女孩——周清影。 距离教导主任离开宿舍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杭雁菱也被临时取消了处分,获得了出行的自由。 当然,琳琅书院可不是什么讲究疑罪从无的地方,在这个还是相对比较依靠原始人治的书院,得到自由也只是因为作为学院内唯一准则的校规并没有对这一现象做出规定。 教导主任在意识到杭雁菱可能是被自己冤枉了这许多天后,出于心虚暂时放她以自由,毕竟若是继续将杭雁菱软禁下去,最后却查明一切都是冥河宗的阴谋,那么琳琅书院建校百年来的声誉就要在自己这一届毁于一旦了。 莲华宫之后的报复是小,在全江湖上丢人现眼可就完全是他的责任了。 当然,这也并不是完全放还杭雁菱以自由,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杭雁菱每天必须要有7个时辰,也就是14个小时处于莲华宫派来的巡逻队的监视之中,只要一步离开宿舍,就会立刻有专门安排的人跟踪上来看护。 在宿舍内还是李天顺带领的那帮正天道观的弟子,愈是人群密集的地方,负责监视杭雁菱的人能力也变得越强。 杭雁菱本来在自己宿舍呆久了想出来溜溜,结果拢共三千米的道路,身后负责监视的人已经换了五批。 “真不容易啊,大热天的。” 坐在位置上,杭雁菱一条胳膊搭在椅子背上,手里攥着竹筒咕嘟咕嘟喝着里头冰冰凉凉的酸梅汤。 几名负责监视杭雁菱的学生面面相觑,他们大多这几天参与了对杭雁菱的搜查工作,对这恶女说是没成见那是不可能的,但所谓举拳难打笑脸人,自打杭雁菱醒过来以来,对谁都热情客气,和传言当中那桀骜不驯的恶女完全派若两人。 按理说他们不应该喝杭雁菱送来的酸梅汤的,可现在热气正盛,毒辣辣的太阳烤的几个人都口干舌燥,眼看这么一杯冒着凉气酸爽诱人的酸梅汤摆在眼前,这要是不来一杯简直就是罪过。 终于有第一个人忍不住,拿起一个竹筒咕嘟灌了一口,身后的几人看见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也都不忍心让这位同袍受到处分,纷纷一个接一个的拿起了杭雁菱送来的酸梅汤,咕嘟咕嘟喝了下去。 跟杭雁菱一起坐在旁边一桌的少女抱着酸梅汤护在怀里,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那几个监视的学生,气不打一处来的低声说道:“你就不该给他们,看这帮家伙刚刚一个个跟防贼一样的表情,活该他们渴死。” 说话的是周清影,这位凌厉的小姑娘丝毫不畏惧监视者的几人实力远在她之上,只是忿忿的为杭雁菱打抱不平。 杭雁菱晃了晃脑袋,放下酸梅汤说道:“诶~话不能那么说,都不容易,大家伙儿小心谨慎点是对的。毕竟我是失忆了才决定请他们喝酸梅汤,谁知道恢复记忆的我又会是个怎样的混账呢?” 对自己失忆的这件事,杭雁菱一直表示的很无所谓的样子,她也不冥思苦想,当年杭雁菱远赴付家后便性情大变,而这个杭雁菱对她八岁之后的记忆一无所知,之前很坦然的就在付天晴的大致介绍下了解了自己的处境。 苏醒过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出门见识见识这所谓的琳琅书院,不由分说的跑到隔壁病房拉起还在怀疑人生的周清影就跑了过来。 周清影想着上午发生的事情,红了一下脸,捧着酸梅汤不舍得喝,只是偷偷打量着这变回去的杭雁菱。 说实话,直到现在她还是不肯相信这是真的,虽然自己疑似不是在梦里,但这说不定一切都是杭雁菱为了逃脱责任做出的演技。 这些年来的经历,周清影已经没办法再对杭雁菱向以前一样完全信—— “你尝一口嘛。” “唔嗯!” 插在竹筒上的麦秆被杵进了周清影的嘴巴里,这分明是杭雁菱的那一份。 周清影又惊又羞,忍不住的嘬了一口,呛得直咳嗽。 “噗,咳咳咳,杭雁菱,你干什么!” “哎呀,看你半天没动嘴,给你尝尝,你不是最喜欢喝这个玩意了吗?也不知道是哪个哟,十冬腊月大雪纷飞的问我为什么到处都没有杨梅汤卖了,害的你师妹我第二年特地给你屯了些梅子,冒着大雪给你熬冰酸梅——” “打,打住!不要再说下去了!” 周清影红着脸,哇哇大嚷着试图掩盖杭雁菱的怀旧发言。 杭雁菱趁着周清影把脑袋探过来的时候伸手掐住了她的小脸蛋,宠爱的用力捏了一下:“你这小丫头哟,在别人面前那么倔,偏偏挑着你师妹我使小性子是吧?” 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对儿紫色眸子,周清影只觉得心脏扑通扑通的乱跳起来。 “我,我才没有……” “好,你没有,那你把我给你买的酸梅汤喝了。你在怀里多捂一会儿那凉气儿就散啦!” “我喝就是了!” 周清影埋怨的瞪了杭雁菱一眼,嗔怪她不懂得自己不舍得喝酸梅汤的心意,推开杭雁菱的那一桶掏出自己的,双手捧着插上麦秆,小心翼翼的喝了起来。 酸梅酸梅,入口涩酸,下肚甘美。冰凉的溪流流淌入胃袋里,周清影看着桌子对面笑嘻嘻的张望着周围景色的杭雁菱,忽然惊觉,自己好像已经有整整五年没跟自己最好的朋友面对面的,享受着只属于她们二人的共通进餐了。 可恶,要是没有那群监视的煞风景家伙就好了。 念及此处,周清影恶狠狠地瞪向了他们几个,可脑袋才刚转过去,杭雁菱的身影又挡在了她的跟前。 从座位上跑到周清影跟前的杭雁菱抓起了周清影的腕子,指着一旁的小摊嚷道:“小师姐,你看你看,那边有下棋的!” “你自己去看不就成了?” “不是说这个,你瞧,那有人摆了个挑战摊,说是下棋赢了送东西咧。” 杭雁菱摩拳擦掌的就要去试试,周清影瞥了一眼,只见杭雁菱指着的摊子上果真围了不少人,上面立着一个大大的旗杆子,写着获胜者有厚礼相赠,失败者则恭敬称其为师的挑战语。 因为看热闹的人太多,看不清摆摊之人的样貌,不过从对面接连发生的惨叫听来,似乎想拿到奖品不是一件简单地事情。 一想到接下来又要跟小时候一样,陪着杭雁菱傻站那么一两个时辰看人下棋,周清影不由得撇了撇嘴:“下棋有什么好看的。” “我去试一手嘛,手痒痒了。” “咦?你不是从来不肯亲手下?” 周清影眼睛一睁,她终于抓住了杭雁菱的破绽。 可没想到是杭雁菱先一步的抓住了她的胳膊,把她从位子上拉了起来:“不肯跟那些莲华宫的师姐下是因为赢了她们也没好处,反倒会让她们觉得被小孩赢了颇没面子,可这儿是人家明明白白的做生意呢。我好不容易有机会练练手,好师姐,你就陪着我去一趟嘛。” 撒娇是杭雁菱在二人相处中的惯用手段,也百试百灵,仿佛只要她抓着周清影的手左右摇晃两下,眼睛眨一眨,这天底下就不会有周清影不答应的事情。 周清影见师妹撒娇,心里头却冷哼一声。 哼,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就算你这般求我,我也不会忘记这五年来你所做的一切。 事到如今,还想装作什么样子都没发生过在我面前撒娇? 我为何要听你的? 周清影脑袋一扭:“我要喝完酸梅汤再去。” “好!” 杭雁菱满面笑容的点了点头,周清影则是偷偷露出了胜利者的得意,在品尝完了竹筒里的最后几口后,咂吧咂吧嘴,起身挽住了杭雁菱的手腕:“走吧!” 在一旁负责监视的人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各自一副被酸梅汤撑到了的样子,揉着肚子起身跟在了二人身后。 摊位跟前原本很热闹,可杭雁菱刚一把头伸过去,周遭的人发现旁边的女子模样有那么几分面熟后,一个个都大惊失色的惨叫了起来。 “杭雁菱来了!!??” “完了,要死人了!!” “快跑啊!!!” 呼啦一声,刚才还人挤人的摊位眨眼间除了摆摊的跑的一个都不剩了。 周清影怒视着跑开的人群,想帮杭雁菱说两句,却见杭雁菱拍了拍她的肩膀,大马金刀的坐在了挑战者的摊位上。 这位开象棋摊的是个头戴草帽的年轻人,阳光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脸,本来还专心致志的下棋,见围观人群忽然四散而逃,面露不满的抬起头来,在看到杭雁菱的一刹那忽然愣住:“你是……杭雁菱?” “是是是,我这张脸还挺出名的吧。” 摆摊之人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的正要说些什么,可目光触到杭雁菱身后的周清影时,忽然哗啦一下站了起来:“周,周姑娘!!” 周清影被吓了一跳,仔细观瞧摆摊之人的模样,忽然大惊失色的说到:“欧子昂!怎么是你!!!” 那正是杭雁菱当初入门大比第二场的对手,那个扬言要卖杭雁菱一个面子主动认输,好下山迎娶周清影为妻的炼铜……咳咳,那个怪癖青年。 杭雁菱好奇的来回张望了一下:“怎的,你俩认识?” 欧子昂冷哼一声,不屑回答杭雁菱的问题。 周清影见是这个晦气家伙,拉起杭雁菱就要走。 见状欧子昂只好连声说道:“等等,你们过来,可是为了下棋?是周姑娘要下么?” “是我啦,不过看你挺不喜欢我的,我还搅和了你生意,抱歉啦。” 杭雁菱挠挠后脑勺起身要走,欧子昂连忙拦着:“等等——我和你下!” “嘿,来来来,我要红棋子。” 撸起袖子,瘾头上来的杭雁菱像个老大一样跨开双腿重新坐回了凳子上,一条胳膊担在膝盖上,猫着腰两眼放光。 欧子昂见是如此,心里头颇为不屑,嘴上说道:“只不过和你下,有些规矩要改改——我若是输了,愿以千两黄金相赠。” “那要是你赢了呢?” “哼……” 欧子昂抬头看了一眼周清影,颇为自信的说到:“那一刻钟之后,你便会明白。” “呀,你这突然加码,似乎对你是有些不公平了。” 杭雁菱还挺替对方考虑,看了一眼棋盘上未下完的残局,眼睛亮了一下,指着棋盘上的棋子说道:“那不如这样,我就按这个残局跟你下如何?正好我这边是红方。” “呵,一看你便不通棋道,如今你这红方车马尽失,而我差一步便可呈双马饮泉之杀阵,获胜不过是时间问题,残垣破瓦,如何取胜?” “没事没事,解残局才好玩呢。” 杭雁菱笑着搓了搓手:“不过这都残局了,让我个先手如何?” “本来也轮到你走了。” 欧子昂贪婪的瞥了周清影一眼,这眼神看的周清影直发毛,拽了拽杭雁菱的胳膊:“还是从头下吧。” “嗨呀,我就试试。” 杭雁菱兴冲冲捏起了一枚兵卒,在棋盘上来回扫视,随后一把落子。 欧子昂不屑一笑,抬车将杭雁菱的兵卒吃下,他今天决定吃尽杭雁菱的每个棋子,以雪入门大比挨打之仇。 随着棋局的展开,杭雁菱一直笑呵呵的像是故意要拖延一样溜着欧子昂的棋子在棋盘上乱窜,有时甚至故意将自家棋子送给对方吃下。 二人彼此攻防交替,正当欧子昂焦躁被撩拨到一定程度时,杭雁菱啪啪两下,突然连吃欧子昂两枚棋子。 虽都是小卒,但这却让欧子昂恼火起来起来,他见不惯杭雁菱占上风,非要较劲的跟杭雁菱正面拼杀。 可这狡猾的家伙不停地垂死挣扎,始终不肯让欧子昂将杀阵组齐,好不容易欧子昂找到机会把双马相护,即越河界时,却被杭雁菱一炮换掉了其中一只。 “哟,你马没了。” 杭雁菱捏起棋盘上的黑马攥在手里,炫耀似的说道:“还执着于吞吃我的防线,我不介意收了你另一个马再闯你老家哦。” “狂妄!” 欧子昂气的瞪大眼睛,却如杭雁菱所言,不得不撤调回防,可这一来一往又中了杭雁菱的全套,来回拉扯之下,竟然又被杭雁菱吃下了几个棋子。 老实说,杭雁菱的下棋风格实在气人,她总能读明白欧子昂的意图,故意引衅,噼啪落子间将欧子昂引的在河界反复横跳。 欧子昂也是上了头,非要给杭雁菱的棋子全吃了不可,一来二去,等到发现自家老将门口不知何时蹲了一枚兵卒时,已然悔之晚矣。 独炮高架,胜负已定。 “好耶!跟活人下就是比看棋谱有意思多了!” 杭雁菱大大的伸了个懒腰,揣着袖子起身正要离去,欧子昂却一把喊住了她,面红耳赤的骂道:“这把不算,这把是我——” “是你故意放水,我当然知道,毕竟哪有人真追着几个卒子来回跑的,若你存心求胜,一意孤行,这残局我最多给你拼到平局。” 杭雁菱笑嘻嘻的摆了摆手:“就按照平局算得了,我不拿你钱,你也别跟我提要求,咱俩各自该干嘛干嘛去,散了散了。” “站住!” 欧子昂哗啦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怒视着杭雁菱:“赢一把就想临阵脱逃,岂能是大丈夫所为,再来!” “哎呀,我下够了嘛。” “杭雁菱,我要你和我赌!” 欧子昂大声嚷道,声音铿锵,语气不容拒绝:“这把我输得不甘,堂堂正正再来一局!” “嘿,你这瘾比我还大呢。” 无奈之下,杭雁菱又重新坐下,拿起双方的棋子主动摆起了棋来。 欧子昂厉声道:“这次你若是赢了,我予你万金家财!” “嘿嘿,行,那我要是输了呢?” “那便把周清影让于我,你这混账东西今生不得再插手我和她之间的婚事。” “……” 摆放着棋子的杭雁菱突然停下了手,她抬头看了看欧子昂,扭回头笑着看向了周清影:“哟,小师姐,咋的,我失忆的这几年,你跟他还有一腿?” “开什么玩笑!” 周清影大怒道:“别胡说八道!这家伙莫名其妙对我纠缠不清多年,谁要跟这种人结婚了!” “周姑娘,你不要声张,乖乖看着就好。若是我赢了,你随我下山成亲,我自会予你一生富贵。” “我,我又不喜欢你!” “你小小年纪,不识大体无所谓,等你我成亲之时,洞房花烛自会知道我的好处。” 欧子昂自信满满,睥睨着杭雁菱:“来,就赌上周清影,同我堂堂正正的拼杀一场。” 杭雁菱露出笑容,直起腰板:“拿小师姐当赌注,赢了就带她下山洞房花烛是吧?” “自然不错。” “你喜欢她,她不喜欢你诶。” “她还小,许多事情不过是年幼无知,胡言乱语,一年后给我生个一儿半女,当了母亲后就什么都会接受了。” “哦……” “杭雁菱,少废话,你下是不下?” “嘿,好啊,你等会儿。” 杭雁菱站起身,对着一边瞧着的几个监视学生拱了拱手:“你们都听见了,替我跟这位……下棋的老兄做个证啊。” 说罢,杭雁菱笑眯眯的回头问道:“这把我还是红棋,我先来好不好?” “让你个先手又如何?” “好。” 杭雁菱弯下腰,脸色突然一狰,抄起屁股下的凳子恶狠狠地砸在了欧子昂的天灵盖上。 “我赌你妈了个*!” 嘭的一声,木板迸裂,欧子昂还没反应过来,杭雁菱抬腿一脚踹翻了棋盘,举起拳头就要砸向欧子昂。 以欧子昂的修为,被木头凳子砸一下自然不会有什么事,他见杭雁菱一拳砸来,冷哼一声:“我早料到你会如此!” 说罢闪开杭雁菱这破绽百出的一拳,反手一巴掌抽在了杭雁菱的脸上。 “啪!” 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杭雁菱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鼻血被扇了出来,趔趄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脑袋只觉得七荤八素,油盐酱醋在脑子里撒了一地。 周清影花容失色的扶起了杭雁菱,失声嚷道:“喂!你,你真失去修为了,怎么连这一巴掌都躲不开啊!你没事吧?” 没等杭雁菱吱声,那四个监视杭雁菱的学生一拥而上,齐齐的把出手伤人的欧子昂压在了地上。 欧子昂本是知道琳琅书院是有巡逻队的,可他却不知道跟着杭雁菱的这四个人是校方派来的,只以为是杭雁菱派来的帮手,抽出手来还了几拳,却被对方一脚踩在了手上。 “青班欧子昂伤风败俗,闹市伤人,带回去!” 带头的巡逻学生怒喝一声,两个人扭起欧子昂来就要押走。 杭雁菱捂着脑袋,呸的吐了一口鼻血:“嘿,没想到这人下手这么带劲。” “你傻啊!干嘛跟他动手啊?!” 周清影又气又心疼,骂杭雁菱也不是,说杭雁菱也不是。 杭雁菱笑了笑:“没啥,他说的话我不爱听。他瞧你的样子我也不爽,上头了,嘿嘿,小师姐,你不会埋怨我坏你一桩姻缘吧?” “你个蠢师妹!!” 周清影用袖子给杭雁菱蹭掉脸上的鼻血,心疼的同时,不由得还有些……高兴。 她别扭的捧住杭雁菱的脸,正色道:“你下次再这样,我不跟你出来玩了!” “哈哈,别呀,有你在我才不寂寞呀!你不陪我,我出来逛街有什么意思?” 这一句话险些给周清影说的大脑宕了机。 “你……你……我,呼,呼……你……笨,笨死算了!” “嘿嘿,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不过一时半会儿也没机会跟我继续逛街啦!” 杭雁菱满不在乎的爬起来,走到带头的监视学长旁边,主动伸出双手抬头看着那名学长,咧嘴笑道:“抱歉啊,刚刚我这恶女杭雁菱终究还是出手伤人了,你们该把我关在哪儿就关在哪儿吧,哥几个大中午头盯着也乖不容易的。” 监视杭雁菱的学长皱着眉头冷冷的看了杭雁菱一眼,低声道:“这次我就当没看见,下不为例。” “诶?” 杭雁菱纳闷的看着:“不拿我刷个业绩?没猜错的话我这个恶女犯个错,你们抓了我不是大好的表现机会么?” “哼,一个小板凳算得了什么表现机会。” 学长冷哼了一声,左右看了看围观的人,低头小声道:“还有,若万一真有个万一,你下次跟这样的……这样的同学动手前,能不能多使点劲?” “不是,我已经很愤怒了,你没看那板凳都让我拍碎了?!我这不是情绪上来了,手边有啥抓啥吗!?——不是,你背后藏着什么玩意?” 那学长不回答杭雁菱的问题,只是背着手吹着口哨扭头走开,走到五米远的地方后随手将藏着的东西往地上一丢,故作惊讶的看着地上:“哟,谁扔在路上这么大一砖头啊?” 说罢弯腰把砖头捡起来,塞进袖子里,哼哼唧唧的说道:“我先替那人收拾起来,可不能让这玩意绊着人。” 第四十七章 杭雁菱与杭雁菱 从下午到晚上,从正午到黄昏。 周清影过的很愉快。 回望整个下午,在遇到欧子昂发生过不愉快的小插曲后,杭雁菱继续领着她在琳琅书院转圈圈。 明明失去了记忆的是她,可杭雁菱却神气十足的拉着周清影的手走在前头。 周清影大部分时间只能眺望着这个走在自己前面的背影,因为已经很久很久,她没有尝试过走在别人身后,任由他人领着自己前进的感觉了。 甜品,点心,小玩具,小首饰。 周六并无课程,不少学生选择在这里打发时间,自然而然的,他们也都看到了前几日被全校通缉的恶女如今堂而皇之的走在大街上。 有胆子大的凑上来要见识见识这传闻中作恶多端的恶女究竟是何等样人,可他们见到的只是一个脸上挂着爽快的笑容,捏起一枚糖果丢进对方怀里,口中念叨着“见面有缘”之类台词的爽利姑娘。 周清影渐渐也适应了他人的目光,那些神色异样的人越多,这场无端之梦也就越显得真实。 她几乎快要忘记这五年来变了模样的杭雁菱,以至于她希望这场美妙的幻梦能够永远的持续下去。 太阳永远的悬挂在天边,再也不要沉落。 她害怕一醒来,什么都没有了…… “小师姐。” 踏着碎金铺洒的地面,走在前头的杭雁菱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张开了双臂。 因为这转身来的突然,周清影还在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一边前行,一个没留意,啪嗒一下撞在了杭雁菱的怀里。 “诶?” 周清影不解的看着杭雁菱的动作,杭雁菱却笑了一下,顺势抬起胳膊,大大咧咧的落在了周清影的肩膀上,环住了她的脖子。 “我是哪里做的不周到了,还得我这小师姐满脸心事,您尽管说,我只管改。” “不,没有。” 周清影摇了摇头,她轻轻抬起手来捉住了杭雁菱的衣角——这是今天早晨的她不论如何都不可能做出来的动作。 轻轻依靠在师妹的怀里,周清影看着天边血色的天空。 “我只是害怕,你对我越好,我越害怕。” “害怕什么?” “我……不想说这么煞风景的事情。” “嘿,那让我猜一猜。” 杭雁菱将头发拢到后头,嘴角微微扬起:“你害怕我再次失忆,是嘛?” “……嗯。” “呀,看来我失忆的这段时间,我的小师姐过的并不好,只不过——” 杭雁菱歪过头,呲牙笑着看向被她搂着的周清影,抬起手来,轻轻的抵在了周清影的脑袋上。 “害怕的话,就记住当下的我吧。” “……什么?”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恢复的记忆,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又会变回那个不让你喜欢的样子——那就记住现在的我吧。” 从怀中,杭雁菱取出了一枚翠绿色的簪子,趁着周清影走神的时候,轻轻的别在了她的脑袋上。 那是通体由碧玉打造的簪子,是一条小蛇的形状,蛇眼处由红色的晶石点缀,虽看着可爱,但怎么想都不是该送给女孩子的礼物。 周清影愣了一下,抬起手想要摸一摸那枚绿色的簪子,手腕却被杭雁菱一把握住。 “别动,这是我送给你的东西。将来不论何时,不论何地,只要这个簪子还在,你便会记得你我还有过这一段的时光。” “你小时候给我缝的手帕,被我弄坏了。这枚簪子说不定也……” “所以我要拜托你,保护好这个簪子,一定要随身带着。” 杭雁菱揉了揉周清影的后脑勺:“你都已经十三岁了,是个漂亮的大姑娘了,这次可别跟以前一样不小心咯。” “……” 周清影怔怔的看着杭雁菱,迟缓的点了点头。 —————————————————————————— 尽管万般不愿意,夜幕还是降临了。 杭雁菱并没有回到病房,而是被周清影送到了她在琳琅书院的宿舍,而后两人依依不舍的分别。 周清影走两步便回头一下看着杭雁菱,也不说话,像是生怕这一眼没看着,杭雁菱就会从什么地方溜走一样。 而杭雁菱则是一直等到周清影离开,才扭头走进了房间里。 看着稍显拥挤的房间,杭雁菱大大的舒缓了一口气。 二师姐言秋雨坐在房间里正在走神,听到杭雁菱的脚步声才抬起头来,想说什么,却又迟迟没有说出口。 “你……” “哟,二师姐。” 杭雁菱打了个招呼,可这一声二师姐让言秋雨忽然皱起了眉头,她咬着自己的嘴唇,迟缓的应了一声,便不再搭茬。 看到这样的言秋雨,杭雁菱也是有些无奈。 她不是不喜欢这个二师姐,两人的关系也说不上不好,只是这个二师姐总是看着自己心事重重的样子,从小到大也没闹明白她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 不过,这次不同了。 “好了,小秋雨,精神点。” “什!?” 言秋雨浑身一震,听到熟悉的称呼,她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目瞪口呆的瞧着眼前的少女,杭雁菱则是没多说啥,笑了笑从戒指里取出给言秋雨准备的夜宵放在桌上。 “料想你这几天东奔西跑的,怕你饿着肚子。喏,晚饭给你放这儿了。” “你现在到底是——” 言秋雨上下打量着杭雁菱,一时之间没办法确认杭雁菱当今的状态。 她到底是失忆了,还是伪装出来的…… 她现在究竟是…… “我是杭雁菱,就是这样。” 杭雁菱用手指敲了敲她的脑袋:“现在的我是不喜欢看见‘言秋雨’这个人心事重重的那个杭雁菱,是如果你吃了晚饭,我会非常开心的那个杭雁菱,我不记得很多事情了——一切请你自己对号入座咯。” 冲着言秋雨眨了眨眼,杭雁菱转身跳到了床铺上,脱了鞋子和外套,将薄薄的被单往身上一围,在床头点燃一盏蜡烛,兴冲冲的从储物戒指里掏出了一本书看了起来。 言秋雨没了主意,刚才那一声小秋雨分明是属于付哥哥的称呼,可现在的这个杭雁菱全无挂碍的状态,又根本不可能是…… “小秋雨,胡思乱想会容易变老哦。” “我,我才没有。” 杭雁菱分明眼睛一直在盯着书本,说出来的话却一下子扎到了言秋雨的心里头。 这种体会不管是面对哪个杭雁菱,言秋雨都一直未曾拥有过。 她不由得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变回年幼时期的杭雁菱,就那么怔怔的看着。 杭雁菱也光明正大的由着师姐看,翘起二郎腿来,眼神在膝盖上的书本上来回扫视。 “师妹,你在看什么?” “一本不能给除了我之外任何人看的书,师姐若是好奇非要过来看两眼,我就把它烧了。” “什么书……那么神秘?” “呀,这谁知道呢?” 杭雁菱翻了一页,打了个哈欠。 “不过内容还挺有意思的,反正我醒过来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不妨看两眼,权当解个闷呗。” 这本书是杭雁菱醒来后就在储物戒指当中发现的。 对于刚刚苏醒,对于周围一切全然陌生的她来说,储物戒当中的每一样东西都十分新鲜,但唯独这本书,脑海当中散发着一种强烈的执念要去将之拿起。 第一次看这本书的时候,是在付天晴吩咐完情况,和周青禾一同离开病房。 杭雁菱要下床去找隔壁怀疑人生的周清影出去玩之前。 书的第一页,是漆黑的,被某种方式腐蚀出来的文字。 【虽然不知道你能否顺利醒来,何时醒来,但若是你看到这页文字还不知情况如何的话,请听我说。】 下面交代的,是杭雁菱要做的事情。 接触一个名字叫周青禾的人,并且确认此人的存活。 之后是将储物戒当中一枚早已经准备好的簪子放置在周清影的身边。 这两个任务目标并不难以达成,周青禾是主动送上门来的,而周清影也十分珍重的收下了簪子。 有趣的是这本书中对言秋雨的称呼是“小秋雨”,刚才那一声也是杭雁菱随意学来的。 从言秋雨的反应来看,写下这本书的人应当就是这位二师姐整日忧心忡忡的对象。 而更有意思的是,书本上的字迹和杭雁菱自己的如出一辙。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应当是自己失忆之前写下来以防万一的。 不……不应该说以防万一。 那个自己似乎早就料到了现在的场面。 说不定如今自己醒来,也是那个过去的自己计划的一部分。 【若是以上两项任务都完成,那么,我对你深感谢意。接下来只是一些我个人的请求,对于如今的你而言自然无需遵守,我只想请你帮我好好照顾,这个我不在了之后的世界。】 过去的自己在这本书中留下的请求并不多,而更多的则是对杭雁菱如今处境的解释。 那人好像是闯下了某个塌天的大乱子,但在自己消失之前又将这场乱子的负面影响降低到了最小。 今天中午看到的那个付天晴跑过来和周青禾一唱一和的配双簧,应当就是那人计划的最终收尾。 他要杀死的目标是一个叫周竹义的周家家主,是周清影和周青禾的父亲……但这并不意味着终点。 尸人,夺舍人身的阴灵气,冥河宗究竟为何会跟周家扯上关系。 根据他的推测,周家并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掌握这诸多技术。 周家的背后,存在一个推手。 一个利益和周家挂钩不大,但却将其视为实验用品的推手。 那人是谁,动机为何,这些都是这具身体原先的主人想要弄清的东西,但出于某种原因,他没有时间了。 为了保护周青禾和周清影两姐妹的安全,他舍命驱离了周竹义,让琳琅书院暂且安全。 并将剩下的任务委托给了醒来的杭雁菱。 “好——” 杭雁菱阖上了书本,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突然出声的杭雁菱把一旁吃东西的言秋雨吓了一跳,她被包子噎了一下,连忙拍着自己的胸脯往下顺。 因为太过在意杭雁菱的一举一动,言秋雨的谨慎使得她神经有些过于紧张了。 然而杭雁菱歪着头看向她,忽然问道:“小秋雨,你想不想看这本书的内容?” “……若是师妹你不想让我看,我便不看。” “嘿,那我跟你做一笔买卖好不好。” 杭雁菱晃了晃手中的书本,眯起眼睛靠在墙上老神在在地说道:“你只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把这本让你心神不宁的书给你看。” 言秋雨心里头暗暗叫苦。 让我心神不宁的哪里是你那本书啊。 “师妹想问什么问就是了,我知无不言——” “在你眼里,我跟失忆之前的我差别很大吗?” 杭雁菱调整了一下坐姿,斜靠着墙壁,笑着歪头看向言秋雨,拖着腮,一副小女儿姿态。 “咦……” “啊,我想要问的问题是,我和之前的我区别在哪里。” 杭雁菱更加精确了自己的问题,见到言秋雨还在那里傻呆呆的发愣,索性坐了起来,举起了手中的书本。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会在里头用‘小秋雨’来称呼你的‘上一个我’应该和你私交甚笃吧?而师姐你之所以心绪不宁,也是因为前一个我消失了。” “……” “说不定她永远都回不来,那么这本书里写着的就极有可能是她的绝笔——出于这种考虑,我觉得还是有必要给师姐你看的,毕竟‘她’不是我,‘她’是你非常在乎的人。” 又是一句戳进心窝子里的话,言秋雨只觉得自己呼吸一窒,抬头看着这个杭雁菱。 嘴唇哆嗦着,她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 “接着!” “诶?” 杭雁菱笑了一下,竟然直接随手一甩,将那本书丢给了言秋雨。 言秋雨手忙脚乱的将之接住,但在翻开之前,杭雁菱却出言制止了她:“等等,师姐,书你可以看,但别忘了回答我的问题啊。” “问题……问题……” 言秋雨苦笑着说道:“你们之间的区别……这让我从何说起……” “不谈你跟她的交情,单纯说说我们之间性格和处事方式上的不同。” 杭雁菱抱着肩膀,佝偻着腰,嘴巴撅着。 “上一个我将某个很麻烦,麻烦得要死的工作交给了如今的我,很显然……那个我战斗力更强,毕竟能有信心单杀家主了——可她却把任务托付给了我。” 说着,杭雁菱歪了一下头,用手轻轻捏着自己的嘴唇,眯眼说到。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一个很厉害,能够单杀十大家族家主的我,在情况不是很危险的时候选择牺牲自己去进行最后一搏,明明知道事情后面还有幕后黑手却当了甩手掌柜……这么做的结果只有可能性只有一个。” 杭雁菱挺起胸膛,得意洋洋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那就是身为‘继任者’的我比‘之前的杭雁菱’更适合抓出幕后的真凶来。” 言秋雨目瞪口呆的看着如此自信的杭雁菱,微微张开嘴巴,发出了:“啊……”的声音。 杭雁菱嘿嘿笑了笑:“当然,这只是站在我的角度来说的,我可不确定之前的我是什么样子,所以就要拜托师姐你啦——你觉得我们之间的性格差异很大吗?” “我……说不清楚。” 言秋雨揉了揉太阳穴,眼前的这个杭雁菱和之前那个很容易一惊一乍,特别花心还没贼胆的相比,两人差距是不小。 “而且菱儿,就算知道你们之间的差距……又有什么用呢?你现在身子很虚弱,即便是阴灵气稍微恢复了一些,也还难以和之前的实力相媲美。” “说不定这就是原本的我想达到的效果咧?” 杭雁菱倒是乐观,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也许是性格不同,也许是实力不同,也许是我当下这个对周围一切很茫然的态度是解决问题所需要的素质,既然我被选择了,那我就肯定要想尽一切办法发挥自己的作用。” …… …… …… 愣愣的看着这样的杭雁菱,言秋雨低头攥着书信,忽然莞尔一笑。 “原来如此,对了,这本书中的内容,你可都记下了?” “嗯?记下了啊,我记忆力很好的。” “那就足够了。” 她忽然将手中的书本凑到了一旁的烛火跟前,用力一晃。 蜡烛的火焰附着在书本上迅速向上燃烧,不到顷刻间,那用阴灵气写就的书本便在火焰的吞噬下化作了飞灰。 杭雁菱看着言秋雨如此做,有些意外的挠了挠头。 “诶~这么做真的好吗?我可没办法保证那人会回来,你和她关系应该很不错吧……说不定就是她留下的最后的东西了,烧了是不是有点可惜啊……” “不,那本书的使命就是让你看的。对我而言,此书别无他用。” 言秋雨起身来到杭雁菱面前,双手踹在袖子里,弯下腰,将脸走进了杭雁菱。 师姐芬芳的味道凑到了鼻子跟前,杭雁菱忽然有些害臊,不自觉地往后挪了挪屁股:“等等!师姐,虽然我和那个人有着一模一样的长相,但你可千万别上头啊!咱,咱俩之间原本处的还是挺相敬如宾的吧!?” “是呀。” 言秋雨伸手捏了一下杭雁菱的脸。 “要说到你和失忆之前的差距……说实话,我看不出来。” “诶?为啥?” “因为你和之前一样,都不需要别人照顾。明明失忆了,那些人和事都与你无关,可你还是第一时间选择把它们扛在肩上,而不是当做没关系的东西,就此放弃,弃置一旁。” “说归说,你掐我脸干嘛!?” “我气你害我不知所措,白担心了一场。心里对你恨得牙痒痒,却又觉得现在的你非常可爱,似乎这样也不错。” “味儿不对啊!你这话味儿不对啊!” 杭雁菱扒拉开言秋雨的手,捂着脸泪汪汪的说到:“我可不记得以前的师姐会对我做这种事。” “我也不记得真正的杭雁菱从小会有你这般的乐观——噗,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原来如此……难怪你小时候会和梦里的不一样……” 言秋雨喃喃自语了一阵,忽然眨了眨眼。 “菱儿,你和影儿一起逛了一下午?” “嗯呐,小师姐也一脸患得患失的样子,搞得我很好奇之前的我到底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伤了她的心。” “你之前也狠狠地伤了我的心哦,你这渣女。” “等等!师姐我再重申一次,对于失忆的我来说,我的记忆只是从八岁跳到了十三岁,对期间发生的任何事情不负责的!你可不要骂我啊!” “我不管,花心大萝卜,渣女,大骗子,有色心没色胆的臭小鬼。” 言秋雨忽然也在杭雁菱面前撒起了娇。 无法接受眼前画面的杭雁菱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脸,眼前的言秋雨和记忆里面的完全不一样啊。 之前的二师姐甚少主动和自己接触,虽然处处关心着自己,但总是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不显山不露水,难以揣测她真实的想法。 而且看着自己总是满脸歉疚的样子,完全不知道如何与之相处。 可现在呢? 怎么冲我撒娇了? 撒娇就算了,怎么还脱鞋呢? 脱鞋就算了,脱衣服干嘛呢? 脱衣服就算了,爬我床上干嘛呢? “师姐,你……你是不是也失忆了?” “没有。” “那你定然是伤心过度,把我当成之前那个人了。” 杭雁菱好言相劝道:“你看,严格来说我还是个八岁的孩子,师姐你不妨先从我床铺上下去,给我们彼此一个思考关系的时间。” “八岁的孩子可是会很开心的跟姐姐一起睡觉的。” 言秋雨呼的一声吹灭了蜡烛,不等杭雁菱分说,忽然一把将她拉倒在了床铺上。 “诶?!不是,你考虑考虑我,咱俩之前关系一直挺有隔阂的,你这现在都快跟我零距离接触了,我有点乱!” “你可以适应的。” “我……哎呀哎呀,算了,她消失了,你伤心也正常,反正都是女孩子也无所谓。” 杭雁菱闭上眼,往床上一趟:“就当我跟师姐搞好关系的开端吧,今晚做个好梦,我先睡啦。” 黑暗中,言秋雨忽然吃吃的笑了一声:“原来如此……现在的你是女孩子,所以不会怕啊。” “怕?怕啥?” “没事,做个好梦,菱儿。” “好的——还要请不要偷偷捏我耳垂,我会睡不着的。” “师姐给八岁的菱儿讲故事,哄你睡觉好不好?” “你不动手动脚啥事儿没——好好好,你讲你讲,你别摸我就行。” “师姐今晚给你讲一根花心大萝卜把自己摔碎了,从里头蹦出来一根花心小萝卜的故事吧?” 第四十八章 花心小萝卜 有一句讲一句,从小以来,杭雁菱曾经做过不计其数的噩梦。 有梦见自己曾经被一个没有脑袋的新娘子追着乱跑的。 有梦见自己站在鲜血流成的血水当中,看着对面的另一个自己的。 有梦见天空变得暗红,有什么东西从苍穹之上崩落的。 简单来说,都是一些气势恢宏,看起来虽然恐怖但是非常牛逼的噩梦。 但今天晚上的噩梦,属实不一般。 她梦见从天地里面一个好大好大的萝卜从坑里自己个儿拔了出来,咕噜咕噜的裹着泥土在田地里滚。 忽然滚到悬崖边上,啪嗒一声掉了下去,大萝卜摔了个粉粉碎,从里头,一个小萝卜举着俩胳膊跟他娘超人登场一样的钻了出来,俩萝卜须掐着腰一脸我最吊的德行翘着周围。 那个萝卜旁边蹲着一个挎着篮子,面无表情的杭雁菱,看见花心小萝卜之后连连摇头。 花心小萝卜抬头看向了那个杭雁菱的方向,两根须子一摆,指着花心大萝卜的残骸发出了邀请。 那面无表情的杭雁菱连忙摆手摇了摇头。 小萝卜的萝卜须缠绕住了那个杭雁菱的胳膊,似乎格外热情的发出了邀请,哪成想那个杭雁菱丢在了篮子拔腿就跑。 梦境就变成了张牙舞爪——不,张牙舞须的花心小萝卜在追杀杭雁菱的画面。 有一句讲一句,太刺激了…… 这说不上噩梦。 因为自己代入的竟然是那个小萝卜的视角。 —————————————————————————— 清晨的阳光洒在杭雁菱的脸上,豆大的汗水伴随着狰狞的表情从额头滚落。 杭雁菱紧紧闭着双眼沉睡在梦里,手将被子缠绕在脖子上,好像是被某条大蛇绞住了脖子一般的不安。 “别过来!我不喜欢吃萝卜……呜……萝卜……” 突然两腿一抽搐,梦境当中的杭雁菱从悬崖上掉了下去,而自己这个小萝卜也因为没刹住车,咕噜一下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临梦醒之间,看见虚晃一枪的杭雁菱擦着冷汗站在悬崖上头,跟个机器人一样默默摇头离去。 “呜哇!!!萝卜滚呐!!!!” 杭雁菱大骂一声,睁开了眼睛。 浅紫色的眼珠子和黑色的瞳仁四目相对。 周清影一脸懵逼的一手拎着包子,一手端着碗汤,刚刚在杭雁菱的床头放下。 汤是萝卜汤,包子是萝卜馅的包子,一闻便知。 这梦里的一句痛骂给周清影骂懵了。 “你凶我。” “啊,不是,你听我解释……” “你在梦里凶我。” “我没有啊,别瞎说啊!” 眼看着周清影俩眼越眨越红,杭雁纳灵连忙坐起来摇头:“我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凶过小师姐你了?不过是做了一场跟萝卜有关的噩梦而已。别挂在心上嘛。” 周清影听了解释,狐疑的看着杭雁菱:“从小到大我可不知道你讨厌吃萝卜……你是不是故意找借口,嫌昨天跟我一起玩让你哪里不舒服,借机骂我发泄?” “天地良心,师姐,你是了解我的,我骂人从来不需要找借口——” 周清影闻言想了想好像也是,松了一口气。 杭雁菱接着说道:“就是昨天晚上二师姐搂着我搂得太紧了,导致我没睡好觉而已。” 松了的气马上又被周清影瞪大了眼珠子吸了回来。 “等等你说什么!?” 周清影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 “二师姐,搂着你睡觉?!” “不光搂着我睡觉,还给我讲故事呐!” 杭雁菱煞有介事的盘腿坐在床上,一脸的啧啧感叹:“我不想听,她就非要缠着我,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那么大讲故事的瘾头。诶,你说你小时候我讲故事哄你睡觉的时候也没这么强行吧?” “你,你,你都十三岁了!怎么还让师姐搂着睡觉的!?” “我昨天也是跟她这么说的呀,但是二师姐她老人家不听啊?” 杭雁菱揉了揉脖子,肩颈关节嘎巴嘎巴响了两声。 “不过你还别说,秋雨师姐身上香香的,还真有点助眠,一开始睡在她怀里真的还挺舒服的。只可惜现在还没有完全入秋,暑气正盛,若是在十冬腊月被师姐搂着睡一觉我跟你说那将绝杀——” “你,你,你不知羞耻!!!” 周清影气的跺脚大骂。 杭雁菱却纳了闷:“咋的了?我不就跟二师姐一块睡了一宿吗?你要是想你也可以加入啊?咱俩现在把两张床一拼,今天晚上直接师姐师妹三人同一张床铺好好交流交流感情好吧。” “你,你还当着我的面!你还邀请我加入!!!” 周清影捂着脑袋似乎血压被拉高到了一定的程度,正想要义正言辞的拒绝,可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思索着杭雁菱的邀请,有些心动,犹豫着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门外响起了一个少女的声音。 “小菱,一周没怎么见你,身体好了点了吗?” 一个身穿粉红色外套,看上去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黑发少女走进了房间。 她满脸是兴奋地笑容:“我给你带早饭来啦,今天食堂特供的萝卜汤和萝卜包子,先随便垫补点,吃完了咱们回去,我请你吃肯德基!” 说完,她忽然注意到房间里还有另一个女生存在,吓得扭头就跑到了门口,躲在门板后面,探出脑袋盯着房间里的周清影:“噫!这里怎么还有人啊!” 周清影原本就因为杭雁菱的大胆邀请而心驰荡漾,看见一个不认识的女的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进入了师妹的大门,眉毛挑了起来;“我是杭雁菱的师姐,来看看我的师妹有何不妥?” “妥,当然妥。” 门口的少女尴尬的讪笑着点了点头,躲在门板后面:“那个,我找杭雁菱有点事,能麻烦您先出去吗?占用她两个小时就成。” 杭雁菱上下打量着站在门口的少女,试探着问道:“你是……米欣桐?” 米欣桐早就听说了杭雁菱失忆的事情,只是一直将信将疑,这才没有过来打扰杭雁菱,如今听见杭雁菱喊出自己的名字,脸上露出了放松的表情。 “太好了,你还记得我。果然,他们说的你失忆了啥的都是骗人的嘛!” 米欣桐大感宽慰,周清影眉头紧锁,她看着杭雁菱,杭雁菱也看着周清影。 两人四目相对,周清影的表情暗示着杭雁菱必须马上给出她一个解释来。 你不是失忆了,不记得八岁之后的事情了吗? 怎么见到女孩子一张嘴就能说出人家名字来? 说啊,好好给我一个解释! 周清影大概是如此暗示的,只可惜杭雁菱显然完全没有领会师姐的意思,看着周清影眨了眨眼。 “小师姐,还有啥事吗?” “诶?” “诶啥……你不是来给我送个包子的嘛?你大概啥时候走?” “不是,我!?” 周清影整个人支棱了起来,瞪着要撵自己走的杭雁菱。 “难不成除了送早点之外还有别的事儿?唔,那等会儿再说吧,我先出去一趟,一个时辰后再见咯。” 杭雁菱说着披上了外套,对着一直躲在门板后面的米欣桐招呼了一声:“你先等我一会儿,容我洗把脸。” 随后穿上鞋子走到水盆跟前打起了水。 周清影看着杭雁菱打定主意要跟米欣桐走,酸溜溜的看着米欣桐。 眼神如同一把刀子,一寸一寸的剐着米欣桐的身子。 米欣桐当然察觉的到周清影双眼当中的那份敌意,但是又完全闹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这位杭雁菱的师姐,只好满脸讪笑着等着杭雁菱洗完脸,尽早离开这里。 “你们……要去什么地方?” 趁着杭雁菱洗脸的功夫,周清影走到门边,丝毫不掩饰自己吃醋的表情,直接对着米欣桐问道。 米欣桐心中暗想我总不能告诉你我们去地球吧,随便就编了个瞎话。 “那个,我们去探讨梳妆打扮之道。” “……这个借口你信吗?” 周清影指着那个洗脸是把自己整个脑袋杵进水盆里咕嘟嘟冒泡泡的杭雁菱,米欣桐眼皮抖了抖:“那个,总之……就是这样吧……” “那你们探讨的时候,能不能带我一个?” “啊,那不行。” “为什么?” “因为……那是我和小菱之间的秘密……再说我和你不是很熟……我有些,怕生……” 米欣桐是个老实孩子,不太擅长扯谎,她语无伦次了半天,不停地看着那边洗脸的杭雁菱,希望她能赶快帮着自己打打圆场。 杭雁菱抬起头来用毛巾蹭了蹭脸上的水,走到对峙着的师姐和米欣桐身边,左看看右看看,随后把手落在了周清影的肩膀上。 周清影皱起眉头来看着杭雁菱:“怎么,带我一个有什么不好的吗?” “当然可以。” 杭雁菱义正言辞的对着米欣桐说到:“米同学,你不如先回去,我先和我的师姐聊一会儿,等腾出功夫来去找你玩。毕竟万事要讲究个先来后到嘛。” 米欣桐听罢点了点头,毕竟她总不能当着这个世界人的面穿越吧,可一个周一次回去的机会又不能就这么浪费了,治好轻轻推开门板,她奇怪的看了一眼周清影之后,对杭雁菱说道:“你可千万要来哦,我还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做呢。” “嘿,放心吧,我这人向来守信。” 杭雁菱摆了摆手,米欣桐最后看了一眼面色不善的周清影,连忙跑开。 周清影则是目送着米欣桐跑远,露出了一脸抓到狐狸尾巴的表情。 她露出略森森的冷笑,看着杭雁菱的脸:“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说自己失忆,结果一大清早的就约了女孩子一起出去玩,还一个时辰……你不是周末约的女孩子太多,根本安排不过来时间了?” “师姐,你吃我醋?” 没想到杭雁菱没跟周清影矫情,直接直球打了过去:“你看看你现在的表情,跟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 “我,我才没有!胡说八道,你胡说八道!” 周清影脸一红,连忙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后退了两句。 “嗯……那就当我是胡说八道好了,毕竟周末我不陪你玩,你生气自然也是正常,但如今我们毕竟不是在莲华宫,如今是在外头,我在新环境认识一些朋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啊,难不成师姐你在这个学院就没有新交到的朋友吗?” “……对啊,没有。” “嘢?” 看着周清影一脸理所当然点头的样子,杭雁菱有些无语:“那个,师姐,你现在正是青春期的年纪,我们的师长大人又不能跟以前一样天天在身边照顾我们,你总不能天天指望着我这个小师妹陪着你吧?在学校里要多交点朋友知道嘛,哪怕不用那么多,有一两个能说的上话的就行啊。” “我不需要,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嘛,一天到晚身边都换不同的女生。” 杭雁菱挠了挠脸,看来之前的自己虽然得罪了二师姐,但人缘意外的还不错。 多几个朋友对杭雁菱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她只好语重心长的拍了拍周清影大家肩膀:“嗨,这你就钻牛角尖了,我身为一个女孩子,有几个女生朋友不是很正常?再者说今天本来也是约好了和米欣桐去做一些事情,是师姐你抢在人家前头了。” “你真不是今天周末约的人太多了安排不过来了?” “不是,天地良心。” 杭雁菱捂着自己的心脏,郑重其事的说道。 “家里的!” 话音刚落,门外又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 杭雁菱纳闷的抬起头来,看着站在门口的白愉欢,纳闷的说道:“你……说我?” “嘿,不然还能是谁?” 白愉欢笑了一声,拍了拍杭雁菱的肩膀:“家里的!你这几天怎么不来找我玩啊!” 周清影一愣,杭雁菱也一愣。 周清影发愣是因为没想到杭雁菱刚刚说完就有一个这么明目张胆的把她称之为家里的家伙出现。 杭雁菱发愣是因为自己留给自己的那本黑色书里完全没有提及这个女生。 “诶,那个,你,你是……” “哟!连我都不记得,果然失忆了啊!” 从小在街头要饭长大的小乞丐白愉欢眼睛骨碌碌转了转,她忽然收敛了大大咧咧的表情,红着个脸,故作扭捏的咳嗽了一声。 “失忆了就把人家忘了,你可真是个负心种子。” “啊?” “啊???” 杭雁菱和周清影两个人对脸懵逼,而杭雁菱再抬起头来,发现又出现了几个朝着这边走过来的身影。 个子高挑,上半身仅穿着一个背心的女性。 一身黑衣,双手踹在袖子里,一脸好奇的女性。 赤着脚丫子手里攥着一条蛇,周身佩戴银饰的女性。 笑容温婉的跟在她们身后,一身白色院服的女性…… 一群女孩子浩浩荡荡的走了过来。 第四十九章 支线的周转 周清影心态崩了 看着被人群簇拥在其中的杭雁菱,周清影只能呆在房间的角落,默默地坐在二师姐的床上—— 而冰凉整齐的床铺向周清影讲述着昨天晚上言秋雨根本没睡在这张床上,而是和杭雁菱大被同眠的事实。 心痛啊,着急啊,慌啊,没辙啊。 看到被人群簇拥起来的杭雁菱,周清影非常想要加入,但是骨子里的那份固执让周清影非坚持自己和他们并非是一样的人。 我跟杭雁菱的感情怎么能跟她们这些刚认识不过几天的人相提并论!? 这样的固执不知道害了周清影多少次,可是不如此固执,她就不是周清影了。 杭雁菱也被人群簇拥着没办法,因为那本书里对这帮同学的记载基本上全都是……神经病。 “家里的!咱们的婚事早就谈好了,你闹这么一出,我们什么时候能办妥啊?” “杭雁菱,你似砸锅甩掉那帮儿老师儿嘞哇?告诉告诉窝!我养嘞小虫虫咋楞个藏不过他们咧?” “这几天一直没见你来上课,没事儿吧?”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这四个人,有来趁着失忆浑水摸鱼的,有问杭雁菱是怎么违反校规还安然无恙的,有真的是关心同学的,有的就是纯纯的来看热闹的。 杭雁菱一个脑袋两个大,她也搞不清楚自己身体的前一代主人究竟是人缘好还是次了。 无奈之下,她只得一一将她们打发出去。 应付完了这么一大群人,杭雁菱只觉得有些脱力,坐在床上缓了好一阵子,看着对面坐在床上的周清影,无奈的笑了笑;“抱歉啊,师妹我还有些私人的事情要处理,虽然很想今天也陪着小师姐你一起玩,但有些事情总归是不得不去处理的。晚会儿再见咯?” “你要去做什么?” “哎呀,不太方便和小师姐你说,总之——先走啦?” 杭雁菱摆了摆手,双手揣着袖子迈出了大门。 周清影坐在床上狐疑的看着杭雁菱。 她才刚刚失忆,琳琅书院的一切对此时的杭雁菱来说应当都是陌生的才对,她有什么出去的必要吗? 要跟上去看看么? 可是杭雁菱明明说了不要跟上来…… 我不想在被杭雁菱讨厌了,要不还是算了? 周清影叹了一口气,倒在床上揉着眉头,眯起眼睛正不知道如何是好。 空气当中传来的一阵隐约的味道却让周清影皱起了眉头。 “嗯?” 在朦胧的视线之间,周清影看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黑色细流弥漫在空中。 这种现象她之前也曾经遇到过,就是靠着那股溪流,周清影才得以追踪到琳琅书院的大门口,找到杭雁菱的所在的。 心底不知为何诞生了一股冲动,一股想要追上去的冲动。 脑海当中还在犹豫,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 体内缓缓流淌着一股灼热的气流,在经脉当中流淌。 房间内蓦然的腾起了一股微风。 【杭雁菱现在毫**为,和常人无异,若是和他人产生了争执,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脑海内极快的冒出来了一个理由,打消了周清影的疑虑。 她忽然诞生了一种非常非常厌恶杭雁菱从自己视野内消失的焦虑。 尤其是闻着空气当中的那股黑色的灵气,她的焦虑变得愈发的严重。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周清影已经迈出了房门。 “咦?” 她咦了一声,也让身边的人吓了一跳。 不知何时,周清影站在了一个男子的身边——而身边的人正是负责在女生宿舍范围内监视杭雁菱的,正天道观的弟子。 那男子完全没有察觉到周清影是何时来到自己身边的,刚一回头,后颈却被重重的砍了一下。 “呃!呜!” 周清影精准的一下手刀切中了那名弟子的颈动脉,瞬间的大脑失血让那名弟子昏厥了过去,而下落的身子却被周清影托住,轻声的放在了草地上。 抬起头来,周清影看了一眼走在宿舍道路上的杭雁菱,忽然感到了一丝诧异。 自己是怎么跑来这里的,是怎么跑到这名监视弟子身边的,大脑完全没能反应过来,但身体就是如此行动了。 心中翻涌的情绪就好像是…… 【不允许其他人分享自己猎物】 “哈……呼……” 躲在草丛当中的周清影抬起头来看向了另一边的监视弟子,蓦然的微笑了一下。 “她可是很危险的……” 呼吸变得粗重,周清影扶着树干,捂着胸口,睁大了眼睛。 “你们,去……追……她,可是会……受伤的……嘿,哈哈哈,我可是为了你们好……” 冲动在血管当中上涌,笑容变得愈发狰狞。 在一刹那间,周清影的头发散乱开来,在风中徐徐舞动。 咧开的嘴巴,犬齿在不住的颤动。 “不许,不许,不许,不许——抢夺……我的杭雁菱啊。” —————————————————————— 一阵恶寒从后脖颈传来,杭雁菱没由来的抱着肩膀一阵发麻,扭回头去却又没发现任何人。 “怪了,怎么有种被人盯上了的感觉?” 挠了挠后脑勺,杭雁菱加快了脚步。 刚才她跟那几名来看望自己的异班同学问清了米欣桐的宿舍所在,可失忆的杭雁菱本身对这片宿舍区不怎么熟悉,绕了半天才来到米欣桐的房子前面,轻轻的敲了敲门。 门里的米欣桐应了一声,推开门,一看是杭雁菱来了,满脸放光的将她拉近了房间里。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这个周不打算来了呢!” “我当然会来啊。” 毕竟这可是前代留给我的那本书里交代的最为详细的任务呢。 另一个世界…… 听上去有些天方夜谭,但对于那本书上所记载的内容,杭雁菱并未感到怀疑。 心中甚至还有些期待。 毕竟不管是琳琅书院也好,另一边的世界也好,这些事情都是对沉睡了五年的杭雁菱而言非常新奇的东西。 “咱们什么时候出发,怎么走?” 杭雁菱眼睛亮着光,像是要出发探险的小孩子一样。 “呃……咱们之前不是去了两次了吗?等等……你真的没问题吗?” 米欣桐贴近了观察,隐约也察觉到了杭雁菱身上存在的某些违和感,但要是仔细说又说不大出来。 总觉得印象里的杭雁菱不应该有这么……活跃? “嘿嘿,我快等不及了!” “喔……我知道了,一定是你放心不下大学里的姐姐吧?好,既然如此——把你的储物戒指交给我好了。” 米欣桐心有余悸的说道:“我可不论如何都不想发生上次那样的意外了。” “上次的意外?哦……好好好。” 杭雁菱非常干脆的给出了储物戒指,摩拳擦掌的看着米欣桐。 拿过戒指的米欣桐还是有些不太放心的看着杭雁菱:“你不会……真的失忆了吧?” “嘿嘿,没关系没关系,不碍事的,赶快动身吧!” 见杭雁菱如此执着,米欣桐也只好伸出手来,一只手搭在了杭雁菱的肩膀上。 杭雁菱满脸期待的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去见识见识全新的世界。 米欣桐也闭上了眼睛,开始锚定和另一个世界的坐标通道。 两人就这样彼此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杭雁菱突然感觉脸蛋上忽然被滴了一滴水。 湿漉漉的。 “外面下雨了?” “别说话,我正锚定坐标呢,这次要是不小心给锚歪了可又要浪费时间了。” “不,不对……” 杭雁菱微微睁开了眼睛,抬起头来。 在米欣桐的宿舍,自己头顶的上方,两面墙壁和天花板的夹角。 有一个凭着双手和双腿支撑着整个身体,如同蜘蛛一样盘踞在那里的少女。 刚才掉到自己脸上的液体,似乎就是那个少女的口水…… “卧槽?!小师姐?你干嘛?!” “找到你了,找到你了!” 如同观测到猎物落网而离开巢穴的蜘蛛一般,周清影忽然从房顶冲了下来。 而也就是在这个瞬间,米欣桐结束了锚定,拉住了杭雁菱的手:“废话少说!【踏破障壁的……】诶?” 她看到了飞扑下来的周清影,可一切都太晚了。 在周清影抓到二人手臂的瞬间,穿越…… 开始了。 ———————————————————————— 博士优雅的用实验室的烧杯泡了一杯咖啡,将过量的糖精撒入了咖啡杯里。 新鲜出来化验出来的实验报告放在了桌子上,掐着日子,从另一个世界马上要来访的客人也该到了。 “唉,这两个人也不知道小心一点,上次当着人家晏玲玲的面穿越,我都不好去解释了。” 虽然消除记忆能够起到一时半会的效果,但博士的能力是针对恶人才能起效的。 善恶是由这个世界的意志所衡判的,而晏玲玲这种人刚好是博士能力的盲区。 哪怕能一时半会儿的抹掉记忆,凭借着她那小脑瓜子,迟早能够琢磨出来违和感,然后突破【认知妨碍】的效果,回想起来当天的事情。 饶是博士,也是一脸的头疼。 自从目睹了那次穿越,晏玲玲就一直抓着博士不放,死活要问清楚她的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算博士老老实实的告诉她:“她们其实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只不过时间到了,要乖乖的返回自己的世界了。”也无济于事。 晏玲玲还是一次一次的要找博士刨根问底。 她们到底是怎么穿越的,目的是什么,是不是神秘入侵地球的外星人。 搞得博士一个脑袋两个大,这几天一直躲着晏玲玲。 就在博士打算优哉游哉的喝掉好不容易煮好的速溶咖啡时,眼前的空间一阵扭曲,三个人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实验室内。 “嗯……三个?” “咳咳,小师姐!!你疯啦?!” 刚刚穿越过来的杭雁菱还维持着被周清影扑下的姿势,脚底一接触到地板就摔了一大跤。 周清影压在杭雁菱的身上,抬起头来警惕的东张西望,同时提鼻子闻了闻,皱着眉头:“好奇怪的味道,这里是哪里?” 米欣桐则是一脸世界末日一般的表情:“齁——” 看着这诡异的三人组,博士叹了一口气,低头看着杭雁菱:“怎么今天多带来一个…………咦?你的意识……” 在拥有读心能力的博士眼中,杭雁菱的内心被一团黑雾包裹着,原本能够轻松看穿的想法如今却被遮挡住了。 有意思。 她做了防范措施? 而听到博士开腔,周清影立刻将目光锁定在了博士身上,呲着牙喉咙里发出了呜呜的威胁声,像是个炸了毛的犬科动物一样。 杭雁菱连忙拉住师姐,咳嗽了两声揉着屁股,抬头打量了几眼博士。 白色的大褂,暗红色的头发,矮个子。 “你是博士?” “啊,我是,怎么,这次空间穿越把你的记忆给摔没了?” “孩子没娘,说来话长。” 杭雁菱叹了一口气,挠了挠头看了一眼周清影,抬手揉了揉博士的脑袋,扭头对一脸闯祸了表情的米欣桐说道:“别担心,你先去忙你的事情吧,我和我的……姐姐,还有些话要说。” “哦,哦……” 米欣桐木然的点了点头,她现在脑子一团乱麻,带一个穿越者回地球不叫事儿,可把那边的原住民带回来可就麻烦大了。 当下之计只能等着两个小时后再把周清影送回去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米欣桐心中暗暗叫苦,只希望这次的穿越不要出什么麻烦才好。 她逃避现实的向后一跳,凭着空间移动的超能力消失在了房间内。 周清影紧张兮兮的看着博士,扭头问杭雁菱道:“她和你是什么关系?!还有,我们是怎么过来的?!” 杭雁菱抱着肩膀,眯起了一只眼睛:“你不是好奇我在琳琅书院的围追堵截之下,是如何成功的骗过他们的眼睛那么多天的吗?实话跟你说,这里就是我那些天的藏身之所。” “咦?” “嘿嘿,我跟这里的人商量好了,每周末一个时辰过来帮他们办点事,作为交换,他们为我提供容身之处,秘密把我从琳琅书院内接走——现在正是我报恩的时候了,师姐若是愿意,可以来帮帮我。” “……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那当然是不想把师姐牵扯进来咯。” 杭雁菱扯谎扯的很流畅,她拍了拍周清影的肩膀:“不过既然小师姐你都跟过来了,那么你就要担负好帮我忙的责任——之后可能会发生很多事情,你可要寸步不离的待在我身边保护我啊。” “很多事情??” “总是,接下来有些对话是不方便给师姐你听的,你不妨先在门口等一会儿,如果需要你帮忙,我会很大声的喊你的。” 周清影不太情愿的说道:“那你万一趁我不注意又跑了怎么办?” “不会的,倒不如说,你这次能够跟来我反而有些庆幸。” “……诶?” “好啦好啦,相信你师妹一回好不好?” 杭雁菱哄着周清影,将她推出了房间,随后关上了实验室的大门。 “不好意思,门派私事耽搁了一会儿,博士,化验的结果怎么样了?” “化验的结果出来了,你之前留下的药丸,和大学里面流通的那些药物的成分高度相似。” 博士拿起化验单瞥了一眼:“其实也就无非是浓度上有所差异,分子结构这些东西大同小异,可以完全判断是一样东西。” “果然啊……” 杭雁菱叹了一口气,双手抱着肩膀,若有所思。 博士有些奇怪的看着杭雁菱: “奇怪,依我看来,你现在的状态似乎跟上个周和我接触的那个‘杭雁菱’并不相同啊。怎么会知道这里的事情?” “我失忆了呗。” 杭雁菱坦诚的说到:“然后,失忆之前的我给我留下了一整本书的内容,告知我如何接手她接下来的工作。” “哦?她怎么说的?” “上面说道【如果化验结果完全一致】,那么就得【不论如何都不要完全相信博士】。” “哟,这听上去可真伤心,虽然你失忆了不记得,但是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一直可就是在帮你啊。” 博士笑了一声,晃了晃烧杯里的咖啡。 “我有什么好值得怀疑的地方的吗?” “不知道哦,这个就要问失忆之前的我了。” 杭雁菱也坦诚的笑着:“不过我通过那本书,大致了解了这边发生的事情——嗯,我本身有一件事非常好奇,想要请教一下你。” “说呗。” “博士,你是有方法定位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过来的人的吧?按照那本上一个我留给我的书本上的记载,你在‘我’来到这边不久后就到达了,之后的几次也出现的很频繁,甚至还有一次把我从一个全是大树的世界里给救了出来。” “嘿嘿,是有这种办法,不过你想请教的问题应该不是这个吧?” “嗯。” 杭雁菱挠了挠头,抬头问到:“看完了上一个我对这边发生事情的所有记录,我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疑问……‘杭雁菱’真的是唯一一个从那边的世界穿越过来的人吗?” “哦?” “仔细想想很奇怪吧,书中说到的是米欣桐是从这个名叫地球的世界穿越到我们那边的,而既然这种现象是‘偶然’发生的,不是她个人研究出来的东西,那么会存在‘其他偶然’也说不定吧。” “哟……” “既然上一个我留在这里的东西和这里里流行的药丸成分一致的话。那么在这里惹麻烦的人,会不会也是从我那个世界过来的人?” 杭雁菱轻轻的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书上说上次穿越时,你亲口承认了这个药物的材料并非来自于地球,那么你应该知道它是来自于异世界的东西。而你又拥有能够定位穿越者的能力——若是你真心想要解决这个麻烦,直接去找到另一个穿越者不就好了?” 博士眯起了眼睛,歪着头。 “是啊,不过我也可以辩解。比方说我原先并不知道药物是从你们那边流过来的,或者说是我根本没有定位除了你之外的穿越者的方式。” “嗯,嗯,当然可以,毕竟我也只是毫无根据的猜测。” 杭雁菱笑了一下。 “不过既然知道了那个药丸的成分和‘紫金大还丹’是一样的,接下来就好办了。” “哦?你要如何?” 杭雁菱从怀里掏出来了一枚黑玉的储物戒。 “这是上一个我留给二师姐的东西,说是在我失忆之后要交给我的,并且在验证了【成分相同】后就可以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里面装的什么?” “我也不晓得哦,不过总要打开来看看嘛。” 第五十章 就你叫疯狗啊? 那枚黑玉戒指是杭雁菱在失忆之前交给言秋雨保管的,在昨天晚上言秋雨讲完故事后放到了如今杭雁菱的手中。 对于戒指里有什么,杭雁菱并不清楚。 被杭雁菱挑明了话题的博士也并未翻脸,反倒是好奇的看着杭雁菱能够从这个戒指里面拿出个什么大宝贝来。 随着些微的阴灵气注入黑玉戒指,杭雁菱摊开手掌,将手探入了储物戒指的空间旋涡当中摸索了一阵,从里头抽出来了一截子树枝来。 “嘢?这是个什么?” 这是一节黝黑的树枝,树皮干枯剥落,但沉甸甸的分量让人不由得好奇树皮之下包裹的木质层究竟蕴藏了什么养分。 断口呈现一片血红,更让人惊讶的是这根断枝上竟然还残留着和人体近似的温度。 仿佛手里拎着的不是一截树枝,而是一条人类的胳膊。 “你刚刚不是提到过,我曾经在一个满是大树的世界里拯救了之前的你么,喏,这玩意就是那里的产物。” 博士揣着袖子,啧啧感叹道:“真亏你揣着这个东西还没被那个世界再度吸进去啊,算你福大命大。” “诶~我还以为会是拿出来能够让你当场向我老实摊牌的厉害道具呢?原来上一个我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杭雁菱甩了甩树枝,不满的抱怨了一句。 博士哈哈笑着拍了拍杭雁菱的肩膀:“让我变老实的东西还没从这个世界上诞生呢,好了——这样你该用什么来胁迫我告知你我的目的呢?” 矮小的女性把玩着头发,饶有兴致的看着陷入窘境的杭雁菱:“我倒是觉得有些事情没必要刨根问底,我对你这么好,在这个世界随便玩玩也不会损害到你的利益。再说了,你现在这个状态,就算放着这个世界什么都不管,我也不会强迫你什么。” “嘿嘿,你说的有道理。” 杭雁菱不好意思的笑着挠了挠头,将树枝藏在了身后:“诚如您所见,我现在没有强制你说出你动机的手段,自己呢,也没了力量和记忆,大部分情报都要靠着上一代留给我的那本书来知晓,确实三百六十五度都不是您的对手呀。那么,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呢?” “诶,这不是要问你自己么?我可一直都是个从旁协助的角色。该如何采取行动完全是你的自由啊。” “确实,根据那本书上记录的情报,我似乎每次来到这个地球,都一直是由博士你来向我汇报最新的进展,然后由我来做出简单的选择,你再去执行下一步。” “很方便吧?就好像是轻松地做出选择就能够继续往下欣赏故事发展的文字冒险类游戏一样。” “是啊,很方便。” 杭雁菱点了点头,虽然现在的她还听不懂什么是文字冒险类游戏,不过…… “那么,接下来能够允许我在这片土地上转悠转悠吗?毕竟这里对我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世界,我想要更多了解一点这里。” 杭雁菱笑嘻嘻的表情就好像是刚才的咄咄逼人从未发生过一样,这倒是让博士有些好笑。 “行,想怎么闲逛都随你,不过你确定要把每个周两个小时的机会浪费在闲逛上吗?” “明明是博士你刚才跟我说不管我怎么选择都不会强迫我的,咋这么快就变卦了呀。” “哈哈哈,好吧好吧。那用不用我陪你?” “不用了,我和我师姐一起转转就行。” 杭雁菱摆了摆手:“这次意外一不小心把师姐也给带过来了,不过既然来都来了,我们小姐妹俩一起见识见识这个新奇的世界也并非坏事,您觉得如何呢?” “只要你们两个不添乱子,不随便出手伤害别人,自然想怎么弄就随你们高兴咯。” “嘿嘿,那谢谢啦,一会儿见。” —————————————————————— 推开实验室的大门,杭雁菱左右观瞧都没发现周清影,正纳闷的功夫,隔壁房间传来了一声惨叫:“咿呀!!!” 顺着声音,杭雁菱跑过去一把拉开大门,正看见周清影死死地攥着一个20岁出头的女性,咬牙切齿的嚷道:“你果然想趁我不注意偷偷溜出去吧!还易容!还想着易容蒙混过关!” 被周清影抓着的自然是和杭雁菱模样有着接近八分相似的晏玲玲,她正挨个实验室搜寻博士的身影呢,没想到看到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站在实验室门口,刚打了个招呼就被对方追了过来,堵在了门里。 “我才没有易容呢!博士的妹妹到底有几个中二病朋友啊!!真是够了!” “你,你你你你你你受够我了是吗!!” 周清影气的正要发作,后脑勺却猛地被人拍了一巴掌。 “谁啊!” “我!” 周清影一回头,发现杭雁菱正掐着腰,一脸坏笑的看着周清影。 同时发现两个杭雁菱让周清影有些纳闷,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杭雁菱一只手扯住了周清影的耳朵。 “撒手。” “疼——” “疼就对了!反了你了还。” 周清影委屈巴巴的松开了晏玲玲的手,扭头看着杭雁菱,嘴巴刚刚张开,却看到了杭雁菱脸上的表情,吓得一哆嗦。 这种坏笑是周清影为数不多的童年阴影,虽然已经过去了五年,但是源自小时候的压迫感还是让周清影吞了一口唾沫。 萦绕在心中的魔怔劲儿也被这笑容吓得一荡,旋即又涌了上来。 “这个女孩跟你是什么关——唔呜!” 周清影的下巴被杭雁菱一把捏住,用手掌将周清影的脑袋向上托了起来,食指和中指掐着师姐的双腮,杭雁菱眯着眼睛。 “厉害啊,到底是长大了,翅膀硬了,学会反客为主了?” “我,呜呜……” 自从进了琳琅书院,杭雁菱每每见到周清影不是惨叫就是躲开,总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如今久违的被杭雁菱拿捏一次,周清影憋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你不听我的话,随随便便就追过来——我也就念在你是为我好的份儿上,领了师姐的请不和你计较。但怎么我让你老老实实待在门口,你却来招惹别人来给我添乱子?” “我……” “我什么我!还学会犟嘴了?” “没有!” 周清影连连摇头,虽然自己是师姐,但每当自己的小师妹搬出这幅语气说话,周清影的心里头总会不自觉地冒出一种理亏的感觉,气势弱了下去。 “刚才还说什么,我易容,背着你偷偷跑出去——哎呀呀哎呀呀,我不在的这几年你本事真的见长,跟谁学的捕风捉影胡思乱想?小时候的你还知道信任我这个师妹,现在倒好啊,心里头乱打小算盘,吃飞醋。怎么得,师妹我是你的私藏玩具,跟谁玩往哪儿去都得经过您老人家的同意呗?” 杭雁菱眼睛一瞪,周清影的双腿一软。 这位前世被人尊为疯狗的狂人俩大眼睛眨巴眨巴,眼泪豆子滚落了下来。 “你,你别生我气,我不是故意的……” “把眼泪憋回去!哭,哭,我说你两句还让你委屈了是吧?你怎么不想想你乱猜我的时候我委不委屈,嗯??” “呜,呜……呜哇啊!!!” 杭雁菱松开了手,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周清影,被自己师妹的训的哇哇大哭的周清影蹲在了地上。 这要是让那些新加入莲华宫的弟子看到往日里和杭雁菱势不两立的三师姐被说成这样,怕不是眼珠子都要掉在地上了。 晏玲玲也很傻眼。 她一直以为这个叫杭雁菱的小姑娘是个资深中二病,可那天目睹她真的消失在实验室里头,不由得又相信这神秘的女孩子是有点真东西在里头的。 晏玲玲一直觉得这杭雁菱和她的那个小伙伴是别的星球来秘密调查的外星人,可今儿个看到杭雁菱训斥周清影的画面,又觉得这场景莫名的接地气。 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刚才那个和自己老妈没什么差别的杭雁菱真的非常可怕。 “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给玲玲姐添麻烦了。” 杭雁菱陪着笑,走到晏玲玲跟前连声赔罪:“您看这小丫头正在这胡思乱想的岁数,你别忘心里去。” “啊……” 看到之前神秘消失的杭雁菱大摇大摆的朝自己走过来,晏玲玲吓得后退了一步。 心中憋了好多问题想要问问这个神秘人,可在这会儿却又紧张的都卡在喉咙里,什么都不敢问。 杭雁菱也是通过之前的笔记知晓了还有晏玲玲这么一号人,上下打量一番后,她笑着说道:“这位是我的师妹,赖我,打小儿把她给宠坏了,看到生人不知道规矩——喂,还哭什么,过来跟玲玲姐道歉。” “呜……呜……对不,对不起……” 周清影哭哭啼啼的走过来,低着脑袋,那样子和寻常的被家长训哭了的孩子并无不同。 晏玲玲勉强笑着点了点头,没等她开口,杭雁菱抢先一步说道:“对了,一会儿能麻烦玲玲姐带我在学院里头逛一逛吗?” “学院……啊?” “哦,就是这个什么来着,大学。” “你……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晏玲玲鼓起勇气,对着杭雁菱问到:“是,是要来观察人类,好为下一步行动做打算吗!?” “观察人类?大家伙儿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一个脑袋一张嘴的人,有什么好观察的。” 杭雁菱也不跟晏玲玲打马虎眼,坦白的说到:“不瞒你说,我来这儿确实有目的——我是为了这个学校里面私下流传着的万灵药来的。” “万灵药……哦,就是博士一直拜托我调查的那个药丸对吧!?难不成,难不成那个药丸是外星科技!?” 晏玲玲一脸恍然大明白的表情,杭雁菱也不计较什么外星不外星的,只是点了点头。 “没错儿,我是觉得很有可能是我们那儿的东西,所以想要过来了解了解,毕竟这玩意要是给你们添了乱子,可就不好了。” “添乱子……啧啧,那玩意确实是害人,听说有人吃那万灵药活活吃死了。不过……嘿嘿,你真的是从另一个星球来的?” “不知道。” 杭雁菱耸了一下肩膀:“我只知道大姐姐你问的那么详细也没用,我不可能给你解释我们是怎么过来的,你若是好奇,之后有机会让你好好了解。不过现在这可是在你们的地盘,你看咱们是不是……先聊正事儿?” “正事儿?好好好好!我跟你说博士老师那个家伙可小气了,什么底都不肯透露给我,不过我凭着自己的推理猜了个七七八八,哼哼——万灵药的事儿问我可算是问对人了。” 晏玲玲得意洋洋的拍了拍胸脯,不过随后又有些忌惮的问到:“不过小妹妹,你跟那个老师真的是姐妹吗?博士是不是也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啊?” “我的好姐妹只有边上的这个没礼貌的小丫头,还有故乡的言师姐,至于博士嘛……我们算是同盟。” “同盟……嘿嘿嘿,越来越带感了,嘿嘿,好!小妹妹,你要姐姐我帮你做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嗯——” 杭雁菱盯着晏玲玲的脸,眼睛眯了起来:“你能买到万灵药吗?” “哇!一上来就是这种级别的事情?!小妹妹你有所不知,这万灵药的价格现在炒的可高了,前几个月三百块钱就能买到,现在不知道怎么了货紧,价格已经达到七百多一板了。而且也不是随随随便就能搞到的……得有熟人才行。” 说到这里,晏玲玲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姐姐我吧,帮你调查调查情况还算可以,但实在是没几个这方面朋友——就算我知道是谁,他们也八成不乐意卖给我。” “那你带我去见一个卖药的吧,我接触接触,看看能不能找到个突破点。” 杭雁菱笑嘻嘻的呲着牙,晏玲玲皱眉看着她:“等等……你们,有这个世界的货币吗?” “嗯?” “呀……你可能对我们这里的钱没啥概念,七百多啊……姐姐我在这吃喝拉撒一个月也就一千二百块钱。而且这几天姐姐我为了查这些事儿到处请客吃饭,生活费已经透的差不多了……实在是没钱……” “不用花钱。” 杭雁菱摇了摇头,竖起一根手指:“姐,你知道在我们那边,像万灵药这种包治百病的药物值多少钱吗?” “嘿嘿,值多少钱?” “值一顿打。” “……啊?” “我想不管在哪个世界,都不会有二十多岁人好意思哭着喊着告诉别人,自个儿被俩十三岁的小姑娘给打了一顿,东西还让人家给抢了的吧?” 杭雁菱耸了一下肩膀:“就算他们敢说,谁会相信呢?” 听到杭雁菱这跟直接说自己要抢劫没啥差别的发言,晏玲玲直呼卧槽。 “卧槽!现在就连别的世界的人都学会利用未成年人保护法了!?” 第五十一章 新的发现 虽说知道谁手上有药,但毕竟这个东西不是正大光明能够买卖的。 即便是学校内流传了有关的传闻,但大多数学生还是不肯接受这没有正规药物批号,连生产日期和出厂地址都没有的药丸。 卖家也因此极为小心慎重,只肯卖给熟人,或者说是熟人推荐来的。 晏玲玲带着两个小姑娘在学校里转悠一会儿,边走边打听,终于在操场上碰到了一个剃着平头的短袖男子。 “喏,最近一个卖货的人就是他了,不过突兀的跟他开口提药他肯定不会卖给你们,就算要明抢,我觉得也还是得周旋,更何况我觉得上手明抢不是明智之举。” 杭雁菱站在操场外看了一会儿正在地球的男生们,若有所思的歪了一下头,随后拉着周清影的手朝着操场上的那个平头男走了过去。 “诶!等等,你俩干啥去!?别大操场上的就动手啊!好商量!” 虽然这所大学管得不严,平时大学内会有不少教职工带着孩子溜达,隔壁中学的学生放学后也会有不少人来这里蹭食堂,但现在是周一,哪怕是隔壁中学也是上课的时间,操场上正在上体育课的大学生们有不少发现了走过来的两个小姑娘,不由得纷纷好奇。 她两个人衣着怪异,像是学校内汉服社不知道从哪里拉来的两个小妹妹模特。 平头男子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两个人,并且随着距离的接近而发觉这两人是来找他的,不有的愣住。 现在是足球课,平头男见她俩走过来,纳闷的跟其他同学打了声招呼,走到了足球场边的跑道上靠着栏杆休息。 杭雁菱径直走到了他跟前,脸上挂着笑容打了个招呼:“大哥哥,早上好。” “哟,还真是来找我的,小妹妹咋啦?” 平头男笑嘻嘻的回了一声,他抬头看向杭雁菱的身后,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是哪个哥们把自家妹妹喊来调戏自己。 “那个——” 杭雁菱刚想开口说话,晏玲玲来忙跑过来一把拉住了她。 “喂!” 你不会打算在操场上公然明抢吧?! 平头哥看见晏玲玲跑了过来,眼神来回在这俩人之间扫视,笑着挠了挠头:“啊呀,同学,这是你妹妹?小姑娘挺可爱的哈。” “啊哈哈,那个——” “大哥哥大哥哥,你们刚刚在玩什么啊?” 杭雁菱笑着拉了拉平头男的衣服问道。 “啊……足球啊,小妹妹你没见过?” “足球……嗯。” 杭雁菱扫了一眼球场,指着一边的球门:“就是把球往那个门里头踢的游戏是吧?” “啊……嗯。” 平头男有些纳闷,照理说这小姑娘也是个上初中的年龄了,不至于连足球都不认识吧。 “呀,那既然如此,为什么我看好多人都把球往你那边踢?” “因为有人要负责把球传到球门前面呀。” 平头男用手背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憨笑着解释道:“怎么,你对足球感兴趣?” “不,我不感兴趣哦。” 杭雁菱笑着微微侧过头:“不就是打鸭子嘛,我也经常玩的。” “打鸭子……呃?” “就是用沙包往中间人身上扔的游戏,被打中的人就要当鬼。” “小心啊!” 远处传来了一声惊讶的呼唤声,平头男闻声一抬头,足球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飞向了这边。 周清影听见风声,本能的回头抬手,一巴掌甩在了快要飞过来的足球上头,嘭的一声将球弹开。 “谁啊!” 周清影瞪着哭的通红的眼睛,恶狠狠地回头望去。 晏玲玲紧张的连忙解释:“这儿是足球场,有球飞偏了很正常的。” “是吗?” 杭雁菱反问了一句,回头捡起来掉在地上的足球,托在掌心之中回头问道:“哪个大哥哥的球哇?” 人群当中有人大声招呼了一句:“不好意思啊小妹妹,没伤着吧?” “没事没事,您接好了啊。” 杭雁菱抬起手来一抛,足球离手时带着一股淡淡的黑**息,很快便随着球体的升空而飘散在了空气中,把球踢过来的男生似是为了卖弄一般,看准了球的落点抬腿接住。 球稳稳地被他抬脚接住。 然后,球嘭的一声炸掉了。 “卧槽!” 接球的男生被吓了一跳,一个没站稳噗通一声跌倒在了地上。 杭雁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摇了摇头,拍了拍平头小哥的肩膀:“这儿太危险了,大哥哥,走吧,找个说话的地方谈谈买卖。” ———————————————————————— 平头小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跟在杭雁菱后面,走到了操场小卖部后头的小凉亭里。此时这里还没什么人,时间正是上午,大热天的凉亭也闷的要死,没什么人乐意在这里乘凉。 晏玲玲路过小卖部的时候顺手买了四瓶可乐分给几人,在递给王程的时候对方愣了一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什么,我还不渴,你们几个到底是有什么事儿啊?我这……也没咋见过你们啊。” “我叫杭雁菱,边上的是我妹妹周清影,这是我姐晏玲玲,还不知道大哥哥怎么称呼?” “我叫王程。” 王程古怪的看着这三个不同姓氏的姐妹,不知道这古灵精怪的小丫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杭雁菱却也不着急,扭头将周清影手里的可乐拿过来拧开,撒了一会气之后递了回去。 周清影苦着脸,看着这一瓶子黑漆漆还冒着泡泡的液体,摇了摇头,怯怯地说道:“我不想喝。” “尝尝,虽然我也没喝过,但应该还行。” 一旁的晏玲玲诶了一声:“你没喝过你咋知道还得先拧开跑一下汽的?” “不晓得,从小到大我总会莫名其妙的知道一些事情——好了,不聊这个。” 杭雁菱拧开可乐闷了一口,佝偻着腰,抬头看着眼前的男生。 男生的身上的球衣满是脏兮兮的球印子,不过还勉强看得出来这是一件很新的衣服,像是刚买来第一次穿就弄脏了的样子。脚下的球鞋则是破破烂烂的不知道穿了多久,球鞋的皮都擦破了好几块。 “大哥哥,我是来找您买那个药丸的。” “诶……” 王程看着杭雁菱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能从这么小的孩子嘴里听到这句话,抬头看着站在一边的晏玲玲:“同学,你想买直接微信加我一下就行了,何必还带着妹妹来……” “因为是我要买啊,您刚才没听清楚吗?” 杭雁菱笑了一下,搓了搓手:“有多少我买多少,只要你开个价。” “啊……” 王程挠了挠头发:“我,我……我的都卖完了。不好意思哈……” “诶~您可怜可怜我嘛,我马上下周就要期中考试了……” 一边的晏玲玲手里的可乐一个没拿稳,从嘴里喷了出来。 “噗,咳咳咳……卧槽,你们那儿也有期中考试?” 周清影傻眼的问到:“什么是期中考试啊?” 杭雁菱嫌弃的冲着大惊小怪的两人摆了摆手,继续问到:“我加价还不行吗,我听说了,别人都是七百块钱,我,我给您按照一板一千好不好?” 王程闻言犹豫了一下,不过很快摇了摇头:“不,不好意思,我真没了。” “哎呀……” 杭雁菱可惜的眨了眨眼,再度用可怜巴巴的语气问道:“不论如何都不能通融通融吗?” “是,是……啊,那啥,我真的卖没了,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王程不自在的站起身来走出了凉亭,杭雁菱双手搂着后脑勺,翘起了二郎腿来,笑了一下,摇摇头,又灌了一口可乐。 晏玲玲见王程走远了,连忙坐下来说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翻脸动手抢他呢。” “嘿。” 杭雁菱嘿嘿笑了一声:“我原本以为倒腾这种药的都是奸猾的贩子,可谁知道是这种老实巴交,还净受人欺负的大哥。刚刚你在球场上没看见么,好几个人故意把球往他身上踢,去弄脏他的衣服。” “看见了啊……好好一件新球衣给弄脏了。” 晏玲玲刚才也注意到了王程打扮上的违和,捏着下巴分析道:“我看他皮肤挺粗糙的,指节宽粗,还有厚厚的茧子,是那种一看就知道经常干农活的手。家里的条件应当不太好……那群家伙应当是看不惯他这老实人突然靠倒卖药品发了财,故意挤兑他吧。” “嘿,你说得没错。” 杭雁菱翘起二郎腿,喝干了可乐后随手往地上一扔。扭头看着周清影:“小师姐,你有什么看……你这表情怎么跟咽药一样的?” “好难喝,辣辣的,有泡泡,好难喝!” “嘿,不喜欢喝就给我嘛,我让你尝一口,又没让你硬着头皮都喝了。” 杭雁菱拿过可乐,轻轻拍了拍周清影的后背:“小师姐,你是怎么看待刚才那个人的?” “呜嗯……咯,嗝呜,我,我不知道,就是觉得……他身上没什么不好的味道。” “嘿,我的小师姐,啥时候你靠着味道来辨别东西了。” 杭雁菱笑着摇了摇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个做药的人把药丸交给这样的老实人卖有啥用呢?更何况他也不富裕,哪里来的钱进货呢?”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 晏玲玲拍了拍手:“你说药物的供货商要是为了卖个高价,应该挑选那些更精明的人,这王程刚才的表现一看就是手里头有药不敢卖,怕不是没货,而是东西都让人给提前订好了,这样还怎么能卖出价钱去啊。” 杭雁菱认同的点了点头,“药这玩意嘛,不光可以拿来吃,还可以拿来倒腾。这个老实人不肯卖个高价,自然有会做买卖的把药都收拢起来高价转售。我也因此才会以为卖药的都是些尖嘴猴腮的精明人,却没想到今天碰上个老实的。他到底为什么会被那个做药的选中,成为代理售药的人选呢?当商人的资质无非就是精明和人缘,我看他都被挤兑成这样了,肯定是两样都不沾的。” “是啊……” 晏玲玲也想不通,而且根据她的调查,之前那个被挤兑到险些自杀的唐悦宜平日里也是个老实巴交的土妹子。 嘶……会不会…… “你先稍等一下啊。” 晏玲玲像是想起了什么,掏出手机来打开微信,搜了一阵子。 “呀……果然!” “怎么了?” “我去看了那几个卖药的微信朋友圈——除了这个王程外,还有四个卖药的,其中三个都是条件不怎么富裕的。” “那剩下的那个呢?” “剩下的那个我好像还听过,乐器团的社长,叫白珊琼,是个大二的女生,家境还可以,就是风评不太——诶,那难不成……” “呀,这个另类会不会是个二道贩子呢?” “这么说来的确有可能!从她手里应该能拿到药了——可是,你不会真的打算去明抢吧?” 杭雁菱哈哈笑了笑:“别,欺负女生就没意思了。” “那你打算怎么弄——” “这简单,不过那就是下周的事情了。” “下周?” “啊,你们这边的时间是什么时候我就不清楚了,可能一天后我就回来,也可能很久之后了。”说罢,杭雁菱又问道:“诶对了,你说如果你是那个做药的人,会处于什么理由把这枚厉害的玩意儿交给一帮家里不富裕的人出去卖?” “那些人家里条件都不好,就像你刚才说的,肯定也没钱去跟供货商进货……嗯,也许那个供药的人是同情他们,故意把药便宜给他们,让这些人赚钱的?” “好像也就只有这个可能了,这么一想的话,那个做药的人还挺厚道的。把自己的药交给穷孩子去卖改善生活,那些药也没啥副作用,带来的坏影响一时半会儿也看不着。至于所谓将来万一失去了药,那些靠着药物成功的人会破坏秩序之类的——眼光未免也太长远了。” 杭雁菱抱着肩膀:“一开始把那个卖药的人假定成坏蛋是不是不太好?兴许人家真的是个大善人,自己个儿偷偷从我们那儿倒腾出了点效果不错的药物,本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帮助别人,只是目光没那么长远,好心办了坏事。” 晏玲玲呃了一声,点了点头:“的确,你说的有道理。可那样的话……他图个啥啊?要真想资助贫困大学生,自己卖了药挣了钱多好。现在这样反而是让他想要帮助的人受了挤兑,和最初的目的完全背道而驰了啊。” “兴许人家没想那么远,兴许人家另有所图——只不过有一点能确定,他跟这所大学肯定是有渊源在里头的。指不定是这所大学的毕业生,或者直接就是这里的某个老师。” “那人可海了去了哇……” “别老想着咱们怎么去找他,换个角度想想——他的目的如果不是为了钱,那便是为了让这药在大学内散布开来了。二道贩子限制他人售卖,自个儿高价集中的行为是违背他的初衷的,他也肯定会采取行动。” “那我们怎么办,就那么硬等着,等他动手?” 杭雁菱叹了一口气:“所以我才要抢在那个人动手之前,把校内的万灵药都笼络过来,好成为新的二道贩子。这样就有机会见他一面了。至少也能知道这家伙打算用什么手段予以制裁。” “你打算直接去跟那个白珊琼沟通,买完她手里的药嘛……” “嘿,是啊。” 看到杭雁菱点头,晏玲玲有些犹豫的说道:“嗯——我觉得我们可以去找博士老师要点行动经费,光明正大的买过来,不到万不得已最好还是不要采取暴力手段吧。” “行~” 杭雁菱爽快的答应了,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对了,玲玲姐,你的宿舍楼在哪一栋来着?” “嗯?8号楼613啊,怎么……要去我那里看看嘛?” “没事没事,哦对了——你平时课多吗?” “还行吧,怎么了?” “就问问,就问问。” 杭雁菱拉着周清影的手,笑着说道:“好了,我们可以去找博士帮我们个小忙了。” “真要把万灵药都买下来,十板就是七千块钱,这可是一大笔开销,我感觉博士应该不会那么爽快的答应我们吧……诶,唉!” 晏玲玲起身也要走,一不小心踩在了地面的空饮料瓶上,趔趄了一下。 站在一边的杭雁菱好像早有预料一样抬手扶住了晏玲玲,笑嘻嘻的问到:“没事吧,走路小心点嘛。” “唉,我们这边喝完饮料瓶子可是要扔进垃圾桶里的呀。” 晏玲玲无奈的弯下腰,将被自己踩瘪了的塑料瓶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晃晃悠悠的走出了凉亭。 跟在后头的杭雁菱悄悄的将一张卡片塞到了袖子里,歪头拉住了周清影的手,凑在周清影耳边小声说了两句。 周清影脸色一变,连忙摇头,小声道:“怎么可能——” “帮个忙嘛,事成之后,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不是,不是补偿不补偿的事情,你在说什么啊!这,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周清影的声音不自觉的提高,引得前面的晏玲玲回过头来:“你俩说啥呢?” “没事,师门内的小事儿。” 杭雁菱说罢,拍了拍周清影的肩膀:“告诉二师姐一声就得了,别的不用操心,难度应该不大的。” “我不要!” “师~姐~” “你,你拉我手我也……” “好~师~姐~” “你,你别撒娇,我……” “帮~帮~我~嘛~~” “你……我……” 周清影语无伦次的看着又撒娇起来的杭雁菱,红着脸低头偷偷说道:“你之前那么训我,还想让我帮你,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师妹我就是想占你便宜不许吗?只有你能帮我了诶~” “当然……呃……也不是……主要是你……可是我……” 周清影纠结半天,看着晏玲玲的背影,还是点了点头。 “好,好……可我不确定我做不做得到啊……” “嘿嘿,没事,只要师姐你这关过得去就万事大吉。” 第五十二章 一句话让男人为我上了头条 “调查的结果如何?” 博士坐在办公室里优哉游哉的翻阅着书本,头也不抬的对着推门进来的杭雁菱问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哦。” “嘿,您还真猜着了,的确是有。” 杭雁菱没客气,进了办公室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揉着肚子打了个气嗝儿。 “嗯,怎么就你一个?你带来的那个小姑娘和晏玲玲哪里去了?” “我拜托她们两个等在门外了。” “哦?因为接下来你要拜托我的事情不方便给她们两个人听?” 博士好奇的抬起头来,笑着说道:“有那么不方便启齿吗?” “有呀,根据上一个我留给我的记录来看,博士你好像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吧?” “嗯,不过要从我过去的经历来盘算我的动机可不是明智之选。” “哈哈,不是不是。” 杭雁菱摇了摇头,眯起一只眼:“我只是在想,博士能够融入这个地方这么长时间,甚至当上了这里的老师,肯定是有手段的吧?” “【认知妨碍】,我的能力之一,怎么了?” “这个手段能作用在别人身上吗?” “诶?” 杭雁菱比划了一下:“比方说,让其他人把我认成别人。” “哟,这你可问住我了,一定程度上的认知干涉是可以做到的,但是想要完全干扰可不行。” “那要是原本长得就很像呢?” “……哦。” 博士大概明白了杭雁菱的意思,她瞥了一眼门外:“原本长得就很像——你说你跟晏玲玲?” “对,让别人把我认成那个和我很像的大姐姐,对你来说困难吗?” “这倒是不难,不过范围有限。” 博士摊了摊手:“在这边的世界我还有办法做到,可在你们那边就不好交代了。” “那不要紧。” “也就是说……你打算留在这里,让晏玲玲替你回到你们那边的世界?” “嗯。” “噗。” 博士扑哧一声,哈哈笑了起来:“哈哈哈,喂,我说你胆子真不小啊,把地球人带回到你们那边当穿越者,你莫不是疯了?不怕露馅?” “现在反而是绝佳的时机哦。” 杭雁菱用无辜的语气解释道:“我们那边的人都知道我失忆了,只要借口说心情不好,在真相大白之前不想出门,没人会主动来打扰我的。更何况玲玲姐长得本来就跟我很像,只是远远一看,没人会看得出来我们之间的差别吧?” “再怎么像,她也跟你差了好几岁呢,身高体型都不一样,一不小心暴露了,会给你添不少麻烦吧?” “只要把跟我最亲近的几个人交代清楚就没问题,反正别人都只当我是怪人,偶尔长高了一丢丢也不是什么大事。” “嘿,嘿嘿嘿。” 博士抓了抓头发,咧着嘴看着眼前的杭雁菱:“怎么回事,不就是失了个忆,怎么让你变得有趣这么多?” “你觉得有趣,那就是说你同意了。” “当然。” “那先麻烦你把我和晏玲玲的身份对调一下吧,现在还在大学内,你的能力应该还能生效。” —————————————————————— 十分钟后,杭雁菱离开了博士的房间,周清影抬起头来看着杭雁菱,愣了一下:“你是……” 随后她提鼻子闻了闻,眨了眨眼睛:“真的是你——怎么做到的?” “嘿嘿,这里的人擅长易容啦,你可别碰我哦,一碰就会露馅的。” 杭雁菱还穿着来时的那身衣服,脸上也没有佩戴人皮面具,只是手上环着一圈红色的丝线,在周清影的眼中就完全变成了晏玲玲的模样。 至于真正的晏玲玲,此时正躺在学校的医务室里,盖着白被单,昏迷不醒。 周清影有些担心的看着杭雁菱:“我还是闹不明白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了……这里究竟是哪里啊……” “这是梦境当中的世界哦。” “梦?” “对,其实米欣桐是一个能够修炼独特法术的人,她能够穿梭于梦境和现实之中,在这个梦境里没有真气和灵气,没有灵根和道术,但除此之外,很多地方和我们那边并无区别。” “你是说,我们在做梦吗……” “对,不过这个梦境中的世界也不是随便都能进的地方——它原本是个极其隐秘的所在,按照规矩,偷偷暴露这里的人是要被灭口的。” 杭雁菱作出凶巴巴的样子,往脖子上抹了一下。 周清影有些惊慌,不过转念一想就咬牙跺脚:“不对,你骗我,小时候你就经常用这种夸张的语气糊弄我。” “哎呀,真是的,我的小师姐一不留神就长大了,变得不好骗了啊。” “我,我要跟你一起留在这里!这里这么危险,你现在很弱,万一回不来了怎么办?!我不想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师姐,安静一点啦。” 杭雁菱挠了挠头,随后收敛了笑容,从怀里掏出了一截黑色的树枝交给了周清影:“这次回去,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拜托你。” “这是……” 周清影接过树枝,抬头看着杭雁菱,两只大眼睛里又蓄起了眼泪,仿佛杭雁菱一个不答应,这丫头又要当着杭雁菱的面哭给她看一般。 “我不知道这一截树枝是什么,所以要让你回去调查一下——但师姐,你听我说,不论如何都不要把这节树枝展现给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人看,哪怕二师姐也不行。” “师姐也不行么……” “嗯,因为这是你我二人之间的秘密。” 杭雁菱抬手,用袖子给周清影擦掉了眼泪。 周清影委屈的撅起嘴巴来:“你不是随便找了一截树枝来糊弄我吧……再说,你不让我拿给别人看,我又怎么知道这截树枝是做什么的?” “你仔细瞧瞧这一截树枝。” “这……” 周清影向来听杭雁菱的话,虽然心中不满,但她还是低下头,双手捧起树枝仔细打量。 沉甸甸的,很有分量感,断口宛如血液一般…… “咦……好像……我好像听师父提起过——” 周清影的眼睛一亮,她正要低头仔细打量这一截树枝时,杭雁菱按住了她的手。 “师姐,我知道你打小就喜欢读医书,咱们莲华宫的藏书已经被你读了不少,眼下又在琳琅书院就读。你之前对我说过,琳琅书院是全天下一等一的学府,汇集了全部知识的所在。我想拜托你在医书里查一查,或是旁敲侧击的问问信得过的老师,这截树枝到底是什么,这很重要。” “……好。” 心中纵有千万般不舍,但看着杭雁菱如此严肃认真的表情,周清影还是出于信任,用力点了点头。 她将手中的树枝收入了储物戒指里,依依不舍的握住了杭雁菱的手:“那你一定要回来。” “嘿,傻师姐,你以为我舍得你么?咱俩从小一块玩耍,一起长大,好不容易再看到你,我还没喜欢够呢。” “嗯。” 周清影红着脸点了点头,不再犹豫。 杭雁菱转身走到病床前头,将博士给自己的另一根红绳子系在了病床上的晏玲玲的手腕上。 看着被打昏过去的可怜少女,杭雁菱嘿嘿笑了一声:“玲玲姐,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论如何都想要见识见识我们那边的世界。可别说我不厚道哇。” 将绳子系上后,杭雁菱眨了眨眼,眼前的晏玲玲的模样似乎并未发生什么变化,正当她好奇博士的神奇小道具是否真的有生效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奔跑声。 没过一会儿,米欣桐风风火火的推开了医务室的房间门:“杭雁菱,时候差不多了,你没惹什么麻烦吧?!” “哟。” 此时在别人眼中已经是晏玲玲模样的杭雁菱看着走进门的周清影,打了一声招呼:“小妹妹,你可算来了。” “诶,这——” 米欣桐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盖着白被单的女子,还没来得及看清,晏玲玲就挡在了她的跟前:“她身体不舒服,先睡了一会儿,一直就等着你接她回去呢。” “身体不舒服,她咋啦?” 米欣桐好奇的看向病床上躺着的人,床上的“杭雁菱”盖着白被单,双眼紧闭。 “哇,杭雁菱,你没事吧——” “她没事。” 周清影拦住了想要扑过去一探究竟的米欣桐,转身用白被单裹着床上的人将她抱了起来,抬头对着房间内的“晏玲玲”说道:“那我们……就先走了。” “嗯,万事小心。” —————————————————————————————————— 关上了卫生室的大门,里面发生了些微的骚动,不过很快的声音也就安静了下来。 杭雁菱透过磨砂的玻璃看回去,病房里已经看不到几人模糊的身影了。 “呼……” 双手踹在袖子里,杭雁菱扭头离开了保健室,走在了大学之内。 不知为何,她对这里有一股陌生的熟悉感。 明明从未看过这里的地图,但却对周围的一切都有一种既视感。 嗯…… 难不成在我失忆的这段期间,控制我身体的人就来自于这个地方? 难怪那人留给我的书里用一种请求的语气让我调查这里的事情。 嘿,有意思。 接下来,就该是去接触那个晏玲玲提到过的白珊琼,想办法了解她手里控制着的万灵药的供应链了。 该怎么和她接触呢?直接购买没那么多钱,自己和她不熟悉,纯靠口头沟通也未必能够让对方老老实实自断财路把所有的货给自己。 嗯,嗯—— 一边思索着,杭雁菱一边掏出了一枚黑色的方块。 这是博士给她的,名叫手机的东西,似乎是这边世界的产物。自己也不可思议的知道它的用法,点开通讯录,里头有着几个人的联系方式。杭雁菱拨通了其中一个号码,依靠在墙边默默地等待了一阵。 悦耳的铃声响了一阵又忽然终止,电话的另一头响起了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喂?谁啊。” “嘿嘿,井浩学长,我是晏玲玲——现在方便见一面吗?” “晏玲玲?哦,就是最近一直到处打听我的人是吧?你到底想干嘛?” “没什么,就想问问你——断了的那条胳膊现在还疼吗?” “你!?” “哎呀,小点声小点声,我听得见。” 电话另一头的声音明显变得急促起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现在在第六食堂西门门口等你,我不管你有没有在上课,给你一瓶可乐的时间,我喝完之前出现在我面前,要是喝完了还没见到你人,后果自负。” 说罢杭雁菱嘟的一声挂掉了手机,摸了摸兜,掏出一张纸币来。 “这就是这里的钱啊……嘿嘿。” 回食堂买了一瓶可乐,找了零钱后,杭雁菱靠在食堂门口端着可乐咕嘟咕嘟的喝了两口。 现在正是上午十点半,有些没课的大学生已经陆续趁着人少去食堂打饭了,有几个认识晏玲玲的还跟她打招呼,杭雁菱嘿嘿的挥了挥手表示回应,在差不多十分钟后,曾经被折断过一条胳膊的男人气喘吁吁的从北边的小路跑了过来。 “呼,呼——” “哟,挺准时。” 杭雁菱嬉笑着说了一句,井浩却一把抓住了杭雁菱的衣领,情绪激动的大骂道:“你他妈了个*的想干嘛!?” 这激动地大吼引来了其他学生的注意,然而井浩因为恐惧而变得极度慌乱,他根本顾不上这许多,歇斯底里的大骂道:“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天?” 杭雁菱的笑容不减,她将手里没喝完的可乐转过来一下子泼到的井浩的脸上,挣脱开了井浩的手,拍了拍身上的衣服,用右手大拇指指着食堂:“难不成你让我用很大的声音在这里说出来那天你到底打算做什么吗?” “你!” 冰凉的可乐一激,井浩的大脑清醒了过来,他看着周围都在用怪异的眼神看向这边的学生,咬牙切齿的低声吼到:“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肚子饿了,你,掏钱,请我吃饭。” “妈的,你有病!?” “妈的,你想死?” 杭雁菱反问了一声,同时微微解开了一点手腕上的红绳。 井浩愣愣的看着眼前微笑着的晏玲玲一个眨眼之间变成了那天遇到的那个小女孩的模样,吓得尖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其他学生也都眼花了一下,然而原本杭雁菱和晏玲玲长的就差不多,等他们眨巴眨巴眼睛再仔细观看,却发现晏玲玲只不过是在弯腰捡起地上的可乐瓶而已。 “学长,我听说你平时也没少请女孩子吃饭,今儿个请一下学妹我又不会死——哦对了,学校内的食堂不好吃,咱们去校外的鸿福林搓一顿怎么样,订个方便说话的包间。” 井浩被折磨的心绪不定,刚才杭雁菱闪现的脸更是吓得他魂不守舍。 被折断胳膊,被关在出不去的办公室里的这些记忆太过离奇,他本以为那些都是自己搞混了的梦境而已。 可如今这个晏玲玲却说出了他胳膊的事情。 倘若那不是做梦,倘若自己真的被一个小姑娘活生生扯断了手臂。 那跟白日见鬼还有什么区别!? 可若真的是做梦,自己胳膊好端端的,这个女的怎么会提起自己断过胳膊的事情? 见井浩犹豫,杭雁菱突然抓住了井浩的左手,瞪着眼睛看向井浩,坏笑着问道:“对了,上次是右手?用着还得劲不,要不要平衡一下?” “我,你……” “别怕,乖哦,我这人可心善啦,请我吃个饭,买个单,这又不是多过分的要求,总比你在这儿趴在地上直抽抽的样子好看吧?” “我,我没钱!” 井浩憋得满脸青筋,他哪儿敢跟这个家伙多呆一会,白日见鬼,跑都来不及呢还。 “哎呀,冷静,冷静嘛……就那么不想请我吃饭吗?吃个饭又不会让你少个胳膊断个手啥的——最不济也不会让你的脑袋掉了吧?” “他妈的,疯子,你这个疯子!!!” 看着杭雁菱还要进一步的逼近自己,井浩大惊失色,脸色苍白。 “救,救命!!!都来救救我!!!” 精神已经近乎崩溃的他竭尽所能的大喊大叫了起来,对着周围围观的同学哀声恳求道:“救救我!我求求你们救救我!!!都过来看啊!!!杀人了!!!杀人了!!!!!!” 声音凄厉,歇斯底里,宛如猪叫。 他似乎本能的觉得围观的人越多,自己也就越安全。 他赌这个疯子不敢众目睽睽之下行凶。 周围不少人都拿手机拍摄着这诡异的画面,还有人直接录起了视频。 杭雁菱也不怕,站起身来拍了拍,环视了周围一圈人,对准了正在拍摄视频的一名学生掐着腰,用一种无奈而痛心的语气说道:“大家都看了到了,这位同学因为长期服用来历不明的药物,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幻觉,精神脆弱,神志不清……我早劝过他少吃那种东西,总有一日会害人害己,唉……好啦好啦,大家伙儿别光看着了,快打120让这位冷静冷静吧。” “你才有幻觉!!!王八蛋,疯子!!!我的胳膊!!!你想打断我的胳膊!!!疯子!!!疯子!!!!” 手机闪烁的摄像头让本就有些头晕目眩的井浩更加崩溃,他对周围人嘶声解释道:“她要杀我,她要杀人!!你们都看见了,她要杀人!!救我,快救我!!!!” 随着井浩的歇斯底里。 明天会登上各项搜索榜单的头条新闻,也在这所大学的此时此刻悄然的孕育而生了。 第五十三章 加班太晚了,只有两千字,抱歉 几辆救护车停在了大学门口,也不知道是出于关心还是处于看热闹的心思,有人拨打了120喊来了人,将这位突发恶疾的井浩少爷强制送上了救护车。 当天下午,视频就已经在大学内的各大学生群流传开了。 这种东西传播速度快得很,尤其是视频当事人还被120给送走了,在场的还有那么多同学亲眼看着,作秀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大学生们本来就对这种瓜非常感兴趣,更何况还有不少人很清楚这个井浩确实有在偷偷服用某种“保健品”。 而当这个视频流传到那些正在偷偷吃“保健品”的人眼皮子下面时,给他们造成的又是另一种震撼了。 同样,校方在出了事之后极力的试图阻止风评的扩散。 他们联系到了正在食堂无聊的用筷子戳弄炒饼打发时间的晏玲玲,焦急的询问她有关于所谓保健品的事情。 而晏玲玲一边玩弄着自己的头发,一边缓缓地说道:“那个啊……听说,大家伙儿现在好像都能从乐器社那边买呢,那个叫白珊琼的学姐。” “井浩的药也是从她那边拿的?” “以前不是哦,但是现在听说好像只能从白同学手上购买了。”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晏玲玲,难不成你也参与过这种保健品买卖?” “……” 晏玲玲眼皮子抖了抖,斜眼看着面前一脸严肃的导员。 虽然不明显。 但是,这位导员似乎因为自己给学校带来了舆论危机而在生气啊。 如果一个不小心承认了会怎么样呢? 嗯…… 这段时间毕竟借用的是别人的身份,给她添麻烦了可不行。 导员……总觉得是个惹到了会带来很多麻烦的身份。 嗯—— 以晏玲玲身份行动的失忆恶女露出了腼腆的笑容:“我没参与过,但我的确一直在调查。” “你一个学生不好好上课,一天到晚的——” “导员,看看这个。” 在导员把话说完之前,杭雁菱将手机递给了导员,并且点开了其中的一段视频。 导员冷哼了一声,心里寻思着这个女生给学校添的麻烦够大了,如今还想要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可等视频播放到一半时,导员的脸色变得明显难看了起来。 “这段视频是我决定追查下去的原因——导员,你觉得‘磕嗨了’和‘诱导自杀’到底哪个更加不利于我校的声誉?” 在博士送给杭雁菱的那部手机里面,存有之前井浩他们一行人偷拍逼死唐悦宜的视频,后面杭雁菱登场的部分被剪辑掉了,视频当中的内容主要还是以唐悦宜准备自杀的工作为主。 然而饶是如此,这段视频也足够触目惊心了。 一个绝望的默默地为自己准备死亡工序的女生,和视频当中不断迸发的,因为要目睹自杀过程而亢奋的哈哈大笑的恶趣味声音。 如果发到网上……恐怕就不是这种级别的讨论程度了。 “这个视频里的声音好像是……” “是井浩。” 杭雁菱直视着导员的眼睛,加快了语速:“这是我要调查他们的原因,当然,老师你可以责怪我为什么不把这段视频交给你们,让你们来调查。” “就,就是说啊,你一个学生瞎捣什么——” “我当然上交了啊,上交给了那个自称博士的老师。至于导员为什么没有收到我就不清楚了。唐悦宜最后没有自杀是因为我偶然发现并且及时制止,如果我没有我的话,之后的事情可就不好收拾咯。” 杭雁菱嘿嘿的笑了一声:“不过导员,当务之急不是怎么难为我吧?那个药丸如果仅仅是让人致幻的话还好,可现在是实打实的让井浩变成了一个靠着逼死同学取乐的疯子。学校再不插手,事态发酵起来可就没办法咯。” “你,剩下的事情由学校全权接手,你别再跟着掺和继续捣乱了啊。” 导员也知道眼前的这个晏玲玲说的句句属实,根本没办多为难她,晏玲玲点了点头,笑着跟导员摆了摆手,走出了导员的办公室。 在办公楼没走几步,身后有人远远的冲着她打了一声招呼:“哟,进展神速啊。” 能在这里这么热情的打招呼的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博士——晚上好。” 杭雁菱转过身来,也友好的冲着博士挥了挥手。 博士笑嘻嘻的背着手走到了杭雁菱的旁边,歪着头问道:“这才过去一个下午你就给这学校制造了这么大的舆论压力,下一步打算怎么行动?” “博士,拜托借我点钱。” “行,要多少?” “有多少给多少就是了,哦,还有,麻烦你也跟我一起走一趟好了。” 博士听到杭雁菱邀请自己,兴奋地眨了眨眼:“诶诶诶诶!还有这种好事?!” “……嘿。” 杭雁菱看着博士,突然问道:“你知道我下一步要做什么吗?” “我知道,去找白珊琼嘛,放心,多少钱我都会给你的。” “嗯——不过如果博士你亲自出手,凭着你对恶人的干扰能力,想必就算不用钱也能够轻松地把她手里的货搞来吧。” “嘿嘿,那是当然。” 博士抱着肩膀,有些骄傲的说道:“我这可是在提携后进,故意把机会让给你的,你可要好好珍惜啊。” “博士——你其实,很享受这场游戏吧。” “……” “如果我有你那么多花里胡哨的手段,我能够想出来不下一百种让这些万灵药彻底从这个大学消失的办法。而你却一直在从旁辅助我,给我提供必要的情报,甚至是金钱资助。” 博士意外的看着杭雁菱,眨了眨眼:“呀,现在开始盘我做这一切的动机了?现在是这个时候吗?” “当然还不完全是,老实说,‘你喜欢看热闹’是我能想到能解答你迟迟不出手解决万灵药问题的最好答案了——如果你是因为愉悦之外的理由选择了我来解决这些案子可就麻烦了。” “放心吧,我的目的日后自然你会有机会知道——虽然更希望你永远不知道。” 博士拍了拍杭雁菱的肩膀,笑嘻嘻的说到:“听我一句劝,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当成一个无关紧要的支线,对你而言才是最轻松的选项。” 第五十四章 好言难劝 回到琳琅书院这边,在琳琅书院藏书阁的顶楼,一名盯着俩黑眼圈的长衫男子慢悠悠的一边在柜子里翻找,一边对着站在柜台外的绿衣服小姑娘叮嘱道:“听好,这窖云书间每周日只允许进入半个时辰,在里头不许大声喧哗,不许将里面的书本带——诶诶!你干啥?” 将零石从看守藏书阁的老师手中夺去,周清影踏着小碎步一脚踏入了位于那名老师身后的一扇开着的大门里,将灵石送入大门内的一处小窟窿后,木门咣当一声自动关闭,内部发生了咔哒咔哒机关轮转的声音。 站在门外的老师苦恼的抓了抓头发:“这小姑娘是怎么了?如此急躁。我这又不多收费的?” 虽然刚入学第一年就愿意来窖云书阁翻看那些古籍是很上进没错,可这么积极的还是头一次见。 这所书阁藏着琳琅书院自建校以来收藏的各式各样的书籍,有的是孤本,有的是无法被证明价值的闲文野史,有些是目前还没办法完全解读的东西,有些,则是不被允许流传于当今世界的禁书。正如名字所言,自古以来的学识浩如云海,琳琅书院将那些暂时不知有何用处的书籍抄录,暂存起来,放到窖云书间保管。 这所书间也对外开放,只是为了便于管理,每月限定开放100个名额,每个名额可以在周日进去看半个时辰,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便于管理,另一方面是这些残卷实在是太多了,即便是琳琅书院也无法保证里面那些没有被完全解析的知识是真是假,怕流传出去会造成误导。 “唉……急啥嘛,真是的。” 长衫男子回到自己的躺椅上,打了个哈欠,坐在高高的柜台后面俩眼一闭,又准备睡过去时,柜台外却再度响起了女孩子的声音。 “您好,这个月的名额还剩下多少?” “还剩下九十多个呢,这个月拢共也就三个人——诶,又是你啊。” 长衫男子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站在柜台外面的女子,认了出来,不由得叹息一声:“你之前都来了两次了,不用每次都确认啦——这不,除了你也就刚刚那个小姑娘回来这里。怎么,这次还是要去看医书区?” “不。” 柜台外的女子笑着,轻轻的将遮住半边脸的青丝绕在了耳朵后面。 “这次,我要去看看记载跟‘阴灵气’有关的书籍。” “行,这里办手续。” “嗯。” —————————————————————————— “不是,不是,不是——过。” 在一堆书架当中,绿衣的少女迅速的浏览完了一本书,随手将之放在一边——在书桌上,浏览过的书已经堆积起了厚厚的两摞。 高的那一摞有个三十多本,堆积起来的高度快要赶上女孩自身的高度了,而矮的那一摞放了七八本,都被做好了标记。 起身,从书架上重新搬来厚厚一摞,继续快速翻阅。 动作干脆,果决。 周清影的双眼迅速的在书本之间的每一行字上浏览,在大脑内不断过滤有效信息,像一台精密的机器一样高效的持续运转着。 终于,功夫不负苦心人,在进入窖云书间三十四分钟后,周清影在书本上找到了跟儿时的记忆一模一样的那段文字。 【色若浸墨,断则涌血,其沉如石,其温如玉——是为……】 “紫金木,果然……” 周清影猛地吸了一口冷气,揉了揉因为过度使用而变得酸涩的眼睛。 紫金木,这个名字对于这个世界每一个药师而言都不应当觉得陌生。 它是紫金大还丹最为重要的素材,也是紫金大还丹如今近乎绝迹于世的决定因素。 这个早该在千年前就灭绝于世的东西,如今就存在自己的储物戒指里。 杭雁菱……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其实在杭雁菱让她仔细多看两眼树枝模样的时候,周清影心中就隐约有了猜测。可惜随着时光流转了千年,世间对于紫金木有多种不同的版本,有说是遭到雷击后诞生的树木,有说是被大火灼烧后的金属萌发的新芽,有说是渴血而生的恐怖植物。 而关于紫金木的描述也是多种多样的,方才周清影挑出来的那几本医术里头都有紫金木相关的内容,可彼此之间要么就是相互矛盾,要么则只写了寥寥数笔,无法完全作为参考。 而周清影也没办法确认手中这本古籍所记载的就是正确的内容,她翻开一页,顺着书本继续看了下去。 这本书上对于紫金木的记载比之前详细了许多,从详尽的角度看,写下这本书的人应当是真实见过紫金木的古人了。 根据书本上的记载,紫金木往往生长于遭遇大火焚烧的焦土,巨兽暴亡的尸体,血流遍野的战场上。 最初,紫金木被人认定是不祥之物,而且当初紫金木也并没有那般珍贵。 数千年前的世界远远没有如今和平,那时天地之间灵气充沛,大能之间的争斗常常抬手便可覆灭山河。焦土,战场这种东西遍地都是,紫金木也便廉价的如同随处可见的荆棘一般惹人生厌。 可随着灵气的衰退,万物开始休养生息,一部分凡人逼不得已开始砍伐,甚至少量食用这种会流出鲜血的“不详”之木。 这种木头煮出来的汤汁是红色的,书中说有提神醒脑,修补经络的作用。 随着穷苦百姓将这种树木的树皮捣烂当做上好的跌打药,这种不祥之物也正式进入了药师的视野范畴。 此物虽然补益甚多,然而紫金木的个体也存在差异。 越是死伤惨烈,发生时间较近的土地上,生长出来的紫金木质量越是沉重,树汁越是鲜红。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树龄十年以上的紫金木会逐渐失去药力,颜色也逐渐变回正常的模样,想要让这种情况的紫金木继续发挥药效,只能用动物的血液去进行浇灌,延缓药效的衰减。 而随着一位绰号为“紫金”修士出现,并将这种不详的树木正式炼制成能够活死人,生白骨的灵药时,“紫金木”和“紫金大还丹”这两个名字才终于的被世人所认可。 世人将这位“紫金”修士奉为医神,他为人温和热情,从不吝惜将自己的知识分享。 紫金大还丹的出现的确减少了那个时代的死亡率,可那名修士从来不向任何人收取费用,甚至公然将紫金大还丹的配置方法教给了许多人。 是的,炼制紫金大还丹的手段从来不是秘密。 而在当时那个紫金木随处可见的世代,紫金大还丹也远不是如今这般的罕贵之物。 有传闻说,那个名为紫金的修士孑然一身,终生未有婚嫁,众多势力对他抛出橄榄枝来,他却不为所动,只是穷尽毕生的经历去研究药物,去寻找自己心中的神药。 那个“紫金道人”想要炼制的并不是将垂死之人的性命硬生生吊起来的残次品,而是真正的……能够将死者复活的药物。 只可惜,随着最后天地间灵木的匮乏,紫金道人在经历了某个重大的打击之后撒手人寰。 …… …… 这本书近乎整本都是在记录这位“紫金道人”的过往,所言所述,仿佛是生存在那个时代,和紫金道人共同行走过一段时间的人一般。 “这本书上记载的如此详细,应当是真的——可这若是真的,杭雁菱又怎么会——” 周清影端着书本,兀自斟酌着,一只手忽然从她的背后伸了过来,落在她的肩膀上。 “!?” 视线陷入了一片血红之中,体内的激素在转瞬间蒸腾起来,周清影战栗了一下,身体的反应快过了大脑。 她迅速的抬手抓住了自己肩膀上的胳膊反拧过去,同时矮身从椅子上滚落到一边,将短剑从戒指当中呼唤出来,抬手横架住了抓向自己的人的脖子。 奇怪,我的反应什么时候这么快了…… “谁!” 空气中的味道,让她非常的不舒服。 “啊……是我……” 周清影的视线缓缓抬起,看到的,是一张柔和的面庞。 “……你来做什么?” “恰巧今天也想来看看一些东西。” 被短剑架在脖子上的女性温和的笑了笑,眼角的余光撇向了脖子上的利刃。 “若是在平时——你要想的话,我随时可以让你抹下去……只可惜,现在不行了。” 她摇了摇头,轻轻抬手捏住了刀刃,眼神微动,看着周清影,脸上露出柔弱的笑容来。 “影儿,暂且先饶我一命,好么?” “你——” 周清影啧了一声,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反应过激,收回了短刀,周清影看着眼前的女性——她血缘上的姐姐,周青禾。 “你若是想报儿时之仇也并无不可,只是要你稍等几日……” “我对你的命没兴趣。” 周清影扫兴的收回了短刀,同时将自己看的那本书抱在怀里,转身要去往另一个桌子。 “等等。” 周青禾朗声喊住了周清影,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那个……杭雁菱,怎么样了?” 一听到这三个字,周清影心里头咯噔一下。 如今在琳琅书院躺着的可是个冒牌货,此时周青禾提起来显然会是个大大的麻烦,索性随口应付道:“她最近几日好得很,只是说不想见你了。” “不是不想,是不记得我了吧?” “……” “你……放心,在她主动找到我之前,我不会去招惹她的。” 那么多年过去,周青禾好像还是很清楚妹妹所想的事情,她柔声的安慰道:“那天,我看到你们一起……她和你都很开心,我从未见过。放心吧,我不会破坏你拥有的幸福的。” “……” “……抱歉,我扫你兴了。” 周青禾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低着头抱着怀里的书,迈步要从另一个方向走开。 周清影神色复杂的扭回头看着自己的姐姐,在看到了周青禾怀中抱着的书籍时,狠狠地啧了一声,躲了一下脚:“站住。” “……嗯?” “你好像曾经跟我说过,只有我们两个的话,你会把当年之事讲给我听吧?” 周清影抬起头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缓缓地吐出。 “我先说好,我从未原谅过你,我心中最恨的人一直是你……即便你向我说你有何等的苦衷,我多半也不会对你有所改观。” “嗯,我知道……” “我原本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但……但是杭雁菱,她选择了救你……所以我,我……我想知道,你有没有被她选上的价值。” 周清影本来对这些事情并不感兴趣。 杭雁菱似乎做了些什么安排,听人说学院在杭雁菱失踪期间将周青禾重点保护了起来。 如今周青禾安然无恙,那说明杭雁菱最一开始的目的便是为了保护这个曾经要害死自己的姐姐。 蒙她所赐,杭雁菱阴灵气溃散,记忆也变回了小时候的模样。 周清影本可以就此放下姐妹心结,也不去追究失忆前杭雁菱的盘算,选择将一切无视,心安理得的享受眼下的一切。 只可惜,她周清影的性格便无法做到这一点。 较真,要强,顽固。 还有……对杭雁菱近乎绝对的信任。 “如果,我,我说如果。” 周清影别过了脸,捏紧了拳头:“如果你给我的答案还让我满意的话……在杭雁菱没回想起来记忆的这段时间,我,我会替她,完成,完成保护你的责任。” —————————————————————————————————————————————— “嘎嘎——嘎!!!!” 在森如碧海的世界,巨大的甲虫在迸发了最后一点火光后,偃旗息鼓的颓靡在了地上。 岩浆将森林焚烧为了焦土,可更多的树木在这片焦土之上发芽,生长。 “啪嗒,啪嗒。” 一串脚印,在森林之间蔓延。 随着脚印的前进,这些旺盛的,几乎主宰了这个世界的树木纷纷为之让步。 一个身形佝偻的男人,双手揣在白色的大褂里,一步一步的登上了阶梯。 寒骨山漫长的山路,对于这个男人来说似乎极为熟悉。 他悠悠的拾级而上,来到了焦土的中心。 目睹着巨大的甲虫尸体被树木吞噬,火焰的光色反射在他的玻璃镜片上。 男人推了一下眼睛,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他佝偻着腰,继续前进。绕过了磨坊,走到了那个早已经被炸开了天顶的小屋。 地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地面上还残留着纷乱的脚印。 男人弯腰用手掌轻轻在地面的脚印上丈量了一下,随后搓了搓手指,默不作声。 黑色的树藤缠绕了过来,围绕在男人的身边,宛若仆从。 男人左右巡视了一圈,似乎变得着急了起来,他忽然急促的加快了脚步,在鬼灵门的建筑物内到处搜寻。 最后,他失落的低下了头,缓缓地拍了拍手,树藤在他的面前缠绕。 粗硕的树干抽离出来细小的经络,开始彼此纠缠,构筑。 最后形成了一具“身躯” 一个拥有着正常体温,呼吸,拥有灰色的头发的男人。 那具由树木构筑出来的身躯,正是这片土地原本的主人,鬼灵门的门主,付天晴。 看到“身躯”的显现,男人的焦虑减退了不少,他双手搭在被树木构建出形容的“付天晴”的肩膀上,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又轻轻把他推开,从兜里掏出了一根烟点燃。 “嘶……呼……” 男人眯起了眼睛,张开嘴巴吐出烟雾。 尼古丁和焦油的味道并不好闻,但好在能够让大脑清醒。 镜片反射着昏暗的天空。 镜片之下,男人的眼睛红了一圈。 “咳咳。” 并不习惯抽烟的他被呛了两声,狼狈的弯下腰来,在注意到面前的那个“付天晴”正在看着自己后,男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发。 他习惯性的想要露出笑容,可在看到“付天晴”无神的双眼后,笑容还是收敛了。 没抽完的烟被他扔在了地上,用脚踩灭。 男人的腰似乎更加的佝偻了。 他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拥抱住了“付天晴”,用手掌重重的拍了拍付天晴的后背,随后转过身,一言不发的离开。 树木跟随在白大褂男人的身后,仿佛最为听话的仆从。 随着男人的前进,次元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随手折断了几根树枝放在兜里,踏入缝隙后,身形彻底消散在了这片由树海布满的天地之间。 许久,许久。 空间一阵扭曲。 另一个穿着白大褂,暗红色头发的女性步入了这个世界。 她张望了一眼四周,最后找到了一个拳头大小,红色甲壳的蜗牛,把它从树藤的缠绕中救下,抱在了怀里。 看着地上的脚印,血红色头发的少女摇了摇头。 那些黑色的树木似乎对于少女的降临产生了畏惧,纷纷向着周围退却。 少女瞥了一眼树木,咧开嘴巴,双手踹在了兜里。 对着某个方向。 “博士”如此轻声呢喃。 “最好,还是把这一切当成一个普普通通的支线,突兀穿插的剧情,简单地打发掉比较好哦。不管是对你,还是对他而言……只可惜——” 声音微微颤抖。 红色头发少女的声音压抑着愉悦。 “你们俩啊,要是真那么容易听人劝,又何至于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呢?你说是不是……是·不·是·啊?” 第五十五章 周家的秘辛 “唔呕……呕!!!” 周清影捂住了嘴巴,肩头颤抖着,脸色苍白,额头上渗着冷汗。 “你,刚刚说的……都是……” “事到如今,我没必要欺骗你。” “怎么可能……怎么会……” 心脏在剧烈的震颤,呕吐感从腹部不断地涌来。 低下头,看着面前的书籍,看着那记录着有关于“紫金木”的文字,周清影只觉得一阵阵的恶心。 血脉相连的姐姐所告诉周清影的,并非是对年幼时要坑害她的解释,而是一段故事。 一段有关于宿命的故事。 周家人代代短命的说法,只不过是祖辈营造的一场骗局罢了。 “我们,都是……活祭……” 并不是因为疾病,并不是因为身体限制。 凡是冠以这个姓氏之人,会在自己的肉体最为鼎盛时期,成为活祭品。 被杀死,被埋入土中,化作养料。 用以供养那依靠着汲取死物而生长的不详之树。 紫金木。 这是周家最大的秘密,紫金木的存在不能被任何周家之外的人知道,而知晓这个秘密的周家人大部分会提前被处死。 守护这棵世界上仅存的紫金木,让它发芽,让它生长。 让它如同千年之前那般壮大。 为了这个夙愿,周家自祖辈开始,用自家人的鲜血,用路边捡来的尸体,用秘密交易得来的死人,去灌溉,去培养一方供给紫金木成长尸土。 缺乏有生力量,家族人纷纷早死,家财不去用于壮大自身,反而大量用于购置尸体,这样的做法使得这个历史悠久的家族积贫积弱。 然而,这也正是他们的目的。 只有弱小,才能守护得住这个秘密。 只有弱小,才能不被那些突然崛起的强者注视到,才能在漫长的时光里小心翼翼的去灌溉那颗扎根在周家人尸体上的救世之树。 在漫长的历史里,他们牢牢地守护着自己的秘密,蜷缩在南州的小小一隅,不去积攒任何力量,不去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像一窝在暴雨之中团成了一团的蚂蚁,用族人的尸体保全核心的蚁后。 就这样,经过数百年的努力,在灵源匮乏的天地间,紫金木极为缓慢的生长着。 本来按照正常的速度,紫金木想要完整的发育成一颗参天大树,还需要相当漫长的时光。 周家理应继续默默地作为守护紫金木的一族苟延残喘下去。 可是在二十多年前,发生了一场变故。 紫金木的增长速度,突然变快了。 不知为何,天地之间的灵源变得丰盈充沛了起来,紫金木的速度死原本的十倍,百倍。 这个周家世世代代照顾的枯木疯狂的渴求着更多的尸体,更多的鲜血,更多的养料。 像一个突然长大的孩子,变得饥不择食。 周家人慌了,也疯狂了。 千百年来的夙愿终于渐渐变得触手可及。 于是,南州多了一个依靠贩药为生的,位于十大家族末尾的周家。 这群隐世的避难者开始追求在现世之中的地位,族人的尸体不足以供给树木所需要的营养。 周家需要更多的钱,更大的地位,来灌溉那个夙愿,哺育那个梦想。 那个笼罩在周家千百年的执念终于即将拨云见日。 周家的当代家主,周竹义宣布了周家人世代短命的结束。 根据紫金木成长的预期,接下来只要两代人不到的时间,这棵曾经拯救过世界的神木就会彻底完成生长,开枝散叶,落下种子,变得如同千年前那般繁盛。 是的……只还剩下一代。 “他”的夙愿,就要实现了。 多么漫长的时光啊。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 可“他”终于再次见证了紫金木的壮大。 只要再牺牲一代人就好了。 只可惜…… 这一代周家只生下了两个女儿。 太可惜了。 这两个女儿的模样,并不像最早的“他”。 周竹义经常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的脸,回忆着在千百年前,还追随在那位“紫金真人”身后时,自己的模样。 是啊…… 为了保证周家的意志不被更迭,为了保证这份牺牲的精神能够存续。 为了保证自己的伟大梦想不被贪生怕死的后人毁灭。 最早最早的那个“他”,将自己的记忆化作笼罩整个周家的阴霾,一代代传承了下来。 周家家主的孩子,在三岁时会被烙下纹身。 那是阴灵气幻化的纹身,里面传承的是他的意志和记忆。 在前代家主的肉体即将进入衰退期,成为活祭被喂给大树时,下一代家主的人选就会变成“他”。 代代如此。 一个存活了千年的执念。 一个诅咒,一个幽灵。 “呜呕……” 周清影的肩膀颤抖着,压抑着想要把眼前这本书撕烂的欲望。 啊……是啊…… 为什么自己在看到杭雁菱递过来的那截树枝时会觉得眼熟呢…… 在模糊的记忆里,那棵阴气森森的大树……原来就是紫金木啊…… “你当初将我从周家送走……是因为……不想让我被……” “嗯。” 周青禾微笑着说道:“那天,是父亲决定给你烙下纹身的日子。我本想直接杀了你,但如果你的尸体被爸爸找到,还是一样会化作那棵大树的养料……于是我趁他不注意,将你带了出来。” 她顿了一下,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所以我不会对你撒谎——我的的确确是想要杀了你的,将你放置在那座深山也是,我想让野狗吃掉你的尸体,你能活下来反而让我意外。” “你凭什么……不……” 周清影咬住了嘴唇。 你凭什么决定我的生死呢? 自己本想这么问,可是如果她说的一切是真的的话,这个问题是没有意义的。 因为在周家,大家都决定不了自己的生死。 生来,不是成为那个人的寄生体,就是成为献给大树的活祭。 …… “我没什么好辩解的,想杀死你完全是为了我的一己私心。” 周青禾很坦诚的看着自己的妹妹:“你知道妈妈是怎么死的吗?” “……不记得了。” “她生下你的时候,难产。但家里的药其实能让她活下来的,只是那之后……身体会长年非常虚弱而已。” “……” “可当时父亲觉得,勉强救下来的妈妈,生命力也会变得大不如前,与其让她虚度年华,不如趁着她还没完全衰弱的时候把她变成那棵树的养料。” 周青禾温和的笑着,她垂下头,耳边的发丝落下,再度遮住了半张脸。 “所以,在你只有两天大的时候,妈妈被他带到了那片坟地里……活埋了。” 周清影哑然的说不出话来。 可周青禾温和的声线还在继续诉说着过往。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知道了周家的宿命——当然,父亲也不会瞒着我,毕竟我是最有可能成为他下一个肉身的人,我的纹身已经烙下了……但当父亲决定把虚弱的你也埋进去的时候,我拦住了他。” “母亲已经死了,你,你是她唯一还剩下的,活过的证明了。” “我用刀抵着自己的脖子,求父亲不要杀了你。那时候的我是父亲唯一的选择,我死了,他不好办……于是,我保下了你。” “对了,你的名字也是我取的……影儿,影子……那时候的我,希望你是妈妈的影子,照顾你,也是出于对妈妈的怀念……” “父亲答应我给你找来奶妈,给你看病,给你长大……你小时候,我寸步不离的守在你身边,偷偷地哭,偷偷的想妈妈,偷偷的埋怨自己的命运。” “后来你长大了,变得可爱,会爬了,会走路了,会叫姐姐了……我才意识到,你是我的妹妹,不是妈妈的延续。” “那时候我就开始想……会不会有一天,你也会像妈妈一样,被他抛弃。” “你三岁那年,父亲告诉我要给你也种下同样的烙印。我害怕了……” “你长大后也一定会死吧,一定会埋进那片坟地里吧……你一定会像我这么害怕吧……” “你是我可爱的妹妹,我的影儿,将来的结局无非只有两种。” “一种是你成为那个人的肉身,你的灵魂被彻底扭曲,不复存在。一种是我成为那个人,亲手杀了你。” “而这个结局到来的时间,长则三十年,短则二十年。” “我害怕,我害怕我会越来越珍惜你这个妹妹,越来越舍不得你。” “我怕你痛苦,更害怕自己痛苦。” “我也恨爸爸,恨周家。” “从妈妈的死开始,随着你的长大,我对周家的憎恨一天一天的发芽。” “咱们姐妹俩的命不好,今生错投了胎。” “趁着你还不是很懂事的时候……让你早点结束吧。” 周青禾捂着脸,嘿嘿的笑了一声。 “周家的势力不大,但是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真的太远,太远……我不能让你的尸体也被那个棵树给吸收了,于是我偷偷做好了计划,把你送到了丘砀山,那里是我能去的最远的距离,也是你绝对不可能被人捡到,送回周家的距离。” “我本想去找一处野狗窝,先你一步被吃掉。这样来世投胎,我还补偿你点什么。” “可我没想到,烙印下那个纹身后,我连自杀都做不到了。” “我的身体失去了控制,被命令着回到了家——父亲没有打我,只是觉得我像是弄丢了个小狗狗一样,能找回来就找,找不回来就算了。” “那之后,我就在计划着,怎么样才能毁掉周家。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让我自己死掉。” “这些年来,我尝试了很多种方法——不论如何,我都会在自杀之前身体失去控制……” 周青禾抬起头来,看着周清影。 “再度见到你的时候,我就一直期待着……期待着有一天,我能够把这些憋在心里十七年的话都对你说出来……都告诉你。因为你不会被父亲掌控身体……而且我是一度想要杀你的人,你一定也很想杀了我……我希望着你杀了我之后,能够继承我的意志,动用莲华宫的力量,摧毁我们周家。” 说罢,周青禾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笑容变得苦涩。 “我帮助那么多人,只想让他们能够念我的好,能够在我死了,或者是被‘他’占据身体后,记住原本的我这个周青禾的人能更多一点。” “若是放在几天前,你杀了我……我绝对毫无怨言。但是现在不同……我,我想多活几日……我想等她恢复了记忆……问问那个杭雁菱,为什么她要为我做这么多……我想知道我在她心里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我究竟有没有留下价值……” 说完了这些,看着久久没有吱声的妹妹,周青禾的心底泛起一丝苦涩。 她想去伸手摸一摸妹妹的脸,就像小时候那样。 她也想问问妹妹过的好不好…… 但没有那个必要了。 有那个杭雁菱在身边的话……她应当会有一个很幸福的童年吧。 我给不了她美好,自然也没资格去过问了。 周青禾飘飘起身,双腿拢住了裙子,膝盖一弯。 噗通。 她跪在了地上,双手按着地板,脑袋沉了下去,紧贴地面。 下跪。 磕头。 “我知道我没脸这么说,但我乞求你能先饶我一命……宽限我几天,就几天……求求你了。” 嘭,嘭。 一次又一次的,姐姐向自己的妹妹磕头请饶。 这个想要害死自己妹妹的姐姐。 这个扭曲的疯子。 这个可怜的人。 这个…… 终于在希冀的死亡马上要来临的时候,却突然想要再多活一阵的人。 哪怕只有几天,只有一小会。 她想在死之前,等到一个答案。 十七年的人生,周青禾第一次为了“活着”而发出请求。 她不是为了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而忏悔。 也根本不后悔在那个时候选择杀死妹妹。 她只是单纯的哀求,哀求能够多活一阵。 当然。 就算周清影在这里杀了她,她多半也不会有什么怨言吧。 周清影缓缓地起身,抓住了周青禾的衣领。 “抬起头来。” 她声音嘶哑。 周青禾抬起了头,脸上还是挂着讨饶的讪笑。 周清影屏住了呼吸,将年长于自己四岁的姐姐拽了起来,抡起胳膊,用足了力气。 “啪!!” 一记耳光,甩在了姐姐的脸上。 那响声并不清脆,而是一阵沉重的闷响。 周清影没有控制力道,那是绝对为了发泄的一掌。 周青禾的鼻血滴落了下来,眼冒金星,脑袋昏昏沉沉。 她努力的想去笑,去讨好,去换取多活几天的机会。 “再笑,就把你的脸撕烂了。” 周清影冰冷的声音划破了周青禾脑海内的昏沉。 “听着,我再说一次,我对杀你毫无兴趣。你跟我说这么多,我对你的恨意也没办法立刻消减……” “我知道。” “你不知道,笨蛋,听着!” 周清影死死地拽住了周青禾的领子,瞪着她,抓着她,咬牙切齿。 “杭雁菱从小到大就懂我许多不知道的事情,她比我懂事,她比我可靠,所以,所以她选择救你是没错的。我虽然恨你,但我不会质疑她的选择!!” “给我活着,听到没!!!不是让你活到杭雁菱恢复记忆的那一天,她既然选择了救你,那从今往后不准任何时候我都不准你死给我看!!!” “我……” “再试图寻死一次我就揍你,谁要想害你我就杀了他!!!听到没有!!!” “嗯……” 周青禾疲惫的眨了眨眼,她颤巍巍的笑了笑。 “对不起啊,影儿……让你生气了……” “蠢货,蠢蛋!!你压根就不知道我为什么打你这一巴掌!!” 周清影死死地抓住了周青禾的衣领,泪珠自脸庞滚落。 “你从没对我说过道歉,你想杀的人是我,却不向我道歉!我生气有什么好道歉的,我的命难道不值得你一句道歉吗!笨蛋,蠢货,蠢死了,笨蛋!还说什么下辈子还要当我的姐姐……你这辈子跟我道歉就好了啊!!!” …… …… …… “对不起了啊,影儿……是我,没本事……” 周青禾低着头,脑袋垂下。 周清影抱住了自己的姐姐,终于不再压抑声音,恸哭了起来。 姐姐所背负的,姐姐所背叛的…… 今时今日,方才知晓。 年幼时那个温柔可靠的姐姐。 抛弃自己时那个满口谎言的姐姐。 今时今日,那个跪在自己面前,渴求死亡,却又哀求自己要多活几日的姐姐…… 可恨之人,可怜之人…… 可悲之人…… 第五十六章 回家 “咔哒,咔哒,咔哒。” “有需要动车组模型的吗?” 装载着玩具和饮料的小推车在车厢内发出骨碌碌的滚动声。 窗外是漆黑的一片。 玻璃上倒映着少女的容颜,是杭雁菱。 “唔——嗯。” 抿了一口可乐,杭雁菱仰起脖子,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 现在的她在回往晏玲玲家乡的动车上,享受着学校批给她的“病假”。 这是学校对于晏玲玲擅自干涉万灵药事件的处罚。 因为从各种角度上来说晏玲玲都没做错什么,既没违反校规校纪,也没有上传视频损害学校的面子。 为了不让这个好奇心旺盛的家伙进一步破坏学校的工作,领导层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在结果调查出来之前,给晏玲玲进行一个短暂的“流放”。 当然,反正杭雁菱在学校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成功跟白琼珊接触,并且将她手中的大批量万灵药收拢了过来。 能够暂时离开学校正合了她的心意。 反正学校只要展开调查,很快就会查到当下手中货源最多的人是白琼珊。 虽然拜托博士干扰了白琼珊的记忆,但杭雁菱待在学校里头说不定会刺激到相关人士,并且作为冒牌货终归是有暴露的风险的。 因而在博士的建议下,她还是选择了乖乖接受学校安排过来的假期。 坐在动车上,杭雁菱看着玻璃当中自己的倒影,陷入了沉思。 在看到那个借用自己身体的人留下的提示后,杭雁菱想到的第一个破局之法就是“逆着供药之人的意思来,逼那人现身。” 既然对方的目的不是为了钱,只是单方面的想要这个药物在学校内进行大范围的实验的话。 自己只需要跟他反着来,把事态闹大,宣传万灵药的负面效果,将事情举报给校方,同时尽可能的将药物收拢过来就足矣了。 …… 拜井浩的热搜所赐,万灵药的存在被曝光了出来,大学受到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专门的人来调查万灵药的成分吧。 如今阻止的目的是达到了,至于那个人会不会现身就不好说了。 不过…… 这么做,真的没问题吗? 杭雁菱双手交叉脱出了下巴,现在并不是出行热季,动车上没什么人。这一排座位只有杭雁菱自己一个,因而她有足足四个小时来复盘有关万灵药的整个事件。 自己通过最直接,最粗暴,最不顾影响的手段,阻止了万灵药的扩张。 而这个手段其实并不难,作为知道万灵药存在的博士,她能够做到影响力更大,更彻底。 博士并未采取这样的行动,可她身为一个穿越者,立场不可能跟校方站在一起的。 那么,博士为何没这么做? 有难言之隐么? 那为何不阻止我这么做? 杭雁菱采取如此激进的行为,目的之一也是有对这个博士的试探在里面。 可这次的试探没能试探出来任何的结果。 博士只是单纯的保持观望态度,对杭雁菱独自行动不予以阻止,对杭雁菱扩大影响不加以干涉。 在整个万灵药的事件过程当中,博士的立场一直很微妙。 正如她自己所说的,博士一直在给予杭雁菱各个方面的帮助,对于杭雁菱的要求从未拒绝过,不管是钱也好,帮忙隐藏身份也好。 只提供帮助,却绝不主动作为。 结合上一个自己留下的记录来看,博士在整件事情当中发挥主观能动的行动就只有两件。 其一是委托杭雁菱去处理这件事…… 其二,是将晏玲玲卷进来。 …… 晏玲玲有什么必不可少的点么? 旺盛的好奇心?强烈的正义感? 比其他人聪明一点?逻辑推理能力强? 在学校人脉广?还是她抓住了博士的某个把柄? 都不太可能。 …… 对博士来说,晏玲玲是个不可控的点。 如果博士没撒谎,她的能力对“好孩子”是收效甚微的。 晏玲玲是她能力之外的存在,为什么要主动把她拉进来? 除了跟自己很像可以拿来当做替身之外,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啊。 她为什么要把一个跟这件事毫无牵扯,自己也无法掌控的女孩拉入计划当中呢? 解释不通。 …… …… “呜哇,想不通的哇。” 杭雁菱扫兴的趴在桌子上,侧着脸看着窗外。 还有四个小时,就要到晏玲玲的老家了。 在裂开学校之前,姑且让博士帮忙通知了晏玲玲的家里,她母亲一开始紧张的要死,还担心晏玲玲是生了什么病。 好不容易博士以大学教授的身份配合晏玲玲的声音编了个学校临时放事假的理由,晏玲玲的母亲才肯放下心来。 在学校惹了这么大的乱子,杭雁菱对这位可怜的被卷进来的小女孩多少是有点愧疚的。 唉……也不知道她在哪一边过的怎么样。 —————————————————————— “我说……你咋了,有事儿说嘛。” “……” “你一回来就阴沉着一张脸不说话,都整整两天了,算我求求你了,跟我唠唠呗?我这一天到晚在这里憋坏了都。” “……” “我的妈呀。” 在另一个世界,晏玲玲正苦恼的看着趴在桌子上一语不发的周清影。 自从答应了这两个小姑娘的条件,来到这个世界以来,晏玲玲就有一种强烈的上当感。 虽然的确把自己带来了这个世界,但是来了没多久就被勒令严谨离开这个房间一步。 哪怕上厕所也必须从头到脚包裹的严严实实的。 拜托,这里是中东吗? 虽然这个叫周清影的小姑娘经常给她带这个世界的书本来看,总归还不至于特别无聊,但是呆久了—— 晏玲玲真的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啊! 这可是,这可是修仙的世界啊! 门外的世界就是那帮能够御剑飞行,快意恩仇的世界。 自己只能憋屈的蜷缩在门里头! 最开始的新鲜劲过去后,晏玲玲这两天过得跟有小猫在心里头挠痒痒一样。 这个房间有两张床铺,另一张床铺的主人自从晏玲玲来到这里后就没有见过,一天到晚就只有这个周清影会来看望,并且监视自己。 头一天的时候还好啦,但后来不知怎么的心情就翻了。 看着又阴沉着脸不说话的周清影,晏玲玲这次终于鼓起了勇气,走到了周清影的跟前,用力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小年纪垂头丧气可不好哦!别看我这样,我也是年长你几岁的大姐姐,有什么事情尽管说一说嘛!憋在心里可是会把自己憋坏的!” “……没事。” 周清影本来不想和这个不认识的人说那么多,可眼前女生的容貌和杭雁菱实在是太相似了,加上相似的说话语气,相似的笑脸。 犹豫了片刻,周清影还是抬起头来。 她声音冷硬地问道:“你是……怎么看待你的父亲的?” “诶?啊这……” 晏玲玲犹豫了一下,她没想到对方上来就问这个问题,不由得语结了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不想说就算了。” “哦,不,不是我不想说啦!那个……我……呃……” 晏玲玲尴尬的挠了挠脸:“实不相瞒……没见过。” “……抱歉。” 周清影垂下了眼睑,摇了摇头。 晏玲玲见她又消沉了下去,连忙解释:“不不不,没啥好道歉的啊,我很小的时候他就抛弃我和我妈不知道去哪儿了,我对他可是一丁点印象都没有。” “……” 听到晏玲玲的遭遇,周清影心中微微有些许同情,她叹了一口气。 “那么……你母亲呢?” “呃……” “怎么了?” “她……有点,那个啥吧。” 晏玲玲露出无奈的表情。 周清影接连的这两个问题让她大概猜到了这个小姑娘伤心的原因。 如果是别的问题,晏玲玲还能够花言巧语的解释一番。 然而关系到父母这边,晏玲玲只能叹了一口气。 若是旁人问,她肯定是不想提及自己的家事的。 可这是和地球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虽然自己是在昏迷的时候穿越过来的,但是这几天亲眼目睹了从戒指里取出食物,和窗外那一群衣着古色古香的女孩子,也接受了此处并非地球的现实。 这么多年她早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过去,如今说来,倒也没那么难以启齿。 “虽然这么评价自己的亲生母亲不太好——但我妈妈,是个烂赌鬼。” “烂……赌鬼?” “这个世界没这个说法吗?就是一天到晚打麻将的那种……” 周清影看着晏玲玲的表情,有些疑惑的问道:“喜欢打麻将,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吗?” “诶?这个世界也有麻将哦,那就好说了——你见过嘛?” “见过,我师父就是一天到晚很喜欢打麻将。” “嗯……那你觉得你师父怎么样?” “虽然她总是心不在焉,看起来困困的,懒洋洋的没个正形的样子,但我师父其实心思很细腻,我跟她说话,她也总会听的进心里去……” 想起照看着自己长大的碧水仙子,因为周家的事情有些失落的周清影稍微有些缓解了郁闷。 她有点想念师父了。 “真好啊,那应该只是单纯的喜欢打麻将吧,算不得烂赌鬼。” “师父在莲华宫的时候总会偷偷溜出去赌,有时候被二师伯逮到了,会把她关在禁闭室一骂骂一个下午,二师伯就说我师父就是个烂赌鬼,没救了。” “哈哈哈,那应该是她们之间的玩笑吧。” 晏玲玲笑了笑,眼神微动,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真的烂赌鬼,可不是那样子的。” “嗯……?” “除了吃饭,睡觉,每天都坐在烟雾缭绕的麻将室里,噼里啪啦的堆长城。赢了钱就醉醺醺的回来,输了钱就靠骂家人撒气。连最基本的生活都无法保障,终日浑浑噩噩的人……才称得上是烂赌鬼啦。” “……抱歉。” “我说了,没什么好道歉的。” 晏玲玲坐在周清影身边,笑了笑:“毕竟是我主动跟你提起来的嘛,要讲的话也无所谓。” “我,我给你倒杯水。” “不用了。” 晏玲玲揉搓着手指,用略微沉重的语气说道:“我妈妈嘛,是个很离谱的人。听亲戚说她年轻的时候想要成为大明星来着,后来在演艺圈也混过一点点,也在一些电视剧里跑过龙套。总之……那时候的她还算的上是个囫囵个的人。” “我爸爸是当时小有名气的一个导演,一不小心出了点意外,让我妈妈怀上了我。出于负责,跟当时的妈妈结婚了——爸爸他是个爱吹牛的人,在恋爱的时候吹得天花乱坠,说将来肯定能捧红妈妈成为一个大明星。妈妈信以为真——可在我出生后的几年,爸爸渐渐发现妈妈是个眼高手低的人……天长日久,两人有了矛盾。后来忍受不了妈妈越来越严重的神经质,爸爸跑了,妈妈也变成了我印象里的那个烂赌鬼,失去了所有的梦想。” “……” 周清影并不能完全理解从晏玲玲口中说出来的,那些原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词汇。 但她看得出来晏玲玲隐藏在笑容之下的哀痛。 “如果难过就别说了,我不想让你也难过的……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反正在我十三岁的时候,我老妈赢了一大笔钱,喝醉了酒,又哭又闹的发了疯,嚷嚷着要去找我爸爸——然后从桥上跳下去了,几天后被人从河里捞了上来,已经咽气了。” 晏玲玲强撑起笑容,伸手拍了拍周清影的脑袋:“你问我关于父母的事情,我想你也经历了一些事情——嗯……人总归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嘛,姐姐我童年那么离谱,不是还活到现在了吗?” “看你总是很有精神的样子,我没想到小时候那么……” 周清影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晏玲玲挠了挠头,自嘲的笑了一下:“嘿,那是现在的我。以前十四五岁的我可阴沉了,据我娘所说,那时候的我瘦的跟个麻杆一样,往原地一戳就像个鬼一样,因为身体太虚弱了还留级了一年。到现在我还不敢看我初中时候的照片呐。” “诶?你母亲,不是在那个时候已经跳河了么?” “呃,我情况有点特殊。我母亲是我母亲,我娘是我娘,也就是我的养母……我讨厌‘妈妈’这个称呼,所以用‘娘’喊她。” 晏玲玲指着自己的鼻子:“我现在的性格有七成是学她学来的呢。” “哦……” 周清影眨了眨眼,现在轮到她想安慰晏玲玲了,可看晏玲玲的样子,似乎又不需要自己去安慰。 想到自己的遭遇,在被莲华宫收养后,童年过得还算是幸福。 “收养你的父母对你很好么?” “我娘对我是很好啦,她是个很活泼,整日总是笑嘻嘻的,跟我母亲截然相反的人——很难让人想象她和我亲妈是表姊妹。” “那你养父呢?” “没见过呢……听说出了点事情离婚了。当时正好赶上我母亲跳河,我娘就领着我,我俩相依为命的过日子。” 提到自己的娘,晏玲玲脸上露出了温柔的表情,她托着腮。 “半年没见了,真想回去看看啊。不知道她有没有想我……” —————————————————————————————————— 下了动车,杭雁菱拖着行李箱,站在火车站的出口回头望去。 “……嗯?” 她有些意外。 眼前的光景似是有些眼熟,但又说不出来哪里眼熟。 有既视感。 …… 这也是之前那个杭雁菱残留在自己身体里的记忆吗? 她说她原本就是和这个世界的人……莫非,她也恰巧来过这个火车站? 唔……还是说地球的火车站都一个样子,所以才有既视感? 可上车时的火车站跟这里差别很大的样子啊…… 拥挤的人群并没能让杭雁菱思考着,拖拽着行李箱,她迈开了腿,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了火车站前的公交车牌上。 用手机刷了一下卡,在公交车上坐了几站。 下车,走到小区大门。 跟门卫打了声招呼。 在小区内徐徐步行。 然后,在一个八号单元楼跟前站住了脚。 博士给的信息上说,八号楼302,是晏玲玲家所在的地方。 打量着眼前的建筑物,杭雁菱把手伸进了兜里。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屏幕上标记着来电者的身份是“娘”。 犹豫了一下,杭雁菱拨通了电话。 还没来得及“喂”一声,电话里忽然传来了很重的噗通的声音。 紧跟着是一声惨叫“哎呦!!!!” “咋了!?你没事吧!?” “嘿,没事没事——你到哪儿了,我去接你!唉我开完会忘了把闹钟定回来,睡过头了——饿不饿,今晚想吃什么?” “……” “没事儿把?怎么不吱声?玲玲?” “……” “玲玲?” “啊?啊……我,我没事。” “好丫头,我就知道你突然回家指定是出事儿了,别着急啊,你老娘我立刻——” 随着声音的落下,杭雁菱眼前的单元门咣当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西服,一头利落的黑发,脸上化着模糊了年龄的淡妆的女子冒冒失失的闯了出来,穿着高跟皮靴却在迈过单元门的时候被绊了一下。 噗通,啪嗒,啪嗒。 女子以一个非常狼狈的姿势从单元门里摔了出来,顺着台阶咕噜咕噜往下滚了两阶,手机也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杭雁菱呆呆的拿着手机,从手机里传来的啪嗒一声巨响让她下意识的躲了一下。 “哎呦,倒霉呀倒霉。疼疼疼疼……” “你没事吧?” “嘢!?玲玲!?你怎么回来了!?我不是说我去接你?” “……” “哎呦,娘又当着你的面出洋相咯——” “……” “咋了?傻丫头,呆了?” “啊?哦,没事。” 杭雁菱将女子扶了起来后,下意识的缩回了手,却没想到被那女子一把拉住。 “走,咱丫头难得回来一次,想吃什么,娘给你做。” 杭雁菱讪笑了一下,挠了挠头。 “你做的饭好难吃的,我来吧。” 女子脸一红,嘎嘣嘎嘣的捏了捏指关节,咬牙切齿的笑道:“小看你娘了是吧?我什么手艺——” 可等她要教训教训这半年没见,本事见长的女儿时,眼前的光景却吓了她一跳。 刚刚还讪笑的晏玲玲,忽然失去了所有表情。 “晏玲玲”脸色苍白,呆滞的抬头看着眼前的女子。 “等等……不……不对啊……” “嘢!?怎么了?你,你这啥表情……发烧啦?怎么突然就呆了?” “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做饭难吃……?” 第五十七章 好聊天 “你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啊,从小你这身子就营养不良,在大学有没有好好吃饭?晚上十一点钟之前有没有好好睡觉?” 从进了家门开始,女子的唠叨就没有中断过。 杭雁菱敷衍的嗯嗯着,脑子里总觉得有股子违和感说不出来。 “晚上妈领你吃好吃的,中午你先随便垫补点。” 坐在餐桌上,女子将中午剩下的饭菜送到了杭雁菱跟前。 炒丝瓜,炸茄子盒,煸豆角。 丝瓜软踏踏的如同在咀嚼泥巴,茄子盒透着一股子生味儿,豆角老的跟皮带一样。 总而言之就是非常难吃。 杭雁菱捏着馒头,抬头看着坐在餐桌对面,絮絮叨叨的关切晏玲玲大学生活的女子,没由来的心里头有点难受,嗯了两声。 “我吃饱了。” “你这孩子,明明就没吃几口,胃口又不好了?” “我有些晕车,想回去歇一会儿。” 杭雁菱捂着脑袋,思绪有些混乱,屁股下面的餐凳如同针扎的一般让她坐立不安,她放下碗筷馒头站起身来,离开了厨房。 女子见女儿真的不太对劲的样子,也没好多说,只是悻悻地收拾着碗筷,还有些不甘心的拿起了筷子尝了两口。 “不难吃啊?” —————————————————————————— 杭雁菱捂着脑袋,穿着不合脚的拖鞋晃晃悠悠的从厨房出来,拐过客厅,来到了自己的房间跟前,拧了两下门把手没拧开,发现把手下面插着钥匙。 估计是半年没回来了,晏玲玲的母亲把房间给锁上了吧。 苦笑一声,杭雁菱拧开了房间门,心中对晏玲玲喊了一声对不住,走进了房间里。 房间里的布置很温馨,淡金色的壁纸,一张书桌,一把木头椅子。 似乎是害怕女儿半年没回来床铺积了灰,床上只留了一张床垫,并没有床单被褥枕头这一类。 本想在床上好好躺着的杭雁菱值得坐在椅子上喘了一口气。 不知是房间里的空气太差劲了还是怎样,脑袋有些闷热,有些疼痛。 不…… 不是房间的问题,是进了这个单元楼开始就这样了。 好难受。 拉开了书桌下头的第三个抽屉,杭雁菱试着找了找止痛药,可里头只放着一本厚厚的册子,并没有药箱。 奇怪,药是耐储存的东西……不至于把药箱也换了位置放啊…… …… 我为什么又会知道药箱的位置…… 不,头好痛…… 将相册放在了桌子上,杭雁菱试图找点东西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不…… 不对。 它是“册子”,我不该知道它是“相册”的…… 啊…… 没错,这个封皮上写着呢,我一定是看了这两个字才认出来的…… 还是不要翻开比较好。 杭雁菱将手按在相册上,呼吸逐渐变得艰难了起来。 站起身来,杭雁菱推开了窗户,新鲜的空气涌入室内,头痛暂时的得以缓解。 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什么东西。 那是放置在床铺和窗户之间的三十厘米宽的缝隙里的……一个白色的方框。 那是什么…… 杭雁菱伸手将之拿起。 相框上,是个笑的很灿烂的年轻人,捧着一个红色的录取通知书。 我…… 为什么看不清,他的脸。 这个人的脸……为什么是模糊的…… 好痛…… “玲玲!!!!” 尖叫声几乎要刺穿耳膜,杭雁菱一怔,机械的扭过头来。 门外站着女子。 她惊愕的看着站在房间内的晏玲玲,有些结巴的说道:“你,你……你在这个房间做什么?” “头有点痛……休息一下……” 杭雁菱的回答有些有气无力。 女子神色复杂的看着捧着相框的“晏玲玲”,抬手指了指身后的门:“你的房间……是这里啊。” “我……那个,我……” 露馅了? 糟糕,我忘记谨慎了。 不该凭着该死的既视感做事的。 怎么忘了…… 焦虑和烦躁涌上心头,杭雁菱放下相框,虚弱的笑了笑。 “不好意思啊,妈。” “……你叫我什么?” “怎么了?” “玲玲,你到底怎么了?玲玲??从今天回来你就怪怪的。” “我有点……头痛。” 杭雁菱轻轻放下了相框。 解释,想办法,找借口,圆过去。 这对我来说并不难。 扯谎而已,对眼前的女人扯个慌而已。 快想啊,快想啊…… 动动脑子啊…… 我…… 奇怪…… 我怎么…… —————————————————————— “唔,呃……” 等杭雁菱再度醒转过来时,身上盖着一袭白色的被单。 刺鼻的味道。 啊,是消毒水的味道。 这里是…… 医院么? 在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之后,疲惫的杭雁菱已经没有精力去进一步思考自己是怎么知道“消毒水”这个名词的了。 她晃动了一下手臂,一阵刺痛从手臂上传了过来。 一根透明的管子通过针头连接着自己的手臂,上头悬挂着一个瓶子。 杭雁菱也认得那个东西是什么。 既视感太多了,逐渐变成了违和。 门外,有人对话的声音。 “姐,齐院长去省里开会了,我们也联系不到他。” “我不管,把他给我喊过来!!夫妻一场,他管都不管我了是不是!?” 从未通过的,女人有如此歇斯底里的声音。 让杭雁菱的心一阵阵绞痛的声音。 “您冷静冷静,玲玲真的不是大毛病,就是有点低血糖了。” “低血糖不可能是这个反应,玲玲今天回来状态就不对劲……你,你把他电话给我,我跟他谈!” “不行啊,这……” 别吵了。 我没事。 杭雁菱想要张开嘴巴说话,但很快,颅腔的一阵剧痛让她再度陷入了昏迷。 模模糊糊的,听到女人的哭声变得愈演愈烈。 杂乱的脚步声,车轮声,更加剧烈的消毒水的味道。 ———————————————————————————————— 第二次醒来,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房间的灯光有些刺眼。 消毒水的味道淡了不少,不知道是适应了还是怎样。 杭雁菱的眼珠子徐徐的转了转。 “你醒了?” 耳边传来的,是一个沉稳的,男人的声音。 声音沙哑,却很让人安心。 “嗯。” 视野还是模糊的,杭雁菱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 “那就好……那么……你是谁?” “我是……晏玲玲……” “……” 男人停顿了一下。 模糊的视界里,一个熟悉的手递过来了一根红色的绳子。 啊…… 那是博士交给我的,用来隐藏身份的绳子。 露馅儿了啊。 杭雁菱苦笑了一声,她张开嘴巴,然后重重的咬了下去。 血腥的味道在口腔里绽开,剧痛刺激着意识的回归与清醒。 杭雁菱的嘴角渗出了血丝来,她扭头看向了床边的男人。 视线逐渐恢复了清晰,眼前的男人,却有些陌生。 依稀看得出来英俊的面容,但脸上已经有不少皱纹。 梳理的整齐而一丝不苟的头发是黑白参半的,看得出来,男人已经是不惑之年了。 金边眼镜下,是一对和蔼的眸子。 “啐。” 杭雁菱吐出了一口血沫,再和蔼有个屁用,她现在当务之急是逃跑。 该死……身子不知为何十分虚弱,没办法自由活动啊。 对了,手臂上还插着针管,真是碍事…… 那么,用阴灵气把它们腐蚀掉还是做得到的吧。 总之,先了解一下事态。 看着男人,杭雁菱无奈的说道:“好啦好啦,算是被你给逮到了,我的确是冒牌货……咦?” 让杭雁菱意外的是,刚才说话的过程中并没有感到任何痛苦。 奇怪,我刚刚明明咬破了舌头啊。 男人看着杭雁菱,温柔的笑了笑:“别担心,我不会伤害你。” “那可不好说哦,你要是真不伤害我,把我松开怎么样?” 杭雁菱眨了眨眼,她向来是嘴上不服输的。 “问出来晏玲玲的下落,我肯定会……咦?这是什么?” 男人的目光落在了杭雁菱的手臂上,在他惊讶的目光中,那根透明的输液管突然变得脆弱,就像是有无形的火焰在烧灼着一样,输液管壁突然变得柔软,薄弱。 最后破裂开来,被杭雁菱一挣之下扯断。 “笨蛋!看我这里啦!” 杭雁菱趁机抡起拳头捣向了身边的男人,男人躲闪不及,被一拳头打在脸上。 只可惜,这软绵绵的拳头没什么力气。 翻身从床上滚下来的杭雁菱刚落在地上,膝盖一软,扑通一下就爬了下去,四肢发麻没了力气。 男人揉着被打的鼻子,从地上捡起来被打掉的眼镜擦了擦,戴在了脸上无奈的笑了笑:“别那么紧张,这儿是医院,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言下之意就是换个地方就要对我严刑拷打咯?” 杭雁菱嘴上不服输,但双手双脚是真的使不上劲。 可恶,用下巴一点点往前拱也要跑出去! “谁派你来的?” “天晓得。” “最近是你一直在假扮玲玲?” “鬼知道。”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吧?” “……” 男人起身走到病床跟前,伸手捏着柔软的输液管,端详着断裂的输液管壁。 “刚才没看仔细,能在施展一次你的手段吗?对我用就行。” “你寄吧谁啊?” “我寄吧你……诶?” 男人捏着输液管一愣,他低头看着眼前的杭雁菱,忽然有些错愕:“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姑奶奶我无师自通。” “你……真的是女孩?” “咋的我还得脱了裤子给你瞅瞅?老流氓。” 杭雁菱啐了一口唾沫,这话说得男人老脸一红,连忙解释:“不,不是……我是个医生,更何况刚还给你做了一整套的检查,你里里外外的瞅是肯定都瞅过了,这很正常的事情。” “禽兽,变态,欧子昂!” “欧子昂是谁啊……好了好了,你先起来。” 男人将好不容易爬出去十厘米的杭雁菱从地上搀扶回了病床上,杭雁菱无力的挣扎捶打,却也无力挣脱。 将杭雁菱放回病床,男人坐在椅子上,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杭雁菱。 “你叫什么名字?我说本名。” “我叫顺溜。” “……女孩子起这名?” “蠢呐你,谁会给要拷问我的人报本名啊?” “都说了不说拷问了。” 男人无奈的抓了抓脑袋,他嗯了一声:“那至少告诉我,在你原本的世界,你刚才用的能力叫什么?” “哼,阴灵气咯。” 杭雁菱看着男人,一挑眉头:“怎么,你认识?” “嗯,认识。” “哟,没想到他乡遇故知啊,阁下也是从那边穿越来的?敢问师承?” “没,我老家就是在这里——诶不是,你刚才说你叫顺溜,这不是地球这边的电视剧么?” “哇你反射弧好长啊……” “你从那边来的人,到底又是怎么知道反射弧这个词的……” “姑奶奶我无师自通!” “好了好了说过一遍了。” 杭雁菱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跟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爷们一唱一和说的利落,不由得皱起眉头来。 对眼前的男人,她似乎生不出太多的敌意,更多的是一种…… 弱弱的不服输? 男人佝偻着后背,思索了一会儿,缓缓问道:“你既然是从那边来的,知不知道……方天宗?” “不晓得。” “罗刹海呢?” “不认识。” “嗯?难不成你个女孩子还是个邪派中人……阴灵气的话,是鬼王十八洞之类的?” “笑死,根本没听说过。” “你说话可比我还像地球人……” 中年男子无奈再度挠了挠头发:“不过想来也是……那个世界……除了尸骸和灰烬,已经不可能剩下什么了……但是你脚丫的尺寸和那个脚印那么像……” 犹豫了一下,中年男子还是说道;“小姑娘,兴许你假扮晏玲玲只是走投无路,只要老实告诉我晏玲玲现在在哪里,还有是谁让你如此假扮的,以后我可以为你在这个世界安排一个住处……你瞧,你还挺喜欢这个世界的不是么?小词儿说的一溜一溜的。” “谁走投无路了,我这是义务劳动好吧。” “义务劳动也是地球的词……” “还有你上来让我报名字,宁是哪位还没跟我说呢吧?” 中年男子闻言点了点头,他清了清嗓子:“我叫齐子衿,是你所假扮的晏玲玲……算是她的养父吧。在你们那边的世界来说的话,你可以称呼我为‘紫金真人’。” …… …… 杭雁菱愣住了,定定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震撼无比的她张开了嘴巴,惊讶的猛吸了一口气…… 嘶…… …… …… “卧槽!!!!用自己的名字自封个真人,你真不要脸!” 男人看见杭雁菱惊讶半天,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眼镜顺着鼻梁险些滑下来。 “咳咳,咳咳……” “咳嗽啥?” “嗯……你,就是……听了我的名字,没点反应的?” “不是给你反应了吗?‘你好大个脸’” “我……哎算了算了。” 男子柔和的笑了一下:“好了,我报上名了,现在轮到你了,小姑娘,你叫什么?” “我叫杭雁菱,莲华宫四长老亲传弟子。” “啊,呃……莲华宫是?” “不是,你怎么反应也这么微妙啊?” “我没听过……” “嘿!好,行啊老头,较劲是吧,我就不信你还能没听过咱们莲华宫的!” “我确实没听过啊……你不也没听过我么……” “你名头挺大?” “应该……不小?” 男人的话语有些心虚,似乎杭雁菱刚才的反应打击了他的自信。 看男人这般,杭雁菱也有些心虚了。 “咱俩真的是同一个地方的吗?” “不知道啊……” 第五十八章 齐子矜的遗憾 “总而言之,晏玲玲现在很安全。不过你要想让我立刻把她换回来,恕我直言我可做不到。” 杭雁菱抱着肩膀,倔强的仰着头。 “我管你是紫金真人还是白金假人的,姑奶奶把头给你伸在这儿,有能耐的给咱砍了去。” “哟,还看过三国呢。” 齐子矜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你放心,这个世界是讲究法制的,我自然不可能随便的对你动手。更何况就算在另一个世界,我也不会去欺负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讲究啊,那么可以放我走了吗?” “……那不可能。” 齐子矜徐徐说道:“你对这个世界了解的程度很多,应当是在这个世界逗留了不短的时间吧?我不会强迫你说出自己的目的,但是相应的,在玲玲安全回来之前,得麻烦你在我这里待一阵子了。” “喔,也不是不行。” 杭雁菱坐在病床上,挑了一下眉头:“管饭不?” “管,总不会饿着你。” “那好吧。” 齐子矜看着一脸无所谓的倒在床上又要睡下去的杭雁菱,感慨了一句这孩子当真是心大,喊了她一声:“先别忙着躺下睡,你……那个,除了玲玲的事儿之外,还有别的东西要跟你说一声。” “嗯?咋啦?” 杭雁菱翻了个身,用胳膊撑着脑袋,打了个哈欠:“有事儿说,要命拿,姑奶奶把头给你伸在这——” “好了好了,说正事儿。” 这孩子究竟是给谁学的一身滚刀肉的脾气啊。 齐子矜说道:“之前她把你送来医院的时候给你做了血检,我看了一下报告觉得不太对劲,于是给你全身做了一遍检查——你的身体状况不太乐观,最近有遭遇过什么事情么?” “……” “你刚刚说你是阴灵气的修士,我虽然知道我们两个理解的阴灵气是不是同一种东西,但我还是建议你重视一下身体。按照这个状态,你的身体大概撑不到三十岁前半了。” 杭雁菱眨了眨眼:“阴灵气修士本来就是如此嘛,不突破就早死,怎的,你还想给我治治病?” “嗯。” 齐子矜并不否认,他慈祥的笑着:“身为一个医生,发现了病灶肯定是要通知一下当事人的,若是愿意,这段时间我可以帮你进行一些恢复治疗。放心,不收钱。” “不要。”杭雁菱翻了个白眼:“谁晓得你是什么江湖郎中。” “我们这儿好歹也是个三甲医院……而且就算在那个世界我也带了不少学生啊……” “哎呀,说什么都没用。我这阴灵气是生来就有的东西,要想治好除非废掉这一身灵气。没了修为,我在我们那边说不定还活不到三十岁呢。” 杭雁菱百无聊赖的挥了挥手:“我师父们从小就试着治我啦,不过衡量再三也没办法让我既能修炼又能长命,我可不信你比我师父们还有办法。” “……嗯?生来就有?” 齐子矜皱起眉头来:“果然我们所处的世界不同,在我所了解的世界里,阴灵气是灵源破灭后产生的残余死气,是后天诞生的东西。不过你刚才腐蚀掉输液管的手段,却又像极了我所熟知的那种……怪哉。” 思忖再三,齐子矜还是坚持道:“你能做到外放灵气么?只释放一点点就行,不用太过劳神。” “真麻烦,看好咯。” 杭雁菱拗不过这位奇怪的大叔,张开手掌,一团小小的黑气自掌心蔓延,前一任身体的使用者在灵源内似乎留存了一股奇怪的阴灵气,不过杭雁菱如今还没办法将其完全驱使,只能稍微释放一点边边角角的余料。 齐子矜看着杭雁菱在他面前释放灵气,伸出手来探入黑雾,掌中微微有绿色的光芒流转,空气中发出咔擦咔擦的声音,没过一会儿,阴灵气忽然变得旺盛起来,在绿色和黑色的气团的交织中,不断有黑色的硬块剥落下来。 “果然,和我了解的阴灵气本质上并无差别。好了,你歇一会儿。” 齐子矜收回了手,从病床上捏起了那几个掉落的黑色渣滓,在手心抟了抟,碾成了煤灰一般的黑色粉末。 “地球的灵气接近枯竭,你在这里没办法自然的恢复灵气,就算不愿意接受我的治疗,最近几日能不用灵气就尽量不要用。阴灵气和其他灵气不同,若是濒临枯竭就会开始侵吞血肉,进一步损害你的身体。” 杭雁菱见他说的详细,不由得好奇问道:“喂,大叔,你刚刚捏在手里的东西是什么?刚刚我的阴灵气是不是突然旺盛了一圈?” “我的研究成果之一,还没有正式投入临床实验……嘿,不过这个世界也没有能够让我拿来进行试验的阴灵气修士就是了。” 齐子矜笑了笑:“我不瞒你,我曾经对治愈阴灵气进行过一段时间的研究。只可惜等到我的理论完善了,我却已经找不到能够实验的对象了。花费了那么多年的心血就那么白白浪费掉,这件事成了我心里头一直以来的一件遗憾。” “所以,你想让我弥补你的遗憾,成为你的治疗对象?” “嗯。” 齐子矜点了点头:“我本以为这辈子这项成果都不会有用武之地,可你却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这让我看到了一丝希望。我很想要抓住这次机会,但若是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强迫你。” “……” 这家伙也未免太好说话了吧? 治疗阴灵气? 免费? 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杭雁菱狐疑的看着齐子矜,齐子矜清了清嗓子:“你怀疑我很正常,因为我有我的私心在——这项技术会不会成功我无法保证,你是1号实验对象,在这件事上,算我有求于你吧。” 虽然心中的提防仍在,但杭雁菱小孩子的好奇心还是被勾了起来,她爬起来坐在床边,好奇的问道:“真稀奇,我以为除了我师父们,天底下没人会正眼瞧我们阴灵气修士了,没想到还有你这种专门研究阴灵气的家伙。你做这些图个啥呢?” “本来这项技术,是我打算用来去救我的儿子的,不过我既不知道何时能见到他,又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见到他。” 齐子矜笑了笑:“我已经是个失败的父亲了,却不想当一个失败的医生。一项技术研究出来了,便不能让它毫无用处。更何况……你他很像。” “我?我可是个女孩子诶。” “真的很像……” 齐子矜提到自己的孩子,语气忽然变得沧桑了许多,他低下了脑袋不再去看杭雁菱,转而盯着自己的双手,哑然苦笑:“看着你,总会想到他。你俩说话的方式,语气,停顿,还有犟嘴时候的小动作,眼神瞥的方向……真的简直一模一样。” “……” 杭雁菱端详着眼前的男人,抿着嘴唇,眉头紧蹙。 这件事其实怎么想怎么可疑,以自己的性格,肯定不会答应这么一个陌生的怪蜀黍的请求的。 但不知为什么,看着男人低头求人的模样,杭雁菱心里头感受不到痛快,只隐约的觉得难受。 只是不想让眼前这个大叔难受而已。 只是仅仅如此而已…… “……想让我答应你,也不是不可以。” “诶……” 齐子矜猛地抬起头来,瞪大了双眼:“真的?” 杭雁菱默默地点了点头。 “不过万一真治好了,我回去那边成了任人宰割的菜鸡怎么办?” “放心,我,我保证不会的,因为这只是一定程度上抑制阴灵气对本身的损害而已,” 齐子矜见到杭雁菱答应,镜片下的眼睛闪了一下,语气也重新焕发了温度,就连语速都快了不少:“我,我也是做过了不少的研究的,阴灵气存储在体内时并不会伤及自身,它栖息在灵源内自行运转,自成体系。之所以会对人体造成损耗是因为将其提炼和外放使用这两个过程。而随着修为的增加,修士凝聚灵气,提炼灵气的速度会变快,肉身的强度也会相应的增长,针对这一点,只要做到合理的规避阴灵气的侵损,因势利导,改变既有的阴灵提炼方式,就能够让肉体的恢复速度和阴灵气的运转达成一个平衡——” 谈到治疗手段,齐子矜不光语速加快,神态也有些发癫,他喋喋不休的解释了一大堆,说的杭雁菱脑袋嗡嗡的。 “停,停停停!!!你先给我打住!!” 杭雁菱捂着耳朵,脑袋疼的龇牙咧嘴。 “别念了,师父别念了。” “啊……” “你跟我讲原理我听不懂啊,能来点十三岁小女孩能接受的不?” “好,那我打个比方,你知道心脏搭桥和心脏支架吗?” “住口!!!你最好说点另一个世界人听得懂的东西!!!” “呃……” 齐子矜挠了挠头:“这已经是很入门的比喻了,我,我想想……简单来说,治疗方式分两方面,一方面是服用药物强化自身的经脉,另一方面是通过一个外置器官,将阴灵气一股脑储入其中,让它承担转化的消耗。” “吃药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啦,这个我能理解,外置器官是怎么回事?” 杭雁菱表情扭曲的比划着自己的肚子:“你打算在这儿给我外接一个丹田?” “原理差不多,不过更好用一点——啊,对了,你等我一会儿!” 齐子矜的表情变得狂热,他起身跌跌撞撞的跑出了病房,正跟要进来换药的护士险些撞了个满怀。 护士满脸惊讶:“齐院长,您……” “把那个小姑娘给我看好了,别让她跑了,我去拿个东西,去去就回。” 齐子矜顾不上那么许多,吩咐了一句,跌跌撞撞的冲了出去。 只留下了小护士大跌眼镜的看着平日里稳重可靠地齐院长像个中举范进一般癫狂踉跄的奔跑,只见院长完全不顾及个人形象,在刚刚拖过的医院地板上跌了个跟头。 “小妹妹,齐院长他……受什么刺激了?” “大抵是疯了。” —————————————————————————— 四十分钟后,齐子矜推开了杭雁菱病房的大门,扶着门框弯着腰大口大口的喘气。 “呼,呼,呼……” “哇,你没事吧,看你四十多岁的人了,怎么咋咋呼呼的。” 杭雁菱啃着水果,视线从护士送来的漫画书上移开,看向了站在门口的男人。 齐子矜的眼镜不知道怎么的碎了一个镜片,头发也散乱开了,身上脏兮兮的还染着水渍。这幅狼狈的模样很难和刚刚那位气度不凡又略带忧郁的中年男子联系起来。 “我拿来了。” 男子从怀里取出了一个铅笔盒大小的木头盒子,走到杭雁菱的病床前一屁股坐下。 杭雁菱有些心疼的从果篮里抓了个橘子递过去。 齐子矜长期不接下气的摇了摇头:“不,我不吃。” “我让你给我剥开。” “哦,好好好!” 齐子矜一把接过了橘子,用脏兮兮的手稀里糊涂的剥开,又在脏兮兮的衣服上蹭了蹭,递给了杭雁菱,笑容诚恳的说道:“来来来,拿着。” “算了……你这卫生意识真的有待提高啊。” “啊,我,咳咳。” 齐子矜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脏兮兮的,连忙将盒子放下,走到病床柜子跟前翻找出来了一条毛巾仔仔细细的把手蹭干净,随后回到床前,双手捧起了盒子,将上头的锁扣轻轻一掰。 盒子盖摊开,里面是一块半透明的圆形物体。 “嗯?好漂亮。” 杭雁菱眼睛一亮,伸手要拿,齐子矜连忙将那东西送到了她手里。 “喜欢就拿着,给你的。” 握在手里,这块象棋子大小的透明物体手感像是玉石一般,却又有些柔软。它被雕刻成了阴阳鱼形状,因为是透明的,隐约能够看到里面复杂的结构。 似乎,还能够感受到一股灵气在里面流转…… “这就是你说过的外置器官?” “对,这个东西是紫金木的琥珀,对灵气具有强亲和性,等会儿我教给你它的使用方法,然后……辅助修复经脉的药物就是这个了。” 齐子矜将一个黑色的小药瓶从怀里掏了出来,放到了杭雁菱的面前。 “这个东西已经投入实验过一批了,效果不错,你不用担心它的副作用。” 杭雁菱拿起小药瓶,愣愣的看了一眼里面的药丸。 半红半白的胶囊,在黑瓶瓶里安安静静的躺着。 想了半晌,杭雁菱抬起手,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了一板胶囊,抠出来一个放在手中。 她懵逼的看着药丸,看着黑药瓶,看着齐子矜。 一把将药拽在了地上。 “焯!” 齐子矜两眼闪闪的看着杭雁菱;“咋啦?” 杭雁菱一手撑着病床,起身就是飞起一脚踹在了齐子矜的脸上。 “合着幕后的黑手就tm的是你啊!!!!!” 第五十九章 万灵药的正体 “幕后黑手……什么幕后黑手啊?” 唐突被踹了一脚,热忱的劲头被当场踹去了的齐子矜揉着鼻子。有些委屈的问道:“我做什么事了让你这么生气?” “你,你还有脸说哦!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什么劲!” 杭雁菱站在床上,掐着腰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的中年大叔:“刚刚听你说紫金木紫金木什么的就觉得不对劲了,那个成分和紫金大还丹成分相近的药丸就是你散布出去的吧!拿大学生试药,可真有你的啊!” 杭雁菱撸起了袖子,这就打算跟这个幕后黑手好好理论一番。 然而齐子矜还是一脸懵逼,他看着情绪激动的杭雁菱,抹了一把脸:“你有话好好说,别激动。” “呼……这个药,是你弄的吧?” 杭雁菱从储物戒指里掏出了药丸丢在齐子矜面前,质问道:“就是这个玩意给大学里头搅和的乌烟瘴气的,姑奶奶好不容易才把这玩意笼到手里的。” “嗯?怎么会……?” 齐子矜拿起要来观察了一番,点了点头:“这的确是我研究的新药,不过不叫什么万灵药,它的学名是强血蛋白造——” “我可去你的吧!” 杭雁菱抬腿又要踢,却被齐子矜一把抓住了脚脖子,一下子没站稳,噗通一下又倒在了病床上。 咣当咣当的声音引起了走廊外其他人的注意,杭雁菱的病房虽然是齐子矜给她安排的单间,但旁边两间总归还是有人的,不放心的病人家属喊来了护士,几个人壮着胆子推开病房门一看。 发现杭雁菱正龇牙咧嘴的骑在齐院长的脑袋上龇牙咧嘴的拽他头发。 这大概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医闹了吧。 几个护士大惊失色的冲了上来试图保护院长,被几个大姐姐架起来的杭雁菱咬牙切齿的瞪着齐子矜。 其实杭雁菱对卖药的幕后黑手倒是没那么大的仇,主要是刚才齐子矜拽着她脚踝害得她很没面子的摔了个狗吃屎这一下让她恼怒。 “齐院长,您没事吧?鼻子都出血了,要不要我给您……” “咳咳,没事没事——你们轻着点……算了,你们几个把她带到我的办公室来。” 齐子矜用袖子蹭了一下鼻子。 几个年轻的小护士面面相觑。 一个实习生捂着嘴巴脱口而出:“齐院长?!这不合适吧!?” “有啥不妥?” 齐子矜是没反应过来,护士长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实习生,扭头对齐子矜说道:“齐院长,这小姑娘是病人,您看看是不是再让她静养一段时间比较……” “我这鼻子是她一脚踹破的,现在精神着呢,不要紧。” 实习生脸色更加苍白:“您究竟干了什么,能,能让一个小姑娘踹到您的鼻子上?!” “啊?干了什么……” 齐子矜挠挠后脑勺,有点不明所以。 “我就想给她试试新药啊……” “齐院长!!!” ———————————————————————————————— 在院长办公室里,杭雁菱坐在沙发上,斜眼看着坐在皮椅上的齐子矜,咬牙切齿的问道:“你最好给我老实交代,你为什么要在大学散布那些药,让大学生成为你的试药人?” “我没有啊。” 齐子矜拿起了杭雁菱给他的那份胶囊:“我好歹也干了这么多年的医生,不可能违反流程随意将药物扩散出去的。现在的新药在临床试验阶段,会委托平台对外招聘试药员的。” “试药员?”杭雁菱皱着眉头:“那是什么?” “是个合理合法的流程,我们委托平台,通过开出一定的价钱从社会上招募志愿者来尝试新药物,以观察药物在人体内的不良反应。” “等等……啥玩意?” 杭雁菱纳闷的睁大了眼睛:“合着你们还是花钱的一方了?” “当然,这次给的钱不少呢,一个周期是一个月,大概会给个八千块钱左右吧,而且他们都是签署了知情合同的。我们免费提供药品,他们定时来我们这儿进行体检和记录。” “八千块钱……” 杭雁菱皱起眉头来:“八千块钱,对于一个大学生来说相当于什么?” “如果说家庭条件一般的学生的话,相当于六到七个月的生活费。” “果然。” 虽然在这边世界呆的不久,但博士之前给杭雁菱报销路费,以及坐在列车上买东西吃的时候,杭雁菱也是进行过一定程度的消费的,对于货币的购买力有模糊的概念。 “那么,试药员里面的大学生多么?” “这我就没怎么接触过了,毕竟我的主要研究方向不是新药开发,不过……应当不少吧。试药员还是以年轻群体居多的。” 在得到了齐子矜的答复后,杭雁菱忽然意识到了自己之前思考的方向可能完全错了。 难怪,难怪在大学里卖药的人都是家庭条件相当一般的学生。 并不是供药人特意挑选了贫苦家庭出身的大学生去做什么慈善…… 而是那些人主动去做了试药的志愿者。 毕竟是药三分毒,尝试新药毕竟会冒着一定程度的风险,也只有像唐悦宜那样因为某种原因急需用钱的人才会去拿自己的健康和生命安全做尝试。 想来其他几个家庭条件不好的大学生也是出于这样的原因去当了志愿者吧…… 他们通过申请当志愿者获得了药物,然后在大学内流传…… “喂,这个东西肯定是有风险的吧?” “有。” 齐子矜点了点头。 “身为医生,我不能信口开河毫无风险。不过所有能够进行人体试验阶段的药物都经过了动物测试阶段和毒性测试阶段,确保前几个环节都没出问题才敢放给人吃的……目前为止的试药员还没检测出风险来,不过想要完全投入使用的话至少还需要明年才能确认安全。” 杭雁菱皱起眉头来,掐着手指算了算:“试药是从今年年初开始的?” “准确来说是去年年底。” “啧。” 这样一来,时间的确吻合上了。 根据上一任自己留下来的那本书的记载,那个叫唐悦宜的女生是最早便是从今年寒假开始贩卖万灵药的。 看来,大学内流传万灵药的根源找到了。 原来如此,难怪每个卖药的学生手里头的药都相当有限,似乎一旦断供不论如何都没办法重新弄到手。 因为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供药人”。 这药物并不是他们“买来的”,而是他们在试药机构“领到的”。 无本买卖啊这是…… “可恶,难怪出现了那么大的乱子你还敢一脸不知情的样子。我刚刚还以为你是铁石心肠,原来你是真的不知道……” “嗯?到底怎么了……” 说了这么久,齐子矜也察觉到了问题,他正色道:“药出了问题?” “你都不看新闻的嘛?晏玲玲所在的那个大学风靡起了一股新药……喏。” 杭雁菱掏出博士送的手机,打开了之前的头条新闻丢给了齐子矜。 齐子矜瞥了两眼,脸色忽然一变。 “等一下……那,那上面说的是我做的药?!” “是啊。” “不,不可能啊……这是个造血药,怎么可能跟这新闻上说的一样,还上瘾,还致幻????我身为这药物全程开发的跟踪者都不晓得还有这效果呢!” “啊……” 原本气势汹汹的杭雁菱突然萎了一下。 上瘾和致幻的确是她为了让新闻发酵瞎掰出来吓唬人的。 不过…… “你刚刚说这个药是造血药?大学里可都把它当成保健品在卖诶,说什么健脑益智,增强体能,恢复精力,维持心情,保持清醒,预防疾病之类的……” 齐子矜认真思索了一阵,他表情严肃的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托住下巴,碎了一片的眼镜反着光。 “不至于那么神乎其神,但是保持清醒,维护心情,增强体能和提抗力的这些效果还是有的,毕竟增强的是造血能力,血气充盈对身体的积极影响是方方面面的,而且国外那边曾经也爆出过马拉松队教练用造血药给队员当兴奋剂使用的例子。” “啧……” 杭雁菱皱起眉头:“那会让人变得脾气暴躁么?” “一般来说药都是给病人吃的,正常人吃的话……别说药了,红糖腌人参蘸着阿胶吃,谁吃谁都会上火啊。” 齐子矜无奈的耸了一下肩膀:“更何况紫金木的效果太过霸道,我投放出去试药的那一批药已经尽可能的降低紫金木的成分含量了。” “啧。” 齐子矜的解释无懈可击,可杭雁菱偏是讨厌这种在这个男人面前被说的哑口无言的感觉。 “喂,那为什么这东西只对大学生有用,对成年人就没用了。” “……啥?” “之前曾经有个人对我说过,这个药物社会人吃了也没多大用……” “不,恰恰相反。” 齐子矜摇了摇头:“这种程度的补药,本就不是给身强体壮的年轻人吃的。那些重病体虚,造血能力下降,或者是常年熬夜导致身体处于虚弱状态的社会人才是这个药的服务对象。” “本来是补虚的药,却被不虚的人吃到火旺是么。” 杭雁菱低头咬住了指甲:“那这个东西……存在致死风险么?” 情报里曾经提到过,井浩一直拿万灵药曾经吃死过同学的事情向唐悦宜施压,这也是唐悦宜最后会被逼迫到自杀的主要原因。 当然,不排除井浩是危言耸听的可能性,但杭雁菱还是想要在这里向这位药物的制作者问个清楚明白。 “不会,但是……” 齐子矜犹豫了一下,说道:“如果不按照规定剂量服用的话,会发生恶果。” “什么恶果?” “……紫金木它本身不是温和的药,造血能力也相当蛮横……虽然在地球这个灵气匮乏的场所,它不会像我之前所处的世界那般危险,但如果大量服用超标的紫金木的话……它会暴露药性之外的特性。” 齐子矜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造血这种事情毕竟还是人体自己的事情,需要肝脏,骨髓、胸腺、淋巴结等等器官一起工作才行……如果大量摄入紫金木,那会导致造血能力被过度催化,造血器官超负荷工作……加大造血器官的负担,轻一点的肝脏破裂,严重的话……” “别卖关子,快说。” “……曾经在动物实验阶段,出现过一个摄入量严重超负荷的小白鼠。” 齐子矜皱起了眉头:“它的脏器全部被融毁,包裹在血液里,组织和血液混成了粥状。骨骼浸泡在血液当中脆化了……它的身体看起来就像是个盛满了血的皮囊一样,解剖它的时候血是直接迸出来的,身体肉眼可见的瘪了下去……最后我们发现,那只小白鼠除了皮和骨头之外,什么都没有剩下。” “……嘶。” 杭雁菱吸了一口冷气,脑海当中浮现出了齐子矜所描述的画面,刚想说点什么,脑海内突然一阵剧烈的头痛。 一张人脸闪回到了杭雁菱的面前。 那是女性的脸…… 那个模样她似曾相识…… 哦,对了,是琳琅书院的那个学姐的脸…… 随后,脑海当中又浮现了一口血池,人皮和骨头飘在里头的画面。 啧,该死。 这是怎么回事……头好痛。 学姐,学姐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为什么我会联想到她…… 不对,这是……这是前一个“我”的记忆么? 娘的,那本书里没说啊。 肉眼可见憋下去的尸体,浓郁的铁锈气,皮和骨…… 紫金木……学姐跟紫金木有关系吗? 齐子矜见杭雁菱突然捂住了脑袋,连忙站起身来:“小姑娘,你没事吧?!” “嘶,不,没事。” 杭雁菱揉着太阳穴,摇晃了两下脑袋:“你刚刚描述的的画面有些血腥,想了想吓到了。” “你这哪里是吓到了,刚刚你身周的阴灵气都激出来了……好了,你先休息一下,我先去联系一下试药平台那边问问是怎么回事。” 在确认了杭雁菱没大碍之后,齐子矜焦急的走了出去。 “这东西还在试验阶段,怎么能让不知情的大学生乱吃。这不是瞎搞嘛……出了问题怎么办!” “已经出问题了啦,都上头条了。” “这个事情必须一查到底,试药平台那边怎么敢做这种事情,这不是拿孩子的命开玩笑么。” 齐子矜迅速的离开了办公室,临走前吩咐几个护士过来照看杭雁菱。 坐在沙发上,杭雁菱揉着太阳穴。 头疼欲裂的感觉一阵阵的袭来。 违和感。 在自己从齐子矜口中知道答案后,总觉得有一种违和感。 不,不是齐子矜在撒谎造成的违和。 而是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迄今为止虽然一切都解释得通,但有一点不论如何都绕不过去的槛。 该死,是什么…… 第六十章 暂住 唐玉晓在自家的床铺上醒来,大大的打了个哈欠。 从床上坐起来的她揉了揉眼睛,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镜子。 镜子之中倒映着她的面容。 那是一张……不像是四十三岁老女人的脸。 皱纹,黯淡,老化,在这张脸上都难以找到踪迹,乍一看像是三十岁出头的模样。 这并非是妆容掩饰下的结果,而是她的肌肤原原本本的模样。 若是放在别的女子身上,这怕是会让人欣喜若狂的事情,毕竟天下没有不爱美的女孩子,也没有不喜欢被人说年轻的中年女性。 可这份“年轻的馈赠”却时时刻刻的让唐玉晓不爽着。 因为这份变化是在儿子死去,丈夫失踪一年后回归开始的。 最开始未曾感受到变化,自己只是厉声质问着丈夫这一年去做了些什么,心中到底还有没有这个家庭。 他不知道自己每次回到家里,看到空荡荡的房间,看着儿子,丈夫都不在,冰冷的吞咽着每一个夜晚苦痛的自己有多孤单。 那种让人发疯的绝望,那种每次闭上眼,都会看到儿子在客厅冲自己招手,看到丈夫在厨房准备早餐的画面。 每个夜晚都会梦到死去的儿子,失踪的丈夫。 每次做梦都清清楚楚的知道那只是梦境,却又恐惧于睁开眼睛,什么都拿不到手里的苦痛。 如果当初没有收养表姐的女儿,自己恐怕没过多久就会像表姐一样,找到儿子故去的那条河,结束这痛苦的人生了吧。 那时还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便是等到丈夫回来。 她知道自己所选择的,决定与之共度一生男人不会是个抛下自己不管的人。 他在儿子的葬礼上失踪,自己找遍了他每一个有可能去的地方,每一个可能知道他下落的联系人。 然而都杳无音信。 一年后,他回来了。 像是完全没变化,又像是变了个人。 他的眼中多了一种自己无法理解的陌生…… 一种执着。 自己的丈夫是个很温和善良,非常专注的人,从高中时代开始就是了。 虽然平时非常好说话,但遇到感兴趣的事情,制定下了一个目标时,丈夫会拿出远超常人十几倍的毅力去完成它。 这是自己最欣赏他的地方。 然而…… 当丈夫那天回来时,用那种唐玉晓最熟悉的,那份专注和认真的语气说出那句话的时候。 唐玉晓却感觉到了恐惧。 “我一定会让儿子活过来的。” 多年的同学,多年的恋人,多年的夫妻,让唐玉晓知道自己的丈夫并不是在拿死去的儿子开玩笑。 他是认真的。 他疯了。 天底下最可怕的疯狂并不是一个人突然变得疯癫,痴言痴语,大吵大闹。 而是一个你再熟悉不过的人,一切表现的都和曾经一样,可你内心深处明明白白的知道,他疯了。 齐子矜并未解释自己去了哪里,也并不解释自己为什么要抛弃她离开那么久。 他像往常一样,温柔,忙碌。 不再为儿子的死有半分的心痛,也不是用工作麻痹自己。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口中那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目标去行动着…… 于是没过多久,当齐子矜察觉到唐玉晓的恐惧时,他温和的笑着,提出了离婚。 离婚的那天,他很平静。 一如既往…… “晦气,晦气!我想起他干什么来。” 唐玉晓捂住了头发,痛苦的呜咽了一声。 玲玲还在医院里生死未卜,一定是昨天看到他的脸刺激到自己了。 真晦气…… 玲玲如果出了事,自己可真的会坚持不下去的。 不行,我得去—— “开饭咯。” 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晨曦的光芒从门缝照射进了昏暗的室内。 捂着脸的唐玉晓抬起头来,看着从门缝出现的女孩。 是玲玲…… 玲玲穿着一身粉色的围裙,太过宽大,似乎有些不合体。 她一只手端着一个糊掉了的鸡蛋,脸似乎有点提不起劲的样子,斜着眼看向一边。 那不是玲玲会有的神态…… 而且玲玲…… “你不是在医院吗?” “啊,呃……这个……” “而且你怎么感觉有点,变矮了?” ———————————————————————— 筷子在糊掉了的鸡蛋上来回戳弄,发出咔擦咔擦的声音。 杭雁菱不服气的鼓起嘴巴。 “厨房”里的这些“厨具”,自己虽然隐约知道用法,但是烹饪方式和在莲华宫的时候大相径庭。 自己本来打算大清早的做个拿手的咸煎蛋来开启美好的一天,但这个也要注意,那个也要注意的地球厨具搞得她火大。 她还在盯着那个黑色的方块什么时候能喷出火来,锅里头的煎蛋竟然已经发出糊味了。 而紧挨着杭雁菱坐着的唐玉晓,也是鼓起了嘴巴来,筷子咔擦咔擦的戳着煎蛋。 神态和行为跟杭雁菱一模一样。 不过她倒是不觉得这煎蛋哪里失败,毕竟自己做也好不到哪里去。 让她不爽的,是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 “好好解释解释呗,我的‘前夫’?” 唐玉晓故意把前夫两个字咬的很重很重,意在提醒对面的那个疯男人,这里已经不是他的家,他也不能像没事人一样的坐在这张桌子上,吃着自家厨具做出来的煎蛋了。 齐子矜啃着煎蛋,开头看着自己的前妻,寻思了一会儿说道:“嗯?啊……我本来想准备早饭的,不过这孩子非得跟我说要露两手,结果煎糊了,我寻思跟你做的也差不多,这么多年都习惯了,所以就……” “我不是问你这个!” 唐玉晓气的一拍桌子,抬腿一脚踹在前夫的膝盖上:“还有不准嘲讽我做的菜难吃!” “啊,我没嘲讽,真的跟你做的味道差不多,你尝尝……” 熟悉的上头感让唐玉晓咬着牙,用食指用力的揉搓着自己的太阳穴,甩手一指:“你用那些奇奇怪怪的药让我一个老太婆变年轻也就算了,你怎的还让玲玲长回去了!!!” “你在我心里一点也不老。” “啊?哦……是,是……不对!!!你个老不修的东西,回答我的问题!” “啊,这个啊。” 齐子矜看了一眼杭雁菱,挠了挠脸:“这个小姑娘不是玲玲,她其实是……” “你好好看着我的眼睛说话,你这没良心的王八蛋一撒谎就喜欢别开眼神用手指头挠脸。” “哦,好。” 齐子矜听话的看着自己前妻的眼睛,摊手说道:“她不是玲玲,玲玲已经回大学了。” “什么?!” “是这样的,之前有个新闻你应该也看到过了,玲玲的大学出了一种古怪的药丸,学校那边知道玲玲是你的女儿,又知道了我的身份,打算让她回来找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让玲玲找你?她都没怎么见过你!” “学校那边让她回来的嘛,更何况那天玲玲是食物中毒,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隔夜菜别放进微波炉里热热就拿出来吃。” “那不是隔夜菜,老娘昨天中午亲手做的……嘶,诶?是昨天中午还是前天中午来着?” 自从晏玲玲上了大学,又回归独身生活的唐玉晓其实过得很散乱,平日里工作忙起来的时候直接就在单位吃了,回到家也是自己一个人,久而久之也就记不清哪顿是哪顿了。 难不成,真的是自己做菜做得那么难吃害的玲玲进医院…… “不,不对!你还没给我解释,这个小姑娘是谁呢?” “玲玲的亲生妹妹,不过小时候被玲玲的爸给带走了。后来出了点事,实在走投无路来投奔母亲,结果找不到母亲,找到我这里的。” 齐子矜看着前妻,无奈的说道:“你知道我这个人住的是医院宿舍,不方便带孩子。不过她好不容易找来了,本想来领她见姐姐一面的。结果你可倒好,给玲玲送医院里去了。” “什么……我表姐还有另一个闺女?” “嗯。” 唐玉晓看着旁边的杭雁菱,杭雁菱也看向了她。 的确,如果不是这个小姑娘的五官样貌和玲玲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唐玉晓真的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丈夫已经找了新欢,组成新的家庭了。 再加上在表姐出事前,其实唐玉晓和这个赌鬼表姐联系甚少,就连玲玲的存在都是她参加表姐葬礼的那天才得知的,有这么一个自己不知道的孩子,的确不是不可能。 “怎么没听玲玲提起过……小妹妹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唐玉晓摸者杭雁菱的后脑勺,柔声问道。 杭雁菱倒是爽快的回答:“我叫杭雁菱。” 杭雁菱和玲玲极度相似的声音让唐玉晓更确定了这孩子就是玲玲的血亲。 唐玉晓温柔的摸了摸杭雁菱的小脑袋,柔声问道:“好孩子,乖,你爸爸呢?” “我爸让大卡车创死了。” 杭雁菱看了一眼齐子矜——毕竟这是昨天齐子矜回来后在医院里和杭雁菱串好的口供。 他给杭雁菱捏造了个身份,打算安排杭雁菱这几天陪着唐玉晓一起住。 当时齐子矜让杭雁菱一口咬定自己是晏玲玲的妹妹,并且满口打包票,说什么唐玉晓好糊弄的很,只要杭雁菱稍微卖点惨,说点什么爸爸把自己带走了,从小没见过妈妈,不知道还有个姐姐,结果爸爸去世后无依无靠之类的身世悲惨的话就能给她骗的稀里哗啦的。 当时眉飞色舞得意洋洋的样子,让杭雁菱真的疑惑这货到底是因为什么离的婚。 当然,对于杭雁菱父亲的具体死法,齐子矜昨晚忘了安排了。 杭雁菱刚刚也是完全的即兴发挥。 毕竟得找个彻底的,最好连尸体都没剩下的死法。 为了彻底的死无对证,杭雁菱认真的连描述带比划:“创的碎碎的,压得扁扁的,铺的满满的,爸爸变得到处都是呢。” “阿嚏!!!” 坐在对面的齐子矜冷不丁打了个喷嚏,抽了抽鼻子:“我说玉晓,抽油烟机坏了记得修啊,你平时在家做饭不嫌呛吗?” “这是说这事儿的时候吗?!你没点情商的吗!!” 唐玉晓听了杭雁菱的悲惨身世,联想到自己在表姐葬礼上见到那个跟鬼影一样孤苦无依的晏玲玲时,眼眶子已经湿了。 她哽咽着抽着鼻涕,搂住了杭雁菱:“好孩子,不哭,是阿姨不好,阿姨不该问这个的。” 说罢,扭头冲着齐子矜骂道:“你个没良心的王八蛋,人家爸爸都不在了,你还不提前赶快通知我,你一个糟老头子难不成还想把她送回去不成?!” “我,我这不是给你送来了……” “早干什么去了!哎呦你一天到晚气死我就得了。” 唐玉晓咬牙切齿,刚要发作,可扭头一看杭雁菱,心疼的一抽抽。 “对了,刚刚听这个王八……这个叔叔说,这个煎鸡蛋是你早上起来做的?” “嗯。” “乖孩子,你才上初中的年纪……唉,没被热油躺到吧。” 唐玉晓心疼的捧起了杭雁菱的手,越看这孩子越可怜,越想越心疼:“不要紧,以后阿姨给你做饭吃。” “不不不,我在阿姨家借住一个周……我身上没钱,帮阿姨打扫打扫,做做饭来抵房钱可以吗?等姐姐回来,见她一面我就走。” “不行!什么叫借住,你看你小手上都有茧子了……以后就跟我一起住。你……你见过你妈妈么?” “没有,从小就没见过。” 这句是真话,杭雁菱从记事儿开始就住在莲华宫,亲妈还真不知道是谁。 “嘶,呼……以后我,我就是你妈妈,乖孩子,妈妈养得起你。” 看着可怜的小姑娘,想起晏玲玲这么大的时候还没遇到自己,想起晏玲玲小时候在表姐手底下受的苦,唐玉晓难受的吧嗒吧嗒掉眼泪。 齐子矜看到前妻的状态,扬起下巴直起腰,得意洋洋的看着杭雁菱。 杭雁菱无奈的点了点头,表示齐子矜对自己老婆了解的还是透彻。 只有被被蒙在鼓里的唐玉晓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搂住了杭雁菱:“你们姐俩都命苦啊,摊上了个什么样的爹娘啊,你爸爸那个不负责任的东西,当年撇下你姐姐就跑了,这多年也不知道回来看看。现在还丢下你孤苦无依的一个人……呜呜呜……丧天良啊,丧天良啊!” “阿嚏!阿嚏!!!” “姓齐的,你,你打什么喷嚏,你非跟我对着干是吧!?” “我没有啊?!” “感冒了就去看医生!!哦,你就是医生,那你他妈自己照镜子看你自己去,别搁这儿一个喷嚏接一个的没完!!!” “诶,怪了……我这体质百十来年没感冒过了,今天这是怎么了?” 齐子矜摸着发凉的后脖颈,也是直纳闷。 第六十一章 午后的晨曦 在进行了一番卖惨后,杭雁菱顺利的被唐玉晓所接纳 本来唐玉晓担心杭雁菱的学业问题,着急忙慌的要想办法将杭雁菱的学籍调动过来。 好在齐子矜帮忙从中劝说,以被唐玉晓盛怒之下当场踹出家门的代价换取了杭雁菱短暂的安生。 然而在轰走了前夫后,唐玉晓又犯了难。 家里的房间原本就不多,在和齐子矜离婚后,原本属于齐子矜的书房被用作了晏玲玲的房间。 虽然杭雁菱才十三岁,但总不能让她和自己挤在一张床上睡吧。 将晏玲玲的屋子收拾一下给杭雁菱用倒不是不行,但以后要是放假回来了,晏玲玲也得有自己的房间才行啊。 思来想去,唐玉晓还是神色复杂的打开了这些年来一直无人居住的那间房门,对着杭雁菱招了招手。 “从今往后你就……住在这里吧。” “嗯。” 杭雁菱答应的干脆,见唐玉晓犹豫的样子,又眨了眨眼:“阿姨要是为难的话,我可以睡沙发上。” “不,我不是为难。” 走进儿子的房间,唐玉晓惆怅的看着和六年前别无二致的一切布置,摇了摇头:“他的在天之灵若是知道自己还能有两个可爱的妹妹,说不定也会很高兴吧。” “在天之灵……怎么……” “嗯,既然你以后要住在这里,这件事早晚都应该和你说的。” 坐在仅剩下床板的床上,唐玉晓抬头看着天花板:“这里曾经是我儿子的房间。六年前发生了一个意外,让我永远的失去了他。” “……” 杭雁菱捏紧了手指,右手颤抖着。 她意外的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手,不明白拳头为什么会突然握紧,不明白心脏为何会如此的疼痛。 “那时候他刚刚考上大学,享受了大学生活还没到一年。结果在回来的路上,为了去救一个落水的小孩……他……” 泪水掉落,唐玉晓知道自己不该在刚认识不久的孩子面前提及这档子事儿。 但是不知为何,看着这个叫杭雁菱的小姑娘在自己跟前,唐玉晓总觉得心中有种柔软的地方在被牵动着。 “早知道教他游泳好了,早知道不要让他像他爸爸一样见到什么都去救就好了,我知道这很自私……但是,那个孩子,我……” 唐玉晓捂着脸啜泣了起来,杭雁菱本想去劝阻,但是脑海内一阵阵的刺痛让她的行动受到了阻碍。 不对…… 哪里出了问题。 我现在应当是…… 可恶,头好痛…… 这到底是怎么了…… 哭了一会儿,唐玉晓摸了一下眼泪,她勉强的挤出笑容来:“我希望你别害怕,你哥哥他是个温柔的人,要是心里不舒服,我就搬来这个房间住,你去睡我的屋子好了。” “不,没事。” 杭雁菱捂着自己头疼欲裂的脑袋,身子摇晃了一下。 “你怎么了?小杭,没事吧?” “老毛病——诶?” 剧痛忽然消失了。 在杭雁菱以为自己的脑袋就这样要活生生的炸开时,胸口忽然一阵发热,随后脑内的痛楚转瞬之间消散了过去,像是变成了冷汗流了出来。 杭雁菱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一下胸口,将藏在衣服里头的东西掏了出来。 那是一个象棋子形状的半透明阴阳鱼,最下端像是注了水一样,沉淀了一些黑色的物质。 像是某种气体一样,在里头盘旋。 那是齐子矜昨天给自己的紫金树脂,说是能够作为外置器官帮忙承担阴灵气的消耗。 虽然这个怪大叔并没有给杭雁菱贴心的准备一份说明指南,但是刚刚的情况已经让杭雁菱隐约摸到了门道。 看着这枚象棋子,杭雁菱神色略有复杂。 “这是什么?你爸爸留给你的东西么?” “啊……嗯。” 杭雁菱随口应承一声,将树脂块放回了衣服里 脑袋不再疼痛的她走到了唐玉晓的跟前,陪着她坐在了床边。 “阿姨,好受些了吗?” “对不起,阿姨没控制住。” “嘿嘿,我师父从小就告诉我,难过了就应该好好的大哭一场,只可惜我这人天生大心大肺,很少有值得去哭的事情,反倒是她老人家总是没多大事就哭哭啼啼的,有时候甚至会半夜跑到我的房间里把我摇晃起来,跟我呜哇呜哇的哭个半天。” “师父?” “嗯,就是老师一样的人啦,我喜欢这么喊她。” “你小时候……不是和你爸爸一起住的吗?” “不是哦,我对我的父亲其实没什么印象,不过也无所谓,我有一群非常疼爱我的老师们。” 杭雁菱笑嘻嘻的拍了拍唐玉晓的肩膀:“我师父跟我说,哭分两种,一种是自己一个人哭,越哭越想不开,最后只会是累了,倦了,在百无聊赖中自己开脱自己。第二种是有人陪着,大声说自己多委屈,大声的哭,而另一个人哪怕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不用劝导,坐在旁边一言不发,也足以比前面那种好上百倍。” “……” “我不知道阿姨心里头有多难过,多痛苦。所以我什么都不能说,但阿姨想哭的时候就把我喊来好了。我不吱声,就坐着看着你,嘿嘿。” 杭雁菱挠了挠头,笑嘻嘻的张开双臂:“阿姨,要抱抱我吗?师父一哭就喜欢抱着——唔!” “嘶,嘶,呜哇啊啊啊啊啊!!!!!!” “嘿嘿,哭吧,哭吧。” 被唐玉晓紧紧地搂住,杭雁菱用安抚净水仙子那般的动作,轻轻的拍打着这位失去了儿子的母亲的后背。 “哭累了就睡一觉……有些话,说不定哥哥会在梦里和你说清楚的。” 就这样哄着,哄着…… 唐玉晓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杭雁菱也轻车熟路的将她抱去了她的房间,给她脱下鞋子,盖上被子。 “呼……脑袋不痛了,好受多了。” 看了一眼这位可怜的母亲,杭雁菱挠了挠头。 “先从打扫开始吧,虽然刚来就乱动别人房子不太好……不过阿姨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扫帚记得是在…… 啊,果然。 然后拖把是在…… 哼哼。 果然,这里的一切我都记得。 杭雁菱怀中的树脂流淌着暗淡的光芒,她轻声的哼着歌。 扫地,擦桌子,拖地,擦窗户。 每个扫除用具都能不费多大功夫就找到。 看来自己失忆的这段时间里,掌控自己身体的那个人……和这个家庭存在着莫大的关联啊。 真可惜。 如今那个人已经消失了,自己也没办法和这一户人家解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奇妙现状。 总不能说我来自另一个世界,我怀疑你们死去的儿子附身在我身上一段时间,不过很可惜他又燃尽灵魂死去了。 这么说话怕不是要被当场轰出家门哦。 将注意力集中在扫除上,坦率的接受了种种既视感。 就这样,数个小时过去了。 当唐玉晓再次醒来时,家里已经变了一番模样。 空气当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味道,那是大扫除完后特有的湿气。 她揉了揉红肿的眼睛,早已拉开的窗帘将下午的阳光投射进来,窗户从未如此明亮过。 “糟了……今天没上班……” 下意识的将手伸向床头摸了摸,掏出了手机后才反应过来,自己为了和玲玲好好过几天,特意跟领导请了假。 手机上显示着的时间是下午三点,这是只有再假日才能奢侈享受的午休醒来的时间。 “啊……不对,小杭中午还没吃饭……” 刚放下的心因为记挂着杭雁菱再度提了起来,唐玉晓着急的从床上爬了下来换上拖鞋,走到门前才忽然发现了不对劲。 奇怪…… 我的房间什么时候这么容易走动了? 原本应该堆积在地上的衣物不见了,地板被擦的十分干净,透映出阳光的明亮。 一旁的落地衣架上挂着被熨烫好的成服,就连平时堆积满杂物的梳妆台也变得规规整整,眉笔,口红这些被井然有序的工整摆放了起来。 “这是……小杭做的?” 唐玉晓吓了一跳,她打开房门走进客厅,一股新鲜却又令人怀念的光景扑入了她的眼帘。 她不记得这个家有多久没这么……这么像个家的样子过了。 没有到处堆放的杂物,没有碍眼又来不及处理的垃圾。 只有一股通透的,让人觉得仿佛回到六年前的熟悉感。 电视机里面播放着有些年头的古装喜剧片,小女孩赤着腿盘坐在沙发上,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红色T恤,怀里抱着沙发上的抱枕,在明媚的阳光下笑的前仰后合。 那是一副很幸福的画面。 让唐玉晓不想从房间里迈出去,去打扰眼前的一切。 然而女孩的视线很快转到了她的身上,眼睛因为笑而眯起来的少女很精神的冲着她挥了挥手,随后意识到了什么,有些腼腆的说道:“阿姨,我借用了一下姐姐的衣服,不好意思哈。” “啊,没事没事。” 在客厅的落地窗外的阳台上,洗好的衣服规整平齐的排放在晾衣架上,接受着阳光的蒸晒。 茶几上摆放着切好的西瓜,在潮湿的客厅里混入了一点香甜的气息。 女孩子穿上拖鞋,热情的拿起一块来跑到了唐玉晓跟前:“我还剩了点钱,去楼下采办了点东西,借住在你家,总不好意思空着手来不是?” “啊……” 唐玉晓呆呆的接过了西瓜,环视着家里的环境。 这个孩子……在自己睡觉的时间,究竟忙了多少事…… “嘿嘿,阿姨,睡醒了就坐这儿歇一会,你肩膀可硬了,我给你捏捏,这可是我的拿手绝活儿。” 被硬拉着坐在了沙发上,唐玉晓看着曾经一家人一起观看的喜剧片,肩膀上传来柔嫩小手的一次次捏压。 不可思议的是,在肩膀舒缓下来之前,是心底先涌起了暖流。 “你也歇息一下……别太累了。” “别动别动,嘿嘿,我有啥累的。” 捏了一阵肩膀,杭雁菱起身又跑去了厨房,小心翼翼的捧出来了一盘子圆形的脆片放到了茶几上。 “看家里有牛奶和面粉,我下楼买了点红糖……这个叫啥来着?猫耳朵?嘿嘿,我头一次做,味道还行呢。” “你自己做的?” “看着视频学的呗,这玩意做着也简单,我以前在莲华宫……不是,呸,在孤儿院那会儿就经常弄点小点心,这种程度难不倒我。” 又是西瓜,又是猫耳朵。 唐玉晓只好啃了一口西瓜尖,又捏起一片还带着余温的猫耳朵放进嘴巴里。 沙甜,爽脆。 啊…… “衣服等明天才能晒干,怕阿姨你还有事出去,给你留了一套,别的都洗好了……哈啊~呼。” 杭雁菱坐在沙发上,用手捂着嘴巴小小的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歪头看了一眼唐玉晓。 “怎么又哭了,我又不是为了把阿姨弄哭才做这些事的呀,哎呀呀——幸好我早有预料,来,给你纸巾!” “你,你这孩子……为啥要做这些啊。” “嘿嘿,因为这是家啊,家就要有个家的样子。” “你——” “阿姨,那个哥哥也好,玲玲姐也好,他们都在这里住过,也都是你的子女。不管谁来了,谁离开了,这都是他们的‘家’。若是没有个像样的根系所在,不管生死,都像是个无根的浮萍——谁都不希望这样子啦。” “这也是你那个老师教你的?” “不是,这是我琢磨了一整个下午,精挑细选思考半天,决定在阿姨哭的时候说的话。” 杭雁菱盘起腿,双手抓着脚踝,胸口的紫金树脂随着她的身子一摇一晃。 小小的姑娘拿出了一副老神在在的口气说道:“温馨,整洁,回去就会觉得能够抛弃一天的烦恼,我是希望阿姨能够这样的——不是让你忘记哥哥,而是让你能够过好今后的日子。” 胸口前的树脂内阴灵气蒸腾翻涌,又上涨了些许。 唐玉晓哑口无言,她擦干了眼泪,呆呆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没过一会儿,门铃被按响了,杭雁菱又从沙发上蹦了下去,穿着拖鞋啪嗒啪嗒的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齐子矜,他抬头打量了一眼门后的光景,诧异的后退了一步看了看放在门口的鞋柜。 “我走错了?” “没走错,就是这儿——好了好了,把鱼给我,叔叔你也去洗洗手。” “她还睡着嘛?我一会就走。” “醒着呢,在沙发上。” 杭雁菱接过黑塑料袋走进厨房。 齐子矜站在门口,和泪眼朦胧的前妻呆呆的对视,二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齐子矜。 “那个,是她让我买条鱼让我带回来的,我就来送一趟……马上就走。” “你走什么,医院很忙吗?” “忙,忙啊。” “忙你还有空买鱼?” “我……” 齐子矜不知所措的又想要走,厨房里的杭雁菱却嚷了一声:“叔叔,我让你买的生姜哪里去了??葱也没有哇。” “啊?哦,好好好,我这就去买。” 找到借口脱身的齐子矜后退着就想走出去,唐玉晓用手背蹭了一下眼泪,喊住了他:“站住。” “呃……” “你干什么去?” “买,买葱姜啊……” “你买的鱼多少斤的。” “按照她的要求,十斤吧……我让摊主给我挑了一条大的……” “十斤……你觉得我跟小杭吃的掉那么多么?” “啊……这……从营养的角度考虑,十斤的鱼还是不推荐一次性吃太……” “闭嘴,我问你的问题很简单,你少给我长篇大论。” “应该吃不了吧……” “那你就干看着?单位食堂的饭那么好吃?” “……比你做的强点。” “唉……你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蠢蛋还好意思说我,你能买条鱼就不错了,还指望你去买这些……进来等着,顺便尝尝小杭做的猫耳朵。” “等着?等什么。” “难不成要我穿着一身睡衣陪你下楼买东西啊?” “你,我……” “怎么了,嫌我这糟糠之妻给齐大院长丢人,还是怕被你的新对象看见尴尬?” “哪有!?你别瞎说,我……我……” 杭雁菱推开了厨房门,探出了小脑袋:“叔,天底下有句话叫别不识抬举,您可别搁哪儿支支吾吾的,该干啥干啥吧。” “呃,我……” “唉,行了行了,还跟小时候一样是个榆木疙瘩。求婚那天还是我从你兜里翻出来的钻戒,一点人事儿不懂,跟你过着半辈子算老娘我倒了八辈子霉。” 唐玉晓骂骂咧咧的起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看着挂在衣架上的那套衣服,心中暗叹了一口气。 那是六年前,齐子矜最后一次陪自己逛街时挑好的衣服。 杭雁菱将这一套留下,不知是否是巧合。 不过…… 我现在应该还穿得上吧? 关上了房门,门外传来了齐子矜局促不安的脚步声,听声音应该是换上了拖鞋,乖乖的进了客厅,但不知如何是好的在踱步了。 哼…… “呼……这个家本来的样子,我都快忘了呢.” 第六十二章 错时回忆 自从失去了孩子之后,唐玉晓从未体验过如此的幸福了。 这是非常珍贵的时光。 少见的会有下班就想要回到家里的念头,少见的见到前夫也不会有所生气。 每天回到家里,那个可爱的女孩总会用最为灿烂的笑容迎接着自己的回归。 今天,也不例外。 “阿姨回来啦,昨天剩下的米饭我炒好了,放了黄瓜和肉,干吃就很香。就是叔叔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不管他,我们先吃我们的。” “诶~可人少了饭吃着不香喔。” “好好好,就依你的。” 揉了揉可爱的小姑娘,心脏如同浸泡在装满蜜糖的瓮之中。 啊…… 一切就像是一场醒不过来的梦境一样…… 回家,吃饭,入梦,醒来,工作。 可这明明是自己原本就应有的生活不是吗? 这分崩离析的家庭,正在一点一点的被重新拼凑。 只是让唐玉晓有些困惑的是,总是挂在杭雁菱脖子上的那枚小小项坠,不知为何在一天一天的变黑。 是做饭的时候不小心熏到了? 算了,等到时候了,再给她买一个新的。 “今天我给你买了新的衣服!要穿一下看看吗?” “行啊。啊,等我先把蛋炒饭取出来凉一会儿,嘿嘿,明天让叔叔买点小鱼来,我给你们熬豆腐鱼汤喝。” “不要总想着做吃的啦,偶尔也歇一歇,让我来——” “啊?不不不不不,阿姨平时上班够辛苦了,我来,做饭这种事情就让我来吧!” 杭雁菱笑着抹掉了额头的冷汗,唐玉晓感动的直夸孩子懂事。 不久之后,齐子矜也回来了。 三人坐在小餐桌上,有说有笑的聊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吃完饭后,唐玉晓负责收拾碗筷,毕竟家务事全让杭雁菱做了会让她不安心。 而杭雁菱则是和齐子矜一起坐在沙发上,围绕着今天晚上看什么电视节目而发生小小的争执。 “我说,你天天看这一部,偶尔也该换换口吧?我还是很推荐给你看看喜剧电影的。” “诶~先让我看完这部电视剧嘛,就剩下几集了。” “好好好——那明天说好了看电影哦。” “行~” 像是普通而幸福的父女一般。 电视机上的内容刚好播放到了主仆身份互换的一对儿女性再次来到客栈,和客栈内的伙计掌柜接触的故事。 杭雁菱托着下巴,有些无聊的说道:“我搞不懂诶,为什么这个叫小翠的要带着她原先的主子再回一趟客栈,她对这里没什么好印象吧。” “嗯?” “折腾她主子我是能理解啦,毕竟如今两人的地位改变了,小翠肯定要好好的撒撒气。但是为什么要回来这里呢……她之前也在这里出过糗吧,还被赛貂蝉要求着去和穷酸秀才搭讪。” “为了出气呗。” 齐子矜靠在沙发上,慢悠悠的说道:“古往今来,许多有钱人落魄了,哪怕剩下的钱足够他们作为普通人度过一生,可宁肯自杀也不愿意苟活下去的人大有人在。他们无非就是害怕别人羞辱,面子上受不住。而那些曾经被有钱人欺侮过的人为了如此折磨,便会特意将落魄者带回那些熟悉的地方,百般凌辱她。” “面子,就那么重要么?” 杭雁菱歪过头来看着齐子矜,有些不满的说到:“为了点面子还能命都不要了?” “……噗。” “你笑啥?我说错话了?” “不,没事没事。” 齐子矜摇了摇头:“只是想起了曾经的一些事。” “啥事儿啊?” “很久很久之前的过往了……那时候,曾经也有人像你这般问过。” 齐子矜闭上了双眼,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 “呵呵,面子啊……不重要。” —————————————————————————— “得了吧,为了你那点面子,还能命都不要了?” “饶是如此,我也决计不会吃这等糟糠猪食!” “嘁,你不吃我吃。” 在一家客栈里,三人坐在贵宾间里。 桌上摆着的却是粗茶淡饭,清汤寡水。 坐在东边凳子上,身穿一袭破烂的衣裳,蓬头垢面的,几乎难以辨认出是个女孩子来。 她一把抢过了对过的馒头,而对面坐着的是个身着锦衣的小少年。 他也就十岁出点头的年龄,从无茧的双手和拇指上的扳指来看,大概也是个出身阔绰的人。 只可惜那身锦衣也起了毛边,看样子也洗了不少次了,面黄肌瘦的他看样子日子也不好过。 小男孩忿忿的念叨着:“你们何故救我,比起跟一个臭乞丐和江湖郎中在这里这些东西,我宁肯和我家族同生死!” “想死?死去,谁拦着你似的。” 被称为水儿的小姑娘,白了小少年一眼,伸手就要把馒头塞进嘴里,却被坐在二人中间的男性伸手按住。 “好了,水儿,让着点他吧。” “师父你看,我就说你滥好人救了个祸害。” 水儿无奈的把馒头放下,身子往椅子背上一靠,抬头看着这客栈贵宾间的环境。 “您可真牛,花大价钱开了个包间,结果为了省钱净点些粗的素的,徒儿我不能好好吃一顿美的不说,咱还得受这小子的数落,不值呀,不值。” “哼。” 小男孩别扭的扭过头去,男人哈哈笑着打着圆场:“好了好了,怨师父我没钱,谁也没想到咱们这趟赶上个火灾。他们家往日里对我们好吃好喝好招待,如今就剩这一根独苗,说什么我也该保住的。” “别说了,你那点钱足够咱俩开个小药铺,在这乱世找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安安稳稳的渡过一生了。结果为了救那几个家丁,钱又全都散出去了——你呀,就是好心眼,唉。” 水儿有些不满,但她没有抱怨太多,只是闷闷的抱着肩膀生着闷气。 小男孩扭回头来,犹豫了一回儿,从将手指头上的扳指摘下,啪的一下拍在了桌子上。 “拿去,我不欠你们人情,这顿饭算我请的,从此之后咱们各走各的路,谁也挨不着谁。” “……” 水儿皱了一下眉头,见师父又要打圆场,她抬手按了中年男子的胳膊一下,起身将扳指拿在手里,打量了一番:“成色不错啊,这料子真尖,嘿,别说这顿饭了,靠着这个我们也能再弄一家药铺了。” 小男孩闻言,洋洋得意的挑了挑眉头。 “那当然,毕竟这可是我母亲留给我的生礼,怎能是一般料子。” “哦~” 水儿笑了一声,将扳指捏在掌心:“你全家都死在那场大火里了,爹娘都不在,这玩意算是你母亲最后的遗物了吧?怎么,就这么给我们了?” 小男孩被气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咬牙切齿的说道:“就当是你们救我一命的报酬了,我周家人有周家人的骨气,吃完这顿饭,自此江湖再见。” 单薄的少年,咬牙切齿的说出江湖再见这种话来,听上去真的十分讽刺。 水儿呵呵笑了笑,将扳指捏在手中。 中年男子本想劝阻,但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徒弟,连忙拽了她一下:“水儿,生气了?” 水儿没搭理师父,将扳指牢牢地捏在手里,弓下腰,趴在桌子上,将脸朝着小男孩探了过去。 “喂,小子,你是不是觉得,你这么做很潇洒啊?” “……” “是不是觉得特~~有骨气,特别有周家男儿的风度,特有面子?” “……” “我师父为了救你家人,这些年攒的积蓄全霍霍了。是,他救得竟是些家奴园丁,没你们高贵。他们的命哪儿能跟您比?您可是为了一顿饭,就能把亲妈留给自己的唯一念想拿出来抵债的好男儿啊。” “你……” “真有面子,真厉害。” 水儿不掩脸上的厌恶,伸手啪啪的拍了拍小男孩的脸。 中年男人本想劝阻,但他清楚。 自己这个小要饭的徒弟哪儿都好,待人亲和,年少老成,只可惜脾气真上头来了,自己也说不过。 “诶,小子,你刚刚说,我们吃的是糟糠,是猪食……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师父疯了,特地花那么多钱包个包间,被店小二当傻子看,给你点这点东西?” “哼,谁知道他怎么想的?” 中年人连忙劝阻:“好了,水儿,别说了。” “师父,让我说完。” 水儿摆了摆手,抬头看着小男孩,悠悠的说道:“他老人家知道你大少爷自尊强,要面子。不想让你落魄的样子让其他客人瞧出来……特地给你定了个雅间。要我说,他是傻子,真的傻子——他傻就傻在没看出来,你好面子已经严重到了这个份儿上。” 顿了一下,水儿将那枚扳指托在手心,讥讽的问道:“我说,面子,就那么重要么?” “当然重要,我们周家的骨气不能埋没!” “比你亲妈留给你的念想都重要是么?” “这……我……” “这枚扳指没了,跟我们分道扬镳,在这个世道,你无非也就是被周家的仇人砍死,或者是被哪里来的山匪绑了,当肉票。呵呵……还是说你打算从这里走出去就找个地方自我了解,不受这份屈辱?” 被点破心事的小男孩脸色一阵煞白,他长大嘴巴想要争辩,却又说不出半分话来。 水儿将扳指放在桌子上,忽然反手一个嘴巴抽在了男孩的脸上。 房间里响起啪的一声脆响,男孩被一个耳光子甩在了地上。 “你折了面子,想寻死——我不拦你,你这破扳指我也不稀罕。老娘抽你是因为你竟然觉得我师父千辛万苦救回来的这条命,没你那所谓的面子贵。” 水儿站起身来,双手压在桌子上,面色阴沉:“要我说,周家男儿连活下去的骨气都没有,你所谓的脸面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少拿来跟我师父比。天底下值得救的人太多了,可偏偏救了你这么个该死的东西。” “好了,水儿,你说的过分了。” “对不住……师父,我一时失言。” 意识到自己一气之下说了不该说的话,盛怒之下的水儿低下了头,忽然老老实实的向那个温和的中年人认了错。 中年人笑着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起身拉起了少年,轻声说道:“周家少爷……我知道你不想这么折辱的活下去,可我又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这么小的孩子去送死。你跟那些家丁们不同,他们身强体壮,有能力挣钱,有能力吃饭……在你长大成人之前,就先跟着我吧。” “你在施舍我?” “我在救人。” “……我不懂。” 小男孩紧咬着嘴唇,眯起眼睛憋住了眼泪,看着这个自己以前最瞧不起的江湖郎中:“你那些钱,干嘛花在救我,救我们家身上。那些家丁的命能值多少钱啊……” “千金。” “什么?!不可能,我家当时救下他们的命花销也不过几十两银子,怎么可能有那么……” “人命至重,贵有千金。” 江湖郎中笑了笑:“不过好像这句话,在如今这个世道听上去,很荒唐是嘛?” “当然!怎么可能!人生下来就是分贵贱的,能修炼者是上上之人,无法修炼的凡夫俗子贱如蝼蚁!” 小男孩用稚嫩的声音大声说出了家族灌输给他的思想。 实际上,这也是这个世界的真理所在。 “这世上每个人都知道这个道理,你刚刚说的只不过是大话空话,吹牛!可笑!你,你就是个傻子!” “哦?那我怎么觉得,是这么想的这个世界错了。” 中年男子伸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我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没办法凭着自己的想法改变这个世道——可我身为一个医生,一个阆中。至少有权利坚持我自己的想法嘛。” “荒谬,荒谬,你以为你是谁啊!” “一个江湖郎中,你的救命恩人。” “……” “好了,别纠结那些宏观的事情了,我抚养你是我自愿的。将来你若是长大了还不认可我的说法,以后有你自己的见解也无妨。” 男子将不服气的小男孩从地上拉了起来,替他拍了拍身上的衣服:“至少现在我的拳头还是稍微比你硬一点的,就按照这世界弱肉强食的规矩来好了,我比你强,你听我的话……先乖乖吃饭,别饿坏了。” “……我还是不明白,你这样,在这个世界上活不下去的。” 小男孩还是没有乖乖吃饭,他捏着拳头,像是极力想要去纠正眼前这个疯子的思想。 “那么多的死人,那么多的伤者,你一个郎中能有多高超的医术,能救多少人?!” “那就让这世上多几个像我这样的傻子,那就想办法找到更管用的药。” 中年男子说着,从怀中抽出了一截黑色的树枝,笑着在男孩眼前晃了晃。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鬼哭木,坟地和战场上多得是,我家烧柴都不用这个丧气东西——你,你要干嘛!?” 中年男子将树枝伸手年岁,用手指揉搓了一番。 红色的粉末在他的指尖被绿色的真气蒸腾起来,红绿二种颜色交织在一起,浮现了淡淡的金黄色。 他将那股金黄色的光芒凑到男孩被抽肿的脸庞轻轻揉了揉。 一阵冰凉在脸上扩散开,旋即开始如同火一般的灼热。 男孩挣扎不及,刚要惨叫,却忽然发现张开嘴巴时,脸上却是不疼了。 “咦?” “这鬼哭木随处可见,但不知为何,这世上竟然没有一人去研究它的药用价值。” 中年男子拎着剩下半截的黑木头,喃喃的笑道:“行走这世间多年,我发现这世道当真是荒唐……大家都只去追寻能够扩增修为,那些百年千年一遇的奇花异草,珍木灵果。却甚少在意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来治病……修士们可以用真气愈合伤口,可在药物知识上,却远不如那些被他们视为蝼蚁,无法修炼的贫苦百姓。” “凡人怎么可能比修士更强!?” “我曾听闻,传闻有一个修士受了伤,真气无法流畅运转。一个路过砍柴的百姓用路边的杂草救他的命,可那个修士却因此觉得受到了折辱,将那百姓杀掉,将这份知识传承断绝——在如今的世道,这似乎是很常见的事情。”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笑道:“你不觉得这很荒唐?很愚昧?尊严大过人命,他人性命亦如蝼蚁。在我眼里,这个世界病的很深……” “那你要怎样,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去治这个世界啊,用知识,用药物,用传承,就用这你们都看不起的鬼哭木。哪怕没办法改变修士的傲慢,至少也要让那些修行无望的找到活命的方法吧?反正我一个江湖郎中,能做的,也就只有这种程度了。” “……”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这江湖郎中还挺了不起的?要不要跟我学点东西?” 小男孩哑然的长大了嘴巴,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觉得这很荒唐,很可笑。 但也觉得…… 男人说的疯话,很了不起…… 至少,在说这些疯话的时候,男人的眼里闪烁着让人信服的光。 “你叫,什么名字……” “哎呀,在你们家瞧病都快一个月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么?” 男子直起腰来,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我叫紫金,夹带自己私心在这江湖上四处行医的江湖郎中。那边的脾气很臭的小姑娘是我收养的徒儿,小名是水儿,大名是我给起的,她叫……” ———————————————————————————————————————— “大姐,醒醒。” “嗯?” 长长的眼睫轻颤,身着紫色宫装的女性在玉座上缓缓的睁开眼睛。 站在自己跟前的面庞模糊了一阵,随着身子被摇晃,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啊,二妹,怎么了?” “老三昨天说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嗯~是啊,考虑的怎么样了呢?” 纤白的手指徐徐揉捻,女子眯起了眼睛,又重复了一遍妹妹的话。 夕阳的余晖映照入房间内,将莲华宫的大殿照射的通体明亮。 宫主大人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哈啊~睡了个好觉,现在是什么时辰?” “大姐!别挑着这个时候犯懒了!这可是大事儿。” 澄水仙子面色焦急的说道:“咱们和十大家族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现在付家刚出了事情,我们还要去针对周家,会不会在江湖上落了把柄。” “咱的把柄不少啦,不差这一两个。” 拍了拍二妹的肩膀。 几百年的陪伴,让她很轻松的就能读懂妹妹脸上的犹豫代表了什么。 “你放心,我没什么所谓的。” “可是大姐,你……” “菱儿那孩子自从被砸了脑袋后,变得愈发像小时候了。你想想咱们的小菱儿会无缘无故的对一个周家人动那么大脾气,甚至不惜燃烧精魂,毁掉她前生的修为?” “唉,说不定是她前世的仇怨,这孩子不知想起什么东西来了……当初收养她的时候便该想到的,这孩子一体双魂,将来恢复记忆了定会出乱子。” “出就出嘛,是她不够可爱,还是咱们莲华宫啥时候怕惹乱子了?” “可那是周家……您当年……” “当年都过去多久咯,怎么,当年你还扯着我的裙子哭着喊‘姐姐,素菜不好吃,我要吃肉肘子’呢,你要不要也回忆回忆?” “你,你,大姐!!” 澄水气的咬牙切齿,她红了脸,伸手捏起拳头要打,却被对方笑嘻嘻的闪了两下。 “好了,于情于理。我也该久违的离开莲华宫,出门走走了。” 澄水的拳头停在半空,她惊讶的看着自家的宫主,掌门,莲华宫四仙子的首位。 “你……要,出去?” “是啊,姐姐给你出去找大猪肘子去。” “等等,掌门,这件事可以从长计议,我已经让老四去琳琅书院问问菱儿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你先冷静。” “我这些年来一直很冷静啊。” 揣着袖子。 名号为“紫水仙子”的女人歪了歪头。 “人家就是想出门遛个弯嘛。” 第六十三章 大幕将启 在南州洪池城的一处山坳内,栖息着位于十大家族末尾,被短命的传闻笼罩着的周家。 和付家不同,放眼望去,几乎很难在这座山坳当中辨析出周家的所在来。 那是一座被药植所散发的绿色雾气笼罩的深山,树木生长速度缓慢,鲜少看到飞鸟走兽。 周家人向来深居简出,也是近几年开始做买卖了才偶尔能够在市面上见到周家人的存在。平日里的大部分时候,洪池城的百姓都没什么机会接触到这个神秘的家族。 可就在最近几日,那座山的绿雾稀薄了许多。 有不少从周家跑出来的家奴仆从,一个个精神失常,神色慌乱。 满口胡言乱语也说不清话,哪里有大家族仆人那般耀武扬威的气派。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但大伙儿没有人敢去看看周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见那绿色的雾气终日变换不止,神秘的山坳内,时不时地发出一阵阵悲鸣和嘶吼。 凡夫俗子只当看个热闹,可洪池城内的修士们却瞧得出。周家,怕是惹到了什么天大的麻烦。 “呃啊,啊啊啊啊,呃,呃啊啊啊!!!” 在周家府邸,家主宅内,周竹义抓挠着自己的喉咙,撕心裂肺的惨叫着。 他的床边已经染满了鲜血,却不是从伤口喷涌而出,而是被他一口一口从喉咙里咳出来的。 若是胆小的人见了此时的周竹义,怕是会被吓得魂都飞了出去。 此时的周竹义脖子上完全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自下巴开始,整根脖子被抓挠的惨不忍睹,鲜血淋漓。 愈合的肉还没长好就被撕扯开来,从灵魂深处散发的瘙痒让他痛苦不已。 更让他痛不欲生的,是胸口的那五道抓痕。 自右肩胛骨扩散到左腹,狰狞的五道深黑的沟壑,在这漫长的等待时间里在不断地扩散。 无法愈合,无法阻止。 抓痕在向着体内,以一种极度迟缓的,会将人折磨发疯的速度再推进着。 血肉被抓痕不断地侵蚀,无法再度恢复。 森森的白骨从创口处露了出来,明晃晃的曝晒在空气中。 这是无法阻止的,不可逆的伤害。 是延迟的死刑宣判。 周竹义在这漫长的苦熬当中理解了杭雁菱当日所说的,数着日子渡过剩余的生命是什么意思。 哪怕那个恐怖的怪物不过来,自己的身体也会被这五道抓痕吞吃噬咬掉,最后散落成一地的碎块。 在他千年的经历当中,并不是没遭遇过这般的困境。 若是放在之前,他可以将自己的意识转移到自己的后代子女身上,完成转生。 可这五道抓痕牢牢地锁住了他早已经转化为阴灵气的记忆,不让他逃离出躯壳。 远在琳琅书院的女儿无法呼应,家中储备的血尸也无法利用。 他只能发出一声凄惨过一声的哀嚎。 随着身体的衰弱,对周家其他人的控制在不断地减弱。 那些可以临时留作它用的仆人们早已不知去向,周家此时此刻只剩下了他一个孤家寡人。 身体的剧痛,灵魂的折磨,周竹义生不如死的抓着头发,赤红的双眼盯着窗外那棵漆黑的大树。 “我不能死,呃,呃啊啊……我,我,我还不能死。” 哭腔,嘶哑,破烂的声带发出的声音已经近乎无法辨识。 “师父……我会守住它的……我会的……我会的我会的我会的我会的 !啊……呵,盍盍盍,咳,哈哈哈哈哈,我会的,我会的,我会的我会的!” 似哭似笑,犹如疯魔。 ———————————————————————————— “呼,一周总算过去了。” 琳琅书院内,晏玲玲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在她面前站着的是周清影和米欣桐。 两人相处这一个周下来,除了最开始的陌生之外,之后过的还算是愉快。 不过虽然从周清影带回来的书本当中了解了不少知识,但对晏玲玲来说,地球那边的事情还是更让她关心。 不知道那边有没有发生什么乱子,那个长的和自己很相似的小姑娘不会胡作非为吧。 看着面前的两个小女孩,晏玲玲忽然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 她生来没什么危机感,即便是莫名其妙的被传送到另一个世界,心中的恐慌还是很快被好奇心压下去了,因为不能出门,这一个周过的对她而言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波澜壮阔。 以后有机会,再来这个世界好好玩玩吧。 “那么,大姐姐走咯。” 晏玲玲笑着跟周清影挥了挥手,周清影点了点头,抬头看着跟杭雁菱模样十分相似的晏玲玲,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从兜里掏出来了一枚小小的药丸递给了她。 “拿着。” “哟,这是什么,旅游纪念品?” “……你有熬夜的习惯,对身体不好。吃了这个,也许会好受些。” “嘿,谢啦。” 晏玲玲笑嘻嘻的将那枚碧绿色的小药丸揣进了兜里。 她是不太敢吃另一个世界的人送来的药丸的,不过人家小妹妹好心一场,她总不能不领情。 米欣桐略微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没有阻止这种可能会打破平衡的行为。 毕竟她也不是什么真正意义上的监督者。 不过提醒还是要提醒一下的。 “这次你可不许跟过来了啊,放心吧,我会把杭雁菱带回来的。” 米欣桐少有抱怨的嘟囔了一句,周清影点了点头,眼神定定的看着米欣桐。 不知为何,她的心中总是隐约有一种烦躁的感觉。 一个时辰之后,杭雁菱就会回到这里。 而到时候…… 到时候…… 周清影捏紧了杭雁菱变回儿时模样后,在商业区给她买的那枚簪子,点了点头。 很快,米欣桐的手搭在了晏玲玲的肩膀上,眼前的光景扭曲了一下,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房间内。 看着空落落的房间,周清影颓然的坐在了椅子上,闭上双眼,心中思绪万端。 她已经下定了决心。 再看杭雁菱一眼,自己就动身前往周家。 行李已经在戒指当中准备好了,周家的位置不难打听。 日夜兼程,差不多一个周可以到达吧。 …… 自己去周家能做什么,有什么意义呢? 不知道。 她只知道,在周青禾的描述中,她终于明白了杭雁菱自入学以来一直在做的事情。 杭雁菱是否知晓周家的过往,周清影不清楚。 但她清晰地记得那一夜,在一片黑暗当中,一袭灰发,分外陌生的杭雁菱站在自己的面前。 而与其对峙的人,是自己的姐姐。 亦或是说……是那连长什么模样都记不得的父亲。 啊…… 当然,杭雁菱当然是知道的。 她谁都没告诉,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扛起了周家宿命带给周清影这一代人的压力。 她保护了周青禾,也保护了周清影。 可那一夜,是周清影最后一次遇到还有记忆的杭雁菱了。 那之后,杭雁菱就失去了这五年来的记忆,也变回了自己最熟悉,最渴望再次遇到的“师妹”。 这样突如其来的好运当然让人觉得幸福,但自己真的能够心安理得的去接受这份“幸福”吗? 毫无疑问。 为了对抗自己的父亲,那个突然变得奇怪的杭雁菱,支付了自己所不知道的代价。 那份如同暗潮一般恐怖的黑暗,是杭雁菱用什么换来的。 仅仅是记忆么? …… 不论何种代价,那都原本是自己应该去承担的东西。 如今杭雁菱失去了记忆,应当不知晓周家发生的事情。 而若是父亲还在,他应当也不会放过阻挠自己计划的杭雁菱。 此番前去周家,周清影不知道自己能有几成胜算。 她的目的是杀死父亲,阻止这场持续了千年的闹剧。 当然,如果求助莲华宫,应当会很轻松的就解决这桩事了吧。 …… 可那不行。 自己不能这么做。 自幼在莲华宫长大,周清影知道,莲华宫身为一个宗门,最大的立场和原则就是中立。 付家的事情已经让莲华宫打破了原则,更何况还是拜托师父师伯们为自己去刺杀一个家族的族长。 若是事发败露,莲华宫在江湖上势必名声扫地,被人捏住了把柄。 即便是师长们还有能力自保,但那些莲华宫的弟子们呢? 为了一己私欲把莲华宫推上风口浪尖,这种事周清影做不出来。 不能再让杭雁菱成为那个默默承担一切的人了。 不能让自己逃脱了十几年的宿命蔓延到身边的人身上了。 周青禾没有能力去解决,但自己可以。 若不能杀死父亲,自己也可玉碎自尽,让父亲彻底失去转生的机会。 说不定,这就是最后一面了…… 周清影将杭雁菱给自己的簪子捧在手心,低着头。 她没有哭,只是安静的等待着。 希望用最平静的态度迎接师妹的回来,和她好好度过一个周末。 留下最好的记忆后再上路。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可就在周清影还在默默做着准备的时候,眼前的光景突然扭曲了。 “诶?” 这才过去了还不到一个时辰,怎么会…… 从如同镜子般破碎的空间当中,两个人的身形显现了出来。 刚刚消失的米欣桐站在原地。 可她身边的人却不是杭雁菱。 而是一个…… 自己从未见过的,身穿白色大褂,面容温和的男性。 “嘶……呼。原来,还有这般世界啊。” 陌生的男性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看到周清影后露出了意外的神情,不过还是抬起手来打了个招呼。 “你好,小姑娘。” “你好……不对,杭雁菱呢!?” 周清影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她有些恐慌的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了米欣桐的跟前,双手抓住了米欣桐的肩膀:“喂,杭雁菱呢?!” 米欣桐刚要开口,中年男性却拦了她一下。 “杭雁菱睡过头了,作为替代,我来看看这边的世界到底如何。” “什么……” “嗯……看你的个头,你是杭雁菱跟我提到过的,那个三师姐?” “是……是,您是?” 周清影狐疑的打量着眼前的男人,眼前的男人温和,平淡,站在那里有一种让人不由得放松警惕,产生亲近感的感觉。 他的服饰和那个叫博士的红头发女人相差无几,都是从未见过的白色大褂。 等等,不对…… “睡过头了,她怎么可能?!” “可能是这一个周过的有些松懈吧,哈哈,别伤心,我会把她还回来的,只要她愿意。哦对了——我叫齐子矜。” “……” 不对劲,不合理。 为什么米欣桐在这个男人跟前始终低着头? 虽然接触不多,但周清影不觉得米欣桐会随便把一个奇怪的男人带来这里。 下意识的,周清影拔出了剑来。 “你来这里打算做什么?” “嗯……来看看,就是来看看而已。” 男子双手揣在大褂里,神色淡然的打量了一圈周围的布置,笑了笑,低头问到:“欣桐,解释的事情就拜托你了,我先去转转吧。” “等等,你把话说清楚!” 周清影提剑要过去,谁知道米欣桐抬起手臂,不忍的神色一闪而逝,她厉声喝道:“停下!” 一股无形的力道拘束住了周清影的动作,而男子悠悠然的双手揣着兜,从周清影的身边走了出去。 一直到脚步声走远了,米欣桐才放下了手臂。 “抱歉……” “喂,杭雁菱呢!?杭雁菱到底怎么了!?” “别,别激动。” 米欣桐有些怯懦的后退了一步,她低下头捂着自己的手臂,声音细小的如同蚊子:“她没事,只是……在接受治疗而已。” “到底怎么了!?” “她的身体很虚弱,需要一段时间的静养……现在,在医院……” “放屁!她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嘛!!!” “……我,我不知道,是齐叔叔说的。” 米欣桐手足无措的连忙摇头,她接连后退了两步,后背撞在了墙上。 “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 “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是谁啊?!他来干什么……喂,带我去看看杭雁菱,她出了事我,我……” “我会带你过去的。你别生气……” “抱歉,我不该迁怒你的。” 周清影咬着嘴唇,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杭雁菱支付的代价,果然不是只有失忆那么简单…… 该死…… “还有,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感觉你变得比之前更胆小了,是不是那个男的强迫你把他带过来的?” “不,不是。” 米欣桐连连摇头,她的声音越说越细:“齐叔叔人很好,他们一家子,都是很善良的人……我的命,被他们救过……他的儿子也是因为我才……死的。” 第六十四章 重逢 “所以说,杭雁菱不是什么可怕的人啦。” 坐在小吃摊前,付天晴一口饮下了杯中的茶水,吐了一口气:“有机会的话,会领着你去好好再见她一面的,嗯……说来除了上次在山下,你们还没怎么好好聊过吧?” “没有啊。” 坐在小吃摊对面的是郑乐乐。 今天是周末,难得付天晴主动邀请自己出来一次。 郑乐乐本来满心欢喜,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却没想到从坐下开始,自己的心上人就一直在谈论自己的妹妹。 莲华宫的事情,付家的事情。 当然,郑乐乐是个心胸宽大的人,她喜欢付天晴,自然也会接纳付天晴的一切。 所以对于这份不解风情,郑乐乐也只是保持着正常的微笑,静静地聆听着,最后轻轻啃了一口小吃摊切好的水果,笑吟吟的看着付天晴:“说完了?” “嗯。” “既然你说的杭雁菱那么好,为什么现在是跟乐乐我在一起吃饭,而不是跟你妹妹?” 是的,这不是生气,只是一般程度的询问而已。 如果真的有朝一日能够和付天晴结为连理,那么按照付天晴所说。 杭雁菱就是有着一半关系的小姑子,自然要好好相处的。 所以,这不是生气,这只是一般程度的询问而已。 “啊,乐乐……你生气了?” “没有呀,付哥哥,我没生气,我只是问问你,既然你那么那么喜欢你妹妹,为什么不干脆和她一起,向她求爱,反正你们只是同一个父亲而已,世间都不知道你们之间的血缘关系,即便在一起,也不会受到多少人的白眼吧?” “你果然还是生气——” “付哥哥,不要让我把一句话说第二次,我没有生气哦。” 郑乐乐甜甜的笑了笑,她宠溺的看着付天晴。 “你跟她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不喜欢她才奇怪吧?” “呃……这……。” 付天晴挠了挠头。 “怎么说呢……老杭虽然人很不错,但绝对不适合拿来当恋爱对象的。这一点跟她相处的越久我就越能意识到。” “嗯?付哥哥怎么突然学会哄女孩子了?” 郑乐乐眨了眨眼,笑容灿烂的戳了一下付天晴的鼻子。 本来想戳眼睛的,可将来不想嫁给一个瞎子,还是算了。 “怎么说呢……靠近这个家伙的人,会变得颓废。” 付天晴轻轻用手指敲打着桌子:“她不是个自私的人,却是个很自我的人……会本能的保护身边的人,但那些往往有建立在让她自己吃亏的前提上——这样的人相处久了,会让人产生‘我不想欠她那么多的’这种亏欠感……” “自作主张的关爱的确会让人厌恶呢。” “是啊,可仔细想想,她又不是个把自己的善意强加于人的家伙……只是纯粹的在保护。她帮人的时候完全不会让人察觉,自己偷偷摸摸的就把整个计划都排列好了……跟那种别人强加的善意还不一样,是那种……如果什么都没发现吗,那便会在无意识中规避掉危险,不会意识到自己被人帮助了,一切如常。但一旦发现……” “她这么做,总归是有目的的吧?” “是啊,我也经常在想她干嘛要做这些——可除了‘她本性就是如此’之外,想不到其它的理由了。” 付天晴略有些发愁的抓了抓头发:“若是一旦接受了‘她就是这样的善人’的事实的话,那之后就会对她关照变得理所应当,渐渐地,就会变成加重她负担的废人吧。” “那就离她远一些啊。” “对我来说不行啊,在知道她背负着某种东西,做出了某种牺牲才帮到自己后,心里头会有负罪感……更何况不一定有其他人能够察觉到这档子事。像是她这种总是什么事都会秘密的自己背负起来的人,说不定将来哪一天死在哪里了都没人知道。” 付天晴说着不吉利的话,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的说道:“总要有人给这家伙收尸吧。” “哦——” 郑乐乐默默地听着,从付天晴的语气当中,她听出了隐约的,付天晴那份诱人的傲慢在谈论到杭雁菱的时候淡却了。 在意识到了一个比自己更傲慢的人的时候,自惭形秽了吗? 那可不行,那可不行,那可不行…… “诶!嗷!!!好痛!” 哎呀。 本来想戳鼻子的…… “对不起,不小心戳歪了,付哥哥,你没事吧?” 郑乐乐手忙脚乱的替付天晴揉了揉被她戳了一下的眼睛,心疼的说到:“付哥哥,还痛不痛啊?” “疼,疼得很。” “来……让我看看。” “诶?” “干嘛突然戳我一下眼睛的啊……哎呦。” “放心,眼球本身的结构没脆弱到被戳一下就会被挤出玻璃体的程度,你的状况也只是眼皮被指甲划伤了一点点而已,小外伤,不过眼睛的部分万一感染发炎了不太好。嗯……还是尽快用灵气愈合一下吧。” 回答自己的声音,是个男性的声音。 付天晴勉强的睁开眼睛,在模糊的视野当中,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怪了,隐约看得出是个白大褂。 虽然愈院的制服和地球的模样大同小异,但眼前这个怎么看怎么奇怪啊。 而且刚刚回答的声音也好熟悉…… “好点了吗?” 温和的灵气让付天晴下意识的闭上了眼,再度睁开,重新聚焦好的眼睛终于捕捉到了眼前人的面貌。 一个温和笑着的,头发黑白斑驳的中年男性。 “……嘶。” 付天晴呆呆的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男人,然后用力的眨了眨眼,捂住了脑袋。 这身衣服他认识。 这张脸他也认识。 但他娘的这张脸出在这里比在树林子里吃费列罗还离谱! “眼睛还疼么?” “眼睛不疼,脑子疼。” “脑子疼就去看看医生啊。” “你不就是医生么?” “哟,那快让我多瞅瞅,这戳一下眼睛咋还伤到脑子了呢?” “倒不是被戳的,是眼睛看见了你我才会怀疑我脑子有问题。” “哎呀,那可不太好。得去医院里拍个片子看看情况了,走吧,去我们医院我给你免单。” “……你寄吧谁啊?” “我寄吧你爹!” 啪。 后脑勺被拍了一巴掌,付天晴这下是真的脑袋疼了。 他哗啦一下站起来,茫然的看着左右。 周围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里,很显然,这里还是琳琅书院,除了这个穿得格格不入的男人之外,其他人还是修仙世界的衣服。 郑乐乐也在对面站着,显然,她也很茫然。 但现在,谁的茫然都比不上此时的付天晴。 “爸……你咋……诶?” “感觉是幻觉?” “等等,冷静,冷静——嘶……呼……” 双眸当中泛起暗淡的金光,付天晴开始分析眼下的状况。 屏住呼吸感受到了窒息感,说明自己不是在做梦。 刚刚被戳眼球的痛苦也足以让自己的大脑清醒过来。 眼前的的确确看到了亲爹的脸没错。 这张脸就算自己哪天被大卡车创死转生到异世界成为杭雁菱都不可能记错的脸。 那么,是有人针对自己的记忆做了手脚,要对自己下手吗? 不可能,此时没了付家,自己就是个纯纯的纨绔少爷而已,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更何况没人知道自己在地球的老爹长什么样子。 那么,另一种可能性是什么…… “喂,寻思什么呢?” 中年男性抬手掐住了付天晴的脸,用力的拧了拧。 “疼吗?疼就不是幻觉。” “不是,爸,你等我想一会儿……呃,你刚刚用木灵气治疗了我的眼睛,说明你应该对这个世界有所接触……呃,也就是说你不是突然来的,呃……那,那说明……哦,我懂了!” 暗金色的光芒消散了,付天晴一脸明悟的捶了一下巴掌。 “爸!你也死啦!?” “你爹才死了!” 齐子矜抬手又要打儿子一巴掌,忽然回过味儿来,也歪着头捏着下巴:“嘶……不对。” “我爹是死了啊,上个月。” “瞎说什么,我活得好好的。” “我爹是我爹,你是你,更何况我是淹死了才穿越来这里的,你不也一样?” “臭小子,有你这么跟父亲说话的?” “我说的都是事实……诶诶诶,疼疼疼,别就知道揪我耳朵。” 阔别了十七年,再度体验到熟悉的扯耳朵的感觉时,付天晴不知怎么得已经放弃了所有疑问。 是的,眼前的人毫无疑问,就是自己的老爸。 有些呆呆的,平时很温和,但偶尔会和自己逗趣拌嘴,在妈妈面前怂的话都说不完整,只能偷偷在妈妈不在家的时候和自己硬气的臭老爸。 被扯着耳朵,付天晴的声音忽然颤抖了一下。 很疼,这不是在做梦。 但这一切真的像是在做梦。 “爸,真的是……你么?你别骗我啊,爸。” “你电脑E盘的百度云文件夹里有一个写着‘零式副本攻略’的压缩包,里面放着的第三个文件夹里装着的视频,从上往下数,第一个是……” “停,停停停停停,爸!” “那咱们换一个,你书柜上头放着初中的时候老师让你们买的四大名著,然后在三国志和红楼梦之间夹着一个笔记本,是你偷偷写的小说大纲,需要我帮你回忆回忆故事是怎么开始的吗?” “不用了,不用了!” 面红耳赤的付天晴慌忙的阻拦着眼前的男人。 不过很快,在接受了眼前的男人的确是自己的父亲后,更多的疑问冒了出来。 譬如…… “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比起父亲怎么来到的这个世界,付天晴更意外的是父亲能够认出自己。 毕竟如今作为“付天晴”,他的模样可以说和前世相去甚远,从小到大他不是没思考过回去的事情,可总担心这张面孔见到了父母不知道该跟他们如何开口,他们是否会相信。 可是今天到好,亲爹直接找过来了,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证明了我爹是我爹。 “呵呵,比起这个,还是先跟我介绍介绍这个小姑娘吧?晾着人家半天了。” “哦哦……那个,这位叫郑乐乐,是我在这边的同班同学,平时对我非常照顾……然后,那个……乐乐,这位是我爸。” 郑乐乐诧异的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中年人。 毕竟事情过去了一个多月,琳琅书院几乎是个人都知道付家覆灭,家主付青冢身死的事情。 哪儿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付天晴的爸爸…… “伯父好……您是付家的……当家?” “不,我叫齐子矜,虽然不是付家的当家,但的确是这小子的父亲。” 郑乐乐眯着眼睛思考良久。 天性聪慧的她略加思索,得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结论。 “您是付哥哥的亲生父亲……?” “嗯,确实。” “哦……我大概明白了。也好,父子相认,你们二位定然有许多话要说,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了。” 郑乐乐相当懂事儿的站起了身,向付天晴告别后走向远处。 付天晴看着自己的父亲,心中有些忐忑。 “那个……爸,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呵呵,你是我老婆生的,我养的,十九年了,我能认不出自己的儿子?” 齐子矜的回答让付天晴哑了一声。 这个回答并不应该是正确答案,可他又无从反驳。 “那您……是怎么过来的?” “托某个小姑娘的福,得知她是怎么去我们这边的,便用同样的方法过来了。” 齐子矜背着手,张望着周围的光景。 “原来如此,这就是那个小丫头口中提到的琳琅书院……不错,当真不错。” “小姑娘……哪个小姑娘?”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骗我,这小丫头自称杭雁菱。” “老杭!?” 付天晴有些惊讶,但却不意外。 早在几周之前,杭雁菱就说过有回去的方法。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杭雁菱竟然找到了自己父亲那边,并且将他带了过来。 “怎么,你认识?” “我当然认识,我靠,这货哪儿呢?!” 这般情况让付天晴有些惊喜,他抓住了父亲的胳膊问到:“她咋没跟你一块过来?” “她现在可没办法走路。” 齐子矜摇了摇头:“现在的她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神志不清。” “……什么!?” 第六十五章 紫金木与决意 “她怎么会突然就这样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付天晴抓着父亲的肩膀,着急的问到。 齐子矜看着焦急的儿子,伸手揉了揉付天晴的脑袋。 “别害怕,并不致死,只是身体虚弱……我早看出来她的身子禁不起折腾,有给她进行过早期治疗,但是她拖的太久了……一天前吃晚饭的时候,这丫头忽然倒下,不省人事。” “吃,吃完饭……?” “对,她在我们家住了一周……和我跟你妈妈相处的不错,她昏迷之前的迷迷糊糊的念叨着让我去找你,于是我就来了。” 齐子矜抱着肩膀,笑叹了一声:“我本以为你是她放心不下的什么人,没想到,竟然是你小子。” “……” 父亲的话隐约让付天晴感到哪里对不上,可是此时的他已经被杭雁菱的事情搞混了头脑。 该死…… “看你的表情,这小丫头对你而言是很重要的人?” “她是我在这个世界的妹妹,而且……身上应该是背了一些事情,这家伙总是,总是,唉……他妈的!” 即便是当着自己父亲的面,恼怒的付天晴还是跺了跺脚,痛骂一声。 齐子矜倒是没太大的波动,他只是看着自己的儿子,似笑非笑的问到:“难受么?慌张么?” “老爸!别废话,带我去见见她!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我——” “你死的时候,我和你妈比这慌乱百倍!镇定点!” 齐子矜厉声呵斥一声,震的付天晴一惊。 他定定的看着自己的父亲,捏紧了拳头。 父亲很少有这般声线颤抖的时候。 重逢的惊喜让他忘了面对父亲时的尴尬,他忘了,是自己让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不孝子…… 于情于理…… “对不起……爸……” 付天晴低下脑袋,咬着嘴唇,对着父亲低低的说道:“我让你和妈……遭了不少罪吧……” “哼,算你小子还有点孝心。” 齐子矜的态度还是软和了下来,即便因为孩子的突然离去,他经历了不少事情。 也幻想过不少次成功复活儿子后再见面的光景。 这般呵斥,不是他想做的。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中年男子镇定了下来,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柔声道:“好了,别担心,我别的不敢向你保证,但至少……她在接受我能给她准备的最好的治疗,别担心。” “我……我,爸……” “好了好了,你小子,狠心撇下我和你妈走了的臭小子,现在跟我泪汪汪的,我又怎么受得了。” 轻轻的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齐子矜深吸了一口气,扭头道:“跟我走吧,我带你去看看她。” —————————————————————————————— 在地球的另一侧。 有四个人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齐子矜的办公室当中。 急躁的周清影,压抑的付天晴,沉默不语的米欣桐,和安然自若的齐子矜。 眼前的光景变幻让付天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但焦虑感让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办公室,去看看杭雁菱到底如何了。 “爸,杭雁菱在哪个监护室!?” “不急。” 齐子矜按住了儿子的肩膀,歪头问到:“时间还剩多久,欣桐。” “还,还有一个小时二十分钟……叔。” “嗯。” 齐子矜点了点头,坐在了自己的沙发上。 “小姑娘是叫……周清影,对吧?” “嗯,是我。” 周清影也十分焦急,但比起对这里十分熟悉的付天晴,周清影清楚自己想要见到杭雁菱只能跟随这个奇怪的男人。 这是另一个世界,自己必须要保持足够的冷静才行。 齐子矜顿了一会儿,悠悠问道:“将这么多人聚集在这里是想问问各位,杭雁菱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血管多处损伤,心脏持续承担过重压力,用你们这边的话来讲,是什么让她将自身燃烧转化为灵气,舍死一战的?” “是我的缘故。” 周清影面色铁青的说道:“她为了袒护我和我姐姐……我本以为她只是失忆了,早知道的话,该好好看看她的情况的……” “不怨你,这些伤势如果她意识足够清醒,的确看不出来。只要不进行剧烈的战斗的话,以你们世界灵气的丰沛程度,养个一年左右足够恢复了……只不过她突然的昏厥让我有些意外。” 齐子矜皱着眉头,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 “现在她躺在重症监护室,医疗设备能维持她不死……但她现在意识昏迷,若是不及时醒来,单靠地球这边的药物……老实说,很难让她恢复如初。” “爸,有办法救她么……” “我这不是正在想办法么。” 齐子矜叹息了一声,看着周清影:“接下来用你们那边的人听得懂的话来说吧……杭雁菱是阴灵气的修士,虽然我不晓得这姑娘为何小小年纪就灵源破灭,觉醒这种东西——但年幼孩子的肉身是很难支撑到今天的,以前她有没有发生过类似的状况?” “没有。” 和杭雁菱从小一起在莲华宫长大的周清影摇了摇头:“师父师伯们发现了她是阴灵气后,用过很多种方法去治疗,温养……但似乎只要不让她突破到凝元期就不会有事……所以我们听之任之了,她从小到大没有突然昏厥过……” “失忆呢?” “……有过。” 周清影叹了一口气,恶狠狠地剜了一眼付天晴:“五年前,她去了一趟付家,回来后性情大变,不记得儿时的事情了。数月前她又失忆了一次,似乎是被砸了脑袋,变得开朗了不少。” “记忆是神魂的一部分,若是失忆,多半意味着神魂受到了冲击。只可惜我并非阴灵气修士……唉。” 齐子矜皱起眉头,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打。 “失忆……失忆……神魂方面的事情不好处理……肉身方面的话……” “对了,爸,把,把这个给她吃了吧!” 付天晴连忙从储物戒指中拿出来了一枚丹药递给了父亲:“这是那个世界的丹药,应该会有点效果……” “嗯?” 齐子矜皱眉看了一眼付天晴手中的丹药,略微惊讶的一挑眉毛:“哟……这玩意。” “爸,您认识!?” “一枚给常人还行,她这个状况还需要更多,再多来几个吧。” “这……” 付天晴愣住了。 多来几个? 这是他过五岁生日的时候,二叔付满英东奔西跑,用存了两年的银子给他买的生日礼物。 这世间罕有的东西本就是用一个少一个的,怎么可能多来几个? “爸,你先拿去应急,我再想想办法。” 付天晴紧咬牙关,这表情倒是把齐子矜弄懵了。 “有那么为难吗?” “……不,不为难,总会有办法的。” “呃……你们那边,这种东西很少见?” 齐子矜抓了抓头发,低头看着手里的药丸,凑在鼻子上闻了闻:“这玩意应该就是紫金大还丹吧?我这也没认错啊?” “爸,你既然认得这个东西,就该知道……这玩意千年前传承下来的药丸,你以为大白菜啊到处能拽。” 付天晴抓着头发,略带抱怨的说到。 “呃……不是吗?” 周清影摇了摇头:“我从古书上看到过,紫金大还丹是千年前一位紫金真人流传下来的药物,那时候紫金木很常见,原料俯拾皆是,可如今……紫金木难以寻得,药方也只有少数人能掌握了。” “很难找么?” 齐子矜又挠了挠头:“怎么会这样?” “虽然难找,但是我这里有一节,不知道是不是。” 周清影从戒指当中取出了一截乌黑的树枝,这是上周杭雁菱留给周清影的东西。 “这个……” 齐子矜拿过来,托在手上仔细瞧了好几眼:“是紫金木不错。” 付天晴惊讶的看着拿出紫金木的周清影来,咦了一声:“墨翁不是说这个东西早就已经……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曾经,师妹给我的。” 周清影紧咬牙关:“我知道有一个地方还存有紫金木,只不过手头没有药方……不,药方好找,古籍上应该会有传承……我会想办法弄来的,大叔,这枚丹药够杭雁菱撑多久的?” “刚刚我儿子……付天晴给我的这个丹药已经足够对付一周了,只不过杭雁菱现在意识不清,没办法运转功体抵抗阴灵气对肉身的侵蚀,一枚丹药可以管一个月,以后得想想办法了。” 接过紫金木,齐子矜倒是没有多稀罕的样子,随手放在桌子上,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紫金大还丹的药方我是知道的,只是地球这边可没什么药鼎和灵气辅料,想要炼大还丹好还是得去你们那边。” 付天晴越听越是疑惑。 这老爹突然跑来修真世界找自己也就算了,怎么对那边世界如此熟悉。 他刚刚还用过木灵气治愈了自己的眼睛…… 难不成…… “爹,你是怎么知道紫金大还丹的药方的?” “你猜。” 齐子矜无语的白了儿子一眼,起身将刚才付天晴给的大还丹揣在了兜里。 “稍后我会找护士给杭雁菱吃下去,我得跟你们走一趟了……” 齐子矜顿了一下,皱着眉头。 刚刚周清影说的千年前活动的紫金真人,让他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难怪在这一周的相处中,和杭雁菱聊另一个世界时,总觉得熟悉而又到处充斥着对不上的地方。 对他们而言,“紫金真人”的故事已经是千年之前的事情了。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付天晴,齐子矜的眼底浮现了些许的阴沉。 “儿子……你今年多大了?” “诶?干嘛突然问这个?” “就当我随口一问吧,毕竟我那么多年……没见过你了,如今你又是这幅样子。” “我今年十七……” 十七啊…… 怔怔的看着面前的付天晴,齐子矜的嘴角抿出一丝苦涩。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张脸。 只可惜对齐子矜而言,这张脸本应该静静地躺在树海之中,没有灵魂,无法说话,依托紫金木维持着薄弱存在的空洞而已。 一个昭示着他一切努力全都白费,只有空壳能够聊以慰藉的象征物而已…… 他才十七…… 还是那么的年轻,头发还没灰白,双眼还那么有神…… 比死去的时候还要年轻啊…… …… 幸甚垂帘,老天有眼。 一切还来得及。 齐子矜的神色再度动了一下,他咳嗽一声:“小姑娘,你刚刚说,这天地间还存有一棵紫金木对吧?” “嗯。” “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不能。” 周清影摇了摇头,她捂住了左臂,低下头:“杭雁菱就是因为它才变成这个样子的……大叔你能救她,我不能让你也去冒险了。” “很危险?” 齐子矜用手指轻轻敲打着办公桌面,神情变得严肃。 “怎么回事?紫金木本是路边随处可见的东西才对……如今世间只剩一样,是被大族垄断了?” “……不是。” 周清影沉重的摇了摇头,不愿再多说。 齐子矜深深叹了一口气,歪头问到:“欣桐,你能够在那边的世界自由移动么?用你的……超能力?” 米欣桐本来就垂着头,突然被齐子矜问了一句,身子一颤。 “能,能……可是我……不敢……” 她抬起头来看着付天晴,哆哆嗦嗦的指着付天晴:“他……他真的是,齐哥哥么……” “是啊,就是他当初为救你而死。” 齐子矜的话让付天晴又惊讶了一分:“等等,你说啥?她,她是我当初……救下的那个小女孩?” “嗯,当初她落水便是因为乱用那所谓的超能力,不慎移动到了水面上,落入水中……否则那深到会淹死人的河水里,怎么会有小孩子随便掉到河中央呢?” “齐叔叔,对不起,对不起……我……” 米欣桐抱着脑袋,瑟缩着蹲下,蜷起了身体来。 “好了,不用道歉,他也找回来了……这些年来你总来看望我们,我也不有不对的地方,这些年来该顾及一下你的心情的。” 齐子矜揉了揉太阳穴:“天地公道,你害了我的儿子,却也会有机会救一个孩子。刚才既然这小姑娘说杭雁菱是因为那棵树失忆的……那解法定然也在其中,我还想看两眼究竟是何等样人保留了一棵紫金木直到如今,就劳烦你带我走一遭了。” 第六十六章 树,石桌,旧友 身着护士制服的人推着输液车,将重症监护室的患者送回了房间里。 没人搞得清楚这个小小年纪的孩子为什么会有如此虚弱的身体。 漆黑的阴阳鱼吊坠在女孩儿脖子上平静的躺着,这是主治医师齐大夫的嘱托,不论如何都不可将其摘下。 或许是她重要的东西,或许是父母的遗物吧。 回到单间病房,焦急的中年女性抓住了护士的袖子,焦急的询问杭雁菱的状况。 一个和重病中的少女容貌相差无几的女生陪在妇女身边。 “这孩子情况怎么样了!?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姐,别难过……没事的,突发性昏厥而已……等醒过来就好了。” “姓齐的呢,他又去哪儿了?!” “齐院长去给小妹妹准备药去了,订好了出国的机票,他现在也很着急……也嘱咐我们转告你,不论如何这几天好好陪着小姑娘。” “小丫头,小丫头……” 唐玉晓连连点头,坐在床边的她佝偻着后背,捂着脸,不停地抽泣着。 杭雁菱安静的躺在病床上,白晃晃的被单撕扯着唐玉晓的心脏。 即便是护士告诉她杭雁菱没有生命危险,唐玉晓也无法接受这般现实。 泪水扑簌簌的落下,心脏一阵阵的剧痛。 这几天来的相处,仿佛回到了儿子还在世时的模样,可这幸福来得突然,走的也突然。 没有丝毫预兆的,这小丫头就倒下了。 就好像那天,自己突然接到儿子溺水的电话那样…… 也是这样的病床,也是这样惨白的被单。 一样的突如其来,一样的让人无法承受。 太过突然了,真的…… 老天爷为什么如此不公呢? 我有最懂事最可爱的儿子,你将他身边带走。 收养了如此可爱乖巧的女儿,你又要害了她的性命。 到底为什么要折磨这些善良的孩子…… 唐玉晓哭的干呕,紧紧地抓着杭雁菱被子中的手,咒骂着上天,祈求着上天。 站在她身边的,是手足无措的晏玲玲。 晏玲玲完全无法想象,一周前还活蹦乱跳的小女孩,一周后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一定有什么原因。 是她过度追查万灵药的事情了? 是她被井浩的人背后暗算了? 大脑快速的思考,却怎么也找不到杭雁菱会变得如此的理由,和安慰妈妈的办法。 而在病房之外的窗户前,站着一高一矮的两个人。 他们穿着奇异的服装,却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付天晴呆呆的看着病床里的杭雁菱,周清影紧紧的咬着嘴唇,鲜血涌出。 两人都沉默无言,也没人进入房间内,就只是站在那边看着。 阴灵气的修士,还清醒的时候会运转功体抵御阴灵气对身体的侵蚀,可一旦长期昏迷,失去意识,身体会自然而然的没办法和阴灵气好好相处,开始侵蚀生命本源。 可是她为什么会突然昏迷呢…… “呀,二位,不进去么?” 终于,他们二人的奇装异服引起了这里医生的注意,一个穿着白大褂,头发暗红的少女面带笑容的走了过来,轻轻的拍了拍周清影的肩膀:“那个小女孩,是你们很重要的朋友吧?” 周清影沉默地摇了摇头:“她需要静养,我去打扰她也没好处。” “嘻嘻,正解,这样做反而是好的。” 暗红色头发的女子站在窗外,将手放在玻璃上。 “她呀,就是因为记忆开始恢复了,意识彼此冲撞,相互倾轧,才会变得如今这般状况——你进去了也只是会进一步催化她的记忆复苏而已,病情会加重哦。” “记忆……她要变回原本的……” “我可不知道,一个弄不好,变成神志不清的傻子也说不定。” 暗红色的少女玩弄着头发,将目光落在了杭雁菱胸口的那枚漆黑的坠饰上:“那位先生也真的是好心办坏事啊……虽然不知道她失忆了情有可原,但如此操之过急的帮她恢复阴灵气,所带来的恶果就是这般。身体还没做好承受的准备……嘻嘻,真惨,真惨哦,早就劝过他们乖乖的把这一切当成可有可无的支线就好了。” “她变成傻子也无所谓。” 周清影定定的看着窗户内的光景,沾染着唇上鲜血的牙齿轻轻颤抖,她吸了一口气。 “她已经变过很多次了,不管怎么样的杭雁菱我都能够接受……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 “呀,真的?” “嗯。” “哪怕她变成当着你的面讥讽莲华宫的覆灭是罪有应得,将你世间仅剩的师妹挫骨扬灰,害你成为世间孤零零的游魂野鬼的那个人……也无所谓么?周·清·影?” 颅腔突兀的一阵刺痛,周清影的身形趔趄了一下,她猛地扭头看着身边的女子,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迅速的从戒指当中取出了兵刃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挥出一剑。 “诶!” 在意识到自己出剑后已经为时已晚,可短剑破空划出锐鸣,却没有斩中任何东西的手感反馈过来。 周清影突然的举动吓了付天晴一跳,他惊愕的低下头来连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刚刚有个胡言乱语的疯子。” “疯子……哪儿啊?” “你没听到么?” “这……从最开始就是你我在这里,你刚刚一直自言自语,然后突然向着旁边挥剑……没事吧,压力太大了,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付天晴的关切让周清影不解。 她皱起眉头来提鼻子闻了闻。 “死人……有死人的味道……” “这里是医院,每天多少总会有……唉,你都变得神经质了,听我的,去休息一会儿——如果老杭醒过来后看到你也魔怔了,她怪罪下来我可承担不起。” 虽然付天晴自己心中也颇为难受,但毕竟自己比周清影年长许多,老杭昏过去了,他的负起责任,留在这里照顾周清影别让她做出过激的事情。 这也是他能为老杭做的,为数不多的努力了吧。 “喂,付天晴……你如今还恨我师妹么?” “恨啊,恨这个混账丫头什么事情都不肯跟别人说,自己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换你,你不恨?” “……” 周清影盯着眼前面露无奈的付天晴,紧咬牙关,攥住短剑的手颤抖了几许,最后松懈。 “对不起,我脑子乱了……问了些没意思的问题。” “关怀则乱,正常。” “你说……那个大叔,能带回紫金木么?他若是再出了事……” “别胡思乱想,我了解他,他很少承诺没把握的事情——更何况,他对紫金大还丹十分熟悉的样子,交给他吧。有米欣桐跟着,不会出什么岔子的。再不济也能跑掉。” “……” 紫金木啊…… 周家的祸事起源便是来源于它。 自己理应千般憎恶,万分痛恨才对。 可事到如今,自己又偏偏如此渴望这传说中的万灵药,又庆幸那该死的父亲在这世间还留了一棵活种…… 真的是造化弄人…… “我去找个地方坐一会儿……” 周清影低下了头,摒弃了杂乱的思考,无力地将短剑重新收入了戒指之中。 她失魂落魄的想要离开,付天晴见状不放心,也跟在了她的身后。 看着周围熟悉的环境,虽是阔别了十七年,但对于这个自己从小就经常来转悠的医院,他还是能够一袭辨认出当年的模样的。 只不过,为什么刚刚周清影都亮出管制刀具,在走廊里挥剑了,周围的护士却没有注意到呢? ———————————————————————————————————————— “哈啊,怎么,连个应门的都没有——喂,有人在家吗?” 在洪池城的山坳内,一个悠悠然的紫衣仙子轻轻的叩响了绿雾缭绕那座山谷府邸内的大门。 “这些年挣了这许多家业,不至于连个守门的仆人都没——” 吱嘎。 轻敲了两下,沉重的铁门发出吱吱嘎嘎的噪音,敞开了一条小缝。 看来,门并没有被锁上。 “打扰,打扰。” 仙子轻巧的抬起手指,房门便在吱嘎的噪音当中被挪动到两边了。 可随着大门敞开,从室内涌出来的风裹挟着一股恶臭的味道,让紫水仙子不由得皱起眉头来。 “里面的人,都死绝户了?” 过堂内,大院内。 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的尸体。 从服饰打扮上来看,有些是家仆,有些则是周家本家的弟子。 他们的身躯无一例外的被自地底蔓延而出的树根缠绕着,服饰下的身躯变成了焦黑的干尸。 “唉……这幅光景,有多久没见到了?” 紫水仙子双手抱胸,款款地步入庭院之内。 穿过了前院,来到了中庭。 死气在身体周围弥漫,而在中庭院子的正当中,有一颗参天的黑色巨木。 从周围地表破开的土皮来看,这大树自大诞生出来,还不够数个时辰。 看着树荫之间紫色的叶片,紫水仙子噗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她缓缓走到了树下,在紫色巨木的阴影之下,有一张古朴的石桌。 石桌上面放着两个空空入也的杯子。 在石凳上,坐着一个20岁出头,身穿紫衣的男性。 看着男性的面庞,紫水仙子扑哧一笑。 “多少年没见到这张脸了,还真有点怀念啊……” “我也没想到,来的人竟然会是你。” 男子抬起头来看着紫水仙子,碧绿色的眸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摇了摇头,笑道:“你还是老了许多,跟当年的模样不同了。” “哪像你啊,还跟当年一样不会说话,嘴巴欠的想让人撕了。” 在男子的对面落坐,紫水仙子瞥了眼茶杯,略有些不满的问道:“周家的待客之道,就是用这空茶杯唬人?” “呵呵,若早知来得是旧友,我怎么都会给你倒上一杯茶的。口渴的话,我现在给你去弄。” “不必了,这里都是尸臭味,没胃口。” 紫水仙子侧着身子,眯眼看着坐在对面的男人。 “周紫木……你的名字是叫这个吧?” “自然,当年师父根据灵气为你我取名……便是你如今你不想认我这个同门师弟,这名字也见证我们年轻时同师父一起走过的路。” “别了,免了,你我当年便不对付,更何况师父他老人家若是看到你现在这般样子,怕不是也要将你逐出师门。” 周紫木笑容灿烂,忽然抡起一掌抽在了紫水仙子的脸上。 紫水仙子不躲不闪,只是平淡的盯着他。 在巴掌马上要接触到紫水仙子面庞之前,周紫木的手臂忽然绽出数道金光,嘭的一声炸开了。 碎片泼洒的满地都是,落在地上却并不是红色的血肉,而是焦黑的木块。 紫水讥讽的盯着周紫木的双脚,自紫袍之下,周紫木的双腿并非血肉而成,反而是乌黑的树木,深深扎根于大地。 “你就是靠着这个玩意,一代一代的活到如今的?” 失去了手臂的周紫木摇了摇头,他拧回断臂,自地底抽出的树藤缠绕在他的手臂上,重新组成了一条胳膊. “并不是,除了最近几日之外,千百年来,我从未依靠过它的力量。” “是啊,当然。” 紫水仙子笑着摇了摇头。 “你早该死在千年之前了……亏我当时还为你吊唁。让我猜猜,当时的你在哪儿?” “在我儿子的身体里。” “……你果然做了这种事啊。” “呵呵,这有什么的?” 周紫木眯起眼睛:“我又不像你,事事被师父偏爱,又得了师父传授的长生之法,这么多年过去,竟才老了这么点。” “我更愿意称之为成熟。而且我对所谓的长生之法并无兴趣,是那老头子头然找到我,传我口诀,要我继承他的衣钵的。” 碧绿的眸中迸出一缕酸涩,周紫木紧咬牙关,狞笑道:“师父认可你,你该感到无上荣幸的。” “我偏是不荣幸,你要如何?用你那紫金木构筑的身子,用你靠着牺牲后代苟延至今的残魂,再给我一巴掌?” “不,不会,刚才是我激动,之后不会了。” 周紫木笑容愈发的狰狞:“毕竟在我面前的,可是将师父苦心种下的紫金木尽数付诸一炬,将师父救治过的病人赶尽杀绝,将紫金大还丹的传承彻底从世间断绝,将师父救济天下千万人的伟大理想踏碎于脚下的人……我的好师姐。” 猩红的光芒在紫色的眸中一闪而逝。 优雅的仙子咧开嘴,露出了笑容。 “你不该提这一茬的。” “我牺牲的那几个后代算什么呢?我收拢尸体喂养紫金木算什么呢?跟曾经在江湖上赫赫扬名的‘戮人恶鬼’紫水比起来……” 嘭。 周紫木的头颅绽放出金色的光芒,再度整个爆开。 可自地底诞生的根系将碎片托住,重组。 被树藤缠绕的人头发出了讥嘲的声音:“我这辈子杀过的人,尚不足您的万分之一吧?” 第六十七章 过往,纵火,到访 “唔,唔……噗,好喝!老板,再来一碗!” “老~~板,再来一碗,嗝。” 醉眼惺忪的绿裙女子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身边小女孩嘴角的汤渍,转身对着小吃摊的老板招了招手:“再~来……一碗泡馍,三,三杯陈谷酿。” “好嘞。” 老板殷勤吆喝了一声,扭头跑到后厨又忙活了起来。 这是个不知名的小镇。 距离莲华宫,足有几百里地之遥。 坐在长椅上的小铃铛摇晃着双腿,心情不错的拍着肚皮哼了一会儿不知名的歌谣后,忽然扭头问道:“碧水阿姨,我们为什么要跑出来呀?” “因为~嗝,要,要躲麻烦。” 碧水打了个酒嗝,抬头看着悠悠的蓝天:“我啊,可是最害怕麻烦的了,这几天……要,要是在莲华宫里待着的话,怕是耳朵都要被二姐吵花了。” “唔唔唔,麻烦?” “是呀,麻烦,大姐一旦牵扯到那种事,就会变得非常非常的……‘麻烦’。” 碧水歪嘴笑了一下,低头看着小铃铛:“说来,我们收养你,好像也有快十年了啊。” “嗯~” “当初大师姐把你从那个满是饿殍的荒村里带回来的时候,你还是这么大点儿的一个小娃娃呢,转眼间已经变成大孩子了,将来长大了想做什么啊?” “当给人出殡的!” “嘿,算,算我白问。” 碧水嘿嘿笑了一声,端起身前桌上的粗瓷茶杯晃了晃,轻轻的啜饮一口。 “碧水阿姨,为啥说紫水阿姨会变得非常麻烦呀?我觉得她是很好的人呀,笑眯眯的,人家以前闯了祸,她还帮我瞒着澄水阿姨呢。” “哈哈,是你没见过大姐发怒的样子……她急眼起来,可是,嘿嘿……” 摇头笑了两声,醉醺醺的碧水趴在桌子上,用手指蘸了蘸酒水,在桌子上画了几道横线。 “小秋雨是……老二,小影儿……是老三,嘿嘿,菱儿那丫头,是老四……你,嗝,你知道,你们的,大师姐,是谁不?” “大师姐?没见过,唔。大师姐是紫水阿姨的徒弟吗?” “对~对。在很久很久以前,大师姐,曾经有过一个徒弟。” 碧水的声音逐渐变小,化作了呓语一般的声音。 “曾经啊,紫水姐是个很了不起的医生哦,她会做,非常非常厉害的药……几乎什~么~都能治,下到头疼脑热,上到开膛破肚,甚至能够治好很多,大家都觉得必死的病。” “那时候啊,我们走过很多地方,治好很多人……但是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学会,那个药的做法了……再然后……天地间的灵气闭塞,那个药的原料,也越来越少……” “有钱人开始把那些东西囤积起来,没钱的人开始用邪门歪道的方法,去炼那个药。” “有时候我也会抱怨啦,师父那么大公无私的把药方散给那么多无聊的家伙干什么……嗝,他们把原本到处可以买到的药搞得越来越贵,我们只能更加努力的去救治……想办法找其它的药物……” “后来,我们就完全搞不到那种昂贵的药啦。当然,我们也找到了别的救人的办法……毕竟天底下的草那么多,总有能拿来当药的嘛。” “后来,我们经过一个村子……那个村子,很偏,在山沟沟里……那时候,村子正打算把一个,小姑娘,杀掉。” “那小姑娘也就……五岁?还是六岁来着。又瘦又小,可怜得很呢……” “村里人说呀,那个女孩子染了怪病,如果不杀掉的话,就会感染其他人,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大师姐,作为跟着师父最久的人,学习医术最多,也是最心善的人……她啊,看不下去,说把那个女孩子接走……” “她就是你们的大师姐咯,没名字,嘿嘿,大师姐给她起了个好听的,叫紫悦宜……” “那个怪病,说起来,挺难治的。我们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用尽了各种方法,保住她的命,治好了她的病……但饶是如此,她还是落下了一身的毛病。” “一只眼睛几乎跟瞎没区别了……口不能言,耳不能闻……腿脚也不便。” “饶是如此,我们也都很喜欢那个孩子。” “她真的,是个很棒的小孩子啊……都那个样子了,却每天都是微笑着面对我们……很努力的学习医术,很努力的去帮助每一个人。” “她就好像是,小时候的菱儿一样,不过稍微文静一些,嘿嘿,毕竟她不会说话嘛。” “带着她,我们成立了最早的莲华宫……哦,当时不叫这个名字,当时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医馆而已。徒儿也就那一个……你大师姐,其实算是我们所有人的徒儿。”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她长大了,变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很漂亮哦,非常非常,好看……” “因为她的身子很虚弱,没办法修炼……所以注定会和凡人一样,生老病死……在七十岁,或者是八十岁的时候,因为寿元耗尽死去。” “所以,我们决定陪她过完普通人的一生,也顺便想看看,我们师父如此关照的凡人们的生活是怎样的……” “我们甚至曾经聚在一起背着她偷偷讨论过,如果她有了孩子,我们该给那个孩子取个什么名字,那个孩子该叫我们姥姥,还是叫我们师父。” “再然后哇,悦宜收到了一封信……是从她的家乡,她的爸爸妈妈寄来的。” “时隔多年,他们总算找到了我们的下落,他们也想见见长大的女儿是什么样子……” “悦宜很高兴呢,拿着信,又蹦又跳的,那小手啊,拼命地跟我们比划,高兴着爸爸妈妈还活着,高兴着爸爸妈妈没忘了她。” “因为医馆腾不开手,所以我给了她一些盘缠,让她跟着村里来接她的人回去了。” “嘿……” 碧水仙子看着掌心。 粗瓷杯不知什么时候被捏碎了。 一滩碎片混合着酒水在掌心中流淌而下。 “后来……她很久都没回来。” “后来,后来……我们去了他们的村子,才知道,他们的村子闹了悦宜当年染的病。” “后来,后来,后来……也不知道谁说的,说她能够被治好,能够健康长大——是吃了那个很贵很贵,只有各大家族吃的起的名药。”” 惺忪的醉眼看着掌心的酒渍,碧水只觉得自己舌头打结,说不出后面的话来。 多少年没有喝醉了来着? 一百年?两百年? 即便修为如今只是金丹期,但金丹期的修士想要喝醉,也是很困难的事情啊…… 小摊老板端着一碗热汤,和一个装着馍饼的盘子走了过来,忧心忡忡地说道: “我说这位姑娘,您要的泡馍来了……看您喝的这么多,酒水就不给您弄了。吃点垫垫肚子吧。” “好啊。” 碧水摇摇晃晃的看着面前送来的吃食。 这家小店的泡馍是汤和饼分开的。 用来泡汤的馍饼维持着原本的形状,用刀子在上面刻好了纹路。 乍一看像是完整的饼子,拿起来就会碎成一块一块的,泡进碗里。 碧水突然发出了一阵压抑的笑声。 她双手捧起了盘子中的馍饼,饼子因为失去了盘子的托衬,在碧水的掌中碎成了一块一块的。 碧水慢悠悠的,慢悠悠的将碎掉的馍块放入了汤里。 “你我,分而食之,可退疫灾……分而食之,百病不侵……分而食之……分而食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凄厉的笑容震颤的树叶晃动。 双手垂落。 掌心残余的馍块掉在了地面上,骨碌碌的滚动起来。 多像那当初她们打开盒子时。 在盒子里直直看着她们的,那枚瞎掉的眼睛。 ———————————————————————— 在洪池城外的山谷中,不时地传来阵阵的轰鸣震颤。 百姓们一边哀叹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一边又翘首以盼。 谁都知道,周家出了事了。 因为在那向来绿雾缭绕的山谷中,有着一片明明如昼的火光。 …… “陈家的人已经到了。” “现在还剩几家没来?” “齐家不参与,付家自顾不暇,还有姜家没来……南州其余的几大家族,都已经派人到齐了。” 在周家宅邸的外面,站着三十多号身着黑衣的人。 照常理来说,穿夜行衣的目的多半是为了隐蔽身形,行不轨之事,而这帮黑衣人却在漆黑的服饰背后,有着用金色的油墨印下的字样。 “花”“杜”“何”“郭”“刘”“叶”“陈”…… 这些都是在南州声明显赫一方的大家族,三十来号人硬是凑齐了十大家族当中的七个。 每个人都蒙着脸,手中握持着火把。 每个人都知道彼此的身份。 每个家族派出四五个人聚集在此处,目的只有一个。 “好,准备放火吧。” 不能使用道术,因为会被人认出来是哪个家族所为。 即便大家族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但他们今天的行为不论如何都不能被抓住把柄。 哪怕对方是自己的同谋。 他们云集此处的目的只有一个——纵火焚毁周家大宅,将周家这个姓氏从十大家族当中抹杀。 当然,以十大家族的体量来说,背后偷偷摸摸放火听上去要多小家子气就有多小家子气。 因为这只是个象征性的仪式。 象征所有家族都秘密见证了周家的覆灭,所有家族都默许了大宅内事件的发生。 今日到场的所有家族都是“共犯”。 明日清晨,但周家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时候,在场的七个家族必须彼此袒护,处理后事。 不得推诿,不得暴露。 不得……将黑锅甩在莲华宫的头上。 背后纹着“陈”家字样的黑衣人看着周家漆黑的参天大树,叹息了一声。 “紫水还在里面,真的不用管管她?” 花家的黑衣人冷哼了一声,齐家不在,排行第二的他们便是在场地位最高的。 这位花家派来的女子压着声音,冷冰冰的说道:“管?拿什么管?管得住她下山,还是管得住她挨个上咱们家门口拜访?老身也是劝你一句,陈家小子……莲华宫是莲华宫,她是她……在这个时候触她的眉头,下一次我们说不定就得聚在你们家门口。到时候可没人会再问这个蠢问题了。” “你!” 陈家的黑衣人冷嘲热讽道:“到底是名门大族,都说千年王八万年龟,你们缩头倒是挺痛快啊?” “对,是的是的。” 花家的女子轻快的笑了一声。 “我们缩头可快了……到底是不如两百多年的陈家,年轻气盛,朝气蓬勃。” “莲华宫对我们如此傲慢无礼,你竟——” 黑衣人还想要冷嘲热讽两句,可身子突然一僵。 一把长剑从他的背后刺穿了他的心脏,鲜血喷涌而出,陈家的黑衣人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趴在了地上。 动手的,是排名第三的杜家。 背后纹着杜家纹样的黑衣人冷冰冰的扫过了周围剩下的几个陈家人。 “要我说,若是陈家人都死在这儿,我们是不是就不用担心彼此背叛,有个绝佳的背黑锅对象了?” “老杜,算了吧。里头的那位可不喜欢看我们这样。” 花家女子笑着摇了摇头:“你是哪根筋想不开了,非得在那位的面前展现一下你身为大家族子弟‘杀伐果断’的一面?知道哪些烂事儿的可就剩下咱们上头三家了……你别一高兴让你们几百年的传承了断在这儿,我可不想让我孙女守活寡哦?” “我不过是不想被蠢人拖累罢了……好了,别愣着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吧。” 杜家的黑衣人抬起手臂,身后的几个人将一桶桶油泼到了大门上。 而正当他准备将手中的火把率先丢上去时,手中的分量忽然一沉。 “嗯?” 周围明晃晃的光亮在转瞬间黯淡了下去,绿色的浓雾蔓延了上来,竟是比上山的时候还要更加浓郁了几分。 “怎么回事?这……” 火把熄灭的原因并非是因为被水给扑灭,众人纷纷发现自己手上的火把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截正在不断生长的树枝。 原本应该被锯断,风干,制成火把的树木重新焕发生机,甚至抽出枝芽,蔓出绿叶。 在浓郁的大雾中,一串稳重的脚步声悠悠响起。 “多谢列位引路,敢问……这儿就是周家?” 一个身穿白色大褂的男人面容和善的从大雾中走了出来,笑着看向周围的人。 杜家黑衣人皱起眉头,心中一惊。 他看不出眼前人的修为,也猜不透这男人刚刚耍的手段。 “这是周家不错,只是我劝你最好别在这个时候进去,否则……” “承蒙好意,心领了。” 白大褂的男人悠悠的迈开步子。 杜家的男人不想里头的事情被搅扰惹出乱子,抬手一格。 却不想手中的那一节树枝突然抽出了许多藤蔓枝条缠绕住了他的手臂,随着绿色的雾气变得浓郁,他只觉得自己膝盖一软,噗通一声歪倒在了地上。 刚刚被他一箭穿心的陈家黑衣人的尸体就在他前方不远处,自己好巧不巧的倒在了那篇血泊中。 血是温热的,并未变得冰冷粘稠。 而他也清清楚楚的看到,那个本应该被自己一剑穿心刺死的人,此时胸膛还在一起一伏的呼吸着。 甚至眼睛还在骨碌碌的转着,看向自己这边。 第六十八章 冥府行,冥府行 踏入大门,徐徐前行。 茵茵的绿色雾气缠绕在白褂中年人的身体周围。 他抬头眺望着院子内那棵参天的漆黑巨木。 据说,那就是这个世界上仅剩的紫金木了。 中庭传来的阵阵厮杀声让齐子矜皱起眉头。 这随处可见的木头,如今正在引起厮杀。 唉…… 缓缓抬手,齐子矜眯起双眼。 这里……似乎比自己所熟悉的世界,要推后个千年的时光。 并且和那个满是大树的世界有所不同。 到底哪个才是“紫金真人”曾经存在过的地方呢?1 熟悉的,温热的暖流自丹田生出的感觉。周围的灵气被汲入身体,又化作充满生命力的暖流四溢开来。 庭院内的紫金木摇晃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这靠着汲取死人的尸身生长的怪木,如今正在欢迎着为他冠以新名的主人到来。 推开中庭,随着齐子矜的步履前进。 那些本应该被紫金木榨干血肉的尸身重新充盈了起来。 零星的,有几具尸体手脚痉挛,微微颤动,从地上爬起,呆呆的看着周围的一切。 这般反应,就像是门口那个刚刚被洞穿了心脏的陈家弟子一样。 他们“活”了过来。 但是活过来的家仆们反应却各不相同。 有的惨叫着逃出了周家,有的呆呆的愣在原地捂着脑袋,有些茫然。 有的则是像往常一样,去寻找自己的笤帚,像是看不见地上那一滩滩血迹一样,执行起了生前没有完成的工作。 扫地,清理。 在一片尸山血海中,混乱和秩序并存着,幸存者和疯子并存着。 这是不完美的复活,是拟造的神迹。 是紫金真人毕生追求的结晶。 推开了中庭的大门,齐子矜缓缓走进了树下。 映入眼帘的光景,让他哑然。 一个身穿紫衣的女子神情冰冷的攥紧手掌。 地面生长着金色的莲花,通体犹如黄金般璀璨,澄明透彻,边缘却如同刀片般锋利。 一个身躯由黑色树干组成的怪物被金色的莲花覆盖着,锐利的刀片一寸一寸的切刮着他的躯体。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齐子矜抬起手,冲着门内的二人招呼了一声。 “二位,能否暂时歇一下手呢?” 温和的碧绿色微风徐徐吹开,苦药的香气在空间之中回荡。 金色的莲花遇到了这翠绿的风,纷纷旺盛开绽,自边沿泛起红色,随后又变得粉白,娇嫩,生长出碧绿的茎叶,钻入土地。 由灵气构筑而成的造物在接触了翠绿的风后被赋予了切实的形体,本应生于水中的莲花如今却植根于大地,成片成片的散发着香气。 咔哒,咔哒。 树木组成的怪物身体开始皲裂,剥落。 在漆黑的木壳保护脱落后,周紫木从莲花从中站了起来,愣愣的看着站在门前的中年人。 紫水盯着脚下了莲花,蓦然笑了一声,轻轻侧过身来,弯腰拈起一朵莲花。 空气中传来沙沙的声音。 无声风起,遍地的莲花被风儿卷扬起来,飘向空中,自实体重新化作灵气的粉尘。 “我早该料到的,你当时一声不吭的离开,不可能会找个没人的地方死掉。终有一日,你还会回来。” 齐子矜默然的瞪大眼睛,看着手拈一朵莲花,矗立在逐渐凋零的莲花群中的女子。 “水儿……怎么是你?” “啊,是我,师父。” 紫水眨了眨眼,笑着微微颔首。 周紫木大喜过望的喊出声:“师父!你果然回来了!!真的,真的跟那个女人说的一样——紫木重开,故人重逢,我,我终于再次见到您了!!!” 他忘记了危险,忘记了刚刚自己还在不断地重复着被切成零散的碎片,又被重组的过程,他诚惶诚恐的笑着,瞪大眼睛,一步一步抖着身子,走向了自己的师父。 齐子矜讶异的看着男子,低声问道:“紫木……你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 “一千年会改变许多事情,师父。”紫水笑着抬起了手中的莲花:“当然,紫木是我们当中变化最少的,在您的面前——他永远像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在周紫木经过自己面前时,紫水轻轻松开了双指,莲花落入地面,突然砰的一声绽开。 一刹那间,绚烂的光芒遮住了周紫木的眼睛。 他迫切的盯着千年不见,再度重逢的师父。 肚子里有很多话想和他说,千年来有很多经历想要去找最可靠的师父诉苦。 这些碍事的金色莲花让他烦躁,可这份烦躁只持续了两秒,他的世界便陷入了黑暗。 一道通透的光柱湮灭了他的身躯,他的存在。 周家老祖的身躯在转瞬间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散无踪了。 只留下几个漆黑的焦块落在地面上,被一脚踏去的紫水用鞋底碾碎。 “只可惜——都上千岁的人了,永远像孩子般那么任性可不行。” 齐子矜默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紫水,紫木。 那个脾气火爆的小乞丐,那个自持颜面的大少爷。 眼前似乎还能浮现二人小时候吵架拌嘴的光景。 然而如今,就在刚才。 他们二人在自己面前,杀了个你死我活。 同门相残么…… “水儿,为什么要这么做。” 齐子矜平静的问道:“紫木他做了些什么,让你如此愤怒?” “这些年来他干了不少缺德事儿,不过那都是他自家的,我犯不上愤怒,只是来扫尾的而已。” “认识你这么多年,你虽和当初的容貌不一样了,但你生没生气,我还是看得出的。” 齐子矜摇了摇头,看着个头已经跟自己差不多高的成熟女子。 紫水哈哈了两声:“别呀,我可不想千岁多了,在您面前还是被一眼看穿……我又不是那小子。” “所以说,这么做的原因呢?” 绿色的风在空气中将一缕黑烟束缚住,齐子矜抬起手臂轻轻晃动,那缕从周紫木原来所处位置上冒出来的黑烟便寄宿在了一旁的紫金木之上。 空气中,回荡着冤魂不甘的控诉。 “师父,您当初不该让她长生的!” “她毁了您的传承!” “那些患者被她杀了许多!药方子也被毁了大半!” “世上仅存的那些紫金木都让她烧了!” “她玷污了您的英名却丝毫不以为耻!” “她屠过一村,灭过一族!千年来染血无数!” “师父,千万要小心,这个女人已经疯了!!” 像是千万张嘴巴在同时说话,却又声音不大,只是满含怨气的絮叨。 齐子矜照单全收的听着,尔后看着自己的徒儿。 “水儿,何至于此?” 多年的陪伴,天生的性格。 齐子矜相信自己的徒弟。 正如同当初决定将长生之法传承给她,让她继承自己的衣钵一样。 齐子矜相信周紫木没有添油加醋的撒谎。 也相信紫水不会毫无缘故的做出那些事情。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紫水掐着腰,挠了挠头发:“您刚刚好像问我,因为什么事如此愤怒,对吧?” “嗯。” “第一个答案是因为我看到紫金木相关的东西就会恶心,反胃。第二个就是……如今你看着我,这幅好像你很理解,知道我一定有苦衷的表情。我甚至都能猜到你在想什么。”紫水敲了敲脑袋,一脸无奈的说道:“你一定在想,‘紫水这个孩子是不是又钻牛角尖了,只要好好说,一定有办法让她变回原来的坦诚样子的’,对吧?” “没错。” 齐子矜坦诚的点了点头:“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这一千年来或许你遭了不少罪,但至少可以跟我讲讲,也好让你心里舒服点。” “千年前搞出一副要撒手人寰的样子拉着我的手嘱托后事,然后神秘失踪下落不明。千年后却又顶着一张几乎没什么变化的脸来再次见我……老实说,我一直很想抱怨,师父你好像没什么脑子一样。” 紫水用着二人相处时最为随意的语调,轻轻的走到紫金木旁边,背靠着紫金木。 “这么多年不见,突然回来,我想问问你这趟是有什么打算?总归不是想念徒弟们了,过来看看吧?” “听说千年之后的世界不再有紫金木了,我便回来看看是什么原因所致。” “啊,那样的话,‘原因’现在就站在您的面前。” 紫水淡然道:“紫木那小子并不是空口无凭的,我毁掉了一切你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包括今天过来,也是为了把这棵紫金木连带着保下他的周紫木一起从世间抹除。” “理由呢?” “因为您留给我那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诞生的伟大理想,救此世苍生的豪情壮志,修士与凡人皆同得乐的美好愿景,在千年的时光里被我磨灭殆尽了。” 紫水晃了晃脑袋:“这些年来经历的种种,让我愈发的相信——这个世界根本就不适合你的那一套说辞。你终究不是拯救这个世界的大夫,觉得这个世界有问题的你我才属异类。” “……这些年来,辛苦了。” 齐子矜没能说太多,他只是叹息一声,对徒儿暂作安慰。 “……” 紫水攥紧了拳头。 “辛苦了……?” “嗯。” “事到如今……我最后等来的,原来就只是这么句话啊。” 紫水的声线有些颤抖。 莲华宫的掌门人抬起头来,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容:“师父,你要是本本分分的死在千年之前就好了。” “……” “你为我,为我们,勾勒了一个美好的大饼,你告诉我们修士和凡人并无不同,凡人可以凭借着智慧向上攀登,我们所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紫金木做成的万灵药能够给人们带来救赎和希望,能够让那个喧嚷的乱世迎来终结,能够让天底下再也没有向我这样流离失所的孤儿。” 紫水自嘲的笑了笑,低下了头:“可你没告诉我们,过于万能的药物会导致其他人疯狂的索求紫金木,没告诉我们有一天天空会突然被楔定天楔,灵源阻塞,想要培养紫金木需要远远超出预期的尸体。没告诉我们由紫金木为绝对核心的紫金大还丹会被富贵人家尽数收拢,变成剥削病人,吞吃苦主的道具。” “毕竟……世事难料。” “是啊,所以我说,如果你真的死在千年之前,我也不会怪你。” 紫水看着齐子矜,脸上的笑容退却。 “可你并没有死透,你又回到了我的面前——这让我终于有机会向您转述您那救苍生计划的没落结局,也终于让我有机会好好问问您——” 抬起了手,紫水直视着齐子矜。 “现在的你,有何感想?” “……” “会因为伟大的理想被我亲手毁掉而处决我,还是会邀请我继续帮助您实行新的救世计划,亦或是单纯的来听我讲些这些年发生的事情,随后什么都不说,就这样再度消失于天地间?不论如何,我等着的并不是一句‘辛苦了’。” “还有人需要紫金木。” 犹豫了一会儿,齐子矜推了一下眼镜,忽然迈开步子,走近到自己的徒儿跟前。 “这些年来,我培育了数量相当之多的紫金木,足够这世界上的人先应付一阵了。之前你说过大家族垄断货源,那我相信这世上也一定还有许多需要紫金木去拯救的人,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放弃他们……既然手头有药,就得研发出来,拿去救人。” 这是齐子矜的态度。 是他作为一个医生的态度。 手头有药,自己没有理由不去救治病人。 而紫水曾经也是个医生,只是如今变了。 当年的小乞丐如今已是莲华宫的掌门,对于师父的回答,紫水的反应只有一个。 苦笑。 “师父,哪怕您瞒着我,哪怕不跟我说……就这样含糊过我,我都不想去深究那么多——我都不知道天地间还有那块区域能存有那么大量的紫金木……真有你的,真不愧是紫金真人。” “水儿,若是你不想掺和进来,我不会强求你。” “那藏匿那些紫金木的地方,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么?” “嗯。” “换而言之,杀了你,天底下就再也没人有机会找到那里了吧?” “……你想做什么?” “还不够明显吗?” 金色的莲花在空中收拢绽放,紫水平淡的手指轻点。 随后,金色的片片碎瓣抖落。 整个周家忽而一阵晃动。 山体崩落,足下传来了轰隆隆的响声。 一朵微小,只有指头般大小的莲花在空中悠悠旋转,被紫水突然攥在了掌心。 咔啦,咔啦。 周遭的空气,传来皲裂的声音。 从无形的空气中,流淌出了血一样的液体,落在地面上。 风儿变得更加急促了。 紫水的表情也再度恢复了温度。 “那就麻烦你带着您的那些紫金木……咱们师徒三个,一起下地狱吧。” 第六十九章 各自的围观者 咔擦,咔擦,咔擦。 在病房内,看护少女的母亲疲倦的躺在隔壁的床上,因为恸哭而过于疲惫,陷入了睡眠。 咔擦,咔擦,咔擦。 在病房外,看护少女的姐姐也趴在床边睡着了,她并未有母亲那般疲惫,至于为何会睡着……呵呵,原因还是暂且搁置吧。 咔擦,咔擦,咔擦。 外红内白的长条宛若缠绕着禁果,垂落而下的毒蛇。 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暗红色头发的女人悠悠然的用不知道哪里顺来的手术刀切着果篮中的苹果,将外层的表皮削除掉之后,她缓缓地开了腔,并且继续切削着剩下的果肉。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在掌握之内的,可唯独你失忆这一茬我是没想到哇。” 果肉被切成了长条,同废弃的果皮一起坠落。 “若是听取我的建议,真的将这个世界当成无关的支线来打,那你可以阻止愚行闹剧的发生,将一切无限的后延——若是接受我的诱导,按着我给你规划好的路线一步步去触及真相,至少可以在一切发展到无可挽回时去横插一手,不至于招致最差的结局。” 将手术刀随手投掷在一旁的水果上,博士拿起只剩下了椭圆形的核心部分的苹果凑到面前,黑色的果核恰巧遮住了杭雁菱脖子上挂着的黑色树脂。 “可你现在像是个什么样子呢?将不必要的注意力留在我身上,从而错过了最佳的机会,还躺在这里不省人事——哎哟哟,为什么要觉得全天下别有用心的人都是打算害你呢?” 躺在床上的杭雁菱表情微微颤动了一下,但她还是昏迷着,无法醒来。 博士将苹果连带着核一起吃下,优雅的用湿巾擦拭着手指。 脸上挂着悠然的坏笑。 “不好好睁开眼睛,我可不知道你想表达什么呀。” “……” “算了,我这个人向来宽宏大量,送佛送到西,哪怕你猜忌我这么多天,我也依然愿意帮你这最后一把。谁让我答应了人家呢?” 博士弯下腰,轻轻的将手放在了杭雁菱胸前的那枚已经变得完全漆黑的树脂上,轻轻一扯。 漆黑的淤泥自她指尖咕嘟咕嘟冒出,锁住了挂在杭雁菱脖子上的挂绳。 啪嗒一下,绳子断裂,容满了阴灵气的树脂块被博士攥在手中,可正当她要把树脂块拿走时,一双手却无力的挂在了她的手腕上,用微弱的力道阻止着她将树脂块带走。 “哟,醒来的这么快?” 跟躺在床上的杭雁菱四目相对,看着那对儿浅紫色的眸子,博士暗红色的双眸闪烁着愉悦。 “你可以多睡一会儿的,还是说迫不及待的想要体验一下摆脱了阴灵的感觉?my lady。” “你要……做……什么……” “嘘,安静哦,现在就暴露自己醒过来了可不好。” 微微一用力,博士挣脱开了杭雁菱无力的双手,将那枚漆黑的树枝揣入兜里,双肩一耸。 “现在的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半,那个叫周清影和付天晴的左右等不来齐大院长,两个小时的时限一到,这俩人就被米欣桐带回了另一个世界。所以你还要在这个世界待好久好久,我估摸着也差不多得一个周吧。” 博士笑了笑,用大拇指着一旁趴着的唐玉晓和晏玲玲。 “当然,除了装昏迷之外,你还有别的选择——譬如被莫名其妙的某人抢走了师父和师姐,你同样可以扮演成他,取而代之……亦或是干脆趁着她们昏迷,用这把苹果上的手术刀做些让自己解气的事情?”博士打了个响指:“她们两个至少会昏聩十个小时以上,接下来的三个小时内也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间病房的异常,你有很充足的时间的。” “……” 浅紫色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博士。 博士似乎觉得无趣,撇了撇嘴。 “什么嘛,你这个原版还没冒牌来的有趣呢,好了,姐姐我呢,该去给这稀里糊涂的事情收个尾巴了。至于取得了自由的你要怎么做——嘿嘿,随意咯。” 轻轻起身,博士离开了凳子,转过身去,走到了病房的门口,推开了大门。 在大门外的世界并不是医院的走廊,而是充满了漆黑的树藤,漫山遍野都是无尽黑色树海的荒土。 踏入另一个世界,博士的身躯缓缓地消失在了远方。 醒来的杭雁菱无力的活动的身体。 疲倦和痛苦已经在药物的作用下恢复了大半,她缓缓地抬起手来,稍微运用了些许力气。 “咕嘟,咕嘟——” 水蓝色的灵气,凝结成了团状的水泡,在掌心漂浮。 这水泡并非实体,灵气拟态而成的幻象。 此时此刻出现在杭雁菱掌心中的灵气,让少女微微愕然。 她从不知道自己能够使用这般灵气,虽然见过,虽然知道这是和二师姐一样的水灵气,但是…… 水泡缓缓的在掌心周围漂浮晃动,这样的光景非常有趣,非常新奇。 杭雁菱怔怔的出神,可房间的大门嘎吱响了一声,正要缓缓关闭。 通往另一个树海世界的大门,正在不断的收缩。 啊…… 杭雁菱睁大了眼睛,条件反射般抬起手来,将手中的水泡发射了出去。 然而那并不熟练的水灵气配合上刚刚恢复了一点点的残破身体,水泡的飞行距离最多也就达到了一米左右,便失去了漂浮的能力。 “……” 杭雁菱闷着声,小拳头轻轻砸了一下床板。 懊恼的表情出现在了她的脸上,她侧过头,看着放在床头的果篮。 看着最上面的那枚苹果上,插着的那枚手术刀。 水灵气幻化成了水的锁链,朝着那枚手术刀的刀柄缓缓地移动过去。 ————————————————————————————————————————————— “齐叔叔嘱托过了,如果他没有按时回来——你们都不能过去。” 在琳琅书院,将付天晴和周清影带回来的米欣桐歉然的看着面前的一男一女,像是早有预料般的拒绝了二人前往周家的请求。 “为什么!?那可是我老爸!” “周家不安全的,周家的家主已经疯了!” 在场的二人恰巧是周家两个当事人的孩子,米欣桐捏紧了拳头。 这些年来,她对于齐家人一直有莫大的歉疚。 当初自己年幼无知,可以说齐叔叔的儿子是因为自己的胡闹而被间接害死的。 若不是胡乱试用超能力,齐哥哥也没必要为了救自己落水而死。 而在葬礼上,当年幼的自己见到齐哥哥的父母时,当混沌的脑袋终于意识到自己闯下了怎样的大祸时。 纠缠她直到今天的心理阴影便在一天一天的增长了。 所以…… “齐……不,付天晴哥哥。” 米欣桐抬头看着曾经拯救自己的恩人,抿住了嘴唇。 “我不想再一次害死你,所以容我拒绝。我真的……真的不敢这么做了……请你原谅我。” “那我呢!至少把我送过去可以吧!?” 周清影抓着米欣桐的肩膀大喊道:“周家是我家,不管闯出来了什么样的塌天大祸,都应该由我这个周家人去承担代价的,就算我死在那里也是活该,你把我送过去总可以了吧?!” “齐叔叔说了,不管家族如何都跟你无关……你是杭雁菱最惦记的师姐,而且,你其实心存死志的对吧。” 米欣桐越说声音越小,她用柔弱的声音说出了齐子矜最后的嘱咐。 “齐叔叔说,当时看到你的脸时就明白,你那是决意赴死的表情……周家有多危险,他看到你的表情也就有数了……所以绝对不可能让你去,若是杭雁菱醒过来,最惦记的小师姐死了……他没办法交代。” “杭雁菱最惦记的师姐是二师姐,又不是我!!!” 周清影紧咬牙关,扭头就要冲出房间。 周家虽然路远,但又不是去不得。 现在能够救活杭雁菱的唯一依仗便是那个大叔,若是他在周家出了意外,那不就成了杭雁菱到底还是让周家人给害死了? “停下吧。” 米欣桐抬起了手,空间再度固定。 “回来。” 以完全相反的方向和作用力,周清影的身躯迅速的弹回,原本冲到外面的速度有多快,此时双腿承担的力量就有多大,一个趔趄之下,周清影噗通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你……想干什么!!!” “阻止你们两个人。” 米欣桐紧咬着牙关,这个在别人面前生怯的女生抬起头,巨大的心理压力让她呼吸有些困难,不过她还是硬起了头皮,对着二人说到:“我很信任齐叔叔……也答应了齐叔叔,不论如何都不要让你们两个人陷入危险——这件事我答应到了,就一定会办到。” 付天晴气的不打一处来:“不会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想说什么要想出去先打败你之类的话吧!?别闹了好不好!” “谁在胡闹呢。” 米欣桐低低的呢喃了一句:“若是你们连我的束缚都没办法挣脱开的话……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那也总比让我老爹那个麻瓜一个人在那里强吧!?两个小时了还不回来,谁知道出了什么乱——” “齐叔叔可以很轻松的挣脱我的能力!” 米欣桐瞪着眼睛,捂着心脏,费劲的喘息了一声之后说道:“我不知道你们这个世界什么练气,什么凝元之类的等级,这些玩意我一窍不通,我只知道的是,齐叔叔能够轻松地打破我超能力的限制——光是这一点足以说明,他比你们厉害许多……他都无法按时回来,你们两个又能有什么用?” “啥玩意?” 付天晴愕然的看着米欣桐。 “你说我爹……?” “齐叔叔曾经对我说过,他曾经去过某个世界,某个拥有真气,修士,有着储物戒指,法宝,严格的修行等级划分的世界……这也正是我为什么会误入这个世界的原因,为什么要找到其他穿越者,把他们带回地球的原因。” 米欣桐叹息一声:“齐哥哥,相信叔叔吧。” —————————————————————————————————— 咔啦,咔啦,咔啦。 洪池城整儿的晃动着。 天崩地裂一般的轰鸣在城外炸响。 原本象征着周家存在的那篇绿雾消失了。 周家栖身的那座山坳之中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 一道冲天的光柱直奔天空,化作了杀意,化作了血之雨。 而守在周家门外的那些七大家族的人则是在意识到不妙之后迅速撤退抽身,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放火。 花家的黑衣人呆呆的看着升入天空的光柱,和坠落而下的血之雨。 疯了。 那位杀星疯了。 她曾经在书本上听说这个故事。 听说过这道光,和这场血雨。 那是在她的祖母,上上代家主还在世时。 在她还是被祖母揽在怀中,听故事的年龄时,所得知的故事。 在花家的祖母还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的时候,曾经去往过一个比她所在的花家庞大数十倍的新型家族,那个家族靠着垄断紫金木,炒高紫金大还丹的价格而发了一笔横财,并且秘密的在用人类的尸体去培植新的紫金木。 原本,是花家中人带着当时正是婚嫁年龄的祖母去谈婚事联姻的,花家虽为大族,但却不得不在紫金木的冲击下,放下身段去,去哀求那些往日里最为看不起,最为下贱的暴发户。 那些发死人财,发穷人财的丑陋做法让自认高贵的花家看不起,可若不及时与之联姻,花家便有可能在南州的斗争中被蚕食殆尽。 是的,花家太过迟钝了。 当他们意识到如今垄断紫金木者便可拥有南州绝对的财权和话语权时,已经为时太晚了。 其他的几大家族早已经开始了紫金木的生意,开始了他们的秘密培植。 南州的紫金木很快被瓜分一空,种植紫金木也被他们联合禁止。 花家不屑于去做这种买卖,却也不得不以牺牲一个女儿去联姻为代价,去寻找一个商户,维系自己在南州的脚跟。 那天的祖母呆呆的等待着自己将要被安排好的命运,那天的祖母等待着父母将素未谋面的未婚夫带出来,同自己成亲。 那天的祖母见到了从山脚下走上来的。 犹如行尸走肉一般,神色苍白,脚步迟缓。 浑身穿着漆黑的素服,双眼赤红的。 深情哀婉,却又深藏杀意的绝美仙子。 第七十章 悯天悲雨 自周家中心迸发而出的巨大光柱嘭的一声碎裂了。 天空中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暗红色的,如同血水般的雨。 因光柱的降临而被冲起的尘土在周家大院内形成一团灰蒙蒙的雾气,滴落的血雨撕开了雾气形成的幔帐,坠入大地。 浸泡在雨水中的紫金木沙沙颤抖着,被齐子矜暂存在其中的周紫木的阴灵发出恸哭和嘶吼。 仙子轻轻点地,置身于半空之中,居高临下的俯瞰着被灰尘包裹的,她的师父。 由她一手缔造的血雨染红了她的发丝,在乌云密布,不见天光的幕景下,周身赤红的女子不再有往日被人称之为仙子的那份优雅,反倒像是落魄的孤魂野鬼,像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可怜人。 “师父。” 紫水的长发垂落,她低低的看着大雨中的齐子矜,伸出左手,托住了点点雨滴。 血红的雨水滴落在掌心,在一瞬间蒸发,升腾成了一圈淡淡的黑雾。 冰冷,惨淡,有着细碎的絮语声,难以听的真切。 “这场雨,我为你准备了很久——这些年来我一直想着,如果你还活着,还有一天会出现在我面前,那么你能撑到天空放晴的那一刻么?” “这些雨水是阴灵气……水儿,你的灵源……” “我没事,我把自己照顾的很好,师父。” 紫水温和一笑,但配合上顺着脸畔滑落的血红水珠,这份柔和也变得刺目而惊悚。 “享受这场迟了千年的雨吧——这是徒儿送给您的礼物。” 围绕在齐子矜身边的绿色雾气渐渐被血雨蚕食,视界变得血红。 冰冷的感觉穿透了绿色的雾气浸入身体,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遥远。 寄存在血水中的低吟变得愈发清晰。 若是全力抵抗的话,应该能撑住一段时间,走到水儿跟前阻止她做傻事吧? 正当齐子矜抬起手,准备调动略有生疏的,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时。 一声青涩的呼唤喊住了他。 “师父,师父?” 愕然的齐子矜回过头去,身后是一片不知何时形成的血色大幕。 站在血水中间的,是一个略显孤独,身穿紫色短裙的女子。 她容貌清秀,身形瘦削,年幼时的营养不良在她成年后也落下了不好的影响。 孤身一人的她在大雾当中一边呼喊,一边前进着。 这是年轻时的紫水…… 这场血雨,是幻境? 齐子矜虽知道这不是真实存在的景象,但看到年幼的弟子如此无助,还是忍不住回过头走到了紫水身边,刚想要将她喊住,却见这少女时期的紫水径直的穿透了自己的身躯,走向了自己的身后 齐子矜也随着她回过头去,身后的光景却不再是周家的大院,而是一片璀璨的星空,和一颗乌黑的紫金木。 少女紫水坐在树下,双手环抱着膝盖,呆呆的看着天空中的星辰。 “这家伙,八成又带着紫木那家伙去哪里行医了吧?也不回来说一声。” 少女并未开口,而她的心声却在齐子矜的耳畔响起。 “唉,算了,紫木那小子早点成为帮手,比一天到晚吃干饭可强多了。” 就这样想着,少女依靠着当时还被世人成为鬼哭木的大树,随手捡起地上的一片草叶衔在唇间轻轻吹奏。 只听见“噗”“噗”的两声,少女所吹奏出来的并非动人的曲调,而是极为难以入耳,甚至都称不上是调子的乐曲。 少女紫水自己似乎也觉得没面子,扫兴的将叶子丢到一旁,正准备找点别的好玩的东西时,远处却走来了鬼鬼祟祟的两个人。 【嗯?这不是今天治好的那俩胳膊折了的吗?怎么了……】 紫水本想上去打招呼,但看他们两个人愁眉苦脸的样子,表情实在是比没治好的时候强不到哪里去。 【算了,指不定是师父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我先不去触这个霉头了。】 紫水打定了注意,蹭蹭两下爬上了紫金木。而站在树下的齐子矜扭头看着走过来的两人。 这两人的模样已经依稀的只有个印象了,记得好像是哥俩,好巧不巧的都是同事折了胳膊。 两人一边走一边小声抱怨着,走到树下后等了一会儿,从远处慢悠悠的走来了一个衣着华贵的大少爷。 “哟,让我瞧瞧两位的胳膊——真是神了嘿,竟然真的治好了?” 大少爷走到两个愁眉苦脸的兄弟跟前,抓着他们两人的胳膊左看看,右看看,好奇的问道:“几天治好的?” “回大少爷,三,三天……” “真牛啊,即便是我家最好的大夫,那种程度的伤也得让你们歇两个周,那个蹩脚大夫竟然说治好就能治好,太神了。” 大少爷兴奋地连连鼓掌,随后从兜里摸出来了一锭金子,放在了哥哥的手中。 “来,拿着,这是咱们当初说好的。” 获得重金,兄弟二人脸上的愁苦之色淡却了一点,两人千恩万谢,扭头就准备要走。 可那大少爷却喊住了他们。 “等等,谁让你们走了?少爷我还有事儿要说呢——” “什么?” 拿了钱的哥哥刚回过头,脖颈却猛地一颤。 他的喉咙被无形的风刃割开,鲜血喷涌而出。 少爷像是掐准了时机一样的张开扇子,挡住了喷溅过来的血,扇着腥风优哉游哉地说道:“再去看那江湖郎中一次……随便编个借口,听闻这位大夫有一味奇药,我到要看看他有没有治好这种致死伤的本事。” “哥!!!大哥!!!!!” “你,叫什么来着……算了,赶快把你哥哥背回去吧,成了尸体就没劲了啊。” 大少爷恶劣的笑着,仿佛刚才割开的并不是一个大活人的喉咙,而是路边遇到的蚂蚱飞虫,可以由着他的性子扯断手脚。 “住手,你这混账!” 藏身于树上的紫水恰巧遇到这一幕,怒不可遏的从树上跳了下来,低下头去照看兄长的伤势。 鲜血大量喷涌而出,好在呼吸还在。 “来,把这个吃了。” 紫水从兜里摸出来了一枚黑色的药丸,那是当时齐子矜研究出来的紫金大还丹的雏形,还没有大规模的进行生产,只在小范围内进行试用。 而她刚刚将药丸掏出来,那大少爷突然快步闯来,劈手夺走了紫水手中的丹药。 “哟,就是这玩意那么神?” 大少爷玩世不恭抛着手中的药丸,看着从树上跳下来的紫水:“啊,我对你有印象,你就是那个医馆里特可爱的小妹妹是吧?啧啧,真俊啊这小脸,让我亲亲好不好?” “神经病!他快死了,我没空跟你开玩笑!” 【当时,我只有那一枚药丸,师父曾告诫过我要克制脾气,不要给医馆添乱子。】 紫水冲了上去,跟大少爷扭打在了一起。 虽然身体瘦弱,但紫水流浪江湖多年,摸爬滚打的战斗经验不是一个大少爷能比拟的,眼看争执不下,大少爷哈哈笑了两声。 “好,给你。” 他将药丸随手抛给了紫水,紫水慌忙接住。 再回头要跑过去救人,却见一道比自己的速度更快的风刃斩了过去,径直的将那个奄奄一息的男人的胸膛切开了。 鲜血喷涌而出,大少爷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我该克制我的脾气吗?当时,我犹豫了一会儿。】 “你找死!!!” “喂,不就是一个凡人吗!?至于这么生气……你干什么!?你疯了!!!” “杀人,偿命!!!” “呜啊啊啊啊!!我的眼,你,你这个疯婆娘,我要杀了你!!!” 【他为什么会抱着一副玩闹的心态呢?他为什么仅仅是为了戏弄我,就将一个师父好不容易救活的性命杀死呢?】 草地上布满了鲜血,失去了亲人的弟弟惨叫哀嚎。 紫水浑身是血,用石头一下又一下的砸着那名大少爷的脑袋。 血光迸溅,吞没了齐子矜眼前的光景。 随后,在红色的幻境中,出现了熊熊的火光。 “不好,师父,失火了!!” 紫木惊慌失措的大喊声传来。 对于这一副画面,齐子矜有了印象。 那是在他带着两个徒弟安定下来后开的第一家医馆,在深更半夜,莫名被人纵火。 他当时在大火中尽可能的转移医馆内的病人,并未注意到那时紫水的视角。 然而此时此刻,红雾中的光景却显示了在当年,紫水冲出了医馆后,抓住了纵火的人。 时隔千年,齐子矜知道了那场失火的真相。 【当时看到放火的人的脸,我也很惊讶。】 “怎么会是你……喂!!!!你有没有良心!!!” 凭着蛮力,紫水将当日那名失去了哥哥的男子举起来,而那放火的男人却表情狰狞,用仇恨和憎恶的眼光看着紫水。 “杀了我吧,都是你们害的,都是你们害的!!我娘和我爹都被杀了,我哥也死了,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当时的我并没能思考那人这番话背后的含义……之后许多年我才明白。当然我并没能杀死那个大少爷……他回家告了状,而那个大少爷也动用了家族的力量,把看着他出糗的凡人逼上了绝路——至于这位纵火犯,无力去抵抗和复仇,只一昧的将自己的不幸怪罪到我们身上罢了。】 红雾之中的画面定格在了那名纵火犯狰狞的脸上。 齐子矜只觉得触目惊心,后退了一步。 背后,有撞在什么东西上的感觉。 回过头来,身后是坐在椅子上,垂头持笔,一张一张的誊写着纸张的紫水。 后背撞在椅子背上,却没能让她的身躯产生晃动。 自己从未见过如此打扮的紫水,一身素白的一群,头上扎着一根白色的带子。 周围的环境变成了一间破旧的茅草屋,紫水轻轻的咳嗽着,抽了一下鼻子。 捏着笔杆子的手有些晃悠。 茅草屋外,风风火火的走进来了一个青年人。 “师姐!你真的要把紫金大还丹的药方继续传下去么?!” “是啊,这是师父的遗愿……他没完成的事情,我们这些做徒弟的,呼,理应去完成。” “我不同意!那些人根本不知好歹,你传出去的药方转手就被高价卖给那些大家族了!” “药方而已……一个人知道了,就会有十个人知道,卖就卖了……更多人知道,呼……是好事。” 紫水显然已经誊写了很久了,身子有些晃晃悠悠的。 “师姐!那些大家族篡改了咱们的方子,做了毒药吃死人,污咱们的名声!又不是打不过他们,我们不能坐视不管啊。” “师父不在了,我们没精力去对付他们……唉……” 【为什么要污蔑我们呢?师父愿意无私的公开出药方,不是好事么?这本该是治病救人的药,为什么要做成毒药去害人呢……那些人的命怎么办……师父,我该怎么办呢……】 伴随着巨大的疑问,眼前的红色环境再度发生了变幻。 吵闹着说家里死了人,要找紫水和紫木进行报复的患者。 骂他们是庸医,根本不知情的人。 数次发作,却又压下了火气的紫水。 疲惫的女子,拖着身躯在尘世间缓缓步行。 面对大家族的碾压,她和紫木的虽然从师父那里得来了保护自身,甚至反抗他们的力量。 可那不是他们的目的。 若是稍作抵抗,再一把火将医馆烧了。 不知道又要死去多少病人,多少兄弟姐妹。 光是庇护师父收养的那些孩子,便已经耗尽了气力和财产。 不知为何,仿佛那些家族就是要将她们师姐弟几人从世界上彻底抹除一般。 不知从何时开始,能拿到手的紫金木也越来越少了。 死人少了,本应该是好事才对。 救了那么多人,他们本应该感激才对。 可日子为什么越过越贫穷。 为什么凡人的脸上还是见不到笑意。 为什么那些大家族还是不肯放过自己。 一枚臭鸡蛋砸了过来。 齐子矜认出了人群中砸鸡蛋的人的脸。 那是他曾经收治过的一个孤儿,后来长大了不想学习医术,齐子矜便放他自力更生。 而曾今饭都吃不饱的孩子,却站在谴责他们的人群之中。 有说他们当初收治病人漫天要价的,有说他们用假药去害人的。 有说他们的鬼哭木是用死人的尸体去培育的。 【他们没有良心么?难不成我们收治的全是恶人么?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啊,一定是那些大家族干的,他们为了把我们彻底赶走才这么做的。病人是没错的……他们只是,只是无奈而已……】 后来…… 为了生存,为了活命。 当时的紫水带着紫木,和一票弟弟妹妹们,敲开了一家大家族的房门。 “求求你们,收留我们……我们,可以为你们做药的。” 朱红色的大门,外头是为了生存而跪下的医生,门内是渴望发财,一手缔造了这般惨剧的富户。 有了大家族的庇护,紫水一行人暂且得到了安生。 然而,大家族对于他们一行人研究的普通跌打药丝毫不感兴趣。 他们希望紫水能够彻底的改良紫金大还丹的配方。 最好只有他们一家能够产出,别家即便收拢再多的紫金木也不能与之竞争。 这和师父当初为了造出全天下的人都能使用的万灵药的愿景背道而驰。 紫水并不同意。 他们又改口让紫水去提供假药方给其它的家族,坏其他家族的名声。 【那么需要我们,却又不想着救人……这本该是给凡人准备的药物,他们却想从凡人的身上吸出血来,供自己修仙使用……我曾经非常犹豫,要不要,要不要还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可在做出决定之前,有人先一步夺走了他们做选择的权利。】 一夜之间,那户人家被屠了个干净。 除了当时出门采药的紫水,以及一同出行的两个妹妹之外,那个家族上上下下死伤一空。 无一生还。 看着满地的鲜血,看着刺痛眼睛的画面。 看着那些平日里颐气指使的贵族倒在地上。 看着跟自己一同吃过那么多苦的其他孤儿们散碎的尸身。还活下来的孩子,是个叫净水的小姑娘…… 紫木失踪了,据说是被屠灭这个家族的人给带走了,下场如何,净水也不知道。 【愤怒,压抑,绝望……凭什么,凭什么我们要承受这些呢?】 带着仅剩下的三个妹妹,紫水无奈的继续寻求着生路。 红雾徐徐笼罩了过来。 周围的光景不再跳跃,而是一长串连续的画面。 紫水带着妹妹们来到了一个极其偏远的地方,一个大家族们想要将她们驱赶过去的地方。 她们在那里扎下了脚跟,开了一家诊所。 一边修炼,一边继续行医治病。 【这样做真的算在好好的传承师父的意志吗?不是……师父所求的,是更大,更高远,拯救苍生的志向………………可是这天下的苍生,真的值得拯救吗?】 画面徐徐流转。 过去了许多年,年幼的女孩长大了,紫水也渐渐地趋向了如今的模样。 在偏远的大山深处,她们不问世事,不再去掺和江湖之中的恩怨纠葛。 只是在路过一个村子时,救下了一个因为感染了疫病而要被处死的女孩,给她起名叫紫悦宜。 之后的十多年,相安无事,幸福如初。 再然后…… 画面的红色开始变得愈发深邃。 口不能言,耳不能闻的少女笑着对几个师父们比划着,自从接到了那封父母寄来的信后,她便一直期待着。 虽然无法说出那份期待,但看着她长大的师父们都明白,这孩子和她们不同。 这孩子终究有个归宿。 包括紫水在内,所有师父们都笑着为紫悦宜做好了祝福,送上了行囊。 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了远方。 【我曾经想过,这是不是我们救人的意义呢?我们救了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也给了我坚持下去的动力,或许,师父便是期待看到这幅光景,才会如此执着于救人的?】 红色在渐渐地加深。 时光荏苒。 距离之前商量好的回乡探访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最先坐不住的是净水,一周后,碧水也觉得不对劲了……两周后,就连最稳重的澄水都要求去看看。 【看着妹妹们各自焦急的样子,我也隐约察觉到了不好的预感……可当我们再度踏足那个村子时……】 “仙师,来碗肉粥么?避疫免灾呢!” “不了,说来,为什么家家户户门口都贴着一副大字?” “这是避灾符,我们村子里闹鼠疫……哈哈,不过放心,喝了这碗粥就不要紧了。现在这粥是越来越少咯,再往后能不管用,咱也无法保证了。” “哦……对了,你们知道三个月前回村的紫悦宜家住在哪里么?” “……什么?” “紫悦宜,怎么,不认识?” “你,你们……怎么,找她……干什么啊?” “我们是她的师父,来接她回家的……等等,你手上的戒指,为什么这么眼熟?” 血红色的画面,停留在了粥铺老板惨白的脸色上。 停留在他粗硕的手指上佩戴着的,本属于少女的戒指。 红雾弥漫,天地间彻底变成了线条和深浅不一的绯色勾勒的画卷。 紫金丹的昂贵。 紫悦宜痊愈的传闻。 破解疫病的“妙方” 哑女的“献身”。 村民们通过在家门口悬挂避灾符,来感激这位“自愿”为村子的千家万户献出性命的女子。 为村子,发挥作用的女子。 血红色的空间,随着心跳一阵阵怦动。 画面扭曲,狰狞。 伴随着一道道血光的喷涌。 和一声声,紫水的声音重复着的问题。 【这样的天下苍生……】 【把我们逼上绝路的修士……】 【愚昧无知的凡人……】 【这些善性泯灭的人们……】 【真的有去拯救的意义吗?】 【我们真的有去拯救别人吗?】 【紫金大还丹的出世,真的是正确的吗?】 深红色的画卷,随着流淌的血,女性的怒号,惨叫,死者的悲鸣,整个被揉搓到了一起,用力的拧碎,破散成了漫天的碎片。 每一片碎片都是紫水孤独前行的身影。 每一片碎片都是在这乱世之下,不合时宜的“万灵药”所酿成的惨剧。 紫金大还丹并未如师父所预料到的那般成为拯救万民于水火的宝物。 它成了敛财的工具,吸血的媒介。 兄弟反目的理由,修士哄骗凡人的说辞。 【紫金木汲取着死人的尸身成长……十个死人便可催生一个紫金木,去医治一个活人的性命。】 【在如今的世道,没有死人,便可以用活人去代替。】 【在修士们眼里,凡人死再多也不会可惜。】 【如同猪狗牛羊,如同两足行走的家畜。】 【十个凡人的死换一个修士的伤愈?这买卖在他们眼中,实在是显得过于慷慨了。】 凡人或是被要挟,送上了性命。 或是被许以厚利,出卖了自己的灵魂。 原本对凡人不屑一顾的修士,开始干起了买卖人口的勾当。 原本就无法得以尊重的生命,如今变成了彻底的‘货物’。 原本用以解救天下苍生,让人人的生命得以尊重的万灵药。 如今变成了修真界尔虞我诈,凡人叫苦连天的万恶之源。 【师父,你究竟是拯救苍生的英雄,还是遗毒百年的祸害?】 第七十一章 雨霁天晴 继承了遗志,在挣扎和彷徨之中沉浮的女孩见证了诸多悲苦后,选择亲手结束师父留给这世间的遗礼。 即便它曾经伟大过,即便它诞生的初衷是好的,即便它本身是无罪的。 但是这份馈赠并不适合这个世界,也不符合师父的初衷。 血雨纷纷而落,将佝偻着后背,呆呆的站在原地的男人淋透。 象征着医者身份的白色大褂被染上了鲜血的红色,漆黑的阴灵气自他身上冒出,负面的情感萦绕着齐子矜。 悲哀,心痛,困惑,彷徨。 血色的梦境结束了,齐子矜缓缓的睁开眸子。 无法感知到时间过去了多久,他的喉咙十分干涩,开口的声音也变得奇怪。 “水儿……你还在么。” “还在,师父。” 紫水还站在原地,笑吟吟的看着浑身鲜红,不复之前那般圣洁的师父。 这场大雨并不是攻击,而是诘问。 看着师父怅然若失的眼神,紫水为心中的快意而勾起嘴角。 她抬头看着天空。 乌云渐渐变得稀薄,天空也该放晴了。 “你并不是阴灵气的修士……没办法自己产生阴灵气,使用这种招数,消耗的是你自己的神魂……” “不重要,师父。” “在这场雨水结束后,你会如何?” “我大概会失忆?还是会死?不是很晓得。” 紫水平淡的笑着,抬起胳膊指向天空:“所以在天空放晴之前,决出胜负如何?” “……罢了。” 齐子矜颓然的坐在地上,手放置于膝盖,长长的叹息着,垂着脑袋。 “这千年来,苦了你了。” “别啊,别说这种话啊,这不就没意思了,师父。” 紫水眨了眨眼:“难不成您打算就此放弃您的宏愿,乖乖的哪儿来的回哪儿去,还是说引颈就戮,等着徒儿在我死之前亲手了结你?” “……不。” 齐子矜看着自己的手,缓缓地,缓缓地摇了摇头。 “徒儿杀死师父的事情,发生一次就够了。” 在血雨溅落在地面上,诱发的黑雾之中,一团象征着纯绿色的殷殷生命光芒绽放开来。 紫水察觉到了异状,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看您消沉的坐在地上,我还以为你是被我过去的痛苦所打动了,打算就此作罢呢。” 她做好了备战的姿势,而齐子矜仍然坐在地上。 “你的过去很沉重……但更让我绝望的是,这个世界的未来依旧无可救药。” 齐子矜的双眸发僵,呼吸逐渐变得沉重。 “事到如今……一切终于链接上了。原来如此,难怪如此……” 空气中的皲裂变得愈发严重。 紫水不解的看着师父,皱着眉头:“师父,您可别自恋了,这天下又不是没了你就不会转了。未来如何,你又怎么会知道……” “我当然知道啊,因为我见过。” 晃晃悠悠的,齐子矜苦笑着抬起头来。 他的脸色苍白而衰老:“你经历过紫悦宜的死,应当明白丧子之痛的苦楚……而我,经历了两次。” “……” “你该知道吧,紫金大还丹最初最初的目的并不是能应对一切伤势的疗药,而是我试图探寻的,复活死人的药物。” 齐子矜悠悠地说道:“我并非这个世界的原生者,在来到这里之前,我不过是个中年丧子的倒霉蛋……若说我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那便是在儿子的葬礼上,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 “顺着那个声音的指引,我来到了这个世界……有真气,有修仙者,有飞剑,有法宝,这奇妙而又残酷的世界。” “最开始,我的目的只有找回我的儿子。那个声音说他就在这里……于是我便试图在这个世界生存下来,找点事情做。” “我无意于彻底的改变这个世界,因为我终究只是个外来者……我的所作所为,只是希望让这个世界对心善者好一些。我不是什么大公无私的圣人……我只是希望若我的儿子真的在这个世界获得了新生……我希望这个世界能够善待他。” 齐子矜苦笑一声,缓缓摇了摇头。 “我的孩子心善却又一根筋,耳根子软却又执拗,我想改变这个世界,哪怕只有一点点……若是他在将来的某日身受重伤,我留下的药能够治好他……若是他将来修行无望,会有正视凡人的人尊重他……若是他将来沦落街头,会有同样心善的人来怜悯他……身为一个父亲,我能做到的就只有这些了。” “我从来不是什么圣人,我只是一个医生,一个父亲。” “而在我即将寻得溯回灵魂之法时,我终于隐约观测到了我孩子的灵魂的模样……那是跟我一模一样的,和这个世界迥然不同的温和灵魂。可当我试图将它从这个世界的轮回之中攫取,让他苏生时……我被这个世界的意志排斥了出去。” “我也是那时这才知道,当初诱导我来到这个世界的声音,原来是那端坐于高天之上,执掌轮回运转的神明。” “你们或许一直好奇我的死因,我并非是舍弃你们不管不顾的离开——而是这个世界一度驱逐了我。” “既然这个世界不允许我将我的孩子带走,也许他还有别的什么重要的使命吧……” “那之后,我也多次寻找回来的方法……时光荏苒,凭借着在这个世界积攒下的微薄修为,我终于窥探到了门路。” “我再度回到了这个世界,我也如愿以偿的见到了自己的孩子。” “只可惜,再见面的时候,他已经死去了。” “我记得那灵魂的模样,可见面时,他的神魂已经所剩无几。” “我不知道距离我离世的时间过去了多久,只知道我的孩子临终时孤孤寂寂,只有一座光秃秃的荒山,一个破旧的草屋……” “他捧着一个女孩子的尸体,颓坐着死去。” “山下,有人叫骂着他的名字,付天晴。”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 齐子矜抬起头来,忽然露出了讥嘲而冰冷的笑容。 紫水从未在师父的脸上见过这般微笑。 这种失望的,压抑的,愤怒的笑容。 “原本在这个世界再次见到付天晴后,我以为之前的事情都是一场梦,或者说是完全不相同的世界?也许这里跟我看到的那个世界截然不同,也许那个死去的人不是我的儿子,也许我只是看错了,可能性有很多,很多很多——可当我见证了你的回忆之后,我好像明白了,为什么我会看到那般光景。” “这个世界,不管是过去,如今,还是在未来,它都是彻头彻尾的无可救药。” 如同蛛网一样的皲裂在不断地迸发。 静静地听着师父的自白,紫水皱起眉头来。 “您说付天晴是您的孩子……怎么可能呢,更何况,高天之上,并无什么神明存在。” 在几十年前,众人破开封存了灵气的天楔,紫水曾亲眼见证到空荡荡的高天之上。 那里可没什么神明存在。 而且付天晴如今还好好的活着,还在琳琅书院念书,还和菱儿互认了兄妹。 未来…… “你怎么可能看得到未来是如何的,师父,莫不是你发了疯?” 紫水有些紧张,她知道师父不是个喜欢说大话空话的人。 她也从没见过师父这般决绝的态度。 齐子矜抬头看着已经被暗色的裂隙铺满的四周,忽然笑了一声。 “水儿,让你看看我种紫金木的那片区域如何。” “嘭。” 终于,天空“断裂”出了一个黑色的缺口。 一条细长的藤蔓从缝隙当中钻了出来,冷不丁的刺穿了紫水的肩头。 “呜!” 紫水讶异的看着迸碎的天空,眼前的现象让有着千年寿命的她也无法理解。 但很快,自从那树藤之上,一股浓郁的力量涌现了出来,暖流涌入了紫水的身体。 非常暖和,也非常舒适。 不对,虽然同样乌黑,但这棵树不再是简单地紫金木。 自己会感到舒适,是因为它在修补刚刚用于释放血雨的神魂。 可天底下怎么会有能够直接修复神魂的人类存在呢? 天空不断地发出嘎嘣嘎嘣,玻璃断裂开来的脆响。 纷纷扬扬的,透明的碎片崩落,天幕之上,是一片浓郁的血红。 现在按时间来算,应当也才刚刚是太阳正浓的下午。可是不详的天外之天让紫水难得的露出了紧张的神情。 她忽然嗅到了一种味道。 那是当初在破开天楔之后,留存于天楔之内的空间的味道,属于神明居所的味道…… “你要做什么?” 紫水抓住了刺穿自己肩膀的树藤,硬生生用蛮力扯断。 能够修复灵魂,这种事情怎么想都已经不是紫金木,或者是“人类”所能做到的范畴了。 可讽刺的是,在将那根树藤从体内抽出时,树藤上并未留下半分血迹,也完全没有痛觉残留。 这无不彰显着师父的研究已经达到了最终的阶段。 超越紫金大还丹的治疗方式已经诞生了。 天空中不断有漆黑的树藤从空间的裂缝中垂落下来。 刺入地面,落入泥土。 周家整个被从天空中坠落的树藤围绕了起来,整个山谷被无数漆黑的树藤所包围。 周家的家仆们,那些随着齐子矜的到来而被复活的凡人们呆呆的看着天空。 他们是被不完全复活的人,身体只能机械的重复着死前未完成的任务。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垂落而下的树藤刺入自己的身躯。 暖流涌入身体内,不过一会儿,第一声惨叫在人群之中迸发了。 原本手持扫帚机械的扫着满是血迹的院子的家仆猛地一哆嗦,他看到了插在自己身上的树藤,看到满地的鲜血。 他惊慌的大叫着,跑出了周家大宅。 随后,惨叫声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那些如同被设定好程序般的“活尸”一个个恢复了意识,四散而逃。 栖息在紫金木里的阴魂周紫木呆呆的看着天空垂落的枝条,想要张开嘴巴说话,可又意识到此时自己不过是被师父保护起来的阴魂。 等等…… 不对。 活动了一下,有手脚的反馈。 周紫木眨了眨眼,忽然眼前的光景一度变化,自己的灵魂离开了那颗紫金木,重新回到了一具崭新的身躯之中。 并非是树木构筑的拟态,而是有血有肉,能够活动,能够呼吸的真正身躯。 修补灵魂,重塑肉身。 复活死者…… 非人力所能及…… 除非…… “是……神明……” 周紫木浑身颤抖着,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我们的师父……是天上的神明!!” 嘭,嘭,嘭。 叩首纳拜,五体投地。 狂喜充斥着这具年轻而崭新的躯壳。 时隔千年,他终于再度感受到了体内充盈的生命力。 感动,亢奋,任何兴奋地词汇都不足以形容此时周紫木的心情。 像是最疯狂的信徒一样,他一遍又一遍的对着师父跪拜叩首。 看着如此礼崩乐坏的光景,紫水哑然片刻,默默的捏紧了拳头。 “师父,你到底要做什么……” “整肃,清洗,为这个让我失望的世界,重新理顺秩序。” 齐子矜的双眸泛着淡淡的金色光芒。 他的双脚轻轻点地,身躯浮空而起,落座于树藤编织的座席之上。 不祥的预感让紫水有些焦急地喊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付天晴明明还好好的活着,你失的哪门子望!” “我也许可以试着……帮你去复活紫悦宜。” “——!?” 紫水的身躯一震。 若是半个时辰前,任何人对紫水说出这番话,会得到的下场只有一个尸首分离。 可如今,师父亲自在她面前缔造了神迹。 噗通,噗通。 心脏久违的开始剧烈地跃动。 “你到底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不可能的,这个世界没有神明才对,高天之上的位置空无一人。 难不成……当初天楔后什么都没看到,是因为师父离开了这个世界? 不,不可能,即便是有过神明,也不会是师父。 他说他是被指引至此的。 “不知道。” 齐子矜眸中的金色光芒愈发明亮,他摇了摇头。 “我现在有一种似乎可以做到任何事的感觉……呵呵,很奇怪吧。明明我最开始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改变这里,可如今有了能力,却想要试一试……想要抒发一下,胸中的这口恶气。” “抒发恶气,对谁?” 紫水咬牙说到:“当初坑害我的人已经被我杀尽,漫漫千年,时过境迁,已经不会再有的人了!付天晴也活得好好的,若他真是你的子嗣,那你应该先动手去杀的人应该是一手毁了他婚事的我!” “我是医生,我不嗜杀。” 齐子矜平淡的摇了摇头。 “我不会杀任何人,我只会将他们苏生,不管是惨死于修士手中的凡人,还是被凡人杀死的修士……皆尽苏生。” “你疯了,若如此做,天下必然会回到曾经的那个乱世!” “我说过,这是我在为我死去的儿子泄愤。” “付天晴分明还活着!!!!” “可如今我用的这份力量,恰好是他死去的事情的确发生过的证明。我虽不知道为何时间会倒转,但事到如今,这已经不重要了……” 齐子矜的身躯徐徐升起,紫金木树藤的范围在不断地扩大。 周紫木的嗓音因为过度的喜悦而被撕扯的刺耳难听。 “神迹降临!!神迹降临!!!我熬了千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我做的事情都是有意义的,我守护紫金木是有意义的!!!!我没做错,我没做错,哈哈哈哈哈哈!!!师父,师父!去复活他们,复活我的儿子,复活我的孙女,我的玄孙,我的太孙……从我们周——咳!!!” 他的话没能说完。 胸口忽然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剧痛感。 周紫木低下头,愕然的发现自己胸膛上不知何时又浮现出了五道深邃的爪印。 那是那个刁钻的恶女用阴灵气,跨过千里之遥的空间在他灵魂上烙印的伤疤。 奇怪…… 为什么…… 我的灵魂,不应该已经被师父修复好了么…… …… …… “博士说的一点都不假,还真的让你搞得乱七八糟的啊。” …… …… 顺着紫金木的树藤,从天空的暗海中。 一个灰袍的男子背着手徐徐的走了下来。 灰发,灰袍。 暗金的眸子。 端坐于紫金木藤神座上的齐子矜稍稍睁大了眼睛,看着从藤条上走出来的男子。 齐子矜惊讶的问到:“你……怎么能够行动了……这到底是……” “嗯?要从自我介绍开始吗?咳咳。” 男子将手凑到下巴上,清了清嗓音。 随着他的动作,男子胸前的那枚被漆黑的,象棋子大小的阴阳鱼挂配晃动了两下。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鬼灵门门主,江湖人送外号‘鬼医’,‘付跑跑’,‘老不死’的男人。啊,如果你乐意的话,也可以喊我齐雨霁。” 男子微微睁开眼睛,暗金色的眸子转向了王座上的男人:“请问我该怎么称呼您呢?齐院长,紫金真人?还是……我得意忘形的爹?” “你是……雨霁?” “不然呢。” 踩着树藤,缓缓地走到地面上,男子站在了紫水仙子的身前,微微侧过了脸。 “有日子没见了,大师伯……啊不,紫水前辈。” “你是……付天晴?” “是,也不是,我是从那边来的付天晴。” 男子指了指血色般的苍穹,旋即笑道:“还是头次看见您这样精彩的表情——算是不虚此行了。” 看着面前男子的神态,不知为何,紫水觉得有一种异样的熟悉感。 她皱起眉头,抬手抓住了付天晴的肩膀:“不管怎么样,快走——师父他现在已经疯了。” “他是疯了,从他答应跟老妈离婚那一刻开始,这个男人就已经疯了。” 灰发的付天晴拍了拍紫水的肩膀:“我还是第一次低下头看您的脸吧,好了,这里的事情就交给我,您先好好歇息吧。” 紫水定定的看着眼前的男子。 他的确是和自己所知道的十七岁的付天晴不同。 那年龄模样,大概已经是二十岁后半了吧。 怎么回事…… 难不成,这个世界真的有过未来…… 他真的是从遥远的时间回到如今的付天晴? 可即便如此…… 为什么自己会对他感到熟悉…… 不对。 “小菱儿?” 凭着模糊的熟悉感,紫水不自觉的脱口而出。 付天晴笑了笑,摆了摆手:“您是被我老爸气糊涂了,眼睛都看花了,好了,接下来的事情是我们父子之间的谈心,您先回避一下如何?” 说罢,付天晴回头看着错愕的齐子矜,看着满天的树海。 “如今的这个世界既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老爹……咱们就回到我们该去的地方吧。” 第七十二章 她的目的 “我这里也没什么可以招待你的,这都不知道过去多少年了,就算有点什么茶点水果,也早就已经发霉发臭了。” 茅草屋没有了天棚,到处堆积的灰尘碎土显示着不久之前,这栋房屋曾经历过一场恶战。 房屋主人生前未完成的残局奇迹的在之前的争斗当中幸存了下来,还维持着原先的样子摆在屋中的石桌上。 灰发的付天晴坐在石桌的一侧,抬手笼掉了桌面上残余的棋子。 毕竟他早就知道自己当初将这一盘棋下错了,积重难返,不见生路,如今那桌面上摆着的早已成了死局。 既然如此,那倒不如重新摆好一盘,反正如今自己也有能陪着下棋的人了。 “久违的下一盘吧,老爸?” “……” 双眸闪耀着金色光芒的男子哑然的看着面前的付天晴。 这身打扮,这副模样,自己很熟悉。 那是自己二度来到这个世界时所见到的,儿子的尸身。 即便用紫金木将之重组复活,得到的也只是会进行固定的对话,若是自己不在变会陷入休眠的“空壳”。 那句空壳,是不会喊自己老爸,也是不会拥有自主的意志,邀请他过来下棋的。 齐子矜就这么跟随者这个突然出现,一反常态的付天晴返回到了这个满是紫金木的世界。 对于世界的怨恨和不满,在如今儿子再度出现的时间点,已经毫不重要了。 这是齐子矜作为一个“父亲”的单纯。 他小心翼翼的,有些犹豫的开口问道:“你是……雨霁么?” 齐雨霁,那是他儿子真正的名字。 怀揣着他和妻子美好的祝愿,在精挑细选了五个月后为儿子定好的名字。 希望他一生平安,希望他的生命当中永无阴霾,雨霁天青。 “是啊,刚才不都介绍过了么,你要红棋还是黑棋?” 现在……好像不是下棋的时候吧? 齐子矜苦笑一声,金色的双眸打量着眼前的棋盘。 “那老规矩,我黑你红。” “行。”付天晴笑着落下一子,感慨道:“看来老爸就算当了神仙,也还是愿意卖给我一个面子啊。” 齐子矜看着儿子落子,第一手将炮移动到场中,的确是齐雨霁最习惯的下法。 就像他们这对父子曾经在每天的晚饭后,抽出时间下上一盘的时光那样。 似乎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齐子矜的双眸眨了眨,将马挪了上去。 “神仙……什么神仙。”齐子矜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你老爹我没能救得了你,没能照顾的好自己的徒弟,没能对得起自己的妻子,一事无成,颓颓老矣……哪里称得上神仙。” “连复活死人这种事情都做得到了,还说自己不是神仙?” 付天晴悠悠然的拱了小卒。 “我曾经见过一个想成神想魔怔了的人,那人曾许诺我当上神仙后,能复活我身边死去的人……我当时只当她是疯言疯语,如今才知道,原来神明比她说的还夸张,是真的能救活死人啊……” 看着父亲回敬过来的棋子,付天晴耸肩一笑:“这么一想,我当时还真是冤枉了杭彩玉……不过她本来也不是我杀的,账可不能赖在我的头上。” 齐子矜并不知道杭彩玉是谁,只是顺着儿子的话头说了下去。 “……若是当神仙能够复活人,那我最先要复活的人肯定是你。” “哎呀,你的炮我就笑纳了,另外——你说的顺序反咯。” 付天晴眯眼换掉了父亲的棋子,笑着说道:“实际上,是因为我复活了,所以你才成为了神仙。” “……我不明白。” “当神仙是有条件的,哪儿是您老人家想报复整个世界,就随随便便让你当上的。” “有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按照杭彩玉那个疯子所说的——首先需要让天楔的两个碎片其中一方杀死另一个,融合出完整的天楔来……其次,她也曾说过‘修为大成者便可以登临仙境,坐上这个位置,主宰一切’。” “你都说她是疯子了,她的话你还信?” “一开始我是不相信的,毕竟我的确杀了另一个天楔碎片,按照她说的,我应该已经当上神仙了——可结果却是你看到的,我的最终结局是抱着弟子死在自家门派里。” 手指摩挲着棋子,付天晴平淡的说到:“看来,这两个条件是必须‘同时达成’才行。” “……我,算是修为大成?” “你似乎能够调遣一整个世界的紫金木听你差使。这可不是金丹期的修士能达成的事情——而如今您这位千年前的紫金真人突然降临到那个顶天了也就是金丹期的世界,毫无疑问,你至少是‘当世最强’了。” “……” 齐子矜默然了一阵,他缓缓地攥紧了拳头,停下了与儿子之间的对弈。 “那好,就当你说的都是真的吧,可我这个神仙依旧搞不明白——我明明已经见过一个付天晴了,你又是从何而来的。” 齐子矜看着眼前的付天晴,金色的光芒在眸中流转。 “我曾经见过那个付天晴,毫无疑问,他是我的儿子。而你……” “我像个冒牌货?” “不……你也很像我的儿子。” 齐子矜无力的摇了摇头,自嘲的笑道:“可笑我找儿子找了那么多年,如今却一下子蹦出来俩,我这个当爹的还分不清。” “小时候你带我看过不少动画片,还记得一部叫《犬夜叉》的动漫么?” “那是很老的动画了,你妈大学的时候很喜欢呢。” “那你应当还记得,动画片的两个女主,戈薇和桔梗,她们原本是同一个人,可却又同时存在于世间吧?” “记得……因为她们一个是空白的灵魂转生,一个是未泯的遗憾残愿。” “我的情况也可以这般理解……嗨,这种事,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 付天晴拿起了挂在胸前挂饰。 那是一块紫金树脂,原本是用以中和阴灵气对身体造成负担的“外置器官”。可如今这枚原本是半透明的树脂已经被其中的阴灵气染成了通体漆黑的模样。 齐子矜终于还是问道。 “从刚刚见面我就想问你了——这个东西,应当是我送给杭雁菱的才对……怎么会在你的身上?” “一个自称博士的家伙,好心送的快递咯。” 付天晴将那枚漆黑的项坠从脖子上扯下,放在了棋盘上,沉默着暗金色的眸子的盯着。 脑海里流淌着回忆,那是发生在他醒过来之前的故事了。 ———————————————————————————— “本来计划进展的很顺利的,安排试药点的人把药流出去,一步步引导你对万灵药建立敌视的态度,将齐子矜的养女晏玲玲卷入进来,让你目睹万灵药在大学泛滥,让你目睹原本用于救济弱者的药物被强者占有而引发的骚乱——都按部就班的顺利发展好了,可你小子却偏偏失忆了一手,将我安排好的一切规划打乱了。” 数十分钟前,曾经有过一个血红色头发,身穿白大褂的女子在这片森林中漫步过。 刚刚离开医院的她手里拎着一块从病号脖子上扯下的漆黑项坠,不紧不缓的朝着寒骨山的方向走去。 “本来按照我的规划,你差不多在上一周回来是就已经察觉到了‘万灵药’的来源。然后顺理成章的找到了负责人,发现那人是你的老爸,一番感动的重逢过后意识到紫金木的危险性,为了阻止你的老爹继续种植和进行研究而永远滴留在地球。你不会因为你和另一个年轻的自己谁应当回归家庭而苦恼,你父亲也不会得知新世界的存在,不会找到可以承载他愤怒的对象——大家都蒙在鼓里,一切都皆大欢喜。” “可你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候,给我变成了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丫头。” “我只能抱着最后的希望,撺掇学校撵你回到晏玲玲的家,希望跟过去的父母重逢能够多少唤醒你的意识。” “本来也要成功了的,可千算万算没想到齐子矜会给你个能吸纳阴灵气的东西。” “或许他是看在你是阴灵气修士的份儿上,为了助你恢复,减轻身体负担才如此做的。” “可你本来就是一团附身于少女,侵占他人肉身的阴灵。这个东西是让戴上的人减轻负担了,可减的却是真正那个杭雁菱的负担。” “天可怜见哦……我执行整个计划最关键的棋子,如今竟然真的变成跟象棋子差不多大小的玩意了——我哪儿说理去。” 博士一步步登上了寒骨山的台阶,一边走一边摸者自己的后脑勺。 “我也不是什么关键时刻总会出意外的掉链子体质,怎么跟你有关的事情偏偏就那么倒霉呢?” “要不是这片树海里头‘刚好’还有一个能拿利用的空壳,就凭你这刚刚全力燃烧过,如今虚弱得连个小姑娘都争不过的残魂,只怕是早晚消散于天地之间。” “不过那具空壳也不是说用就用的啊。” “它原本就是以你的尸体为基础素材组成的,原本就是融合完成后的天楔。如今将你这三百年的记忆放还回去的话……” “你老爹会在你醒来的那一刻满足所有成为神明的条件。” “那可就彻底和我的初衷背道而驰咯~” 走进了破烂的房间,博士找到了那个树海之中,曾经被暴怒的杭雁菱毁灭十数次的“付天晴”。 “嘿,我记得你还挺讨厌这个家伙来着——可没办法,委托我的人虽然要我去想办法阻止齐子矜成为神明,但‘保护付天晴安全’的优先级又高于一切。” “是个很麻烦的雇主,对吧?” “啊……忘了,你现在还在沉睡来着。” “等你醒来后,我的这段话便会被你回想起来吧?像是电话录音一样。” “总之……” 矮个子的博士必须踮起脚尖来,才能勉强的将项坠挂在眼前这具名为“付天晴”的空壳的脖子上。 随着黑色项坠被挂上,垂落在胸前。 漆黑的阴灵气开始徐徐扩散,包裹住了那具靠着紫金木无限接续生命的身躯,有什么东西顺着皮肤渗透了进去。 过了许久,那原本站立着的空壳突然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胸膛开始换换起伏。 鲜有表情的脸上开始浮现难受和痛苦的神色。 博士嘿嘿笑了两声,蹲下来戳了一下付天晴的脸。 “你不是一直好奇我的目的是什么吗?甚至失忆了还留笔记给自己要去调查清楚——都到这时候了,我老老实实告诉你好咯。” “我受人所托,阻止持有原世界天楔的紫金真人发现新世界的存在,阻止他成为新的神明,也受人所托,保护付天晴的安全,尽可能的满足付天晴心中的遗憾。” “当然,事到如今我必须在这两个任务目标里二选一就是了。” “算是搞砸了,但是没有完全搞砸吧。” “总之,听好咯。” “因为你忤逆了博士小姐亲切给你安排好的道路,没有好好的选择大家都会幸福的被蒙在鼓里的支线。” “那你就要承担自己的行为诱发的一系列后果啦。” “接下来的剧情和发展,博士小姐将会不再对你提供支援和帮助——当然同样的,你也少了一个干涉你判断的场外因素。” “你必须靠着自己的意志解决醒来之后的问题了。” “发现了新世界存在的紫金真人必然会发现那个没有三百年记忆的你,纯正的灵魂转世的你。” “他必然会因为你曾经的遭遇而感到不满。” “他会怎么做,如何发飙,我不得而知。” “但一个带着太强烈主观情绪的神明大人,似乎不是这个世界所需要的,也不是这个世界的前代神明所希冀看到的。” “可说到最后,你爹毕竟是在帮你撒气,你身为儿子,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也完全在情理之中。” “该怎么和父亲相处,该回到地球还是留下,要不要阻止父亲成为神明,要不要原谅这个世界曾经带给你的苦楚。” “这些都是你的自由。” “好了,时候差不多,我也该去进行一个简单的汇报,然后乐呵呵的找个你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观看你最终的抉择了。” “嗯,我知道你心里头肯定很多疑问啦,但等你回忆起这段对话时,它已经变成电话录音一样的单方面讯息咯。” “总而言之——” “欢迎通关到支线之外的剧情,欢迎翻开真相之书的一角,关于之后的发展,是打出Bad end,还是寻求不知是否存在的Perfect end,都是您的自由,只是最后能够为这一切买单的人,也就只剩您自己了~” “愿你始终做出无愧于内心,不留遗憾的选择。” “也愿你……临终献上来的剧本足够精彩。” 第七十三章 他的选择 父子的对弈仍在持续,两人的交谈也还在进行。 “说来——”付天晴看着棋盘上逐渐不利的局面,捏起一枚棋子端详着笑道:“那么多人打破头都想要成为的神明,被你一个半路出现的医生给截胡了,真不知道杭彩玉看到如今的画面会怎么想。” 齐子矜看着了一会儿坐在对面的儿子,又低头看这棋盘。 阖上了金色的双眸,齐子矜淡淡的问到:“你作为付天晴所度过的这一生,如何?” “挺糟糕的。” 付天晴对着父亲坦诚到:“年轻的时候因为修炼遇阻,被家里人当成废物,被人退了婚事,心脏被捅了一刀,青梅竹马和我闹掰了,后来学校里喜欢的学姐因我而死……虽然现在看来是自杀吧,之后好不容易有了意中人成亲了,结婚当天媳妇还被人给宰了,辗转多年遇到的朋友,死党,收到的徒弟,死的死,叛的叛……简直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哇。” “呵呵,那都这样了,你不讨厌这个世界么?” “讨厌,非常讨厌啊。” 付天晴勾起手指敲了敲面前的石桌。 “可是再怎么讨厌,我所处的世界已经如你所见,它长满了你所种植的紫金木,除了我这具身体之外全部都是枯骨。我生前最恨的人也被我亲手杀了。恩恩怨怨什么的,都一块儿死掉咯。” “可是……” “可是您如今又亲眼看到了一个有付天晴生存过的,有紫金真人曾经存在过的世界,它和这里非常相似,却又还没发展到这般局面,是吧?” “嗯。” “然后登上神明的您想要出手,去矫正这个不公正的世道?” “是啊。” 齐子衿笑了一声:“可你不觉得这个世界太过分了些么?凡人和蝼蚁无异,修士以拳头轮大小,人性湮灭,善人难存,追随丛林法则而生存的人占了大多数——放任不管,它最后也还是会发展成你我脚下的这个样子。” “对,以‘地球人’的观点来说,的确很过分——所以嘞,你要怎么做?” 付天晴无奈的看着老爸:“你要用你‘地球人’的价值观念,去主宰另一个从诞生之初就如此的世界,阻止它重蹈覆辙,把它改造成你希望的样子?” “……” “得了吧,老爸。拥有神权的你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本来就跟‘第四天灾’没什么区别——你又不是那种突然中二起来要改变世界的反派,凭你那心软的性格,你真的有自信让它变得更好?” 父子二人相视苦笑。 棋子行进,攻守更迭。 看着儿子和曾经已是截然不同的棋路,齐子衿缓缓地叹了一口气:“你说的没错,我留下的紫金木成了祸害,即便我的初心并非如此,却也的确把水儿逼到了如此窘境……” 飞马落下,守于将门。 齐子矜抬头看着自己的儿子,金色的光芒在眸中徐徐流转,他的声音也变得异样:“可难道真的就那么让这荒唐的世道维持原样,让它一切都按部就班的照原样发展下去,变成如今你我脚下的这片焦土——你真的,就那么甘心?” 付天晴低下头,看着面前的棋盘。 父亲的攻势仍和曾今一样,看来他已经许久没有闲心思去下棋消遣了。 “当然不甘心——我在这个世界出生,成长,生存……三百年的岁月,经历了不少事情,有过痛苦和绝望,但也有过值得回味的记忆。比起我生活十九年的地球,这里反而更像是我的家了。” 付天晴勾起嘴角,抬头看着父亲:“你我都无法断言这个新世界是否依旧会重走以前的老路,但我却很确定,这个世界让一个‘世外之人’来成为神明,引发的只会是更大的混乱。” 齐子矜眯眼看着眼前的儿子。 的确,和他这个半路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人不同。 自己的儿子是切实在这个世界重生,经历过完整的人生,而又死去的人。 比起一直在寻找复活儿子的方法,带着目的奔走世间的自己,付天晴反而更有资格代表这个世界的人发声。 看着父亲犹豫,付天晴笑了一声。 “嘿,其实照理说,这一世我过得还不错,我转生到了我仇人的身上,体会到了她的无奈,了解到了我当年受到迫害的原因,也救下了我的遗憾之一……知足了。就这样吧……” 付天晴闭上了眼睛,三百年的过往种种在脑海中一一浮现,可是那些记忆很快的流逝,被作为杭雁菱生存的时光所取代了。 从睁开眼睛,被莲华宫收养。 从学会走路,到学会喊师父。 从挥舞着木棒救下三师姐,到无忧无虑的在莲华宫内乱转。 自己并非是是两个月前才突然附身到杭雁菱身上,而是从最一开始就陪着她一道转世了。 碧水口中那个活泼的杭雁菱、三师姐所期待的那个好朋友、师父所溺爱的孩子、莲华宫最讨人喜欢的捣蛋鬼。 那个“杭雁菱”,其实原本就是自己这个明明因前世不舍的痴执而不肯消散,却又在转生后遗忘了记忆的“阴灵” 如果不是八岁那年被杭彩玉哄骗到了付家,真正的杭雁菱恐怕永远会被自己这个庞大的阴魂所占据意识;而恐怕自己也永远不会记起来自己曾经是付天晴,而是稀里糊涂的作为杭雁菱过完这一生吧。 八岁那年,自己在付家看到了付天晴。 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潜藏前世的记忆开始复苏,却又在杭彩玉将杭雁菱一分为二后受到了重创,陷入了沉睡。 真正的杭雁菱终于有机会苏醒,真正的夺回属于她的身躯。 可她分明身为真货,却被其他人认为是“性情大变”,认为是“走火入魔”。 和身边的所有人都相处不来,只好孤独的用冷漠的态度拒人于千里。 用跟之前截然相反的表现来证明自己的不同。 分明是她的人生,却被自己完全抢了去。 随着退婚之战的一天天到来,同门对她的态度变得逐渐恶劣。 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完全只有失败的杭雁菱在后山上准备了结自己的生命,却又被复苏的自己二度抢夺了身躯。 若要说这是对杭雁菱的报复,那未免也太过残酷了一些。 “嘿,真滑稽,我自认为重来一次可以去尽力弥补遗憾,却没想到这一世最对不起的人,反而是我上辈子的仇人。” 感慨了一声,付天晴放下棋子,仰头看着天空。 “你接触过另一个付天晴了,他愿意跟你一块回去么?” “他愿意回地球是记挂着杭雁菱——看那上心的样子,怕是不会心甘情愿的跟我回去。” “嘿,我猜也是。那么,咱们爷俩回去吧。放弃你那随手捡来的神位,带着我一块回家吧。” 付天晴苦涩的笑了一声:“他还年轻,在那个世界还有个戒指里的老头等着他去救,还有书院里对他十分在意的小女朋友要去哄。” “那你呢?” “我……虽然心中也有点不舍,但既然我都把身体还给那个孩子了,好不容易她能重获自由……就让她好好活下去吧。” 反正真正属于这个世界的付天晴已经放下了仇恨。 反正和自己一样,仍然阴魂不散的那个前世杭雁菱也选择了与过去和解。 世界,应该会走向不同的未来吧。 那个世界,有杭雁菱,有付天晴,已经没有他这个阴魂不散的前世怨鬼什么事儿了…… 付天晴摸索着自己的脸,落寞的笑着。 “反正……那边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了。” 齐子衿怔怔的看着落寞地笑着的儿子,抿住了嘴角。 这样的付天晴,让他有些陌生。 在他的心里,儿子的模样还停留在六年前的那个夏天。 那个阳光,开朗,时不时的喜欢和自己拌嘴,对生活却无比热爱的少年。 曾经的齐雨霁是为了救人而死的,那时的他虽死了,但却至少死而无憾。 如今的付天晴是为了阻止自己而答应回去的,虽然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可这样真的好么…… “我给你添麻烦了么……?” 齐子矜缓缓开口,有些歉疚的问道:“我又做错了,是不是?” “别多想,老爹,有些事情早晚都会发生的——我终究有朝一日会想起儿时的记忆,也终究会明白自己不过是一直在侵占他人的人生。会内疚,会难过。能够活到现在跟你一起回去,尽到做儿子的义务,我已经挺幸运的了。” 这不是为了让父亲放弃神权而做的交易。 这是他这个“付天晴”能够拥有到的最好的结局。 更何况—— “这个决定在我昏倒之前,让你去找米欣桐,告诉你见到付天晴的方法时,就已经做好了。” 付天晴松了一口气,用轻松的语气说道:“当时我突然昏迷是因为作为‘杭雁菱’和作为‘付天晴’的两段记忆开始融合,你给我的这树脂恢复阴灵气的效果也过于好了——导致我阴灵气一边回复一边往里头跑,非要说你有什么责任的话,害我突然昏倒的罪魁祸首是你啦。” “……你果然就是那个杭雁菱啊。” “哈哈,是啊。真的杭雁菱可比我沉闷多了,而且发起脾气来相当可怕,哪里会绞尽脑汁的天天给你们换着花样做好好吃的,尽力协调你们夫妻两个之间的关系?” 付天晴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好了——我都把身体还给那孩子了,咱们也回去吧,还得想办法跟老妈解释解释我这个大变样的臭小子是哪里来的。啧,按照年龄换算……十九加六,今年的我已经二十五了?” “……” “真可惜啊,还没上过大学就结束了,不过二十五嘛……勉勉强强可以当做上学比较晚,毕业又耽误一年的倒霉应届生,只可惜我没能在大学学到什么技能知识,要不老爹你帮我走个后门,在你们医院里安排个职务当当?” “……” “别看我不学无术,好歹在这个世界当了三百年的鬼医——啊,不过总不能跟别人解释我是用阴灵气去救人的……而且还要考好多证书,没课本理论还是不行……” “……” “说来都六年过去了,我的死亡证明差不多也开了。突然出现我这么一号人该怎么安排身份比较好呢?嗯——还是得拜托你走走关系了,不过凭空编造一个二十五岁的大小伙子的身份挺麻烦的吧?哇……我不会混到连身份证都没有的地步……” “儿子。” “总不能要我在家当啃老族吧?黑户在当今社会可是很难生存的呀……” “好了,儿子。” 齐子矜也从石桌上站起来,伸手搭在付天晴的肩膀上。 “别说那些话,折磨自己了。” “不是折磨,只是转移注意力罢了。” 付天晴看着父亲,依旧维持着笑容:“我好歹也是个三百多岁的人了,如何掌控好自己的情绪我还是做得到的,尤其是——现在用的还是我最熟悉的身体。” “你若是不愿意回去,我也不是非要……” “您没听清我刚刚说的嘛,那边已经没我容身之地了,拥有前世付天晴身体和灵魂的我如今是完整的天楔,是成神的必要道具之一,回去后指不定会被多少想当神仙的疯子争抢,难不成你要让我再去夺舍那个被我侵占了六成人生的小姑娘,继续回去当杭雁菱?” 齐子矜怔怔的无法开口。 付天晴见父亲哑口无言,笑了笑。 “别傻愣着了,趁着现在这个世界同时链接着地球和那个世界,咱们还得把病房里正睡着的那孩子接回来呢——我也见见她,趁她没醒来跟她道个歉……毕竟欠那个孩子太多了,以后恐怕再也没机会见到她了。” 正要转过身,耳边却听到了一阵涟涟的水声。 “啪!” 一汪清水浇在了付天晴的后脑勺上,冷不丁的让付天晴浑身一个激灵。 “诶!?” 这片空间内,理应不会有他跟老爸之外的其它活人才对啊。 身后传来了一阵断续的咳嗽声,付天晴转过身,在目睹了身后的光景时愣住了。 “你,你怎么来了?!” “咳——嘶,咳咳……” 一道水凝成的锁链飞了过来,缠绕住付天晴的手臂,而握持着锁链另一端的,是面色苍白如纸,身上还穿着病号服的女孩。 她没有说话,只是对着付天晴抬起了手。 原本温和的水汽沸腾着,化作了白色的薄雾萦绕在女孩身体周围。 人生被阴魂夺走了六成的女孩瞪着罪魁祸首:“师父,教过我们……你,你忘了……” “怎么了?” “道歉,要当着,当着面……师父教给我们的,你怎么,怎么能,忘了呢。” 拽着锁链,真正的杭雁菱一步一步艰难的向着付天晴靠近。 “我猜到了……你又要当最后那个,吃亏的人……你总是,这样……” 不熟练的水灵气导致了锁链没能撑住她到来便提前断裂,失去了重心的杭雁菱扑通一下跌倒,付天晴吓得赶忙跑过去伸手扶住。 “喂,你没事吧?” “我,有事,有很大很大,很坏很坏的事。” 杭雁菱死死地抓着付天晴的衣领:“从小到大……陪着我长大,唯一的,那个人……要跑掉了,他明明知道,是他害我,没有别的朋友……可现在他又要留下我,让我彻底,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我好生气,可我……没力气了,你快帮我,打你自己两下,好不好?” 第七十四章 他的办法 被浅紫色的眸子注视着,付天晴前所未有的惊讶。 他不明白真正的杭雁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呆呆的愣了一会儿,还是抬起手来,反复两巴掌抽在了自己脸上。 “心情好受点了没?” “没有……再打。” “哦。” 出于愧疚,付天晴这次用上了力气,抬起手来抡圆了,正要用力抽在自己脸上,杭雁菱却抬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没让你,这么使劲。” “那你到底想怎么消气嘛……” “我要是能,自己打你一顿就好了。你先欠着我的……” 躺在付天晴怀里的杭雁菱抬起手来,摸了摸付天晴的脸。 “原来,你以前长这样啊……” “嗯。” “跟那个讨厌的,明明什么都不懂,还总是围着你打转的,那个叫付天晴的,长得好像。” “因为我原本就是付天晴啊……” “我知道,你别吵,你的全部,我都知道……不用你啰嗦……” 杭雁菱咳嗽了两声,缓了一口气,本以为她要挣脱开付天晴的怀抱,却没想到她只是换了个姿势,缩在付天晴的怀里。 “我陪你一起长大的,你做什么事,我都在看着——这个笨脑袋在想什么,我也都知道。” 她伸手拍了拍付天晴的脑袋,又捏了捏付天晴的脸。 “我不喜欢这张脸,要不是从医院走到这里,太累了,我才不要躺在你怀里。” “‘杭雁菱’会讨厌‘付天晴’是很正常的事啦。” “闭嘴,谁要你啰嗦,我只说,我讨厌你现在的这张脸而已。” 杭雁菱撅起嘴巴来,用力的拍了一下付天晴的脸。 虽然是不疼,但还是让付天晴在心中感慨了一下——原版的杭雁菱脾气是真的臭啊。 “好好好,我闭嘴。” 不知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这个自己亏欠太多的女孩,付天晴只能露出顺遂的态度,听之任之。 “不对,你不许闭嘴,我现在,感知不到你在想什么了,不习惯了。” 像是闹别扭的小孩子,在不断地提出无理取闹的要求。 不过占了人家身体那么多年,今后两界相隔也不知道该补偿她些什么了,这正程度的任性已经算是太过便宜付天晴。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很麻烦?” “嗯,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要丢下我,跑啊。” “这是你的身体,本来就应该还给你才对。” “啪” 软乎乎的小手又一次拍在付天晴的脸上:“换个理由,我讨厌这个。” “可这不是理由,是事实。” “你,放,放……” “你想说我放屁?” “啪。” 又是一巴掌。 “不可以讲脏话。” “我寻思我以前也没少说你寄吧谁之类的话吧……” “那是对别人,不是对我。” “呜哇……” 比在付家遇到的那个前世杭雁菱的性格还麻烦啊,这个丫头…… “不许对我,露出这种,嫌麻烦的表情。” “好好好……” 付天晴挠了挠头,回头尴尬的看着父亲。 “爸,那个,你先等我一会成吗……” 齐子矜背着手,歪着脑袋看着儿子:“没事,你继续,反正你俩我都养过,这不过是左手倒腾右手的事儿而已,怕啥呢。”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感觉爹的表情变得有点欠。 付天晴叹息一声:“总之……你要不先来石凳这边坐着?你也不想一直被讨厌的人抱着吧。” “你累了吗?” “还没,你挺轻的。” “那你打自己一巴掌。” “诶?为啥?” “打嘛,别太用力,也别太轻。” “好好好……” 付天晴反手又给了自己一巴掌,无奈的问道:“满意了?” “嗯。” 杭雁菱眨了眨眼:“我再说一遍哦,我讨厌你的脸。” “哦……那你想怎么样吗。” “回来。” 杭雁菱指了指自己:“回到这里。” “……啊?” “回来,像以前一样,跟我作伴。” “等等,为什么,你明明好不容易才拿回自己的——” “闭嘴!” 杭雁菱有些着急的用手捣住了付天晴的嘴巴,忿忿地说道:“明明从出生开始,我们两个就在一起了……无时无刻,我都能知道你在想什么,在做什么。可我就是不懂。你为什么总觉得这具身体是我的,是你欠我的……” “难道不是——” “真恶心,别用你那个身体的口水,沾在我的手上。” 杭雁菱嫌弃的收回了堵着付天晴嘴巴的手,在付天晴的身上蹭了蹭。 她清了清嗓子,抬头看着付天晴,用清嫩的嗓音说到:“咱们是一起出生的,一起来到的这个身体,一起被起名叫杭雁菱,连看到这世界的第一眼,都是我们一起看到的,谁都不比谁先到,你凭什么说,身体是我的,不是你的?” “因为我是缠在你身上的冤魂而已……” “有区别吗?” “有……我比你多三百年的记忆……你年幼的时候也是因为我的阴灵气太过凶戾,才导致的你一直没能拿回身体的主动权。” “然后呢?” “呃……然后……” “因为你懂得比我多,所以你就是外来的,就因为你喜欢说‘你寄吧谁呀’,就不可以用这具身体么?” 杭雁菱不解的看着付天晴,她的问题让付天晴有些哑然。 这是什么歪理…… 但比起计较这个歪理,付天晴沉默了一会儿, “你不恨我占用你的身体么?从八岁之后,你恢复了意识……你在莲华宫应该受了不少委屈才是。” “那是我的错,又不是你的,我被妈妈遗弃,很难过,而你又睡着了,我感知不到你的想法了——所以我很凶,那是我自己活该,不关你事呀。” 看着总是好像理所当然一样的杭雁菱,付天晴忽然有些结巴了起来。 “等等——可我差点要杀了你最喜欢的妈妈,还记得吗,在付家那会儿,不是吗?” “对呀,所以我把身体,抢回来了。我以为妈妈会带我们,一起走……可是妈妈却偏偏要我们去杀掉另一个杭雁菱,我不想那么做。” “我的好妹妹,你跟那个杭雁菱才是真正的同一个人,我就是个抢你身子的贼啊。” “我知道……所以我才说,你是从小跟我一起作伴的人,而那个,只是被切开的我而已。这都不明白,你好笨。” “不不不,再怎么说你从小到大被我从身边抢走了不少人的关爱吧!?虽然这么说很难听,但师父喜欢的是我,师姐喜欢的也是我,每天都看着另一个人占走了你应得的所有关爱,你怎么可能不恨我?” 杭雁菱鼓起嘴巴,有些委屈的说道:“可恨你的那部分当时跟着妈妈走了,我是因为喜欢有你陪着的感觉,喜欢你作为杭雁菱时候的样子,相信你一定会再次醒过来,才选择留在这个身体里……结果,结果你现在却要丢下我,自己跑掉。” “我……” “坏人,你最坏了。” “我以为……” “我不管,你坏。” “好好好,我坏我坏……” “不过我不讨厌你哦,我只讨厌你现在的脸。” “好好好,我丑我丑。” 付天晴无奈的连声应承,他无奈的直起腰来,无意间眼角的余光看着父亲,却忽然发现父亲此时正在津津有味的盯着。 发现儿子注意到自己,父亲咳嗽了一声。 “继续。” “啥玩意啊就继续。” “没,我,我意思是不打扰你们俩。” 杭雁菱挣扎了两下,付天晴见状托着她的后背,扶着她站了起来。 晃晃悠悠的,杭雁菱走到了齐子矜的面前,抬起头来看着这位如今的神明大人。 齐子矜也低头看着这个自己养过一个周的孩子,笑着问道:“怎么——” 话还没说完,杭雁菱抬腿一脚踹在了齐子矜的小腿上。 “你也是坏人。” “诶?” “你用那个什么树脂把我们两个分开了。” “呃……” “我要他回来,我们要一起。” 杭雁菱指着一边的付天晴:“我不喜欢他现在的脸,讨厌死了。” “能别反复强调我这张脸了吗,我觉得挺帅的还……” 讲真的,即便是当年那个杭雁菱都没反复羞辱我长相问题啊。 付天晴无奈的走到杭雁菱跟前,弯下腰,双手搭在这个自己曾经一度使用过的身体上。 “好了,别为难我老爸了——很高兴知道你不是那么讨厌我……但是很抱歉,我不能再回去你身体里了……你看,你现在已经恢复了使用水灵气的能力,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的身体,再被我附身,还会变回原来的样子的……我爸也说了,那样子的你甚至可能活不到三十岁就……” “我从出生开始就使用阴灵气,早就习惯了,这个湿漉漉的东西,我才不喜欢——而且那个杭雁菱也用的是阴灵气,这明明跟你回不回来没关系的!” “她那是因为被你妈给折腾的,还练的是邪教的那些玩意——你好不容易才恢复过来身体,别再……” 杭雁菱气的用力捶了两下付天晴的肚子:“闭嘴,你净胡说八道,不许你说话。我死不死关你什么事,你都不要我了。” “呃……” 无奈的付天晴回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爹,想想办法——不是我说你乐啥呢。” “没,就是寻思着要有这么个女儿也挺好玩的。” “那咋办——” 付天晴抓了抓头发。 万没想到眼下最棘手的问题不是劝阻自己父亲放弃神位,而是杭雁菱跑过来劝自己不要放弃那具身体。 “肯定不会把你再塞回去的啊,哪怕不是站在神的立场上,我身为一个医生也总不能让一个十三岁的花季少女进入生命倒计时吧。” 杭雁菱闻言又气鼓鼓地踢了齐子矜一脚。 “叔叔,我讨厌你!” “哎呦,别这样别这样,叔叔再想想办法,不生气,好不好?” 齐子矜连忙安抚了杭雁菱两下,看的付天晴连连摇头。 “爹,过分了。” “嘿……” 齐子矜抱着肩膀,看看自己的儿子,又看看杭雁菱。 他忽然开口问道:“说来,你作为杭雁菱,这一世过得愉快吗?” “……干嘛突然问这个?” “哦,好,我不问你。小雁菱,你说他想的东西你都知道——那么他跟你一起作为杭雁菱生活的时候,过得愉快吗?” “他才不愉快,他心事多得很……总是担心这个,又担心那个,老是想把自己当成,当成最先豁出去的那个。” “那你觉得他这么做好么?” “不好。”杭雁菱摇了摇头:“他被那些冤枉他的师姐,开门抽了耳光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还手,还是我帮忙的。他见到恶心的男生,明明气得要死,手都被牵上了,也不知道动手……” “呵呵……那你刚刚来的时候说他又要当最后那个吃亏的人,是怎么回事?” “我听到了,他说,他没有容身之地了,要离开。” 杭雁菱扭过头来,抬腿踹了一脚付天晴: “可是我知道,你明明舍不得那个,莫名其妙总是想寻死的,那个学姐,舍不得那个,从小跟在屁股后面的跟屁虫师姐,舍不得那个,晚上总是挤在被窝里,热都要把人热死的二师姐,舍不得那个每天都很有精神,喜欢嚷嚷着一起玩的小算盘——就连那个又傻又憨,还总是一副很聪明,自以为很了不起,连被人帮了都后知后觉的,还厚着脸皮的老往咱们身边凑的,那个,那个付什么的,你都放心不下。” “等等——什么叫那个付什么的,而且什么叫喜欢自以为很了不起,诶诶!不至于说的那么过分吧!他只是年轻,你给点机会啊!” “你闭嘴!别用那张,那张讨厌的脸跟我狡辩,我会想到,不好的东西。” 一时间,付天晴没办法分清到底这个原版杭雁菱对自己是喜欢还是讨厌了。 “噗……” “爸,你笑什么!?” 付天晴回头恶狠狠地瞪了自己老爸一眼,齐子矜摇了摇头,走到杭雁菱身边。 “是啊,他有那么多舍不得的东西——却还要跟叔叔我一起回去,叔叔其实也不喜欢他硬撑着的样子。” “要回去也可以,你把他弄回我的身体,然后,跟之前一样,让他和你们一起住。” “那不行哦,叔叔刚才不是说了么,不会把他还给你的——而且就连这位付什么的自己也不希望继续占用你的身体了。” 杭雁菱小脸一板,抬腿就要往齐子矜腿上踢一脚,却被齐子矜躲开了。 “不过,倒是有折中的办法。” “等等,老爹你先打住。” 付天晴皱起眉头来:“事先声明,我不回去的原因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而是如今我身为完整的天楔,回到那边会惹乱子。” “知道,你爹记性没那么差。” 齐子矜缓缓地闭上了眼,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他抬头看着血红色的天空,看着周遭那成群的紫金木。 “儿子。” “嗯?” “我问一下,如果刚才我执念太深,不肯松手放弃这个神仙的身份,你会怎么办?” “……” “我猜,你打算通过毁掉天楔,也就是牺牲你自己来阻止我,对么?” “……” “知子莫如父,你邀我下棋也无非是让我放松警惕。其实你这小子早就偷偷的试图自绝经脉了,等我话头一个不对劲你就会自尽——而我之所以顺着你说那些话,也是为了稳住你,毕竟就算能复活,我也舍不得看着你死在我面前。” 付天晴皱起眉头:“所以呢,结果你还是不肯放弃?” “是啊,原本我打算着先稳住你再说的——毕竟亲眼目睹了水儿过去遭遇,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的愤怒也是切切实实的。” 齐子矜背着手,闭上眼睛:“不过现在想想……若是死者能够轻易复活,要医生还有什么用呢……?我和你妈这些年来承受的痛苦又算什么呢……?我儿子靠着一次次牺牲自己才打拼下来的成果,又有什么意义呢……?” “当然,我知道,这是因为看到你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我才会如此有闲心的发表这番感慨。我毕竟是个凡人,儿子死了想要尽力去复活,当看着你活着我才会有精力去思考追求复活这件事本身的意义。” “我还记得在大学的第一堂课,班头教给我们的那句话——人命至重,贵有千金。” “医者不是决定他人生死的人,我这辈子救过许多人,见义勇为被歹徒刺伤的警察,酒驾超速出了车祸的司机,为祸乡野的黑老大,辛勤工作导致自己器官衰竭的基层干部……哪怕有些社会舆论因此骂我们,告诉我们有些人活该死,有些人就不该让他们留存于世,只要上了手术台,我们都会拼尽全力的去抢救,这是我们的本分。” “可这白来的神仙,这随便能把人复活的能力落在我手里——我真的拿得住么?” “总有些人我是不会想让他们活过来的,虽然我会尽力去抢救一个濒死的恶人,但让我复活已经死去的恶人,我怕是做不到。” “到头来,想让谁活就让谁活,跟肆意决定他人生死并无区别。” “你妈妈是对的,我陷的太深,钻了牛角尖,非想整出什么复活药来。这些年……给她也添了不少痛苦。太过注重死去的你,反而忽视了活着的人。” 齐子矜悠悠的说着,自嘲的笑了一下。 “上了岁数,容易啰嗦——不过我连自己的老婆都没照顾好,还有什么脸说去改变那个世界呢?” 付天晴看着自己的父亲,想说点什么,却又不好开口,只是转移了话题:“你刚刚说的折中的办法是什么?” “你说你没有归宿,是因为不能作为‘付天晴’,作为完整的天楔回去——那么换个方向思考,只要你变得不完整不就行了?” “那除非把我塞回杭雁菱身体里——可你不是不打算这么干么?” “我目前可是神仙,有什么事是我做不到的?” 抬头看着漫山遍野的紫金木,齐子矜吸了一口气。 “你和这个杭雁菱先回地球那边去吧,跟你妈报个平安,至于你要不要透露自己的身份,随便你。我去找紫水,我也欠她许多东西——虽不知道能不能还清,但她总归还是等了我一千年的。” “……” “那之后,我会去确认一遍另一个付天晴的想法——看看他去留的意向。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我们回来这里,销毁你这个天楔。” 第七十五章 它的变生 “算上当初被我从街头收养,这算是我第二次救你了吧?感觉如何?” “还算不赖,不过师父你就不怕我缓过来了,再杀你一次?” “不怕,我现在好歹算个神仙——想杀死我怕是有点难。” “那我们之间,总要死一个吧。” “你错了,是我们之间,总要消失一个。” “……” “我保证这是我最后一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了,所以你大可以当成已经成功搏杀了我,现在只是我咽气之前最后的一点嘱托,师徒一场,总不至于狼狈到最后说两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吧。” “我的话都在雨里讲清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这样啊……那我有话想对你说。” “讲来听听。” “……我,为我之前的一句话道歉。” “嗯?” “我说这个世界无药可救,我为这句话道歉。” “师父你跑路了这么久,半天就憋出个这?” “嗯,我只对这一句道歉。” “……你所做过的种种,难道不值得你道歉?” “值得,但是留下紫金木也好,留下大还丹也好,那都是当时的我出于本心的决定。我并无意让这世界变得混乱,争夺也好,厮杀也好——你我皆非圣贤,料不到后世的淆乱。毕竟你总不能怨我提前料到当时遍地都是的鬼哭木突然摇身一变成了稀缺药材,被大家族垄断了吧?” “……” “当然,你可以恨我,怨我,如果我不出现,你不会遭受这么多痛苦……水儿,我只是有一件事情想要问问你。” “说。” “你想让我帮你复活紫悦宜吗……如果你点头的话,我会马上做到。即便我承诺过我儿子不滥用这份力量,但复活紫悦宜是我提前承诺过你的事情,我不会反悔。你也看到了,现在的我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 “……” “……” “……” “呼……若是您真有这份本事,让那孩子下辈子投个好胎吧,健健康康就好……不再为病困所扰,不再为愚昧所害——虽说她已经死了近千年,再说这个,也是没趣了。” “你不想见她?” “我无颜见她,盛怒之下,我屠掉了她的村子……其中定然牵扯到了许多无辜。从那一刻开始,我已经变得和那些视凡人为飞禽猪狗的修真者无异了。” “呵呵……” “嗯?有什么好笑的?” “只是感慨而已,那些修真者,可是不会像你这样露出负罪感的表情的——你往自己身上背了罪,这已经足以让我相信,你还是没能彻底舍弃我的传承。” “事到如今,我身上还剩下什么传承,您尽管说出来,我马上改。” “师父错了——” “你不是说你只为一件事道歉么?” “道歉是道歉,错了是错了——我如今方才明白,是我选择的道路错了。” “……” “这不公的世道并非不可救药,只是我选择的道路不对——我贸然的用我一个世外之人的观念去度量,去改变你们的世界,违反了它的规律,自也遭到了反噬。” “反噬?那可是用人命堆出来的。” “嗯,我知道。我会永生牢记这次教训,用我之后的余生去赎罪的。” “您说的轻巧,可您知道死了多少人么?” “不知道,可若我没来过这个世界,它不依旧还会是这个样子么,人终归不是我杀的,是这个世界的残忍绞碎了的——不过至少我的到来做到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是什么?” “我遇到了你。” “……” “千年的时光,你依旧记得那份愤怒,你选择向我倾诉你的愤怒,而不是麻木不仁,变得和其他人一样接受这份现状。你仍是想着去改变它吧?” “……” “你跟我不同,你是这个世界的人,体会过这个世界的悲苦……维持这份愤怒至今,我相信你也一定在做着试图改变的事情。毕竟我们的水儿是个脾气上来了就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能等我千年来诉苦,也能同样以你的手段回敬这个不公的世道。” “师父,我老大不小的了,您也没必要喊的那么亲。” “我是你师父,你燃烧灵魂下来的那场血雨不是纯粹为了向我泄愤,而是你自知如今只有金丹期的你没办法靠武力战胜我,所以选了个方法吓退我,让我这个老不死的羞愧着滚蛋,以防止我对这个世界更大干扰,这点我还是分得清的。” “……啧。” “你还没有放弃这个世界,这就足够了。” “……” “我想这漫长的时光,你应当也找到了和我不同的路。并且坚定地走在上面——我说这个世界无可救药是对你所有努力的污蔑,光凭这一点,我得再次向你道歉一声……对不起啦,徒儿。师父失败了,但万幸,这世间还有你。” “往后的事情,就全靠你了。” “你又要走了?” “是啊,我这该死之人,也是时候彻底消失于此世了。” “……老东西。” “嗯?” “别惦记着一天到晚复活你的那个谁了,你……以后看开点吧。” “………………嘿,我知道了。” “对了师父,我这小师弟该怎么办呐?看在你跟我道歉的份上,我不是不可以留他一命。” “留待你们自己商榷吧……哦,对了,杭雁菱是你弟子?” “嗯?是啊。” “那你在这儿多等一会儿,一会儿她回来了,你正好把她接回去。” —————————————————————————————————— 天空的皲裂在渐渐消失,紫色的光芒渐渐消失。 付天晴和周清影终于等到了齐子矜的归来。 齐子矜询问了付天晴是否愿意回到另一边的世界,是否还想要再见妈妈一面。 付天晴犹豫了片刻,答应还想去看看母亲,和她聊聊天,随后同齐子矜一并消失。 而周清影则是被米欣桐带到了周家,见识到了周家的惨状,和坐在废墟上,托着下巴看着天空的紫水仙子。 掌门的存在让周清影的慌乱平静了不少,然而随后诞生的担心让她再度不安了起来。 周家的事情终于还是把莲华宫卷了进来。 “大师伯……不,掌门……” “嗯?影儿来了,这是你同学?” “嗯……” “好不容易领同学来看我一次,怎么还垂头丧气的?” “这里是……那个……” “不必担心,都结束咯。” “……诶。” “放心吧,短命诅咒也好,世代秘辛也罢,全都不见咯~” 紫水冲着周清影眨了眨眼,张开双手。 “可惜掌门我乏的很,若是可爱的小影儿能给我抱一下,那想必会让我精神大为所振——只是不知咱们周家的这位小家主候选还远不愿意念我这个老掌门的一分薄面。” “大,大师伯,你说什么呢!” 周清影跺了跺脚。 紫水勾起笑容:“啊~说来,你跟菱儿,一个付家小候选家主,一个周家小候选家主,看来这南州江山,已有两成入我莲华宫彀中也?” 周围废墟乱成这样,掌门还有心思开那种不着调的玩笑。 周清影不由得叹息一声,却也不得不承认,在此处遇到和平时没什么区别的掌门,让她的心理踏实了许多。 不过杭雁菱昏厥的事情还是一直梗在她心里头,让她不由得说到:“大师伯……杭雁菱她……她……” “她马上就回来。” 紫水耸了一下肩膀:“反正我是这么听说的,至于是真是假,告诉我这事儿的人已死,我也不晓得了。” “诶……” 周清影愣愣的看着掌门,如今杭雁菱在另一个世界垂危,大师伯是怎么得知她会回来的…… 是她在安慰自己么……可大师伯虽然平日里跳脱不羁,在涉及到她们这些弟子身上的时候却会格外仔细。 事关杭雁菱的性命,她不会开玩笑的才是…… 对了—— “大师伯,你知道周家家主……去哪儿了吗?” 她左顾右盼,却只见周家废墟遍地,屋院狼藉,见不得半个她们三人之外的人影,只有满地坑坑洼洼的洞穴。 “他啊?他见你大师伯神威难挡,自愧弗如,跑掉了。” “……哦。” 周清影无奈的眨了眨眼,随后抬起头来,看着空中那几道紫色的巨大裂缝。 “那是什么……” “不知道呢~不过刚才那会儿裂缝可比现在热闹多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米欣桐则是满怀担忧的看着半空。 杭雁菱是她在这个世界交往的第一个朋友,她不希望那边再出什么茬子。 就这样盯着天空,夕阳的光芒刺的眼睛痒痒的,废墟上的影子被拖拽的很长很长。 忽然,从她们三人的背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差不多了吧,我说。” “哼。” “松点,松点……” “不要。” “你消消气行不……” “不要。” 那是杭雁菱的声音…… 她在自言自语? 从周家的断壁残垣中,一个小小的身影挤了出来。 “杭雁菱!!!” 周清影最先捕捉到了她的身影,一个箭步冲了上去,近乎以撞上去的速度扑向了杭雁菱。 谁知道杭雁菱却眉头一皱,往旁边一躲,让周清影扑了个空。 “诶?” 这般反应让周清影惊讶,抬起头来,眼前的杭雁菱满脸嫌弃的表情,那种冷漠和生硬的态度她并不陌生。 从付家回来的杭雁菱,便是这般对她的。 这样啊…… 她又变回去了。 周清影的双眸黯淡了一下,她勉强的露出笑容还想说点什么,双眼却突然从背后被捂住。 “小师姐——给你变个戏法嗷。” 是杭雁菱的声音。 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古灵精怪的杭雁菱的声音…… “诶?” 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但是…… 杭雁菱不是就在自己面前吗? “杭雁菱,你,你干什么?” “哎呀,见到你太高兴了没做好心理准备,我现在可是极力的克制着双腿发抖的恐惧在捂你的眼呢。” “你在说什么啊?” 然而身前,另一个杭雁菱的声音响了起来:“干嘛,冲我使眼色,我现在又读不懂你在想什么了,眼色我也看不懂。” “嘘,嘘!!” “哼,反正她早晚都要知道的。” 远处的紫水和米欣桐也循着声音接近了过来。 “菱儿,怎么了——咦?” “杭雁菱……和……杭雁菱?” “哼!” “啊……呃……哈哈,哈……师,师伯,还有欣桐,你俩怎么在这儿……” “有人让我在这里等你……哟,没想到却是买一送一呢。” 紫水轻笑的声音在周清影的旁边响起。 被捂着眼的周清影完全陷入了懵逼的状态。 “等等——到底怎么回事,喂,杭雁菱,别胡闹了,你刚刚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我啊?” “我只是不稀罕搭理你而已,见面就扑过来,我跟你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好吧?” “诶?” “嘘,嘘!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我本来就不喜欢她,从小就粘在你屁股后面——而且你以前满脑子有七成时间是考虑关于她的事情。” “咱不提了行吗!?” 此起彼伏的,杭雁菱跟杭雁菱对话的声音吧周清影搞蒙了。 脾气上来的周清影一把攥住了杭雁菱的手,用力的推开,抽身往旁边一闪,回过头去。 在断壁残垣之下。 一个杭雁菱抱着肩膀,一脸不屑的扭过头去。 另一个杭雁菱尴尬的挠着后脑勺,左右为难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杭雁菱……有……两个?” 周清影不可思议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脸,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啊,呃——情况很复杂,三师姐,你冷静。米欣桐,你听我解释,大师伯……你听我……” 紫水轻轻一笑:“现在在说话的是咱们的小阴灵吧?” “呃……” “然后那边那个脾气很坏的孩子,是咱们的小坏菱。” “哼。” “好,一目了然。” 紫水拍了拍手,张开双臂:“师伯现在心很累,要抱抱,三师姐不给,你们哪个先扑进师伯怀里,师伯今晚就请她吃好吃的。” 两个杭雁菱看了看彼此,小阴灵往前走了两步,立马被旁边的小坏菱给抓住了胳膊。 “不许你去。” “为啥,我也心很累啊。” “反正你到时候心理肯定也会想,‘哇,好大’之类的事情吧?” “我,我没有——” “那你喜欢小的?” “不是,怎么话题突然跳到这里了?” “因为我现在读不懂你的心思,只能根据你以前的来了——” 彻底凌乱的周清影捂着脑袋,哪怕是前世的疯狗道姑,如今看到双倍的杭雁菱,脑子里也只有混乱:“不是,我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杭雁菱这个存在,又增殖了呢。” 在黑暗的空间中。 在上下颠倒的无秩序漩涡中。 在空间与空间的夹缝中。 红发白大褂的少女倒悬着,漂浮于悬空的境界之上。 “好了,这就是付天晴给出的最终答案——恭喜哦,次要目标,让齐子矜放弃神权的目的达成了。很遗憾,首要目标,让付天晴回到家里的愿景没能实现。” 在博士的背后,静静地流淌着一枚硕大的,纯白色的茧蛹。 蛹丝上绘坠着发光的斑点,犹如星河排列,在蛹丝上缓缓流淌。 “博士”漂浮到了茧蛹跟前,笑嘻嘻的背着手弯着腰,打量着面前的茧蛹。 漆黑的淤泥流淌在半空中,形成了落足点来支撑她的身体。 “不过我这个‘许愿机’就是这样的存在啦,虽然能够实现愿望,但总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造成缺憾,感谢您没有许下拯救苍生之类的愿望哦,依那个世界的状况来说,至少要杀掉六成以上的人才能实现呢。” “当然,你或许应该庆幸,现在需要杀掉的人竟然只有六成,已经是很大的进步啦。” 蚕蛹如同呼吸般一起一伏,沉默的置于空间之中,没有任何声响。 “博士”却不在意,围绕着蚕蛹缓缓转了一圈。 “但是这样的结局真的好吗?咱们的紫金真人牺牲掉全部紫金木去重塑一个并非天楔,却足以容纳三百年阴灵的肉身,这份父子情长固然值得感动,但旧世界的天楔终究还是毁掉了。” “作为曾经跟那个天楔接触时间最长的你……” “同时也是跟齐子矜同样身为神明候选人之一的你……” “虽然排除掉了竞争对手,但是自己也没希望成为神明咯?” “哎呀呀,还是说你原本的优先目的就是让付天晴安安全全的回到老家?只可惜,那边的那个愿望我没实现呢。” “这是付天晴自己选的道路,可不要怪我哦。” “……” “真让人嫉妒啊,那个家伙。不管神明如何更替,总会对他别有照顾……” “上一代神明不甘于世界就此步入终局,以牺牲自身理性和知性为代价,重新创铸了一个崭新的,完全一样的世界。付天晴成为了唯一被许以转生的特异点,其他人则全部都是重入轮回,和之前别无差异。” “而轮到你们两个候选人这一代,一个个又跟他关系匪浅。” “一个利用不完整的神权,宁肯不入轮回也要将自我放逐在了新世界之外,只为了默默守护他,甚至不惜对我这个残缺的许愿机发出遗愿。” “一个利用支撑旧世界存续的紫金木打造了一具身体……导致旧世界失去了全部的活物,彻底崩塌。” 博士调转了身子,面向了一旁逐渐崩塌的空间。 山河,墙壁,建筑尘埃。 所有的一切在逐渐变成散沙。 这个世界,终于彻底的被埋葬了。 “在齐子矜成神的那一刻他就应该知道了,之所以能够自由的在新世界和地球之间往来,是因为中间有这由他主宰的旧世界架构桥梁,作为踏板——一旦世界崩塌,放弃了神权的他将再无可能见到儿子。” “这和永别没什么两样啦——这个父亲还是选择了放手,亲手送了孩子去往那个一度令他心灰意冷的世界。” “嘿,他的愿望刚好和你背道而驰诶,你不生气吗?” 巨大的茧蛹依旧缓缓地进行着“呼吸” 缠绕于茧丝上的星光却稍稍的加速了流转。 “这都不生气嘛,你也是个圣人呐。” “好了好了,我还没嫌弃你赖我账的事儿呢——本以为是个神兴致冲冲的来搞一把,没想到竟然是被你这个半成品给套路了。” “而且,你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吧。” “天楔已经毁弃,你留给自己以维系独立存在的神力也将不复存在……” “你将不再孤立于新世界,被旧神的力量代入轮回之中。” “没办法继续守望他咯?” “……还是说,你挺高兴的?” “毕竟他还是选择了那个世界,答应了与你的承诺。” “好了,时候不早了。” “再见咯。” 博士笑嘻嘻的轻轻垫脚,虚无的空间中被挖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空洞盘旋,将她缓缓地吸了出去。 在空洞之外,是碧蓝的天空和绵绵的云朵。 “我还要在地球再逗留一阵子,毕竟万灵药在大学散播有我一份黑锅——紫水对当时还是神明的齐子矜许下了愿望,希望自己的徒儿能够不再为疾病所困,不再为愚昧所害。” “是时候去帮助那个被校园霸凌的苦命孩子走出阴影,重返校园啦~!” “真是的,为什么她每次转世都那么命苦啊,跟付天晴简直是完全两个极端——诶诶,别生气别生气,我知道付天晴也很惨啦,都不容易,都不容易,马上要投胎了生这么大气可不值当的。” “那么……如果有缘的话。” “在某个崭新的神明诞生之日,亦或是世界的法则被重新定义时。” “再会咯,my lovely girl” 第七十六章 她们的后续 “好了,这样就好区分了。” 数日后,在莲华宫内,紫水亲手为两个杭雁菱穿上了一紫,一黑,两件不同的衣服。 除了颜色之外,两件服饰的外装都相通,一件小坎肩,低衬短裙,长靴。 “这边黑裙子的呢,是咱们的阴灵转世的小菱儿。这边的紫裙子呢,是咱们非常臭屁的小菱儿……呀,区分是区分开了,但是称呼怪怪的,诸位有什么好主意吗?” 在莲华宫大堂上,坐着表情各异的莲花宫长老。 二长老澄水捂着脑袋,歪着脖子,脑仁一阵阵的嗡鸣。 “付家的开支已经够我们喝一壶了,还有周家,周家,呜呜呜……周家,啊……周家……接下来几大家族肯定不会放过恶心我们的机会,要写回函,还要在办一场酒会解释情况……开支,全是开支……好痛,我的头好痛。” 三长老碧水也捂着脑袋,靠在椅子上,龇牙咧嘴的哀嚎:“疼,疼啊……我到底喝了多少……菱儿都变成了俩,救命,头好疼……好想吐,呕……” 四长老净水也捂着脸,靠在椅子上。 鼻血顺着指缝滴落到了丰满的前胸上。 “菱儿,有两个菱儿,都是我的菱儿,嘿嘿,菱儿,我的好菱儿。” 紫水看着三个妹妹,掐着腰,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们三个啊,都像话一点——算了,你们两个杭雁菱打算给自己怎么起称呼呢?总不能共用一个名字吧?” “为什么不能?” “好了,坏菱儿,听师伯解释,你俩虽然曾经是一体双魂,如今又因为师伯不·知·道的原因变成了两个人,以后相处起来会给我们旁人添麻烦。” “我们又不会分开,一直待在一块,会有什么麻烦。” “哈哈哈哈久违看到菱儿的脸露出不耐烦的样子真的有点怀念了,好——你给我打住。” 紫水伸手捏住了一个杭雁菱的嘴唇,扭头问另一个。 “你说怎么称呼你们俩比较好?” “她是真正的杭雁菱,我就是个孤魂野——呜呜呜!” “你也给我闭嘴。” 紫水难得的在短时间内成为了莲华宫内最靠谱的人,她皱着眉头揉了揉脑袋。 被捏住嘴唇的杭雁菱挣脱开来,指着旁边的杭雁菱,认真的说到:“只有她配得上杭雁菱这个称呼,我也只认可她是,至于我叫什么不重要。” “你们两人再怎么礼让也只会让我头痛——不过算了,坏坏的这个菱儿来的比较晚,就叫你小小菱好了,至于这个不着调的嘛,你就听小小菱的,继续用杭雁菱来称呼怎么样?毕竟你年龄比她大不少,权当多了个麻烦的妹妹。” “……听大师伯的。” 杭雁菱无奈的点了点头,绕了半天,自己这个盗版还是李代桃僵,抢走了正版的名字。 不过算了。 日子还得过,人生还得继续。 杭雁菱……就杭雁菱吧。 过了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碧水醉的厉害,返回琳琅书院了也要明天了,我写了信寄给小秋雨,她应该很想你们——小小菱,记得跟新同学好好打招呼,别给姐姐惹乱子听到没?” “听到了。” 小小菱抓住了杭雁菱的肩膀,若无旁人的将脸贴在了杭雁菱的脸上。 “呜哇,你干嘛!?” “……我们以前就这样啊?” “你咋不说以前我还在你里头呢!哇,松点松点,我不习惯——” 两人拉拉扯扯的走出了紫水大殿,这三日的相处,杭雁菱已经深感疲惫了。 只盼明天回到学院,见见学姐舒缓一把心情吧。 “喂!!!老杭——————!!!” 天空中忽然传来了一声鹰隼的唳鸣,一个耳熟的男人声音传了过来。 毫无疑问,这是付天晴的声音。 看着年轻的自己的身影徐徐放大,杭雁菱无奈的掐着腰,等待着他的降落。 “你没事吧,太好——咦?” 骑在鸟背上的付天晴纳闷的看着杭雁菱的身影,咕哝了一声。 “什么玩意?怎么有俩?” 付天晴从鸟背上跳了下来,好奇的看着两个服装颜色不同的杭雁菱,忽然一拍巴掌。 “我靠,这个不会就是当初在莲华宫诬陷你,在琳琅书院下面滥开杀——噗!!!” 一记沉重的勾拳砸在了付天晴的腹部,将他一拳錘在了地上。 面无表情的小小菱弯腰从一边的地面上找到了一块石头,对准付天晴的左胳膊就砸了下去。 “诶诶诶诶!!!” “别别别别!!!” 她这一砸直接唤醒了在场俩人的PTSD,当初在付家闹事的光景同时在二人脑海中重现,吓得一个付天晴魂不守舍,吓得杭雁菱连忙抱住石头,哭爹喊娘。 “我想这家伙已经深刻的认出来你是哪个了,听话听话。” “君子动口不动手!!” “……哼。” 被杭雁菱阻拦的小小菱丢掉了石头,恶狠狠地瞪着付天晴。 “跟个苍蝇一样的飞过来了,讨厌,讨厌死这张脸了。” “哇我已经深刻领会过你多讨厌这张脸了……好了好了,差不多行了。” 杭雁菱一边拦着妹妹,一边看着弟弟:“咋骑着小黑飞回来了,让米欣桐直接传送过来多方便?” “得了吧,米欣桐这几天都没敢见我,天天躲在屋子里,我还得去劝她……唉,为了这事儿上次吃饭乐乐差点用筷子把我的手钉在桌子上。” 付天晴甩了甩手腕:“你咋样,身体还行不?” “除了昨天洗完头脑门上冒了一朵小花之外,一切正常。” “……小花?你多久没洗澡了?头发里还夹了个花种——噗!” 一记沉重的勾拳打在了付天晴的腹部,紧跟着小小菱抄起石头就要往上砸。 “诶诶诶,卧槽妹子你冷静点,我说你惹她干嘛!?” “我靠我就随便口嗨两句谁知道她雷区这么广,你俩到底啥关系啊!” “她我妹。” “你妹不也就是我妹吗!” “……” “卧槽不至于至于,你管好自己的嘴行吗!” 好不容易拉开了小小菱,杭雁菱累得气喘吁吁:“我靠,你到底来干啥的。” “有你的急件,从东州运过来的,捏麻麻的李天顺那个批摇了一群人把我宿舍堵了,逼我给你送信……” “东州?” “你自己看吧。好家伙……有水吗,渴死我了。” ———————————————————————————— “师姐姐,师姐姐!” “……” “师姐姐,回神啦!” “嗯?哦……” 在后山的小溪旁边,静坐着的绿衣少女呆呆的回过神来,看着从远处跑过来的,穿着丧服的小女孩。 “小铃铛?” “嘿嘿,师姐姐是在钓鱼吗?” “啊……嗯。” 周清影心不在焉的笑了笑,揉了揉小铃铛的脑袋。 “师姐姐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是不想回学校吗?还是因为四师姐姐变多了?” “不,不是……” “那,那我们一起烤红薯好不好?” “……好呀。” 心思杂乱的周清影随口答应了小铃铛的要求,从河边的石头上站了起来。 小铃铛拉住了周清影的手,兴高采烈的把她往林子拽。 “烤熟了红薯,香香的甜甜的,送给师姐姐和阿姨们一人一个,嘿嘿。” “怎么感觉……你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诶,有嘛有嘛?小铃铛每天都很高兴喔。” “今天格外的……不,算了。” 周清影摇了摇头,对着小铃铛露出了笑容。 是自己最近过于敏感了么…… 走到树林子里,树林当中有着一方新鲜的土坑,一看就是小铃铛的拿手绝活,不过…… “诶?” “咋啦师姐姐?” “不对,你刨这个坑……是为了烤地瓜?” “是啊,把叶子和木头堆积在地瓜上面,然后点着了用火烤一烤,我害怕把周围烧着了,所以特意把这片地面扫干净了呢。” 小铃铛展示着空洞周围的空地,神采奕奕的等待着师姐姐的夸奖。 周清影有些纳闷的掂量着土坑:“你平时……挖坑不都是为了埋人吗……” “因为小铃铛找到了很棒很棒的木头,又运气好,在山里挖到了野红薯!” “很棒很棒的木头……” 周清影呆呆的喊着小铃铛忙前忙后的将树叶报过来,丢进了土坑里,又变戏法般的从怀里摸了几个红薯出来放在叶子上。再铺上一层叶子后,小铃铛掐着腰得意的笑了笑:“师姐姐,你知道木炭吗?” “知道,烧过的木头,比一般的木头火更旺,烧的更快……怎么了?” “蹡蹡!小铃铛在后山捡来了木炭哦。” “树林里哪有木炭——诶?” 小铃铛得意洋洋的从她的储物戒指里掏出来了一截手臂粗细,通体乌黑的木头。 “这玩意,还挺沉的咧!” “等等……这是!” “嗯呐?这个怪木头黑黑的,干巴巴的,不就是木炭嘛,嘿嘿——师姐姐,咱们掰两半,你一根,我一根,点着了一起丢进去好不好?” “……好。” 看着那黑色的表皮,木质层犹如浸血的木材,周清影的脸上闪过了复杂。 …… 算了,也许它当做木炭来烧,比平时更有用吧。 “给你火折子。” “嗯。” 周清影接过了火折子,对准了乌黑的木头,那木头好像被浸过了油,火焰轻轻一触碰就被引燃了。 “好,三、二、一,丢!” 小铃铛喊了一声口号,二人同时将漆黑的木头丢尽了树叶坑里。 不管这颗木头曾经是什么,可以用来当成什么药物的原料。 至少它现在,被当做一个木炭来烤红薯就好了。 “师姐姐!” 小铃铛站在越来越旺的火堆旁边,突然一个垫步跳了过来。 “跳火盆啦,跳火盆啦。” “你这又是哪一出……” “师姐姐最近总是很不高兴的样子,跳火盆可以去掉身上的晦气哦,来嘛来嘛。” “……好。” 看着面前的火焰,周清影轻轻一跃,轻松地翻过了直径不到一米的土坑。 “然后然后,师姐姐,双手合十,随便寻思点什么吧?” “嗯?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 “要去晦气嘛,想想晦气的事情,然后让它们都被这把大火烧个精精光!” “唉……好好好,依你依你。” 周清影苦笑着看着有些胡闹的小铃铛,她明白,今天这次烤地瓜,是小铃铛为了哄她这个师姐姐开心而准备的。 虽然没办法真的就这样去除心中的烦闷,不过嘛…… 周清影双手合十,莫名的闭上了眼睛。 在琳琅书院遭遇的种种,遇到姐姐,被姐姐袭击,灰发的杭雁菱,失忆的杭雁菱,簪子,失踪,另一个世界,周家的秘密,紫金木的由来…… 一切的一切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忽然,耳便隐约听到了一声惨叫。 “嗯?” 周清影睁开眼睛,发现眼前的燃烧着的土坑正冒出滚滚的浓烟来……乌黑的烟雾升上天空,四散而去。 周围只有噼里啪啦的响声,并没有什么惨叫,哀嚎的声音。 一般的木头,能烧的出来这么浓的烟嘛…… 黑烟朝着周清影的方向缓缓地飘了了过来,风儿一吹,黑烟又飘上了天空,再度四散而去。 “小铃铛,这木炭是不是受潮了……啊。” 火坑对面的小铃铛双手合十,闭上双眼,脸上淡淡的挂着恬静的笑容。 这个一直以来都嘻嘻哈哈的女孩子很少在此时露出这样的神情。 “小铃铛……你也有烦恼吗?” “没有喔,师姐姐。” “感觉你很虔诚的样子……” “因为小铃铛在祈祷,小铃铛希望大家都能够得到幸福,你也好,师姐姐们也好,阿姨们也好,莲华宫的大家,天下的所有人,我希望大家都能够得到幸福喔!” …… “是嘛,你比师姐姐我,厉害好多呢。” 看着飘香天空的黑烟,周清影淡淡的呢喃道。 不知为何,看着这飘散的黑色浓烟。 心里头似乎真的……舒服了不少。 ———————————————————————————————————— 【见字如面,我的兄长——还是我,你的好妹妹,杭雁菱。】 “噗,咳咳咳!!” “老杭,咋啦?信里头写的啥啊,让我瞅瞅。” “没事……啊,老妹,把这个臭男人给我拖到一边去!” “……可以打断左手吗?” “别,别弄得太难看就行。” “卧槽!老杭你他妈!!” 付天晴连哭带嚎的奔跑了起来。 恐怕在不久之后,付家大少爷在莲华宫被杭雁菱拿着石块追着砸会成为一时的热度吧。 不过现在这不重要了。 杭雁菱翻了个白眼,继续往下看。 【又被唾沫呛到了么?】 “你特么……” 【好了,这次没心思开你玩笑咯。】 【江湖救急,妹妹现在有难咯,赶快来救人呀。】 【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当正在被当做邪派份子,在大牢里等待着处死吧。】 【好可怕啊,东州的这个王朝。】 【我只是稍微露了个脸,就被人莫名其妙的抓起来。】 【哇,我还没暴露我是去刺杀公主的,他们怎么一抓一个准呀。】 【东州的王朝真的很离谱,你不觉得吗?曾经的驸马爷?】 【总之……我现在一个人好害怕。】 【大牢里面很潮湿,很臭,真的很可怕。】 【尤其是狱卒真的在大牢里臭掉了。】 【总之,一定要来救人哦。】 【来晚了。】 【说不定什么都救不到了。】 …… …… 杭雁菱拿着这封字迹工整娟秀的信,面色难看的凑在鼻子上闻了闻。 有香粉的味道。 证明写这封信的人还有心思打扮。 而且信上有油渍和饼皮屑。 监狱里给的杂粮饼可没这么多油,至少是点心。 换而言之。 写这封信的人,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吃着精致的点心,还有心思把字规规整整的写的好看。 坐牢? 坐牢个屁。 这个批绝对是把狱卒杀了丢进大牢里自己溜出来。 信封里全篇提到的救人,却压根没说去救谁。 还有那句“说不定什么就救不到了”。 捏麻麻的,这是个锤子的求救信。 这特娘的是犯罪预告!!!!! (第三卷 完) 【慎订】卷后语(字数太多导致收费,内含负能量) 大家好,这里是通宵码完了第三卷,把拖欠的更新都补上的嘲哳。 码完字就去抽卡了,结果武器池连歪两把天空,两单下去才捞了个武器。 兄弟们,我难受啊。 本来寻思着近期就够倒霉的了,用原神交换一下好运的,看来好运还是没有眷顾我啊(要猝死了,好痛苦) 好了,让我们回到小说上。 第三卷啊,呜呜呜,崩掉力。 感谢大家能够看到这个卷后语。 估计有不少读者打算看我怎么填上最后的坑,然后就此弃坑的…… 再次感谢大家能够支持到这里,不知道这卷最终的解答有没有圆上这个故事呢? 总而言之,这就是我的交代了。 乱世需要改变,但不应该由外来人进行直接的机械降神。 它需要有人传递这个信念,这个火种,就好像齐子矜最后跟紫水的对话。 以及紫水那句半开玩笑的“南州两成江山,已经入我莲华宫彀中也”。 修仙世界观的架构终究和我们熟知的地球不同,对于人命的价值和定义也各有千秋——总之,这就是作者传达的观念啦。 紫水在奔走千年间一边失去了对师父的盲信,否定了师父的道路,一边寻找到了自己的方向,成立莲华宫,广收门徒,用武力维持秩序,用教导收化门徒。 嗯……至于大家反映角色都是精神病,无法理解……呃……好吧,是我的问题。 其实主要还是角色登场时间间隔太长导致的观感断裂的缘故,毕竟紫水上次登场还是老神在在,不计较面子的掌门,这卷突然就发了疯了。 感谢大家能够忍耐至今。 不过有一点请容我反驳……有人说这部分内容过于致郁……我想辩解两句。 我的观念是……致郁是给人塑造一个压抑的,透不过气来的环境,将希望粉碎给人看。 除了紫悦宜的遭遇之外,这卷的大部分人其实都是在治愈自己的心创。 每个人都在卸掉自己的包袱,除了第二卷已经成长了的付天晴之外,三师姐,学姐,掌门,包括主角自己,都在这次经历中得到了成长,解开了心结。 而这篇主要还是向着希望一点的吧…… 不过的确轻松搞笑的内容减少了,其实这部分集中在杭雁菱到付家生活之后,正式开始的篇章。 开始写正剧就不在乎搞笑了,这是我的弊病之一。 对于那部分还会继续看下去的读者来说,我会好好改正这个毛病的。 哦,还有个想要狡辩的点,是关于伏笔这方面的…… 只能说……伏笔这种东西是读者不一定会注意到,但我事后揭晓答案一定要有对应的东西。 包括第一卷,杭雁菱被雅轩误解,开门被抽了一耳光,下意识的反击那种特别隐晦的伏笔……以及在琳琅书院犹豫要不要杀学姐未婚夫时的那句“我·就·是·杭·雁·菱·啊”,这种读者第一眼看会觉得没什么,但我之后会慢慢揭晓。 但过量的伏笔会造成阅读的困难,我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很抱歉。 然后就是第三卷的定位问题。 其实这一卷适合放在比较后面的才出现比较好吧?太早出现是因为我想让主角尽早甩掉自爆主义的念头,同时解决穿越的原因。 但地球部分插入的确实不是很好,影响了观感。也导致一部分读者认为是要落入俗套的修仙者到都市装逼…… 不过坚持看到这一部分的人应该也见证了,第三卷地球部分主要的作用。 当然,表达的不是很好,穿插的很突兀,这些毛病都要改正。 嗯…… 好了,道歉,道歉完了,也容我说两句心里话。 这篇小说并不是致郁文,也会在日常剧情里穿插沙雕搞笑,我希望它的主题基调定在一个,轻松搞笑,却又能够让读者痛快的体验剧情的方向。 但我笔力不足,没办法很好的驾驭…… 这也是导致我三卷三个风格的原因,我在摸索。 第四卷会随着前世杭的新展开,完全开始新的篇章——东州王朝篇。会不会让读者感到新的违和感……我只能说我尽量稳定发挥吧。 然后,就是关于评论区那位上蹿下跳的赤鸢念熙的傻批。 我真的恼了。 修真界的乱世,他叭叭要直接化身终焉律者推平。 第三卷主角靠着自己几乎推平了周家,没有碧水阻止就直接干烂主线了,他说主角一直被人坑不长记性。 我第二卷就明确表明了我不想写贴贴秒秒秒的爽文,他给了来了一句大多数作者爽文都写不好,你觉得自己很厉害想挑战下高难度的剧情向小说。 对于主角对付天晴的态度,他来了一句:至于前世的自己?你以为大多数人都会舔原来的自己吗?我会把那个自己宰了。 主角变回完整天楔圆了见亲爹一面的梦,他去纠结变白文主角变回男性是踩雷。 怎么说呢,只能说是我活久见这么个玩意了。 只能奉劝您一句,想开启终焉律者权能,现实世界可能做不到,您可以试着躺在马路上,等着运土车来创死死捏? 爱看爽文我不管,喜欢教我写文我也能理解。 您跑到一个剧情向小说下面发梦说要你来了早就把乱世荡平,哇,小说的人命就不是人命了,真就纯爽? 那么喜欢一言不合大开杀戒,靠着无敌神威荡平四方的。 您是怎么开始看我这本主角患有死人PTSD,前世终生不杀人的小说的? 小嘴叭叭一张,小手咔哒咔哒一敲,整本书的人让他全杀净了。 这种玩意是怎么看到我第三卷还没发现这本书不适合他的? 我虽然会对我文章的质量向读者道歉。 我会承认读者反馈的,内容过度压缩,角色跳跃太大,人设观感衔接不上,卷与卷之间定位偏差大的问题。 但我对我辛辛苦苦码出来的字有最基本的自信,剧情是我一条条架构的,伏笔是我一点一点埋的。 逻辑我前前后后盘了一遍没有漏洞才敢往上写。 发一下我的QQ,219084731,这位在评论区狂跳的爽文读者欢迎来加我,我把这本书订阅到现在的26块钱还给你。 你有不满,我还嫌你恶心呢。 序章杭雁菱的一天 从莲华宫回到琳琅书院,度过了平平安安的一个周。 这期间没有任何怪异的事情发生,因为杭雁菱在琳琅书院最大的心结已经解决,恢复了小时候的记忆,对于杭雁菱的这个身份也不再那么排斥。 不用再去整日思考什么时候溜掉,或者找个光彩的时间点牺牲自己的杭雁菱开始认真的照顾起了眼下的生活。 毕竟,既然拒绝了跟父亲一同回到地球,选择留在了这里,那今后的日子就得认认真真的过下去才行。 好好吃饭,好好上课。 美好的一天从清晨起来开始。 睁开眼睛,晨曦的阳光十分的温暖。 迷迷瞪瞪的还有点困,嘴巴传来了淡淡的甜味。 “呜,唔嗯?” “你醒了?” “呜,噗噗,噗!你干嘛?” 杭雁菱捂住了嘴巴,歪头看着躺在自己床边的女生。 长得跟杭雁菱一模一样的女生表情平淡的收回了刚才塞进杭雁菱嘴巴里的手指。 “喊你起床。” “那你摇晃我两下不就行了,干嘛,呸呸呸,你干啥啊?” “我刚刚吃了个苹果,很甜,很好吃。” “然后呢!?” “然后我想让你知道有多甜。” “不是,那你给我留一个不就行了!?” “不同的苹果味道是不一样的,以前你我能够感知到同样的甜味,但现在不行,所以我要尽可能的让我知道的东西被你知晓。” “……不是,那你又嗦手指干嘛?” “唔想知道你嘴里的味道。” “卧槽不要这样!过于恶心了妹妹!!” “你嫌我恶心?” “你要让我就事论事来讲,有点啊!属实有点!” “那你也对我做同样的事情,你觉得恶心的事情,我也一定会——” “好了好了,不闹了不闹了,我给你贴一分钟好不好?乖哦。” “五分钟。” “两分钟。” “……哼。” 小小菱脸上露出了不情愿,她钻进了杭雁菱的怀里,耳朵贴在杭雁菱的胸口,一边听着一声一声嘭跳的心脏,一边抬手按住她自己的心脏,感知着两人的心跳频率。 这似乎是为数不到能安抚她的办法,也是小小菱唯一的兴趣。 两分钟后,杭雁菱严厉拒绝了妹妹加个钟的要求,起身穿好了衣服,站在门前活动了一下身子。 小小菱的入学手续办的并不困难,虽然琳琅书院有严格的入学要求,但是这次是紫水亲自过去找了校长谈判。 只不过这场谈判本身进行的异常艰难,推进缓慢。 花了十五分钟谈好了入学问题后,琳琅书院的当代校长苦口婆心,掏心掏肺的又劝了整整八个小时,可惜最后还是没能把紫水留在琳琅书院,还是他哭着求紫水回莲华宫写一本不少于五千字的“执教心得”才肯把人放回去。 有了紫水亲自驾临的面子,琳琅书院也给杭雁菱开了一定的特权。 因为事情牵扯到了紫金木,琳琅书院的高层也知道周家发生了惊天变故,紫水百年不见的亲自下山,加之之前在书院内的确发生了许多混乱,以至于害的杭雁菱发生了短暂的失忆现象,书院承诺之后会加强校内的警卫措施,并且对“误解”了杭雁菱的那位教导主任进行口头批评。 杭雁菱本人也被允许在宿舍内加装一张双人床,平日里和小小菱衣食起居住在一起。 此外,小小菱也被临时加入异班,选修了水系灵气的相关修炼课程,可小小菱的实力虽然是凝元后期,但对水灵气的使用极其不熟练,很难跟得上凝元期的课程进度。 所以除了上课之外,小小菱还会被言秋雨带出去临时补课开个小灶。 就包括今天…… “喂,一会儿记得去找小秋雨补课啊,别又翘掉了,她每次都等你等到很晚的。” “我不喜欢她,她看你的眼神总像是恨不得把你吃了一样。你是我的伴生灵,不是她的。” “可是二师姐喜欢你啦……好了好了,听话。” 值得一提的是小小菱和言秋雨之间的关系。 小小菱很明确的表示出来对于二师姐的排斥和反感,因为她是始终保持着意识的,也目睹到了杭雁菱恢复记忆以来和言秋雨的诸多互动,甚至也曾经知晓过一部分前世付天晴和言秋雨之间的事情。 本来就不喜欢加上前世小秋雨和付天晴闹掰的过往,让小小菱对二师姐每次都臭着一张脸。 而言秋雨对于小小菱的态度,则是一种愧疚。 这种愧疚是最开始杭雁菱醒过来,付天晴要打上山门时,言秋雨所流露出来的表情。 虽然在之后的相处当中逐渐被愈发魔怔,愈发病娇的印象所取代。 如今想来,自己被莲华宫的众人误以为伤了脑袋寻了短见时,言秋雨的那种痛心和愧疚,其实就是对当时活动的小小菱所表示的。 因而,即便很明确的知道小小菱讨厌自己,言秋雨还是每次都尽自己最大的热情和努力去对待这个孩子,她们之间的相处多少有点像是之前的周青禾跟周清影,只是没那么畸形罢了。 “你要是困了的话再睡会儿回笼觉吧,今儿周末,我还有事。” 杭雁菱摆了摆手,跟小小菱告别。 走出宿舍楼,几个女生热情的跟杭雁菱打着招呼。 “早啊,学妹。” “早哟,晓宁学姐,安雅学姐,素心学姐,啊,素心学姐今天换了发型?我觉得不错哦,是要去见心仪的男朋友了?” “你,你胡说什么啊?” “嘿嘿,我童言无忌,祝你顺利哦。” “我就说你这么明显,雁菱学妹肯定一眼就看出来啦。” “哈哈哈,素心脸红了脸红了,对了,这大周末的雁菱学妹打扮的这么漂亮,是去见谁啊?” “学妹我可是一直都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呢,我一会儿要去见我三师姐,先走啦~” “嗯,嗯。” 亲切友好的打招呼,讨人喜欢的形象。 从小在莲华宫长大,杭雁菱对于如何跟他人相处还是很得心应手的。 虽然前世是个三百岁孤独终老的老东西……但作为男人不会谈恋爱,跟作为女性不会交朋友是两码事。 在八岁之前一直作为莲华宫团宠的杭雁菱仅仅花了一个周的时间就扭转了自己在学校里的风评。 虽然不至于完全让所有人忘记她之前的凶名,但总有本身没亲自跟杭雁菱接触过,却又对杭雁菱的校内传闻充满好奇的人。而且这样的人还占了这所书院的绝大部分。 杭雁菱属于是把自己能接触到的那些路人的好感给往上猛拉了一波。 离开了宿舍区,走到校园里,就经常会有许多同学,学长学姐之类的人过来跟杭雁菱嘘寒问暖。 “上个周有什么不会的知识点没跟上吗?” “早饭吃了吗?要不要我领着你去吃一顿?” “今天的裙子真漂亮,姐姐我这里有新买的香粉,要用一下吗?” “我在流盈楼订了饭,虽然比不上你二师姐的产业……但总归也要换换胃口,今晚一起?” 有些是跟杭雁菱关系好。 但更多的,则是另外一层原因。 这些主动来嘘寒问暖的学生有相当一部分是来自于南州的十大家族。 周家发生的事情在普通修士和老百姓的嘴巴里传扬的千奇百怪的,但十大家族……准确来说,是如今仅剩的八大家族的人还是知道内情的。 毕竟躲在暗处的那几个被紫水喊来放火黑衣人都清楚地在外头目睹全部的过程:盛怒的紫水一个人进了周家,把周家连人带宅子全都扬了。先是恐怖的毁灭性战斗,又下了一场惊天动地的血雨,紧跟着天空皲裂,无数的紫金木砸了下来,却又被一毁而空。 整个山头几乎要被翻起一层土来,所有人都确信在周家发生的是一场超出金丹水平级别的战斗,而最后的获胜者显然是从周家笑嘻嘻的走出来,拍着手心满意足的紫水。 期间,周家的周清影带着一个小女孩跑进了周家的宅子,而紫水出来时,额外多带了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姑娘,正是当初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的,去周家挑事儿骂街的那个恶女。 这多带出来的两个杭雁菱成了八大家族重点关注的对象。 甭问啊,周家这次被灭门,私藏紫金木固然是激怒紫水的点,但闹到这个份儿上,铁定也是跟那个被带回来的杭雁菱有关啊。 尤其是那几家新兴的,还不知道紫水当年手段的那几家。 被这场轰天撼地的厮杀吓了个不行,又对紫水的动机多了好几分的猜疑。 杭雁菱的身份也在她不知不觉之间被拔高到了一个极高的层面。 不想让自己家被迸裂的天空中垂下来的紫金木锤成废墟,少打紫金木主意是一方面,别招惹杭雁菱是另一方面。 十大家族连夜吩咐自己家还在琳琅书院的子孙后代们,千万千万别得罪这个江湖流传脑子有病的恶女。 万一他妈紫水兴头上来了再打算烧个谁家玩玩,就算几大家族不至于跟周家那样毫无还手之力,但日子好好的给自己找这么大的不痛快怕不是脑子真的瓦特了。 至于这些小心思落到杭雁菱身上,可就成了难以应付的麻烦了。 “啊,不用不用,麻烦让一让别挡路……” “噫!?我不是故意当您的路的!您千万别生气,对不起,我,我——” “好了好了放心啦,我又不是什么怪物,唉……” 不过好在,这种情况倒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过了一会儿,一群身穿道袍的人轰隆轰隆地跑了过来,领头的李天顺板着一张脸:“都干什么呢都干什么呢!?有没有点规矩了!!书买了几本?!香火打赏了多少?干嘛对圣人动手动脚的,想被种到山下的寒潭了是不是?!” 摆出一副偶像经纪人嘴脸的李天顺带领众人哄散了人群,只留下了两个人。 “圣雁菱大人,这俩是上周《圣雁菱语录心得第十四辑》的前两号买主,您看您给签个名,握个手什么的行吗?” “行行行,辛苦两位了,感谢支持。” 三辈子都没体验过这种当偶像的感觉,杭雁菱一脸黑线的拿过笔在两本绘有自己微笑表情的小本本上签了字,又跟这俩人简单地握了一下手,这才算彻底把麻烦的人都打发走了。 “我说老李,你印那么多东西……真的够你们在南州的开销嘛……我们女生宿舍门口的法阵我看上周都换了三块核心灵石了……” “您务必放心,回本是肯定不用愁了,当初我不知天高地厚挑战您的那笔开销也让我赚回来了一半,现在道观里对我很是放心,哦,对了,上个周您的那部分收益我给您……” “托人送给莲华宫里吧,二师伯最近正愁钱呢。” “得嘞,那我们不打扰您,您慢慢忙!师兄们,撤!” 李天顺大手一挥,一群人轰隆隆的走了,只落得个一地鸡毛。 杭雁菱叹了一口气,一天到晚整这种活儿其实真的还挺累人的。 难得享受到了安静,她走向了异班外的小树林子里。 按着熟悉的路子走了两步,没多远便看见了等候在那里的三师姐周清影。 “师姐,早啊。” 杭雁菱懒洋洋的打了个招呼,坐在石头上打瞌睡的周清影一个哆嗦从石头上咕噜了下来,看着走过来的杭雁菱,打了个哈欠点点头。 杭雁菱有些心疼的拍了拍周清影的衣服:“不是让你别来这么早了嘛,大清早的,早饭好好吃了没?” “嗯,吃了,不过你的事情耽误不得,咱们抓紧时间,现在就开始吧。” “别那么紧张啦,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那可不行,得让你早早适应,” “行吧,那么……” 杭雁菱叹了一口气,抬起手在草地上轻轻一挥, 一道茵绿色的淡淡灵气自掌心之中迸发,地上的小草茂盛的生长了起来,从只有四五厘米的高度很快钻到了腿根上。 这是木灵气,也是杭雁菱如今主要使用的灵气。 在身体被父亲重构后,身躯不再残缺的杭雁菱自然也恢复了灵源,得到了使用正常灵气的力量。 只不过跟小小菱要随二师姐修习水灵气的使用方式一样,杭雁菱也约到了三师姐来训练自己木灵气的使用方法。 杭雁菱本以为凭借着曾经作为付天晴使用五行灵气留下的那点底子能够很快的融会贯通,但作为阴灵气使用者太久了,难免就会…… “坚持住,千万冷静——啊!” 被杭雁菱催生出来的小草在缓缓增长了一段高度后,忽然涨势猛增,草叶以极其离谱的方式抽离出来,生出尖锐的锯齿,并且伴随着一连刺耳的,密密麻麻的锐鸣声之后,过度生长的草叶通体炸开。 漆黑阴森的阴灵气将草叶迅速的催化成了枯叶,凋朽,枯烂,四散出去的草液飞溅到周遭,溅落在树梢上时便会留下一团化不开的焦黑色,将周围的树木催枯腐烂。 这哪里还像是两大愈疗系灵气之一的木灵气啊,别人家讲究的是一个生生不息,到了杭雁菱这里却成了个生化武器。 “诶嘿……搞砸了?” “杭雁菱!你想我教你愈系的手段,不要每次都无师自通到毒系的啊!而且,而且你这也不算用药性调毒,你是直接用阴灵气的死性去伤人,你这样是,是耍赖,是作弊,是不,不,不……”周清影急的满脸通红,疯狂摆手:“不,不对的啊!” “我这不是习惯用阴灵气了嘛,没憋住,漏出来了属于是……” “周六你就这样了,昨天一天你好不容易学会控制力道,怎么今天又这样了啊!” “正是因为我自己摸索不明白,所以才需要小师姐你来教我呀。我知道小师姐是一等一有耐心的好孩子,肯定会把我这样的笨蛋教明白的。” “是我教得不好,不许说你自己笨,我,我再想想办法……” 周清影苦恼的蹲下来看着地上那一团黑漆漆的东西:“你这样去治病救人怎么行呀,你这样会把大家都变成一肚子毒液的脓疱吧?” “嘿嘿,那你抓紧时间观察观察我的手段,等将来某一天,我性情大变为祸江湖的时候,你就来当我唯一的克星怎么样?到时候我看谁敢把你这个大救星说成疯狗。” “现在也没人管我叫疯狗啦,先顾好现在的事情,别想那么远。” 周清影也是习惯在和杭雁菱的相处中被牵着鼻子走了,她微嗔的瞪了杭雁菱一眼:“你也不会成为什么为祸江湖的大魔头,总说些胡话……小小菱听了去,不是得学坏了?” “她啊,她现在多少有点那啥吧……” 周清影和小小菱的关系也有必要提一嘴。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跟八岁杭性格完全相同的师妹,在经历了短暂的错愕后,周清影还是选择了接纳。 用她的话来讲,当初和杭雁菱置气是因为自己还年幼不成熟,如今都十三岁的人了,怎么还能没点长进。 虽然这句话很快就被小小菱曲解成了在骂她而大闹别扭,不过总归,周清影是知道自己跟小小菱处不来,却也不会像二师姐那样主动去释放善意的类型。 还算勉强是互不搭理,相安无事。 其实放眼整个琳琅书院,杭雁菱之外能被小小菱瞧的上眼的人,也拢共就四个。 小铃铛是和小小菱处的最好人,可能因为都是小孩子心性,小小菱很喜欢找她玩。 虽然小铃铛经常苦恼小小菱总是喊错她的名字,但是三天两头的往这里跑,等言秋雨的授业一结束就跑去一起玩,看来她们两人原本关系就很不错了。 其次和小小菱处的好的是碧水,这没什么好说的,小小菱对于莲华宫的每一位师长都很尊敬,她不是傲娇的性格,喜欢就会直说喜欢,讨厌也从不遮掩。 再然后是李天顺……对于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自来水,小小菱很是喜欢被他用“圣妹”称呼,虽然两人平时交集不多,但李天水对这个明面上以杭雁菱妹妹身份出现的小小菱敬重有加,毫无冒犯。 至于剩下的那位则是…… “你们两个在这里啊。” 柔和的声音从树林外传来,一袭绿衣的女子挎着小篮,笑意盈盈的走了过来。 “啊,学姐,早哇。” “啧。” “哇,小师姐,不是昨儿个你自己说的,青禾学姐懂得更多一点,让我把她喊来,真把人家喊来了你又这个表情算怎么一回事嘛。” 杭雁菱用肘子故意碰了碰周清影的脸,周清影别扭的别过脸去:“我是发愁你的木灵气迟迟进步缓慢,关她什么事儿?” “我给你们带了些早饭,修炼灵气再怎么说也不能饿肚子。有些清淡的糕点和茶饮,过来坐着吃吧。” 周青禾左右张望了两下,笑道:“呀,怎么不见那个小小学妹了?” “小菱跟秋雨师姐修炼了,今儿个就我和小师姐在这里——哇,桂花糕?” “嗯,昨天你说你喜欢吃,我便做了些——就是不知道合不合影儿的胃口。” “我肚子不饿,你们吃吧。” 周清影转身想走,却被杭雁菱一把拉住了衣领:“小师姐~跑什么嘛,你要是那么不喜欢,我把学姐轰走就是。” “我,我没让你那么干啊!你轰人家走干什么!?” 着急忙慌回头的周清影被坏笑着的杭雁菱用手指戳在了脸上。 “青禾学姐,你瞧,咱们的小师姐真可爱。” 意识到自己被戏弄的周清影红了脸,举起拳头敲了两下杭雁菱,杭雁菱笑嘻嘻的格挡了两下…… 然后突然用双手护住自己的后脑勺同时下蹲用双膝护住胸口要害,双手紧贴太阳穴浑身战栗的做出了一个相当标准而老练的挨打姿势。 “我打你有那么用力吗,你抖什么?” “抱,抱抱抱抱歉,心理阴影上来了。” “唉……” 周清影对于杭雁菱经常会跟突然犯病一样害怕起来的反应也是见怪不怪了。 虽然会像小时候一样的故意捉弄自己,但如果自己真的回敬她两下子,杭雁菱又会马上露出一副真的被吓到了的样子。 一开始还以为她是故意装的,不过后来又觉得那个反应如果是装的未免也太逼真了。 总而言之,周清影还是委委屈屈的从周青禾的篮子里拿出来了一块桂花糕放进嘴巴里。 甜甜的糯香在嘴巴里绽开,清甜柔软,有一股令人怀念的味道。 是周清影一直追忆的味道…… “哼……你们两个光看着我吃干什么,吃啊!喊你……你,你来不是让你傻笑的,一会儿好好教教杭雁菱,她太笨了!” “你不是说是你教得不好,不是我自己笨吗?” “我改口了不行啊!笨师妹笨师妹笨师妹笨师妹!” “哈哈,笨师妹就笨师妹,反正也不会变成死师妹了……好啦好啦,来,喝点茶下下火。” “哼!” ———————————————————————————————— 结束了一上午的训练,杭雁菱还是没能彻底掌握木灵气的用法。 毕竟这个东西,光靠别人教是很容易串到自己所熟知的内容上的。 玩阴灵气玩了三百多年,使用和收放已经达到了呼吸般自然的程度,这就跟你已经习惯了用键盘打字,却突然被人给打乱了好几个按键的顺序,然后要求你必须每个字都正确一样。 “天底下见过五行灵气的,没他娘见过阴木灵气的。”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杭雁菱双手环在脑后,挑着人少的地方溜达。 本来打算邀请周清影姐妹俩一起逛个街的,毕竟她们的矛盾根源已经解决,剩下活着的人也不是决定老死不相往来的仇怨。 三师姐想要化解矛盾,却又梗在心里不敢迈出第一步。 学姐习惯了虚伪的去讨好别人,如今真心的想去对待自己的妹妹,却又反而笨手笨脚,不知道该如何动手了。 这姐妹俩的交情不是一朝一夕能和好的,更何况自己毕竟不是当事人,能做到的也就只有这种程度而已。 救人性命容易,救人心病难。 话说…… 救人的话…… 东州那边…… 唉,算逑。 我这儿自己都顾不明白呢。 更何况……东州的那位公主大人……情况和学姐完全不同。 前世的婚姻并没有什么感情基础,说到底,那无非是两个走投无路的人茫然的彼此选择罢了。 像是在同一个桥洞下避寒的两个乞丐,相互问候,聊以宽心。 但也就不过如此了。 自己会想要去接触,去拯救学姐,但那位公主大人还是完全不要去接触比较好。 一个国家的事儿,自己是没立场去插手的,顶多阻止一下那个杭雁菱别胡作非为。 可如今的她也不是当时的那般恶女了,应该不会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儿……也不具备做那种事的条件吧。 总而言之—— 东州,打死老娘都不去! 呸! 在琳琅书院小钱挣着,小偶像当着,小关系调节着,小妹妹后头跟着,过的跟神仙一样的日子不好嘛?非得去那里管闲事招不痛快? 杭雁菱转移注意力的给自己哼了两首小调,晃晃悠悠的走回了宿舍。 这已经是她这个周第十六次下定决心打死不去东州了。 第一章 不知不觉的变故 平凡的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虽然对木灵气的掌握并没有特别迅速的提升,但经过数日的努力,杭雁菱总算能够控制住自己不去漏出来阴灵气了。 这其中的难度,举个形象的例子来说的话,就应该是让习惯了传统操作方式的人改成左手拿鼠标,右手敲键盘吧。 听上去很简单,但实践起来毕竟还是有困难的,花了整整两个周时间才完全掌握阴灵气的杭雁菱心情格外高兴的偷偷跑了出去自己喝了个酒。 反正身体是人造的,灵魂是三百多岁老头,自己偷偷摸摸喝个酒也不用担心什么法律问题。 然后,杭雁菱就喝多了。 万幸的是她好歹知道自己喝多了是个什么状态,特地跑到了一个谁都不会找到的地方。 孤独地庆祝。 这是她自从恢复记忆以来,从经历了周家的变故以来,一直压抑着的情绪的释放。 从中午喝到了晚上,从夕阳西下喝到了星月斑驳。 她对着天空中的星与月放声畅谈。 庆祝时光逾越数百年之久,自己终于重新回归了正常的人生。 庆祝自己终于摆脱了阴灵气的梦魇,在之后的生活当中能够以一个正常人的状态继续生存。 庆祝自己终于不再对任何人怀抱愧疚。 庆幸自己终于能够像个平常人一样,像许多普普通通的人一样…… 没有宿仇追杀自己,没有在背后催命一般追赶自己去修炼的阴灵气,没有因为自己重生于世如何自处而彷徨,没有错过对身边人施以援手的机会。 笑了一会儿,哭了一会儿。 迷迷瞪瞪的,她仿佛看到了前世的许多人。 看到因自己而死的学姐释怀的轻轻拥抱住了自己,可杭雁菱却一不小心扑了个空,害的踉跄着一头栽倒在草堆里。 看着前世走散的青梅竹马在前方不遥远地地方瞪着她,伸手要去追上时,却发现言秋雨的脖颈上仍然佩戴着那枚草戒。 看着临终前执着于在自己心中得到一席之地的羽儿,坐在月下的一片空地上孤独地啜饮着杯酒。 “对了,羽儿,羽儿,你的生日——嘿嘿,生前,那杯酒没跟你喝完——呼……哈哈哈,来来来,带师父喝一杯!” 踉跄着,杭雁菱捧着酒坛子走到了月光之下,晃晃悠悠的对着那个虚无缥缈的幻影举起了坛子。 “嗯。” 并不存在的某人轻轻的回应了她,弯下腰,用手中的酒盅和矮小的师父碰了一下。 并没有实际和某种东西接触的感觉,一切都只是幻影。 但杭雁菱还是很开心的坐在月光下,跟那个自己臆想出来的徒儿幻影分享自己的种种经历。 知道吗,莲华宫的大家并没有那么过分。 知道吗,净水当年差点杀了我,也等于差点把师父的儿子杀了。 知道吗,当初救了我命的那个紫金大还丹是我父亲留下的东西。 知道吗,害得我们一直搬家的那个疯狗,现在非常喜欢我。 知道吗,付家有个很过分的家主,我两世为人都不喜欢他。 知道吗,如果现在的你在我面前饮下毒酒,我能够毫不费力的救活你。 知道吗,如果现在的你出现在我面前,我真的会好好的正视你的。 知道吗,我打算认真的过完这一生了,至少要活到很久很久之后,活到再次遇见你的时候。 羽藏心的影子轻轻的笑了笑,她将如今改变了样貌的师父拢到了膝盖上,杭雁菱也侧躺着。 并不柔软,自己躺在了石头上,很清楚。 但自己醉了,所以察觉不出来。 一切都只是臆想……所以可以放心的把心里话全都说出来…… 【师父,你醉的很厉害呢。】 “嘿嘿,是,是啊……” 【明明以前从不喝酒。】 “没有那种闲钱,也没那个心思嘛……” 【做为杭雁菱迄今为止的人生,很高兴吗?】 “干嘛问和我老爸一样的问题,嘿嘿。高兴,当然高兴……” 【谢谢你。】 “谢我干什么啊?嗝,我又没……帮到你。” 【谢谢你最后想起来的人是我。】 “胡说……什么呢!你,你跟我相依为命……你是我,最后的……徒弟,嗝,和他们不一样,你,你知道,我孤独的很……” 【嗯,嗯——所以,下次见面,可能会比你预想的稍微要早一点哦。】 “嗝,早……能有多早。” 【不用着急,不用着急……好好的睡一觉吧。】 “唔,不行,我好不容易再能再看见你一次,羽儿,别乱跑,待在这儿……你走了,我就害怕了……我老会想到你那堆骨头的样子,好可怕……别乱走。” 【时候不多了嘛。】 “你要去哪儿……别乱走啊……你要去我不知道的地方吗……” 【不用着急,我们的命运,早已经被私心的我纺织在了一起。】 “什么啊……” 【我也没有滥用那份力量哦,没有直接干涉您的生活,迄今为止您所获得的一切,都是您自己努力的成果……包括您如今还能待在这个世界,还能看着我……】 “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听不懂——不许你,不许你说超出我记忆的话……不然,我会以为,以为在这里的你,不是我臆想的幻象,我会有……不必要的期待的。不多说了,喝酒,喝酒!” 石头冷冰冰的,证明羽儿确实不存在于此。 【你是靠着这样的自我安慰一步步走到如今的,我当然不会怪你……】 【你终于舍弃了抛下一切的念头,我也便能放心的离开了。】 【再见了……师父。】 最终,羽儿的幻影还是消失了。 酒坛子倒下,洒了满满一身,杭雁菱醉醺醺的趴在地上,抓着地上的草叶和石子,无力的扒拉了两下,最后沉沉的阖上了双眼。 清月明明,温柔的风吹拂到了杭雁菱的脸上。 柔和而温暖。 有什么东西托住了杭雁菱垂落向石头的脑袋。 身下的小草茂盛的生长了起来,绽放出了紫色的叶片,承住了杭雁菱的身躯,覆盖在了杭雁菱的体表。 像天地营造的睡铺,护佑着女孩娇小的身躯坠入睡眠。 ———————————————————————— “呜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在一座青葱翠郁的山峰上响彻,一名浑身是草叶的少女忽然一屁股坐了起来,大声的惨叫起来:“捏妈的,我徒弟呢,我徒弟呢!?” 这名少女年龄约莫十三四岁左右,一身沾满泥土的黑布裙,淡紫色的眸子慌乱的左右张望着,黑色的长发上扎满了草梗和树叶。 而她的大声惨叫也把蹲在一旁,不知道正在扒拉着什么东西的另一名小女孩给吓的一哆嗦。 小女孩连忙扭过头来问到:“咋啦咋啦?四师姐姐有徒弟了,我有徒侄了?!!” 少女晕晕乎乎地抱着脑袋,满脸迷瞪地念叨了起来:“淦!我,我到底喝了多少啊这是——” 突然,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样的少女愣了一下,扭过头茫然的看着小女孩:“诶,等等……你哪位?” 刚刚被吓了一跳的小女孩眨了眨眼,指着自己:“我是小铃铛哦,师姐你这次不许喊错了!” 只见小铃铛脑袋上歪歪扭扭的系着一根三尺五长的白色布带,身上穿着明黄色的,一看就是不便宜的料子缝制的法袍,肩膀上扛着一枚拂尘,腰里别着三枚铃铛,后背上还背着一把从尺寸上看就知道是专门做给小孩子玩的桃木剑。 怎么说呢,这浑身上下的东西怎么感觉比平时隆重那么多? 你最惯用的孝子幡孝子帽麻布衣三件套呢? 怎么打扮的跟个小道士一样……乍一看甚至没认出来是你。 酒劲儿还在折腾着大脑的杭雁菱吞了一口唾沫,扭头看着一旁的小铃铛打量着眼前女孩儿的扮相:“你……你这是干嘛呢?” 一听到四师姐姐发问,小铃铛的眼睛刷的亮了起来,她把扛在肩膀上的拂尘放在手里,亢奋地说:“大家都说四师姐姐跑丢了,我就帮着大家找你,然后就看见四师姐姐你躺在地上,还长满了草,我估摸着你这回不论如何肯定是死球球了,于是赶快抓紧时间把人家学到的东西都利用起来,四师姐你快看,我给你搭建的超度法坛已经有这么高了!” 小铃铛侧过身子,露出了身后的一个森林里捡来的树枝搭建好的小台子,大概也就一平方米的大小,跟真正道士超度亡魂用的那种差得很大,但似乎有那么一点意思。 杭雁菱挣扎着爬起来,捂着脑袋。 “嘶,呃……疼疼疼,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已经快到傍晚咯?正是做法事的好时间!” “啊,傍晚,嘶……等等,傍晚了?!我靠!” 杭雁菱咚的一下蹦了起来,捂着脑袋左顾右盼。 “我靠,这儿是哪儿啊?” “咱们学院的后山哦,师姐姐你刚好睡在悬崖边上,晚上要是再翻个身,我就可以去下面给师姐姐挖坑了呢!” “嘶……我到底是怎么走过来的……唉疼。” “很难受吗?我扶着你回去好不好?” “啊……行。” ———————————————————————————— “对不起嘛。” 回到宿舍已经是晚上,杭雁菱不知道自己这是第几次道歉了。 然而这似乎并没有什么卵用,挂在自己身上的树袋熊——啊,准确来说应该叫小小菱同志,依旧还是死死地咬着杭雁菱的肩膀,四肢抱在杭雁菱的身上害的杭雁菱动弹不得。 坐在双人床对面的,是一脸微妙的言秋雨。 “师妹,你这一身的酒气……真的是自己喝闷酒喝的?” “是啊……本来想庆祝自己完全掌握了木灵气的,但是一不小心喝多了。” 杭雁菱有些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笑。 言秋雨神色复杂的看着杭雁菱,叹了一口气:“那你……早点睡吧。今天大家都找疯了你……” “没提前说一声是我的不对,我会跟大家好好道歉的啦。” “没事,后来大家知道你买了酒,也都有了猜测,今天你就好好睡一觉吧。” “嗯,理是这么个理,不过你爬上我床来干嘛?” “你和小小菱那么瘦小,两个人也睡不满一张床吧,再说你正面不是空着的吗?晚上宿醉了想吐,我也好扶着你。” “多谢师姐一番美意,我觉得还是免了吧,还有小菱你也……等等别咬我的脸啊,明天不好解释的!” 闹了一阵,好不容易,杭雁菱又再次入睡。 一天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去了,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杭雁菱只觉得自己身上压了两个沉沉的东西。 学姐的胳膊压在自己的胸口,而小小菱的手则是扼在自己的脖子上。 十分少见的,这次两个人都起得很晚。 “诶,多半是找我累得。” 叹了一口气,杭雁菱从两人的手中挣脱出来,意外的是动作这么大都还没有吵醒两个人,无奈之下杭雁菱只好将两人盖上被子,推开门准备给两人先弄点早饭再说。 “……” “嘶……” 推开了宿舍门的杭雁菱站在门口,愣了好一会儿。 在她的宿舍门口,摆放着好几个果盘。 就是那种……很吊诡的……呈品字形摆放的,放在檀木圆盘子里的……果盘。 说是果盘,实际上这东西的准确称呼是…… “谁他妈大清早的在我宿舍门口摆了这么多贡品啊!?要死啊!??!” 自从重生成杭雁菱以来,大的小的离谱事情见多了,但大清早的敢往自己的住处门口摆贡品的还是第一次见。 什么校园霸凌? 我人缘不是混的很不错了吗?? 杭雁菱小心翼翼的迈过那些贡品,蹲下来检查了一番。 水果,糕点,馒头…… 都是新鲜的,而且弄得很干净,水果也是仔仔细细的洗过,大小均匀,上面看不到虫子啃咬的痕迹。 如果说这是校园霸凌,那施暴的人也属实忒虔诚了点。 而且这寄吧谁在边上还放了一只冒着热乎气的烧鸡啊?! “谁啊!喂!” “那个……” 杭雁菱正掐着腰准备揪出这无聊霸凌的幕后黑手时,突然旁边钻出来了一个白绒绒的矮个子。 肩上披着一条精致昂贵,一尘不染的兽皮。身上却穿着脏兮兮的破布衣,这幅违和感十足的打扮放眼整个怪人林立的琳琅书院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白愉欢?” “嘿嘿,相公,是我。” 白愉欢搓着手,她不好意思的揉了揉鼻子:“那个,你这些东西,还吃吗?” “我才不吃,谁会去吃别人放在自家家门口的贡品啊!” “那你不吃,能给我不?呀,这怪好的东西不吃就浪费了啊。” “呃……” 杭雁菱看了一眼白愉欢,虽然琳琅书院内有供给学生的食堂,不过白愉欢的饭量光凭着学校里的那点免费的定餐很那吃饱,听说她经常会跑到后厨找关系不错的老师讨要还没吃完的饭菜。那些跟她关系不错的青班朋友们也会经常带她去开点小灶。 毕竟,任何人看到这个平日里大大咧咧,却看见吃的就露出一副可怜样的女孩都不会忍心的吧。 “好了好了,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许了啊,毕竟相公最好说话了。” 白愉欢笑嘻嘻的蹲在地上,一手拿过来一个面头,另一只手抓起糕点,就这么面食就着面食的吃了起来。 杭雁菱本身也是落魄过的人,看到此时的白愉欢不由得勾起了前世的种种回忆,叹了一口气,指了一下门槛。 “你好歹坐着吃啊,别蹲着。” “以前要饭习惯了,嘿嘿,谢啦。” 白愉欢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了上去,杭雁菱也坐在白愉欢旁边。 因为昨天睡到傍晚,紧跟着回宿舍又睡了一宿,今天可算是起的早过了头,天空还是藏青色的,旭日还没完全从地平线探出头来。 呼吸了一口舒爽的清晨空气,杭雁菱托着下巴,歪头看着吃的起劲的小乞丐白愉欢。 其实关于这个也算和曾经的她有过交集的女生,杭雁菱一直不是很清楚这位的底细。 从如今来看,白愉欢跟杭雁菱的岁数相差无几,前世也是活了三百年的老东西了,可她在江湖上一直默默无闻。 大家都只知道她是个乞丐,她的千钧丝很硬,很厉害,她打起来拳头猛地很,她对富户有着天然的仇视,甚至一言不合就要砸人家全家,却又不去杀人。 这家伙光靠自己打砸抢的名声都严重到跟自己并列为周清影两大追杀对象之一了,但日子却一直过的很苦…… 按照她抢来的那些钱,足够像自己一样开个门派,广收门徒了。就算组织一帮暴徒去打砸抢都比她一个人堵在人家门口要钱号丧来的有用吧…… 自己前生积攒的大部分钱都散出去拿来治病医人了,而她的那些钱又拿去做什么了呢? 胡乱的思考着这些只有自己空闲下来才有空去想的东西,不过比起前世的种种,杭雁菱还是有一个能够对现在的白愉欢问出来的问题:“喂,白愉欢。” “嗯?” “你为什么会对我一口一个相公的喊呢?老实说一开始我只觉得是在开玩笑,但你都喊我这么久了,也该告诉我我到底哪点让你瞧上了吧?” “嘿嘿,你要是不乐意,现在我可以收回这个称呼,毕竟你看我现在还是个乞丐嘛——” 白愉欢看了一眼杭雁菱,眼神有些瑟缩,她别开了脸,自顾自的低头吃着:“你现在在学校里大大的出了名,跟我一个臭要饭的肯定也没啥话说啦。” 满嘴饼渣的低着脑袋,说话的声音有些落寞。 原本只是杭雁菱随口的发问,没想到白愉欢的回应却如此认真,从这个反应来看,她之前好像不是完全在开玩笑的。 不过之前她为杭雁菱出头,在青班门口堵着骂街那次让她多了不少青班的朋友,从这一点来看,白愉欢并不排斥和有钱人做朋友才对啊。 而如今这种“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的氛围是怎么回事。 “乐不乐意的,都这么久了,你喜欢喊就喊嘛,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前世也是她莫名其妙的要跑过来跟自己搭伙过日子的。 这家伙前世看中了付天晴,今生看中了杭雁菱。 “能跟我说说你的择偶标准吗?我还挺好奇的。”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大概不会去问这种无聊的问题吧。 杭雁菱歪头看着白愉欢,没想到这个问题让白愉欢愣了一会儿,她抹了一下嘴巴上的饼子渣,笑嘻嘻的扭头看着杭雁菱。 “我爸爸说,将来我要找一个处于低谷,但又很厉害的人。有惹下塌天大祸的勇气和能力,却又并非生来嗜杀之人——只有那样的人才能带给我幸福,否则即便我再有钱,也没办法过的幸福的。” “这叫什么话,不找对象还过不成日子了?” 杭雁菱一挑眉头。 白愉欢嘿嘿笑着:“总要找个伴啊,一个人过日子是很寂寞无聊的,这一点在我老爸死后,我再明白不过啦。” “啊,抱歉……” “没事没事,我老爹死的有骨气,他喝醉了,去一家为富不仁的富户门口叫骂,听说骂的很难听,还跟家丁打了起来,等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咽气了,不过笑的很开心。老头子第一次笑的那么爽,我就当他是自己选择的末路吧。” 白愉欢说着沉重的话题,脸上虽然有些寂寞,但显然她并不是为了安慰杭雁菱才这般解释。 杭雁菱思忖了片刻,岔开了话题:“你这个条件还挺难找的啊,并不是要求强者,而是要求闯过祸的人,单纯闯过祸还不行,自个儿还是个本性不坏的家伙。” “所以遇到了你我很惊喜嘛,上来就被那个什么祖师爷钦定成了大圣人,结果扭头先是暴打了一顿第二场的对手,第三场又连着把裁判和付天晴给胖揍了一顿,真他娘帅气。” “你对帅气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杭雁菱无奈的拍了拍白愉欢的肩膀:“不过,如今在琳琅书院了,大家都是一个班的学生,虽然我没办法做你的相公什么的,但同学一场,将来有什么日子过不去的时候可以来找我,我嘛,钱还是有的。” 虽然都是狐假虎威赚来的钱,也不知道能挣到几时。 “嘿,那我可以把这些东西都拿回去自己吃会儿吗?” “拿走吧拿走吧,这不知道是谁为了欺负我才弄得,我寻思着我在琳琅书院的名声不至于差劲到这个份儿上才对吧?以前风评比现在还差都没人敢在我门口摆贡品。” 白愉欢听了杭雁菱的话,面露惊讶:“哟,你这叫什么话,你是牛逼他们才愿意把你供起来的好吧,一般人哪儿能吃到这种白食,又不是有钱烧的难受没地方花了。” “总有人喜欢花钱恶心人啦,好了好了,都端走吧。” 白愉欢奇怪的看着杭雁菱,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将东西都收到了学校统一发放的储物戒里。起身告了一声别;“等以后钓到了味道不错的河鱼我会给你捎过来的,不欠你人情哦。” “嗨,喊我相公那么多天了,什么人情不人情的。” “嘻嘻,你别这样,我都有点认真的稀罕你了。” “多谢多谢,我这个烂人缘,巴不得稀罕我的人越多越好呢,走了。” “走啦。” 二人彼此道别,天也差不多快亮了。 杭雁菱早早地去了食堂打了饭,周围几个早起的学生看到杭雁菱,都用一种非常微妙的眼光看了过来。 杭雁菱自然也察觉到了这种诡异的目光,不过那种视线并非敌意,而是纯粹的好奇和古怪,就好像是在看从动物园里跑出来的稀有动物一样。 而且不光是同学,就连今天打饭的阿姨都瞅了杭雁菱好几眼,然后偷偷摸摸的塞给了杭雁菱两个包子。用古怪的东州口音说到:“浙似俺褶儿后厨烧灶嘞排骨包子,你拿两个长长,好吃喽阿姨再给你弄。” “啊……嗯,卧槽。” 排骨包子是什么鬼。 杭雁菱将包子收下,看了一眼兴奋笑着的打饭阿姨,那笑容可不像是给看中眼的学生开小灶的表情,反而像是……某种,就说不出来的释然感。 这排骨包子有什么好让她松一口气的? 打完了饭回去的路上,遇到的学生们总算有几个相熟的,杭雁菱本想上去搭个话,却没想到那几人连连发出啧啧啧的古怪声响,还有莫名其妙的给杭雁菱鼓掌的。 这种茫然的感觉就好像是走在路上被莫名其妙的错认成了某个明星一样。 杭雁菱就这样懵逼的将早餐放回了宿舍,去异班报道了一会儿。 今儿个的异班倒还算正常,斐修建好了新的校舍,比起原本的破木板屋子气派许多,也终于有个教室的样子了。 碧水还是一如既往地摸了。 没课的白愉欢应该是缩在宿舍里吃东西没过来。 李天顺这几天事务繁忙,很少出现在教室里。 倒是紫色衣服,周身配着银饰的阿容朵踏着一阵铃铛的声音笑眯眯的走了过来,掏出来了个饼子送给杭雁菱。 “嘞嗤早饭嘞不?” “啊,吃了,排骨包子,挺带劲的。” “排……排骨撒子?” 阿容朵愣了一会儿,不过很快的反映了过来,笑容满面的说到:“嘞尝尝介个哈儿,排骨馍馍!” “……你自己先吃一口。” “辣锅不得行,我自个整莫得用。” “我怀疑你在这里面下了蛊。” “莫得莫得,唉吓,好东西嘞。” 阿容朵推了半天见杭雁菱不为所动,挠了挠头自己个儿回到了座位上:“怪嘞,这次没动的呀,咋个又漏了馅啦?” 除开这位老是想给着人下蛊的阿容朵之外,墨狈珊今天也发挥稳定的躺在座位上一声不吭的摸着鱼,在杭雁菱摆烂的那会儿就属墨狈珊和她关系最好,只不过此时的她抱着肩膀,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瞅着杭雁菱,把杭雁菱看的怪不自在的。 对了,米欣桐到哪儿去了? 教室里没看到米欣桐的踪影,杭雁菱刚想问一嘴,门口却又探进来一个脑袋。 “嘿,老杭。” “来了来了。” 整个儿琳琅书院会这么称呼杭雁菱的也就那么一个,走到门口,付天晴鬼鬼祟祟的冲着杭雁菱招了招手。 “我给你的那把刀带着了吗?” “【汐落】啊?带着呢,咋了?” “给我,我帮你回炉重锻一下。” “啊?不用那么麻烦吧?这刀说实话平时我也就拿着玩玩的……正经打架场合基本不太会用到……” “那不就更说明它落后版本了吗?来来来,老弟我给你拿回去强化一波。” “无事献殷勤,咋了这是?” “嗨,乐乐要求的,不说了,回头见。” 杭雁菱刚取出刀来,付天晴劈手夺过拔腿就走。看的杭雁菱忍不住问到:“你们几个这是咋了又,今天一整天的好奇怪,我又惹啥事儿了?” “一会儿记得去一趟掩踪院,修老师有东西给你!” 没回答杭雁菱的疑问,付天晴头也不回的走了。 从今天早上开始充斥在心中的违和感让杭雁菱下定决心不在教室多浪费时间,径直的朝着掩踪院的方向走了过去。 现在还不是上课的时间,修不法正一脸沧桑的坐在掩踪院门口,捋着唏嘘的胡子渣,心事重重的样子。 杭雁菱见他坐在门口直接嚷了一声:“修老师,找我到底啥事儿啊?” “啊,你来的挺早啊。” 修不法看见杭雁菱来了,满脸的憔悴,高大的身形不知为何看上去矮了不少。 杭雁菱好奇的眨了眨眼:“咋啦?” “我有东西给你,随我来吧。” “啊……哦。” 杭雁菱点了点头,跟着修不法走进了掩踪院的大楼。 一楼还是老样子,阴沉沉的一间教室,没什么光线透进来,修不法在墙角抠抠挖挖了好半天,一声轰隆轰隆的异响传来,讲台后面出现了一个口子。 “走。” “嘢?” 杭雁菱纳闷的跟着修不法绕到了讲台后面,那个口子是个通往地下室的通道,在惊讶于修不法这个曾经的暗杀之王还搞这种小动作的同时,杭雁菱也随着一路走了下去。 随着二人的走动,地下室用来照明的灵石亮了起来,这间地下室的面积只有一楼不到四分之一的大小,旁边是两排柜子,正中间一张书桌。 修不法走到桌子前面,拿起来了一本书。 “杭雁菱,你也知道,平时我教给学生们的都是遮掩行踪,迅速遁逃的手段——而这本书上记载着我当年行走江湖,猎杀那些金丹时的心得体会……里头记载了我自创的一种身法,本来打算给乐乐练会了的,结果那孩子喜静,你拿去学了吧。” “《肃形缉影》……卧槽,这不你当年的……” “还有这把长匕首,我听天晴说过你习惯使用刀,但按照你的体型,这把匕首拿来当短刀使也合适。这把刀上头饮过了三个金丹修士的血,是我最喜欢的一把武器……本来打算将来拍卖了给乐乐当嫁妆的,今儿个你也拿去吧。” “【肇渊】……这可是你的——” “还有这个,这个是最珍贵的。” 修不法露出了一副痛苦的表情,从桌子上拿起盒子,紧紧地捧在手里,扭头看着杭雁菱一阵变颜变色后,像是从身上切下来一块肉一般痛苦地把盒子递给了杭雁菱: “这本来是打算拍卖了给乐乐安置婚房的,可她说将来住在付家,不缺房子和产业,它也就一并给了你吧……它跟了我大半辈子了,从我二十五岁那年偶然得到时就一直存在身上,多少次生死大劫都不舍的用,你拿着,若是需要应急就吃了,若是缺钱就拿去卖了,总归能救你一命。” 杭雁菱见修不法如此庄重,好奇的接过了盒子。 前面两样分别是他看家本领的身法和名声最大的武器,而这个盒子里的东西珍贵度还在那两样东西之上…… 打开盒子,里头躺着一个乌溜溜的小药丸。 修不法心疼的连忙捂住了嘴巴,中年男人心疼的颤抖着身子:“你轻一点,捧在你手上的可是一整套三层小楼外带庭院的……” “这是啥啊?吃了之后能功力倍增的大补药?” 一听杭雁菱回答的如此随意,修不法厉声呵斥道:“你懂什么,这玩意比那些不入流的药物可出名多了!这,这可是紫金大还丹!!” “……” “为什么你反应这么平淡,难道你没听说过紫金大还丹吗?” “您是不知道我师父是谁吗?” 杭雁菱翻了个白眼:“不是,紫金大还丹我寻思也不长这样啊?按理来说不是还有点好看的纹路啥的……” “我以前都是把它贴身放在胸口的项坠里带着的,几十年过去了,可能透了汗,颜色模糊了。” “噫!” 杭雁菱把盒子一关,条件反射的把那颗浸透了暗杀之王的血与汗的过期药丸丢到了桌子上。 吓得老男人面色苍白的失声尖叫,连忙跑过去捂住了盒子:“哎呦!!!你不要就不要,何苦摔这个命根子!!!” “真的,现在我一盆洗澡水都比这个好用。” 杭雁菱吐槽了一句,还是无奈的问道:“说了这么半天,你干嘛突然给我这么多东西?” 虽然两人前世是忘年交,可是这辈子不过是普通的师生。 哦,多说一层也无非就是他女儿的小姑子罢了,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修不法没有动机对自己这么好才是。 听他说的话头,这些玩意都是以后留给郑乐乐的。 “唉……乐乐让我给你的,她虽然喜欢付天晴患得患失的状态,但也知道你若是真的没了,付天晴怕不是要就此失魂落魄一辈子。” “啊,你这点倒是说对了,杭雁菱死的那会儿确实——不是,你为啥你要把前提建立在我会没的基础上啊?” “此去东州格外危险,你又那么张扬,虽说昨天的确大快人心,我也是在台下看了你这般行动,才决定把这些东西让给你的,但是为了一时的痛快看到你走上那么危险的路,还是不值。” 修不法拍了拍杭雁菱的肩膀:“你这孩子年少老成,说话还跟我投缘,我也舍不得你这么好的孩子去东州遭遇危险,若不是我在东州吃着通缉,这次我就随你一起去了。” “……不是,昨天???台下????去东州????什么乱七八糟的????” “嗯?” “我昨儿个宿醉睡了一整天呢,什么就台下了,你搁台下看我撒酒疯呢?” “不是……你,诶?” 修不法挠了挠头:“昨儿个,东州的恩法密教打着交流的名义过来咱们这儿叫板,嘲讽我南州琳琅书院毫无血性,迂腐懦弱,不堪一击……不是你先上去,趁着那个大秃头讲话的功夫,你抓着他们带来的那圣女的脸好一顿的揍,给人家打哭了么?” “我怎么可能做出来那么上头的事儿……” “在琳琅书院都传开了啊……东州新兴的密教前来找茬,结果密教圣女被正天道观的圣人杭雁菱按着脑袋一顿揍,打了个半死不活。人家大和尚要找回场子,可又被碧水抓着衣服左右开弓的抽耳光,最后愣是给校方看过瘾了,愣是等你们俩打了半个时辰才过来叫停。” “嘶……啥事儿啊?我不知道啊?” “那绝对是你,跟你入学大比第三场时候的那个状态如出一辙,我到现在还记得昨天你连句话都没讲,掐着那女孩的脖子跟摇拨浪鼓一样的手段。” “……那寄吧就不是我!!!!” 小小菱,你趁我喝大了都干了什么啊!? 杭雁菱捂着脑袋:“不是,这跟我去东州有什么关系?” “你揍完人,李天顺出来撂狠话了啊,说东州的事情回东州解决,稍后就会请圣尊驾回东州,届时会让东州的所有人都明白圣雁菱行走世间绝无虚假——啊?你不知道这事儿吗?当时你在台子上点了头了啊?” “卧槽!!!!!!” 第二章 各自的当下 丝竹的声音悠悠扬扬的在雅致的楼阁里飘荡,仿如一阵香雾,缭绕而久久不散。 衣着锦缎丝绸的贵族公子们坐在椅子上,欣赏着这两个月前突然在京城内出现的“鸣悦楼”的歌舞表演。 台子上不论是负责鼓瑟吹笙的乐师,还是翩若惊鸿的舞者,皆是由十六七岁的妙龄女子。 花样年华的女子们大多身穿素白色的纱裙,在一拧一转,一起一落之间展示着属于这个年纪的女孩最为美好的玲珑曲线。 王孙贵族们一个个看的直流口水,饶是从小到大被各式各样的丫鬟们伺候到大的他们,也未曾见过如此华丽的场面。 纸醉金迷,香魂销骨。 而在这群白纱簇成的迷雾之中,一朵大红色最为耀眼。 那是个面覆红纱的女子,比起周围的女性来说年龄似乎要小上一些,但那动人的舞姿却盖过了周围所有女子的风头。 她的红裙和其他人款式不同,露出双肩,用一条束带缠在胸口,下摆则是如一朵盛放的牡丹。手中握持着两把折扇,起舞时宛若艳阳升落,腾挪间仿佛红霞初转。 最难能可贵的是,她的舞姿和周围人并不同步,举手投足皆带着一股邪魅的诱惑,像是一条红鳞黑斑的赤链蛇,优雅而摄人心魄。 一曲舞毕,歌声散去。 王孙贵族们皆是神魂颠倒。 在片刻的意乱神迷后,紧跟着爆发的便是空前的欢呼声。这样的欢呼在近一个月来时常能够在这“鸣悦楼”听到,似乎正如同这个歌舞红楼的名称一般,天生就是为了让这帮男人心甘情愿的掏钱而建的。 入门费二百两白银,打赏随信,楼里的姑娘们卖艺不卖身,当然王孙贵族们若是求芳若渴,用重金赎出姑娘来,也可春宵一度。 楼里不会从姑娘们手中拿走全部的积蓄,有愿意给姑娘赎身的,交纳两千两白银也可以将其带走。 若是能凭本事从楼主的眼皮子下面私奔出去,“鸣悦楼”亦是不会去追究。 这家唐突出现的楚馆和其它的几家青楼从骨子里就透露着特色和不同。 而作为这家鸣悦楼头牌的这位艺名叫“殷娘”的小姑娘,也同样来历神秘,迟迟没有王家公子能够一睹芳容。 不过像这样将头牌的真容隐藏起来做噱头的做法,在青楼楚馆这种地方倒是并不少见,甚至可以说是烂大街的套路了,什么时候青楼运营不下去,或者说这位头牌姑娘长到了适合入洞房的年龄,自然会挑个好日子给拍了出去。 只是这位“殷娘”魅力实在是太大,就连皇室的几个闲王爷也时时留意着她的动向。 若不是此处乃是京城内,又正值人人不敢犯事儿的紧要关头,放在往日怕是直接被宫里召见过去了。 对于大部分的贵公子而言,每周晚上能够在这里欣赏上“殷娘”一个时辰的舞蹈,便已经是让他们枯燥无聊的富人生活中为数不多的刺激和乐趣。 只可惜,这样的乐趣往往会伴随着一些不识时务的人的到来而被搅扰。 殷娘和其他的舞女们正在弯腰拾取着客人们抛到台子上的打赏,门外却传来了一阵喧嚷的声音。 一群身穿白色道袍,神色肃穆的牛鼻子闯进了这清修之人本该远离的场所,乌央乌央的一大堆人,神色肃穆,甚是煞风景。 “鸣悦楼”的人也是见怪不怪,索性将大幕拢了下来,将姑娘们掩藏在幔帐后头,由着这帮牛鼻子怒气冲冲的大吼大嚷。 “伤风败俗,这等场所岂是尔等聚众取乐的所在!!!还不快快散了,散了去!!!” 王孙贵族们见到这几个牛鼻子,一个个脸上露出了嫌弃,反感,却又不敢招惹的表情。 没人离场,也没人搭理,一个个坐在椅子上不耐烦的权当是没听见,该嗑瓜子的嗑瓜子,该聊天的聊天。 能在这种地方消费的自然都是京城当中各家大户的纨绔子弟,平日里嚣张跋扈习惯了,若是一般人来多管闲事,早就让他们带来的家丁连哄带赶的踹出了门,可这几个牛鼻子身份非同一般。 他们是国教“真阳观”下的弟子,由领头的长老“玉虚子”领着,负责在这阵子维系京城内的秩序。 也就是这帮泥古不化的老东西才会管这种闲事儿,可惜纨绔弟子们虽然看他们不爽,但这国教好歹代行的是皇室的意见,惹了他们跟挑衅陛下没什么差别,让他们再参奏一本,给家里的老子添了麻烦,怕是禁足个几日都没办法出来逍遥。 因而没人给“鸣悦楼”出头,也没人搭理这帮牛鼻子,就任由他们大呼小叫的胡闹。 反正……一会儿鸣悦楼的老板出来,对他们来说又是能够一饱眼福的好事。 果不其然,牛鼻子们吵吵着正要砸楼里的桌子,却听得楼上一阵娇滴滴的声音。 “哟,道爷们久别无恙,这才刚刚过了半月不到,便又来光临我们小楼了?” 这声音清脆妩媚,宛若晨露滴落山谷,仿佛雏莺雨后初啼。 在座的客人们一个个又露出神魂颠倒的表情,可真阳观的道士们却一个个脸色铁青,运功抵御着这酥魅入骨的声音。 为首的玉虚子皱眉,怀抱拂尘,眯眼瞧着款款走来的鸣悦楼老板。 “花老板,我们半月前已经勒令你们尽快撤掉这鸣悦楼,当时还是好言相劝,本想看在你们初来东州不知紧慢,给你们一次机会,却不想你们如此蹬鼻子上脸,竟敢无视——” “哟哟哟,且慢着。” 走过来的女子同样也穿一袭大红的一群,只可惜这一身红裙对于身材曼妙的她而言似乎有些窄小,半露出前胸纹着一只血红色的夜雀,乌黑的头发如同墨洒,垂落臀间,雪白的长腿自群策若隐若现,教人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安放。 那对儿暗红色的眸子掩在长长的睫毛下,红唇微挑,露出嘲弄的表情:“怎么能说无视呢?这儿本来就是开窑子的地方——更何况我们手续都齐全着,也没亏欠过上下打点的钱。皮肉生意我们也不做,只是唱唱歌跳跳舞,怎的就如此值得你们侧目,三天两头的往我们这儿跑?” 花老板红唇轻启,呵出一口芬芳气息来:“还是说有哪位小道长瞧上我们这儿的姑娘了,想要找个由头来长长见识?嘻嘻……有这方面的要求尽管说,我不收你们银子就是了。” “胡言乱语,不知廉耻。” 玉虚子眼睛一瞪,一股淡蓝色的真气在他身边徐徐萦绕,竟是要直接动手的意思。 这位千娇百媚的花老板挑起眉头,笑吟吟的拧了一下腰:“别生气呀,你这出家人怎的如此急躁,动辄就乱发脾气——素来听闻真阳观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名门大派,门徒一个个都仙风道骨,神华内敛,如今看来,竟是人家听茬了?” “别说这些没用的,我就问问你现在是要自己搬出东州,还是我们动手把你这藏污纳垢之所给拆了!” 玉虚子显然是真的抱着动手的目的来的,他从背后抽出道剑架在了花老板的脖颈上,丝毫不掩饰自己威胁的意思:“这次别想就这么敷衍了事了,最后通牒。” “唉呀——都说和气生财和气生财,看来这套生意经在你们东州没用呢……只是我想问问,这窑子是你们这里的大官儿让开的,周围几家的生意也都还算不错,怎么没见你们去他们那边闹事儿?” 花老板娇笑一声:“莫非堂堂国教,竟然让别家的青楼雇来当成闹事的打手了?” 刀刃紧紧地贴着花老板的皮肤,却没能将那粉嫩如雪的肌肤割破。 玉虚子冷哼一声:“在这紧要时节可不是跟你们这些做皮肉买卖的人谈生意经的时候,识相点的现在就走,否则贫道只好便宜行事了。” “便宜行事?我是发自内心的想看看你们这些老道打算对人家一个弱女子要怎么随便。” “弱女子?不像吧?南州鼎鼎大名的天下第一歌女,玲珑喉花莺莺,在这个时候跑来东州有什么目的,谁能说的准?” 玉虚子扭头看向周围的王孙贵族:“更何况还有这帮意志薄弱,把持不住自己的酒囊饭袋在此任你摆弄,你不是威胁,还有谁是?” “哟,我是真没听说过这天底下还有不让歌女做生意的。” 花莺莺被道出了名字,莞尔露出了笑容:“不过我挺好奇的,您一个清修之人,扫听我这个风尘女子的来历做什么?您这国教真的是什么都管,打探底细这种事儿也要从‘绣衣直指’的手里抢?难怪都在传你们——” “哼!” 玉虚子眼睛一瞪,一剑斩下。 只可惜剑尖只是往下抖了一下,没能切掉眼前女人的脑袋,却反被花莺莺用两根手指捏住。 “人家真害怕,这要是个寻常女子,怕是被你给斩下了头颅,香消玉殒咯。” 玉虚子用力的拔了一下剑,却发现剑尖纹丝未动,心中大骇。 “你果然是结丹期修士!” “噗嗤……我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是结丹期?您呀,多半是太把注意力放在风尘事儿上,忘记了您那祖师爷的教诲,荒疏了修为。” 柔弱无骨的玉手轻轻的抚过了玉虚子的脸庞,花莺莺啧啧的摇了摇头。 “看着骨相,想来你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玉树临风的帅小伙儿,只可惜大好的青春年华浪费在了清修之事上,没尝过雨露滋味,老了老了想来开开眼,那活儿却怕是已经不中用了。” 说着,花莺莺将手沿着玉虚子的脖子缓缓抚了下去。 玉虚子浑身僵硬,竟是动弹不得,就在他咬牙怒目的看着花莺莺,从牙缝里挤出来:“你敢!”两个字时。 花莺莺却将手按在玉虚子的胸膛上,用他的道服随意的擦了擦手,便将手收了回去。 “小女子敢什么呀?哟,您以为我要去摸哪里?可别可别,您老好好的珍重着自己的宝贝吧,您嫌我脏,我也嫌您脏。” 接二连三的挑衅,配合着花莺莺酥魅的声音,搅扰的玉虚子神智一阵一阵的动荡,他不由得咬破了舌尖,试图用剧痛来抵抗这女人诡异的压制力。 可惜当剧痛在嘴里绽开之前,花莺莺已经还给他了自由。 “今儿个您怕是砸不了我的场子了,我们这风尘之所,也不留你们几个身份高贵的老雏儿过夜了,传扬出去还以为是我们宰客,就有请几位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全程没有反抗之力,被一个自己平日里最看不起的下等女子肆意拿捏,玉虚子不由得火冒三丈。 此处便是京城,难不成还由着这帮窑姐翻了天不成! “你们几个,给我把这儿烧咯!!我到底要看看她有多大的本事,敢在这儿——” 玉虚子的话又没能说完,这次打断他的是从身后传来的一阵高亢嘹亮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施主何必跟一群女子过不去,传扬出去,堂堂国教的面子往哪儿放啊?” 继一群道士闯入鸣悦楼后,现在又进来了好几个光着脑袋的和尚。 只不过这些和尚一个个身上纹着各式各样诡异的图案,猛虎飞禽,山精鬼怪,各色各样凶戾的图案纹在了黝黑的皮肤上,因肌肉的隆起而被进一步延展的狰狞恐怖。 这些和尚的僧衣是血红色的,双脚**踏着鸣悦楼的地板,那脏兮兮的脚丫子看的花莺莺皱着眉头。 “小女子很感激有人愿意为我们打抱不平,但是几位能不能先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再进门呀?” “哈哈哈哈,花老板,别看我们师兄弟几个身上脏,论及床上功夫,怕不是胜过这帮人模狗样的老道百倍!” 嗓门洪亮的那个大和尚身高足近两米,体型肥硕,虬髯满面。 他丝毫不掩饰双眼当中的侵略性,一对儿金鱼般的鼓泡眼盯着花莺莺来来回回的上下扫视,嘿嘿笑道:“你要是不信,待老衲把这些牛鼻子轰走了,咱们两个找一个合适的所在,我让你好好见识见识?” 这些话绝对不适合从一个从出家人的嘴里说出来,玉虚子只是听了几句就气的脸上变颜变色,扭头骂道:“你们这帮西州来的密教邪僧,竟敢在我京畿之地胡言乱语!!” “啊哈哈哈哈,不错,就是要胡言乱语了怎么样?不然你脱了裤子,跟我比一比,要是能比老衲的厉害,我现在就滚出这里,怎么样?” “你!出家之人怎可如此狂言!” “你说你脱不脱就是了嘛!来来来,让大伙儿瞧瞧你们东州男儿的‘国之重器’!哈哈哈哈哈,来来来,脱吧,不脱就是没种了,啊哈哈哈哈哈!!!” 跟他一起来的几个和尚也丝毫没有礼貌的放声大笑了起来,几个嗓门粗大的男人在一个屋子里大呼小叫的,震的整个房梁都在嗡嗡嗡的响。 坐在鸣悦楼里的客人们不悦的看着这些密宗的和尚。 虽然这帮和尚们怼的是他们一直看不过眼的真阳观,但这地图炮委实也太难听了点。 可这帮和尚偏偏又是三皇子请来的贵客,如今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候,谁都不敢随便出声站队,生怕得罪了哪边。 花莺莺看着这剑拔弩张的两拨人也是无奈,她可对这两个都瞧不上眼的男人比量脱裤子这种事提不起兴趣,索性挥了挥手。 “两位有什么恩怨,烦请到别的地方去,小楼今儿个要关门了,还望几位客人高抬贵手,别在这儿继续裹乱了。” 说罢,一股无形的力道向前一推,对峙着的和尚和道士都停止了行动,被这股气劲硬生生的推出了门外。 被和尚和道士轮流扫兴的客人们也长吁短叹,跟花莺莺爆纷纷道别,留下了些许打赏,走人了事。 —————————————————— “真麻烦。” 一个时辰后,在鸣悦楼的二楼,收拾完楼里烂摊子的花莺莺捶打着肩膀,推开了一间闺房的门走了进去,看着正在对着镜子卸妆的女孩,叹了一口气。 “看来我们来的的确不是时候,正好赶上选定太子的时候,明争暗斗的,难免把我们也卷进来。” 坐在梳妆台前的“殷娘”此时卸下了红色的面纱,正在小心翼翼的用湿布擦掉眼角的眼影。 花莺莺见她不吭声,自顾自的继续抱怨道:“本以为这天下最为太平的东州成能是个安心歇养的好场所,谁知道不是酒囊饭袋,就是今天这种奇葩玩意,天底下的好男人可太少了,在这儿我更是连个能正眼瞧的都找不到。” 梳妆台前的少女终于笑了一声,回应道: “是啊,好男人本就不多,更何况有些时候,好男人还不一定就看得上咱们。” “哟,您可算吭声了。” 花莺莺嗔怪的瞥了“殷娘”一眼,托着腮:“你说你要在这东州等人来,等谁啊,莫非是你的心上人?” “呵呵,或许是,也不那么是。” “你这小丫头倒是喜欢跟姐姐我卖起关子来了?” “有好长一阵子里,我心心念念的可全部都是那个男人,但若说他好到哪里去,我又觉得入不了莺莺姐的法眼呐。” “生的俊俏么?” “长得很帅,也长得很讨人厌。” “哦?” 花莺莺有趣的一挑眉头,露出一副吃瓜的样子看着镜子里的殷娘。 “你千里迢迢从南州跑来,就是为了把他喊过来考验考验他的真心?” “我最开始倒是没那个意思,只是想找个地方散散心,好好的玩一玩,却没想到赶上了好时候,索性把他喊过来凑个热闹。不过那个人嘛……应该不喜欢这种热闹。” “他不会来?” “不,他肯定会来。” “你就那么自信?天底下的负心汉可从不少见,越是长得俊俏的男人,那张嘴就越不能相信。” “那我说的那个男人可能是个例外了,他的嘴巴跟哑巴了没什么区别,更何况他来可不是冲着我。” 阖上了脂粉盒,“殷娘”将桌子上的东西认认真真的摆放回原来的位置。 这是她的习惯,她似乎很喜欢一切物品都井然有序的被放置回原位的感觉。 收拾着东西的殷娘头也不抬的轻声说道:“我对他足够了解,接了那封信,他此时怕是正在千般挣扎,万般不愿,但最后也会自己一边絮絮叨叨的,一边天下数他最委屈的样子赶过来——他对任何事情都放心不下的,若是不告诉他还好,一旦被他知道,那便绝无坐视不管的可能。” “听着像是个麻烦的男人,不过倒是不让人生厌。” “呵呵,他若是有朝一日学会‘取舍’这种东西,说不定还会更讨人喜欢一点。好了,莺莺姐。” 收拾好了梳妆盒的少女撩起头发,淡紫色的眸子瞥向了墙角。 “东西在那儿呢。” “东西?” 花莺莺纳闷的往房间里的墙角看过去,发现是一个暗红色的,鼓鼓囊囊的袋子。 “这是什么?” “是趁着我的好男人还没来的时候,偷偷搞的玩意,这要是让他看见了,怕不是又要絮絮叨叨的啰嗦起来。” 好奇心促使着花莺莺走到那袋子跟前,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让她隐约通过形状猜到了里面装着的玩意。 可等到解开袋子,里面装着的玩意还是把她吓了一跳。 那是一颗人头。 一颗刚刚切下来的人头。 满脸鲜血,金鱼般的鼓泡眼还在用力的瞪着。 虬髯被湿漉漉的血粘在一块儿,嘴巴大张着。 “这,这是……那个密宗的大和尚的?” “嗯,半个时辰前刚切下来的,正新鲜着呢。” “你把他杀了?” “他的聒噪有些吵耳朵,更何况还搅扰了我体内另一位小丫头的放松时间,于情于理,他都不太应该活下来。” “他好歹也是个聚神期诶?可不是你这个凝元后期的小丫头能够搏杀的吧?” “只要没到金丹,再高级的修士也不过是血肉组成的肉堆罢了,方法找的好,取下人头不是难事。” 紫眸的少女玩味的揉搓着头发:“只不过为了让他的脑袋看上去像是被剑切下来的,我处理的多花了些功夫而已。” “嗯?” 花莺莺有些反胃的把人头放回袋子里,用湿毛巾蹭了蹭手。 “这脑袋怎么看都只像是被利物切下的,不是用剑,你用的什么?” “剪子呗,我这闺房里没别的东西,菜刀还要拿来切菜做饭,便只能用这玩意将就了。” “你用一把剪子……杀了个聚神期修士?” “呵呵,莺莺姐,话不是这么说的。” “殷娘”起身走到人头旁边,伸手将之从袋子里捧了起来,托在掌上细细的打量着,脸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你应该说,‘他是在离开我们鸣悦楼后,因为口出妄言,被忍无可忍的玉虚子长老在暗巷当中一剑斩下了头颅,以彰东州男儿威风。为了解气,他还特意将这颗头颅高悬在城西白虎门的成楼顶,供给往来皇都的人好好瞧瞧’。” 碰着人头的“殷娘”微微歪了一下脑袋。 “被三皇子引来的密宗在京都内大吵大闹,惹来众人的不满,伤风败俗,触怒了身为国教的真阳观。而真阳观暴起杀死的三皇子的贵客,甚至还挂在城楼上供人羞辱,这同样是犯了忌讳。你瞧,这样一来,那层一直蒙在皇都上空的窗户纸不就可以捅个窟窿出来?” “是啊,这样子可就不是暗潮汹涌了,见了血,有了宣泄口,这场王储争夺会愈演愈烈吧。” 花莺莺点了点头,也跟着笑道:“你倒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虽然长相一样,但你跟那个杭雁菱还真的相差甚远呢。” “这样莺莺姐才不会像之前刚见面时那样总认错我呀。” 拥有着跟杭雁菱一模一样长相的“殷娘”眨了眨眼,将大和尚的人头丢给了花莺莺:“至于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这颗人头挂在城门楼子上,这事儿就靠您了。若是为难的话,随便找个河水一丢也行,虽然效果会打些折扣。” “挂上去倒是不难,不过你就不害怕那些鼻子灵敏的【绣衣直指】查到咱们鸣悦楼头上?” “再灵敏的猎犬,狩猎什么猎物也要看主人的意思。相信我吧,朝堂上端坐着的那位陛下绝对更期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即便知道是我们所为,用一个‘青楼’来搪塞过去这次的事件,未免也太过虎头蛇尾,反而还会即系维持僵持的乱局,反而忤逆了他的初衷。” “你分明是南州来的,怎么能知道这东州陛下的心思?” “殷娘”摇了摇头,笑着背着手看着窗外:“你就当我是胡猜的吧。” “嘻嘻,你要是猜输了,那我们可就是要跟整个东州为敌了,姐姐不过也就是个金丹期,放眼这东州,还是能找出来几个能干掉姐姐的人呢。” “没关系,若是我赌输了,你大可把我拎出去当交换,毕竟我本来就是这儿的逃犯。虽然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犯了什么事儿导致那些狱卒甚至决定在监狱里秘密处死我的。” 看着这位年纪轻轻,却仿佛经历颇多的头牌姑娘,花莺莺轻轻舔了一下嘴唇。 “你果然跟那个慌慌张张的小羊羔不一样,你该是个可爱的小毒蛇才对,小小的,漂漂亮亮的,毒牙里面却装着会把人害死的猛毒。” “我这样的小毒蛇,不可爱么?” “可爱,可爱到我恨不得把你生吃了,却又害怕你会静静地等着,等到我傻呵呵地去吃你的时候,被你一口咬在我的哽嗓咽喉,让我变成你的裙下亡魂。” “哎呀,姐姐好眼力。” “殷娘”竖起一根手指,轻轻的凑在嘴边,眯起一只眼,顽皮的笑着。 “能吃掉我的人,古往今来,前世此生,我都希望只有那么一个呢。” —————————————— “阿嚏!!!捏麻麻的,铁定是那个王八蛋在东州寻思我!” 杭雁菱骂骂咧咧的吸了一下鼻涕,此时她正一个人坐在当初喝醉的那个悬崖上,对着月光,孤单寂寞的抱着盒饭吃晚饭。 “这个王八蛋铁定现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笑的一脸意义不明的在哪儿寻思我,可真是让你逮到了嗷!!!” 堂堂的圣雁菱小姐为何会沦落至此,那还需要将时间稍微往回倒上一小段。 今天上午,也就是杭雁菱得知了自己因为小小菱的迷之操作,莫名其妙的要被送往东州之后,一整天发生了各种各样魔幻的事情。 首先是从掩踪院出来之后就被李天顺给堵在半路上了。 李天顺拿了一件非常离谱,非常非常离谱的一套衣裙递给了杭雁菱。 那显然是用道袍改缝的衣服,但若是将之称之为道袍,怕不是李天顺的那几个祖师爷要撕开天空下来哐哐的霹雷了。 上半身好歹还是道袍小褂,阴阳鱼的装扮,下半身就变成了意义不明的超短裙。 说到底这个世界有超短裙也就算了,双腿还是过膝的丝袜,一黑一白。 鞋是高帮的木屐,和袜子的颜色刚好反了过来。 这玩意说是参考阴阳轮回设计的,但穿在身上跟他妈的爱豆路有什么区别。 手肘的袖子还是断开的,手腕上套着轻纱薄袖除了好看之外没有任何其他意义。 穿着这玩意上台做法时,下面的人是默哀还是打call都不好说了。 总而言之看到这一套设计,杭雁菱的第一反应就是跑到付天晴他们班踹门,质问是不是这个王八蛋出的主意。 然而年轻的付天晴似乎早有预料的借着要去锻刀的名义跑路了。 如此想来,今早他无事献殷勤的要把汐落要回去的行动也可以解释了。 捏麻麻得!算计老娘是吧! 气急败坏又不好发作的杭雁菱厉声拒绝了李天顺让她穿着这身道萝偶像装一路讲经布道被人抬回东州的提议,留下一句我回去寻思一会儿后就溜走了。 半路上却又恰好碰上三师姐,先是被三师姐劈头盖脸的数落了一顿关键时刻跑没影了,然后又寻死觅活的要跟着杭雁菱一起去东州。 好不容易哄走了三师姐,青禾学姐又来了。 学姐当时是看出上台打架的人是小小菱的,因而也非常清楚杭雁菱的处境。 杭雁菱本来想在前世最为依赖的学姐那边求得片刻的心里安慰,谁知道学姐已经将行囊打点好了说也要跟着一起去。 学姐的理由比周清影的还让人无法拒绝。 “你当初说过你要替我保存我的命的,如今远行,我不能像以前一样对你坐视不管。” 好不容易说服了学姐,又被碧水给拦了一手。 碧水的意思是直接开灵梭去东州,谁惹事儿直接就开干,再不济也能全身而退。 杭雁菱无法理解地问碧水既然觉得东州那么危险,为什么不直接阻止她去东州。 碧水寻思半天,不好意思的别过了脸。 “李天顺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之后又是小小菱醒过来因为昨天的失踪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缠着自己要给出一个解释来。 解释清楚了,杭雁菱又发现言秋雨不知道哪里去了。 他奶奶滴,唯独小秋雨是最危险的,她不来找自己比他妈的当面犯病还可怕。 万般无奈,几经周转的杭雁菱好不容易结束了一天的折磨,来到悬崖上图了个片刻的安静。 其实这真的就非常令人费解,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这一趟去东州是有去无回,跟他妈的去龙潭虎穴一样。 讲道理,天下四大洲,东南西北,就属人家东州治安最好,平均生活水平最高。 东州和其他几大州的管理方式不同,它是由一家独大的“龙”姓皇室一手把持的。 皇室自称是祖龙的传承者,天生拥有高贵的血脉,和靠能否修真以及修真资质高低来决定社会地位的其他几州不同。 龙姓皇室生来就拥有修炼的资格,而凡人哪怕拥有修仙的资质,其社会地位也不可能比得上那些刚生下来的皇子皇孙。 这是因为只有皇族的子孙才可以修炼东州皇室代代相传的修真功法——《紫帝金柝诀》,而只有皇储才可以修出来象征着高贵身份的《紫帝龙气》。 这份力量在整个世界上也算是排的上号的,是世上前五名的功法里唯一一本可以同时被多人掌握的。 这本功法的威力取决于在东州大地上生存着的百姓们的数量,生命力大小,质量。 修炼了这本功法的皇室子弟只要立足于东州本土,龙脉就会自动将万民生灵的力量向他灌输而去。那份力量几乎没有人知道上限在哪里,只知道如果想要对东州下手,那最好做的便是不跟东州的帝王硬碰硬,而是选择屠戮生活在那片大地上的平民百姓。 也正是因为这等原因,东州成为了整个大陆最注重普通人生活的区域。 他们有完整且严格的法制,森严的社会等级制度和开明的选拔官员制度。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句话在东州不用说给任何人听,因为龙姓皇室尽人皆知自己力量是来源于龙脉和百姓,单单从百姓的立场上来说,全天下没有比东州更合适去的地方。 当然,这种政策也并非没有弊病,其最大的弊端便是龙脉的资源是集中到皇族身上,皇族又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扛起保护人民的大旗。 这样的关系自然导致了皇族希望百姓能够乖乖的听自己的话,绝对服从皇室的调遣,为此,东州的百姓几乎很少有能够觉醒修炼资质的,即便是有,他们也会被统一收入到东州国内大大小小的门派,进行统一的管理和培养。 这也是为什么东州的门派以道观,寺庙之类的比较多。 虽然在地球人的眼光里看起来这样的土地还远远达不到乌托邦的水平,但在这个世界上看来…… 应该没有比东州更安全的地方了吧? 只要别像上辈子那样莫名其妙的惹到了杭雁菱,基本上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该说他们是关怀则乱吗?” 杭雁菱苦笑一声,扒拉了两下晚饭。 旁边的林子忽然传来了一阵沙拉沙拉的响声,一个白绒绒的身影突然从树林子里钻了出来。 是今早才见过的白愉欢。 “你怎么躲在这里啊?让我好找。” “为了冷静一会儿一个人呆着呗,你找我干啥?莫不是也要送我点压箱底的好东西,怕我半路上死在东州?” 杭雁菱哭笑不得的看着自己这一世的所谓“娘子”,白愉欢咂摸了一会儿后,蹲在杭雁菱跟前。 “我寻思着,要不你别去了吧。去那地方干啥,南州要啥有啥的……你又不是个缺钱花的人。”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惜势比人强,都阴差阳错的答应人家了,还把密宗的人给打了,总要去还个说法吧。” 这还是今天难得碰到的第一个阻止自己去东州的人。 杭雁菱不由得生出了许多好感,好感也变成了耐心,她邀请白愉欢坐在自己旁边,问道:“有一句不太礼貌的问题,希望你别介意。” “说罢。” “东州的根本是建立在它的子民上的,所以皇室会对黎民百姓白板优待,像你这样遭遇的人,在那边的日子也能过得更好吧?” “……” 白愉欢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那边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比不得南州这里。” “为啥,在那边也吃不饱穿不暖?” “不,因为我小时候就曾经在东州生活过。” “感觉怎么样?” “没太多记忆了,那时候我老爹还在世,跟着老爹混不用自己去要饭,因而我那会儿年龄还小,不是记得很清楚,只不过每次总会想起东州经历的一些事情,那边穷人和富人之间的沟通困难,比南州还要更大,高等的老爷们对我们这些乞丐还是不屑一顾……唉,还发生过很多糟心事儿呢。” “糟心的事儿?” “就比如说——我爹曾今莫名其妙的被人抓到大牢里去过。” 第三章 你 经白愉欢所说,在她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曾经和父亲一同被东州的官兵捉拿到了一处黑乎乎的房子内。 在那里过着圈禁一样的生活,虽然有地方睡觉,有地方吃饭,但那憋闷的日子过得还不如在大街上乞讨要饭。 那些被关押起来的人有大有小,有男有女,也有同当时的白愉欢一般大小的孩子。 隔三差五,便会有孩子或者是成年人被送出去,不知生死。 在那里的人都是觉醒了灵根,却又没有按照规矩加入门派修炼的“野修”。 在东州,平民百姓没有报备,私自炼体练气是不被允许的忌讳事情。 然而讽刺的是,想要去官府报备就要准备足够的银钱,而这部分银子足以够平民百姓家数年的积蓄,稍微富裕一点的家庭能够买到这份名额,而穷一点的农民则对孩子的修炼资质只能选择视而不见,甚至将之视为一种诅咒。 而那些没有甘心放弃这份修炼资质,又没有能力花钱购买修炼名额的人,就会想这般被官府抓起来,统一处理。 如果灵根合适,会被送到附近的寺庙或者道观去修炼。 如果灵根不妥,那就被流放。 如果胆敢反抗,那就被处死。 这些事情不会明白白的写在律令里,却真实的发生在东州的各个角落。 小时候的白愉欢已经沦落街头要了饭,她和她父亲两个乞丐自然是没有那份多余的金钱去向官服购买名额了。 “我跟我爹后来被流放出了东州,一路连要饭带赶路,晃晃悠悠的就这么来到了这里,混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日子。” 白愉欢说罢,用力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骂道:“她娘了个希皮,我到现在都不明白,我们修炼是凭着我们自己的本事,自己在野外挖草药吃,自己跑步自己锻炼,自己去山里头跟他娘的熊瞎子互殴,没吃他们的没用他们的,凭什么给那帮家伙交钱?” “大概,是因为皇室觉得,这片大地上所诞生的一切都要归他们管理,井然有序才更好为他们所统吧。” 杭雁菱眯起眼睛,手指轻轻的在膝盖上敲打:“不过归根结底,报备还要收钱这种事情还是太不合理了,我猜是地方官为了方便管理,或者是为了种种奇奇怪怪的名目而私自添上去的。” “他们有他们的理由,我才不管嘞,这帮富户吃的自己脑满肠肥的,却不让我们好过——早晚有一天要杀回去,砸他娘的富户,抢他娘的粮钱。” 白愉欢说的忿忿然,这样子不由得让杭雁菱想起这位前世让整个江湖头疼的莽子样来。 “嘿,你这才叫真的不忘初心呢。” “我咋了?” “没事,夸你呢。” 杭雁菱双手撑着草地,抬头仰望着天空。 “每个修士心中都有自己的道,有了那玩意才能坚持下去,活个十年,百年什么的……” “那些唱高调的玩意我是整不明白,反正我知道拳头硬了才能砸扁那些欺负我的人,活得久了才回去头去报复那些我看着不顺眼的王八蛋!” 白愉欢嚷了两句,忽然歪头看着杭雁菱:“对了,他们都说你是个圣人,你一会儿不会劝我啥冤冤相报何时了的废话吧?” “拉倒吧,我是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人。要说劝你,也就是想劝你好好想清楚了,你想揍谁。” 杭雁菱抬起手拍了拍白愉欢的肩膀:“谁欺负你,你揍回去,人之常情。不过千万别忘了自己是为啥才想着去报仇的,以及好好掂量着报仇完了之后,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还是你说话中听,我是越来越稀罕你了。” 白愉欢爽朗的咧开嘴巴,大大咧咧的拍了拍杭雁菱的肩膀:“所以,甭去东州了吧,那鬼地方可不是啥好玩意,我有预感,你到那儿了肯定会惹不痛快的,那地方就不适合咱们这性格的人去过活。” “……呼,算了,还是去吧。” 杭雁菱挠了挠头,有些不自在地说道:“既然想好好往后过日子,我也得找个自己的‘道’才行。” “……咋感觉我这一顿说,反而把你的信心给坚定了,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啊。” “知道,谢啦。” 杭雁菱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叶,伸了个懒腰。 “就当顺手去看个热闹吧,作为圣女去东州还是头一回呢,也不知道这次能看个什么新鲜。” —————————————————————————————————————— 第二天上午。 付天晴抱着一个黑布缠绕着的玩意,蹑手蹑脚的走到了异班的门口,轻轻地推开了一条缝,往里头左右看了看。 很好,杭雁菱不在。 “老李,嘿,老李!” 付天晴冲着坐的离门口最近的李天顺吆喝了两声,李天顺抬起头来看着贼兮兮的付天晴,又回头看了一圈教室,不解的问道:“有什么话进来直说就是了,鬼鬼祟祟的作甚?” “你帮我个忙,把这玩意给你家圣雁菱大人。” 付天晴跟做贼一样的从怀里把黑布包裹着的东西掏了出来,压着嗓子说:“一会儿杭雁菱要是问你我去哪儿了,你就说我想家了,回付家看看去。” “付家还有什么好看的,你回去看看二叔去?” “哎呦,这不是为了躲着你————齁!” 从门后面探出头,阴恻恻地笑着的杭雁菱一对眸子紧紧盯着付天晴,走出了门后来在付天晴跟前。 此时的她已经换上了李天顺昨天给她的“圣女装束”,上半身雍容华贵,下半身超短裙丝袜加高帮木屐,脑袋上扎了一对儿丸子头,打眼一看可爱的要紧。 付天晴看了一眼杭雁菱,咕嘟吞了一口唾沫。 杭雁菱眨了眨眼。 “欧尼酱,我这一身好看吗?” 杭雁菱一只手掐着腰,另一只手轻轻的往前伸出来,抓住了付天晴的耳朵,从牙齿缝里一字一句的蹦出字儿来:“这小裙子穿得两条腿凉飕飕的,你小子性癖还挺特别啊?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服装设计的天赋?” “诶诶诶,别扯我耳朵!” “走,我有话跟你讲。” 拽着付天晴的耳朵,杭雁菱硬生生的把他扯到了异班外头。 耳朵火辣辣的疼痛让付天晴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老爹来,龇牙咧嘴的跟了一路才被放开,疼的他一边揉耳朵一边委屈巴巴的说道:“咋啦,嫌弃不好看你就不穿嘛……” “这他娘是不穿的问题吗?是你小子竟然想让老娘我穿这身衣服的问题。” 杭雁菱掐着腰抬头看着付天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付天晴连忙摆手:“你可别全赖在我的头上啊,这件衣服是我跟老李亲自设计好的,老李也夸符合圣女的气质,没准东州那边的圣女都这么个打扮呢?” “你——算了,懒得跟你说,刀呢?” “在这儿。” 付天晴将刚才没能交给李天顺的黑色包袱掏了出来,递给了杭雁菱。 杭雁菱接过包袱时,只觉得这玩意比起那把汐落要沉了许多。 拆开包在外头的黑布,在阳光的照射下,莹莹的粉色光芒浮现在刀刃上,比起之间的汐落,这把刀的粉更加白嫩了一些,中间还有一道道白色的花纹。 如果说汐落多少还有点邪刀的影子的话,如今这把粉色还带着白条纹的刀就已经完全是儿童玩具了。 “你……唉,算了,懒得说你。” 将刀收回到戒指里,杭雁菱抱着肩膀,歪头看着付天晴:“好了,闲话少说——有个问题憋了这好几天的一直没机会问你……那个,我听说你地球的父亲喊你回去了,你为啥不跟他一块回去?” “嗯?因为咱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总得有个人给你收尸啊。” “你就不想家?” “想,但是那边的我已经落水溺死了,现在的我是付天晴,我有我的人生和交集。” 付天晴抱着肩膀,有些出神的叹了一口气:“再次见到老爸我也很惊喜,但是……我知道我不可能留在那个世界。对了,我听我爸说,你在我们家借住了一个周是吧。” “……嗯。” “跟我老妈见面的时候,她总是提起你来,说杭雁菱多么多么好,我要是回来肯定会喜欢这个妹妹的。” 提及母亲,杭雁菱心里头狠狠地揪了一下。 之前跟父亲去询问这一世的付天晴是否愿意回到地球,以及带他去看母亲时,杭雁菱待在了旧世界没有跟着一起去。 这是她跟齐子矜的约定,不去告诉这一世的付天晴旧世界发生的所有事情,只让付天晴当自己的老爸曾经是牛逼哄哄的紫金真人,曾经穿越到千年前风光了一阵。 杭雁菱不知道母亲是如何看待儿子不想回到地球这件事的,也不敢知道自己这个杭雁菱消失后,母亲会是个什么反应。 自己本想着一直拖延,不去知道真正的答案,但是这件事情一直压在心头始终是个刺儿。 既然自己选择了要作为杭雁菱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地球的心结便也不能这样梗在心里存个百十年的。 杭雁菱忐忑的捏着拳头,小心翼翼的问到:“那个,你妈妈是……怎么看待你不回地球这件事的?” “她啊……她吓晕了。” “……啊?” “以为一开始老爸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把我易容回了穿越之前的样子,所以等我出现在老妈面前的时候,她吓晕过去了。” “你别吓唬他啊!!你们爷俩怎么办事儿的!” 杭雁菱急眼的抬腿踹了付天晴一脚,付天晴吃痛的龇牙咧嘴,有些委屈的说道:“这不是等着她醒来了嘛。然后,老爹带着我和我妈一起去吃了个饭。也就是吃饭的时候,我妈一点一点的接受了我所说的东西,接受了我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作为付天晴成长到了如今。” “她就那么接受了?” “主要是我爹当着她的面把我的脸给变回去了。” “那个傻逼老爹!!!!” “诶诶诶,疼啊姐,别踹了别踹了。” “妈没吓晕吧?!” “没有没有,你在我家住了一阵子应该也知道,我妈的心脏还是很坚强的。总而言之——我们聊了很多,我从小到大遭遇的事情啊,付家人让我不爽啊……不过你退婚和付家灭门的事情我没跟二老说,只说你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付天晴挠了挠后脑勺:“我妈对你评价高的很,临走的时候还问我能不能把你带回来,让我滚蛋。” “她也真是……” “唉,反正到了最后,老妈还是同意我留在这边了,老爸带我回到了这里了。” “……” “老妈最后还嘱咐我好好照顾你,老爸也是,告诉我千万别让你这家伙再遇到什么寻短见的事儿——真是的,合着周家那么大的事儿你全程瞒着我,直到最后你都进ICU了我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你这也太见外了啊。”付天晴有些不满的斜眼看着杭雁菱:“别老啥事儿都自己担着,你身边又不是没人,何必总跟个孤胆英雄一样呢?” “……我有我的性格缺陷啦,后面有事情会找你们商量的。” “唉……” 付天晴当然不会相信这个执拗的姐姐会乖乖的改掉她的臭毛病,自己能做的也无非就是尽可能提前察觉到问题,然后给予自己力所能及的帮助就是了。 杭雁菱还是放心不下妈妈,搓了搓手:“那你们吃完饭之后,就直接回来了?” “吃完饭之后,老爸老妈去了一趟民政局,办了复婚手续,完事儿之后又问了问米欣桐的情况。” 付天晴抱着肩膀叹息到:“按照老爸所说的,以后可没办法那么方便的来回在两个世界穿梭了。似乎牵扯到什么星星运转周期之类的复杂问题——他跟米欣桐聊了一会儿……米欣桐最后选择留在这儿。” “米欣桐不担心自己的父母吗?” “听老爸说……她家里的情况有点复杂。她跟家里的关系蛮僵硬的……毕竟她是超能力者嘛。” 付天晴抱着肩膀,眺望着教室里的情况:“她家好像是个大企业,也算是一方有头有脸的,本来她就因为是个女孩不受家里的重视,又因为觉醒了这来历不明的超能力,给家里添了不少麻烦——其中就包括我为了救她而死。他们家为了压下这个负面新闻花了不少精力,这也就导致我爸对她一开始的态度挺不好的。” “哦……” “落水的那件事儿之后,她们家的意思就是逐渐疏远这个女儿,毕竟超能力者也不能拿来炒作当宣传,引起社会太多不必要的关注反而会是负面效果。索性每周给她打点生活费就让她自己出去住了,好像从九岁开始吧,她搬了出去,一直一个人租房子生活。饮食起居全靠雇佣的阿姨照顾,平时挺难见父母一面的。” “难怪……” 回想起第一次跟米欣桐回地球时,米欣桐曾经说过【我还是很老派的从银行取用生活费的类型啦】【因为超能力的缘故,爸爸妈妈已经对我见怪不怪了】之类的话。 这几次回地球,米欣桐基本上都是在购物和买吃的喝的东西,然后拎着一大堆回来……很少见她有回家看看爸妈的时候。 照理说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一整个月不回家,正常的父母应当担心坏了才对。 “可是跟咱们不同,米欣桐毕竟不是真正的转生到这个世界的人……她在这个世界无依无靠的,每个周还能回地球两个小时还好,唉……” 付天晴也对此感到无奈:“这几天米欣桐总是躲着我,她一直把自己当成害死我的罪魁祸首,心里头不踏实,我估摸着留在这个世界也多半是出于什么赎罪的心理导致的,可我想开导她又找不到机会。她最近在班里怎么样?” “还好,就是话比以前少了很多。唉……我该多问两句的。” “总之这件事我是有心帮忙也使不上劲儿,你要是得着空了,在离开南州之前稍微开导她两句吧。” 付天晴无奈的叹息了一声:“我当初是为了救她而死不假,但我都豁出生命了,却害的这小姑娘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我心里头也难受着呢。” “行,我知道。” 杭雁菱点了点头,将刀收回了戒指,转身回到了教室。 —————————————————————————————— “喂,米欣桐,在吗——” 曾经她跟周清影一同在米欣桐的房间里穿越到地球过,因而也还记得米欣桐宿舍的位置。 只听到里面扑通扑通的一阵响声过后,房间门吱嘎一声打开了。 米欣桐探出了脑袋,看着杭雁菱笑了一下:“啊,小菱?大忙人怎么过来了?” “来看看你。” “今天可不是周末——而且,嘿嘿,我这边出了点状况,以后没办法带你回地球啦。” “……我就不能因为穿越回地球之外的事儿来找你么?总之先让我进去。” “啊,不好意思,请进请进。” 米欣桐连忙说着,将杭雁菱让进了房间里。 关上房门,杭雁菱看着房间里的布置。 来自地球的各种东西留下的痕迹,显然比上次来的时候要多了不少。 一股浓郁的味道充斥在房间里。 “呜哇,你这……桌子上怎么堆了这么多泡面?” “因为要有好长一段时间吃不到了嘛,我就囤积了很多。啊,小菱要怀念一下地球的味道吗?我泡给你吃!” 米欣桐殷勤的蹲在桌子下面翻箱倒柜:“想吃什么样的泡面?红烧牛肉,还是老坛酸菜?” “红烧牛肉吧。” “嘿,没想到你还是经典派的啊……” 熟练地找出来两桶泡面,将桌子上那近乎堆积成山的泡面桶推到一边,取出戒指里的保温壶,将热水倒入了泡面桶里。 “这个世界的储物戒很方便呢,就算不用保温壶,只要把热水装在瓶子里放进储物戒,过多久它也不会变凉。” “……” “啊,我手机里缓存了不少电影,等泡面的时候要不要一起看一下?一直期待着跟小菱去看一场电影呢,嘿嘿,不过现在没机会了,只能用这个将就了。” 米欣桐从枕头下面摸出来手机,笑着递给杭雁菱。 手机屏幕是黑的,并未开机。 米欣桐拿着手机的手有些颤抖,脸上的笑容不太稳定。 杭雁菱摇了摇头:“不用了,三分钟而已。” 即便这个世界有雷法,但想要稳定的供应手机充电也是一码难事,手机里头封存着关于地球的一切……恐怕这用一次少一次的电量对于此时的米欣桐来说,是比这个世界任何东西都要宝贵的吧。 “哈哈,说的也是。” 米欣桐落下了手机,神色有些黯淡。 “对不起哦,不能帮你回去了。你在大学的事情忙完了吗?” “嗯,忙完了。” “这样啊……那就好。” “……” “……” 两人对视着,陷入了沉默。 杭雁菱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虽然名义上是米欣桐的朋友,但二人除了每个周为了返回地球而进行一次交际之外,大部分时间都没有好好 说过话。 不知道彼此的兴趣,没好好的交流讨论过。 即便是回到地球,自己也只是一门心思的去忙活大学的烂摊子。 连一次跟这所谓的朋友去逛商场都没有过。 此时唯一能够聊得关于地球的话题成了禁忌,又变得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尴尬的沉默持续到了泡面做好,米欣桐这才殷勤的把泡面捧给了杭雁菱。 “小心烫哦。” “谢啦,你也是。” “嘿嘿……” 米欣桐抱着泡面,并没有掀开盖子,而是呆呆的看着杭雁菱愣着。 她的嘴巴似乎脱离了她大脑的控制,自顾自的问道: “那个……小菱,你今天为什么要来找我呀……” “……” “我现在好像,什么都帮不到你了……” “……” “地球也回不去咯,哪里也去不了了。” “……” “没什么事的话,吃完泡面,你要离开吗?” 并不是轰人走的陈述句,而是疑问句。 无神的双眼在米欣桐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转动了一下,回过神来的她连忙改口: “不,不过我这里还有许多地球的好吃的,你想吃什么?我囤了好多好多呢!把卡里的钱都刷完了。你要是还想吃别的得话尽管开口,我可以随时给你提供——” “你还在因为害死了齐雨霁这件事而愧疚吗?” 杭雁菱将泡面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坐在床铺上,歪头问到。 米欣桐哆嗦了一下,手里头的泡面脱落了下去,却被自地板生长出来的树枝拖住,藤蔓稳稳地缠绕在了泡面碗上,热汤在溅射出来之前被叶片所庇护,并未烫伤这个走神的少女。 米欣桐维持着笑容,嘴角却在不断地抽搐:“小,小菱,你,你,你怎么知道的。” “付天晴跟我说的。” 杭雁菱并没有隐瞒自己的来意:“他让我来看望你一下,说你这些天来一直躲着他,他想告诉你他不想让自己舍命救下来的孩子天天闷闷不乐,这不是他的初衷,也不是他父亲的初衷。” “……” “诶,如果你现在想要用瞬间移动逃掉的话,今后是不是也要一直躲着我不见了?” “我,我我,我没有呀。” “那就好,好好聊聊嘛,我又不是付天晴,你怕什么。” 杭雁菱歪着身子看着米欣桐,踌躇了一会儿:“事实上,我不在乎你跟付天晴之间的恩恩怨怨,你躲着他也无所谓,毕竟我不能强行要求你放下过去——我只是想单纯就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交情上来找你聊的。” “我们两个人……” 米欣桐的小脸蛋有些发白,她讪笑着,后背紧紧贴着墙壁:“小菱有什么想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我想让你认清现状哦。” 杭雁菱笑着眯起一只眼睛,伸出食指晃了晃。 “在地球,我花你的钱,用你当计程车来回各地的跑,每周都要求你跟加班一样的准时出现在我面前——可如今你回不去地球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会成为这个世界的居民……我想也是时候让我尽到地主之谊了吧?” “诶……” “哎呀,仔细想想,我认识你这么久了,还没跟你好好的出去玩过,就像你刚刚说的,看电影也没看过,逛商场也没逛过,一门心思的扑在大学的事情上,反而没怎么好好的跟你交流过呢。” 杭雁菱抱着肩膀,咂摸着嘴。 “按理说咱们两个都是地球人,应该会有很多共同话题,成为相当不错的朋友的——结果你看,我们就连找出来能聊够三分钟,等个泡面泡熟了的时间都没有,如今想来我们别说是朋友,就连普通同学都算不上吧。” “哪有你说的那样……” “真的哦,我一直单方面的在要你帮忙,在要你的好处吧?这可不公平,我不管你跟付天晴打算怎么相处,躲着他是你的事情,可我们之间没必要这样啊。” 杭雁菱指着自己的衣服:“我觉得如果我们真的是要好的闺蜜,至少刚一见面,你会对我换的这一身新衣服点评点评吧?说实话,这身衣服我自己看着都觉得很不像话。” “挺,挺好看的呀,小菱这个模样,穿什么都会好看。” 米欣桐不知道杭雁菱这说话东一头西一棒槌的,到底是有什么目的,只能尽量顺着往下说。 杭雁菱却感慨了一声:“如果真的是要好的闺蜜,我也该早就发现你身上一天到晚的全是泡面味,班里的其他同学察觉不出来,我这个地球人不应该意识不到天天吃泡面的危害才对。” “我只是……” “说白了吧,我前阵子一直把你当工具人在使用,完全没好好的当成一个朋友来正视。” “没有没有,我是自愿的。” “可是我难过啊,我愧疚啊,实在是对不住啊,想跟你道歉来着,却又蹭了你一桶泡面吃。” 杭雁菱嘻嘻笑着,指了指自己:“我要是在校园漫画里,一定是打着做朋友的旗号来各种勒索女主角的屑反派啦,皮肤晒得黑黑,胸口的口子开了两颗,涂着很厚的眼影,头发焦黄焦黄的,说话还喜欢坐在课桌上,跟一群男人在背后说你坏话的那种辣妹系反派。” “噗” “诶,有什么好笑的,我觉得就是如此啊?” “对,对不起,不过小菱你描述的太具体了,我一下子就想象得到画面,所以……” “好家伙,一下子就想象得到是吧!合着你心里头一直是这么编排我的!?” “没,没有啊!” 米欣桐吓得连忙摇头否认。 只见杭雁菱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了一把扇子遮住了脸,坐在床上翘起了二郎腿,拿腔拿调地说道:“哎呦~那种蠢女人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我就是随便骗她玩玩的,三两句话就把她耍的团团转,哦吼吼吼吼,真好笑。” “噗,噗咳,噗……不是,小菱,你,你除了最开始那句‘哎呦’,后面的语气——完全是日本那边的传统模板一样的辣妹台词啦,现实生活里,哪有,哪有会这么说的,太,太夸张了!” 米欣桐似乎GET到了奇怪的笑点,捂着肚子忍俊不禁。 杭雁菱挠了挠头:“那我再试试别的?” 寻思了一阵,杭雁菱收拢了扇子弯下了腰,露出一副刁钻刻薄的表情:“哟,我又不是故意要她帮我的,她自己非得往我身上送,谁求她了?天天的一脸跟谁都欠她的一样,跟这种人当朋友,我还嫌我倒霉呢!” “……” 米欣桐沉默了一会儿,点评道:“这次反而太真实了完全笑不出来。” “感谢欣桐妹妹的锐评,您看我距离出道还有几分火候?” “出道……什么……” “哇,看我这身衣服还不明白吗?” 杭雁菱蹦了起来,提起了上衣的下摆,露出了下半身的超短裙和黑白丝袜。 “这身衣服是不是有爱抖露那个味儿了?他们非要让我穿着这一身衣服去东州巡演呐!向东州全体人民宣布偶像圣雁菱-offcial正式出道,第一场就开启跨州巡演。” “那个,后面加offcial的是虚拟主播才会有的东西啦,你这种穿偶像服的是比较传统的偶像路子了。” “这里没有网络,当不成皮套人呐,不过最近还没正式出道就开始给人签名卖钱了,变现很快哦。” 杭雁菱寻思了一会儿,忽然双手抱到一起,歪着头。 米欣桐有些疑惑:“你要做什么?” “我想要拉你入伙啊!” 杭雁菱吸了一口气,忽然露出了一副充满激动的表情,凑到了米欣桐的脸边上:“这行太好赚了吧!简直是血赚!我们以后一起做偶像好不好,跟我一起去东州演讲,一起赚,一起做书院偶像!” 米欣桐愣了一会儿,大脑缓缓地反应过来。 她迟缓的问道:“啊……按照规矩来说,接下来我是不是该扭头跑了?” “不对不对,你该先穷尽毕生所学地说一遍‘你好,谢谢,小笼包,再见’,然后再跑出去,我再气喘吁吁的追上你,最后找不找你,被逼无奈只好举着个牌子在书院里到处寻找招募能够跟我一起成为偶像的人。” “噗,噗!!” 米欣桐捂住了肚子。 “然后这个时候会有一个倒霉催的出来禁止我的学园偶像行为,我想想……嗯,小师姐很适合这个角色,小师姐来制止我扩招偶像,百般阻挠,但是观众朋友们都知道在OP里面跳的最欢的就是她了。” “拜托,噗,停下,不要再玩奇怪的梗了。” 米欣桐捂着肚子,一抽一抽的笑着。 最后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音来。 这一下,便是一发而不可收拾。 数日来的压抑在朋友的面前得以舒展。 原来,杭雁菱的真实性格是这样的吗? 自己好像也从来没有好好的正视过这个朋友呢。 只知道她是地球人,只知道她很能打。 杭雁菱说的是对的,之前她们二人相处的关系,根本算不上朋友。 自己一开始只是单纯的想要从这个世界挖掘出穿越者来,把他们带回地球罢了。 为了找到齐叔叔所说的,那个不同于地球的世界,自己一次又一次的试图跨越到更遥远的位面,并最终停滞在这里。 为了寻找齐叔叔所说的,那个在这个世界转生了的齐哥哥,她一步一步加入琳琅书院,扩大自己的搜寻范围,竭尽可能的寻找其它的穿越者。 可事到如今,齐哥哥也找到了,地球也回不去了。 自己一直坚持的目的忽然落空,这种手足无措的感觉一直在心中持续到了现在。 这几天,米欣桐一直在迷茫着。 不敢去见付天晴,也不知道还怎么面对身周围这些异世界的原住民。 今后该做什么呢?回去有什么意义呢? 乱糟糟的,搞不清楚。 “谢谢你,小菱,我心里好受多了。谢谢你来看我,逗我开心。” “你心里好受就行咯,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共商成为偶像的大计?把东州当成我们商业版图的第一块,然后迅速的把影响力打回南州,赚他个盆满钵满。” “你是圣人,不是偶像啦。” 米欣桐擦掉了笑出来的眼泪,落下屁股坐在床上,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拳头捏紧了裙子。 抽泣一声。 再度涌出的眼泪落在了手背上。 “诶?怎么了?我这还能给你说哭了?” 杭雁菱从兜里掏出来手帕递给米欣桐,米欣桐摇了摇头,哽咽着,笑着回应道:“没什么,就是想哭而已。” “这个时候哭会暴露你没朋友哦。” “你……不是我朋友吗?” “我是把你当成工具人利用的恶役千金啦。” “那你一个穿越者……这该算……算是转生恶役的呀。” “诶,这么说似乎也没错——哇,你这丫头,明明心里头那么难受却能精准的接上我的梗。” 杭雁菱笑着拍了拍米欣桐的脑袋。 “总而言之——之前的我们并不能算是朋友,而人活一世呢,又不能没个朋友。之前你帮我一直来来往往在大学帮忙,我很感激你……今儿个你沦落到这个世界,轮到我报恩啦。” “……真的?” “嗯,嗯,真的。” 米欣桐吸了一下鼻子,用手背蹭掉了泪水。 “那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好啊,说。” 擦掉了眼泪,米欣桐抽泣着说道:“……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吗?” 杭雁菱挠了挠头,随口胡诌道:“啊……其实是生了一场大病,发烧没抢救过来。” “不对,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告诉过我,你是拯救一个小女孩,落水而死。” “……” “为什么要撒谎呢?” “啊,这个嘛,我当时是为了显得自己伟大一点,随口胡诌的。” “还能回地球的时候,你一直去大学,是在忙些什么呢?” “我是去……那个,看亲戚……” “你在齐叔叔家住了一周对吧。” “是,是啊……” “那你应该有看到过一张照片——一张齐雨霁哥哥还活着的时候,捧着录取通知书的照片。” “……哈,有,有嘛?” “那是他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他19岁,刚刚上大一,然后在大一的那一年因为救我,而献出了生命……他所就读的大学,刚好就是你经常去的那个大学。” “诶,嘿嘿嘿,天底下真的是无巧不成书哈。” “我们是朋友对吧——” “对啊。” “那么,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穿越到这个世界的呢?” 米欣桐眨了眨红彤彤的眼睛,忽然凑近了杭雁菱的脸。 “如果付天晴哥哥是齐哥哥的转世的话……那么你当初所救下的那个落水的小女孩,究竟是谁呢?” “保不齐有好几个落水的呢,天底下河水那么多……再说我去那所大学也纯纯是因为我有亲戚在那里,那个,那个叫晏玲玲的亲戚……你瞅瞅我俩长的多像……” “……” “等等,别凑那么近,哈哈哈,小米,这是你的不对哦,我们把话题回到学园偶像上好不好?” “……” 看着表情越来越认真的米欣桐,杭雁菱蹭的一声站起来,大声嚷道:“你好!谢谢,小笼包————再见!!!” 说罢拔腿就跑。 米欣桐没想到杭雁菱竟然会在这个时候选择脚底抹油,紧跟着就追了上去。 只可惜没走两步体能便跟不上,又不知道杭雁菱跑到哪里去了没法定位坐标,只能弯着腰压着膝盖不断缓着气儿。 杭雁菱所预想的经典复刻确实实现了,但扮演者的位置似乎反了过来。 第四章 婚约的终结 “呼……哈……他奶奶滴,这叫啥事儿啊?我不是去劝人的吗,怎么还让人给撵出来了。” 杭雁菱捂着岔了气的侧腹,一步一瘸的往宿舍走着。 本想着都快要走了,临了临了了给米欣桐解开心结,这一不留神给解多了个屁的。 正往宿舍走着,在路上,杭雁菱跟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擦肩而过。 “嗯?” 那身影依稀有些熟悉,杭雁菱正想回过头去仔细看着,身子却猛地被撞了一个趔趄。 “你回来了啊。” 肩膀上猛地传来一种压迫感,那是一种恨不得把杭雁菱的肩膀拗断,硬生生的塞进胸膛的气势。 “诶诶诶,疼疼疼,妹妹你轻点。” “你答应过我,每天十分钟,欠我好久了。” “好好好给你贴给你贴,不过咱们在外面不太合适吧?先回宿舍好么?” “嗯。还有不许嫌我麻烦。” “我没有啊,我是岔气,是累得。” “那我给你揉。” “唉得得得,回去吧回去吧。” —————————————————————————————— 安贤山不自在的走在女生宿舍区,跟一个矮小的女孩子肩膀擦了一下,一股子阴冷的恶寒从脊梁骨里窜了上来。他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身后不过是腻乎在一起的两个小女孩罢了。 “啧。” 安贤山表情阴鹜的啐了一口唾沫,双手揣在怀里,等了一会儿后碰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女生,连忙上去搭话。 说了两句后,他走出了女生宿舍区,来到了学校的游廊里头坐下,抬头看着天空。 这里还跟平时一样,没什么人过来。 坐在游廊的椅子上,安贤山似乎是有些着急的样子,挠了挠头,又左顾右盼的不断张望。 没过一会儿,从道路的另一边走过来了一个身穿愈院院服的女子。 “听说,你在找我?” 笑容温和,步履平静,半边的头发遮住了脸,声音仿佛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的柔风。 是周青禾。 周青禾走到了安贤山的跟前,平静的低头看着自己的这位未婚夫,柔声说道:“怎么有时间想起来见我了,往常这个时间,你该在酒楼里快活才对。” “青禾……是,是我错了。” 安贤山见到周青禾,深深地低下了头颅。 “曾经的我对待我们之间的感情不是很认真……我一直在逃避父母强加给我的婚事,如今想想,这样做其实很对不起你。对不起……” “……” 周青禾微微愣了一下,随后笑了笑,拢了一下头发:“没关系的,年纪轻轻的,谁都不想轻易地被决定未来的人生。” “所以,当我听说你们周家出事的时候……我,我觉得身为一个男人,1我该肩负起来对你的责任了。” 安贤山从游廊的椅子上站了起来,神色有些紧张,他伸手想要抓住周青禾的肩膀,却被对方后退一步躲开。 “责任?” 周青禾的语气当中带上了些许困惑,仿佛这个词不该在安贤山的字典里出现一样。 “对,责任——周家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我是你的未婚夫,我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好好陪在你身边,帮你妥帖的处理好之后的事情。” 安贤山攥紧了拳头,英俊的脸呈现出来了焦虑和执著的情绪。 “给我一个机会,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可是……” “我知道你还是不信任我,但是给我一点时间,好么?” “不,不是我不信任你。” 周青禾缓缓摇了摇头,有些困惑的苦笑道:“只是我不明白,现在的周家,还有什么你好图求的呢?” 她语气柔和,像是在哄孩子的母亲一般。 “我们周家呀,赖以生存的紫金木已经被毁掉了,父亲也不知所踪。家里雇佣的仆人们疯的疯,跑的跑,早就在一片混乱当中把所有家财抢劫一空了……要说还剩下些什么,也就是一点药田了。可这些不值得你放弃自己的青春呀。” “不,你误会我了,我当然不是图求你们周家的那点家产,你知道的,我们鸿钧商会的规模很大。” 安贤山的语气有些急促:“我只是觉得有了我们的帮助,你们周家能够更快地恢复……我不想让我的未婚妻过上无家可归的生活,我是真心的想帮你。你看,你也说了,你们家现在已经没有我看得上的东西了——我对你是真的想要负责,我反悔了!” “……有人逼迫你这么跟我说话的吗?” 周青禾好像完全听不懂安贤山的解释一般,有些天然的问道:“是不是又有人打你了啊?” “没有,你怎么就是不相信我呢……” “我不是——” “好了,不要多说了!我们的婚事马上就可以办好,我不会嫌弃你的家产所剩无几,也对你保证今后不再会对任何女人花言巧语。” “……” “相信我,我求求你了。” 在自己一度忽视的未婚妻面前,这位新兴大商会的少爷低下了头颅,半跪在地。 “答应我,嫁给我好么?” “……” “你父亲已经死了,我们之间的感情不再是单纯的利益婚约,我真的想要像个男人一样的对你负责,也想要改变自己。” “啊……” 周青禾的神色微动,她微微的笑着,弯下腰,将安贤山从地上扶了起来。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你答应了?” “对不起,我现在已经说了不算了。只不过难得你对我这么坦诚,我也有些心里话,想要对你说说。” 周青禾指了指一旁的游廊,安贤山点了点头,坐了回去。 他难掩兴奋的看着态度柔和下来的周青禾。 而周青禾将遮住半边脸的头发撩了起来,放在了耳后。 “你知道,为什么哪怕别人用刀子威胁我让我放弃咱们之间的婚约,那时候的我也依旧选择了你吗?” “……为什么?” 安贤山弯下腰,露出了一副倾听的表情。 周青禾腼腆的笑了一下:“因为以前的我觉得,我们是很难得的,相当般配的一对儿。” “这——” “意外吗?可是我当时真的这么想的哦,我那么乖乖听话的选择了你,不是单纯因为父亲安排了我们的婚事,而是我觉得你是很少见的人。” “真的吗?!青禾,我,我没想到你那么——” “对呀,毕竟你一直在花天酒地,从没在乎过我的想法。” “对不起,我,我以后一定好好改正。那我们走吧——” 得到了周青禾的表白,安贤山兴奋地伸手去握向周青禾的手。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吧。” 周青禾笑着,将手抽了回来。 “其实我一直觉得,我是垃圾,你也是垃圾。” 她后退了一步,双手背在身后,看着面前的男人。 她笑得很灿烂。 “我打从心眼里就不觉得‘周青禾’这样自私又下贱的东西能够配得上任何人哦,从害死了亲妹妹之后,我像一个乞丐一样活着,去扮乖,去乞讨,求着每个人可怜可怜我,给我一点关注和好感。” “青禾,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以前我答应做你的未婚妻,不管你怎样我都可以忍受。是因为那时候我觉得我们在一起,就好像是垃圾应该一起被放在垃圾堆里一样,是天底下最好的安排。” “别这么说,我很心疼,你比任何人都好,真的。” “谢谢你,愿意对我这种人这么说。” “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来,我们一起走吧,好好商量商量我们的婚事——” 周青禾背着手,轻轻摇了摇头。 “刚刚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已经说了不算了,我这条命本来应该是我父亲说了算的,可最近有人把它抢了去,暂时保管了起来。” “诶?可你刚刚不是答应了……” “你看,你从来不肯听我好好说话的。” 周青禾笑着直起了腰来,将手按在胸前:“我只是想告诉你,以前我乖乖接受父亲安排的婚事,只是因为我们都是垃圾而已。并不是因为我喜欢你,也不是我有多重视这份婚约。” “你!你他妈的耍我是吧!!!” 安贤山突然暴怒起来,他抬手一挥,一巴掌抽在了周青禾的脸上。 “啪!!” 周青禾的脸被抽的红了一片,她脸上却还挂着笑。 殷红的鼻血从鼻子中流出,她用袖子蹭了蹭,低头看着袖子,有些出神。 见自己如此用力,安贤山连忙露出了恐慌的表情:“对不起,青禾,是我激动了,我气昏头了,你没事吧?我是太喜欢你了,不想你这么否认我们之间的婚约,这才发昏了,你很疼吧,别生气好不好?” 他手忙脚乱的连连抽自己耳光子,以表示忏悔和痛苦。 “我不生气呀,因为刚刚是我在说你是垃圾,你才生气的。” 周青禾笑着抬起头来,放下头发,遮住了被扇出了红印子的那半边脸。 “而且你也不是气昏头了,你已经很温柔的控制着力气了——不管是爸爸还是清影,他们的巴掌都比这个疼好多呢,谢谢你。” “……” 这声道谢,这个微笑,这个仿佛真的从心底不介意的表情。 让安贤山有些掩饰不住心底的反胃了。 不过…… 虽然这个女人是个怪胎,但为了周家,这一切还不是无法忍耐的。 周家虽然现在是式微了,在别人眼中不值一钱,但对于鸿钧商会来说,却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大家族没人稀罕这块贫瘠的地盘,但在鸿钧商会这种徒有钱财却无根基的大商帮眼里,这却是个爬上另一个阶层最好的机会。 周家家主已经死了,自己只要跟这个女人完婚,周家便可以轻而易举的纳入囊中。 其它的商帮即便觊觎此地,却也没有鸿钧商帮这般入手的名正言顺。 这是他最好的机会了。 自己虽然喜欢花天酒地,但却不是个傻子。 机会放在那里,只要忍受一个脑子不正常的软弱女人一阵子,婚后再生个孩子,以后她和整个周家不还都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自己有经商的本事,也有玩女人的本事。 所以……只要忍一忍就好。 安贤山的眼中盈满了泪水,他哆嗦着,后悔万般的自责道:“青禾,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才肯答应我?我只想选择你,别的女人都没有你这么好。” “我没有怪罪过你,也说不上什么原谅呀。” 周青禾歪头问道:“消气了吗?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别走,青禾,我不会让你走的,你一刻也不许离开我,你别逼我。我真的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安贤山恰到好处的在执著当中表现出了一丝凶狠。 实在不行,先斩后奏也未尝不可。 这个女人抛开性格不谈只论外貌的话,自己还是可以勉强忍耐,下得去手的。 而面对安贤山露出的凶狠,周青禾只是困扰的笑了笑:“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你杀过人吗?” “……诶?” “我杀过哦,虽然失败了。” “你……” “你说你不管什么事都干的出来,我也是一样的。” 周青禾轻轻抬手,丈量着安贤山的头颅 “我曾经非常完整的把一个人的脸皮从头上揭下来,也知道这个书院哪里是最适合藏匿尸体的地方——如果你着急,对我动手动脚,或者是想要用粗暴的手段……那么我会竭力反抗——如果说狠下心来这种事,我也许会做得比你过分一些。” “我们没必要闹到这个份儿上的!!!!!周青禾,乖乖听我的话!!!” “……啊……唉。” 周青禾苦笑着摇了摇头:“你为什么还不明白,我们一样是垃圾,没有谁有资格命令谁的呀。” “你他妈的找死!!!!” 安贤山凶相毕露的冲着周青禾扑了上来。 将周青禾约在这处平时根本没什么人会来的游廊见面,他本来就算到会有发展到这么一步的可能性了,只是这周青禾实在是太过让人反胃,以至于安贤山不得动用这最后的手段。 “等你大着肚子,我看这琳琅书院还会不会要你这个违反校规的贱东西——” 冷冰冰的声音从安贤山的背后传来。 “她是我姐,不是贱东西。” 石块,砸在了安贤山的后脑勺上。 安贤山眼前一黑,在扑到周青禾身上之前,自己的身子先软了下去。 倒在地上,后脑勺接二连三的传来闷痛。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在第五下重击即将砸向他的后脑勺时,迅猛的风突然一滞。 “好了,把他打死,你会退学的。” 周青禾用手接住了手握石块的女生,苦恼的笑着:“我自己会动手,你不应该因为我这种人受影响的。” “你想怎么做是你的事,我想怎么做你也管不着。” 分明是为了周青禾出气,可袭击者的语气却冷冰冰的。 矮小的少女抬起头,露出了锐利的眼神。 “松手,他恶心到我了。” “不行,我不能让你因他退学。” “……哼。” 丢掉了石头,周清影缩回手来,抬手撩开了周青禾的头发,按在她的脸上:“脸怎么了,他打的?” “没有……” “疼吗?” “不疼,比你那次轻许多。” “你跟他废话干什么,要不是我听人说他把你喊到这里,你会被怎么样我都……” 周清影有些着急的瞪着周青禾:“你不想活了无所谓,至少别恰好死在我面前!” “……我想活着呀,而且我也没打算乖乖就范,不过谢谢你刚才愿意为我出手……还有刚才愿意喊我那一声……呵呵。” 周青禾笑了笑,她扭头看着地上躺着的安贤山,轻轻推开了周清影,蹲在安贤山的身边,手掌放在他被砸的血淋淋的后脑勺上,木灵气缓缓绽放,为安贤山恢复起了伤势。 “他刚才那么对你,你还想治好他!?” 周清影目瞪口呆的看着,她无法理解周青禾的行为。 “人命至重,贵有千金,她这么跟我说过……现在安贤山已经没什么动手的能力了,在我眼里,他只是个负伤者而已。”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种人就是垃圾,你别管他了,让他死在这儿得了!” “他是垃圾没错呀,但他要是死了,你的手就染上血了。” 周青禾缓缓摇了摇头:“你不值得为我染上血。” “我是真的不明白你这些穷讲究!!唉,我,我刚才就多余救你!” 周清影气的直跺脚,伸出手来贴在了周青禾红肿的脸上:“你也是,自己的伤不先治好,还有功夫去管这个该死的东西。” “呃!” 周青禾感受着妹妹的手掌,眼神颤动了一下,本想逃开,却反而被周清影捏住了脸。 “别乱动,再乱动把你脸撕了。” “你说的话可比安贤山还让人害怕呀……” “你还知道害怕,知道害怕就别跟这种傻逼一块。” “我………………嗯,我做错了,下次不会了。” “听好了啊,你要是真把他救活了,下次我可不会那么凑巧的出现在你边上了。” “知道了。” “还有……我刚刚喊你姐姐是我口误,我是情急之下就那么一喊——呸,我也没情急,我就是,我就是……那个啥……。” “嗯。” “我说啥了你就‘嗯’!我想说我是忘了你名字叫啥,就随便找了个称呼套上了!” “……嗯。” “还有……你跟这玩意的婚事,该退就退了,什么阿猫阿狗也敢往周家人身上凑,那个老东西都不知道哪儿去了,你没必要继续奉承这个玩意儿,我瞧着嫌晦气。” “嗯。” “你别老傻‘嗯’啊!” “啊……那我该怎么做。” “等他醒了,给他两巴掌,让他滚的远远地,告诉他再过来招惹你我就弄死他!” “好,我尽量。” “你,你,你气死我得了!!!也就杭雁菱那傻帽一天到晚的惦记你,走啦,差不多给他意思意思,死不了就行了,杭雁菱木灵气的修炼还没完成呢!” “她不是已经掌握的很好了?” “我、我说没完成就是没完成,走走走走。你欠我,还有欠杭雁菱的债这辈子都还不完嘞!” “……嗯。” 周青禾站起身来,看着脚下的血泊,看着倒在地上,跟自己一样的“垃圾”。可还没看多久,她的脸就被周清影强行扳了过去,冲着自己的妹妹了。 “不~许~看~他~,你自己不嫌心里堵得慌嘛。” “有一点点。” 看着眼前的妹妹,周青禾讪讪的眨了眨眼,声音忽然变得很细弱地说道:“的确不如看着你顺心……” “那就盯着让你顺心的人看就成,走啦姐——呸,那个,那什么……姓周的。” “嗯。” 第五章 动身之由 “圣雁菱大人在吗?” 房间门被敲响,在傍晚时分,身为宿舍管理员的正天道观弟子出现在了杭雁菱的宿舍门外。 杭雁菱满脸憔悴的推开了门,眨了眨眼:“在的,咋了?” “天顺师兄让我来告知您一声,回东州的车队已经准备好了,希望您能够敲定一个回东州的时间,我们好跟观里头报备一声。” “嘢?这种事情我能定吗?” 杭雁菱惊讶的挑了一下眉头,脑袋上也“啵”地一下敲起来了一根头发丝。 “那是当然,毕竟这次是让您从南州长途跋涉,给您添了没必要的麻烦。” 那名天义道盟的弟子咧开嘴巴,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其实我们全体一致同意大师兄的说法,即便您是在世圣人,生在南州长在南州的您也没必要去干涉东州的麻烦事儿……这段时间我们将您供奉虽然是发自真心,但难免会把您跟我们正天道观绑在一块……其实从情理来说,挺不妥当的。” “嗨,那些乱七八糟的书是你们写的,组织贩售也是你们做的,我什么都没干天天从你们那里拿着六成的分红,事到如今还说这些干啥。” 杭雁菱打了个哈欠,眼角稍微挤出了点泪花:“哈~啊,不过我还以为是让碧水师叔开灵梭带我们过去呢,没想到是要乘坐马车——这到南州大概要花多长时间?” “到达皇都,大概要十五天。” “皇都?不是去你们正天道观吗?” 杭雁菱蹭了一下泪水,含含糊糊的说道:“之前好像是要对付那帮麻烦的密宗和尚,咋的,他们的据点是在京城?我记得东州的京城是真阳观的地盘啊。” “……想不到您还对我们东州的情况有了解。” “嗨,以前曾经在书上看到过——照理说密宗和尚到了京城,自然会有真阳观的人去对付他们啊,怎的还需要你们正天道观出手?” “唉……其实,东州最近发生了些许变故。” “我晓得我晓得,按日子算,这段时间刚好是选皇嗣的时候嘛。” “诶?这种事您都知道??” “嗯。” “真不愧是圣雁菱大人。” 正天道观的弟子连连点头,不过又有些为难的笑了笑:“东州现在的局势有些混乱,不光是本地的各大教派,就连其他州的宗派也过来了。我们正天道观本无意参加此次国教之争,奈何这次密宗来势汹汹,正有一举拿下国教之位,将其他各宗取而代之的意思。” “国教之争……?” 杭雁菱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组成的陌生名词,皱了皱眉头。 “等一下,我有点整不明白了。是真阳观哪里出了岔子?东州照理说除了你们正天道观,也没有其他教派的体积能够跟这真阳观碰一碰了吧?” “若只是东州内还好,各大教派同气连枝,即便是小有争比,也不至于闹到如今这般地步。这不是朝堂下令,允许各派外教入都了吗……我们那边和南州的情况可不同……” 正天道观的弟子出神了一阵,忽然反应过来,连连赔笑道:“嗨,我跟您说这个干什么,您只管放心,这次您的安全由我们正天道观保证,只是走个过场露个面,绝对不会遇到任何的危险的。” “那个……你好像不太会瞒事儿的样子。” 杭雁菱无奈的挠了挠脸:“按照你们所看到的,‘杭雁菱’只是出于义愤填膺,为南州人出头的时候,跟密宗的大和尚顶撞了两句,随后答应下来去东州见个真章,这种程度的危险可远远不至于你特别强调吧?” “啊……” 正天道观的弟子愣了一下,杭雁菱看着这个比自己高一些,年龄也就约么十六岁的少年,吐了一口气。 “李天顺在哪儿呢?” “师兄他这个时间应该还在自己的房间打坐静修。” “喊他出来,告诉他我在攫星阁等他。” —————————————————————————— 在琳琅书院内最为富丽堂皇的攫星楼的包间里,杭雁菱正像个松鼠一样哒哒啃食着餐盘里免费提供的点心。 上次来这里还是跟小师姐一起被小秋雨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过来,找学姐谈话的。 那之后的第二天自己就跟米欣桐穿越回了地球,并且在半路当中发生了意外,遇到了前世的自己,以及漫山遍野的紫金木。 如今那个世界的紫金木已经化作了身体,分明是不久之前的事情,如今坐在同样的位置却感到了一阵恍如隔世。 这份感慨在心底诞生没多久,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紧跟着,是一个高亢洪亮,底气十足的男性声音。 “圣雁菱大人在吗?!” “卧槽你别喊那么大声!!!” 正在那儿回味恍惚的杭雁菱连滚带爬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满嘴饼屑都来不及擦,跑到了门口开了门把外头的人给拽了进来。 李天顺满脸正气十足的笑容:“圣雁菱,听说您喊我?” “你先坐下。” 杭雁菱回到座位上,吐了一口气,翘起二郎腿来,把桌子上的点心往李天顺的方向推了推。 “知道你是道士,需要清修,就没给你点菜,这儿有白送的糕点,整点得了。” “啊,这……” “要不让厨房给你拌俩黄瓜?我请客。” “不劳圣人请客——我这儿有银子,您看您喜欢吃什么……” “我不饿,吃饱了来的。你饿吗?” 杭雁菱笑嘻嘻的盯着李天顺,李天顺倒是坦诚:“您给我拍俩黄瓜吧,如果可以再给我几个馒头。晚上准备给您整理季度语录总集篇来着,精挑细选没选好哪个合适,等我出个初稿给您过目。” “你师弟不是说你在自己的房间里打坐静修……合着修书也算修是吧??” “那当然,对待圣雁菱的事情,我是一点儿也不敢耽误。” 杭雁菱无语的看着眼前满脸热忱的李天顺,本想着稍微恶心他两下的,没想到这小子是真的脑子缺根筋一样的毫不在乎。 早知道入学大比那天趁他摇祖师爷的时候给他两拳撂倒再投降得了。 “喂,你老老实实跟我说,东州现在到底怎么了?” 杭雁菱皱着眉头,直接切入了正题:“国教之争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不知道。” “嗨,您是东州人,自然是不会知道这种事情的。别担心,只不过是一定程度上的辩论而已,我们正天道观向来修心修性,讲求一个问心无愧,这种事情掺和的少,东州的情况您大可放心。” “你越是这么强调我越是不放心啊……东州……可从来没让我敢放心过。” 杭雁菱蹙起眉头。 国教之争这个名词,她前世从没听说过。 不过这也正常,毕竟当年自己当东州龙兴皇朝的三驸马时,已经是好几年之后的事儿了。 按照前世的时间线发展。 一年后,莲华宫会覆灭。 言秋雨失踪,自己在学姐的帮助下一点一点的恢复过来。 两年半后,学姐身死,付天晴未能完成学业,因在勿挂念,心灰意冷而决定离开南州。 这期间在墨翁的指引下来到东州,但是经历了安渡镇的变乱,墨翁为了帮助付天晴渡过难关,陷入了长达一年的沉睡。 在接连失去了青梅竹马,暗恋的学姐,以及如师如父的墨翁后,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付天晴发了狂,变得魔怔而颓废。 那之后曾经风光无限的付家少爷沦落成了东州的一个疯乞丐,终日疯疯癫癫,惶惶不可终日。 在一个夜晚,已经精神错乱的付天晴在一家医馆的后门见到了一个被抛出来的女尸。 那时的付天晴心魔发作,眼中学姐惨死的身影和那冰冷的尸体相重合,于是背起那具尸体跑到了自己住宿的山洞中。 也许那时只是想要找一个能够安慰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吧。 也许是发了疯后,将对学姐的遗憾和恐惧转嫁到那具女尸上了吧。 发了疯的付天晴试图去救治那个死人,去救活一具不可能苏醒的尸体成了盘亘在疯子脑子里唯一的执念。 日积月累的对那具尸体灌输灵气,维持不腐,为她擦拭身躯,保持洁净,天天对着那具尸体倾诉疯话,说自己挨打了好痛,说自己过往的种种,说自己其实是个穿越者,说自己有过一个很可爱的青梅竹马,有过一个很温柔的学姐,但是她们都不在了,自己终究只是个疯子。 不知过了多久,那具尸体竟然真的恢复了些许体温。 现在再去回想,那时候的她本就应当是被人下了假死的药物,是自己半路耽误了她吧。 但对于那时候的付天晴而言,这是他那段人生当中遇到的唯一的好事了。 他的意识开始渐渐恢复,开始不只是去单纯以乞讨为生,而是为了让那具尸体真的活过来,绞尽脑汁的进行治疗。 有了明确的目的,他的神智也逐渐变得清明。 在一次次偷窃失败的挨打中,在一声声谩骂和讥讽中,付天晴偷窃医馆,偷窃客栈,用糊粥去喂养能够微微活动嘴巴的她,把她放在偷回来的柔软床铺上,熬药,炼药。 一直到那具“女尸”开口说了话,喊出了付天晴的名字。 那之后,“女尸”渐渐地恢复成了常人的模样,但是似乎神智未醒,记忆不清。 她像个呆子,痴儿,虽然偶尔会恢复神智,进行勉强的沟通,但是大部分时间都只是痴痴地笑着,张着嘴巴淌着涎水,或是茫然的重复付天晴的话。 付天晴则是个乞丐,疯子。偶尔会想起过去的事情,但已经习惯了用疯癫麻木自己的他会在女尸发痴的时候陪着她一起傻笑,给她擦去口水,吃着脏兮兮的食物,说些不着边际的疯言。 两人就这样过着看成不是人过的日子,白天付天晴去街上乞讨要饭,或是偷东西用,晚上则回到山洞里,将一天的收获分享给被自己救活的女尸。 一起吃别人丢掉的剩饭,一起摆弄随手捡来的垃圾。 疯子付天晴称呼其为“呆婆娘”。 痴儿女尸称付天晴为“疯郎君”。 就这样,两人半疯半醒,浑浑噩噩的度过了不知多少时日。 有那么一天,付天晴兴高采烈的捧着偷来的烤鸡,要回去跟疯婆娘分享的时候,她好像完全清醒了,记起来自己是谁了,但不肯说。 她忽然问付天晴可不可以陪着她永远的当一个疯子,付天晴摇了摇头。 她又问付天晴想不想要一场风光的婚礼,付天晴又点了点头。 后来,她忽然消失了一段时日。 在等到再次出现时,身后已经跟着一大堆付天晴从未见过的人马。 她说自己是龙兴皇朝的第三公主,指着付天晴告诉身后的人,这是她选中的驸马爷。 付天晴懵懵懂懂的被人带出了山洞,接到了皇宫里。 在御医的治疗下,付天晴的神智终于变得清醒过来,她时常来看付天晴,跟付天晴说婚事已经准备的如何了,会有多少人来看。 那时的付天晴看得出来呆婆娘眼中的执念,她很执着,但却并不高兴。 在付天晴面前的笑都是伪装出来的,那份情绪反倒不如在山洞一起发疯时的那样纯粹。 最后,虽然仍有争议,但皇室的三公主与一个乞丐结为连理的事情还是变成了轰动东州的大新闻。 当然。 之后三公主惨死于洞房花烛夜,又造成了比这更大的轰动就是了。 造成了付天晴毕生悲剧的女人又一次从他的身边夺走了一切的幸福,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付天晴诞生了名为“仇恨”的情绪。 开始决意杀掉杭雁菱,并且将她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 啊…… 当然,从结果上来看。 挫骨扬灰是成功的扬了。 就是不得超生这方面做得血马失败。 现在“杭雁菱”这名字已经能够代表三个不同的个体了。 哦不对,是四个……只不过肉身就仨便是。 “圣雁菱,你在想什么呢?” 李天顺的声音打断了杭雁菱的思考。 杭雁菱尴尬的笑了一下:“我在犹豫,要不要去东州。” “……您若是不想,当然可以不去。若是圣人对东州的现状有所存疑,那自然说明如今的东州还没有做好迎接圣降的准备。” “不不不,我没想那么伟大的事情。就是觉得现在去为时尚早。” 杭雁菱掐着指头算了算,按照时间推,现在那位呆婆娘应该还在皇宫里当她的好公主吧。 李天顺当然不明白这里头的弯弯绕,只是举杯叹了一口气:“其实确实早了点,现在三皇子聚集些三教九流之辈云集都城,不知道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所以说这个国教之争到底……诶?三皇子?你们家皇帝现在不就俩儿子仨闺女么?哪来的三皇子?这是偷偷生了一个?” 前世在皇宫里待着,也不知道还有这一茬啊? “嗯?陛下一共五个孩子,排名第三的自然就是三皇子啊。” “……恁那儿排行第三的不是个女儿吗?” “对啊?” “啊?” “啊?” 杭雁菱看着李天顺,李天顺看着付天晴,俩人懵逼了一会儿之后,李天顺一拍脑门。 “噢,嗨,我这脑子——您是南州人,不清楚这一点自然正常,我们东州的规矩,在立太子之前,所有皇嗣都统称皇子,确立了太子之后,其他的皇嗣才会以少王爷、公主之类的来称呼。” “不是,啊???那,那照你这么说……” “若是三皇子被确立为太子,那她就是今后的太子殿下,若是没有,那今后就是三公主殿下。” “……你刚刚说国教之争,是谁发起的?” “三皇子啊。” “我*,她想干啥?!” “这……想当太子吧应该……?” “恁龙兴皇朝还准有女帝存在!?” “陛下是这个意思啊,只不过真阳教立为国教的百年以来,未曾出现过女皇子当选就是了。三百年前是有过的啊。” “……卧槽!!!!” 杭雁菱双手一拍,贴在脸上。 小脸蛋煞白一片。 他奶奶滴。乱套了,全乱套了!!! “您要是这么不想去东州,真的没必要去,毕竟即便您是圣人,如今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 “谁不想去了!!!再不去就真寄了!!!” 第六章 毒虫 在金碧辉煌,庄重森严的东州皇殿内,当朝天雄帝龙武兴身着一身玄色帝服,头戴冠冕,在一旁身穿红衣宫仆的伺候下,来到了一处紫瓦的偏殿。 这是皇帝用餐的地方,一张十米长的方桌,分过主次,丰盛的筵席摆放在桌子上,玉碗玉筷,极彰奢侈。 这位皇帝年方四十有八,正是英武雄壮的年级,也是当今世界上年龄最小的金丹期修士。 当然,东州的皇帝代代都能够在五十岁左右时维持在金丹修为,这和他们世代所修炼的心法息息相关,那内蕴帝龙之息的《紫帝金柝诀》能够以倾国之源拔升修炼者的修为,却也会提前透支使用者的生命,让修炼者的寿元维持在普通人类的水准。 不管吃何等的灵丹妙药去延寿,东州帝王的年龄最多也不过九十多岁,和那些动辄数百岁的金丹修士无法相提并论。 这大概是这本心法的唯一缺点,却也是龙姓皇室赖以统治东州至今,仍旧屹立不倒的根源。 王朝想要长期兴盛下去,所需要的永远不会是一个长生不死的帝王。 不管这个英明的君主有多么伟大,多么聪睿,漫长的时光总会让一些东西变质,让一些东西变得无法更迭。 世界是在不断变化的,东州的帝王也必须随着这个时代的变化而不断做出应对和改编。 因而,在历代帝王当中很少有出现追求长生不死的帝王,他们更多的将这份精力拿来培养和选择自己的下一代继承人,用代代的血脉流传来稳固皇权的稳定。 这一代的龙武兴自然也不例外,自他17岁被选为太子,22岁登基以来,这二十六年的统治在东州被人称道。 他一手组织了只由听命于他一个人的绣衣直指,由东州之外的地区选拔修为极高且身无挂碍,无门无派的高手为其效力,这个组织当中不乏金丹期的高手,曾经的暗杀之王修不法也在这个组织当中担任过一段时间的团练教头。 在这帮实力恐怖却鲜少露面的黑色武装,和帝国强大的武装军队的捍卫下,其他几州没有任何人胆敢侵犯过东州的土地,没有任何人敢对东州的子民心存不轨。 而就在两个月前,龙武兴决定在自己的子嗣当中选拔出来一个能力和心智都足够优秀的孩子立为太子,而和他父亲,爷爷所坚持的不同的是,龙武兴声称太子只要足够贤明,能力出众即可,没必要拘泥于是男帝还是女帝。 这一做法引来了国教真阳观的不满,毕竟观如其名,真阳观坚持不肯让女子当家主政,声称日后定成祸患,会为龙姓一组的延续增添隐患,然而龙武兴始终坚持自己的想法,并且决定在年末的封嗣大典上公布太子的人选。 而他的五个子嗣,此时正规规矩矩的坐在殿内的方桌前面,等待着皇帝的落座。 龙武兴的目光一一的从子嗣们的脸上扫过。 大皇子龙朝晨,皇帝的大儿子,今年二十七岁,素有贤名,英明稳重,颇有自己当年的风范,却因为饱读群书,并且跟真阳观的人走的太近,观念多少有些迂腐保守,不可太过放心。 二皇子龙朝露,皇帝的二女儿,今年二十三岁,虽待宫中人亲和温善,却不失帝王风度,虽为女子,自幼在宫中接受着和大皇子同样的教育,开明聪慧,善晓人心,只可惜心思太重,难开格局。 四皇子龙朝玉,皇帝的四儿子,今年十五岁,乖张顽劣,自由难教,经常私自溜出宫去,舞弄拳脚。虽自诩有一颗侠肝义胆,但却时常哀怨自己皇室出身,太过幼稚。 五皇子龙朝星,皇帝的幺女,今年十三岁,还是顽皮的孩子年龄,却并不贪玩,虚心好学和大哥二姐有的一拼,小小年纪便博览群书,尤其对历代帝王留下的批旨记档感兴趣,是这帮孩子当中最有帝王之相的人,可惜太过年幼,朝中没有支持她的力量,又因为脾气耿正不少得罪人,虽有纸上谈兵之能,却久居宫闱,未经世事磨炼。 再然后…… 就是这个三皇子了,年方十五岁的三女儿,龙朝花了。 龙武兴的目光留驻在三女儿的脸上,而三女儿同时也抬起头看向了父亲。 那对儿绯红色的眸子浅淡无光,虽然她跟四皇子龙朝玉是同母所生的双胞胎,但性格却迥然相反。 “父皇来了?” 在皇帝打量着她的时候,龙朝花平淡的问了一声,龙兴武点了点头,走到主位上落了座,拿起玉筷。 “别都愣着了,用早膳吧。” 得到了皇帝的命令,五个皇子们都开始了用餐。 大皇子和二皇子用餐一板一眼,恪守宫中礼法,四皇子五皇子心不在焉,各自在想别的事情。 只有三皇子久久不动筷子,只是依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果然,大皇子见三妹不吃饭,皱起眉头,温声问道:“三妹怎么了,这许久的不用餐,是身子不适?” “我没事,只是算着大哥二姐该有事情问我,索性不吃了,毕竟嘴里含着东西跟人说话不礼貌。” 如此伶牙俐齿的直球让大皇子皱起了眉头,他看了一眼父皇,放下筷子。 “好,既然三妹有所准备,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三日前密宗的胡喇嘛脑袋被人挂在了西门白虎门上,有人谣传是真阳观所为,对于此事,你可知晓。” 大皇子身后伺候的太监见话题不妙,连忙偷看了一眼皇帝,却见皇帝一言不发,眯眼看着自己的孩子们说话。 显然,大皇子挑起这个话头,是应了皇帝心思的。 龙朝花听见大哥问话,双手放于膝上,端庄有礼的回应道:“知道,密宗的和尚口无遮拦,触犯国法,杀得好。” 这话说的是密宗该杀,却在话里头认定了此事是真阳观所为。 这可不像是亲自将密宗引入皇都的她该有的态度。 大皇子沉吟片刻,问道:“这密宗之人粗俗无礼,搅扰京中秩序。若是久留怕是要惹出更多麻烦,不妨给他们点银钱打发回西州,省得搅扰的黎民百姓不得安宁。” “那可不行,他们千里迢迢的来一遭,就这么打发走了,岂不是有损我大国威名?” 一个拿百姓安危说事儿,一个摆出了龙国颜面相挡。 二皇子龙朝露适时的在这个时候切入了话题:“那三妹之前为何要将这群顽劣的蛮子引来我们皇都呢,如今惹了麻烦,的确不好收场。” “确实,是三妹鲁莽了。” 看见大哥二姐一起发问,三皇子向父皇低下了头,嘴角微微一笑:“我只是觉得身为国教,真阳道观伺立东州百年,胆子已经大到连父皇立储这种事都能干预,所以喊来外州的和尚道士们过来找他们论论道,看看到底是这三百年的时光让他们变得陈腐,还是外州的出家人也这么牛气。” 大皇子有些不满地说道:“真阳观历来忠心圣朝,贤才辈出,又哪里需要外州人加以评判。” 只可惜这话刚一说完,刚才还同他一起质问三妹的二皇子扭过了头来,温和笑道:“大哥,此言差矣。我东州历来知晓万事万物不可熬过世事变迁,天下无永恒不变之亘理,即便是真阳观,也不是事事都对的。” 大皇子看着突然一转攻势驳自己话的二妹,明白过来刚刚有所失言。 二妹和三妹同为女性,对真阳观反对立女性为太子的观念是冲突的,对她而言,真阳观也是可以排除的对象。 跟大哥一起落井下石,质问三妹可以。 但要是她跟大皇子一起拥护真阳观,那却是不可能的事情。 若是刚才她顺着大皇子承认了真阳观,那等于是给想要争储的她自己打了一巴掌。 “唉,可不管如何,我们始终不能忘记圣人教诲,即便是真阳观有所保守,那些也该是东州自己去解决的事情,不可让外人来多舌多事。” “呵呵,大哥说的没错,三妹确实急了点。” 大皇子重新试图拉拢二妹,二人一言一语,矛头又重新指了回去。 四皇子见哥哥姐姐们笑容满面,一字一句的来回较量,不满的咳嗽了一声,举起手来。 “父皇,孩儿吃饱了,若是没什么事情,孩儿先行告退了。” 他可不喜欢听这些话里有话的较量,本身他想要的就是出去行侠仗义,为百姓称道,对于这宫廷内的勾心斗角却是既不擅长也不上心。 “无事。” 皇帝也知道自己的四儿子对这些不感兴趣,挥了挥手。 四皇子刚想站起来起身出去玩,却见坐席旁边的三姐也一同站起了身。 龙朝花对着父皇行了个礼:“女儿也吃饱了,还有些事情,先回去了。” “哦……?” 龙武兴看着临阵离席的女儿,笑了笑。 “你没动筷子吧?” “大清早的吃不了那么多,大哥二姐要问我的我也认错了,没什么事,女儿告退。” 说罢没等龙武兴同意,龙朝花起身就走,顺势将玉碗和玉筷揣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看见女儿的小动作,龙武兴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却没再多言。 按照三女儿的性子,她必然会抓住这般机会跟大哥二姐针锋相对,至少嘴上能讨个便宜。如今这般临阵脱逃却不像是她的作风。 “……呵,罢了。” 拍了拍手,皇帝闭上眼,一道漆黑的影子从皇帝的玉座后一闪而逝,不见了踪影。 —————————————————————— “三殿下,您今天不是要跟陛下一起用早膳……” “吃着不舒服就先回来了,去厨房给我备点吃的。” 龙朝花回到了自己的宁安殿,在太子确立之前,所有的皇子们都是住在皇宫内的,各自有各自的心腹佣人,刚刚跟龙朝花说话的宫女更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信。 “三殿下,大皇子和二皇子没对您怎么样吧……” “大哥二姐还是那点老调,即便他们手里掌握了什么证据也不敢当着父皇的面拿出来明说,不用担心。快去弄点早饭吧。” “奴婢知道了。” 宫女偷偷打量着她的主子。 这位三殿下身穿一身灰色的宫裙,这在皇宫内是极少见的颜色,即便是宫里的宫女太监也不会穿着如此不起眼的衣服,这位三皇子却是格外喜欢,只不过这身老气的裙子配上她雪肌樱唇,天地雕琢的精致容貌,便像是将芙蓉花弃入灰尘一般可惜。 唉…… “对了公主,茶厅有刘先生等着您,我已经让下人们都退下了,稍后早饭做好,我会送到您的寝屋。” “我知道了。” 龙朝花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从袖子里摸出来了那副精致的玉碗玉筷,交给了宫女。 “拿着吧,将来留着当个盘缠。” “殿下,您又……” “别嫌少,拿着吧。” “奴婢说了多少次了,我万不可能弃您而去!您何必……” 龙朝花温和的笑着拍了拍宫女的肩膀,不多言语,转身悠悠然的走向了茶厅。 宫女端着玉碗玉筷,想起这大半年来三殿下逐渐变得古怪的言行,难过的将它们捧在心口,哀叹一声,朝着厨房走了过去。 龙朝花来到了茶厅,晃了晃门将之推开,门内坐着一个打扮古怪的瘦老头,见公主来了也不行礼下拜,只是低下头抱了一下拳头,便继续自顾自的喝着仆人给他备好的茶水。 这般做派,显然是江湖人士了。 有本事进入这守卫森严的皇宫说明他修为不俗,龙朝花也不怠慢,坐在了主座上替这位“刘先生”倒了一杯茶。 “辛苦,办妥了?” “嗯,曹尚书的死讯差不多今天下午就能传过来,脑袋埋在八百里外的深山,一时半会没人查得出。” “他家的妻小呢?” “曹府上下一共一百二十口人,除了给他殉情的大太太外,其他人都留着活口,只是家财尽失,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变成乞丐了。” “嗯,那就行,答应先生的钱不多时便会送到府上。” 龙朝花点了点头,侧着身子依靠在乌木椅上,右手托着脸,眯眼思索着下一步的打算。 刘先生品着茶,侧眼看着这位灰裙的小姑娘,忽然言道:“合作那么久了,我可以不要你的银两,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便可。” “您说。” “为何要留他们活口?” 刘先生吞下茶水,用茶杯盖摩挲着杯沿:“杀掉那些人本就不难,你的本意是想壮声势,让那些支持真阳教的官员有所顾忌,那一把大火岂不是足够杀鸡儆猴?留下那些活口终究是个隐患,若是以前的你,定会给他们一个痛快的。” 他眯起了眼睛,叹道:“若是你心软,我可提醒一句,有些人活着,可没死了幸福。” “我知道,把他们全杀了才是发善心,只不过嘛……有人不喜欢死人。” “谁?” “若刘先生觉得你现在活着是很幸福的事,那就不要多问。” 龙朝花笑着侧过头来看着这位自己雇来行凶的江湖人士,手指轻轻晃了晃:“女儿家的心思,乱猜,不礼貌。” “呵呵呵,是老夫鲁莽了。” 刘先生也不计较刚才龙朝花的话,只是啜饮了一口茶水,点了点头:“三殿下有三殿下的计划,老夫只是您的手,您的刀,若是有什么需要老夫帮忙的,下次尽管再提就是。” 将杯中茶水饮尽,刘先生放下茶杯,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恭敬地向龙朝花行了一礼。 “那么,听说您一会儿还有贵客登门,老夫先告退了。” “嗯,慢走。” “对了,京城内的那舍粥棚里的粥饭,最近味道不错。” “呵呵,偷粥喝的肥老鼠没了,粥饭自然又稠又香。” 龙朝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闭上了眼睛。 房间内没有门窗被打开的声音,里头呼吸的声音却少了一个。 又过了一会儿,茶厅门口传来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年轻的小宫女在门外喊了一声:“公主,王粮司的夫人来找您了。” “嗯,来了。” 龙朝花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出了茶厅 迎着阳光,她大大的伸了个懒腰,下意识的伸出手来舔了一下左手的食指,指尖微微的咸味让她出神了一阵,回过头来关上茶厅的大门,转身走到了安宁宫的大门口。 宫女们见三殿下来了,纷纷走到门口推开了宫门。 门外站着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妇女,她体态丰腴,略施脂粉,神情有些急躁地在门外的石头路上转圈圈,走路时带着一股雅致的香味。 “王夫人,许久不见,怎么有时间来我这儿看了?” 龙朝花走出大门,跟那位夫人打了声招呼。 那王夫人一见龙朝花,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急切:“三殿下,我求您救救我丈夫!!” “哎呀呀,怎么回事?” “五天前,有一群不知道哪里出来的官兵将我丈夫从家里拽走了,我多方打听才知道是二公主的意思……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不着急不着急,咱们进屋慢慢细说。” 龙朝花将夫人迎进了屋内,带她走进了安宁宫内西北角的一间比较小的屋子。 这间背阳向阴,推开门时一股阴冷冷的风飘了出来,冻得王夫人一哆嗦。 而龙朝花却拉着她的手将她送到了屋内。 “这一大早的就在这里等我,您还没吃饭吧?云晴,去给王夫人准备点粥饭。” 龙朝花喊了一声,守在门口的宫女点了点头,扭头关上房门,快步离去。 “我哪儿还有心思吃饭啊,三殿下,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家老头子!他,他可是为了您才被抓走的啊。” “您冷静一些,慢慢说。” 龙朝花双手放在膝盖上,安然自若的表情和慌乱的巴不得五官拧巴到一起的王夫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王夫人见三殿下不为所动,嘴角一抽,挤出眼泪来,忽然站起来扑到龙朝花的膝盖上,哭天抢地的喊起了冤。 “我们家老王头自打听说公主您大发善心,要在都城内开棚放粥,那是带头答应的啊……他尽心尽力,事事亲为,每个粥棚他都亲自去检查,一天忙到晚,回到家里都不知什么时辰了。如此苦熬苦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万望殿下发发慈悲,救救我们家老王头吧,我,我给您磕一个!!!” 大喊了一声,王夫人匍匐在地,脑袋轻轻的往地板上一磕。 龙朝花坐在椅子上,也不吭声,侧着头看着王夫人下摆,绯红色的眸子盯着她,表情平淡。 房间内一时安静了下来。 按照王夫人心中的盘算,自己这么一哭一闹,再一磕头,这三殿下多少会顾及点见面之情,好歹伸手拦一下,然后再开始谈后续救人的事儿才对。 怎么这殿下无动于衷呢? 莫非是她打算见死不救? 不可能,现在正是选太子的时候,三殿下怎么可能允许支持她的人被竞争对手抓走? “三殿下?” 实在不解,王夫人微微抬起头来,只见坐在椅子上的三殿下面露微笑,手指轻轻的在扶手上敲打着。 “王夫人,怎么了?” “您,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家老王头……我就这一个依靠了……” 王夫人心里头有困惑,哭天抢地的架势也不由得弱了下来。 龙朝花微微笑了笑,点了点头:“我会帮你想办法的,不过这个事情是二姐做的,我也有些不太好办。要么您去找二姐商量商量,问问开仓放粥的事儿怎么就惹到她了,非要派人来抓,实在不行托人写个状子,交到吏部请他们公判。” “这,这怎么能行呢!” 王夫人一听说龙朝花有撒手不管的意思,心里头有些窝火。 “我们老王头可是殿下您的人,二皇子抓她,可就是摆明了要拿他说您的事儿,我去再怎么求也没用啊,三殿下,您可一定要想清楚了。” “我想的很清楚,呵呵,你说的错,他是我的人,一言一行是我的授意,出门在外代表我的颜面。” 龙朝花点了点头:“这样的人被二姐拿住,怕是会对我生出诸多不利来……” 就在这时,门外的宫女轻轻的敲了敲门:“陛下,粥热好了,给您端过来了。” “好,端进来吧。王夫人也饿了,给她吃点,稳稳心神。” 王夫人哪里有心思吃饭,她越发的觉得龙朝花这是要弃车保帅,连忙哀声求饶,痛哭流涕。 她本指望着龙朝花不想在下人面前折了面子,出口答应,却没想到龙朝花接过了粥碗,送到了王夫人的面前。 “喝点吧。” “殿下若是不答应我,我就活活饿死在这儿,也要求您答应!” “好啊,喝了这碗粥,我去找人聊聊。” “真的?” “当然。” 龙朝花一手将王夫人扶了起来,一手将热气腾腾的粥碗递到了她的手里。 “来,把它喝了,咱们再商量以后。” “好,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王夫人高兴的双手碰过粥碗,凑到嘴边吹了吹,然后将之饮下。 第一口,只觉得有些发咸。 第二口,嘴巴传来了嘎啦嘎啦的感觉,还有一股浓郁的异味。 第三口…… “呸,噗!” 王夫人扭头皱眉将口中的粥水吐到了地上,把碗往桌子上一撂:“这是什么东西!?” “粥,粥棚的粥。不好喝吗?” “啐,呸!” 王夫人瞪大了眼睛,怒视着龙朝花,歇斯底里的喊道:“三殿下,若是你不想救人,直说便是,没必要用这种泔水来侮辱我,我娘家兄弟好歹是宫里的二品将军,朝中也广有人脉,我来求您是不想把事情闹得谁都下不来台,别真以为我非你不可!” “侮辱,这从何谈起呢?更何况它是粥,不是泔水。” 龙朝花端起了桌子上的粥碗,凑到嘴边。 在王夫人惊骇的目光下,满满饮下了一口。 喉咙微动,咕嘟一声。 公主吞下了嘴里的粥水,摸了一下嘴巴,嘴唇努动一下,往地上啐出了一口含着砂砾的唾沫。 “只不过这粥里为了让人饱腹,添了木屑,为了让人别张嘴就喝个够,加了沙子。” “您,您……” “只可惜,若真是饿急了的人,是不会在意这些,该喝还是要喝的。” 放下粥碗,龙朝花抬头斜眼看了一下王夫人,微笑着将十根指头搭在一起。 “好了,王司粮的事儿恕我无能为力,您请回吧。” “你,你!东州除了你这样的毒虫,当真是我大龙朝的不幸!!!!” 王夫人痛骂了一句,撩起裙子转身就走。 毒虫是宫外对龙朝花这位三皇子的蔑称。 如今堂而皇之的当着龙朝花的面提及,也属实是王夫人气急败坏了。 龙朝花眯起眼睛,静静地等待着王夫人的脚步声音远去,等待着自己安宁宫的大门被人重重的摔上。 过了一会儿,她站起身来,将王夫人刚才坐的那张椅子搬开,抬腿往地上一踩,紫色的龙气缠绕在她的足上,只轻轻一踏,地板砖便碎裂,露出了下头的空间。 碎掉的石块散落在地板下暗格内的布袋上,一个被捂住了嘴巴的男人正不断地哆嗦着,抬头看着龙朝花。 “唔,唔嗯!!!” “你瞧,我给过你机会了。” 龙朝花将塞住男人的布块抽了出来,蹲下身子柔声说道:“我们商量好的,如果你夫人能够面不改色的喝下你的难民粥,我便放你回去……可你看看,这粥还不是我用隔夜粥熬的,她却已经喝不下去了。” “殿,殿下……我糊涂,我不是人,是,是我克扣了用于舍粥的粮食,您绕我一命,饶我一命!!!” 暗格当中的男人,正是之前被“二皇子”带走的王司粮。 龙朝花微笑这看着他,轻轻眨了眨眼:“别害怕,我只是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什,什么?” “你为何要昧下那些粮食?因为钱?可那些粮食的价格还不够您一月俸禄的一半,为了这些而担风险,不值当吧?” “我一时财迷心窍,我猪油蒙了心,我错了,我求求您饶了我。” “不,你不贪财。你不惜娶这么个大你十三岁的老娘当老婆,入赘豪门,改了老婆的姓氏,足以说明您是个懂隐忍,识大体的汉子。否则也不至于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做到这个位置。” “我贪财,我短视,我求求您了,三殿下,您饶了我啊三殿下……” 男人不停地蠕动,在布袋里,他大腿的位置上,随着他的蠕动洇染开了一团血渍。 “我猜猜,你是发自心底瞧不起那些乞丐,觉得他们好手好脚,不配吃你掌管的皇粮,因而才克扣掉那些,用砂砾,用木屑,来打发那些污染京都的穷鬼吧?” “我……我……” “别害怕,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龙朝花将王司粮从暗格当中抓了出来,像是拎一个大号布娃娃一样,把他放到了王夫人刚在坐的椅子上。 随着她的动作,布袋染上了更多的血,王司粮的惨叫也在昏暗的房间里回荡。 放好王司粮,龙朝花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重新捧起了桌上放了木屑和沙子的米粥。 “其实不用你说,我也瞧不起那些穷鬼——好手好脚的,有把力气干点什么营生能吃不饱饭?跑来粥棚蹭吃喝,无非是想着不劳而获。亦或是说他们喜欢这种不劳而获,才去当了沿街要饭的乞丐。” “既然如此,殿下,您放过我,我求您……” “可是话又说回来——天底下总有手脚不行,年龄老迈,亦或是……疯子,傻子,痴儿,呆货。他们不为世人所容,没有挣钱的办法,只能靠着拣点垃圾度日子的可怜人。” 低头凝视着掌心中的热粥,龙朝花的笑容漾开了一层温暖。 “对于那种人来说,这样的热粥,其实也算不错了。撇掉沙子,总会能下肚的……” “您……” 王司粮心底发颤,他不明白这位三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龙朝花却扭过头来,忽然用一种很符合十五岁少女该有的那种表情看着王司粮。 就好像是在炫耀什么东西一样。 “你知道喝这种粥时,怎么能把沙子抿出来吗?” “诶……” “你看,只需要含一口,然后用舌头抵住上颚,缓缓地,不要用牙齿去咀嚼,让粥水从舌头的旁侧很小很小的流进喉咙里,然后咽下去就行了。” 当着王司粮的面,堂堂的皇帝第三女,帝国的三皇子捧起舍给穷鬼难民的粥水,仰起脖子将之吞了下去。 咕嘟,咕嘟。 喝下一口,吐出一口砂砾,喝下一口,吐出一口砂砾。 对于修士而言,过滤出粥中的沙子并不是难事,然而龙朝花并未动用半点真气,只是真就按照她说的那样,像是习惯了喝这种粥水一般,十分轻松的,没有丝毫嫌弃的。 饮下了乞丐喝了都会直皱眉头的“粥水”。 “呼……虽然没办法完全滤掉沙子,但是这样,也能饱腹一顿了。只可惜里头的木屑终究还是会被喝下,难消化,容易胀肚子,喝多了,怕是肠胃也就烂了。” 放下空掉的粥碗,龙朝花歪头看着王司粮。 “所以你看,其实你的粥并不是喝不了,你看不起穷人的态度也很正常——” “那您到底……” “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个人啊,我是说,如果……有那么一个人,他落难了,他疯了,可他却恰好救了一个病人,那个病人身子很弱很弱,他想要来京城里找吃的,想碰碰运气,找啊找,找啊找,想要偷东西,却被人打了一顿,想要捡来点烂果子,那病人却又吃不了,他只能去找粥……” 龙朝花的脸蛋微微泛红,她的语气戴上了一些温度。 “这个时候,他发现城里有粥棚在舍粥,他好开心,于是挤进了长长的队伍,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破碗,等啊等,等啊等,终于轮到他了……他打了一碗粥,小心翼翼的护着那个粥,来到了他和病人住的小窝,用树皮做的小勺子一点一点的将粥水送到那个病人的嘴巴里。” 听着三殿下的描述,王司粮只觉得一阵阵头皮发麻。 因为此时三殿下展现出来的绝对不像是那个被称为“毒虫”的恶毒皇女,反而像是个普通的小女孩,一个沉溺在浪漫故事里,不能自拔的少女。 “他发现有沙子,有木屑,你说他会不会懊恼,会不会觉得自己白白挤了那么长的队伍,等了那么久?他会不会希望自己能够领到的是更浓稠一点,更香一点的粥?他会不会有些生气,会不会骂那个舍粥的高官?骂她假慈悲,骂她笑话穷人,骂她是个毒虫?” 王司粮听到这一句,吓得脸都发白了。 他以为龙朝花是在报复刚才他老婆临走前骂的那句毒虫,连忙哀声求饶。 “没,没有,不可能的!三殿下,您息怒,您息怒!!!刚才我那婆娘只是心急失言,我们绝对不是……” “她骂我,我不生气呀。可是一想到,一想到那个人万一流落在京都,万一喝了这种粥,万一骂我是个毒虫……唉……你可能不太懂,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就好像是……比让我被人挖出肝肠还难受啊。” 皇女低头,怅然若失的咬住了自己的拇指指甲,咬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我连一顿饱饭都没办法给他怎么办?我成了让他难过的一边怎么办,当我知道你在粥里放了佐料之后,我就一直在想这些问题,它们就好像是蜈蚣,蜘蛛,蝎子,爬满了我的身体,咬着我的每一寸皮,每一根筋,我好难受啊……好害怕,好害怕。” 龙朝花蜷缩起了身子,忽然开始一阵发抖,她哆嗦着,细碎的呓语着,那般疯魔的姿态吓得王司粮大气不敢喘一口。 心脏剧烈的跳动,袋子里,他那断开的手脚开始冒出鲜血。 如同发病般哆嗦了一阵之后,龙朝花扭过头来,那副属于“毒虫”皇女的表情再度出现在了她脸上。 “王大人,你让我不高兴,很不高兴。所以我决定不看着他的面子上饶你了。你不是人,是个大老鼠,是啃食粮仓变肥的大老鼠,你知道吗?肥肥胖胖,吃粮的老鼠是可以食用的,可以烤着吃。” “三殿下,三殿下!!!三殿下!!!!!!!” “我很喜欢他烤给我吃的老鼠,可惜的是,你不行,你只能拿来烤……剥皮,去毛,用长长的木棍从你的嘴里穿进去,从你的屁股里突出来,架在火上烤,烤的滋滋冒油,烤的喷香喷香的,然后,然后——” 绯红的眸子冒出猩红的光来。 毒虫咧开了嘴巴,露出了尖锐的牙齿。 “对了,对了对了!!我把你这个烤熟的大老鼠送给你老婆吃吧,就着你亲手做的粥,一口一口的吃下,哈哈,就像我和他当时做的那样,你不觉得相当的温馨,相当的夫妻恩爱吗?” “三殿下!!!!!!!!!救命,救命!!!!谁来救救我!!!!!!!!!!!!” ———————————————————————————— “妹儿啊。” “嗯?” 在琳琅书院的双人床上,大清早的,赖床不起的杭雁菱歪头看着搂着自己腰的小小菱,有些纠结的问道。 “你既然知道我三百年前的记忆,你应该知道我在东州有个老婆吧?” “嗯。” “嘿,我遇到她那会儿她是个死人,后来变成了疯子。可那是至少三年后的事情——她现在应该还是个兴风作浪的公主,应该还是个正常人,还没发疯吧?” “嗯……你要是这么觉得,我也这么觉得。” “不是,你咋看的呀?” “我的想法永远跟你一样。” “唉得得得,问你算我白问。” 杭雁菱抱着脑袋,抬头看着天花板,咂吧咂吧嘴:“虽说不想再见她改变她的命运,害她成了疯子……不过我还挺想见见没发疯之前的她的,那可是个公主诶,不知道那个呆婆娘小时候长得是啥样子,嘿嘿。公主大人诶,说不定贼矜持,贼高贵,天天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那种嘞。” “……” “你说到时候我要是拿个烤老鼠过去吓唬她,她会不会尖叫的把我撵出去啊?明明以前她最喜欢吃那玩意了。” “不知道。” “啧啧,这次到东州,有机会的话偷偷瞅瞅她吧。” 第七章 琳琅远征队 赖床了半天,杭雁菱还是不情不愿的起了床,打了个呵欠,揉着惺忪的睡颜在水池前面洗了一把脸。 决定动身去东州的时间定在了三天后,趁着这段时间好好享受一下学院生活,毕竟自己前世就是去了东州后彻底跟琳琅书院告别的。 这次应该不会发展到那个地步吧,毕竟才只上了一年学,虽然完全没学到什么东西,但这种睡觉有宿舍,吃饭有食堂的生活可比上辈子强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嗯……毕业后就老老实实的回莲华宫待着,陪着师父师伯们好好的教书育人,然后找个机会把羽儿收到莲华宫门下,以后就守着这帮孩子长大,安心的混吃等死吧。 对未来的美好规划心生愉快的杭雁菱情不自禁的扬起了头,后背却被一把抱住。 柔软的东西贴在了后背上,房间里除了自己也就剩下另一个了。 “我说妹妹啊,今天不是给你已经贴了半个时辰了吗?怎么还是不够?” “不够,永远不够,除非你回来。” “哈哈哈,容我拒绝,好了好了我快洗完脸了,马上就轮到你了。” “我不想洗……你用湿毛巾给我擦。” “好好~唉。” 杭雁菱心情不错,也就乖乖答应了小小菱的要求,低头用湿毛巾沾了点水,又回到床铺跟前,小小菱跨坐在杭雁菱的腿上,一手搭着杭雁菱的肩膀,弄得杭雁菱哭笑不得的只好抬起胳膊凭着直觉在小小菱的脸上揉蹭。 “我差不多要离开书院一阵子,这段时间你待在书院跟大家打好关系,希望等我回来的时候你也变成个小万人迷哦。” “你是什么时候产生我允许你离开我超过一天的错觉的?” “啊,我就是试着那么说一下。” “不许。” 小小菱不满的弯下腰,因为跨坐在杭雁菱的腿上,小小菱的个头比杭雁菱搞一些,她居高临下的捧住了杭雁菱的脸,用额头抵住杭雁菱的额头,眼睛认真的瞅着杭雁菱,不满地说道:“你不喜欢我了?想试试离开我?” “我是害怕你受伤,东州那边你在我的记忆里又不是不知道。” “你当时是发了疯,没人陪着你。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你好好的,只是比较笨。如果你发疯了,我也会陪着你一起,不管是乞讨还是偷东西,我都跟你一块。” “好好好……真乖,嘿。” 杭雁菱无奈的抱住了另一个自己,将她从自己的膝盖上挪到到床铺,拢了一下散乱的头发,无奈的说道:“带你去东州不是不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不管看到什么事情,谁对我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都不许贸然出手给我添麻烦,听到没?” “为什么?我不想看到任何人侮辱你。” “但是人活在世上,总不能看到什么不顺眼的都想要抡起拳头去给两拳吧?更何况我这次是作为活圣人被请到东州去的,随便惹事儿会给老李添麻烦,你就当是给我一个面子好不好?” “好。” 小小菱点了点头,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是这种程度的事情她还是不想忤逆杭雁菱的。 小丫头本能的又想要依偎在杭雁菱的怀里多贴一会儿,却被杭雁菱一下子躲开,笑嘻嘻的说到:“还有,既然想要去东州,那就得在这三天时间里抓紧跟二师姐把你的水灵气给掌握熟练了。” “二师姐说我已经掌握的很好了。” “嗯?真的?” “我现在闷死一只兔子只需要三秒,用水灵气充入野猪的经脉可以让它在七秒之内脏腑俱裂。” “不是我寻思你能别把水灵气当阴灵气玩吗?小秋雨教你的都是啥啊……” “我进步这么大,你不夸我么?” “……好好好,你厉害你厉害。” 姐妹两个人进行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好在小小菱搂了十几分钟后,依依不舍的推开了杭雁菱,允许她出去忙自己的事情。 杭雁菱也终于得以在日上三竿的时候走出宿舍楼,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去准备今天的上课。 临行之前,还是跟修不法好好告个别吧,虽然这一世谈不上有多深的交情,不过人家把看家本事的身法都交给自己了,姑且不谈那颗拿出来怕不是要被紫水当场肃正的紫金大还丹,至少说明修不法还是重视自己的。 虽然这层人情是看在自己是他女儿的小姑子份儿上的才做的,但拿了别人好处,好好告个别总是应该的。 而等到杭雁菱走到掩踪院,正准备上课时,在掩踪院门口的空地前面蹲着的一个男生吸引住了杭雁菱的视线。 杭雁菱走到那个男生跟前,抬腿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 “干嘛呢,鬼鬼祟祟的。” “诶我草!” 被一脚踢了个跟头,少年撅着屁股抱着脑袋,哀声回应道:“这不是找你呢么。” “找我就光明正大的去掩踪院里头找啊,蹲这儿干啥。” “因为很麻烦,如果让乐乐知道我来掩踪院不是为了找她,而是为了找你,我怕下次一起吃饭的时候她憋出新点子来捉弄我。” 捉弄? 笑死,我觉得那是折磨。 杭雁菱嗤笑了一声,抬头扫了一眼掩踪院,里头差不多已经到了上课的时间,修不法也习惯了杭雁菱爱来不来的性格,看人数到齐了就开始安排今天的授课。 反正下课后再去找他也没差,看着年轻的自己,杭雁菱随手在地面上比划一下,地上的小草呼哧呼哧的冒了出来,生长出紫色的叶子,并且叶片不断膨胀,一会儿化作了两张柔软的垫子。 “坐,啥事儿找我。” “哎呦疼疼疼,姐你下次能不能先打声招呼别动脚啊。” 付天晴捂着撞在地上的脑袋,坐在草垫子上,低头惊讶的看了一眼杭雁菱如今对木灵气的控制力,咂吧咂吧的感叹道:“我老爹给你做的这个新身体还挺牛,你这木灵气真的已经用的得心应手了啊。” “来找我就为了看看我阴灵气练得怎么样了?” “啊?哦,不是不是——我是跟你说一声,这次我也去东州。” “……啊?” 杭雁菱眼皮抖了一下:“你去瞎凑什么热闹,那么着急当乞丐?” “乞丐?啊?” “边儿呆着去,妹妹不让我省心也就算了,你这个臭弟弟怎么也跟着凑热闹。” “我倒也不是完全为了凑热闹,而是李天顺突然找到我让我去的。” 付天晴挠了挠头:“本来老李的意思跟你一样,让我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结果昨天突然告诉我,让我务必跟着一起去,我还以为是你做通老李工作了,来跟你报个喜呢。” “……为啥啊?” “老李说正天道观那边希望展示一下被圣人度化之人的形象,思来想去也就我比较合适,毕竟咱俩之前结仇是整个南州都晓得的事情,刚好可以拿来当典型去演讲。” 理由听着很通顺,但多少有点强行。有点为了带着付天晴而去现解释的感觉,虽然说得通,但是没啥必要。 是正天道观让付天晴去的? 嗯…… 杭雁菱的双眸之中,暗金色的光芒微微亮起,她刚要进入状态,付天晴的话却打断了她。 “另外,我也想去东州找点能够恢复神魂的东西,墨老师自从离了付家之后一直沉睡至今,当初为了帮我对抗那些屠灭付家的家伙,他老人家耗费了不少神魂,我不知道他还能存续多久——必须得去想想办法才行。” “老鳖登还没睡醒?” “嗯。” 谈到墨老师,付天晴的脸色多少有点沉重,他伸出手将黑色的扳指取下递给了杭雁菱。 “你瞧瞧吧。” 杭雁菱将那枚熟悉的黑戒指攥在掌心里稍加感知。 一阵阵有规律的声音自戒指内直接传递到杭雁菱的神魂。 还好,老鳖登还活着。 但是…… “你说这老鳖登一个逼灵魂,睡觉咋还呼噜打的这么响?” 杭雁菱一脸嫌弃的把黑玉戒指还给付天晴,付天晴满脸无奈地将戒指重新带回手指上。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眶。 “我现在是既心疼墨老师的沉睡,又膈应这老鳖登在我晚上睡觉的时候那个呼噜响个没完没了,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得把这个戒指放在一边,锁进盒子藏在抽屉里。不然梦里全是这个动静。” “……苦了你了。” 杭雁菱看了一眼墨翁寄宿的黑玉戒指。 说来,自己前世去东州,其实也是受了墨翁的指引,说是东州的某一脉传承说不定留着能够复苏他的药物,只不过刚经过第一个镇子就让他老人家受了重创,导致付天晴活活疯了那么几年。 这次,应该会不一样了吧。 虽然还是为了给墨翁找东西去东州,但这次墨翁提前睡下,有了充足的反应时间,付天晴也不是作为一个丧家之犬落魄而去。 自己作为正天道观支持的圣人,应该能多少帮到一点老鳖登吧。 “好,我知道了。这次跟着我一块去吧。” “师姐姐答应啦?” “是啊。” “好耶!” “…………诶?” 杭雁菱一歪头,却发现俩人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一个打扮的跟个小道士一样的主儿。 “小陶笛?” “是小铃铛,笨蛋师姐姐!” 小铃铛兴高采烈的蹦起来压在杭雁菱的后背,双手搂住了杭雁菱的脖子。 “师姐姐,东州东州去东州,小铃铛也要跟你们一起去东州~” “不行,瞎说啥,你一个小孩子去了有啥用!?” “三阿姨都同意啦~嘿嘿,师姐姐刚刚你也答应了。” 小铃铛好像很高兴,她得意洋洋的跑到一边,抽出来后背上的桃木剑,从那一身小道士的服装里抽出来了两张黄符纸,穿在桃木剑尖上瞎哗啦了两下,看着跟摇招魂幡一样。 “我要去东州看看,看看那些道士们都是怎么超度亡灵的,顺顺跟我说过,东州有好多好多道士,每个道观超度亡灵的方式都不一样呢——而且排场好大好大,比出殡热闹多了!” “真不愧是你啊!出发之前跟我们聊出殡!” 杭雁菱从草垫子上站起来,挠了挠后脑勺:“唉……得了得了,既然都带着付天晴了,多带着一个你也无所谓。” “姐!?你咋能把我跟这小丫头相提并论呢!?” “就是就是,师姐姐,人家可不想跟倒霉蛋蛋被当成是一回事!” 小铃铛和付天晴各自抱怨了一声,当然小铃铛的抱怨让后者多少有点自闭的抱住了膝盖,小声嘟囔着:“倒霉又不关我事……” “反正我都带着小小菱了,多一个小陶笛,小小菱也能有个伴儿,一路上十五天,总不至于天天缠着我。” 再加上小陶笛这个孩子虽然喜欢到处跑,但一个乱葬岗子足够让她疯玩一天了。 啧啧啧,还是这孩子好,真好养活。 如此算来,此去东州一行,出了随行的马车队,已经有五个人了。 自己,小小菱,付天晴,小陶笛,李天顺。 安渡镇的变乱至少是两年后发生的,而且这次提前知道了只要避开那个晦气地方,应该入境没什么大问题。 据前世的经验,这场国教之争在三年后获胜者依旧是原本的国教真阳观,而正天道观和真阳观同气连枝,应该不会受到太大波及。 大体上安全还是能得到保障的,实在不济,能够驾驭小黑的小铃铛也能将小小菱和付天晴这俩人送回琳琅书院来。 嗯…… 自己如今还持有木灵气,跟小小菱的水灵气,付天晴的五行灵气算在一块,这个队伍的医疗力量足够强大。 只要不再多增加什么别的人,这趟应该没问题。 很安全。 “姐,你脑门上怎么突然冒出朵小花来。” “这个身体头发丝里夹到草种就会这样,别在意别在意。” 杭雁菱从自己的脑袋上拔下来了那棵啵的一声长出来的小花,放弃了复杂的思考。 算了,五个人还能照应的过来。 只要人数别再添加就没事了。 哈哈哈,小铃铛是为了去发丧看热闹,付天晴是为了给墨翁找药。 总不会有其他人还有理由去东州了吧? “哇,师姐姐头顶突然长出来好多花!可以直接做花环了!” “怪了,我昨天晚上明明洗头了怎么还这么多草籽。” 杭雁菱无奈的拔着脑袋上的小花,下定决心出发前好好洗一遍头。 第八章 琳琅远征队 又是一天过去,次日天明,距离出发去东州剩下两天。 经过昨晚扩充了两名前去东州的队友后,杭雁菱为了避免米欣桐这个想不开的家伙直接空间移动到东州,决定这两天老老实实的待在宿舍里,谁都不见,哪儿也不去。 哪怕是第二天的早晨太阳晒在了脸上,杭雁菱还是安详的跟个植物人一样任由小小菱贴着脸。 一言不发,放空大脑,躺在床上,就嗯摆。 小小菱的脸和杭雁菱扁扁的压在一起。 虽然很想告诉她就算这么做也不能强行的将两个脑子压回一个,但杭雁菱死活就是不说。 反正自己如今这个身体状态,努努力说不定可以进行光合作用,这两天连出门吃饭都没必要去做了。 然而 这样的努力维持到今天中午,随着周清影伴随着一股隐约的香气推门而入告一段落。 “喂,你要躺到什么时候。” “叔叔我啊,想要一口气睡到后天上午被李天顺抬到马车上呢。” 杭雁菱双眼呆呆的看着天花板,两条胳膊安详的放在肚皮上,保持着半张脸被小小菱贴着的状态,有气无力的说道。 “临行之前会跟三师姐你好好道别的,所以现在先让我享受一下所剩不多的校园赖床生活好吗。” “起床啦——一直这么躺着你也不害怕生了褥疮,还有那个小的,别一个劲的贴着杭雁菱不放,这个天气你不嫌热,她还嫌热呢。” 小小菱迷迷糊糊的依靠在杭雁菱的脸上正似睡非睡呢,听到三师姐的动静睁开眼,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下,瞥向站在门口的周清影,从鼻子嗤出了一口气。 “我不热,她就不热,我们两个的事情,不用你说。” “我才不管你们两个热不热,午饭给你们放在这里了,饿肚子了就自己下来吃——哼,你俩这样子也不怕捂出痱子。” 周清影将食盒放在了宿舍的桌子上,进屋子看了看一边言秋雨的床铺,气鼓鼓的走到了房间里搬了个凳子坐了上去。 杭雁菱见房间的气氛被两个妹妹搞得又要紧张起来,歪了一下脑袋,看了一眼三师姐:“小师姐,我不在学院的这段日子,你要好好的和学姐相处啊,不管喜欢不喜欢,接不接受她,总而言之一定要——” “那些事情回来再说。” “啊——哈——哈——” 杭雁菱有气无力的干笑了两声:“我就是随口一问,你不要介意啊,你说的这个‘回来再说’是不是指你近期要去山下买点吃的或者是要回去门派——” “说什么呢,当然是跟你一起从东州回来后再说啊。” “哈……” 杭雁菱有气无力的叹了一口气,旁边的小小菱见杭雁菱叹气,也跟着学了一下,歪头看着周清影:“你这个小跟屁虫,还真的是走到哪里都要跟过去呢——她刚刚是这么想的。” “你胡说什么呢!” “好了好了,三师姐别急眼,老妹儿你也别添乱。姑且能问一下——三师姐,你去了有啥理由吗?” 杭雁菱弱弱地说道:“我这次去无非就是当个吉祥物,既不会有生命危险,你去了也帮不到什么忙,如果是为了我考虑的话,乖乖的待在琳琅书院可比什么都好哦。” 付天晴是因为要去给墨翁找复苏的辅助草药,而小拨浪鼓是因为这个丫头只要下定决心去东州,自己哪怕不带着她去,说不定这丫头也会一路上被鸟叼着,被风吹着等各种奇葩理由出现在自己跟前,拦也拦不住。 “三师姐,如果你不给出一个合适的理由的话——” “是避风头啦。” 周清影挠了挠头:“最近我惹到那个安贤山了,就是那个谁谁谁的未婚夫,哼。” “……咋惹的?” “我给他后脑勺干碎了,听说对脑子造成了点影响,事情蛮大的,在琳琅书院这几天肯定是待不住了——那个谁谁谁让我先出去躲一躲,思来想去左右无事,就跟你一起去东州了。” 惹得好。 但下次建议直接打死。 “那你直接回莲华宫不是更好吗?” “……我害怕他们在路上埋伏你。” 周清影忿忿地说到:“那个安贤山背后的鸿钧商会掌管诸多交通要道,客栈驿馆,指不定会在路上给你使什么绊子。” “唉。” 杭雁菱叹息了一声。 这次前去东州本来的目的只是去阻止那个真正的杭雁菱胡作非为,顺便找个机会偷偷看一眼还是公主时期的那个呆婆娘,同行的人多了,自己反而不方便行动。 但周清影特意找了这么多借口,想来也是下定决心跟过去了,试图阻止下定决心的周清影是一件多蠢的事情,前世的自己已经品鉴的够多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从积极的方面考虑,前世的杭雁菱没准会看在周清影和小铃铛在场的份儿上多少收敛一点了。 毕竟在付家的那次谈话听得出她还是对自己的师门姐妹们有所歉疚,带上三师姐,总比让她看见付天晴忍不住动手上来一刀砍了强吧。 “既然小师姐执意要来,那就一起吧,反正这趟去东州也不会遇到什么麻烦,咱们就当是去观光旅游了。” 杭雁菱有气无力的说着,脑袋上啵的一声又冒出来了一朵小花。 “你干嘛不情不愿的样子,好像我跟过去会添麻烦一样。” 周清影抱怨了一声,瞥了一眼紧紧跟杭雁菱黏在一起的小小菱,委屈的说道:“再说了,你带她去都没抱怨的,多带我一个怎么了嘛。” “我是不一样的。” 小小菱仰起脖子,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得意的神色。 口口声声不跟小孩子计较的周清影被气了个好歹,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抱着肩膀扭头又重重地嗤了一声。 杭雁菱已经不知道这个场景该用妹妹吵架还是女儿吵架来形容了,她只是有气无力的瘫软在床上,举起手来。 “付天晴,小拨浪鼓,小小菱,小师姐……” 怎么说呢。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 人都已经多到这个份儿上了,某位缺一个少一个的也不差什么劲了。 杭雁菱从床上坐起来,推开了窗户,半个身子探出窗户去,侧着脑袋,看着站在门外的某人。 “小秋雨——不差你一个了,一块儿去?” “诶,你怎么知道我在……” 言秋雨被突然冒出头来的杭雁菱吓了一跳,咳嗽了一声。 杭雁菱抽了抽鼻子:“味儿太大。” “那个,师妹……此次东州之行,怕是艰难甚多,多一个人手总是……” 言秋雨手指掐着,脸上有些羞赧的笑着:“总是好的嘛……” “得,一块儿来吧,咱莲华宫一块儿去团建得了。” 杭雁菱双眼无神的微笑着,脑袋上苍白的小花随着窗外的风儿轻轻摇曳。 ———————————————————————————————————— 就这样,到了出发的那一天,起了个大早,要出发的众人在琳琅书院跟同学朋友们道了个别,付天晴答应了郑乐乐给她带东州的特产,周青禾递给了周清影一个应急用的小药包,言秋雨跟攫星楼的负责人们吩咐好了接下来一个月的工作规划,杭雁菱则是为了躲着米欣桐,早早的带着小小菱跑到下了山,却被碧水和小铃铛半路堵到。 碧水送了两人一段后,又将几枚灰色的圆珠子塞到了杭雁菱的手里,扭头去赶上午的牌局去了。 连道别带下山,等到杭雁菱他们来到马车队前面时,中午都已经快过去了。 “哟,老李。” 杭雁菱冲着早已经等待在山下的李天顺打了个招呼,指了指后面的一行人:“可算万幸昨天没有新的人找我报名这次东州旅游团了,一共我们这几个人,马车做的下吧?。” “坐得下,当然坐的下,您的嘱咐我肯定能办得到呀。” 李天顺笑着说道:“放心吧,保证让几位顺顺利利的抵达东州。” 杭雁菱点了点头,无奈地回头看着身后的几人。 小小菱粘在自己身边,小铃铛穿着一身道士的打扮,周清影和言秋雨则是穿着往日在莲华宫时所传的衣物。 付天晴游离在莲华宫的队伍之外。 莲华宫年青一代额外带一老一少俩付天晴这次算齐活了。 马车队的领头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身穿一身青色皂布衫,腰上系着一根带子,看打扮像是专业跑旱路的。 “这位就是圣雁菱姑娘吧,久仰大名,你的册子俺还买了好几本看呢,当真是收获颇多,嘿嘿。俺是这个车队的把头,接下来的十五天俺负责照顾贵客们的饮食起居。” 李天顺闻言连忙向杭雁菱介绍到:“这位是柯道源师叔,曾经是我们正天道观的俗家弟子,在出了道观之后就单独做跑旱路的生意了,我们正天道观往来东州什么的都是经过道源师叔的车队,绝对信得过。” “嗨,小天顺,我早就不吃素打坐了,喊我老柯就行,听着亲切。” “见过柯前辈。” 杭雁菱有礼貌的行了个礼,看着这位正天道观俗家弟子接地气的模样,还真的挺难想象他以前当道士时是个什么样子。 “这次小天顺特意吩咐过,让俺选了最好的马匹过来,这几匹青骓马都是俺们马帮最好的孩儿,曾经给圣上送过百里加急件的,御马的小伙子们也各个都是我精挑细选来的,修为最少都是凝元,保证这一道上出不了什么事情。” 这位柯道源声音洪亮,双目有神,看着像是个靠谱的汉子,只不过前世的经历还是让杭雁菱有些担心,不由得问到:“有劳前辈了——对了,敢问这次的路线是怎么走的?” “哦,小姑娘是第一次东州吧,我给你拿图来。” 柯道源扭头回到马车队跟前,这趟车队一共有十三批乌黑的骏马,体格健硕,高近两米,坐在马背上的车队成员也一个个人高马大,不难想象这样一支车队奔驰在道路上尘土飞扬的样子。 南州因为修士众多,平时短途旅行多以步行或者是乘坐自身法宝为主,虽然也有驾驭灵兽的宗门,但大部分御兽宗不会选择马匹作为自己终身信赖的战斗伙伴,因而这样一支车队在久居南州的修士眼里还是十分新鲜的。 周清影难言好奇的张望着,而付天晴也因为第一次见到如此神俊的马匹,好奇的伸手摸了摸。 曾经他虽然也见过马匹,但大多都是家族用来拉运药材,或是没有修为的凡人所驾驭的,而眼前的这几匹马从气质上全然不同,小铃铛更是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了几根胡萝卜,凑到骏马跟前就开始套起了近乎。 杭雁菱回头张望着几人,不自觉地笑了笑。 柯道源翻找了一会儿,掏出来了一张颇显老旧的皮制地图走到了杭雁菱跟前,平摊到了地上。 “小姑娘你看哈,咱们先要一路北行,途径花家的白芳城和驰流城,在驰流城外渡过漳河——随后便可到达东州最南的边境,安渡镇,以我们骏马的速度,这个过程大概需要两天,之后我们可以在安渡镇休息个一天,之后一路东去,这一路上行动便不必如此急匆匆,小天顺安排的,边走边看,咱们大概花个十二三天的功夫抵达京都。” “果然要经过安渡镇么。” 杭雁菱蹙起眉头:“有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比方说——我们多沿着漳河走一段路,耽误个几天也没关系,从旁边的平达镇穿越进入龙朝境内,既然是正天道观邀请我们一行人前去,想必通关文牒什么的已经在你们那边准备好了,没必要非要经过安渡镇这个哨卡吧?” “哟,想不到圣雁菱对我们东州还有所了解,嘿嘿,不过为啥要绕路啊,安渡镇可是南州和东州之间往来最为经常通过的镇口,和驰流城隔河相望,甚至两边都互有通婚,身为南州人,你们去哪儿应该也更舒服点吧?”、 柯道源憨笑了一下;“更何况附近能够找到允许对南州开放入境的地方也就只有安渡镇了,我们平时往来东州都要经过那里的,要再远,这绕的可不是一天两天的路了。” “……嘿,也是。” 杭雁菱挠了挠头,不再多言语。 一旁的李天顺赶忙过来问道:“圣雁菱,有何不妥么?” “不……就是问一问。” “既然圣雁菱不愿意去,那咱们改道也无妨,这一路我们以各位同学的安全为最优先考虑,多绕点路便多绕点,我写封书信由信鸽传回去便是。” “不不不,不用那么麻烦。就按照原本的计划行动就好。” “哦……那好,若是您有什么需求,尽管跟我说。” 李天顺在确认了杭雁菱的确不打算改道的意图后,扭头给众人安排座位。 车队一共拉来了三个车厢,杭雁菱毫无疑问的得需要坐在正当中那辆最为豪华,装饰的也最有道教风格的纯白马车上,宽敞的车厢足以容纳四五个人,不过里头仅仅只有两张座位。 那是留给杭雁菱和小小菱姊妹两人的。 至于后来要求进入车队的几人,只能在剩下的三个装饰稍微一般的车厢挑选。 言秋雨和周清影,小铃铛师姐妹三人同坐一辆马车,付天晴和李天顺两个男生同乘一辆。 等众人各自钻进车厢,放下了帘子,车队也开始做好出发的准备。 —————————————————————————————————— 杭雁菱带着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妹妹钻进马车厢里,放下来了帘子,吐了一口气。 这车厢前后左右都是帘子遮挡着的,内部布置的十分华丽,长条皮椅能躺能座,箱子里还屯了不少供杭雁菱吃着解闷的水果。 小小菱紧紧挨着杭雁菱坐在一边,怀里抱着杭雁菱从果箱里挑给她的大苹果,啃了一口,举起来递给杭雁菱。 “你吃吧,我没心思。” “我们的想法是一样的,你没心思,那我也不吃了。” 小小菱放下苹果,马车也恰在此时开始前进。 随着帘子下骨碌碌的声音响起,整个车厢以极快的速度开始前进。 不过得益于结构的精巧,如此之快的速度,车厢内竟不觉得有多少颠簸,小小菱捧着苹果抬头看了一会儿杭雁菱,开口问道:“你,担心安渡镇的事情?” “是啊,既然你看过我的记忆,就知道当年我有多惨,想想那些狰狞恐怖的尸体,我可连饭都吃不下了。” 杭雁菱咕哝一声:“不过我也知道,那是两年半之后才会发生的事情——对那里只是有点心里阴影罢了。” “你要是害怕,那现在就告诉那个李天顺,说安渡镇的老大是邪——唔,嗯!” 杭雁菱慌忙的捂住了小小菱的嘴巴,连忙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道:“嘘,小声点。” 小小菱不满的推开了杭雁菱的手,不乐意地说道:“你不想让人家说,你直接告诉我闭嘴就是了,我会乖乖听你的。你这么做,不就显得我很不听你话一样嘛。” “好好好,妹子你是最听我话的乖孩子了,咱们聊点别的行吗?那茬可千万别再提了。” “不聊,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现在已经没心思跟人家聊天了。不过我不生气,我陪着你,到了那里如果有不对劲,我替你去把他杀了。” “别动不动就打打杀杀啦。” 杭雁菱苦笑着看着张开双臂要求抱抱的小小菱,无奈的把她搂起来抱在了怀里。 刚刚小小菱没能说完的那句话,其实说的是安渡镇的镇长是一名邪修这档子事儿。 付天晴当年走投无路,学姐被恶女杀死,自己心灰意冷出走东州,又碰巧的赶上了安渡镇的变乱。 事件的一切起因还要从二十年前说起,安渡镇的镇长其实只是个初有修为的普通人,但在二十年前被一名邪修夺舍。 在南州,这种事情其实很容易就会败露,但是安渡镇作为东州管辖的边缘地带,那名邪修不知怎么的精熟安渡镇的各项事务管理,每年的文书也提交的准确无误,在他的治理下安渡镇井井有条,南州往来的修士们不会对于龙朝的官员多起疑心,而生存在安渡镇的平民百姓自然也不会没由来的起疑。 若是始终没人撞破,这件事说不定就会成为沉落水中的秘密,被永远的保存起来,谁也不会知道。 可偏偏好死不死的,当年的付天晴撞破了这个秘密。 当时的付天晴刚刚经历过学姐之死,对于杀死学姐的杭雁菱格外敏感,对于阴灵气也十分在意。 在安渡镇内发现阴灵气后,付天晴误以为是杭雁菱追杀了过来,本就极度悲愤的他冒冒失失的顺着那股阴灵气一查到底,却发现了阴灵气来源于那白天看似衣着光鲜,待人亲善的镇长身上。 并且撞破了镇长将生魂拘束在死者体内的事情。 这件事引来了那名邪修镇长的报复,他修为不俗,又在安渡镇积攒了多年的本钱,他想杀死付天晴灭口,使得付天晴不得不动用墨翁的力量与之一战。 这一战打到了天亮,战到了东州负责监督各地官员的肃查使发现异状,前来查探为止。 安渡镇的镇长是一名邪修,并且利用东州的死者进行修炼的消息被通报到了上级,仅仅不到一天的功夫,只属于皇室管辖的秘密部队“绣衣直指”便赶到了安渡镇。 那名邪修的性命很快被了结了,然而不知怎么的,这帮绣衣直指在结果了邪修的性命后,又开始将安渡镇内的镇民肃清一空,不管是南州过来借宿的,还是原本就生存在安渡镇内的百姓。 生活在安渡镇内的所有人无一例外的被杀害了。 黑锅莫名其妙地落在了付天晴的头上,绣衣直指将矛头对准了付天晴这个从东州流落而来的付家少爷,对他痛下杀手。 那是一名金丹,两名结丹期修士的围攻。 付天晴即便有墨翁附身,可面对如此绝望的实力差距,他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最后还是在墨翁拼尽燃烧神魂的帮助下才得以逃出生天。 之后的几日,安渡镇在一场大火当中被焚为灰烬了。 东州龙朝给出的解释是南州的邪修在城内发生争执,并且纵火焚城,城中百姓近乎无一幸免,那个来自南州的凶犯如今仍然下落不明。 那件事直到前世身死,付天晴都没闹明白其中缘由。 焚毁安渡镇成了鬼医付天晴臭名远扬于江湖的第一个开端,自那天以后,镇上几百人的命债莫名其妙的就背在了他的身上。 走到哪里都能够听到东州百姓对于焚城者的咒骂和怒斥,然而付天晴却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失去了墨翁的庇护,孤立无援的付天晴根本不知道如何处理眼下的麻烦。 把自己当成爽文主角的傲慢在那时已经碎的不剩什么了,眼中也根本无法看到未来,在过大的压力和憋闷下,付天晴最终还是发了疯,变成了一个疯疯癫癫的臭乞丐。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大火当中一具具表情狰狞的尸体,以及绣衣直指们冰冷果断的行动,哪怕重生至今,也还是会让付天晴一阵一阵的胃中发酸。 “唉……” 待到日后付天晴成为了一名阴灵气修士才回味起来,当初那名镇长所做的事情不过是将生魂拘束在肉身内使其不腐,强行延续死者的性命罢了。 真正的邪修手段远远比他残忍的多,也根本不会有耐心去安安稳稳的担任一方小小的镇长。 虽然不知为何那群绣衣直指会最后选择自己背黑锅,但是说实话,如果自己当时没有撞破那名镇长的身份,恐怕安渡镇依然会是那个在镇长治理下风调雨顺的安渡镇,自己当年也能顺利的找到治疗墨翁的药物,不至于沦落成疯疯癫癫,精神失常的乞丐吧。 这段记忆作为付天晴痛苦的东州之行的开端,始终是卡在他心中的一道坎。 如今还要重走一次安渡镇,她自然是打心眼里头排斥的。 只不过这种事没法和人解释,即便能揭露镇长的身份,那群绣衣直指万一再来一次焚镇灭口,黑锅外甩怎么办。 若是贸然动手杀了镇长,自己可就是背负杀害龙朝官员的凶犯。 自己是可以全身而退,倒霉的可就是城里头的百姓了。 “捏麻麻的,这次去安渡镇打死我我也不多管闲事。” 杭雁菱下定决心的嘟囔道;“我就躺在这个马车上,开摆,不管发生啥事儿我也不管,连露面都不露一次,我看还能有谁把黑锅甩在我的头上。” “你头上,怎么冒出来了好多花朵?” “……装饰而已,你要么?” “分我一半,我要跟你一样的。” “脑袋给你伸在这儿了,自己摘去吧。” 第九章 驰流城 杭雁菱一行人就这样在马车上颠簸了整整两天,这趟旅行说起来到还不算是无聊,虽然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在马车里颠簸上了,但好在有马车队的人陪着聊天,聊着他们走商当中的奇闻异事。 晚上还会跟马车队的伙计们一起吃个饭。 付天晴和小铃铛很快就跟马车队里的人混熟了,言秋雨彬彬有礼的大门闺秀的做派也给众人留下了好印象。 要说不痛快的也就小小菱和周清影,俩人一碰面就容易谁也不搭理谁,这事儿怎么劝都劝不明白。 至于杭雁菱,她本身就是个随和人,跟人聊天也客客气气的,没什么圣人的架子。如果说有什么让她觉得不自在的,也就是连吃个晚饭蹲在地上都要被李天顺一字一画的记录下来,被标榜成圣人典范。 在离开琳琅书院后的第三天,杭雁菱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南州最邻近东州的城池——驰流城。 这座驰流城的东北边就是隔离两州的漳河,河水湍急,河岸高悬,只有百年前花家家主亲自主持建造,由浮石搭建的两座子母桥衔接着两岸,母桥为大商队所用,长足有将近两千米,宽四十米有余,子桥供给往来行人,个体商户所用。 驰流城跟白芳城同属于南州排行第二的花家,跟以制药为主要经济来源的周家和付家不同,花家的产业并不只局限于一个领域,纺织,客栈,商道,南州和东州的交接地带被他们把持着,因为南州本质上是由十大家族和各大宗门各自划圈而治的状态,不存在统一的税收,因而光是吃那帮往来两州商人的那点“过路费”,就已经让排名靠后的几个家族眼馋不已了。 按照花家的规矩,想要使用花家搭建的母桥,商户贩售的商品需要经过花家的检查,估价,经过一系列繁琐的手续后按照商品的市价来交一成半的“保金”,除此之外母桥的使用期间是需要由花家来规定的,运气不好赶上售货的高峰期,怕是今儿个办了手续,下周才被允许放行的事情也都存在。 子桥的使用相对宽松一些,但想要往来两州之间,也必须遵守花家的规矩。 需要花费一定价格,租赁,或者是直接购买作为信物的“花戒”,那是一枚花家特制的储物戒指,只有持有这枚戒指才能获得放行的资格,同时往来客商行走桥梁时必须使用“花戒”储存自身货物,自用的储物戒,储物袋等道具要么放在宗门里,要么放在花家专门的照看的场所。 这种规定当然霸道,但是桥是人家花家修建的,不服气的话当然也可以自己想办法。 要么自己驾驭法宝带着货物跨过漳河直接飞过去,要么花更高的加钱雇佣御兽门派的人带自己过去——当然,后者所需要承担的风险怕是远远大于老老实实给花家交钱。 大部分商人还是选择老老实实的按照花家的规矩来,毕竟在交了钱之后,花家后续提供的安全保障还是给力的。大家族不至于贪图小商人储物戒里的那点东西,若是真有什么要紧的玩意儿,在来驰流城之前找个地方存储好便可。 如今杭雁菱一行人的车队已经来到了驰流城外,黑压压的入城队伍从城门一直排到了三百米之外的地方,乍一看这要进驰流城的人数也有个小几百了。 挑开帘子看着车厢外,杭雁菱的脑海当中浮现出了种种不太美好的回忆。 前世的付天晴为了藏住存有墨翁的戒指,不得花费了自己在琳琅书院多年积攒下来的银子上下打点,导致后面在东州变成了落魄的乞丐。 期间还要忍受花家那些纨绔弟子们对于自己的嘲弄,付家已灭,对于当时的他们来说,这个曾经被他们嫉妒的五行灵气持有者如今也不过是有求于他们的下等人罢了。 “唉……奶奶的。” 虽然自己这把岁数了不至于去跟那几个小孩子计较,但回想起这档子事儿,杭雁菱还是忍不住有些别扭。 希望这次付天晴这小子别因为墨翁戒指的事情再受到他们刁难吧。 若是还有不开眼的用付家灭门的事情取笑,怕是自己这一世作为付家的私生女,得出面好好教训教训这帮臭小鬼了。 “你不高兴?” “没,想起些晦气的事情。” 小小菱依偎在杭雁菱身边,伸手摸了摸杭雁菱的脸,脑袋一歪。 “要杀人吗?在哪里,杀谁,杀几个?” “不不不不不不,不杀人,乖啊宝,咱不杀人。” 相处的越久,杭雁菱就愈发意识到这个小姑娘跟当年那个恶女不愧是同源的一个人。 小小菱不满的捏了一下杭雁菱的脸:“别大惊小怪的,你不让我杀,我就不杀。” 说罢她站起身来,凑到车窗外面看着长长的队伍:“你肚子饿了吗?这还要等多久啊?” “马上就要天黑了,运气不好的话说不定今晚要在城外过夜了。” 杭雁菱无奈的说道:“花家检查的十分细致,货物,储物戒,挨个都要检查一个遍,咱们这个马车队还得跟那些走商的大商帮从同一个门进城,等待时间自然要延长不少。” 正在两人聊天的功夫,马车队领头的柯道源下了马,正挨个的给弟兄们分发着食物,看上去是要做好今晚在外头过夜的打算了。 李天顺也走到了车厢跟前,对着正撩着窗帘的杭雁菱行了一礼,歉然的说到:“今天咱们运气不太好,赶上了几家大商队和宗门去东州,我刚刚去打听了一下,怕是要等到明天早上才能进城了,还是得劳烦您和圣妹在马车上将就一宿。” 虽然李天顺所在的正天道观在东州颇具影响力,但如今身在南州,在花家的地盘上,东州大道观的面子并没有什么卵用,该排队还是乖乖地要排队的。 “我将就一宿是没什么所谓啦,但是车队的弟兄们赶了一天车了,又没个车厢睡觉的,他们咋整啊?” “圣雁菱当真以慈——” “少来这套,问你咋整呢。” “呃……” 李天顺犹豫了一下,柯道源笑呵呵的走了过来:“圣雁菱,我的这帮兄弟们都是习惯百里跋涉的好伙计,熬夜晚上算不得什么,您好好在车厢里歇着得了。” “可别,赶车的睡不了踏实觉,到时候疲劳驾驶可麻烦大了。这样,小小菱去跟师姐她们睡,老李你和付天晴还有我都坐了一天马车,路上睡都睡饱了,今晚腾出车厢来让兄弟们睡会儿,咱仨轮流守夜。” 杭雁菱钻出车厢,活动了一下肩膀,倒不是她谦让,只是这一路上连睡觉带发呆的压根没干什么事儿,这要是再让辛苦一天的柯道源一行人守夜,自己个儿良心上过意不去。 “这——” “你就当圣雁菱大发善心了行不,咋的,你想阻止我行善?” 李天顺为难的挠了挠头,看了一眼柯道源。 柯道源哈哈的笑,爽快地点了点头:“行,既然圣雁菱这么说了,我们怎能无视圣人的慈悲,今晚咱们就好好歇一歇,明天好加快赶路。今晚辛苦你和小天顺了,来——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毕竟在马车上颠簸一天了。” “我啃了一天水果,肚子还不饿。你们先吃吧,我去跟付天晴打招呼得了。” 杭雁菱摆了摆手,迈步朝着付天晴所在的那个车厢走去。 等杭雁菱撩开帘子的时候,年轻的付天晴正抱着胳膊,仰着个脑袋,靠在椅子背上睡的正香呢。 “嘿,你倒是睡得踏实。” 看着年轻自己的睡颜,想起前世自己来到这里时失魂落魄,怅然失意的状态,杭雁菱笑了一声,钻进车厢低声喊了一句:“喂,郑乐乐来了。” “哎呦卧槽!” 付天晴浑身一哆嗦,俩眼猛地睁开直起腰来,迷迷瞪瞪的左右张望了一圈后,才看到坏笑着的杭雁菱,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姐,你有意思嘛?” “有意思极了。你说说你个没出息的玩意儿,好不容易交往个小女朋友怕成这个鸟样。” “你是没见识过乐乐的恐怖,唉,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杭雁菱噗嗤一乐。 我可太懂了,我懂得比你还早点。 “算了,郑乐乐没来,放心吧。老鳖登状态怎么样了?” “呼噜打的倍儿香,拿给你你听听?” “不用了,我来是告诉你一声,明儿个等花家的人来检查你的时候,给他们点银子。” 杭雁菱从戒指里取出了一个人头大小的,沉甸甸的包裹,递给了付天晴。 “不然他们不让你带着戒指过去。” 这一世杭雁菱有了作为圣人偶像的收入,手头比前世来这里的时候宽裕得多。再加上出门之前特地拜托小秋雨从攫星楼支出来了一笔银子,这次准备的数算是绰绰有余了。 更何况这次付天晴不是走投无路沦落至此,花家的那几个纨绔子弟敲竹杠应该不至于太狠。 付天晴接过银子掂量了一下,面色有些为难:“这不少钱吧。” “就当你送我那把刀的装备钱了。” “可是这笔银子,就算放在付家也……” “你喊我这么久的老姐,当姐姐的给弟弟点零花钱怎么了?就这么说定了,这事儿别跟李天顺他们说起,今晚记得跟我和老李一块守夜。” “……嗯,谢啦。” 付天晴神色复杂的收下了银子,也没睡回笼觉的心思了,跟着杭雁菱一起走出马车来。 天色渐暗,前面不少的马车队也都在城外燃起了篝火,进行着过夜的准备。 柯道源也从马匹一侧的行囊上取下了生火用的工具,跟走过来的杭雁菱笑着说道:“等出了南州就不用再发愁过夜问题了,东州那边道观都上下打点好了,今晚就熬这最后一宿,辛苦辛苦。” “行。” 杭雁菱帮忙从柯道源的手里接过备好的干柴,熟练地搭起了篝火堆。 正在她跟着车队的众人忙前忙后之时,远处传来了一阵细乱的脚步声。 循声望去,约么十几号人急急忙忙的朝着他们这边赶了过来。 从穿著打扮,和衣服上绣着的花朵图案来看,这帮人是花家的。 其中还有几张面孔是杭雁菱熟悉的,前世敲过付天晴竹杠的人。 看着这群队伍,杭雁菱皱了一下眉头,那架势应该是冲着自己这边来的。 果不其然,领队的是个管家打扮的老头子,他急急忙忙的快步走在前头,来在杭雁菱的跟前朗声问道:“敢问这是从琳琅书院过来的车队吗?” “是啊。” “那,那杭雁菱姑娘所在何处?” “搁这儿呢。” 杭雁菱放下手里的木柴,拍了拍手,看了两眼人群中的那些个纨绔子弟,抬头问到:“找我有事儿?” “哎呦,可算等到您了。” 花家的管家连忙满面堆笑的走到杭雁菱跟前,连连鞠躬道歉:“三老爷早有吩咐,等您到了之后要请您来花家做客,使我们招待不周,早该过来寻您的。” “做客?” 杭雁菱挠了挠头:“我们这趟是借贵族的大桥去东州一趟,不必打扰了吧?” 她可对花家人没什么好印象,这般无事献殷勤让杭雁菱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老管家很快做出了解释:“您可是莲华宫的高徒,又跟我们三老爷的公子在琳琅书院一同就读,有着同学之谊,我们家三老爷向来最是热情好客,既然都来这驰流城了,我们怎能不好好招待您?晚宴已经备好,可就等着您啦!” 杭雁菱闻言嗤笑一声。 放嫩娘的屁。 三老爷的公子是寄吧谁啊?老娘认识吗? 前世我来这儿的时候可也是琳琅书院的学生,那会儿敲老子竹杠的时候可没看到你们惦记什么同学之谊。 “那个——” “既然是花家三老爷一番好意,我们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今晚就去贵府叨扰了。” 没等杭雁菱说完话,从她身后走来的言秋雨应下了管家的话茬。 老管家看了两眼言秋雨,有些迟疑的问道:“您是……澄水仙子的高徒,言秋雨,言姑娘?” “不光有我,还有我三师妹跟小铃铛,我们几个一起陪着四师妹来的。” 言秋雨温和的笑着看向老管家:“怎么了?莫非只邀请我家师妹,不欢迎我们姐妹几个?” “不,不不不,这,只是,只是……” 老管家接连咳嗽了几声,脸色有些僵硬:“欢迎,当然欢迎,只是我们不知道这次竟然来了这么多贵客,总之还请您和车队先进城内暂作休息,我回去通知我们三老爷一声,把这酒宴办的再盛大一些。” “好啊。” 在言秋雨答应后,老管家脸色总算松了一些,他扭头对着身后的那些个花家成员吩咐了几句,随后由他们牵引着,原本排在队伍最末尾的马车队越过了那些苦等不下的人群,连盘查和清点货物的过程都没有,竟是直接进入了城门。 那些排队的商帮们看到这副奇景,不由得纷纷好奇是哪来的车队有这么大的面子让花家网开一面,跳过了人人几乎必须遵守的铁规。 要知道这些年来花家给面子不收钱的是有过不少,但任何人通过驰流城都得象征性的过一次检查。 这是花家的规矩,也是花家的颜面。 换而言之,他们很好奇到底是哪来的那么大派头,让花家能够脸都不要了。 坐在车厢里的付天晴抱着杭雁菱刚才给的银子,还在纳闷这都进城了,要盘查自己的人怎么还没出现。 而杭雁菱则是跟着马车队徒步行走,同时扭头看向了身边浅笑盈盈的二师姐。 “小秋雨,他们这是咋了?连个查货的人都没。” “我们莲华宫年轻一代亲传弟子都来了,他怎么可能敢怠慢。” “咱莲华宫不是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那啥门派,这帮大家族没事儿都不稀罕和咱们接触吧?” “听说是因为紫水师伯最近做了什么事,让咱们莲华宫在南州的面子比以前大了许多,今天就恰巧用上了。” “哇……” “怎么了?” “没事,只是没想到我竟然也有一天能够用得上‘面子’这种东西。” 杭雁菱摸了摸脸,有些唏嘘地说道:“这种不花钱就能进城,还是被人求着进来的感觉,原来这么爽的嘛?” 第十章 驰流城 驰流城的城主,是花家当代最有出息的三儿子的地盘。 这位花家的三老爷今年也有个六十多岁了,不过外表看上去还跟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没什么两样,一头半黑半白的头发,身穿一身浅棕色打底,亮金色纹路的长袍,笑容满面的迎接了车队一行人。 从那副热情洋溢的笑容一眼就看得出,这位名为花毅书的三老爷是个生意人。 跟他比起来,付家的付青冢那种天天把老子要上位的牛逼烘烘的状态写在脸上就显得捞很多。 他站在宴会厅的前面,带着一众家仆和几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儿。 杭雁菱的目光一一从他们的脸上扫过,正肚子里犯着嘀咕,言秋雨却悄悄扥了一下杭雁菱的袖子:“师妹,到前头去。” “嗯?” 眼看就要走到宴会厅的台阶前,原本走在队伍最前头的言秋雨故意放慢了脚步,同时拉住了一边小小菱的袖子让她离开杭雁菱一个身位,在杭雁菱耳边低声轻语道:“这次车队本就是护送你的,听刚才管家的话头,原本只打算宴请你一个。于情于理,都应该是你出面和他交涉才是。” 杭雁菱闻言愣了一下,她倒不是怯场或者不情愿,而是联系到自己前世自己低声下气的求人,如今被花家三老爷亲自接待,穿越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有这种不现实的感觉。 “菱儿,怎么了?” “不,没事,就是想起一些事情来,觉得有些好玩而已。” 杭雁菱挠了挠后脑勺,笑着主动往前迈出一步,登上台阶。 “晚辈莲华宫杭雁菱,见过花前辈,承蒙前辈一番美意,不胜感激。” “诶,别前辈前辈的喊的那么生分,我的这些孩子们也有不少算得上你琳琅书院的同门学长,再往后你们就是这片江湖天地后起之秀,我也担不起前辈这个称呼啦,不介意的话喊我一声叔叔就行,听着亲切。” 热情亲切的态度。 似乎……有点儿过于亲了。 以花家在南州的地位和身份,就算她杭雁菱是莲华宫的亲传弟子也没必要这么给面子才对。 杭雁菱按下心中的惊讶,没有承着花毅书的话,而是转头介绍到:“我身后的这边是我的二师姐和三师姐,这次跟我一起去东州看看。” “呵呵,不愧是莲华宫的高徒,能够登临寒舍,当真是蓬荜生辉。” “然后这边的是我的妹妹,小小菱,她有些怕生,有些时候可能有失了礼数的地方,还请您多多担待。” “哦——哎呀,是你的孪生妹妹?我可还是头次听说过这档子事儿。” “然后这位是李天顺,东州正天道观的高徒,跟他旁边的柯道源前辈一样来自东州,是我们这趟出行的领队。” “哦……呵呵,小道长一表人才啊。” “然后那边的是——诶,诶!” 杭雁菱本想介绍小铃铛的,却发现这丫头正要从怀里掏出半截木棍来。 虽然东西还没完全掏出来,但认识了这么久,杭雁菱一下子就知道这玩意一准是在路上偷偷弄来的什么孝子幡。 奶奶滴,别在别人家拿出这么晦气的东西啊!!! 杭雁菱吓得一个箭步冲上去按住了小铃铛的手。、 天真无邪的小铃铛眨了眨眼:“师姐姐,该介绍我了,你咋不说话呀?” “咳咳,咳咳咳咳咳!” 刚才还一脸老成稳重的杭雁菱被自己的唾沫呛了好几声,清了两下嗓子抬起头来,按着小铃铛的脑袋:“这是我们莲华宫的弟子,其他的都是车队随行来的兄弟,大家都辛苦一天了,不知道前辈能不能给大伙儿提供个歇脚的地方。” “当然——” 花毅书清了清嗓子,对着车队的兄弟们喊道:“各位奔忙一天,舟车劳顿颇为辛苦,我们给各位准备了上好的酒肉,还请各位尽情享用。” 话音刚落,领着杭雁菱她们一起过来的老管家赶忙走到了李天顺他们身边,笑着说道:“还请几位兄弟随我来吧。” 态度很客气,不过这也是委婉的表达宴会厅里的那顿饭请的是莲华宫的人,没他们这些人什么事儿了。 李天顺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杭雁菱,他本就不在乎这顿饭在哪儿吃,只不过刚才杭雁菱介绍的时候偏偏漏了他身边的付天晴。 杭雁菱的眼神也正好看向这边,跟付天晴对视了一眼,付天晴耸了一下肩膀,点点头,转身胳膊搭在了李天顺的身上:“走吧李师兄,累了一天了,愣着干嘛呢。” “啊?哦……” 突兀的被喊一声李师兄,李天顺斜眼看了一下付天晴,虽然不知道这是唱的哪一出,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跟在了老管家后面。 轰轰隆隆的人都走了,花毅书笑着抬手邀请到:“几位莲华宫的小姑娘,请来上座吧。” “有劳您了。” —————————————————————————— 进了宴会厅,一张摆满了饭菜的大方桌映入眼帘。 座位分成左右两排,以及正当中的主座,来自莲华宫的客人们坐在左手边,而对面坐着的则是花家的子弟们。 花家的这顿晚宴办的相当盛大,哪怕是前世作为付家二少爷,杭雁菱也没见过这般奢华的一顿饭。 海鲜鱼脯,珍菌稀菜,光是飘过来的香味就让人觉得肚子里有馋虫在钻,光是认得出来的这几道菜的价格就已经够杭雁菱吃上个一年的了,更何况还有不少连前后两世加起来活了三百多岁的她都没见过的珍馐美馔。 “哇……” 本来在门口还能端着说话,进屋落座后看着这些琳琅满目的美食,杭雁菱的眼睛不由得有些发直。 乖乖,虽说奔四百岁的自己不应该这么不稳重,但自己大半辈子都在当穷鬼啊,当年的生活水平和质量可是连乞丐见了都会产生同情的地步。 杭雁菱片刻的呆滞被花毅书捕捉到了,他笑了笑:“今天有贵客登门,特意准备的丰盛了些,平日里我们可是只有在老祖宗寿宴时才会布置这般排场呢。” “不好意思,让花前辈见笑了。” 回过神来的杭雁菱腼腆的笑了一下,歪头看着身边的小小菱。 小丫头也极力做出一副眼睛发直看着食物发呆的表情,但明显感觉得到这丫头压根对今晚吃什么毫不关心,只是一昧的想要表现出来杭雁菱刚才的状态而已。 虽说没什么恶意,但杭雁菱还是尴尬的连忙在桌子下用手扒拉了两下小小菱,让她停止这场公开处刑。 “既然几位贵客都落座了,那我们就开始吧。” 位于中间主座的花毅书举起了酒杯晃了晃,而花家的子嗣们也都举杯同饮了一口。 随着晚宴的开始,伺候在一旁的仆人们开始取出了乐器弹奏起来,悠扬清雅的曲调带着一丝欢快跳脱,让人心生舒畅。 周清影将一块蟹膏用勺子舀起来放到身边的小铃铛碗里,而小铃铛没动筷子,眼睛亮闪闪的盯着一边弹奏乐器的仆人们,手揣进了怀里,掏出了半截子铜制的玩意儿,作势就要起身。 周清影吓得一把按住了小铃铛的肩膀,小声问道:“你要去哪儿?上厕所的话我陪你。” “我不上厕所呀,这些叔叔阿姨弹的太好听了。” 小铃铛亢奋的抽出了怀里的唢呐;“机会难得,这我高低得去给叔叔阿姨们露一手!” “现在不是吹这个的时候,咱们是客人,好好吃饭,听师姐的话。” 周清影无奈的把小铃铛的唢呐没收,小铃铛眨巴眨巴眼:“那我去给他们唱一段往生——唔!” “嘘!晚上睡觉的时候唱给师姐姐听就行了。” 花家的公子哥们瞧着对面的周清影和小铃铛,虽然没听清楚她俩说的是什么,但见晚宴期间这两人拉拉扯扯的,不由得低头噗嗤噗嗤的憋笑。 他们平日里都是在这驰流城跋扈惯了的,身为世家大族的子弟,对杭雁菱她们这些江湖门派来的姑娘自然也不放在眼里,只不过是父亲的吩咐,才不得已来作陪这顿晚饭的。 凭什么一个江湖门派能让父亲如此重视呢? 坐在莲华宫五个人正当中的言秋雨看了看两边的师妹们,摇了摇头,举起面前盛满了果茶的杯子,对着花毅书笑道:“让花前辈见笑了,我们师姐妹几个都是在莲华宫长大,耳濡目染了许多江湖宗门的作风,在这等庄重的宴会上难免失了礼数。” 花毅书见言秋雨称歉,脸上有些歉疚地摇了摇头:“唉,哪里的话,是我的这帮儿子们不顶用,一个个的没个出息,连陪客人都陪不好。老六,老七,去文楼先生那里各领三十下打手板,闭门思过三天。” 正在偷笑的两个花家子弟忽然愣住,他们诧异的看向自己的父亲,其中一个更是出声问到:“爹,我们怎么了?” “老七,你闭门思过十天吧。” 儿子们的无礼让花毅书脸色沉了一分,他一抬手,后面的家仆们立刻连劝带拉的拽起了两位少爷,把他们送出了宴会厅。 目送着两个没出息的儿子出去,花毅书拿起了桌上的酒杯,对着言秋雨举了一下:“言姑娘,是老夫平日里管教无妨,才教养出来了这般没出息的孩子,还万望几位姑娘宽恕则个。” “花前辈哪里的话,这一来驰流城您便招待我们至此做客,我们感谢还来不及呢。” 言秋雨柔声地抿了一口果汁,也不再多说,低头继续吃了起来。 有了老六老七的教训,剩下的花家子嗣们也收敛了许多,一个个不解的看着彼此,不明白今天老爹是抽了什么风,要因为一个外人惩处自家的孩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花毅书见杭雁菱吃的差不多了,主动开口问道:“杭姑娘,平日在学院里,可曾见过我家那不成器的老九花满月?他也是今年刚刚入学,应当和你是同一级才是。” “嗯?他是……” “呵呵,他在青班,看你这般表情,大概是没怎么接触过了,这次从东州回来,有机会的话我喊上他给你办个接风宴,那孩子知书达理,算是我这些个儿子当中算的上是最随我的那个了。” “好,以后有机会多认识认识。” 杭雁菱满口答应,用桌子上的毛巾擦了擦嘴,又拿起一枚苹果啃了一口,抬头扫了一圈坐在对面的花家弟子,算上刚才被撵出去的那俩,这对面坐着拢共五个人,刚好和莲华宫的人数相等。 虽然不知道这花老爷安排这场晚宴是有什么目的,不过都吃了这一会儿了,有什么话,他也该开口了。 果不其然,在宴会上的气氛沉默了半分钟后,花毅书斟酌了一会儿,主动问道:“杭姑娘,在书院里——可有喜欢的人?” “呃……” 杭雁菱眼角一抽,这一句算是让她明白了这位花家三老爷又是奢宴相待,又是拉低身份的动机了。 感情是想聘媳妇啊。 说真的,也就是李天顺不在这儿了,你在琳琅书院的儿子难道就没告诉你那些个试图追我的下场都咋样了吗? “不怕花叔叔笑话,我年纪还小,这方面的事情暂且还没考虑过,更何况这般终身大事,菱儿还是希望让莲华宫内的师长们帮我定夺。” 想谈婚论嫁可以,去找我师父净水去。 反正按照净水那个护短的个性,再加上退婚之战打完还没过多久,她能同意杭雁菱嫁人就见了鬼了。 “呵呵,感情的事情怎能全然由长辈做主,我当年娶我如今这个夫人时,家中也是百般反对,如今在驰流城的日子过的不也挺好的么。” “等我再年长一些,说不定师长们会考虑这方面的事情,现在我还小嘛,自己也没这方面的心思。” 杭雁菱笑了笑,话头不硬,但也表示了这事儿现在没得商量。 花毅书是个做生意的,自然不会听不懂杭雁菱的言下之意,不过让杭雁菱意外的是他脸上并未露出遗憾的表情,反倒松了一口气,似乎是杭雁菱回答让他放下了心来。 奇怪,难不成他的目的不是聘媳妇? “杭姑娘千里迢迢奔赴东洲,不知是所为何事,最近那边正值多事之秋,可不安宁啊。” “在琳琅书院内认识了几个不错的朋友,李道长有些事情得回来一趟,我承了人家不少好处,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哦……那杭姑娘,呵呵,容我这个老人家八卦一次,这位李少侠,是你的心上人?” “嗨,都寄吧哥们。” 杭雁菱说完这句话,脚丫被言秋雨用力的踩了一下。 剩下的那几个花家少爷正一边吃着饭一边偷听这边情况呢,一听杭雁菱这句话,没绷住的当场把饭给喷了出来。 花毅书也被这么一句给整不明白了,有些愕然的下意识问到:“……啊?” “啊,不是不是,嘿嘿,江湖闲散惯了,让花叔叔见笑。” “呵呵,无妨——既然杭姑娘没有这方面的意思,老夫自然也就不多啰嗦这些了,吃完饭后,若几位姑娘有闲心,可以在我们花家随意转转,散散心。明日一早我亲自送各位出城。” ————————————————— 吃过晚饭后,五个小姑娘零零散散的在偌大的花家府邸内闲逛,杭雁菱满脸尴尬的挠着后脑勺:“就,就说秃噜嘴了嘛。” “菱儿啊……” 言秋雨有些无奈的捂住了额头:“虽然不要求你处处循规蹈矩,但是在这种场合,多少还是注意一点比较好……” “呃……嘿嘿……” 周清影倒是无所谓的揣着袖子,随心看着周围的光景:“实事求是的讲话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好的,不过那大叔的意思,是要给杭雁菱找个对象?” “听来像是,不过看菱儿没那方面的心思,他也没打算强求的样子。” 杭雁菱抱着后脑勺无所谓的说道:“算啦,管他花老大花老二的,权当他们是冲着咱们莲华宫的面子请客吃上这么一顿饭,明儿个就走人了,顶多从东州回来的时候再蹭他们一顿的,看样子他们没打算让咱们交过路费,省笔钱还嫖了他家一顿大餐,很不错啦。” 言秋雨无奈的更正:“师妹,女孩子家家的不要说什么‘嫖’字……” 师姐妹三人聊着天,走在前头的小小菱和小铃铛两个小孩子也在聊着各自的。 小小菱神情严肃,态度认真的反复品鉴杭雁菱刚才的发言,模仿者说了一句:“都寄吧哥们。” 旁边的小铃铛笑嘻嘻的更正:“是都寄吧姐们才对!” “那……” 小小菱扭回头来,对着杭雁菱重复了一句:“咱俩,都寄吧姐们?” “诶不是,你别什么都学,这句你赶快给我忘了。” “不让说我就不说,哦对了,你以前也很爱说……你寄吧谁啊?” “我寄吧你——不是,诶,不是,你别跟我学坏了啊!” “不是学坏,我们本来就应当一模一样才对。” “唉我特么……” “你特么?” “不是,这句也别学!” “噗。” “小秋雨,你笑啥!?” “我笑你恶人自有恶人磨,好了,这顿晚饭不知怎么的我吃的有些乏了,先回房间休息着了。你们好好玩。” “可我看你刚刚就没怎么动筷子啊?也就吃了几口素菜。” “嗯,颠簸了一天,有点不舒服。” “哇,那你有机会可得坐一下碧水师伯的灵梭,经受过一次那玩意,这点小颠簸根本算不上啥。” “嗯,好。” 言秋雨温和的点了点头:“那么,我先回去客房了。” 停下了脚步,言秋雨转身走向了和师妹一行人不同的方向,在挥手告别后走出了一段距离 夜风徐徐,清凉的风吹拂在言秋雨的脸上。 走出了一段距离,来到了一处位于池塘中心的凉亭前,站在小桥上眺望着池里的鱼儿,言秋雨深深地吸了一口凉凉的空气,随后浑身颤抖一下,脸色难看了起来。 她张开嘴巴急促的呼吸了两声,似乎想要呕出什么东西,趴在栏杆上干呕了两声。 “嘶……呼……嘶……” 并没能呕出什么东西来。 可因为她情绪的波动,身体周围扩散开来的幽幽香气浸染到了周围,栏杆发出了嗤嗤的声响,池塘里的鱼也有零星的几条翻了白肚,浮在了水面上。 看着那些鱼儿的尸体,言秋雨闭上了眼睛,按住胸口,努力平复着内脏的不适。 “来,喝点水吧。” 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一个盛满水的皮带送到了她的面前。 “诶!?” 言秋雨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躲开水袋。 “别那么防备,是我啦。” 递过水袋来的人,是杭雁菱。 “菱儿,你怎么……” “嘿,我把你吓了一跳,算是报了当时你在窗外吓唬我的一箭之仇了,喝点水缓缓,咋啦到底。” 杭雁菱瞥了一眼池塘里的鱼儿,摇了摇头:“花家有什么让你看着不爽的东西了?” “不,不是。” 言秋雨接过水袋喝了两口,缓过气来。 “只是今晚有几道菜,味道让我不是很习惯。” “奇怪,你过敏啦?” 杭雁菱走到言秋雨跟前,搀住了她的胳膊:“走吧,我扶着你回客房。” “你怎么会回来跟着我……” “嗨,拉倒吧,你的心思还能瞒得过我么,刚刚离开的理由那么生硬,表情也不自然,也就那几个小女孩没看出来。” “你回去陪陪她们吧,我不要紧的。” “行了,过敏可是很难受的,我对猕猴桃也过敏,吃一次嘴巴边上全都变得又红又痒,可遭罪了。” “你又在说我没听过的东西了……呵呵。” “你不是已经习惯了嘛,从小到大的。” 杭雁菱搀着言秋雨,二人朝着花家给她们几个女生安排好的客房走去。 月光初上,温凉如水。 二人就这样一路无言地享受着静好的夜色,穿过几片林子,越过前院,走到了位于后院深处的女性客房。 然而月光下,客房外面却有一个人影在门口等候着。 杭雁菱定睛一看,是个年龄约摸跟自己差不多的小丫鬟。 “是来送东西的?” 小丫鬟也发现了走回来的二人,礼貌的深鞠了一躬,柔声问道:“敢问……哪位是杭雁菱,杭姑娘?” “我是,怎么了?” “杭姑娘,我家夫人请您前去一叙。” “……夫人?” 杭雁菱一挑眉头。 说来刚才在晚宴上便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现在经这小丫鬟一说才想起来。 对哦,大家族招待客人,不应该是主人和夫人一起坐在主座上么? 若是身体不适,或者是因为花家的家规不让女眷见人到时也可以理解。 不过…… “夫人找我有什么事吗?” “奴婢不知,还请您跟我一起去一趟。” “唔……” 杭雁菱看了一眼身边的言秋雨,小秋雨点了点头:“都回到这儿了,我进屋躺着歇息一会儿,咱们毕竟是客人,客随主便,你就跟着去看看吧。” “喔,那你好好休息啊。” “放心吧,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言秋雨腼腆的笑了一下,眨了眨眼,忽然露出了一点小孩子的狡黠来:“现在的我可是大你两岁的师姐,你也稳重许多哦?” “好好好——那师姐早早睡,妹妹我去见见夫人了。” 杭雁菱目送着言秋雨推门进屋,双手踹在袖子里,扭头对着丫鬟说道:“那劳烦您带个路了。” “好,这边请。” —————————————————————————— 花家给杭雁菱一行人准备的客房在府邸的内院,原本就是给家中女眷住的地方,因而从客房走到花家夫人所住的小楼没花多长时间,跟着丫鬟一直走到小楼的第二层,二人来到一扇门前,丫鬟低头轻声说道:“夫人,杭姑娘来了。” “请杭姑娘进来吧,然后你先下去,一个时辰内不准进来。” “是。” 房间内传来了哗啦哗啦的水声,小丫鬟弯下了腰低着头,退开身子,将杭雁菱让进了房间内后,站在门外抬手将门关了上去。 这位花家三夫人的住所收拾的相当精致,有一股淡淡的花香。 一进门看到的是一扇绘着牡丹、蔷薇、月季等花朵图案的屏风,房内的烛光将屏风后的光影照应出来,正是一具曼妙的身子,从屏风后的浴盆起身而出的情形。 啪嗒啪嗒的,水滴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让杭雁菱下意识的慌了了一下。 好家伙,这家夫人够猛的啊,自个儿澡还没洗完就敢让客人进门。 杭雁菱下意识的想要转过身去,可转念一想,自己这个年龄这个岁数,再加上这性别,就算真看见了别人家夫人洗澡,好像也算不得什么。 顶多也就是被人数落两句没礼貌的罪过,而且还是这位夫人自己开口让她进来的。 “夫人?” 杭雁菱试探着问了一声,不过还是出于君子风度,姑且闭上了双眼。 虽说在琳琅书院当着学姐的面说过要效法曹丞相,但她自己对别人可真的没有那方面的兴趣。 脚步声越来越近,对面响起了花家夫人沙甜柔和的嗓音。 “您就是……杭雁菱?” “嗯。” “您为何紧闭双目?” 真客气啊夫人,还您您您的。 “您先把衣服穿上。” “请您放心,小女穿着衣服呢。” 杭雁菱闻言,微微试探着睁开了眼睛。 果不其然,面前的这位花夫人身穿着一身湿漉漉的绿色裙装,被水完全浸透的衣服紧紧地贴合在她的身上。 这位夫人年龄看上去正当青春年华,也就二十岁后半的模样,五官精致秀丽,湿漉漉的头发在灯光的映照下散发着微微的水汽。单从外貌上来看,很难相信这位已经是至少七个孩子的妈了。 不过这位到底什么毛病,客人来了还泡澡。 泡澡就算了,怎么还穿着衣服泡的。 “咳咳,那个……晚辈杭雁菱,拜见花夫——” 初次见面,杭雁菱本来想按照规矩弯腰行个礼。 没想到对面的夫人更快一步的撩起裙子来,膝盖一弯,咕噔一下单膝跪在了地上。 “小女花芙,拜见上位。” …… …… 你这样就显得仅仅打算弯腰行李的我很尬,夫人。 咋的,我给你回跪一个? 杭雁菱弯着腰,维持着行礼的动作,低头看着已经跪下的花夫人,脑袋上大大的打了个问号。 “呃,您……刚刚喊我什么?” “上位大人,小女子怠慢了招待,万望您不要怪罪。” 嘶…… 上位? 怪了。 姑奶奶我不是圣人来着捏? 您这又是我从哪花钱雇来的水军? “总而言之,夫人先别跪着了——您找我,有啥事吗?” 没事的话我先进行一个润,虽然我这一路上见过不少神经病,但见面就给跪一个的,您还是头一号。 正常点,老姐,我害怕。 “晚辈有一事相求,还请上位大人成全。” “不不不,怎么看还是我比较年轻吧,您前辈,您前辈。” “啊……是。” 这位名为花芙的夫人站起了身,水珠从香肩滑落,胸口的两团晃的杭雁菱直想别开视线。 只见花芙走到屋内的梳妆台前,从柜子当中取出来了一封信件一样的东西,拿过来递给了杭雁菱。 “听闻您要前去东州,这封信……还请您帮我带到安渡镇,给那边的郡守大人。” “……不是,您离着东州挺近的,随随便便让人跑个腿就行吧?” 杭雁菱眼皮一跳,脑子实在是没跟上来。 花芙面色有些窘迫的说道:“上位大人,这花府上下,我没有能信得过的人,等了这许多年才等来这么一个机会——您在他们眼里是莲华宫的贵客,他们不敢搜您的身,这封信件还是您带着最为稳妥。” “等等,我,我没明白过来!” 杭雁菱忍不住度打断了花芙的话:“不是——夫人,咱先不管上位啥的……你连自个家的人都信不过,干嘛信我啊?咱俩才第一次见面吧?” 还是说你也是李天顺忽悠的众多受害者之一,《圣雁菱语录集》的忠实拥趸? 不至于啊,我这圣人出了琳琅学院就没人认了啊。 花芙则是露出了一副被杭雁菱的问题惊讶到的表情,她低头看着手中的信,声音有些颤抖:“上位莫非……不愿帮我这个忙?我,我求您通融一下,这些年来我苦苦等待,您是我唯一的依靠了。” “所以说我到底是怎么成为你唯一的依靠的啊???你干嘛就偏偏信任我啊?” 跟自己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丈夫和儿子不去信任,明明跟安渡镇就差这一座桥的距离,却偏偏要大老远跑过来的杭雁菱去帮忙跑腿送信。 我又不是光之战士啊,啥事都做啥任务都接,专门负责跑腿的…… 可杭雁菱的反问让花芙变得慌乱。 她忽然再度跪在地上,双手捧着信,眼中盈满了泪光:“还请上位大人看在同族之谊的份儿上,帮我这个忙。” …… …… 杭雁菱的眼角不断地抽搐着。 等等,同族之谊,是个什么勾巴理由…… 你哪怕说看我长得好看,全靠外貌决定送信的人选我也信了。 这咋还同族之谊了? 宁也是杭雁菱的分裂体?看你这模样不能够啊! “这……夫人是不是搞错了,我姓杭,本身是付家的私生女,跟您……哪里来的什么同族之谊啊?” 杭雁菱无奈的说道:“难不成您是付家的远房旁系?还是和杭彩玉沾带点关系?” “大人,您怎么……” “哈,那你总不能是付家派来花家的间谍吧?” 杭雁菱笑着调侃了一句,脑袋上啵的冒出来了一朵小花。 花芙抬头看着杭雁菱脑袋上的那朵小花,神情激动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就,就是这个。” “不是,咱俩这对话是不是有点岔了,我说的是……” “事到如今,您何必……唉,是晚辈一时糊涂,乱了身份。还望大人不要见怪。” 姐姐,您是乱着身份呢。 咱能别一口一个晚辈了吗,我听着瘆得慌。 咋的你是羽儿投胎的啊? 羽儿也他娘不是这个性格啊! 花芙双手捧在胸口,伤心了一阵后,双手向前伸出,掌心中不知何时凭空多了一朵蔷薇花来。 “晚辈……知道……以我这卑贱之身,难以称得上是您的同族……还万望您能有慈悲之心,念在晚辈不易的份儿上,替晚辈了却这桩心愿。” 说着说着,花芙的眼泪滴滴答答的垂落在蔷薇花上。 那花瓣似乎随着她的心意,在花芙掌中徐徐摇曳,散出一股芬芳来。 似乎……这朵蔷薇不是木灵气幻化之物,而是活的真花啊…… “等会儿——你到底是什么!?” 杭雁菱猛然反应过来不对劲。 这蔷薇花根本就不是花芙凭空变出来的,花朵生在她原本左手小拇指位置上,取代了那截手指的位置。 那是她用自己手指变出来的! 花芙听了杭雁菱的质问,哭的更加伤心,她抽泣着坐在地上,她身上那湿漉漉的裙子蠕动了一下,忽然生出来了一根根利刺,裙梢也跟着延长了出来,变成了一根一根的,深绿色的荆条来。 一朵朵鲜红的蔷薇花绽放在花芙的裙装上。 花香弥漫着整个房间。 女人哭哭啼啼的,哑着嗓子说到:“晚辈自知不过是一朵蔷薇花妖,血统不如您高贵,化形之能不如您精熟……可我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能骗过那花毅书的眼睛的了……万望,万望您垂帘啊……” “蔷薇……花妖……?” 杭雁菱脑袋宕机了一会。 她是个花妖。 OK。 然后她说我是她同族…… 还说我靠着化形骗过了花毅书…… …… ……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寄! “等等,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泪眼婆娑的花芙茫然的指着杭雁菱脑袋上的小花:“您……您不是……紫金木的……树妖么?” 第十一章 往事 妖族,在修仙世界里自然是必不可少的角色。 只可惜在如今这个世界,妖族已经式微了许多年。 它们本来就是天地之间的飞禽走兽,花鸟虫鱼汲取灵气,获得灵智后变幻而成,因为并非拥有先天的灵慧,吸收天地精华的速度远远比不上人类。 在千年前天地间灵气充沛的世代,妖族也曾经问鼎一方,跟人类争抢资源和生存空间,多方交战,是人类世界极为头疼的存在。可随着天地间的灵气减少,本身就需要漫长的时光修炼的妖族没有了灵气的来源,自身修炼的速度又远远比不上从小便获有灵智的人类。 新的动植物无法成精,现有的妖族被人类越杀越少,无以为继。 渐渐地,虽然每一年还是不断有新的妖族诞生,但那杯水车薪的数量已经无法扭转败局,妖族也在这千年的时光里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 如今妖族依旧存活在这个世界上,但是极其少见,更多的则是世人所熟知的“灵兽”。 付天晴曾经在万兽山修炼时遇到的那些动物,大多也都是灵兽。 这些妖族的末裔在开启灵智后,并未选择像他们的先祖一样幻化成人形,行走世间,而是维持着自己原本的姿态,生存与他们最适应的环境。 不需要贪图人类才有的修炼速度,不必刻意去融入人类的社会,偏安一隅才是如今灵兽的生存之道。 而随着越来越多开启灵智的动物选择成为“灵兽”,能幻化人形的“妖族”就少之又少了,偶尔发现一只,甚至可以当成昂贵的收藏品来拍卖。 如今在杭雁菱面前的这位“花芙”夫人,正是传说当中的妖族。 …… 而“花芙”夫人面前的这位杭雁菱,正是也传说当中的紫金木树精! “搞什么啊!” 杭雁菱抓着头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情况。 那总不能问花芙夫人听没听过哪吒的故事吧。 花芙以为自己得罪了这位出身高贵的上位,无可奈何的继续委屈的哭着,香肩耸动之间衣衫渐渐滑落,虽说是个植物成精,但是这份尊为花家夫人的妙曼身躯还是让杭雁菱红着脸移开了眼睛。 “既然你已经看出来了,这身份我也就不装了,我就是传闻当中大名鼎鼎的紫金木妖,人界名号杭雁菱——这下你满意了吧?” “您……” “我这人……咳咳咳,本大妖可没有跟人……跟妖怪坐着聊天的习惯,你姑且先坐起来,有话好好说。” 说实话,杭雁菱前世实在是太穷了,妖精这种有钱人才会拿来当收藏品的东西是见都没见过一次,他哪儿知道怎么跟妖族说话啊。 憋了半天才迸出那么一句不三不四的,可就这么敷衍的话让花芙感动的热泪盈眶:“感谢上位体恤,感谢上位。” 随着花芙情绪的稳定,房间内的花香淡却了许多,她身上的服饰也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回头坐在了房间内的绣凳上。 “上位,您愿意帮我送这封信吗?” “……理由,你不得不送出这封信的理由,以及这封信会不会给我惹来麻烦。” 杭雁菱收拾了心情,抱着肩膀依靠着墙壁,揉着太阳穴。 “即便是同为妖族,我也没办法百分百的信任你,说到底让我莫名其妙的把一封信送去东州也太奇怪了点,如果你不跟我阐明其中的因果缘由,我是不会帮你的。” “您可是紫金木啊……怎么可能会给您添来麻烦。” “就算我不怕麻烦,这次出行我还带着一大帮子人呢。他们的安危我也要考虑,本来这次就不想太多的节外生枝。” “您……竟然还在乎那些人类的死活……” “瞧你这话说得,即便我是妖族,你也该知道,‘杭雁菱’这个存在是由莲华宫的师长们抚养长大的,师姐师妹们都是我的心头肉,伤他们一根汗毛都不行。若你是一心想要与人类为敌的妖怪,那恕我爱莫能助。” 杭雁菱摊明了立场,歪头看着花芙:“当然,考虑到同族之谊,我也不会暴露你是个妖怪的事情,今晚这档子事儿我可以当做完全没发生过,咱们这次见面无非是花家的夫人想看看莲华宫最出名最闹腾的那个恶女是个什么模样,而不是俩妖怪之间的会面。” 给双方留足了余地,杭雁菱已经做好转身离开的准备了。 “等等——您,您若是跟人类一方的,倒也无妨。毕竟……不是天底下所有人都心狠手辣。我可以向您保证,我和宫羽都不会加害于您。” “宫羽?谁啊?” 杭雁菱眨了眨眼。 这名字听着…… 怎么他妈那么耳熟…… “等会儿,你刚才跟我说,你要让我把这封信送给谁啊?安渡镇那边的郡守大人?” “对,也是安渡镇现在的镇长……他现在人类的名字叫温宫羽……” “告辞。” 杭雁菱扭过头来拔腿就走。 花芙看着刚才还聊得好好的这就急眼了,吓得她花容失色,连忙扑到杭雁菱跟前搂住杭雁菱的肩膀:“等等,上位,我保证宫羽不会害你的!” “笑死,你是没让他害过。” 前世爷拜他所赐都要了饭了,这一世还想让我帮忙送心?1 闹呐? “宫羽,宫羽跟您一样,是站在人类那一边的,您有如此善心,他怎么可能会加害于你!” “……等等,什么叫站在人类那一边?” 杭雁菱顿了一下脚步,皱起眉头来回头看着花芙。 “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安渡镇的镇长,十年前就已经被杀害,惨遭夺舍,如今已经另换了旁人。你要我送信的,是哪位‘温宫羽’?” “是,是现在的这个。” 花芙哭的鼻子红红的,抽了抽,脸上满是讨好的笑容:“上位大人竟然对东州的事情如此了解,现在的宫羽是我们的人……他和我一样,也是妖族。” “嘶……” 杭雁菱愣住了。 前世那个把自己害惨了的安渡镇镇长不是邪修,而是个……妖怪? 虽说不管是邪修还是妖怪都大差不差的,不过杭雁菱的好奇心还是被勾了上来。 她不再往门外走,而是轻轻从花芙温暖柔软的怀里抽出了胳膊,晃了晃皱眉问道:“你说这个温宫羽是站在人类那一边的?可据我所知,他可是一直偷偷地在私下里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啊。” “您……知道宫羽?” “是啊,咳咳,据我所知,他在夺舍了安渡镇的镇长之后,似乎是有在偷偷地尝试拘魂附灵之法吧?这样的人,你如何保证他不会加害于我们?” “……这么多年,他果然还在做这种事。” 花芙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她后退两步,捧着胸口,哀声地说道:“大人,还请您不要怪罪宫羽,他在作为人类身份的这许多年来,从未滥杀无辜,也从未愧对过百姓,若是您对东州情况熟悉便可察知,这些年来安渡镇太平康乐,可是全仰仗着他的勤勉啊。” “……” 虽然前世的付天晴被坑的很惨,但花芙刚才说的也的确是事实。 安渡镇没有任何一个人察觉自己的镇长被人更换了,反而交口称赞当今镇长的英明果断,明智慈祥。 “你刚刚说的……‘还在做这种事’,是指我刚说的将生魂拘在死人身上?” “不错……” 花芙低下头,坐在床上。 “不瞒着上位您说,我其实……一直无法理解,您和宫羽那样善待人类的人……而且宫羽他不光亲近人类,他甚至还希望成为人类……” “成为人类?哦……” 杭雁菱有些恍然,她眨了眨眼:“你该不会想说,那个家伙一直用尸体进行拘魂之类的事情,就是希望能将自己的肉身转移到人类的身躯当中吧?” “应当是了,我其实许多年没和宫羽联系了,自从十四年前嫁入花家以来,我便断了跟外界之间的联系,只是偶尔会从哪些自东州过来的客商口中听闻安渡镇的近况。” “……” 老实说,杭雁菱一个玩了那么多年阴灵气的职业玩家,甚至自己现在都是个三百年阴魂不散的怨鬼,她也完全不明白把生魂拘到死人的身体里跟完全成为人类有什么关系。 再说了你不是都夺舍成功了吗,还费这个劲干嘛呢…… 不过此时,比起这位安渡镇镇长所秘密进行的勾当,杭雁菱更关心的明显还是另外一件事。 “等等……我有事情要问问你——你怎么跟那个温宫羽,感觉很熟的样子?” 杭雁菱的表情虽然还维持着严肃,但是脑袋上接连噗噗冒出来了两朵花。 “十四年前,你嫁入了花家……你一个妖怪本应该躲着人类走才是的,干嘛要主动嫁入这里——而且那之后还一直惦记着温宫羽,我说夫人——您这是否有点……” “呵呵,上位。” 花芙苦笑了一声:“您出身高贵,自然不明白我们这等小妖的无奈。我说是嫁入花家的……其实也无非,是被买来当做了藏品。” “……藏品?” “我不知道您是如何辗转进入了莲华宫,并且让那些金丹期的修士们接受了您的存在——但是……我进入花家,是被我丈夫,书毅给买来的。” “细说。” “……上位大人时间宝贵,您会有心思听我这弱小的花妖抱怨什么吗……” “花不花妖的无所谓,我现在主要是对花家的这点瓜感兴趣。” “瓜……?我是花妖……不会结瓜的……” “不不不不,不用管我,你接着说。你跟那个温宫羽,花毅书的那点事。” 也就是现在没有瓜子,否则杭雁菱必然端一盘过来现啃现听。 杭雁菱虽然自己在感情路上坎坷不断,但她本身又是一个爱听别人家感情瓜的人。 这一点点的屑或许是遗传自她的父亲齐子矜。 毕竟当初齐子矜自己个儿都离了婚了,还有闲心思看着她跟小小菱吵闹。 “我……我其实是个非常弱小的妖怪,自诞生灵智以来,就和温宫羽一起了……您知道的,我们这些植物妖怪,在还是妖身的时候,是没有男女这个概念的。” 花芙抱着肩膀,这许多年来没机会跟别人倾诉的心酸事儿今天总算有人愿意听了,心中的心酸化作了眼泪又流了出来,她抹着眼泪,哽咽着说到。 “宫羽原本是修为比我高许多的妖怪,他是百灵鸟成精……在我还是一朵默默汲取天地灵气,灵智尚处于混沌的时候,他便时常来照顾我……为我歌唱,等我成长……后来他先我一步幻化出人形来……为我讲述人间的故事,告诉我男女之别……告诉我待我能够幻出人形后,便待我离开山谷,进入人类的村落,去见识人类的世界。” 而当二人在人类世界游荡了数年后,一个意外的偶然,两人的妖怪身份被人识破。 妖怪本来就世间罕有,更何况这一下子出了两只。 很快,二人便被送到了南州最大的拍卖行当中进行拍卖。 就在拍卖前夜,温宫羽因为自身实力比较强一些,趁着看守的疏忽逃了出来。 他本想着带着花芙一起逃离,可却没能找到机会,花芙因为是女妖,价格高昂,和温宫羽并未关在同一片区域。 等温宫羽找到花芙的时候,她已经被花毅书拍下,流落到了花家。 花毅书拍下这个女妖的作用倒也不完全是为了满足自己富人的收藏欲望,而是希望这只花妖能够利用妖族天生的幻化人形的技术,变化成花毅书曾经深爱的妻子的容貌,以解相思之苦。 为了生存,花芙答应了花毅书的请求,并且请求他放过温宫羽一马。 可是等她找回去的时候,却发现苦等不到的温宫羽已经提前离开,不知了去向。 后来再等到听到温宫羽的消息的时候,他已经成了隔壁东州的镇长。 二人虽然只不过有一条漳河的距离,可却宛如天堑。 第十二章 委托 “嗯……” 杭雁菱听完了花芙的故事,沉默良久。 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双目微微暝阖。 哭哭啼啼的花芙擦干了眼泪,紧张的看着这位外貌比自己年轻许多的上位。 即便她身为妖族,一生当中接触到的“妖”也很少。 她无法确定这个同族会不会因为听了自己的故事就答应帮忙。 在花芙忐忑和不安当中,杭雁菱缓缓地张开了嘴巴,意味深长的…… “嗝。” “啊?” “故事就到你跟温宫羽隔河相望那里,然后就没了?” “啊……是,是没了啊,您怎么了?” “感觉没吃饱啊。” 杭雁菱揉了揉腮帮子,皱着眉头,点晃了两下手指:“就是,那个……你俩的背景故事我差不多都了解了——但是,你这个时候想让我送过去一封信,目的是什么呢?打算偷偷让他把你从花家带出去,还是打算让他就此收手,远离你的生活?” “这……” 花芙露出了些许为难的表情。 杭雁菱捂着脸,歪着身子靠在椅背上,没了最开始时的防备姿态,只是用着比较微妙的语气问道:“怎么说呢……你的经历如果是发生在别人身上,大概我是不会冒着危险去帮你的,但既然另一个男主角是温宫羽,我就多少有点……好奇吧。” “您跟宫羽到底有什么矛盾?” “呀,我跟他【现在这个时间点】可是一毛钱的矛盾都没有。” 杭雁菱的嘴角渐渐勾起,脸上浮现了不怀好意的笑容:“而且我的行动宗旨原本是‘不论如何都必须一定要尽量避免和温宫羽进行接触’,换而言之,如果你不肯告诉我更多的瓜……呸呸呸,不肯告诉我更多的内情的话,我还是会离开这儿的。” “您的笑容……为什么……让我有些害怕。” “憋瞎说,我可是正天道观祖师爷亲自认证过的大圣人,怎么会欺负一个落难的小妖族呢,嘿嘿嘿嘿嘿。” 杭雁菱一边笑,脑袋上一边噗啵噗啵的冒出来好多花朵。 花芙害怕的蜷缩了一下身子,而杭雁菱则是站了起来: “我可是实话实说哦,虽然你们两个人的故事让我惋惜,但是帮你送信,我就要承担被花家发现,甚至可能暴露的风险对吧——甚至我们现在的谈话也有可能正在被花家家主监听着。” “不,不会的……这一点我很确定,他根本就不在乎我……” “若我对情况缺乏足够的了解,千辛万苦帮你送信过去,到时候他突然给我翻脸了,喊一群东州的绣衣直指过来截杀我,最后把我搞得穷困潦倒不得不当街要饭,甚至去粥棚喝粥都要想办法过滤掉半碗沙子的地步——我可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弟弟不争气妹妹不独立,玩命的事情我不做。” “您为什么形容的那么具体……而且您是树妖,喝粥带点沙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废话少说,想让我帮你送信,你要答应我三个要求,否则我不干。” 杭雁菱挺直了腰板,趾高气昂的威胁着比自己弱小许多的妖精。 花芙虽然有些忐忑,但是杭雁菱开出了条件,总比开口就拒绝的要好。 “您说吧……我一定尽我所能满足您的的要求……” “第一个要求,你得让我明白为什么你要寄这封信,动机,信的内容。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那没得商量。” “……好,我告诉您。” 花芙咬着嘴唇,拿过信封拆开来,将信纸递给了杭雁菱:“宫羽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我不确定是什么,但很有可能就是您说的,将生人的魂魄拘束在死尸体内……我,我想劝他不要那么做了。” “哦——” 杭雁菱低下头,浏览着信封上的内容。 从娟秀的字体上来看,这个蔷薇花妖来到人类世界之后还真的是有好好地接触这里的文化,至少识文断字是没问题的。 上面写着的是花芙关于自己现状的阐述,无非是说自己在这里过得很好,人类的寿命远远没有妖族漫长,花毅书答应过她,只要再过三十年,她就可以重获自由,摆脱如今的身份,和温宫羽远走高飞。 值得在意的是,在书信当中花芙对温宫羽的称呼是“羽”。 比起这是亲昵的爱称,可能性更大的应该是那个妖怪本来的名字就是这个吧。 信封的后半内容则是希望羽不要再做危险的事情了,她知道羽是个喜欢人类的妖怪,但羽最近却在杀人,因为没办法及时收到回信,所以希望羽能够暂时收手,否则羽一旦遇到危险,自己这么多年的等待将会永远没有意义。 “说到这里,你是怎么知道他在做危险的事情的?” 杭雁菱抬起眉毛,从储物戒指当中掏出了纸笔,走到桌子上,对着信封的内容开始誊写。 “是感应……我能够感知到羽的生命……他也能感知到我的,曾今有一段时间,羽的生命非常的微弱,我很害怕,而且我能感知到他的情绪变得非常不稳定……他是百灵鸟妖,能让飞鸟传递信息,经常给我送来一些书信……只可惜那些书信在我看完后就被我烧掉了,没办法拿给您看。” “你怎么不用飞鸟回信给他呢?” “我是花妖……做不到驱使飞鸟,而且……他也不希望看到我的回信……他信封里让我好好待着,好好的……等他。” “唔嗯唔嗯——了解,啧啧。” 花芙看着誊写书信的杭雁菱,有些不安的问到:“您在……做什么?” “重抄一份信封上的内容,以避免你在这封信里面做了机关,搞什么用水泡一下会显示出不同的文字之类的把戏。” “您,您还是不信任我吗……” “我更希望你称之为专业,我行善积德了许多年,结果积出来的却全都是这些教训,哈哈。” 杭雁菱摇头笑了笑,很快的将信封誊写好了之后展示给花芙看了一下。 “内容和你的完全一样,只不过纸和文字都是我负责写的。当然,如果你担心我中途掉包你的书信的话,大可以不用我去送这封信。” “不……您是我最后的指望了……” 花芙低着头。 “其实,我一直希望有一个足够强大的妖族来送这封信,他只看到这封信也许不会听我的话,而我觉得一个强大的妖族在他面前,说不定会更有效一些。” “哦……对了,花芙。” “嗯?” “如果他看到一个强大的妖族,试图夺舍我的身体的话,怎么办呢?” 杭雁菱笑着摇晃了一下手里的信:“我可不是恐吓你,你知道的,他现在的人类身份可就是夺舍而来的。” “……” “放心吧,我也没资格说别人,我这个紫金树妖也是腆着脸一直用一个小女孩的身份苟活到如今的,所以他夺舍安渡镇镇长的事情我不会计较,但如果对我不利的话,说不定你的羽哥哥会死在我的手里。” 杭雁菱有了前世经历的教训,对待这件事上也不得不慎重。 她倒是不想这么吓唬一个可怜的花妖的。 看着花芙犹豫的表情,杭雁菱叹了一口气:“所以,我需要一个信物。一个让那个温宫羽绝对会信任我,至少是相信我和你站在一边的信物,这是第二个要求。” “信物……信物……” “随便什么都行,你的一缕头发,或者说是你的花朵,当然,你也可以告诉我只有你们两个人知道的事情。比方说你还没变化成人类之前,他对你说过的话……之类的。” “啊!这个,这个我知道……宫羽他曾经……” 花芙红了一下脸,走到杭雁菱跟前弯下腰,凑在杭雁菱耳朵边上轻轻低语了两句。 杭雁菱听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光芒。 “卧槽,此话当真!?” “啊……是真的,但是这个可以吗……” 听完了花芙的话,杭雁菱眼睛闪烁着光芒搓了搓手:“嘿嘿嘿,够了够了,这个就够了,嘿嘿嘿嘿。” “哦,对了……还有,您可以带上一朵我的花儿……他一定会认得出来的。” 花芙轻轻的拔下了一根头发,在她的掌中,头发开始扭曲,膨胀,最后变成了一朵蔷薇花来。 杭雁菱接过花朵,嘴角快咧到耳朵根了。 花芙犹犹豫豫的看着杭雁菱:“然后,您的第三个条件是什么?” “第三个条件,是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今天晚上的饭菜里,有什么。” 杭雁菱抬头,将原本的信装进了信封里,连带着信物和自己抄写的信一起收回戒指:“你没有出席今晚的晚宴,那么,你有没有在这晚宴里动过什么手脚?” “……没有,我没有。” 花芙摇了摇头。 杭雁菱叹了一口气,将事情托出:“我二师姐今天晚上吃了晚宴上的菜,有些不舒服。我本以为是花家人动了手脚,可是仔细一想,花毅书和他的几个儿子也在当场,以他们对莲华宫的恭敬态度来看,他们应当不会冒着这个风险去对我们下毒。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今天晚上没去宴席的你了……” “可是我真的没有……” “你是怎么知道我是你的同族的?” “因为……只是凑巧。” 花芙咬着嘴唇:“花家最近一直很紧张,前不久老祖宗才命令过各个宗家要对莲华宫的人极力礼让,最近一段时间绝对不能招惹。” “哦?难怪今天花家的姿态那么低,可是为什么呢?” “我只听说了一点点,说是莲华宫的掌门去了周家一趟,领了个孩子回来……那个孩子就是您。而周家却因此而灭了满门……所以,当我们听说您要借道花家去东州的时候……毅书他们都很紧张。我也是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会把大家吓成这个样子,才偷偷的看了您一眼。” 花芙吞了一口唾沫,捏紧了两个拳头:“然后,然后我就发现,您身上有同族的味道……人类也许很难察觉,但是对于我们妖族来说,这个味道很明显的!” “嘶,嘶……我身上有味儿?啥味儿啊?” 杭雁菱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可是鼻子已经被房间内的蔷薇花香给麻木了,闻不出味道来。 “自己闻是很难察觉的,但是在妖族的同类闻起来就很明显……” “嗯……” 杭雁菱挠了挠头:“好吧,你这个解释我姑且接受了。那么,三个条件你都满足了我,这封信我也答应帮你送给那个温宫羽,但还是那句话,如果那个温宫羽敢对我有所图谋的话……说句不好听的,我会直接杀了他,明白么?” “……您那么强大,他不可能会对您不利的。” “我只是说如果啦,如果——好了,今天你见我的理由就麻烦您编一个吧,完事儿后我会准时把信封送到安渡镇去。” “好的,您就说……” —————————————————————————————— 离开了夫人的房间,杭雁菱打着哈欠下了楼,走到了月色空明的院子里大大的伸了个懒腰。 呼吸了一口清爽的新鲜空气,杭雁菱揉了揉眼睛,随口说道:“花前辈,躲着人可不是个好习惯。” “……” 从漆黑的树荫下,花毅书满面笑容的走了出来。 “不愧是莲华宫的高徒,眼力胆识都远超常人。” “哪有您辛苦,等我多久了?” “没多久。” “您苦等我这么久,所为何事?” “我想知道……我夫人找杭姑娘做什么——可别跟我说,是对琳琅书院来的圣人感到好奇,想要听听您讲心经什么的。” 花毅书温和的笑着,轻轻的欠身:“我无意与莲华宫产生任何冲突,只是希望能够减少杭姑娘一路上遇到的风险罢了。” “……呼,实不相瞒,尊夫人想让我送一封信到东州。” 杭雁菱歪着头问道:“怎么,您不同意?” “当然……这毕竟牵扯到我家的一些家室,同时,也会影响到您的安全。” 花毅书淡淡的看着杭雁菱:“出于对莲华宫的尊重,我们不会像对待平常客商一样搜您的随身物品,所以这封信……还请您自愿交给我。” “呼……啧,会遇到危险啊……” 杭雁菱挠了挠头发,无奈的说道:“我本来就是想去东州逛游一圈,可不想给自己徒增麻烦,喏——” 她摸了一下储物戒指,掏出了那个染满了蔷薇花香的信封,随手丢给了花毅书。 花毅书拆开信封看了一眼,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 “那个傻姑娘,她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引火上身啊……” “呵,听您的语气,您还挺在意这只买来的蔷薇花妖的?” “自然。” 花毅书端正了表情,看着杭雁菱,郑重说道:“虽然我不能细说其中缘由,但是杭姑娘——我是由衷希望自花家借道去东州的您能够安然无恙的回来,若是在东州出了任何意外,莲华宫的怒火说不定会烧到我们头上。我们花家向来厌恶风险,我的劝告既是出于对您的关心,也是出于我们自身利益考虑。” “请讲。” “在东州,请不论如何,不要跟任何妖族的事情扯上关系。” “……方便细说缘由么?” “恕我不能透露,这番警告,已经是冒着很大风险了。毕竟我花家与东州为邻……有些话说出来,同样也不符合我们花家的利益。” “嗯,受教了。” 杭雁菱恭恭敬敬的深施一礼。 “感谢花前辈劝告,晚辈铭记于心。” “我相信杭姑娘不会平白无故的被正天道观的人当做圣人请回去,也相信你愿意帮助一个妖族,是个心地纯善的孩子……纯善之人往往最容易因误发善心而吃了亏。出于花家的立场,我不希望你出了意外让花家蒙受灾祸……而处于一个曾经和你差不多的人。” 花毅书笑了笑,抬手将信纸轻轻引燃,化作飞灰散向了空中,喃喃地说到:“我发自内心的不希望这个让好心人吃的第一个亏,是我们花家给你的。” 第十三章 车厢上的不对劲 次日天明,在花家好好休整一番了的车队踏上了花家的母桥。 花毅书正如同他昨晚所说的,并未安排任何人对这来自琳琅书院,却象征着莲华宫年轻一代势力的车队进行检查。 杭雁菱端坐在正中央的马车上,随着晃晃悠悠的车厢,一步一步的朝着东州进发。 这次是真的要彻底离开南州了。 漳河湍流的河水在桥下冲撞着石墩,发出声响。 小小菱依偎在杭雁菱怀里,似睡不睡的搂着杭雁菱的一条胳膊,呓语着听不清的梦话。 杭雁菱闭上双眸,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膝盖,良久,良久。 这次去东州的目的,主线任务是去作为正天道观的圣人和密教的喇嘛进行一场“公平公正”的辩论。 支线有三,第一是帮助花芙将信封送到温宫羽的手中。 第二是阻止真正的杭雁菱在东州大开杀戒。 第三是找个机会见那个呆婆娘一面。 后面两个只要到了东州,应该十分轻松的就能够解决。 天义道盟虽非国教,但是在这个时候从南州请来了所谓的圣人,面见圣上是避免不了的事情。 听说现在南州正在进行皇储之争和国教之争,自己这个新入场的圣人代表的是整个正天道观的颜面。 虽然很想不明白正天道观怎么真就对祖师爷的占卜那么自信,说自己是圣人就真敢把自己请回去,但来都来了,思考这些也没什么意思。 而真正的杭雁菱既然已经给自己写了信了,当自己在南州抛头露面时,她必然会和自己进行接触。 嗯…… 至于这封信嘛…… 杭雁菱从戒指当中取出来了自己亲手誊写的书信,看了一一遍又一遍,嘴角轻轻抿了起来。 她的手不自觉地放在小小菱的脑袋上,轻轻的揉搓着。 原本就睡意昏昏沉沉的小丫头被杭雁菱轻抚的愈发扛不住,身子摇晃了一下,倒在了杭雁菱的膝盖上。 睡着的她就像是个黏人的小猫,蜷缩着身子,抓着杭雁菱的衣服,嘴唇蠕动着 明明是和自己同等大小的女孩,杭雁菱却觉得此事的小丫头如此的娇小。 就好像刚刚收养羽儿的那几年,她依偎在自己的怀里睡觉时那样。 “呼……思来想去,我是什么时候开始被人称作付跑跑的?好像就是从收养了那群孩子开始吧……从成立了鬼灵门开始……不再孑然一身,命不再由得自己随意去拼杀……死了肩上就扛不住责任,伤了也会有人为我伤心……” “那么,我为什么要收养那些孩子呢……是想找个伴……还是我天生心肠子软,没办法见死不救……” “老爹当初收养紫水师伯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出于跟我一样的原因呢……” “呼……” 闭上眼睛,杭雁菱将信封收回了戒指里。 “算了,去接触一下温宫羽吧,等到了南州,能不能全身而退尚且是个未知数,都答应人家小妖精了,不去也不合适。” “什么小妖精?” “花家的太太————————齁!” 杭雁菱本来下意识的回答了一句,以为是自己膝盖上的小小菱醒过来了,可抬头一看,自己的马车厢内好端端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周清影。 “我的妈呀……” “嘘,小点声,别把她吵醒了。” 周清影皱着眉头,一屁股坐在一边的凳子上,垂下眼睑看着小小菱,哼哼了两声:“果然是个小孩子,多大岁数了还要你膝枕,我七岁那年就不用了。” “可不嘛,你八岁那年就是小小菱主事儿了,你想膝枕也没机会了——” “杭雁菱,你不拆我台能——” “喔,对师妹我直呼其名是吧?翅膀又硬了?” “……我刚刚喊你名字的时候,你明明整个人吓得一哆嗦。” “害怕归害怕,话说,你是怎么进来的?” 杭雁菱无奈的闭上了眼睛,好在椅子足够宽大,即便她有些多余的动作,小小菱也不至于从她的膝盖上滑下去。 周清影看着眼前的画面,略带些醋味儿地说道:“趁你自言自语的时候从窗户里跳进来了,二师姐和小铃铛昨晚都没睡好,现在在马车上补觉,我嫌无聊,来找你玩。” “喔。” 周清影看着杭雁菱,皱着眉头问到:“你是不是又打算偷偷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了?刚刚听你说得,花家的夫人,小妖精什么的……怎么回事?你去一趟别人家,怎么还勾搭人家媳妇的?” “你这些话都跟谁学的,我是答应帮花夫人送一封信而已。” 杭雁菱将花芙要自己把信送到东州的事情说了一下,随后又无奈的耸了一下肩膀。 “这件事情牵扯到妖族,出发之前花家的花毅书特地嘱咐过我别在东州跟妖族扯上关系,我在衡量这件事的风险程度——毕竟我还带着你们……你这是什么表情?嘴巴张开那么大做什么?” “你……你……你还是杭雁菱吗!?” “如假包换,我的好师姐。” “你……你竟然学会把事情跟别人商量了?!” “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好歹事关你们的安全。” 杭雁菱无奈的绕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看着这位前世的宿敌。 周清影不可思议的看着杭雁菱,比划道:“一般来说,你不是应该跟在琳琅书院一样,谁都不告诉,然后偷偷摸摸的把事情都做完吗!?” “那时候的我有足够的自信能够保护住你们的安危,而现在我们要去东州,环境很陌生,风险也不好把控,这次去的人又那么多,我很难顾的周全,自己心里也没底。” “……” 周清影呆了好一会儿,忽然挑起眉毛:“等等,那要是我们不跟着你一起去,你是不是就送这封信了?” “对啊,若是只有我孤身一人的话自然不会有这么多的顾及。” “哼,那我们这次跟着来还真的是跟对了。” “小师姐要是不乐意,这忙我不帮就是了。” 周清影抱着肩膀,摇了摇头:“算了,我上马车的时候你不是都下定决心要去送了嘛。去吧去吧,反正跟安渡镇的镇长接触一下也不会有多大的危险。” “啊,哈哈哈……” 杭雁菱挠了挠连,表示我不好说。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后,周清影眺望着窗外的风景,许久之后,她躲开杭雁菱的视线,轻轻地问到:“说起来……你……那个,之前保护我的时候,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 “啊?” “就是,那个灰头发的你那次……” “嗯……” “当时你昨晚那件事之后就恢复了八岁之前的记忆,没过多久之后,身体就不行了是吧……” “是啊。” “……现在,你跟我讨厌的那个杭雁菱分开了,我喜欢的,从小一起长大的杭雁菱,和舍弃生命保护我的你……都是同一个人,对吧?” “喔,差不多,不过肉体的话还是我怀里的这位小小菱——” “那不重要。” 周清影有些着急,不知怎么的,她的脸蛋有些发红。 这幅气氛非常的微妙,周清影的拳头反复的捏起又松开,脸也变的很红。 杭雁菱诧异的看着周清影,好声问道:“你发烧了?” “闭,闭嘴!我现在在下很大的决心……” “喔……你慢慢下哦。” “杭雁菱……” “嗯?” 周清影忽然从座椅上占了起来,在晃晃悠悠的马车厢内,她的站不稳的身子趔趄了一下,往前倾倒,还是杭雁菱抬手扶住了她的肩头。 可是周清影就这样握住了杭雁菱的手腕,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 “我还没跟你好好道歉过呢,对吧?” “道歉,啥啊?” “对你很没礼貌的事情,从小到大自作主张,任性的事情,你想要牺牲的时候没能好好阻止你也是……仔细一数,我欠你的有好多好多啊。” “哈哈哈没关系没关系,人生难免……” “你现在要扶着小小菱,有一只手是动不了的对吧?” “嗯。” “所以。” 周清影忽然抬起手,捏住了杭雁菱的下巴。 下颚被强迫着张开的感觉并不自在,杭雁菱的身体本能的颤抖,眼底也开始闪过一丝恐惧。 “怎,怎么了?” “你看,你在怕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害怕我,但是……嘿嘿。” “卧槽,你是不是偷偷喝酒了?喂?!” “嘘,小点声,小点声。” 周清影的话语有些含糊,杭雁菱的额头流淌下了一丝冷汗。 不对劲啊,眼前的周清影不对劲啊。 这家伙怎么发病的? 喝了哪儿来的假酒啊? 为了阻止杭雁菱大喊大叫,周清影眯着眼睛,用两根手指紧紧的卡着杭雁菱的下颚,玩味的笑着。 “呃,啊呃,呃!” “别乱动,别乱动哦,马车厢很颠簸的。” 周清影的身子开始颤抖,她脸上露出了笑容,那是一种不太对劲的笑容。 “里要干森啊……” “……我要干什么啊?” 周清影重复了一遍杭雁菱的问题,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躺在杭雁菱怀中睡的正香的小小菱,又抬起头来,看着陷入恐惧的杭雁菱本人。 心脏怦然的跳了一下,萦绕在周清影脑海当中的那股晕晕乎乎的香味儿突然被一股铁腥味拧了一下,车厢也恰在此时晃悠了一下子,周清影低下了头。 “唔!?” “咕,唔……嗯。” 杭雁菱不可思议的看着周清影的动作。 大脑一片茫然。 半晌之后,下意识的恐惧才从大脑消散,意识恢复了清明。 在回过味儿来之后,杭雁菱在心里头叹了一口气 讲道理,这是什么鬼世道。 穿越成为杭雁菱,被前世的仇人夺去了初吻。 换了一具紫金木的身体,又被前世的克星夺取了初吻。 不是,有一说一,我敬爱的小师姐兼疯狗周清影姑娘…… 而且好歹我也是照顾你长大的,你温柔点不行吗!? 杭雁菱本想直接把她推开,奈何如果动作太大会惊醒怀里的小小菱。 但要是被怀里的小小菱看见这一幕,怕不是以后这日子就乱的没法过了。 杭雁菱脑袋胡思乱想着,舌头突然疼了一下。 “呜嗯!!!” 铁腥味在口腔之中绽开,那份温热离开了,周清影抬起了头,灿烂的笑着,看着杭雁菱的脸:“果然,只有疼痛才会让你记得住我啊……” “李森么毛病啊!” 被咬破了舌头的杭雁菱狼狈的看着周清影,而周清影则是回味般的品尝了一下口腔当中残余的鲜血,双眼当中的墨色一阵涡旋。 马车厢又是一阵晃动,她的笑容渐渐地变得茫然,身子趔趄一下扶住了车厢壁,有些头痛的捂住了脑袋,茫然的抬起头来看着杭雁菱。 “诶……” “诶什么诶啊……哧溜。” 杭雁菱吞了一下口水,紫金木的身体好就好在能够快速的恢复,舌尖的痛苦消散后杭雁菱一脸悲愤的看着周清影:“小师姐,你他娘那两颗小虎牙还真不是白长的是吧。” “我……是我刚刚亲了你吗?……我好像……还咬破了你的舌尖?” “卧槽!你问我!??” “呜呜,嗯……血味儿是真的……诶??” 笑容完全消失了,咂摸了两下嘴里滋味的周清影恍然的摸着自己的脸,如梦初醒般。 “你,你……” “我可是受害者诶……小师姐,你这可爱的小脑袋瓜没事儿吧?” 刚才的周清影状态很奇怪,杭雁菱用手背蹭了一下嘴唇,看着一脸懵逼还在咂摸嘴的周清影,哭笑不得的问到:“咋的,搁哪儿回味儿呢?” “不是,我刚刚……诶……我还以为是做梦……你,你疼吗?” “疼。” “那就不是在做梦……可是,我怎么会做这种事……” “rua,镇就不冷账了呗!我可不记惹我有教过这样的孩者!” 杭雁菱大着个舌头,话都说不清楚了。 周清影脸红了起来,她捂住自己的脸,低着头很慌乱的呓语:“等等,我怎么……怎么就……没把持住……好奇怪,我,我不该这样的啊……” “我倒是也知道正常状态下的你不会做这种事,所以说你到底咋啦?” 杭雁菱关切的皱着眉头问道;“果然,昨天花家的晚宴有问题是吧?” “不,不知道……从花家出来的时候没什么问题啊……就是二师姐和小铃铛睡着了之后,我本来也想跟着睡的,可是死活就是睡不着……特别想见见你,跟你聊天,憋了一会儿之后就脑子越来越晕,感觉车厢里很闷,还有点热,然后我就有点把持不住……就出来找你了。” “……等等什么叫把持不住?” “就是,就是……你,你羞死人啦,让我说这个做什么……” “你他娘不好意思说你倒是好意思做啊!” “奇怪,我,我明明不会这么做的啊……你,你让我看看你的舌头?” 周清影似乎有些愧疚,她手忙脚乱的想要去抓住杭雁菱的脸,吓得杭雁菱连忙把脖子往后一缩。 “不不不,免了,您要是恢复正常了就趁早回去,再来一下小小菱非醒过来不可。” 毕竟刚才大半精力用来关注小小菱睡没睡醒。 周清影怅然若失的看着杭雁菱,捂着脸,有些失落的自语:“我明明不想这么草率的啊……” 一边嘟囔着,她拉开了车帘子,扭头看了一眼杭雁菱,胆怯的说到:“对不起啊……你别生气,也别……嫌弃我。” “等一下,你确定身体上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杭雁菱有些不放心的喊住了周清影。 周清影摸着自己的脸:“没有,就是脸好烫,但是脑子已经清醒了……要不,要不我们这次好好来一下试试?我保证这次不会咬你舌头了。” “卧槽你还想来!赶快出去!” “呜……” 第十四章 让我看看谁在谜语人? 随着马车的前行,下了大桥,又行出了几十里地,安渡镇的光景就近在咫尺了。 行进速度渐渐加快,怀中的小姑娘嘤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下意识的伸手摸索了一下,在杭雁菱的肚子上按了按。 “睡醒了?” “嗯……” 把脸凑到杭雁菱的肚子上用力蹭了蹭,小小菱直起了腰来,打了个哈欠,像个小猫一样理顺着自己的头发。 杭雁菱有些紧张的看着小小菱,有些讨好地笑道:“妹儿啊?睡的舒服吗?” “嗯。” “那……你现在有没有脑袋晕晕的,对我有什么想法?” 周清影刚刚的过激行为让杭雁菱留了个心眼,在小小菱睡醒过后赶快查询小小菱状态。 小小菱纳闷的眨了眨眼:“什么想法?” “就是说……那个,心里痒痒的,特别想要我跟你……” “融为一体?” “啊,差不多。” “我不是天天都在想吗?” “不,不是那个融为一体,是融了但是没有完全融的那种……” “你想说的是什么啊?” 小小菱的字典里,最讨厌的事情第一行写的就是‘搞不懂杭雁菱在想什么’ 过于抽象的形容让小小菱开始苦苦思索。 “融了但是没有完全融?嗯……啊,你是想说,我有没有想跟你交pei——唔!” “知道就行了,没必要说出来!” 杭雁菱红着脸捂住了小女孩的嘴巴,小小菱忿忿的扒拉开杭雁菱的手:“不想让我说,告诉我一声就行了。用你动手,搞得像我不听话一样……” “咳咳,总而言之,那种冲动,有嘛?” 小小菱毕竟也是昨天晚上在晚宴上吃过饭的孩子,虽然全程没怎么说话,但她这个跟杭雁菱一模一样的脸难免会被别有用心的家伙重点关注。 可小小菱却摇了摇头:“没有,我对你没有那方面的心思——你就是我,我也是你,看着你的模样和我自己照镜子没什么区别,” “……真的没想法?” “那我们都把衣服脱干净不就好说了?” “不,这个还是罢了。” 杭雁菱嘬着牙花子,自家的妹妹最大的优点就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绝对的实诚孩子,她说没想法就说明真的没受到什么影响。 昨天吃饭的一共就五个人,其中小秋雨不明原因呕吐,小师姐刚刚突然发病,自己和小小菱没事的话…… “不,再怎么说我也无法想象那个孩子发病的样子。” 杭雁菱挠了挠脸,吩咐一声让小小菱在马车里好好待着,自己撩开帘子探出了身子,准备下车。 马车外,车队前头的柯道源大叔回头看了一眼杭雁菱,乐呵呵的喊道:“小圣人睡醒了?到咱们东州地界啦,马上到安渡镇了,你要不回去再歇一会儿?” “还好,昨天在花家吃的怎么样?” “嗨哟,别提了,我前半辈子在道观里面天天吃素斋,后半辈子走了车行,虽说走了不少地方,手里多了积蓄,也但昨晚那顿要酒有酒要肉有肉的,弟兄们也只有到年底才能吃的那般丰盛。” 柯道源有模有样地还拍了拍肚子:“这可是沾了咱们小圣人的光啦。” “嗯……您走南闯北那么多年,见识丰富,昨晚吃的东西,可曾有异常?” “哈哈哈,我们弟兄们吃好着呢,没啥异常——怎么了小圣人,你们吃的那顿饭不对劲?” “不好说,所以我去看看情况。” “行,反正现在车队的速度也不快,当心着点,要是有什么意外,我们在安渡镇也有熟人,到时候喊医生好好瞧瞧。” “多谢了。” 杭雁菱纵身越下马车,轻轻一跃跳到了周清影她们的车厢上,猫着腰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车厢内的师姐妹三人倒是都醒着 小秋雨低着头,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周清影还是一脸纳闷的捧着脸,脸红彤彤的表情看样子是还在回味刚才的事情。 小铃铛脸上倒是没什么奇怪的表情,两个师姐姐状态都不对劲,她也没多在乎,两只小手上各套了三个纸叠的帽子,自个儿跟自个儿起劲的玩着过家家。 在杭雁菱进入车厢后,言秋雨和周清影都在愣着神,没反应过来,还是小铃铛率先发现了她,喜滋滋的抬起头来,很有精神的打了个招呼:“师姐姐中午好!是来找小铃铛玩的吗?” “没,快到安渡镇了,我来看看情况——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有啊。” 小铃铛高兴的举起了双手:“我在玩过家家,角色分配好了,但是缺个演孝子的,我的两只手忙不过来,师姐姐你能不能过来帮人家演一下……” “你就当我没提这茬。” 随着两人的对话,言秋雨抬起头来,有些尴尬地笑道:“菱儿,你怎么……” “快到安渡镇了,过来告诉你们一声,小秋雨,还难受吗?” “睡一觉之后好很多了,倒是小清影回来后状态一直不是很好,我再三追问,她也不肯告诉我,让我有些不太放心。你和她关系好,劝劝她吧。” 言秋雨将手搭在周清影的肩膀上,周清影肩头抖动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杭雁菱,随后僵硬的别开了视线,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声音小的像蚊子一样:“我很好,你别担心了。” “怎么能不担心啊——算了,小师姐,把手给我。” “我都说我没事了!” “好了,听话。” 杭雁菱不由分说的抓住了周清影的手腕,周清影虽然略有羞涩,但还是没有怎么反抗。 捏着周清影的脉门,杭雁菱将自身的木属性灵气探知了进去。在几天的特训后,杭雁菱已经完全掌握了木灵气使用的诀窍,毕竟这种灵气是最为契合医疗的两大灵气之一,比起凶暴阴损的阴灵气,使用木灵气探知他人经脉能够得到更明显的反馈,同时也不会对受诊的人造成损伤。 探知一番,周清影的身体并未出现大的毛病,要说和平时有什么不同,也就是自身的灵源有过使用的痕迹,心跳的速度也比平时快了许多,现在的她还是处于某种亢奋状态,但这种程度的亢奋并不会对身体造成太大的负担,无非过一阵子就会自行消解。 …… 这种状态,其实非常像是吃过了那啥啥啥药之后的反应。 杭雁菱眯起眼睛,松开了手,扭头又走到言秋雨跟前:“小秋雨也是,把手伸一下。” “不,我就不用了。” 言秋雨笑着摇了摇头,将手背在身后:“我很好,没事的……” “嗯——就把手伸出来嘛。” “师妹,别……” 言秋雨的抵触有点超乎想象,杭雁菱不解其意:“我又不对你做啥,干嘛跟害怕打针的小孩子一样,又不疼……这次我用的是木灵气,不是阴灵气啦。” 算是半强行的,杭雁菱拉过了言秋雨的手腕。 言秋雨低下头不吭声,只是捏紧了拳头。 木灵气顺利的探入了言秋雨的体内,通过反馈过来的状态,杭雁菱有些惊讶的发现,言秋雨的灵源十分的活跃,身体其他状态倒是正常,但是明显最近的一段时间有过使用真气的迹象。 可是在周清影来找自己之前,小秋雨不是一直在睡觉吗? “小秋雨?你果然还是身体不舒服吧……都用灵气自愈了。” “不是,不是这样的,我……做了点噩梦,梦里面下意识的催动了灵气,不碍事的,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么?” 言秋雨抽回了手,笑着抬头看向杭雁菱。 恰在此时,马车队伍停了下来,听见外头喊了一声:“几位,咱们到安渡镇了。” 小铃铛一声欢呼,撩开帘子从马车里蹦了出去,周清影也实在受不了和杭雁菱同处一个空间的尴尬,跟在小铃铛身后走了出去。 马车内就剩下了杭雁菱和言秋雨,杭雁菱坐在言秋雨身边,关切的问到:“小秋雨,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瞒着我?感觉怪怪的。” “不,与其说是心事,倒不如说是想起了一些事情……和师妹你无关,你就不要再过问了。” 言秋雨还是一如既往的谜语人做派,不把话说透,一副有难言之隐的表情。 杭雁菱沉吟了一会儿:“要是在南州,咱们都处于安全的地界,小秋雨你瞒我也就瞒我了,可是咱们现在身处异乡,若是你我都不能坦诚以待,会平白无故增添风险——昨晚你到底因为什么不舒服,能说给我听吗?” “……放心吧,菱儿,花家……对我们并不怀有恶意,他们也并非是你的敌人。” “你这么说,也就等于是承认花家昨天晚上在晚宴里动了什么手脚对吧?” 杭雁菱伸出手来,捏住了言秋雨的脸庞:“还有,什么叫不是‘我’的敌人,那是不是还有另一种解释——花家不是我的敌人,但却是你的?” “……” “若是说你我之间有什么不同的话,大抵就是你始终不愿意对我提起的那些事情了。” 当初言秋雨曾经阻止过杭雁菱去杀死那个冒牌货。 说明她对于杭雁菱……或者说杭彩玉的计划,多少是知道一些的。 而那个冒牌货所依靠,所寄生的组织覆灭了付家,杭彩玉虽已经死了,其他人有没有残余可不好说。 既然知道杭彩玉的底细,小秋雨跟那个组织是什么关系也是难言之谜。 出于不想刨根问底,不想和小秋雨撕破脸皮,杭雁菱在这些问题上一直选择含糊过去,可如今这般情况,杭雁菱思忖再三,还是问道。 “小秋雨,你为什么要跟我们一起来东州?” “我……不放心你和其它的师妹们。” “这当然也是个理由,但是,我想听实话,你是不是知道一些……现在的我还不知道的风险?” “……” 言秋雨抬头看着杭雁菱,缓缓地摇了摇头:“师妹,别多想,花家的事情……其实只是个巧合而已。我真的只是放心不下你,毕竟……这里可是东州……” “那你就更得跟我诚实一点啦,真的是,你啥时候喜欢打哑谜了, 天大的事儿我这一世又不是没遇到过,现在莲华宫都有俩杭雁菱了,不晓得你还有啥事要一直瞒着我。” 杭雁菱略有些气愤的抱怨一句,伸手用力的捏了一下言秋雨的脸。 言秋雨抬起头来,有些迟缓地说道:“其,其实……昨天晚上,我有听到你跟花家家主的谈话……” “咋了。” “他的劝告——我认为,你还是不要当做耳旁风比较好。” “……他说在东州绝对不要跟妖族扯上关系这件事?” “嗯。” “为什么?这要是不说出个理由来,师妹我一生气,以后再也不搭理你咯?” “……因为东州,最忌讳妖族了。比其他地方的人都忌讳。” 言秋雨轻轻依靠着杭雁菱,低声说道:“我不知道你是被谁拜托了什么事情……但我知道,你肯定只是打发了花家的家主,自己背地里还有其他的小算盘,是不是?” “嘿嘿,还是师姐了解我。但是你别转移话题,告诉我东州为啥尤其要注意妖族。” “因为这片土地,是东州人从妖族的手里抢夺来的……虽说妖族的没落跟灵源的匮乏有关,但究其根本,人类侵吞了妖族的土地。” “……啊?” “这其实不是什么秘密,我曾经听大师伯讲过……所以当我知道你牵扯到妖族的时候,昨晚始终都没有睡好。” 周清影叹息了一声:“大师伯经过见过的,其实比我们想象的要长久很多……她曾经对我说,东州原本是人类和妖族和平共处的胜地,但是在灵源匮乏后,妖族渐渐的式微……其中有些妖族不甘心,不甘心人类生来就比他们适合修炼,比他们能够更快的攫取本来就不多的灵气……所以,想到了一种邪门歪道……他们从人类的邪修当中借鉴了某种法门……通过猎杀人类,来助长自身修为。” “……” “妖族毕竟本身就是野兽,猛虎,黑熊,鲨鱼,这些本就凶戾的动物对于杀人自然没什么负罪感……可是他们愈发猖狂的行为自然引起了人类的注意……于是人类那一方也下定决心,要将妖族赶尽杀绝。人类团结起来的力量,远远比单独作战的妖族强大太多……多年的厮杀之下,就连栖息在海中的最为强大的妖裔……连那些龙族,都被人类杀尽了。” “龙……等等,那东州的龙姓皇朝是——” “对,当年带领着东州的人类取得胜利的那个人,就是龙朝的开国皇帝。他为了东州后世不再为妖族所害,亲自将最为强大的龙族封印,和他们签下了血咒烙印,以世世代代的寿命不会超过凡人上限为代价,封印了龙族——龙朝皇室最为拿手的心决,其实最初只不过是以封印为目的的血契罢了。” “原来如此……” 杭雁菱的前世可并未听说过这些传闻,不由得啧啧称叹:“难怪啊……” 难怪温宫羽会在背后搞那些小动作。 即便他曾经是一个喜爱人类的妖怪,在拥有那样历史的东州,亲身经历,目睹到的种种事迹让他对人类产生憎恨也不足为奇。 “所以师妹……你心地善良不要紧,但千万别在东州跟妖族扯上太多关系。那跟向皇室宣战没什么区别——为了不让妖族复兴,皇室统合了东州大地的全部地脉,并且始终维持着对妖族的仇恨和敌意……你我都是人类,而且还是从南州来的外人,万万不可蹚这摊浑水。” “……原来如此,那容我冒昧问一句,要是我没有强迫你跟我说明这些事情,了解前因后果,你打算怎么阻止我去蹚浑水?” “我本来打算在安渡镇找个机会把你弄晕了,让你一直睡到龙朝皇都的……” “啊哈,小秋雨?” “所,所以我才不情愿和你说这些……” “小~秋~雨?” “是付哥……是师妹你自己心善又脾气软,我,我也不想在你面前扮这个恶人……” “小——秋——雨——” 杭雁菱两只手放在言秋雨的脸上,搓弄着前世青梅竹马的脸。 言秋雨眼泪汪汪,颇为委屈的憋着嘴:“我不要说,你非让我说的……师妹,别欺负我了……” 第十五章 烂完 安渡镇,位于东州最南,是南州人离开故土后接触的第一个东州城镇。 虽称之为镇,但实是漳河东北面诸多大大小小的村落群聚而成,常驻人口约有三十万上下,由“安寨”“安宁”“安平”三大村落和中心的安渡镇构成。 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安渡镇是东州为数不多的对“修士”这一存在接纳程度较高的地区,这里觉醒修炼能力的孩子除了被送去道观之外,还可以去往南州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换而言之,这里是道观势力难以触及的地方,这里的居民宗教观念也最为薄弱。 杭雁菱一行人的车队在这里并未引发太大的轰动,虽也有不少人好奇这正天道观的马车队从东州请来了个什么神仙,但总不至于把道路堵个水泄不通。 进了城镇区域内,车队的伙计们都跳下了马背,牵着马匹在镇内行走,朝着柯道源大叔早已经联系好了的驿馆走去。 “好多人看着我们,你不难受么?” 马车内,小小菱难得的没有紧紧贴着杭雁菱不撒手,而是坐在一旁的位置上臭着个脸,不情不愿地说到:“那些人的视线,都不太好。” “当然不会太好,毕竟他们眼里咱们是外来的和尚,没人喜欢外来的和尚比本地人会念经的。” “咱们不是道士吗?” “呃,比喻,我就比喻一下。” 杭雁菱挠了挠脸,撩开了帘子看向了外面。 虽说当圣女这件事是她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但没吃过猪肉好歹也见过猪跑,前世各种名头的圣女也不是没打过照面,学着她们的样子,杭雁纳灵亲切的冲着外面的围观群众挥了挥手,面带微笑。 然而,这个微笑还没来得及调整好角度,目光当中所看到的人就让杭雁菱笑容僵了下来。 马车队前行因为迎面走过来的另一辆车队而被阻断,从那辆稍显寒酸一点的马车上下来的人让杭雁菱笑容一僵。 “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 走过来的是一位身穿金棕色长袍,容貌约么三十岁前半的男子,长相有几分老成,鬓边的白发是他为这座边陲城市的发展而日夜操劳的力证。 此人便是十年前被人冒充顶替,而如今却被安渡镇百姓交口称赞的好镇长“温宫羽” 和其它的百姓不一样,温宫羽的脸上没有对杭雁菱一行人的敌意和排斥,他只是礼貌的笑着,过来作为东道主进行迎接。 毕竟杭雁菱一行人有正天道观在背后关照,以他的立场,不管是作为尽量不想被别人瞩目的妖怪,还是心系安渡镇未来发展的镇长,总要给出来一个亲和的态度才是。 杭雁菱缩回了马车,想起前世的种种,有些悻悻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老觉得这孙子背后藏了四五个绣衣直指的暗探,捏麻麻的。 车厢外面,柯道源正在跟温宫羽交谈着,只听到温宫羽高声说了一句:“可否请小圣人显露真容一见?” 这当然是正常的流程,毕竟她来东州这一趟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在各个地方露面,向世人展现一下在世圣人的英姿,按照接下来的流程还应该在马车安顿下来后跟温宫羽一起去吃个饭,象征性的进行一下友好交流,最后再送对方个自己亲笔签名的《杭雁纳圣人圣行录》留作纪念。 叹了一口气,杭雁菱正准备起身,却看见小小菱从这座下面掏出了一把牛耳尖刀来。 “你……干嘛?” “我攮死他去。” “回回回回来!” “怎么?” “你给我老实呆着点,我出去。” 都说相处久了两个人会越来越像,但是小小菱跟自己贴了这么久,怎么感觉愈发的朝着真正的杭雁菱一去不复返了? 奶奶滴,口口声声说我才是正宗杭雁菱,你这家伙倒是跟你姐姐我学点好啊! 杭雁菱无奈的扒拉了一下马上就要当反向肯尼迪的小小菱,从车上跳了下去。 正面面对温宫羽,杭雁菱心中安叹了一口气,收拢了一下头发,脸上露出了笑容来。 “见过羽大人。” 这一声直呼其名喊得温宫羽一阵愕然。 毕竟按照规矩,这里该喊“温大人”的。 “呃……哈哈,就是热情啊,南州来的小圣人。” 温宫羽哈哈笑了笑,走到杭雁菱跟前,从袖子当中抽出了一个小小的长条状锦袋。 “初次见面,给小圣人备了件薄礼,还请不要嫌寒酸才是。” “哪里的话。” 杭雁菱接过锦袋打开,里面装着一把红木折扇,从沉甸甸的分量来看应当价值不菲,上面也没有多余的灵气附着。 嗯,谨慎起见,回客栈后拆开仔细看看上面装没装什么发信器吧。 “几位旅途劳顿,我就不多打搅了,几天晚上我会在寒舍备好筵席,届时还请小圣人赏光。” “那是自然。” 一番客套话,没听出什么猫腻来,杭雁菱虽然谨慎,但脸上也没失了分寸,经过一番友好交流后二人各自回到了马车上,一个回镇衙,一个回客栈,互不打扰。 —————————————————————————— 休整了一个下午,到了傍晚时分。 客栈内,杭雁菱在自己的房间内换上了当初言秋雨为她准备的那一身暗红色的齐胸襦裙礼服,将胸前的黑色束带整理了一番,又别上了血色祥云的簪子,杭雁菱照了照镜子,又麻烦言秋雨过来给自己花了点装。 言秋雨的表情古怪,手上一边忙活着,一边怯生生的问道:“菱儿,你干嘛偏偏挑出这副打扮,这未免也太庄重了些……” “唉,报复心理作祟吧。” “我听不懂。” “就跟臭要饭在一个地方吃了瘪,日后阔了故地重游的时候要特意穿的好点,摆摆阔。” “可是你这也不叫摆阔……唉,好吧,你高兴就再好不过了。” 描了绯色的眼影,涂上娇嫩欲滴的咬唇妆,杭雁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拢了一下头发,冲着言秋雨笑了笑:“师姐,怎么样,还合适吗?” “合适,合适极了,只是今晚记得早些回来,你这幅样子出去,我不放心的很。” “害,甭担心,我能出什么事儿啊。” 杭雁菱将脑袋上噗的一声又冒出来的小花摘掉,别在胸口的衣襟上,咳嗽了两声:“师姐不必担心,菱儿自有分寸。” 言秋雨叹了一口气,左手握住了右手,有些艰难的闭上眼咬牙说道:“师妹,别在有床的地方用这张脸和我这般说话……” “嘻嘻,知道了。” 杭雁菱起身,拿出了温宫羽赠予的扇子,轻轻摇了两下,又瞥到了坐在墙角发呆的小小菱,莲步轻摇走到了她的面前,伸手轻轻戳了一下小小菱的脸:“如何,姐姐好看么?” 小小菱面无表情的用手背蹭了一下嘴角,点了点头:“好看,但你这让我更觉得还不如今晚让我去把那个姓温的给一刀攮死。” “嘻,莫冲动莫冲动,今晚且老老实实的在这里待着,哪里也不要去,不要给我和其他姐姐们添麻烦,晓得没?” 小小菱挠了挠胳膊,一脸微妙的把眼神错开,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安顿好了两人,杭雁菱推开门,款款走下客栈的楼梯。 这间客栈算是被杭雁菱的车队给包圆了,大厅内没有别的客人,倒是只有付天晴闲着没事拿着一本《圣雁菱语录精选缉》,一边嗑瓜子一边笑的前仰后合。 “太他妈可乐了这。” “付公子,有那么好笑么?” 杭雁菱走到付天晴身边,轻声问道。 付天晴一边傻乐一边把书举了起来:“诶你看,我打赌老杭这段绝对是在躲她三师姐,趴在地上龟怂,却被这帮水军吹成了什么——嘶,卧槽,你……您哪位?” 杭雁菱微笑着抬起纤纤玉足,一脚踹飞了伏天晴屁股下面的凳子。 “我寄吧就是躲在地上龟怂的那位。” “卧槽……老杭?!” 一屁股坐在地上的付天晴一脸懵逼的看着杭雁菱,吞了一口唾沫:“你,你你你你这打扮的……怎么娘娘们们的?不,不像你啊?” “废屁话,不然我穿成什么样子?跟个丧家犬一样衣衫不整的拄着小棍端着个碗去要饭?” 杭雁菱白了付天晴一眼,抓起盘子里的瓜子放在嘴边磕了起来:“诶,你——一会儿去找一趟老李,让他别安排人跟着我,我亲自去找他这货肯定一堆事儿,我先行一步,你替我殿好后。” “啧——老杭,你别穿这身衣服嗑瓜子行吗?多糟践衣服诶……” “那付哥哥想要人家怎样呢?” “哎呦,挖日,我求你别用这个语气,鸡皮疙瘩起来了,我去我去——诶不对,你今晚干嘛要单独去见那个温宫羽?” 付天晴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皱起眉头。 “按照你的性子,该不会又秘密谋划什么事情了吧?上次你一声不吭的躺在ICU没他妈吓死我……这次可别再闹什么一个人偷偷挑大梁的事情了啊。” “放心吧,我要是在东州出了事儿,莲华宫的长辈们能把这个镇子平了。出于黎民苍生的考虑,我也不会把自己置于险地。不让那帮人跟着我,只是因为我得探探他们的口风。” 杭雁菱眯起眼睛叹了口气:“正天道观的那帮人倒是单纯,入学大比上祖师爷说了两句,就真把我当成圣人了,对我唯命是从听上去很爽,但也没办法通过他们判断东州的实际情况,我一个人反而更方便些。” “倒也是,唉……算了,反正周家家主你都能单杀了,一般人也构不成什么威胁,成,我跟老李说一声去。不过……咱们得定个规矩,要是今天晚上子时你还没回来,我可就摇人去救你了啊。” “呵呵,还是付公子想的周全,那奴家就多谢付公子了。” “卧槽,麻了,别,我宁肯多让你踹几脚也不想听你这么说话。” 付天晴一脸腻歪的挠着后背从大堂溜了出去,杭雁菱笑了笑,晃晃悠悠的嗑着瓜子,脚步轻快的离开了客栈。 ———————————————————————————— 半个时辰过去。 在镇衙待客厅内,杭雁菱孤零零坐在筵席的正东侧,而西边的则是温宫羽和安渡镇的一些大户和其他官员。 一开始杭雁菱独自出现在温宫羽面前时,温宫羽也是一愣。 虽然明面上邀请的是杭雁菱一个人前来赴宴,但不管怎么说她也该带几个随从和保镖来的才对。 分明这次随着车队一道而来的还有正天道观年青一代的大弟子,按照规矩,他今晚应该来露个面的。 不过南州那边的风俗说不定就是如此,温宫羽也没多在意,按照流程,开始了晚宴和洽谈。 晚宴期间交谈的还算愉快。 安渡镇的几人本来还出于面子多少聊了聊道教相关的东西,但这里的人本身就对道教了解不多,杭雁菱恰好也是半桶水,几人聊着聊着就心照不宣的茬到了风土人情,江湖逸事的话题上了。 这期间杭雁菱有意无意的提起了皇储之争的话题,随着推杯换盏,逐渐放开的安渡镇官员们也七嘴八舌的讨论起了这场远在皇都的纷争。 有人看好成熟稳重的大皇子,有人看好温柔贤明的二皇子,有人觉得仗义疏财的四皇子也许会给这个国度吹来崭新的风。 而唯独杭雁菱提起三皇子时,众人皆是摇头叹气。 三皇子的风评在东州是公认的最差,甚至坊间以“毒虫”来称呼这位陛下的子嗣。 她虽然并非奢侈纨绔,但流传在百姓口中的风闻却不甚良好。 蛮横专断,事事做绝,培养私兵,暗杀大臣……这些虽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传闻,但是东州的百姓并不喜欢这样一位年纪轻轻就野心勃勃的女孩成为未来东州的领导者。 毕竟,如今太平盛世,谁会喜欢一个不仁的君主呢? 就连身为国教的真阳观都对这位阴毒的皇储多有微词,曾经极力劝阻陛下将她排除在太子人选之外。 可陛下不知怎的一意孤行,虽并不偏爱这个女儿,但也从未对她的恶性加以制止和管束。 一言蔽之,东州没有一个人看好这位皇储,甚至希望她活着的人都不多。 “活脱脱的恶女啊……” 杭雁菱抿了一口杯中的蜜糖水,看着眼前一个个喝高了开始大骂呆婆娘的官员们,心中有了个大概的印象。 这不整个就一东州版的杭雁菱么? 前世两人一个痴呆,一个疯子,如今又双双做了恶女,真该感慨这世事无常,不是一类人不进一家门啊。 不过自己在东州可是堂堂圣女,恐怕越是接近皇都,就越会有人逼着自己站队,到了皇都后彻头彻尾成了她的对立面吧。 哦,不对。 自己本来就是正天道观请过来用以对抗三皇子引入东州的密宗的,从踏入这片土地开始,自己已经是呆婆娘的对立面了。 剩下的时间,宾主尽欢。 这边陲之地的安渡镇官员们本就对皇都子嗣的争夺没什么话语权,不插手,只跟其他老百姓一样作壁上观,没人关心杭雁菱来到东州是去给哪个皇子站队的,大家伙儿一块乐乐呵呵的骂两句毒虫,也就足够了。 酒席散后,众人各回各家,大家都对这个漂亮的南州小圣女印象极佳,见天色已晚,她也没带着随行的侍卫,纷纷邀请杭雁菱乘坐他们的马车回去。 杭雁菱笑着一一推辞,只说一路上和一群人闷在车队里透不过气来,想好好享受一个人溜达的时光,见识见识这东州大地的风土人情。 喝高了的官员们见这小圣女如此信任东州的夜间治安,感动的一个个拍着胸脯给杭雁菱推荐自己熟悉的夜宵店。 好不容易辞别了众人,穿着一身惹眼衣服的杭雁菱悠悠然的走在大街上。 因为来得早,筵席散后才不过晚上八点左右,街上叫卖摆摊,行人正是多的时候,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往来的行人都诧异的打量着这位华丽高贵的大小姐,没人将她跟今早随车队而来的圣女联系在一起,毕竟气质差的太大,都以为这是哪家大户的小姐出来透气,热情的给杭雁菱推销着糖葫芦,糖人等小孩子喜欢的吃食。 没走几步,杭雁菱怀里就塞满了各种小吃。 她也露出享受着这些的表情,来者不拒的在集市当中打转转。 灯影摇曳,人群折转。 在踏过一个路灯下的阴影时,在众人视线交错的盲点时。 那艳红如天边晚霞的姣好身影,便在这热热闹闹的集市,在车水马龙的喧闹中,毫无踪迹的消失了。 —————————————————————————————————— 入夜,集市散去。 镇衙的一间房屋还两着灯火。 披着大衣,两鬓斑白的温宫羽在辞别了客人之后,伏在案前,于一盏悠悠的青灯下批阅着近日的公文。 上到当月交给朝廷的税粮核算,下到安寨村张家的母猪产不了奶。 大事小事的文书堆积了满满一桌。 这位镇长却从不肯将工作安排给自己以外的人去处理,向来亲力亲为。 手下人对他的这般体恤感恩戴德,百姓也钦佩这位精明能干的大人能把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 镇民们给他立的万民伞在屋外被夜风吹的哗哗作响,这本是东州百姓在父母官离任之时表达不舍和感恩所赠,五把万民伞也证明温宫羽曾数度因政绩卓著而被调任,却在万民的情愿之下留在了这里。 不论从何处看,这都是一位踏实的好官。 “咳咳,呼……” 喝了一口热水,温宫羽略感疲惫的揉了揉眼睛。 正在此时,屋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家丁打扮的人敲响了房门,端来了一碗热汤。 “大,大人……他们,他们又……” “我知道了,去吧,早些回家。” 家丁慌乱的将热汤放在桌上,捏着衣角,回头紧张兮兮的看着这位父母官,咬牙说道:“大人,要俺说,您不如把他们打发回去吧,俺们都发自内心的支持您……” “呵呵,不是这么回事。绣衣直指素来有监察百官的职责……他们也是秉公行事,别多想,别害怕。” “俺也知道,可是他们实在太过分了!又是把您从大堂上拉走,又是天天夜里找您谈话的……” “铁三儿,别多话啦,回去陪陪老婆孩子,咳咳,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也知道老爷我行的端做得正,无愧于心,由着他们闹去。” “唉……娘的,什么事儿啊。” 家丁对温宫羽的遭遇愤愤不平,转头离去。 温宫羽则回到屋内,反锁房门。 等到家丁的脚步声走远了,温宫羽端起汤碗,细细的用手指摸索着瓷碗上的纹路,忽然慈祥的笑容从脸上消失,语气冰冷的说道: “铁三儿是守夜的家丁,他走后,不再会有别人来我这儿打扰——在我这儿等了许久,你也该现身一见了吧。” 房间内,灯火一阵摇曳。 不再以温和的样貌示人的温宫羽站起来,转过身,冷冷地看着房间内的阴影。 “怎么,这位朋友,难不成还要让我请你出来?” …… …… 呼—— 在这门窗紧闭的房间捏,忽然有一阵风吹过。 房间内的文卷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空间一阵扭曲,黑暗被撕开了一个口子,一个绯红色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从房梁上落下一只漆黑的乌鸦,羽毛飞扬中,一个干瘦老人的走了出来。 “既然被你发现了——”“既然你已经知道了——” 俩人不约而同的说出了同样的台词,随后俩人又同时扭过头去看着对方。 “莲华宫的小娃娃!?” “卧槽,你不是那血眼老鸦么!?” 凭空出现的俩人都对方给吓了一跳。 一时间,房间里静悄悄的,三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当然。 最懵逼的还是喊人出来的温宫羽。 他是真没想到摇人一下子摇了俩出来。 他目光呆滞的来回在突然出现的俩人之间跳转,本来都准备好的说辞一时间宕在了肚子里。 杭雁菱指着血眼老鸦,扭头问道:“羽大人,你到底找哪个?” “啊……呃,就是每天给我寄密信的那个……” “哦,那不是我。” 杭雁菱尴尬的干笑了两声,搓了搓手,狼狈兮兮的左顾右盼:“这下尬住了不是?白躲这么久了,都烂完了,嘿嘿!” 本来做好心理准备的温宫羽吞了一口唾沫,手指来回指了指俩人,张大着嘴巴,半晌后才挠了挠头。 “要不下次你们先递个口信在我这预约一下吧??” 第十六章 你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熟悉的红色肿泡眼转了转,血眼老鸦佝偻着后背,声音透着一股阴恻恻的狠厉。 说来,初次见面的时候他的容貌也就差不多四十岁上下,如今这一瞧,却是花甲老叟的模样了。 腰板比以前更弯,声音也比原先更加沙哑,像是砂纸摩擦玻璃发出的那难听的声音一样。 杭雁菱打量着他,他同时也在打量着杭雁菱。 从哪血红的目光当中不难看出隐约的怒意,血眼老鸦揉搓着树枝一样的手指,低声说道:“要怨,也怨你自投罗网了吧。” “听您的意思,这次是不打算像上次一样,说什么‘看你顺眼,今天就放你一马’之类的话咯?” 杭雁菱端起手肘,侧脸微笑。 “呵呵,小娃娃,你这次倒是比上次见面淡定了不少,是因为那个付家小子不在你身边了?” 血眼老鸦眯起眼睛,缓缓朝着杭雁菱走了过来:“只可惜,这次我们要找的人并不是那个付家小子,而是你。” “你找我的话,来人家羽大人的房间做什么?” “我和他另有要事得谈论,在那之前,得劳驾你自己乖乖的束手就擒了。” “喔唷,您变心的速度可真快。” 杭雁菱冷笑一声,还未来得及开口,温宫羽阻拦在了马上要抬起手掌掐住杭雁菱脖子的血眼老鸦面前,皱说说道:“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可她现在是东州的圣人,若是在我的领地被你带走,我不好交代。” 被捏住手腕的血眼老鸦也不着急,只是嘎嘎的怪笑了两声,歪过头去看着温宫羽:“温大人,人类做久了,你还真把自己当成这方土地的父母官啦?” 这番阴阳怪气说的温宫羽面色一沉,然而显然他的实力并不能和这个金丹怪物抗衡,松开了血眼老鸦的手腕,温宫羽冷声说道:“我想,你们正是需要我作为镇长的这个身份,才过来和我接触的吧?” “嘿嘿,那倒是不假——可惜咯。” 血眼老鸦骨碌碌的转了转那灯泡一样的眼睛,露着恶心的笑容看向杭雁菱:“既然这位已经秘密潜藏在这里,说明她已经对你的身份起疑了,这位可是要马上去皇都的圣人——她出现在这里,是否说明温大人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呢?” 没等温宫羽说话,血眼老鸦将视线移到了杭雁菱脸上。 “嘻嘻,好,就算她不知道,那不妨我来告诉她——你眼前的这位温大人和我一样,皆是为这东州所不容的妖族。” “你!” 温宫羽眼睛一瞪。 妖族身份败露,他就不得不面临着要将杭雁菱在这里灭口的选择了。 多年来的经营不能毁于一旦,但若是在这里杀死圣人,那些本来就逗留此处的绣衣直指无疑会马上查觉。 这是两难的选择,而这也正是血眼老鸦说出他身份的目的。 看到面露难色的温宫羽,血眼老鸦嘿嘿笑了笑,歪头看着杭雁菱:“当然,其实我们有折中的选择——一个我既可以带走这位圣女,又可以让你完美脱身的方案。” “你……” “两位,两位,打住。” 杭雁菱见这俩人都快要把自己给安排明白了,连忙抬手制止。 “是我今儿个身上的化妆品味儿太大了吗?劳驾二位仔细闻闻我身上的味儿行吗?” “哟?女娃娃,你莫不是吓疯了?” 血眼老鸦嗤笑一声,挥了挥手:“你这一身跟那叛徒女人一样的庸脂俗粉味儿,有什么好闻的?” “不至于啊!?我没刻意往身上涂抹香料啊,羽大人,你也闻闻啊?” 杭雁菱指着自己:“你们难道就没闻到一些……就是,特别高级,特别上等,血脉特别高贵的味儿吗?” “噗,嘎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杭雁菱的话逗得血眼老鸦捧腹大笑,他嘎嘎的怪笑声异样的刺耳,指着杭雁菱扭头对温宫羽说到:“看到了吗?看到了吗?人家人类觉得自己跟咱们这些妖族比起来,是上等血脉,嘎哈哈哈哈哈哈——小姑娘,若不是需要留你这个活口,我现在可真忍不住拧掉你的脑袋!” “阿希吧,你俩啥鼻子啊?” 杭雁菱掐着腰,一脸的苦恼。 在花家人家花芙闻着味儿一口一个上位的喊着,怎么到了这儿这俩人都不认我这个紫金树妖了捏? 眼看着温宫羽还在犹豫不决,血眼老鸦停下了笑声,呵斥道:“还犹豫什么,等这个人类向皇朝检举揭发你是个妖族么?身份已然败露,想反悔可来不及了。” “不是,我要检举我早检举了啊。” 杭雁菱挠了挠头,别过脸去看着温宫羽:“羽大人——你是个百灵鸟妖对吧?” “诶?” 温宫羽身体一震,脸上的表情怔了一下之后很快变得扭曲而狰狞:“你怎么会知道……” “我从见了你第一面就一直在喊你羽大人,你不会真的以为我那么亲切才对你直呼其名的吧?” “……” 杭雁菱往温宫羽的方向凑了凑,咳嗽了一声。 “老乌鸦,你搞清楚现在场上的局势。别以为你跟羽大人同样是妖族就能够把他拉到你那伙儿去,信不信我一句话,场面直接逆转过来?” 血眼老鸦眯着眼睛,也是不着急,他到底要看看这个疯疯癫癫的小鬼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温宫羽因杭雁菱的一系列怪话,也是迷惑得很。 只见杭雁菱在两个大老爷们的目光下,搓了搓手,缓缓说道: “知道羽大人是妖族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知道羽大人尚未完全幻化成人形的时候,因为叫声迷恋上了一只鸟,愣是追了人家半年多才发现对方是一只金丝雀,而且还是只公的!” “……” “……” “嘎?” 血眼乌鸦的脑门上空出现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而温宫羽在愣神了长达三十秒之后,捂着嘴巴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杭雁菱摩拳擦掌,相当亢奋的拍着温宫羽的肩膀:“老哥,怎么样?他刚刚爆料你是妖族,想拉你入伙把我灭口了。今儿个妹妹我爆了个更大的料,咱俩现在是不是可以把他灭口了?这玩意不他娘比你是个什么妖怪屌多了?” “你,你你你你你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咱先甭管那么多,你就评评理,说你现在打算灭谁的口吧?” “我,我想让你们两个都别活着走出这个屋子。” 臊的满脸通红的温宫羽紧咬牙关,后退到了墙角。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们两个人大半夜的藏在我的屋子里面就是为了一个个的揭我老底的吗???” 血眼老鸦被杭雁菱这一手整不会了,他诧异的看着温宫羽,又诧异的看着杭雁菱,不解的问到:“……你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过瘾呐?” 杭雁菱一脸的理所当然:“我就是冲着说这句话,今晚才特意趴在这儿等这老半天的!” “你……是不是有病?” “诶嘿!咱们莲华宫全门派上下就他娘没一个脑子好使的!我早就接受这个事实啦,啊哈!气不气?” 杭雁菱也是抒发了前世的憋屈,此时此刻痛快的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爽得不行。 尤其是今儿个还有个第三人当听众,痛快程度翻了个翻。 “你得意个什么劲……罢了,看来这温大人也没有保你的心思了,你这疯丫头就乖乖的给老夫在这里躺下吧。” 血眼老鸦实在是懒得跟杭雁菱废话,舔了一下干涸的嘴唇,眯眼笑道:“莫非说,你还能掏出一枚凝聚了金丹全力一击的法器,阴我一手?” “那……我不好说哦。” “呵,别装蒜了,上次不过是没加防备,被你暗算了才会如此,更何况那般稀有之物,即便你是莲华宫的掌上明珠,你一个小小的凝元期修士,对宗门毫无贡献的你,想要再次从师长手中获得一颗那等法器也是天方夜谭的事情。” “啊……哦……原来你以为那玩意是用宗门贡献兑换的吗?” “不过我倒是要夸奖你,在我金丹期修士的威压面前,你竟然还能够维持这般疯言疯语,没吓尿了裤子。” 血眼老鸦一步一步的逼近杭雁菱,身边浮起了黑色的羽毛。 在将杭雁菱打晕带回去,完成影主的任务之前,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折磨一下这个惹人讨厌的小鬼。 区区一个凝元期的下三滥,上次竟敢让我出了那么大的洋相。 当真是不知死活。 眼看着血眼老鸦就要走到自己跟前,杭雁菱忽然抬起手,把什么东西往前一丢。 血眼老鸦冷笑一声接住,错眼一看,冷笑一声。 “看来是我小看了你,你竟然真的还私藏了一颗?不过这玩意是需要灵气激发的,既然我做好了准备,你可休想再在我面前耍同样的——诶,诶!” “接住了嗷!” “你竟然还有一颗……莲华宫疯了?!这种东西怎么能让凝元期的人随身携——诶,诶!!” “哇偶,不愧是金丹期修士,您这退休了可以去马戏团当抛球表演的小丑了啊。” 看着精巧的接连接住了三颗灰色小核弹的血眼老鸦,杭雁菱笑眯眯的鼓了鼓掌。 “那么——这位金丹期的小朋友,请听题。在你身上同时持有三颗会被灵气激发,并且激发后就会立刻释放金丹期修士全力一击的小型法器的情况下,你有充足的把我瞬间秒杀掉我的同时保证自己不被这些玩意炸死吗?” “哼,易如反掌。” “哦,那如果……我这儿也有仨呢?” 杭雁菱从兜里摸出来了三个灰色的小丸子,在手里交替抛着,满脸笑容的看着血眼老鸦:“场上一共有六个灰球,两个妖族,一个圣人……你一个不小心让灰球的数量减少一个,圣人和妖族可就要全都玩完咯?” “你!” 血眼老鸦捏着三颗灰色的小球,被气了个不轻。 然而毕竟这灰色的小球不过是些死物,只要多加防备,他一个金丹期的修士,足以在不触碰这六枚灰色小球的同时,击晕对面的杭雁菱。 这个家伙如此轻蔑自己,是时候让她涨点教训了。 血眼老鸦站在原地,佯装出发怒的样子,然而趁着夜色,他那身污浊如墨的阴灵气扩散开来,化作流淌的小溪,朝着杭雁菱缓缓流淌而去。 这个莲华宫的亲传弟子应当也是个阴灵气修士,然而同样是象征着“死气”的操控者,金丹期所拥有的“量”是碾压性的。 杭雁菱就这样在乐呵呵的抛弄着灰色小球的时候,不知不觉被那漆黑的阴灵气包裹,缠绕。 随后,阴灵气的溪流变得湍急了起来。 大量的阴灵气涌入了杭雁菱的身体周围,不过多久,这个傲慢的小姑娘就会被彻骨的冰寒和绝望所吞噬,周身经脉寸断,承受着身体被扯碎般的痛苦。 五、四、三…… “二、一、零……负一、负二、负三、负四、负五……” 杭雁菱停下了抛球,一边将法器收回自己的储物戒指之中,一边帮助血眼老鸦继续倒数。 “负十一,负十二。” “你怎么……” 血眼老鸦有些惊讶,这般阴灵气的绞杀,莫说是凝元期修士,就是来十个真元期也应该已经承受不住了才是。 该死…… 是半块天楔的体质所导致的? 这可是情报里未曾说过的内容。 无奈之下,血眼老鸦只得中断阴灵气的输送,另想它法。 “负十九,负二十。” 然而,杭雁菱帮他进行的负数倒计时还没停止。 阴灵气的溪流也未曾阻断。 “你——” “负二十一,负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 杭雁菱的语速忽然加快,她玩味的笑着,看着站在跟前的血眼老鸦。 “这位金丹期的小朋友,我再来向你提问第二个问题——以我们修真界的常识而言,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灵气流动都不能控制,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你分明不过是个凝元期的蝼蚁,少在那里装腔作势!” “喔唷,你剩下的阴灵气现在已经是结丹期的水准了,再往后缩一缩,是不是就没资格和我这么横了?” 杭雁菱环着手腕,舔了一下嘴唇。 “我可是特地为了不弄出太大动静,把绣衣直指引过来,才选择这么迂回的手段的。否则我直接引爆一颗灰球不就好了?我这小身板又炸不死,顶多委屈委屈羽大人烧焦几根羽毛就是。你说你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怎么这点道理都想不通捏?” “快停下!你想做什么!停下!!” 血眼老鸦的额头留下了冷汗,他猛地向后退去,可自灵源涌出来的阴灵气真就那个一泻千里,拦都拦不住。 漆黑的河流到达杭雁菱身边便会被激化成雾气,这些死亡的气息欢愉的游荡在杭雁菱的身前。 在一刹那的恍惚间,血眼老鸦的心中产生了某种荒唐的可笑感。 就好像沙漠当中的行人,在不服输的用囊中的储水去添堵一口沙漠中的旱井的荒谬。 自己本应该早点意识到这件荒谬的事情的。 为什么这么晚才察觉…… 是因为那个疯女人的可笑荒唐行径,还是自己对凝元期修士掉以轻心了? 自己也曾经在组织内接触过另一个天楔的碎片,但这两个“杭雁菱”完全不是一回事啊。 释放出去的阴灵气已经成了禁锢自己的锁链,杭雁菱也收起了笑嘻嘻的表情,抿着嘴角,朝着血眼老鸦走了过去;“说实话,我还有挺多事情想问你的,不妨我们就从上次见面开始聊聊怎么样?为什么要截杀付天晴,谁让你来截杀付天晴的,付家的毁灭跟你是否有关系,你隶属于哪个组织,在东州又有什么目的——在你被抽成人干之前,我想你一定有好多事情可以告诉我的。” “嘎!!!!嘎!!!!!!小鬼,小鬼!!!嘎!!!!” 血眼老鸦发出了怒吼,他枯瘦的身体忽然散开,化作无数飞扬的黑色羽毛。 一只漆黑的乌鸦从这些羽毛当中振翅起飞,撞开了窗户,扑闪着翅膀飞走了。 “哇,这就是妖族的逃身术吗?还是飞禽专属的。” 血眼老鸦的这一手解控杭雁菱是属实没想到的,她将手放在眉间,浅紫色的眸子眺望飞向远方的血眼老鸦,叹了一口气。 “真的是,走之前都没发现身上多了一颗小石头吗?” 乌鸦振翅飞向了天空。 在距离地面腾出将近数百米后,一道灼热的光自它的体内迸发了出来。 “嘎,嘎?” —————————————————————————— “轰隆!!!!!” 天空中,绽放开了一朵灿烂的金色莲花。 绚烂的烟火照亮了夜空,照亮了热闹的夜景,照亮了小道的林荫。 安渡镇的众人们只以为是镇长大人为了迎接圣人做的庆祝,看着天空那久久不曾弥散的金色花朵,交口称赞。 在客栈旁的空地上,一个手上沾满泥土的小女孩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脏兮兮的小脸蛋眺望着夜空。 “呀,晚上放鞭,是发丧呀!” 小女孩的面前有一个脸盆大小的土坑,而好巧不巧的,天空中掉下来了什么黑漆漆的东西,正巧砸在了那个土坑里。 还冒着烟。 “什么东西——呀!八哥!!!碧水阿姨说把你弄丢了,我还难过好久了呢!” “嘎……嘎……嘎?嘎,嘎……嘎!!” “噫?你怎么不会说话了,模仿乌鸦可不好哦,你明明是个八哥,你应该会说话的呀。” “嘎,嘎嘎嘎!嘎啊!” “我懂了,你受伤了是不是?” 土坑里,焦黑的红眼鸟儿竭力的拍打着被烧秃了的翅膀。 心地善良,热爱小动物的莲华宫编外弟子小铃铛满脸心疼的捧起了土坑里的乌鸦:“哎呀,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翅膀没什么毛,肚子也鼓鼓的,你现在更像个黑毛鸡了……八哥八哥,莫非说你是个黑毛鸡吗?” “嘎嘎嘎!嘎……呃……咯咯,咯咯哒!” 红眼睛的乌鸦显然是在重伤之余经过了短暂的思考,强忍着痛苦改变了叫声。 小铃铛深感欣慰的点了点头。 “原来真的是黑毛鸡呀,没事而,黑毛鸡更好养活,走!” “嘎?咯咯嘎?” “我给你抓虫虫,好好补一补去!” “嘎,嘎!布嘎!不中啊嘎!!!” “诶,运气真好!洋辣子!” “布嘎!布嘎…………嗝呜。” “咦?咋的蹬蹬腿了,你还活着吗?黑毛八哥乌鸦鸡?” 小铃铛抓着乌鸦的腿,用力的抡圆了甩了两圈。 “小铃铛,干什么呢?” “喔,三师姐姐,二师姐姐,还有小菱菱姐姐,你们来得正好,这只鸡好像生病了,你们能帮忙治一治吗?” “哪有这个体型的鸡啊……我看看?” “咦?这不是……” 言秋雨神色复杂的看着小铃铛捧在掌心的焦黑鸟儿。 沉默良久。 皱着眉头。 这…… 到底是个什么鸟啊? 第十七章 前因后果 “那么,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随便在房间内找了个地方坐下,因为身上服装的拘束,杭雁菱小心翼翼的撩开裙子,尽量保持一个对得起这身衣服的坐姿。 “……圣人姑娘,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温宫羽揉着太阳穴,刚才发生的交锋让他有些无法理解。 就,在他的视角里。 这俩人对着站了一会儿,然后小圣人突然丢了几个球给对方,对方也真就老老实实的接住。 然后,然后这俩人就开始抛球玩了。 而且还是面对面地抛啊,跟耍杂技一样的。 然后这小圣人和那血眼乌鸦妖怪面对面地站了一会儿,那个红眼睛的妖怪先是吓了一跳,随后又是悄悄得意,然后那小圣人就开始数数,还他娘的是倒数。 越数那红眼睛的妖怪就越慌乱,最后慌得变回了原来的形状,撞开窗户飞出去了……然后飞到天上,炸成了烟花。 全程这俩人一巴掌都没对过,如果说有造成过什么实质性的交锋的话,也就是小圣人数那几个数了。 咋的?圣人就这么牛逼,数数都能给人数跑了? 这不就是纯演呢!? 温宫羽摸了摸脑袋,问了一句:“你俩是一伙儿的吧?” 杭雁菱纳闷的问道:“你眼睛不瞎吧?” “但凡我是个瞎子,刚才看不见你俩在这对峙,光听你俩说话,我都不会这么说。” “……” 杭雁菱叹了一口气,从戒指当中取出来了一张信纸,以及用来当做信物的蔷薇,随手一起放在了一边的桌子上:“南州有人让我捎一封信送给你,喏。” 温宫羽小心翼翼的走到了桌子跟前,拿起信封仔细阅读了一边,脸上的表情忽喜忽忧,短短的信看了许久,最后长叹了一口气。 见他如此感慨,杭雁菱趁机问道:“如何,有何感想?” “她化作人形多年,终究不熟悉人类的文化……这字儿虽然写的宛如秋草匐地,枯荆丛生,但也终究是她的一番努力。” 重见故人的文字,温宫羽的话语有些哽咽,眼圈微微发红。 扭头一看杭雁菱,却发现这位南州来的小圣人露出了一副吃了*的表情,正在恶狠狠地瞪着他。 “怎么……” “没事,有机会我会好好督促她练字的。” 杭雁菱从牙齿里蹦出来几个字:“除此之外,你就没点别的想说的了吗?” “……没有。” 温宫羽叹了一口气,放书信放在点燃的灯油当中,信纸随着火焰化作了灰尘。 “得知她现在安全,我也放心了许多。多谢小圣人送心之恩,大恩大德,铭记于心。” “铭记于心就罢了,关于这封信,你真的打算看过就完了?” 杭雁菱微微挺直腰板,看着眼前的温宫羽:“她说你现在正在做很危险的事情,希望你停止——但如果你执意不从的话……我也想听听看你的理由。” “小圣人,这些事情,与你无关。” 温宫羽的眼底泛起了一抹警告的意味:“虽然我不知道你真正的来历,动机,但她既然愿意让你来送这封信,我便相信你是个好人……我不为难你,希望你也别往深了探了。” “哇,你好威风诶,在我看来,你的实力撑死也就凝元后期——你是哪来的勇气跟刚和金丹干完架还赢了的我说‘不为难你’这种话的?” 杭雁菱嗤笑一声,而温宫羽很严肃的说道:“若是东州皇室知道你和一个妖族有所勾结,对你会很不利的吧?” “你这是在威胁我咯?” “当然,你可以在这里把我灭口……可是若是动静太大,将绣衣直指引过来,对你我都不好。” 温宫羽冷静的说到:“你本就是南州人,我做的事情和你的利益并并无冲突。你去皇都当你的圣人,我在安渡镇好好的接待你,相安无事,不就足够了吗?” “是啊……” 杭雁菱手指绕弄着头发,微笑着说到:“的确,把信送到,在不得罪你的情况下保证这趟东州之旅的安全,这是对我而言最完美的结局。你以为我真的那么喜欢管你的闲事?” “那便请你……” “可今晚发生了小小的意外,在你的房间里,我碰到了那个红眼睛的乌鸦。” 杭雁菱停住了动作,浅紫色的眸子微微睁大,浮现出暗金色的光来:“他同样也是在南州活动过的……他伏击过付天晴,也极有可能是跟毁掉付家的人是同一伙儿的,你在东州做些什么对我来说不重要,但你和这个人的关系,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和他不是一伙儿的,这你大可以放心。” “那也得麻烦你告诉我,他为什么找上你,以及你在忙活的事情和他有什么关系,你们之间接触了多久……” 本来这次送信的目的,只是为了恶心一手温宫羽,顺便利用同事妖族身份的便利,从他嘴里得知一下如今东州的状况罢了。 但血眼老鸦的出现,打乱了杭雁菱的节奏。 他背后的组织,效忠于谁,刺杀付天晴的理由,是否跟付家的毁灭有关联,和杭彩玉是什么关系,是否是供养着另一个杭雁菱的存在。 以及…… 他们跟一直以来神神秘秘的言秋雨,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有些问题杭雁菱愿意一辈子跟言秋雨装糊涂,不去问她,不去主动挑起。 但那只是出于对前世青梅竹马的愧疚,对这位如今二师姐的保护。 她不想说,自己便不去问。 可这不代表杭雁菱不需要去得知背后的真相。 跟曾经盘算着多过一日便算是赚一日的自己不同了,若想认真的在这个世界作为“杭雁菱”生存下去,那么潜藏着的隐患便不得不去拔除。 “羽大人,实不相瞒,去不去皇都,当不当圣人做什么演讲,此刻都不如搞清楚我心中的这些问题重要。” “……若是我执意不说呢?” 羽缓缓的运起了真气,进入了临战的状态。 杭雁菱反倒是有些不理解:“我想不通你有啥不说的理由,我又不打算阻止你,只是有些疑问。从刚刚的接触来看,你跟那个老乌鸦也不是一伙儿的,何必如此袒护他呢?” “……” “更何况不就是你偷偷在安渡镇内杀人祭炼邪法,拘生魂炼尸,这种事情在南州常见的很,有啥好跟我隐瞒的啊?” 杭雁菱直接点破了温宫羽所做的事情,前世她曾经亲眼目睹温宫羽下手时的样子,如今只是不知道他这般做的动机罢了。 “我既不是东州的律法,也不是惩恶扬善的疯狗道姑,你喜欢做你就继续搞呗,我只要你说清楚我刚刚的那些问题,很难吗?” “很难。”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人类。” “……” 温宫羽笃定的说道:“若你是个妖族,我自然能够跟你畅所欲言,只可惜你是个人类,哪怕你是花芙所信任的好人,是个世人眼中的圣者,但我们立场不同,无话可说。” 杭雁菱沉默半晌,表情微妙的看着温宫羽。 “你真闻不出来?” “闻什么?” “花芙跟我说,只要是个妖族,大老远的就能闻到我身上的这股味儿啊……她大老远的偷偷瞥了我一眼都能闻出我来,你都跟我搁一个屋这么老半天了,咋还一口一个人类的喊得这么生分呢?” 温宫羽蹙眉问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不是人啊。” 杭雁菱伸出手在木头的桌子上敲了敲,木桌子微微颤动,抽出来了一根木须,上面绽出了两三片紫色的叶子。 “跟花芙一样,我是个妖,紫金树妖听过没?” “你是……妖族?” “是啊。” “……荒谬,即便是为了骗我,也不至于编造这种谎话!” “呜哇。” “东州怎么可能把一个妖族当成圣人请回来,你见过狮子有让一只兔子在巢穴里指挥狩猎的吗?” 杭雁菱皱起眉头来。 老实说,她也很含糊自己现在到底算不算是个妖族。 虽然身体的原材料是紫金木做的,但是血肉筋脉都和人类没什么差别,若是花芙所说的靠闻味道识别同族的方法行不通,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够证明自己是个妖了。 那总不能是让我脑门上突然蹦出一朵小花来说服他吧? “啵” 杭雁菱的脑门上蹦出来了一朵小花,随着她的尬笑在空气中徐徐摇曳。 温宫羽看着那朵花,愣了一下。 “你……真的是妖族?” “寄!你们还真就靠这个来分辨是不是同类啊!?” “倒也不全是……不过人类是没办法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化作植物的,这我很确定。” “这花是花种子飘到我头发上自己被激出来的!我刚刚还当着你的面让桌子抽出枝条来你咋不信呢!?” 杭雁菱把脑门上的花朵薅下来丢在地上,骂骂咧咧的撸起袖子:“你小子难不成是早就发现了我是妖族,特地消遣你姑奶奶?!” “不……是你刚刚说的太过匪夷所思了……只凭借气味就能够分辨出来同族……这些事情我是做不到的,也没听说过。” 温宫羽慌忙摇了摇头:“更何况你是被道观的人请来的,还都说你是天道认证过的圣人,一个妖族被人类认定为圣者,这种事情根本无法想象……” “你的意思是花芙骗了我?” 杭雁菱揉着太阳穴,有些头疼。 花芙没有这么做的理由啊。在花家见面时,她几乎一口咬定了杭雁菱就是个树妖,因而才会让杭雁菱来送信的。 温宫羽看了杭雁菱良久,点了点头:“你知道我原本的妖身,自然是花芙向你说的……我本以为花芙是因为你是圣人才相信了你,可仔细想想,你是妖族的概率可能更大些。而且花芙应当是没有骗你的。” “那你为何闻不出来味道?” “妖族实际上是一个很宽泛的称呼……是人类对于所有异族的代称,不同的种族各有精擅,花芙未必是骗了你,蔷薇花妖本身就能将花香当做武器使用,对气味敏感也是正常。” “所以,你是百灵鸟妖怪,刚才飞走的那个是乌鸦妖怪,你们两个禽类就闻不出来是吧?” “是的,辨别同族其实很麻烦,即便身为妖族,我也很难一眼就认出来谁是人,谁是妖,好在这些年也算积攒了一点经验……不过你的确超出了我的预料。” 温宫羽说罢,吐了一口气:“既然你是妖族,那我和你说了也无妨。同是天涯沦落客,在人界居住许久的你想必也有自己的苦难和挣扎——我在这安渡镇这些年一直在忙活的事情,并非别的,只是在帮助这方土地上的生灵好好的存活下去,仅此而已。” “你……还真的是当父母官来的?” “对,我要开辟一方安宁之土,庇护一方。” 温宫羽坐在椅子上,和杭雁纳面对面,缓缓地说道:“对了,你觉得我的人类身份是怎么来的?” “不是靠杀人夺舍,改天换日么?” “错了,是被人给予的。” “谁?” “给予我这个身份,这个名字的人,正是上一代‘温宫羽’。” “……上一代,是什么意思?” 杭雁菱好奇的问道。 ——————————————————————————— 事实上,温宫羽这个名字,一共传承了两个人。 或者说,一个人,一个妖怪。 和周家那个要将自己的执念和夙愿累积到下一代的怨灵不同。 初代的“温宫羽”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 他的父母是从南州过来的迁徙客,有祖传的修炼方式,因而温宫羽也拥有一定的修炼资质,刻苦勤奋,虽然没有进入道观,但是有法定的修炼名额。 当然,那时候的温宫羽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南州来的邪修,而他所修炼的,正是一门邪法。 那是一种控制尸体和神魂的邪法。 但法术并不能决定一个人的价值,温宫羽的父母曾经是某个“组织”的叛徒,他们来到南州,所求的夙愿只是寻找一个安稳的栖息之地。 孩子继承了那门法术,却并未做过伤害天理的事情。 无非就是修炼不够迅速,比起修炼,初代温宫羽更上心的还是念书,识字。 当时的安渡镇规模并没有这么大,甚至可以说不过是三个大村寨当中的一个小小的镇子罢了,虽然有南州的官员把守,但影响力终究抵不过当地的土著宗族。 通过刻苦攻读,温宫羽考取了功名,被封了官职,来到了这安渡镇,担任了镇长。 他如同父母所期待的那样,像个普通人一般成长,有了喜欢的人,最后喜结连理,拜入洞房。 可就在大婚的那天,自己喜欢的对象却不见了踪影。 后来温宫羽才得知,自己的新娘子是个妖族,已经被绣衣直指秘密的“处理”掉了。 这件事对温宫羽的打击很大。 因为从小就受到东州人的排挤,他并不能理解东州人对妖族的仇恨,也无法理解一个什么都没做错的妖族为什么要被处死。 这样的境遇只会让他感到不公,而他自己,同样也是个偷偷修炼邪法的“异类”。 于是,他动用职权和关系,找到了妻子的尸身,并且尝试将其复活。 拘束灵魂,塞入尸体。 邪法第一次被用于邪道上,毫无疑问的失败了。 那之后,温宫羽一直偷偷的在镇内寻找将死之人的尸身,去试图精进自己的复活之道。 然而跟齐子矜不同,温宫羽很快就就明白,自己真正想要做的并不是复活死人,而是给自己心中的一个问题找到答案。 “凭什么她要死?” 自己对妻子的爱是普普通通爱情,两人没有一起过过柴米油盐,没有孩子,甚至就连相恋都只是按部就班的相亲中积累的淡淡的好感。 支撑着温宫羽行动的并不是对于妻子的执念,而是自身的困惑。 “凭什么。” 温宫羽似乎从父母身上继承了某种意志,他要搞清楚一个什么都没做错的人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受到敌视。 于是,通过各种方式,他得知了东州和妖族过去的恩怨。 得知了被记载在史书阴影下的血肉厮杀。 可他还是无法理解。 “当初的那些事不过是人类和妖族为了生存各为己战,凭什么如今的妖族还要承受这种事情?” 妖族和人类不同,它们没有所谓的“孽债” 当初和人类厮杀的或许是狮妖,狼妖,虎妖。 而自己的妻子不过是个小小的花妖,凭什么要承担其他妖怪的罪过? 了解了历史也只是加剧了他心中的不解。 既然道理上无法说通,既然事实和自己在学堂当中看过的书本不同,那便说明错的不是自己的妻子,而是如今的东州。 道观当中记载的圣人不会认为妻子有罪,书卷当中记载的圣贤不会认为妻子有罪。 是如今的东州人错了,是这律法错了,是皇朝的帝王错了。 这种逻辑或许听上去有些荒谬,但温宫羽便是如此认为的。 尤其是温宫羽的父母在病榻前,在咽气前仍在庆幸自己的后半生终于有了一席安生之地的时候。 “改变这荒谬”就变成了温宫羽活下去的信条。 于是,他开始利用手中的职权,去帮助,接触那些其它的妖族,了解他们的生存环境。 然而妖族小心翼翼的躲在人类社会的阴影里,为了求得生存,小心翼翼的收起牙齿、耳朵、尾巴,模仿人类的一言一行。他们又怎么可能会对温宫羽敞开心扉。 再然后,温宫羽终于有机会,收容了一只妖族。 一只从拍卖会上逃出来的鸟妖。 好巧不巧,那个鸟妖的心上人,也是一只花妖。 这或许是缘分。 也或许是老天爷对自己努力的肯定。 温宫羽开始照顾这只鸟妖,把自己掌握的邪术传授给他。 和他探讨自己的不解,和他分享自己的工作。 有了这只鸟妖,渐渐地,安渡镇,以及周边的几个村子的妖怪,有原意相信温宫羽的……过来找他帮忙。 或是让温宫羽帮忙引开绣衣直指的追查,或是被猎妖队的人重伤了无处安身。 温宫羽渐渐的了解了那些隐藏在人类之中的妖族,观察他们,了解他们,去解答自己心里的疑惑。 而鸟妖也逐渐将温宫羽当成了自己的老师。 被人类险些猎杀的他一度失去了对人类的信任,却又因为温宫羽这个人类当中的异类而重新的开始尝试去相信。 再后来。 温宫羽在三十六岁的时候,被他所帮助过的妖族所重伤。 妖族也并非全都是善良的,对于如今生活的困苦,他们当中也有人会把这份不满发泄到人类身上。 哪怕是愿意对他们好的人类。 而温宫羽在弥留之际,仍然没有解开这辈子最大的疑问。 于是,他委托了身边的鸟妖。 委托那个名字叫“羽”的鸟妖继承自己的名字,样貌,身份。 去问问这个东州,问问这个世界。 “凭什么。” —————————————————————————————— “自从接手他的身份以来,我便一直在照料着这个安渡镇,我跟他学习过公文的处理,也知道怎么应付上级——我亲眼看着他做过这些,适应他的身份也很快。我找到了当初杀死前代温宫羽的那个妖怪,问了他为什么……却又被那人称作‘妖奸’,动手重伤了我,险些丢了命。” “后来呢?他跑了?” “没有。好歹我也是镇长,二度袭击朝廷命官,那个妖怪理所当然的被绣衣直指发现,格杀。而我也因为那件事情,背负了和前代温宫羽同样的心魔——‘凭什么’。” 温宫羽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他凭什么杀死前代,明明那么帮助他。他凭什么要对我下杀手,明明我只是在答谢自己的恩人,自己的老师。” “呼……” “在恢复了之后,我还是按照老师的做法,好好的经营这方土地,秘密的帮助妖族隐藏身份……同时我想,也许只要人类日子过得好些,他们对身边的妖族态度就会友善些,所以我极力的维持这里的稳定。治安,经济,粮食……种种方面,事无巨细,这就是我一直以来在忙的东西——至于你刚刚说我在这里杀人,炼尸,封魂……这些事我都没做过。” “哦?真的?” “即便是有会威胁到这里安定的存在,我也只会用别人的手。若是人类犯法,我就依法让当兵的人处置,若是妖族猎杀人类,我就借用绣衣直指,或是猎妖队的手,去除掉他们。我想要塑造一个让妖怪能够自在活下去的地方,一个能够和人类共处的城镇……两方,我谁都不想偏袒。” 说罢,温宫羽笑了一声:“当然,在其他妖族眼里,我这样的想法被称为‘妖奸’也不奇怪,毕竟我利用人类的手除掉了同胞。” “……” “我的命是人类险些夺走的,也是人类给的。我对人类没有办法完全信任,但也不会坐视他们屠戮我的同族,或是被我的同族屠戮。” 看着如今的温宫羽,杭雁菱竟然有些相信了他的说辞。 虽说前世他的的确确目睹了温宫羽封魂的现场,并且因此被追杀。 但那是发生在“未来”的事情。 现在这个时间点,温宫羽也许真的有说这句话的资格…… “那么那个老乌鸦来找你,又是为何?听上去你做的都是些好事,他总不会是来资助你做慈善的吧?” “我刚刚不是说过,那个杀死了前代温宫羽的妖怪,也将我重伤了么——将我救下的,是一个‘组织’。有妖怪,有人类,还有其他一些东西的组织……” “老鸦就是那个组织的?” “对。” 温宫羽点了点头:“在你来的几个月前,他突然寄密信给我,说让我去还组织一个‘人情’。随后便是越来越多的,揭露我平日里袒护妖族,处理暴徒,一些若是提交给绣衣直指,我的所有努力便会前功尽弃的信件。” “……” “他们的势力很大,甚至能够影响绣衣直指……那是由皇帝亲自统帅的,监督百官的部队……他们却能弄来,隔三差五的扰我清净,最近几日随着那密信送来的频繁,那些绣衣直指也变得愈发烦人了。” “既然他们这么做了,说明你没有答应那个‘人情’是吧?” “对,因为那很危险,稍有不慎,会让安渡镇万劫不复。我不想辜负我和前代一直以来的努力。” “那个血眼老鸦想让你帮忙做什么?” “行刺。” “啊??” “我身为这里的镇长,同时也是名义上的一方郡守,每年年底的时候,是有机会去面见圣上的……他们希望我到时候去行刺。” “他一个金丹期的,要你一个凝元后期的去行刺做什么?” “去行刺,然后失败,然后让南州的皇朝知道——我这个安渡镇的镇长,是个妖族。” 温宫羽冷笑一声:“而他的目的,想必我不多说,你也该知道了吧?” “……” “虽然他是个妖族,但是我觉得比起我来,‘妖奸’这个称呼,应当更适合拿给他,或者说他背后的组织来用最为合适。我宁肯死在这个金丹期的老妖手下,也不会去做这种事。” 第十八章 等待,并心怀希望 龙朝皇都,舍粥棚下。 一个衣着阑珊的少女排着队,跟乞丐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队伍拍成了长龙,自从皇都开了舍粥棚以来,每天都有从外面赶过来的乞丐们来到这里等待着施舍。 这里的粥水全天保持着供应,并且不限份额,每个人都能喝到饱。 这也导致了大量流民们聚集在皇都内,成了一个让皇都的巡卫队头疼的问题。 本来他们是直接有权利驱赶这些乞丐的,然而舍粥的决策是那位毒虫三皇子下的,而陛下又提前给了吩咐,在皇嗣竞选期间,尽量允许所有皇子们颁布的政策。 就连四皇子颁布的允许在都城内大道上骑马的政令都被允许了,开粥棚赈济灾民这种提案自然也没办法明着反驳。 驱赶灾民就是公然反对三皇子,站在那位皇子的对立面。 对于龙朝的大部分官员来说,这是个很不明智的行为。 即便是自己不支持三皇子被立为太子,也尽量不要明着和这个摸了会被蛰一首脓包的毒虫作对,毕竟这个事事做绝,却又始终有皇帝给她兜底的恶女会做出反扑是他们不想去面对和承担的。 就连那些底层的官兵们看着又排成了长队,阻碍了交通的流民们,只能拿着马鞭有气撒不出来。 半个月前,有个喝醉了的官兵驾驭骏马冲撞了流民的人群,马蹄碾死一个七旬老人,又使得其他的三名乞丐重伤。 这件事若是放在原先,连基本的民权都没有的流亡乞丐的命根本就没人在乎。 可是那位毒虫皇子听闻此事后却亲自连夜赶到了现场,在观看了现场的死者和伤者后,带着笑容走进了拱卫皇都的军队——驻龙军的兵衙内,亲自找主簿要来了那名士兵的名字。 随后的第二天,那名士兵被剥了皮,赤条条的悬挂在白虎门上,恫吓众人。 而在第二天散了早朝之后,提议允许在皇都内大道上驾马的四皇子在回自己宫殿的路上被三姐堵住,左手食指被硬生生的掰折了。 自此后,大伙儿对于这群流民就只是头疼,至少在他们老老实实的排队等粥喝的时候,是货真价实的谁都不敢管。 皇都之内流传了个笑话,说这些难民是踩着蜈蚣做的鞋子,踩在毒虫的脸皮上面“奉令吃粥”的。 不过不光是皇都里面的士兵,就连原本在皇都里面的乞丐也没有多少人念这位三皇子的好。 一方面是这个女人在京都之内的确恶名昭彰,这些乞丐消息又最是灵通,一天到晚沿街要饭耳濡目染,难以对这个皇女产生好印象。,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的舍粥举动引来了大批的外来乞丐,让他们原本能吃到的粥水变得难抢了,排队变长了。 本地的乞丐一边痛骂外地乞丐没有规矩,一遍将怒火转移到了那位颁布舍粥令的毒虫身上,不少人喝完了粥故意剩下一口泼在地上,跺脚着脚大骂那毒虫是假慈悲,真该死。 这不,今天的队伍里,也同样有本地的乞丐破口大骂。 “他妈的,今天的队伍又长了一巴掌,那毒虫真以为舍点粥就能露脸了?” 身边有些刚从外地赶过来的乞丐不明所以,有些不满的说道:“吓,三皇子开粥棚可怜我们,你要是不乐意,去外边呆着去。” “嗨,嗨嗨嗨!你们这帮外地来的臭穷皮子,敢跟爷爷我叫板,也不看看这地方是谁的?” 那又瘦又高,一嘴胡子渣的瘦乞丐翻了个白眼,咳了一口浓痰啐在了地上,一脸得意的看着身边那几名一看就是风尘仆仆,跋涉了一番的外地穷鬼:“实话告诉你们,这粥啊,压根就是人家司粮官王大人大发善心,体恤百姓,发给咱的。谁知道那毒虫瞧好了是个邀买人心的好机会,嘿!愣是厚颜无耻地把人家王大人的功劳都给自个儿占了!” 这句话让有几个好热闹的乞丐凑了过来,连忙问道:“还有这事儿?” “那当然,这不正赶上选太子嘛,这些个皇子们为了邀买人心,都打破头了哇!” 瘦高个儿的乞丐见这帮没见识的外地人都凑了过来,心里头也是喜滋滋的,趾高气昂的仰起脖子,煞有介事地说道:“要我说,你看人家大皇子,修大坝,筑河堤,干的都是踏踏实实拯救万民于水火的大好事——二皇子呢?开医馆,置学堂,那可都是高瞻远瞩的事情……再看看这毒虫,呵,也就你们这帮饿死鬼会把她施舍的这点粥当宝了。一顿两顿饱饭,怎能带领我们龙朝走向兴盛?” 外地的乞丐有所不解地问到:“可是你不也在这里吃粥么?” 这话挤兑的瘦乞丐一瞪眼,跺脚骂街道:“他娘的你个臭胡臊皮腌臜货色,你懂什么?我这喝的粥是看在王司粮王大人的面子上,跟那抢功占劳的毒虫有什么关系,你们几个饿死鬼感恩戴德不要紧,但也别搞错了谢的人。” “哦哦,是王大人,王大人。” 几个外地来的乞丐也是几天没吃饱饭了,没力气跟这个瘦高个对骂,只是随口应承着,等待着一口热粥灌下肚子。 毕竟他们才不管什么王大人李大人,什么毒虫毒蛇的,有饭吃就是硬道理。 那瘦高个见面子找回了点,抬头眺望了一眼马上要排到他们的队伍,从鼻孔里嗤出了一口气来。 “哼,只可惜那王大人最后也不得善终啊,唉……” “那王大人,怎么了?” “听说那毒虫为了抢占功劳,不让王大人出了她的风头,她竟然,她竟然将那王大人活活害死!嗨!真的丧天良!人家王大人的媳妇因为伤心过度,已经疯啦,天天在自家门内疯疯癫癫的,抓起米粒大把大把的往嘴里塞,塞完了就吐,别提多恶心了。” “唉,真可怜,真可怜。” 乞丐们一边应和,心里头也一边替这位王大人感到不值。 拍在几个人前面的女孩子回过头来,笑盈盈的看着瘦高个。 “不,你说错了一点。” 瘦高个乞丐最见不得别人驳自己面子,正得意着呢突然有人顶自己的嘴,当即恼了起来,一看是个小姑娘,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个黄毛丫头,懂什么?我看你这幅细皮嫩肉的德行,不是哪个窑子里跑出来的小娼女吧?” “不是。” 被人羞辱,衣着阑珊的少女只是摇了摇头,对着几个外地乞丐招了招手,指着队伍前面:“往前面再走点吧,马上就排到咱们了。” 几个乞丐闻言也不管那些闲事杂谈了,纷纷跟上了队伍。 瘦高个乞丐觉得没面子,指着女孩的脊梁骨破口大骂了几句粗俗难听的脏话。 一直到几人都领了周,走到粥棚旁边的空地上准备蹲着喝粥时,那瘦高个的乞丐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 见那少女捧着热气腾腾的粥碗刚抿了一口,气的一巴掌拍翻了女孩的粥,骂道:“你这臊皮货,刚刚帮着毒虫说话,哪来的脸喝王大人的粥饭!?” “哎呀……” 女孩看着热乎乎的粥水洒在地上,有些心疼的弯下腰,将破碗捡了起来,仰起脖子抿了一口,咂吧咂吧口唇之间的粥米味儿,心满意足的用手背蹭了一下嘴巴。 被无视的瘦高个子乞丐面红耳赤,抬手就要一巴掌扇过去,周围却有乞丐看不下去,抬手拦住了他:“你干嘛为难一个小姑娘,她跟我们排了好久的队,好不容易才弄着这么一碗粥,你干啥呢!” “他娘的,白眼狼,她替毒虫说话,你们还有没有良心了!?” 少女直起腰来,拢了一下头发,微笑着说道:“我没帮着毒虫说话,只是说你刚才的话里有一点点纰漏。” 听少女的口音是京城腔,瘦高个乞丐嗤了一声:“你个贱皮子懂什么?” “那***不是因为王大人死了,伤心过度才疯的——她啊,是吃了那毒虫亲自为她烤好的鼠肉,被那肉里化不开的爱意所染,感念之极才发了狂。” “胡说八道什么!” “呵呵,有机会的话,你也该好好尝尝那滋味不错的鼠肉。” 少女摇了摇头,正准备抽身离去,远处的人群当中却突然窜出来了一个灰衣人影。 一道寒光闪过,利刃不由分说的便刺向了这个少女。 似乎是裹挟了极大地恨意,似乎是拼尽全力的舍命一击。 那灰衣人如同一道疾驰过来的奔雷,结结实实地刺在了少女的身体上。 “毒虫!!!” 一致确认到有刺穿什么东西的手感反馈过来,那灰衣人才压抑着巨大的痛苦喊了一声。 转动着剑柄,感受着剑刃咕叽咕叽的,粉碎着柔软脏器的触觉。 复仇的快意激活了浑身的每一个细胞,让灰衣人按捺不住的想要拔出剑来,多刺几下。 然而…… “你是谁来着?” 打扮的如同乞丐般狼狈的少女抬起头来,表情并不紧张,而是思索般的端详着眼前灰衣人的样貌。 也就是在此时,腹部传来的剧痛让灰衣人猛然清醒过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 自己的双手正死死地握住剑柄,而那短剑的剑身,此时已经没入了自己的腹部。 “呜呃,咕……呃,呃……” “你这张脸我没印象了……方便说说是什么让你行刺我吗?受人指使,还是家仇所致?” 口吐鲜血的灰衣人完全没搞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只是瞪大眼睛,用燃烧着汹汹仇焰的双眸盯着眼前的女子,从牙缝里挤出来了:“你这……毒虫……杀我父母……残我姊妹……我要你……偿命……” “看来是家仇啊。” 同乞丐少女的声音同时落地的,还有那灰衣人的膝盖。 他双腿一软跪在地上,鲜血淅淅沥沥的洒落在地。 乞丐们接二连三的发出了惨叫,在一旁时刻警戒着的驻龙军卫兵也终于赶了过来。 “散开,散开!是何人在此……” 乞丐少女抬起头来,掌心燃起紫色的真气,顺着自己的脸抹了一下。 灰褐色的雀斑,枯黄的肌肤,以及沾满灰尘的头发都如同虚梦般消散。 “是我。” “三,三殿下?!” 手持长戈的卫兵见到了少女的阵容,吓得膝盖一软,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小的救驾来迟,请殿下饶命!” 本来,按照规矩,这句话应当说的是“小的万死”。 可在这位毒虫三皇子面前,饶命可比客套管用多了。 毕竟她若是愿意,“万死”这种空话并非不能实现。 然而三皇子龙朝花低下了头,没有理会那个卫兵,只是付下身子看着前来寻仇的灰衣人。 “看你的模样,二十岁出头……父母都死,姊妹残疾……嗯,不行,太模糊了,你能说一下你姓什么吗?” “我姓……尤……三年前……你灭我……满门……此仇不报……我,誓不……罢休!” 行刺的灰衣人还想说话,背后的兵卒赶忙一拳头砸在他的后脑勺上,将他打晕过去。 这个刺客是活不了了,可是他们还不想死,还不想进一步的激怒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 可龙朝花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我记得他的名字,尤仲材,奉节将军的儿子……哦……原来如此,这件事也算在我头上了?” “三殿下,此处危险,请您快快回宫!” “我没事,把他带下去好好治着吧。” “这……” “他这不是致命伤,不致死。” 三皇子龙朝花抬起头来,温和的笑着:“记得我说的这句话,他‘不致死’。若是没能抢救回来,亦或是抢救回来后发生了某些‘意外’,那么我会很不高兴。” “是,是……那您……” “我刚刚好像也说过,‘我没事’,要让我重复第二遍吗?” “小的不敢!” 兵卒们低下头,冷汗顺着额头涔涔的落下。 龙朝花有些嫌无聊的挥了挥手,士兵们如蒙大赦,连忙抬着重伤的灰衣人退到了左右。 看着地上和洒落的米粥混在一起的鲜血,龙朝花若有所思的蹲下来,用手指轻轻在地上蘸着猩红的米浆,缓缓地勾画着。 “算着日子,她也差不多快到京城了……呵呵,到时候会在哪里对我行刺呢……真期待……她和皇都里藏着的那个,到底谁才是他的仇人呢……算了,不重要。” 喃喃自语,地上出现了一个猩红色的“菱”字。 龙朝花站起身来,回头一看,几个乞丐们早已竟软成了一团趴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喝下肚的粥水洒落在泥土地上,滚成了泥珠。 而那个瘦高个的乞丐更是浑身痉挛,裤裆一片湿漉漉的印记,满脸涨得通红,表情狰狞。 看着那不再起伏的胸膛,扭曲的四肢,以及逐渐扩散开的瞳孔。 龙朝花叹了一口气,对着那几个外地乞丐随口说道:“你们喝完粥,找个地方给他埋了吧。至少别让他臭在粥棚附近,坏了大家的食欲。” 第十九章 反向小花 车队缓缓地驶离了安渡镇,杭雁菱盘腿坐在车内,用手托着下巴。 清晨的光透过窗帘映入马车内狭小的空间,如今的她换下了那一身奢贵的晚礼服,换上了平时习惯穿的便装。 “你在想什么?” 坐在另一旁座位上的小小菱的身体随着马车摇晃着,她看向了一夜没睡好的杭雁菱,伸手拍了拍杭雁菱的脑袋。 “昨天你被吓到了吗?发生了什么啊?” “呼……昨天啊……” 杭雁菱直起了腰,纤细的脖颈因为呼吸而一起一伏,她双眼茫然的看着天花板的顶棚。 暗金色的光芒在双眸之中徐徐流转。 昨天的谈话,说实话,从血眼老鸦出现开始,后续的发展就一直超过了杭雁菱的所有预想。 本来按照她的打算,这次仅仅是打一个照面,顺便稍微试探一下自己前世会遭遇追杀的原因,以及在条件合适的情况下,有没有必要把这个会给自己惹来麻烦的温宫羽除掉。 然而经过了种种变故,最后却变成了温宫羽向自己这些年来的所有遭遇全盘托出。 身份是怎么获得的,为什么一个妖族要如此费心尽力的治理人类的地盘,前世自己目睹到的邪法究竟是他从哪里学到的。 温宫羽给出的说辞完美的解释了自己前世所遇到的种种,除了借尸还魂那一段发生在未来的事情。 他不会知道杭雁菱是重生者,因而也不可能在这些事情上撒谎。 既然都得到了印证,那么他说的应当都是实话…… …… 杭雁菱曾经思索过他有无数种撒谎的可能性,却没想到这个妖族在知道自己是同族后就真的老老实实什么都说了。 这一点和花芙很像,在人类社会的妖族似乎对同类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感。 即便是温宫羽这个曾经被同族背叛过的家伙…… 好,因为暂时找不出来什么疑点,姑且将他所说的一切都当真,然后从这个基础去考虑下去的话…… 杭雁菱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花家,三老爷花毅书会奉劝自己千万别掺和进妖族的事情当中。 温宫羽一口气就牵扯了四个势力。 首先是猎妖队,它其实并不是一个特定团体的称呼,而是一个职业的泛称。 字如其名,就是在满世界搜罗妖族,然后在人类世界高价卖出的贩子。 东州的猎妖队比起其他州来的要更成气候一些,但其实也多是散兵游勇,上下限差距极大。 他们是温宫羽街借刀杀人用的“刀”,并不完全听命于温宫羽,有失控的风险。 并且随着多次在安渡镇猎杀妖族,极有可能已经发现了安渡镇的不寻常。 如今自己有一定风险被当做妖族识破身份,猎妖队的威胁是需要列入考虑的。 毕竟,紫金木都已经是千金难求的罕贵之物了,自己这个紫金树精的身价更是想都不敢想。 这一世的自己身价足够前世的几百个付天晴了吧。 其次是绣衣直指,这是由东州皇帝直接率领的部队,直接听从于皇帝。 他们往往身穿彩绣的丝绸官服,负责“讨奸”、“治狱”,督察官员、亲贵奢侈、逾制、不法的事。 是特务机关,但是有正式的编织。 他们有自己黄泉特许的功法,其中人大多是从各州招来的能人异士,本身在东州之内并无根底,直接对皇帝负责,也不用担心他们和其他官员产生勾连。 这些人大多拥有丰富的江湖经验,行事作风飘忽不定,除了自己组织内的上下级关系之外,很少会去在意东州的法度。 根据曾经在南州听到的说法,他们大多都是在各自州走投无路才会去东州卖命,将自身的灵源出卖给了东州的皇帝,换取自己最渴望得到的东西。 女人,金钱,权势,战斗。 每个人成为绣衣直指的理由各不相同,但几乎所有人都会承认,绣衣直指并不是皇帝身边由江湖闲散人员组成的定时炸弹,而是一群绝对效忠于皇帝的人。 对,并不是效忠于东州,也不是效忠于龙朝。 而是只听命于招募他们的那一任皇帝。 历史上甚至出现过几个绣衣直指偷盗前朝皇帝的陵墓,将死去的老皇帝偷偷试图复活的事情。 这样的组织虽然不至于说是“恐怖”,但绝对称得上非常麻烦。 啊…… 就好像是一群低配版的周清影一样。 比起“疯狗”周清影,他们更像是“猎犬”。 而就是这样的一帮人,却被血眼老鸦所在的势力给渗透了。 “组织”,一个代号,尚不知道其名如何,也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唯独可以确认的是他们以付天晴为目标,想要抓获自己。 那显然是知道“天楔”的存在了。 对天楔执著成疯的杭彩玉应当和那个组织脱不了关系。 还记得当初在云水镇遇到的那个花莺莺,似乎就是那个组织的叛徒。 在那时花莺莺和血眼老鸦的对峙中能听得出来,这个组织原本有个“老主人”,如今已经死了。 新的主人不能服众,导致一些像花莺莺这样的护法退出了组织。 他们似乎是靠接单杀人,应当是一门杀手组织,可前世记忆当中存在的所有组织都跟这个玩意对不上号。 也许他们因为某些原因注定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但如今被他们盯上的滋味也不好受。 不明根底的敌人是最麻烦的,自己能够战胜血眼老鸦是因为有师父他们给的法器。逼着血眼老鸦不得不跟自己拼阴灵气……而即便是自己能够从金丹期修士手底下保命逃生,若是他们拿自己身边的人开刀呢? 这个组织…… 必须要想办法抹除。 “喂,你到底怎么了?突然一副下定决心要杀人的样子?杀谁啊?” 小小菱实在是不满杭雁菱长时间不搭理自己,伸出双手捧住了杭雁菱的脸,将额头凑了过来,紧紧地贴在杭雁菱的脑门上。 她似乎认为通过这种方式就能够读取杭雁菱的思想了,这般可爱的举止也让杭雁菱回过神来,忍俊不禁。 “我在想怎么保护你们的安全。” “我不用你保护。” “别这么说,小丫头。” 杭雁菱揉了揉自己面前小姑娘的脑袋,看到这张杭雁菱的脸也才忽然想起,那个组织既然要抓自己,想必也对另一个潜藏在东州的杭雁菱有些关系吧。 以那个杭雁菱的性格,她绝对不会乖乖的待在一群对她别有目的的人里面的。 也就是说那个组织现在在没有得到付天晴这个阳天楔的情况下,又损失了手里的阴楔。 毕竟血眼老鸦上次见面还只对付天晴感兴趣,这次就要不由分说的拿下自己,应当是急了眼了。 唉…… 也真是倒霉,好端端的组织,惹那个恶女干嘛。 天底下还有比那个玩意更哈人的东西吗? 习惯性的,杭雁菱将小小菱抱在了腿上,双手环在她的腰上,闭上眼:“好,姐姐我给你贴一会儿……学乖一点哦,长大之后一定要成为像我这样老实的好人。” “可你明明刚才一副想要下定决心去杀人的表情?” “……那是有些不得不除掉的东西啦。” “唔……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变成跟你一样的,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人。” 小小菱蜷缩在杭雁菱的怀里,侧耳靠着杭雁菱的腹部,像个小猫一样的闭上眼睛。 “我睡会儿……希望睡醒了之后就只有一个‘杭雁菱’。” “嘿,你倒是比我更希望减少杭雁菱的数量啊。” —————————————————————— 按照车队的预计,到达皇都还需要十三天。 赶了一天路, 到了夜晚,杭雁菱一行人在一处平地上驻扎下来,准备野营。 这次在安渡镇采购了足量的物资,食物饮水都不担心,车队们架好了篝火,几人纷纷聚在一起进行着晚饭的准备。 篝火一共落了三堆,在场的几人当中具有五行灵气的付天晴成了生火的工具人。 周清影和小铃铛去挑选今晚钟意的食材,杭雁菱则坐在火堆前面发着呆,思索着之后东州之行的计划。 言秋雨走到杭雁菱身边坐下,分给杭雁菱一块甜糕,柔声问道:“怎么了,有心事?” “有啊,是不方便说给小秋雨听的心事。” 杭雁菱歪头看了一眼目前最有可能跟那个组织有所牵扯的言秋雨,摇了摇头。 总之,还是不要把血眼老鸦攻击自己的事情说给她听比较好。 毕竟言秋雨万一跟那个组织牵扯过深,自己一不小心踩到雷区她再玩一手失踪可就不好了。 这里是东州,是莲华宫的长辈们庇护不到的地方,万事小心才是上策。 言秋雨的表情有些落寞,她点了点头,正要起身离开,却被杭雁菱抓住了袖子。 “走啥啊,再陪我坐会儿。” “诶?” “不可以吗?” “当,当然……只是,你不讨厌吗?” “患得患失的态度去表现给小小菱看就可以了,我什么时候讨厌过你?” “呵呵,那只是你……” “只是我还不知道你真正瞒着我的那些事情?拉倒吧,我连那个杭雁菱都能够和解了,跟你有啥讨厌的。” 杭雁菱眺望着熊熊燃烧的火堆,呓语了一句:“除非你再丢下我一声不吭的跑了,算我求你可千万别整那一出,否则我会不计代价的把你找回来的。” “……” 言秋雨有些脸红,轻轻咳嗽了一声:“咳,不会的。” “……我突然有点好奇,你对那个付天晴怎么看待的?” 杭雁菱眺望着在远处跟李天顺因为今晚吃饭要不要蘸酱而争执不休,甚至大打出手,被马夫们笑呵呵的围观着的付天晴,有些难堪的捂住了脸:“咳咳,年轻的付天晴有这么活泼的吗?” “没有哦。” 言秋雨摇了摇头,看着付天晴,手指轻轻的揉搓着发梢:“大概是觉得……让他幸福就好吧。只要我离他远一些,这个付哥哥就不会受到伤害……” “哦,于是的你以前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跑的?” “当初的理由大致相似,但有些许不同……那时候我做的……有些过火了。” “哼。” “别生气啦,我给你道歉……?” “不用。” 言秋雨看着故意在自己面前露出小孩子脾气的杭雁菱,轻轻侧着身子,靠在她的身上。 “小小菱呢?” “在车厢里睡的正香。” “那么小小菱的位置,暂时让我借用一下吧。” “她最经常用的位置是我的膝盖上面。” “你想让我那么做吗?我可比你高哦。” “那还是算了……” “嗯。” 杭雁菱感受着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这份温暖让自己也有些懈怠。 双眼有些沉重,迷迷糊糊的想要闭上眼睛。 忽然,不知什么人大喊了一声:“小心!!有贼人!!!” “有人中箭了!!!” 这声大喊让杭雁菱一个激灵,再睁开眼睛时,眼前忽然什么都看不见了。 白蒙蒙的一片。 是大雾。 “等——” 几乎是下意识的,杭雁菱抓住了身边的言秋雨。 “你没事吧!?” 这片突然产生的大雾已经浓到就算相隔不到十厘米都难以辨清真容的程度了。 好在,言秋雨的手还被自己紧紧攥着。 “我没事。” 言秋雨的声音让杭雁菱的心稍微安稳了下来,她瞥了一眼眼前的篝火,在浓雾升起之时已经悄然熄灭了。 大雾之中,还有接二连三的惨叫声响起。 从划破黑暗的声音听来,应当是箭矢的声音。 糟了! 杭雁菱迅速的起身,松开了言秋雨的手臂。 “替我保护好马车里的小小菱,我去看看情况!” “你别——” “没事的,相信我。” “……嗯。” 杭雁菱迈步踏入浓雾之中,足下燃起了一圈漆黑的阴灵气,开始吞噬起了周围的迷雾。 大雾,夜晚,这幅光景实在是太过让人…… “他妈的!!!!怎么又是大雾加夜晚的组合!!!!有病吧!!!!爷要吐啦!!!!!” 迷雾当中响起了付天晴的声音,还有不断迸溅的雷光。 一道不断扩散的模糊光芒亮了起来看,从规模上看,似乎不是付天晴惯用的那转瞬即逝的雷法。 “小点声你!!!师叔,师叔呢!?” “我在,小天顺,照顾好自己,我跟兄弟们马上回防!!!姑娘们呢!?” 明明车队夜晚的篝火离得并不远,但在这片大雾当中,不知是声音的传导受到了干预还是其他原因,听上去距离离的相当远。 “我在这里!” 杭雁菱冷静的大喊了一声,藉由从血眼老鸦那里吸收来的阴灵气,将迷雾猛地撕开了一个口子。 然而这次的大雾和在付家的那次不同,明明刚撕开一道裂口,白色的迷雾却又很快的补充了上来。 接二连三的,有冷箭刺穿了迷雾,不断的发起攻击。 杭雁菱皱起眉头,大声喝道:“小铃铛,小师姐,你俩没事吧!?” 若是说战力,这俩人应当是这片迷雾当中最低的二人了,虽说自己如今也能够进行治疗,但是被射一箭的滋味可真不想让这个岁数的两个小女孩去承受。 迷雾当中,忽然传出了小铃铛的惊叹。 “呜哇!!!三师姐姐好厉害,一口把箭给咬住了!二师姐姐,四师姐姐,快来看呀!!” 好吧,看来那两个人也没事。 杭雁菱冷静下来,弯下腰,将手放在地面上,地面的青草开始蠕动。 既然阴灵气行不通,那就用木灵气扩开保护好了。 对方的进攻手段看起来就是混淆视听的迷雾和冷箭的组合。 该死,是哪方面来的人?猎妖队,绣衣直指,还是那个该死的组织? 从这一手大雾来看,应当是那个组织的家伙…… 可是小秋雨也还在这里啊…… 他们怎么会…… 小草们迅速变得茁壮旺盛,朝着四面八方扩散了去。 疯狂生长的草叶迅速抽出了一米多高,通过草木的探知,杭雁菱迅速的掌握了其它所有人的位置。 目前一共有四个中箭的马车夫,好在都不致死,还有心跳。 付天晴和李天顺在一起利用雷网组织反击。 小铃铛和周清影在一起,没有受伤。 言秋雨还在马车跟前,并未离开。 而距离自己大概一百四十米的东南侧,有一个陌生的人,通过振动和风声判断,应当就是射箭的人。 …… 杭雁菱皱着眉头,掐准了那人在马上要射出下一箭的时候,猛地控制那边的小草凝结成形,化作地刺向上突起。 “噗嗤!” 小草的长势变快了,应当是吸收了血液。 没有箭矢破空的声音,应当是得手了。 杭雁菱迅速的控制着小草将阴灵气灌输进去,嵌入袭击者身体内的草木开始膨胀,散发出强烈的腐蚀性。 “呜呃啊啊啊啊啊!!!” 刺耳的惨叫声。 那人的脚就算不炸开也应当烂掉了,至少应该是行动受限。 他并未离开那个位置。 好…… 我管你是结丹还是金丹,管你是绣衣直指还是哪里来的神仙。 先吃我一记大伊万再说!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杭雁菱从储物戒指当中掏出来了一枚灰色的小丸子,振臂一挥,朝着袭击者的方向丢了过去,同时不忘了大声喊道:“全体都抱头蹲下!!!!!看烟花啦!!!!” 话音刚落,只听到轰隆一声。 白雾当中绽开了一团刺目的白光,一道通天的白柱徐徐绽放成了纯白的莲花形状。 位于爆炸中央的惨叫声近乎停止了。 杭雁菱屏住呼吸,牢牢地抓着地面,用木灵气去保护住在场的每一个自己人。 随着狰狞的白光不断撕开白雾,爆炸起的土雨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砸在了杭雁菱的身上。 ———————————————————————————————————— 一刻钟过去了。 满身是泥土的付天晴站起身来,扭头啐了一口:“呸,老杭,你他娘下次用你那防狼用品之前能不能说一声?” 大雾随着爆炸的白光一同消散了。 周围的光景再度变得清晰。 树林子当中有一个硕大的土坑,土坑的中心是一具焦黑的尸体。 旁边躺着一个黑乎乎的鸟,不省人事。 看样子,那个黑色的尸体应当就是这次夜袭的发起者了。 李天顺跟自己一样是灰头土脸,道源大叔和其他的几个马车夫也都安然无恙,只是有些实力比较低的人被炸晕了过去。 小秋雨站在车厢跟前,左顾右盼,在跟付天晴对视一眼后急忙的跑了过来。 “付哥哥!” “咋样了,你没事吧小秋雨?” “我不要紧,但是,但是……杭雁菱呢?!” “老杭?” 因为言秋雨的提醒,付天晴下意识的左右看了一眼。 人群当中的确没了杭雁菱的踪迹。 只有被刚刚的爆炸震醒了的小小菱从马车里探出头来,不解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 对啊,老杭呢? “她会不会去追其他的袭击者了……” “不可能!”言秋雨斩钉截铁的说到,随后表情变得有些焦虑:“她到哪里去了,我明明刚刚还感知到她的存在……爆炸一响起来后就什么都感知不到了……” “别急别急,老杭是我们当中最强的,她肯定不会平白无故的消失……这家伙应该……” 付天晴也说不下去话了,毕竟杭雁菱又不是没当着他的面表演过突然躺在ICU里。 小小菱从马车上跳下来,急切的喊道:“杭雁菱,你在哪儿?!杭雁菱!?” 周清影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听到这边的大喊声,皱起了眉头。 她眯起眼睛,提起鼻子来,仔仔细细地闻了闻。 湿润的泥土气息,残留的大雾的气息。 草叶的味道,木炭残留的味道…… 阴灵气的味道…… 卸妆后仍然残留的脂粉的味道…… 杭雁菱的味道…… “不对……杭雁菱不是自己走掉的,味道,空气当中残留着味道!!!” 周清影猛地抬起头来,看向了夜晚的天空。 “等一下,她是……飞走的?” 第二十章 万事都有选择,哪怕是真相也不例外 凄冷的晚风呼啦啦的从耳朵旁边吹拂过去,如同一片片刀子切割着脸部的血肉一样。 杭雁菱的脸被强风吹起了褶皱,身体维持着一个被吊起来的姿势,呆呆的看着从脚下疯狂逝去的大地。 用木灵气去感应潜伏在大地当中的草根,从而感知周围的情况,的确是在视野受限的情况下非常高效的办法——然而这样做有一个弊端,那便是因为注意力过度集中于对草木的感知,而会对空中过来的威胁无从察觉。 这就非常的让人发麻了。 杭雁菱曾经试图抬起头来观察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在逮着自己可劲儿的飞,从扑棱翅膀的声音和背部接触到的感觉来判断,应当是一只鸟。 是那只血眼老鸦的同伙儿吗? 平心而论,可能性不低。 根据花芙之前的说法,鸟类的妖族拥有能够招引鸟类为自己传递信息的能力,即便是血眼老鸦身受重伤,他也依旧有可能通过其它的鸟类将消息传递到同族的手中。 那么,要干掉自己后背上的这只鸟吗? 杭雁菱低头看了一眼脚下,感知着膀胱当中蠢蠢欲动的尿意,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有一说一,自己这个身体素质,就算从这个高度被丢下去应当也不至于会死。 但是死不死的是一回事,害不害怕是另一回事了。 那么要打听一下消息吗?试图沟通一下? 但是从被抓开始背后的家伙就一直发出意义不明的鸟叫声。 就那种……很开心,超开心,太他妈开心了的感觉。 我说这位不知道改称呼是老哥还是老姐的鸟妖,能麻烦您多少有点神秘组织的自觉性吗?你们组织的血眼老鸦两次登场就够跌份儿了。 飞行了大约有一个时辰,杭雁菱冻得抽了一口鼻涕,真气在体内徐徐运转,虽说木灵气有滋养经脉的功能——但是这玩意可不暖和啊。 最后背后的那只怪鸟抓着她,落在了一处破旧荒败的山头上 有点寒骨山的味儿,只不过周边的植被要茂盛许多。 在山头上有一座茅草屋, 屋外站着两个人影,一个坐在有轱辘的木车上,身穿白衣,文质彬彬的样子,而另一个身材高挑,长发垂及地面,阴恻恻的。 “我来啦我来啦我回来啦!” 后背的飞鸟吐露出稚童一般的声音,后背钳制着杭雁菱的爪子松开,杭雁菱跌在地上,打了个轱辘翻起身来,一只手抓着地面保持随时能够以地面发起攻势的姿势,另一只手虚抓起一团黑气。 以最大的警惕姿态,回头看向将自己挟持至此的妖族—— 此时那只怪鸟已经幻化回了人形,那是一个模样很奇怪的小女孩,个头和年龄和小铃铛差不多大,上半身是甲片和红色的羽绒拼成的似甲似衫的衣服,下半身则是一袭洁白的长裙。绯红色的头发末梢两着火般的橘黄,双手佩戴着黑色的手套。 橘红色的眼睛欢快的眯着眼睛,那神采奕奕的光芒很难和“暗杀组织的成员”联系到一起。 “我回来啦!今天晚上吃什么!?” “别大呼小叫的,吵死了。” 长发垂地,一身墨色长衫的女人皱眉低语了一声,她的声音很弱,几乎要被红色小女孩的大吵大闹掩盖掉,不知为什么这个女人身上的衣服有些湿漉漉的感觉,明明是繁重的服饰,却紧紧贴合着身体的曲线。 眼袋有着很沉的淤青,跟那个活蹦乱跳的怪鸟比起来刚好是两个反差。 察觉到杭雁菱的视线,墨衫女人冲着杭雁菱僵硬的点了点头,似乎态度还算不上是敌对。 而此时坐在两人中间的木椅车上的,显然就是这三人当中的领袖了。 身穿一身纯白的长衫,比起道士,看样子更像是个学者,头发垂落肩膀,面覆轻纱看不出来模样,只是露出一对儿眯成月牙的眼睛,扭头对着红发红眼的小女孩说到:“呵呵,阿衍,你做的不错。” “哈哈哈。” 小女孩受到表扬,高兴的笑了起来,看来阿衍就是那个小女孩的名字了。 笑够了,怪鸟小女孩止住了笑,忽然问道:“对了,你为啥突然夸我?” 啊? “又忘了吗,是我拜托你把这位圣人大人带来的哦。” 白衣女子倒是对此不意外,似乎这种事情经常发生一样。 阿衍恍然的点了点头:“哦,原来是我带来的——” 杭雁菱眼皮一抖,下意识的问道:“等等,合着你刚才就不怕抓错……” “呜哇!你是谁,你是怎么出现在我们面前的!!” 阿衍看到杭雁菱吓了一跳,捏起拳头跑到杭雁菱跟前,身上浮起了赤红色的羽毛,双眼也冒出了火焰般的真气。 “老实交代!你是怎么跑过来的!” 然而杭雁菱还没说话,一旁的长发女子一脸忍无可忍的走上来,一拳头砸在了阿衍的脑袋上:“闭嘴,你这个傻鸟。” “呜哇!好疼,谁,是谁!?泫溟!我就知道是你!” “……” 被称作泫溟的高挑女子忍无可忍的扯住了阿衍的耳朵,把她拽到了一边去。 杭雁菱呆呆的看着眼前一切的发生,一拍巴掌。 “啊哈,又是神经病,我就知道我遇不见正常人。” 太棒了,这个世界已经把我养成了见到神经病就会安心的体质了吗? 白衣女子也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转动着木椅两边的轱辘,来到了杭雁菱跟前。 “吓到您了么?很抱歉。阿衍这孩子的手段……可能有些粗鲁。” “没事儿,就喝了点风。” 杭雁菱笑眯眯的站起身来,双手拍了拍掌心之中的土,朝着坐在木轮椅上的女子向前迈出了一步去。 “铮!” 寒光一闪,一道冰凝而成的寒刃抵在了杭雁菱的脖子上。 站在一边的泫溟冷冰冰地说道:“你想做什么?” “太晚咯。” 杭雁菱笑着轻轻往后让了一下脖子,随后白衣女人木车的扶手发出了一阵嘎巴嘎巴的声音,几根纤细的藤条从木质结构上抽了出来,捆绑在了白衣女人的双手上。 “要砍下这一剑来试试吗?你先动手我也能让这位轮椅上的姑娘脑袋落地。” “露姐,这妖如此不知好歹,你救她作甚。” “好了,泫溟,你先把剑放下。” “可是……” “好了,当初我遇到你的时候,你的反应不也是如此激烈?” “唉……” 泫溟闻言放了下了剑,而杭雁菱也后退一步,双手举起,但缠绕着白衣女人的木藤仍未松懈。 “麻烦说明一下缘由。” “在那之前,请容我自我介绍一下我们。” 面对着来自杭雁菱的威胁,这位白衣女子表现的从容不破,她歪头看向了身边的两人,向:“这位是阿衍,虽然平时有些反应迟钝,但是非常值得信任的小姑娘。这位是泫溟,别看她面相略凶,但心底质纯,是个好孩子。而我叫晨露……呵呵,如你所见,是个瘸子。” “哇,你们绑架的事儿都干了,咋事到如今还搁这儿开始介绍起来了。” 杭雁菱皱眉看着这三个家伙。 这乍一看,似乎并不是跟血眼老鸦所属的“组织”会扯上关系的人。 “这是为了让您放下对我们不必要的戒备,毕竟我们无意与您为敌。” 虽然性命被挟持着,但晨露似乎一点都不担心杭雁菱会突然出手。 “刚刚那个泫溟说,你们带我这里是为了来救我? ” 杭雁菱叹息了一声,松开了树藤的钳制:“那看来,那场大雾和射箭,并不是你们所做的?” “大雾……射箭……呵呵,抱歉,这些事情我们并不知道。我们的本意只是将您从人类的手中救出而已。就像我们一直在做的那样……” “……” 看着这三个人的配置,杭雁菱也真没办法把她们当成幕后黑手来算。 那个阴沉的泫溟应该就是这三人组的最高战力了,自称晨露的女人是个瘸子,而阿衍显然一副脑袋瓜不太好使的样子。 “为什么偏偏挑上我了?” “是温宫羽大人委托我们的。” 晨露缓缓说道:“他不放心您一个妖族长时间混在人类的队伍里,害怕遭遇不测,因此委托我们在您的车队经过我们据点附近的时候,将您救出来。” “啧,你们跟他是一伙儿的啊。” 说来也是,温宫羽想要跟绣衣直指和猎妖队进行周旋,不可能没点自己的势力。 不过既然是委托,说明这三个女性并不完全听命于温宫羽。 “总而言之,你们的好意心领了,不过我的确有不能离开那个人类队伍的理由,能麻烦你把我再送回去吗?” “不急。” 晨露摇了摇头,她看向杭雁菱,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我们本身也要出发去皇都,若是您着急去,不妨和我们同行。” “啊?” “我觉得既然同为妖族,那跟我们一块要来的更安心一点吧?” 看着笑着的晨露,杭雁菱双手环在胸前,皱着眉头:“同为妖族?这边上的两个姑且不论——你,是人类吧?” “哦?呵呵,被您看出来了?” “虽然你戴着个面纱,但刚刚挟持你的时候稍微感知了一下,虽然我也不清楚妖族的身体是什么构造,但很明显,你就是普通的人类没错。” 杭雁菱冷哼一声:“我倒是有些怀疑,那个对人类一向戒备的温宫羽为什么要跟你合作。而且这两只妖族,似乎非常听命于你的样子……这么一只奇怪的队伍在这个时间点到东州皇都,是打算做什么?” “……您是对我们产生了兴趣么?这是个不错的开始。若是您愿意听,我可以都告诉您。” “啊呀。” 杭雁菱抬手揉着太阳穴,伸出手掌,扒拉着指头数了一下。 “来东州之前,花家的花芙拉着我,讲了一段她跟温宫羽的年轻故事。来到安渡镇,温宫羽冲我打开话匣子,又说了一段他跟前代温宫羽的故事……这才刚离开一天,你们又要拉着我讲讲你们小团体的故事……不是,你们是有瘾是怎么样?!咋逮着谁跟谁唠点前尘旧事啊!” “呵呵,若您生活在东州妖族的环境中就能明白了,平日里夹紧尾巴老老实实伪装成‘人’,所遭遇的委屈,痛苦。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有相同境遇的同族,自然会忍不住的一股脑说出来——” “你又不是妖族,算了,你们打算如何去东州是你们的事情,不管老娘的事,跟温宫羽说一声多谢出手,但我还是宁肯待在马车队里。告辞!” 因为潜意识的明白可能一旦听了那个女人的介绍,自己就又会被卷入麻烦的事情当中。 杭雁菱后退一步,阴灵气迅速缠绕住了自己的身躯,周围的空间就像是被她扯成了一层幕布一样掩盖在她的身上。 截然一步,身形消散无踪。 看着突兀消失的杭雁菱,阿衍睁大了眼睛,左右观瞧:“我记得刚刚这里还有个人的,哪里去啦!?” 泫溟也皱起了眉头。 只有晨露呵呵轻笑:“那就跟您说点您喜欢听的——比方说,那头血眼乌鸦的来历,如何?” “……” 地面出现了两个脚印。 晨露面纱下的表情依旧并无变化,而是起身轻声说道:“您应当对他们的组织感兴趣吧?一个能够干涉绣衣直指行动的团队,您难道不想知道他们的来历么?毕竟据我所知,你们之间似乎有些……恩怨?” 看着面前的空气,晨露微微将身体向后仰倒。 “虽然我知道的也只有一小部分,但家父曾经有幸和那个组织打过交道……因而,我知道其中的部分情报。若是您感兴趣,可以麻烦您耐着性子听我稍稍说一点吗?” “一刻钟。” 空气中,传来了杭雁菱的回应:“那边的人还在担心我,我耐心有限。” “好……虽然我不知道那个组织如今被称为什么,但在曾经他们还依附于东州的时候,它们曾经有过一个名字——叫太史司衙。” “……听上去,像是个文官组织啊。” 地面冒出了一截一截的树藤,缠绕出了椅子的形状。 从空气中突兀显现身形的杭雁菱坐在了藤椅上,保持着跟晨露相同的高度,皱起眉头来问道:“他们是干什么的?” “正如您所说,他们的确是一帮文人,负责的工作很单纯,只有如实的记录历史而已。” 晨露笑了笑:“这种组织只在我们东州有,因为其他各州的修士不必担心‘寿元’这种限制极大地东西,记录历史对他们而言是相当没必要的事情。” “一群史官,权利能有多大?” “说他们权力大吧,除了记录历史之外不得干扰任何政务的决断,干政只能和其他官员一样靠着对皇帝谏言,并无实权。说他们权力小……可就连皇帝都没办法干涉他们记载历史的内容,世袭罔替,所领俸禄和朝中地位都大于当朝宰相。” 晨露停顿了一下,说道:“他们的使命就只有绝对真实的记录历史而已,这是皇帝自打开国以来便定下的基调。维系历史,传承真相,流传知识和技术,造福于民。历代史官世袭罔替,均由一个家族负责。这在我们东州颇为少见,但在你们南州,这般的大家族应当会让你觉得亲切吧?” “维系历史,传承真相,传承知识……” 杭雁菱沉吟了一下,这一点观念似乎和琳琅书院的观念不谋而合了。 “等等……如果说他们全都是由一个家族世袭罔替,那他们岂不是会知道掩埋在历史长河当中的许多秘辛?这很危险吧?” 比方说,当初天楔被分成两半的这种秘密。 “您果然聪敏。” 晨露稍微捧了一下杭雁菱一句:“而且历代的皇帝也都知道这个记载着几十代皇帝的组织多多少少会潜藏秘密,会威胁道统治。但他们始终不愿意对其出手干涉,您知道为什么吗?” “他们拿捏了皇室试图掩埋在历史里的某些把柄?” “……呵呵,您猜的不对。而是他们从成立之初,就是为了掩盖一个真相而成立的。” 晨露眯起眼睛,带着些许笑意说到:“只有蠢人才会为了圆上一个谎言,去撒更多的谎。龙朝的皇室选择去打造一个所有世人眼中都只会说真相,记真史的组织,然后让这个全东州百姓都不会去质疑的组织去亲口散布那个谎言——关于当年人族和妖族的真相。” “真相?” “东州百姓都认为,是妖族率先背弃了人类和妖族之间友好的盟约,对人类发动了袭击和杀戮,最后人类不得已将这些凶暴的蛮兽驱逐出去。这是他们从祖辈开始就一直听到的说法,一代一代的传承下来,变成了恒定不变的真理。” 听到这般说辞,杭雁菱一皱眉头: “我曾经听我师姐提起过,说是人类和妖族争执的起因是天地间灵气匮乏,导致他们不得不通过战争进行掠夺。人类一方取得了胜利,成为了东州的霸主,而最强的龙族被封印在海中,皇室修炼的功法也不过是他们从龙族身上攫取的战利品——莫非,这个说法是对的?” “不,这个也不对……” 晨露微笑着看着杭雁菱,缓缓地摇了摇头:“那是他们编造出来,用以让试图窥探这部分历史的人得到‘如此便好’的说辞。同样……得知这部分历史的人会得意洋洋的将这个说法散不出去……这些内容,也是那个谎言的一部分。” “……听上去,这个谎撒了很久了。那么真相是什么呢?” 杭雁菱讥讽的眯起眼睛:“接下来,这个全东州上下都瞒着的偌大谎言,今天我就要在东州的领土里,从一个萍水相逢的瘸子嘴里听到了吗?你确定这是我能免费听的?” “您不必担心,那个真相在组织里面并非秘密,我的父亲则冒着生命危险将那个秘密从组织里带了出来,而作为听到这个秘密的代价,我成了你所见到的这个瘸子。” 晨露拍了拍自己的腿,这个举动让杭雁菱哑然。 看着杭雁菱的表情,晨露摇了摇头:“那个真相本身听上去非常荒谬,若非我亲眼所见……怕是乍一听,也只会当做无稽之谈,一笑置之。” “你还亲眼所见?” “不光我,您也见证了——如今在您面前的泫溟和阿衍,正是那个真相的一部分。” “……” 晨露笑着双手放在腿上:“好了,您规定的一刻钟已经到了——而且接下来的事情将会牵扯到很遥远的事情,若是不感兴趣,您可以就此离开了。” 杭雁菱吃东州皇室的瓜正吃得得劲,听这晨露突然要卡文,气的一拍大腿。 “断章狗是吧!?” “嗯?可您刚刚不是说还有人担心着您,要赶回去吗?” “让他们多担心一会儿去,我这又不是躺进ICU去送死了。” 杭雁菱一眯眼:“还是说果然得知那个真相,我需要付出某些代价?” “当然。” “给你点银子把身后的房子修整一番,还是像你一样变成瘸子?” “银子我们并不缺少,变成瘸子对我们的目的反而不佳。” 晨露轻轻的撩开了面纱,露出了她的面容—— 哪怕是见惯了阴间玩意的杭雁菱,也被这张脸给吓了一跳。 烧伤的疤痕铺满了下半张脸,甚至还有皮肤匮乏在外,肌肉纤维暴露在空气中。 “卧槽,你的脸怎么……” “这是得知真相的代价之一,也是与妖族同行的代价之一。我希望让您知道,接下来我和你说的绝对不是痴人的狂言……而一旦得知真相,您必须答应我……即便是不站在我们这一边,也万万不要给东州的皇室为虎作伥。在您的目的达成后,请尽快的返回南州……若是我们的计划失败了……您又能发发慈悲,希望您能动用您在南州的力量……庇护一下那些生存在东州的无辜妖族。” “……” “毕竟您既是圣人,也是妖族。您的存在对我们非常重要……当然,我知道这份担子很重。” 晨露用那张狰狞的有些可怕的脸笑着问道:“那么,您打算一走了之,还是留下来,听我把关系到那个组织诞生,关系到整个东州诞生的真相……告诉于您?” 第二十一章 它们的交易 那是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紫金木,灵源充沛,妖族横行的时代的事情了。 在东州的大路上,存在着诸多妖族。 要说到妖族致命的缺陷,那便是这些天地精华演化而生的精怪其实繁衍能力并不高,妖族和人类繁衍只能够诞生血统不纯的半妖。而和其他种族更是连生下孩子都困难。 要繁衍后代,只能寻找和自己同族的妖族,并且要退回原本的妖身进行繁衍,实力还要相差无几,否则不论是男方还是女方都有殒命的风险。 就这样,千辛万苦繁衍出来的妖胎,又存在着夭折的风险,以及遗传不到父母修炼资质的可能。 因而,妖族大部分是散兵游勇,难以传承,很难像是人类那样以“家族”的形式传承下去。 但万事都有例外,在族系庞杂,芸芸众多的妖族当中,出现了那么四系妖族的“传承”。 蛇,虎,鸟,龙。 用后世的说法来讲,便是玄武,白虎,朱雀,青龙。 所谓的四圣。 严格来说,他们并不属于初代妖族,而是在部分妖族掌握了稳定繁衍方式后的产物。 有了传承,强大的妖族便可以将自己的技巧和资质遗传给下一代,便可以在这混乱的世道当中像人类一样建立“家族”,拥有超过其他妖族的统治力。 当初东州势力最强的并不是“人类”和“妖族”,而是“人类”和“四圣”。 就如同南州那边家族对立一般,四大圣兽并非是团结一心的,毕竟本质上它们只是因为有各自的存续方法而被并称在一起罢了。 玄武寿命极长,可以在漫长的时光里等待着后代的诞生和繁衍,因而性情最温,敦厚朴实,对待任何矛盾都能以一种超然的态度去处置。 朱雀浴火不死,进境神速,以自毁而不断轮进的修炼方式和巨大部分人类与妖族不同,自然不必要去进行争抢。 白虎心性暴戾,嗜好杀戮,是妖族当中最强大的一支掠食者,其他妖族对这一支最为头痛,索性白虎是四圣当中存续最少的。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很久数千年,一直持续到那个灵源濒灭的时代。 随着资源的减少,人类和妖族的日子过的渐渐吃紧,其它的妖族倒也罢了,可以任其自生自灭,但四圣不同。 它们在强大的同时,也拥有稳定传承后世的能力,抛开天性好战的白虎不谈,就连那温和的玄武和不问世事的朱雀都会在后世成为极大地不稳定因素。 这对于人类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威胁。 同样的,对青龙也是。 青龙拥有着和人类几乎对等的聪慧和繁衍的能力,毕竟它们几乎可以和任何妖族,甚至是人类一同稳定的诞下子嗣来。这是和人类最为相似的妖族,几乎可以看作是完美翻版的人类。 在灵源濒危的时候,聪慧的青龙和人类达成了一个交易。 准确来说,是跟人类当中的“龙嗣”进行了一个交易。 一个能保证不管是青龙还是人类,都能够在今后的历史当中好好存续下去的完美交易。 由青龙去引起纷争,激化人类和妖族的矛盾。 强大的龙嗣则去负责领导和保护人类,将东州的人类团结起来,战胜妖族。 就这样,一段荒唐而诡异的历史诞生了。 青龙主动号令原本散兵游勇的妖族,号召大家对人类进行掠夺,。 龙嗣则率领起了人类,进行了反扑。 然而结局是显而易见的,最为骁勇善战的白虎一族因为青龙在关键时刻的背刺,使得妖族溃不成军。 人类将残余的妖族打败后,汲取了大部分地脉的力量,等到这个时候玄武和朱雀反应过来,已经为时太晚。 人类大获全胜,青龙也以所谓妖族统领的身份,被率领着人类的“龙嗣”封印在了深海当中。 龙嗣彻底混入了人类,并且成为了人类至高无上的领导者,以龙为姓氏,建立了龙朝。 世人都以为这是为了让他们永远铭记战胜龙族的英雄,他们修改了历史,龙成为东州大地众人皆为畏惧的存在,而四圣的威名则渐渐淡化在了历史的浪潮之中,如今能被东州记得住的,也就只有皇都的那三道城门了。 —————————————————————————— “这便是龙朝皇室的起源,如何,听上去是不是有些荒唐?” 晨露平静讲完了那段被尘封的历史,杭雁菱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打着膝盖,沉默半晌后摇了摇头。 “虽然你已经提前向我展示了你的容貌作为佐证,但若这个历史是真的……那么你知道这段历史所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小了一点。” “您不信也正常,毕竟太过荒诞,太过不光彩。” “如果这段历史是我在某个奄奄一息的绝世高手嘴里听到,我怕是还能相信几分——可是你嘛……现在阻碍我去相信这段历史的最大因素,恰恰就是你还活着这件事。” 杭雁菱皱眉说到:“正如你所言,如果这是真相,那么龙朝的威严和正当性会受到巨大的挑战,即便统治不会因此而颠覆,那也会造成相当大的内耗。我若是那些龙嗣会不遗余力的消灭这段历史,而不会去安排一些所谓的史官去记载这些事情。” “您是聪明人,不妨猜一猜,为什么我刚才特意强调过,那些史官是‘世袭罔替’的?” “……莫非因为他们也是龙嗣?” “呵呵,差一点点哦。” 晨露平静的轻轻敲打着自己的腿。 “虽然随着时间的流逝,现在用‘龙嗣’去称呼这些拥有着人类血液和龙族血液的族群并无不妥,但就在这个组织最初成立的时候,他们还是青龙——是跟龙嗣签订契约的另一方。” “……” “他们守护着的秘密,就是他们和龙嗣交易内容的本身。那份最初的契约一直都没有被撕毁,也无法被撕毁。那是烙印在龙嗣心中世世代代的恶咒,他们没办法对这些最初的龙族下杀手,而那段秘密作为龙族最重要的保命手段,当然会一直流传。” 晨露微微讥讽的笑着:“所以,您刚刚说的有一点不对,事到如今我还活着,恰好是这份交易是真实存在着的原因。” “这么说来,你是……那帮史官的后代?” “我跟您说过,家父曾经和那个组织有些关联。” “……那你是怎么沦落成这幅惨样的,按照你的说法,龙朝的皇室没办法伤害知道那段历史的人不是么?” “龙嗣没办法伤害龙族,但龙族之间却可以自相残杀啊。” 晨露重新将面纱放下,遮住了丑陋的面容,那双墨色的眸子黯淡了些许神采,她叹了一口气。 “太史司衙现在还存在着,只不过发生了一次分裂。那是一个漫长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计划了。家族当中的一部分人将那个秘密的交易垄断起来,杀戮知道内情的同族,最后叛出东州……那部分人便是你所谓的组织,如今发展壮大成了什么样子我不得而知,但从他们已经开始接纳一些妖族,并且在东州活动越来越频繁,甚至威胁温宫羽去行刺来看……他们的某样阴谋,似乎已经到实施的时候了。” “你这脸和腿是……” “家父原本是老老实实的太史司衙的官员,只可惜,太过聪慧,太过好奇了些……那秘密本来就在我爷爷那一代才断了传承,他想要查明自然不甚困难。只可惜为此搭上了性命。” 晨露笑着指着自己的脸:“至于我的这半张脸,是我自己烧的。” “……” “我知道了这个秘密,自然要想办法掩藏身份,好在那帮组织的人无暇顾及我。我流落了出来,幸运的被温宫羽所搭救,只可惜出了些意外,两条腿终究是没保住,为了报答救命之恩,我时常利用自己小时候在皇都的见闻,帮着温宫羽处理他力所不及的事情……而我身边的阿衍和泫溟,则是我在那段时间结识的众多妖怪其中的两位……或许是血脉上的孽缘,她们分别是玄武和朱雀的后人……呵呵,如今在您面前,已然是四圣当中的三个了。” 杭雁菱闻言,目光再次看向了轮椅旁边始终一言不发的两只妖怪。 不管晨露的说法是不是真的,显然这两个妖怪是对此深信不疑。 从站姿和不光不难察觉到泫溟对这位晨露的信任,而阿衍……她显然是没什么所谓的。 “好吧,好吧,你们三人组的来历我算是知道了,信不信先放在一边——能问问你们有啥目的吗?邀我这个圣人一道去皇都,恁总不能是去取经少个扮演师父的角色吧?” “我离开皇都多年,如今正值皇都自顾不暇,各方人士齐齐涌入皇都,对我而言是个躲开组织的耳目,潜回皇都的好机会,以我这般惨状和血脉去警告陛下当心组织的报复,避免东州陷入大乱。” 晨露沉吟片刻,继续说道:“若是有机会,我还希望能够接洽一个对妖族态度更友善一些的皇子,若是能够挫败那个组织的计划,我在皇都想必能够获得一定的话语权。身为最年青一代的太史司衙,我能够继承那个组织……想来应该能一定程度上影响皇嗣的人选。这些年来我和妖族相处了许多时日,他们对我有救命之恩……哪怕无法消弭两族之间的仇恨,至少我也想让今后妖族能够生活的好些。” “……哦,呵呵。” “您的眼睛,怎么了?” “没事,身为树妖的体质罢了。” 杭雁菱揉了揉眼睛,双眸自暗金色恢复了原本的浅紫。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借用我这个圣人的名头安然入京。因为我是妖族,你想要保护妖族,我们立场相等,我又是东州的座上宾……对你而言是个极佳的人选。” “如果您不愿意也可以,毕竟您若真想走,我们留不住您。” 杭雁菱双手环在胸前,呲牙一乐:“成!那我走了啊!” 泫溟显然有些意外,她往前踏出一步:“等等,你听了这么多,难道就不……” “你们东州是东州的事情,和我一个南州来的妖怪有啥关系?我从小锦衣玉食长大,师父们捧在手里怕化了,含在嘴里怕掉了,就没吃过苦,没要过饭,没偷过东西,没烤过老鼠肉……总而言之是个没吃过苦的纨绔子弟,你凭啥觉得我听你一席话就要帮助你咧?” 晨露微微一挑眉头:“……呵呵,或许是我对您这个圣人带有一丝期待吧,毕竟您能够帮助温宫羽这个素昧平生的妖怪送信,还和组织为敌。我本以为……我们立场是处处相同的。” 杭雁菱嗤笑一声:“和组织为敌?我倒是觉得你干的事儿跟血眼老鸦挺像的啊。” “……哦?” “刚刚你把那些所谓的‘真相’告诉了我,如果它们是真的,那我岂不是很危险?” 杭雁菱撇了撇嘴:“到时候我在皇都是死是活,还不是您老人家一句话的事儿?一不高兴,你就把我知晓秘密的事情说给皇帝他们听,到时候整个东州来围剿我,那我可遭不住。” “我不会伤害您的。” “那是因为我现在还是‘圣人’,对你们还有利用价值。就好像血眼老鸦也是瞧在温宫羽是安渡镇镇长的面子上一样。” “容我澄清……刚刚可是您自愿听完我的故事的。” “是啊,所以听完之后我决定要跑路了。如果这个故事是假的,说明你这家伙蒙我,如果故事是真的,我的命又被你拿捏住了——我看咱们还是就此江湖再见比较好。” 晨露的眼光又是一黯,她有些苦涩的笑道:“如此说来,若是您真的觉得我在拿您的性命做要挟,最稳妥的办法应该是在这里杀了我才对……” “那没办法,我这人刚好是有点杀人心理阴影的,今天被带过来的时候轰死了一个,已经到达今日上限了。” 杭雁菱转身摆了摆手:“就这样吧,您老人家自求多福,希望您半路上出点什么意外就好了,还省的我动手,告辞。” 摇摇晃晃的,杭雁菱将后背的破绽尽数暴露在了晨露的眼下。 沉默不语的泫溟表情冷冷的看向杭雁菱的背影,低声问道:“怎么办,要强制……” “呵呵,罢了。” 坐在木椅上的晨露摇了摇头,略代些许遗憾地说道:“她说的没错……是我考虑不周,只愿事情千万别发展到无可挽回的那一步吧。” “好,你别难过……我知道你盼着很久了,来,我们回屋吧。” 泫溟低声轻语地安慰着有些失落的晨露,她转身走到了木椅后面,轻轻的推着木椅转了个方向,朝着小屋走去,同时还不忘扭头嚷了一声:“傻鸟,赶快回去吃饭了。” “泫溟泫溟,你看地上有个草芽儿诶。” “那又怎么了?” “可我记得刚刚这个位置没有草芽……” “你这个脑子,能记得住什么?” “而且这个草芽,还会动……唔?冒出土了?” 阿衍伸手轻轻的触碰了一下地上冒出头的草芽,自黑色手套外溢出来的火焰将草芽烧的有些发黑。 泫溟不耐烦的回过头刚想嚷两句,忽然眼睛一瞪:“阿衍!快跑!” “……诶?” 阿衍呆呆的站起身来,脚底下忽然一软。 足下的小草突然快速的生长变成了草垫子,木质的藤须抽了出来,结成了一团将阿衍包裹著的草球。 “诶,哇哇哇,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呜?” “阿衍,快把它们烧了!!” “我,我使不上力气……好奇怪,是没吃饱吗?喂,泫溟,我中午吃没吃饭来着?” “少废话了!” “泫溟,快去救阿衍!” 泫溟得到晨露的吩咐,只得松开了轮椅,朝着草制的囚笼飞奔了过去。 晨露的目光同样有些焦急,也就在这时,她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一股温热的气息。 “我忘了问你一件事——你在乎的究竟是将组织的阴谋透露给朝廷,还是在意让你自己亲自回到皇都啊?” 声音在耳边响起,一个冷战从晨露的脊梁骨打了上来。 她猛地扭过脸去,却发现一对儿素白的手从她背后伸了出来,撩开了面纱,捂住了她的脸。 “唔,唔嗯!!!” 泫溟听到晨露的悲鸣,转过头来惊讶的看着蓦然出现的杭雁菱。 “住手,你要对阿露做什么!?” “呵呵,当然是治病啊。” 杭雁菱一只手捂着晨露的脸,另一只手托着晨露的下巴。 紫色的光在掌心微微蕴动,同时对着泫溟警告道;“别乱动哦,我随时可以变卦,拧下她的脑袋来。” “你!?” 杭雁菱眯起眼睛,在三十秒后,她松开了双手,身子向后走了两步,纵身一跃,跳下了悬崖。 “就当做是听故事的费用,她的脸我已经治好了——然后,作为治疗腿的费用……这只脑子看上去不太好的鸟儿,就暂时让我来照看如何?” 泫溟正跑过来查看晨露的情况,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异响,沙沙的草叶不断地耸动,拘束住阿衍的草球突然连根拔起,就地一滚,跟着轱辘下了山崖。 山崖之下,传来了阿衍的惊声呼喊。 “泫溟!!!!!我中午到底吃没吃饭啊!!!!!!!!!!” 第二十二章 散沙 “你要带着我去哪里啊?” “去你把我带过来的地方,我在东州人生地不熟的,你虽然记性不好,但能从那么远的距离精准定位到我,想必也有办法把我指引回去不是?” “嗯……” “喂,你不会忘了路吧?” 杭雁菱像圣诞老人一样拖着草笼子走了半天,终于停下了脚步,扭头看向草笼子里的阿衍,阿衍眨了眨眼,举起了手:“从刚刚我就想问了,你是谁啊?” “……” 杭雁菱右眼皮子抖了三抖:“你这个记性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该不会是你在故意装傻吧?” “傻?我可不傻!我聪明的很咧!” 坐在草笼子里的阿衍认真的说道:“我只是记性不太好而已,你可不要小看了我。” “……” 杭雁菱提了一口气,眺望着自己来的方向。 显然,这只傻鸟是真的指望不上了。 好在拜前世有过骑乘小黑的经验,自己大体能够掌握飞行当中的位置和距离,大体还是记得住位置的。 但是怎么说呢,纯走路的话大概要走上两天吧…… 杭雁菱歪头看着笼子里的阿衍:“放心吧,只要我能顺利回去就把你给放出来,所以你要不要考虑一下直接把我……” “你要把我带到哪儿去!?” 阿衍惊恐的攥住笼子,大声嚷道:“我,我可事先说好!我的肉既不包治百病也不好吃!” “巧了不是,我的肉大概是包治百病的。” 杭雁菱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好了,我一个树妖,不吃肉的。” 从阿衍的这个反应来看,东州的妖族除了会被捉妖队抓去高价贩卖给有钱人当收藏品之外,应当还有“别的用途”。 唉…… 得了,好端端的为难一个傻鸟也没意思。 杭雁菱解开了草笼,斜眼看着阿衍:“算了,反正走到这里,我也不用担心那个泫溟什么的追上来搞我了,你要是不乐意送我,自己飞回去算了,这个时间点应该还赶得上晚饭。” “唔。” 阿衍歪头看着杭雁菱好一会儿,突然啪嗒啪嗒地的像个小鸭子一样地跟在了杭雁菱的身后。 “哇,你不会得寸进尺的还想让我跟你一块儿回去吧?” 杭雁菱略感无语地抽了一下嘴角,停下脚步回过身,却正好被踮起脚尖的阿衍伸手摸了摸头发。 “我已经完全明白了,你是迷路了对不对?真可怜——” “……” “我的家就在这附近哦,不要害怕,跟我一起回去吧,我给你做好好吃的。” 看着阿衍满怀同情的目光,杭雁菱后退了两步,对着阿衍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我为我刚刚指望着你把我送回去的天真想法而道歉。” “别难过啦,大家都有犯错的时候。” 阿衍拍了拍杭雁菱的肩膀,可爱的笑着。 杭雁菱也是懒得跟这位天才儿童多费唇舌,转身继续自顾自的走着自己的路。 反正这样的小孩子心性,只要不搭理,过不了多久就会自己乖乖回去的。 两人就这样维持着诡异的气氛走了一段路,阿衍揉着肚子,像个小跟屁虫一样地的跟在杭雁菱后面,一直走了大概有半个时辰,眼看着都快出了山林了,杭雁菱回头看着跟了自己一路的阿衍,有些好气又好笑的问道:“我都说了我不会跟你回去的,你还跟着我干嘛?” “唔……” 阿衍唔了一声,虽然维持着人类小女孩的形态,但还是歪了一下脑袋,盯着杭雁菱的脸半天:“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要跟着你。” “?” 天底下倒贴的理由见的多了,这么直接白给的还是头一次见。 杭雁菱不由得蹙起眉头来,回头看着这个呆呆的傻鸟。 阿衍看见杭雁菱站住了,忽然开口问道:“对了,你是不是认识阿衍啊?” “今天刚认识的,你奉晨露的命令过去找我,把我带到了晨露面前,我俩闹掰了,最后危机关头我逃跑的时候捎带上了你做我的人质,就在刚刚我确认自己安全了,所以打算把你放了——你记性不好,我明明白白的说给你听总行了吧?” “唔?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但是这跟我的问题没有关系哦,我是想问问,你认不认识我啊?” “……” 杭雁菱无语的看着这个思维逻辑混乱的有些奇葩的傻鸟,这阿衍满脸认真的样子让杭雁菱真的猜不透她的目的,索性说到:“不认识,我只知道你叫阿衍,是朱雀的后代,其他一概不知。” “哦……” 阿衍的眼神有些黯淡,她沮丧的低下了头:“你的说法跟晨露一样啊。” “哦?哪里有错吗?” “唔……” 阿衍揉了揉脑袋,很沮丧的蹲了下来,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戳着柔软的土地。 “我不知道有没有错,只不过名字是晨露给我起的,我是朱雀的后代也是她告诉我的……但是我总是想不起来,在我是阿衍之前,我是谁呢?” “哟,还挺哲学。” “我记性不好嘛,总是模模糊糊的,觉得我在是阿衍之前,还是个什么来着……可是我就忘了。” 她可怜巴巴的看向杭雁菱,伸手指着她:“我觉得我好像认识你,可是又想不起来怎么认识的你了。” “……喂,你今年多大?” 杭雁菱眉头一挑:“自己的岁数,还记得吗?” “忘了。” “……你总不会是羽儿的转世吧?” “羽儿?我原先的名字叫这个吗?哪个羽,羽毛的羽吗?” 阿衍眨了眨眼,突然有些高兴的伸出双手来。 真红色的气息在她双掌上氤氲,随后,一片片如同火焰一般的羽毛。 “你看看,我有羽毛哦!” “呜哇。” 杭雁菱挠了挠脑袋,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傻鸟。 若说这个家伙是被晨露安排,随便找个借口安插在自己身边的间谍……那这个说法也太他妈强行了。 姑且不说这个丫头的傻是不是装出来的,晨露总不至于算到自己离开之前还会把这只傻鸟绑走当人质吧? 可若说这个傻孩子是羽儿的转世…… 那,那,那也忒不对劲了一点。 就,羽儿应该是那种,非常早慧,有点喜欢逞强,心思明明写在脸上却硬撑着不说的别扭性子。 和眼前这个乐呵呵的展示自己羽毛的阿衍完全联系不到一块儿去。 那她到底为什么说认识自己呢? …… …… 算了,间谍就间谍吧。 “喂,阿衍,我给你两个选择哦。” 杭雁菱掐着腰,对着阿衍竖起了两根指头:“第一呢,是回去找你的晨露姐姐,咱们两个有缘再见。第二呢,是你变回妖身,带我飞到一个地方去,我指挥你,然后你喜欢回来就回来,喜欢继续跟着我就跟着我,怎样?” “那我选第二个,因为晨露答应我的就是治好我的脑子,让我想起以前的事情来。” 阿衍眨了眨眼,完全没有任何犹豫。 只见她轻轻后跳,脚丫踏在空中,一阵唳鸣声响起,火光包裹了女孩儿小小的身体,从火焰当中显露出来了一只比小黑还小上一圈的鸟儿的形状。 因为来时杭雁菱是完全被吊着飞过来的,因而这还是她第一次打量这个阿衍的妖身。 赤红色的鸟儿,身上的羽毛散发着和阿衍瞳色一般的橙色光芒,站在她的身边隐约的有一种温暖的,莫名熟悉的感觉。 “诶?” 杭雁菱轻轻捂住自己的胸口,有些纳闷。 是心理作用,下意识的还是把她跟羽儿联系在了一起才会觉得熟悉? 不对吧……? 怪事。 化作赤红色鸟儿的阿衍歪着头,看着杭雁菱,挥舞着翅膀微微浮起了一定的高度,伸出双爪抓住了杭雁菱的肩膀。 “走吧,我们去哪里?” 双腿离开地面的瞬间,杭雁菱哆嗦了一下,眼看着俩脚离开地面的距离越来越高,不由得埋怨一声:“等等,你就不能让我骑在你的后背上吗?” “唔,不可以,我喜欢这样。总觉得我们两个好像就应该这样才对……” —————————————————————————————————— 经过了长达一个时辰的飞行,两个妖族终于凭借着地上那个因爆炸而被蒸出来的深坑找到了车队的所在。 一路上杭雁菱问了阿衍许多事情,包括用自己的本名,以及羽藏心这个名字去试探。 可惜阿衍真就一问三不知,什么都不记得。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杭雁菱缓缓降落地面,环顾四周,眼前的光景却让她一时间顾不上心中的那些猜疑了。 这是他们决定野营的地方,可是地面却残留着许多纵横的沟壑。 显然,在那场爆炸之后,这里还经历过一场战斗。 马车被破坏了,地上流了不少血,好在没有看到尸体。 言秋雨,周清影,小铃铛,付天晴,李天顺,以及马车队的伙计们都不见了。 空气当中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这种安静攥紧了杭雁菱的心脏。 她的后背猛地一沉。 “怎么回事……” 阿衍落地后再度变回了人形,她左右张望着这里的环境,忽然拍了一下巴掌。 “对哦!我好像想起来了!” “什么?” “我好像原本是要来这里带你回去的!” “……” 杭雁菱抬起头来,再度张望了一圈周围的环境,捏紧了拳头,声音变得有些生硬:“既然你想起来了,那么我倒是想问问——你究竟是怎么找到我的……?” “晨露姐姐好像说过……只要我跟着一群颜色鲜艳的衣服的人就能够找到你。” “衣服颜色鲜艳的人……绣衣直指么?” 杭雁菱的声音有些沉重,她捂着脑袋低语道:“不可能……这是天义道盟的车队,绣衣直指听命于皇帝,立场上不可能跟天义道盟相悖,难不成他们认出来我是妖族了……那为什么要对其他人下手……小小菱和我长得一模一样,推诿说她才是真圣女不就好了?奇怪,太奇怪了……” “唔,我也不知道。” “而且我们为什么会被绣衣直指跟踪?该死,那个温宫羽都没看出来我的妖族身份,他们怎么就知道了……” 杭雁菱捂着脑袋,暗金色的光芒在阴沉的视线当中流转,漆黑的灵气缠绕在她身体周围。 忽然,草丛当中闪过了一道寒芒。 “嗖!” 一截箭矢电光火石般地刺入了杭雁菱的左肩,一旁的阿衍听到声音被吓了一跳。 “诶,诶?诶诶诶??” “咳,咳咳……嘿嘿,果然,真走运!” 从草丛中,一个男人缓缓地走了出来。 他身穿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的锦衣,一只手端着弩,另一只手则不知了去向,半只眼睛被鲜血迷住睁不开。 这幅凄惨的光景象征着他经历过一场恶战,而即便已经身负重伤,他还是一瘸一拐的走向了杭雁菱。 阿衍看着这个危险的家伙,伸手想要轻轻拽一下杭雁菱的胳膊,却发现刚刚还被弩箭射穿的杭雁菱突然不见了踪影。 手持弩箭的男人也愣了一下,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长大嘴巴想要说些什么,耳边忽然听到了嘎嘣嘎嘣的脆响。 “诶?” 然后,他再次看到了杭雁菱。 准确来说,是杭雁菱捏着他的下巴,让他看见的。 杭雁菱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入了他的耳朵里:“哥们,你在这里很久了吧?你有没有看到马车队的其他人?” 双手捧着持弩男人的脸,暗金色的眸子流转着光芒。 “看上去……你的锦衣并不合身,也没有绣衣直指标配的飞云靴,你应当只是一个假扮绣衣直指的猎妖队……所做的一切应当是为了钱吧?不妨做笔买卖,我会治好你,然后给你钱,很多很多钱——麻烦你好好的把这里发生的一切给我说清楚了,可以吗?” “你打算开价多少?” 被道破了身份,男人倒是也不在乎了。 他习惯性的想要开口要个好价,但说话的感觉却怪怪的。 胸腔的共鸣……好闷啊? 手臂也有些阻力,让他没办法活动自己的关节。 浑身上下的伤口倒是都不痛了,就连之前砍在肚子上的那道剑痕都…… “诶?” 低下头,男人看到的并不是他自己的腹部,而是后背。 这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这个男人此时正维持着脑袋被拧去一百八十度的姿势,在刚刚被杭雁菱“治”好了。 意识到自己正以何等姿态存活于世的男人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后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大惊失色的喊道:“你,你——你究竟是个什么……” “好兄弟,我求求你,千万别多说一句废话。” 杭雁菱将肩膀上的弩箭箭矢拔下,随后噗嗤一声刺入了男人的眼睛。 “呃啊啊啊啊啊!!!!!!!!!!!!” 攥着箭柄,杭雁菱恳切地说道: “算我拜托你,从现在开始,我问什么,你回答什么——千万别多说哪怕一句废话,好么?我有些着急,情绪可能有些急躁,还请你别见怪,也别惨叫,更别试图骗我……我们好好配合,好么?” 眼睛的痛苦在渐渐消退。 男人看着面前这个仿佛要哭出来的女孩,心底确实一阵阵地发凉。 他明确地感受到自己的眼睛已经开始愈合了,但那支刺在眼窝里的箭矢却完全没有拔出来的意思。 他忽然有一种可怕的预感。 面前的她是绝对不会杀了自己的。 自己的不配合,只会获得来自对方的“治疗”。 可这种治疗……无异于挖出髌骨,将石头塞进去一样…… 是宁肯死都不想去接受的酷刑。 第二十三章 分道 “甩开他们了?” “是啊,呼。” “你还好?” “好……不严重……” 坐在地上的付天晴艰难地将箭矢从自己的肩头上拔了出来,剧痛让他闭上了眼睛。 淋漓的鲜血染红了肩膀,他捂着伤口,紧咬着牙关,浑身冷汗直冒。 “妈的……那帮人……是干嘛的。” “少说话。” 李天顺低头看着自己炸的焦黑的左手,从兜里取出一枚药丸递给了付天晴,费劲的喘着气:“给,就这一个了。” “自己留着……吃去吧……” 付天晴和李天顺二人栖身于一颗大树之下,肩靠着肩膀,都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所剩无几。 距离他们再远一些的地方,则横七竖八的倒着几棵被雷霆霹的焦黑的大树。 “嘿嘿嘿,妈的……” 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李天顺,付天晴抬起头来靠着大树,费劲的喘息着:“呆久啦……在老杭边上……我都快忘了……我臭凝元期……在聚神期面前……就是盘菜啊。” 凝元,真元,聚神。 差了整整两个境界。 战到如此狼狈的地步是理所应当的事情,甚至说能够反杀几个追兵,摆脱他们的追杀已经是天大的运气。 但付天晴总忍不住去想,如果杭雁菱还在这里,是不是事情就不会发展到这般地步。 自己总是希望杭雁菱那家伙能够多少依赖一点他这个半分血缘的兄长,但心里也总是知道,自己才是被照顾的那一边。 离开了老杭的庇护,没了墨翁的加护。 自己真正的实力,只能做到这个地步而已了。 …… 穿越者,天之骄子,五行灵气,戒中老人,这些支撑着付天晴自命不凡的因素因为杭雁菱的出现而一点一点被剥落,而又因为今天的这次追杀而被彻底的击垮。 “唉……” 追兵不知何时能够赶到,柯道源的车队能不能跑出去也不好说。 小秋雨,那两个莲华宫的小姑娘的情况完全尚未可知,老杭也失踪了。 若不是此刻身边还有个跟自己差不多凄惨的李天顺,此刻付天晴真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这般的困境。 “新手引导……才刚过去,就跑到……跑到后期图里的感觉……” “别絮叨了,少说话,保存体力。” 李天顺闭上眼,缓缓驱动着体内的真气进行着恢复。 付天晴恢复些许体力后抬起了手,颤抖着胳膊摸了一下黑玉扳指,结果刺痛和酸麻感让他的手啪嗒一下垂落在地上,刚刚取出来的青色药丸也骨碌碌地滚到了一边 付天晴苦笑一声,歪倒在地上,像个虫子一样的蠕动了两下,肩头的伤口涌出的血浸入了泥土,靠着剧痛刺激着大脑维持清醒,好不容易才勉强的用嘴唇和舌头把沾满泥土和草叶的药丸舔进了嘴里。 李天顺气的笑了一下,睁开了眼睛:“药我有的是……你非得,自己弄成这样?” “这可是老鳖登的秘传……你个东州土鳖懂什么。” 付天晴缓了两口气,勉强从地上坐了起来,哆嗦着手再度取出一个药丸,丢在了李天顺怀里。 “对了,那群人,到底什么来头,你知道不?” 李天顺的体力倒是比透支身体的付天晴好许多,他拿起药丸送进嘴里,咕嘟一下咽了下去,喘了两口气后答道:“那身打扮,多半是绣衣直指,是直属于陛下的部队……” 付天晴哭笑不得的问道:“什么毛病,你们正天道观在东州不是影响力挺大的吗?怎么惹得皇帝佬的兵马过来追杀咱们?” “……仅仅打扮像是罢了,不能就此定论是陛下所为。” “你的意思是有人冒充东州皇帝的亲兵去刺杀外州来的使者团??那这么做图啥啊?总不能是指望我们看到是皇帝的部队就被吓得乖乖缴械投降吧?” “当真难说,此时正值皇嗣竞选之际,有人想要借此向我们进行某种威胁,亦或是达成别的目的皆有可能……而且这次的突袭蹊跷的地方太多了。” 李天顺皱眉看向坐在对面的付天晴,梳理着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入夜后,先是天降大雾,有人暗箭伏击,随后便是圣雁菱被人带走……你我正混乱之际,又赶上这群打扮成绣衣直指模样的家伙突然来袭……而且最让我不明白的是,这帮绣衣直指的目标为什么会是……” 在大雾散去后,众人发现了一具深坑中的焦尸。 从已经快焚烧的跟木桩差不多的弓箭上来判断,他应当就是制造大雾的袭击者。 然而众人在周围找了许久,也未曾见到杭雁菱的踪迹。 周清影似乎寻到了什么线索,顺着林子一路找了出去,小铃铛和小小菱也跟在她的身后。 因为实在不放心三个小孩子的安全,付天晴和李天顺吩咐擅长医术的言秋雨和江湖经验丰富的柯道源留下治愈伤员,自己二人本想追上去,但还没来得及走多远,就在林中遇到了绣衣直指。 一个聚神期带头,最低修为都是真元期,拢共十几号人。 随便一个挑出来都够付天晴和李天顺喝一壶的了。 李天顺一开始还以为是朝廷派来的救兵,然而下一秒对方连话都没讲一句就直接翻脸,直接冲着李天顺旁边的付天晴下了死手。 可怜的李道长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好在付天晴在万兽山磨炼过,和名门大宗出身的李天顺不同,早已经感知到不对劲的他提前做好了准备,拎着李天顺开始跑路。 二人一路且战且退,因为附近马车那边还留有伤员,也不让他们发现还有三个小姑娘在附近,只得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一路奔逃,力求将这帮人引开。 奇怪的是,他们似乎是认准了付天晴死咬着不放,并且攻击似乎是有些投鼠忌器的意味,既不想重伤了付天晴,也不想让付天晴就此逃脱。 好在付天晴急中生智,利用体内白蛟的力量引来了天雷,以极快的速度带着这帮人在树林里兜圈子,完全没人在乎的李天顺则趁机以最快的速度布下雷阵,在付天晴体力耗尽之前给这帮绣衣直指结结实实的来了一发大的。 虽然这并不足以彻底消灭这支平均实力在他们之上的绣衣直指小队,但是李天顺和付天晴这两位来自各自州的少年天才发出的舍命一击还是将他们重创。 付天晴用尽最后一点体力带着李天顺逃到了这里,此刻二人真的是油尽灯枯,若是追兵再至,两人也只能选择乖乖束手就擒了。 “若是有人对我正天道观不忿,亦或是对圣雁菱抱有偏见而出手,这些理由我都能理解……可为什么他们的目标是你。” 李天顺满脸的不解,付天晴更是翻了个白眼:“我哪儿知道去?我就是临时起意跟着跑过来了,鬼知道我得罪谁了。” 二人彼此看着,眼中满是无奈。 不管怎么说,时间算是拖延够了。 希望车队那边听到声音,能够及时做好撤退的打算吧。 付天晴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眺望着夜晚的星空。 “我真想就这么眼睛一闭,什么事都等到明天早上再说……唉……好久没玩命了……太平日子是过久了啊……” “别睡,他们说不定还在附近。” “拉倒吧,我最后带着你少说跑了有他妈五公里……这速度快赶上轿车了……怎么可能会有人——” 付天晴的话还没说完,一束光找来了他们的脸上。 一连串的脚步声音响起,从金属碰撞的声音听来,来者身披甲胄。 “找到了,线报上说的那帮偷猎的家伙就在这儿!” “抓住他们,快!!!” 火把的光穿过林荫照了过来。 李天顺俩眼一闭:“付天晴……有时候我真想把你的嘴给缝上。” 已经躺平了的付天晴再也没了说话之外的力气,他呆滞的看向夜空,哀哀的说道:“老杭来全杀了……我也真尽力了……老鳖登在干嘛,查询老鳖登状态……别他娘睡了……” —————————————————————————————————————— “啊啊!!!!!” 惨叫声划破了森林。 幽香弥漫在林荫小道之间。 树叶从枝干上枯朽凋零。 天空的飞鸟坠落,在落在地面将近五米的时候浸入了幽香之中,被腐为了一滩肉泥。 少女徐徐的步行。 芬芳的雾影追随着她的脚步。 在她面前,是如同败犬一样爬行的三个男人。 他们失去了小臂和小腿,只剩下一截四肢的他们像是被驱赶的猪猡。 惨叫,哭嚎。 他们本就是因为金钱利益聚集到一起的猎妖人。 趋利避害是他们行动的唯一准则。 本来,本来…… 本来这次的抓捕应当非常轻松地。 本来这次的对象应该是非常值钱的……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们,天底下存在这样的—— “不要,饶了我们,求求你!!!” 有人爬不动了了,停下来,求饶。 少女的脚步并没有停下。 前进,从男人身边经过,头也不回。 哀嚎求饶的男人迸发出了更恐惧的惨叫,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剩下的肢体开始溶解。 正如同少女身后的路上,那些七歪八斜躺着的尸体一样。 沁人心脾的芳香。 侵入皮肤,侵入经脉,侵入脏腑,侵入脊髓,侵入脑海,侵入灵魂。 好香…… 心神,大脑,都忍不住的想要对此沉迷。 好香啊…… 泪水扑簌扑簌的落下,陶醉的表情之下并非由衷的喜悦,在享受着芬芳带来的欢愉时,男人也分外清楚自己的身躯已经溶解的不成样子。 少女并未因为这幅凄惨而驻足。 她面无表情的前进。 她没能看好师妹。 她没能照顾好付哥哥。 她没能制止师妹走上歧途。 她没能保护好懵懂无知的孩童。 是自己的错。 就像曾经一样。 前世沉溺于他的庇护之下,逐渐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今生还是遇到了他,又做了不切实际的幻梦。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踩踏着血水和肉泥,裹挟着血腥与芬芳。 少女踏向了密林的黑暗之中,消弭了自己的身形。 —————————————————————————————————— “该死,味道太杂乱了。” 周清影扶着大树,咳嗽了起来。 小小菱面无表情的跟在她的身后。 小铃铛则是心疼的给师姐递过去了一壶水。 “四师姐姐会回来的,我们回去等她好不好?” “不。” 周清影咬住牙齿,直起腰来。 “把她带走的,和引起大雾的人不是同一拨的……这片森林里有很多味道……很多很多杂乱的味道,有太多人在这里等着我们了,该死……我为什么才发现。” 小铃铛拍拍周清影的后背,噘着嘴吧:“人家也没发现,不是师姐姐的错啦!” “你那么自责也于事无补,我们不都好好的么。”小小菱冷着个脸说道:“你觉得我们能走到什么时候……杭雁菱很强,她要是想回来,没人拦得住她,出来找倒不如在马车前等她回来。” “要等你回去等好了!!!” 周清影回过头来,怒视着小小菱。 “我那时只是一不小心没看着,我那时候只是没能好好的抓住她的手不松开,她就差点把命丢了!!!那时候的她躺在白色的床铺上,像死了一样,一群人围着她转,身上被管子插着,血被人抽出来储在瓶子里!!你,你根本就不知道!!!你不知道那时候我有多害怕!!!” “你那是不信任她。” 小小菱皱起眉头,反驳道:“若是信任她,她说过今后会好好活,你就应该相信。” “信不信是我的事!!你难道让我就坐在那里等,像上次一样,像个傻子一样等她平安无事的回来?!” “可就凭你,又能做到什么?” “你们两个,别吵啦别吵啦——” 小铃铛看着马上要吵起来的师姐,捂着脑袋头痛的嚷道:“好头痛哦……能不能来个好心人帮我劝架呀。” “刚刚就听见这儿吵吵闹闹的,原来你在这儿啊?” 夜空当中,一只血色的小鸟降落到了枝头,香风一转,纤纤玉足翘起了二郎腿,一个千娇百媚的红衣女人坐在树梢上,半露的胸口纹着一只血色的夜雀。 她的双眸眯成月牙:“哟,哟哟哟——真没想到,你这出去一趟,竟然还拐了两个小姑娘回来。真不错,一个个都是好苗子,一个英武凌厉,一个活脱憨娇,姐姐我都要流出口水来了。” 看到突然出现的敌人,周清影下意识的拉住了小小菱将她往身后一拽,提剑问道:“你是谁!?” “我?呵呵,什么嘛,小甜心,你没跟你的伙伴们介绍介绍姐姐我?” 小小菱皱着眉头看着坐在树上的女人,迟疑了一会儿,终于通过这肉麻的说话方式在杭雁菱的记忆当中检索到了关键词条。 “你是……花莺莺……?” “呀?语气这么陌生干嘛……哦!我明白了,你的那个什么……另一个人格又出来了对吧?” 花莺莺似乎对于小小菱的态度并不意外,她笑着从树梢上跳下来,弯下腰。 “这里很危险,不管怎么说,咱们还是趁早开溜的好——两位可爱的小姑娘,有没有兴趣来我的酒楼坐坐?” 周清影咬牙道:“没时间,我们还得……” “还得去找另一个杭雁菱对吧?那边的小丫头就是这么嚷嚷着出来的,真的是,她那副危险又有趣模样,人家还舍不得劝她……” 花莺莺有些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伸手轻轻搭在了周清影的头上:“好了,我答应帮你忙,不过这里今晚热闹过头了,不适合咱们登场——小姑娘,先跟姐姐回家好不好?” “……她到底是谁啊?” 周清影歪头看向疑似认识这个妖媚大姐的小小菱,小小菱抱着脑袋,凭着杭雁菱的记忆解答道:“是个……跟杭雁菱差点一块睡了觉的……女流氓?” “啊?” —————————————————————————————————————— “言姑娘出去了那么久……小天顺和小天晴,还有那三个小姑娘也迟迟没回来,咱们要不要出去找找他们?” 负伤者都包扎完毕了,车队的一个副手走到了一直坐在地上,手持长剑的柯道源面前,有些为难的问道:“他们会不会出意外了啊?” 柯道源冷哼一声,眯起眼睛。 “出意外也比回到这里强……咱们已经被包围了。” “什么?刚刚那个弄雾的不是已经……” “是别的人。” 长剑刺入地面,感知着大地传来的振动。 “看来,有太多人不想让咱们顺利的回到东州了啊。” “那怎么办,咱们杀出去?” “不行,再等等。” “还等什么!?等那几个孩子回来送死!?” “……不。” 柯道源摇了摇头:“包围我们的人,很危险……轻举妄动,死伤很大……而且我隐约察觉到一股更大的威胁逡巡在林子里……” “那还不快跑吗?” “它们不是一伙儿的……包围我们的人数量在减少,它们……在被那个玩意猎杀着。” “猎杀?这片林子里我不记得有什么凶猛的妖兽啊?” “不知道,总之别轻举妄动,等时机成熟了,听我指挥就——糟了,他们来了!!!” “嘭!!!” 一道飞驰而来的黑影冲了过来,柯道源立刻起身拔剑将其斩落,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顷刻间如雨而下。 早已经准备多时的柯道源大吼一声,拔出长剑的同时形成了以层淡蓝色的护盾,将车队的成员团团罩住。 真气,剑雨,飞刀,弓弩。 各式各样的攻击击在屏障之上,弹在地面,挖出深深的沟壑来。 柯道源撑住屏障,额头冷汗直冒。 这波攻势,他并不难以阻挡。 行走江湖多年,他也并不是没遇到过被人伏击的场面。 然让他无法理解的,是眼前发生的现象。 敌人的确是在进攻。 从四面八方,每个角落。 强大的火力似乎是想要将这帮人全部赶尽杀绝。 由柯道源撑起的真气屏障在渐渐缩小,最终所有人都围绕着杭雁菱的那架马车退缩到了一起,而其它的两个马车则是在真气的弹幕当中被摧毁殆尽。 但是…… 随着屏障的缩小,敌人的火力也在不断地减弱。 就好像……就好像是在被撕开一个口子,然后被逐渐吞吃一样。 密集的攻势当中,柯道源却能够从减弱的趋势判断出来那林中恶兽的进攻路线。 是的。 那帮家伙刚刚之所以放弃包围突然发起猛攻,并不是时机成熟了。 而是他们急眼了。 不过,为什么他们着急了要攻击自己,而不是去对抗那个猛兽呢…… 无法理解。 可是攻势减弱总归是好事。 敌人的数量再减少真的再好不过了。 在撑了半个时辰后,攻势终于彻底停歇了。 柯道源解除了千疮百孔的屏障,一屁股坐在地上,垂着脑袋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周围的地面早已经被破坏的狼狈不堪了。 “你还好吧。” “诶,没事。” 眼前伸过来了一只手,柯道源下意识的想要去搀住。 而手掌心传来的潮湿和腻滑让他心里咯噔了一下。 是血。 黏糊糊的,热腾腾的血。 柯道源抬起头来,看着将自己拉起来的人。 突兀出现的血液让他感到危险,而眼前人的面容却又让他安心了下来。 “小圣人,您回来了。” “嗯?” “小圣人”眨了眨眼,看向了众人保护的马车:“什么叫我回来了……难道那家伙不在那里面?” “咦?在刚刚起雾的时候,您不是被带走了……” 柯道源看着面前这浑身衣服被血染透了的女孩,心中骇然。 这么多的血。 难不成,刚刚林子里的那些人是她…… “嗯,哦~~~是了,是了。” “小圣人”的脸上突然浮出了戏谑的笑容,她扭头走进了马车里,过了一会儿后又探出了头来。 “我看这儿还挺危险的,我们先走吧。” “可是,您的师姐师妹,还有小天顺小天晴没回来……” “我看车队里有不少人受伤了,在这儿留个口信给他们不就行了?” “这,似乎不妥……” “诶?我不是圣人吗?圣人说的话,不管用?” “管用,管用,只是刚刚那些林子里的恶人,怕是……” “怕是,怕什么?” “小圣人”放下了马车的帘子,舒舒服服地坐在了马车内的位置上,对着马车外的柯道源笑盈盈地说道:“林子里现在明明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啊?” 第二十四章 分道 “这那群人留给你最后的消息我也就是看了这个才知道还有落单的人要回到这里,于是穿上尸体的衣服在这里等你的——” 高速吟唱一般的念完了一长段话,这位脖子180度拧转,眼窝子里插着一根箭矢的可怜男人哭鸡尿嚎的双手捧着一个刻着字的石头,以及一张叠的规规整整,还没来得及被拆开的信纸。 “我这已经重复第六遍了,我求求你,信我吧。” “兄弟,我当然是相信你的。” 杭雁菱用袖子蹭了一下眼睛,再次拍了拍男人的胳膊:“所以,再重复一遍你看到的所有细节好吗?说错一个字——” “你就把我浑身的骨头拆了换成石头的,姐姐,奶奶,祖宗!我真的没骗你。” “兄弟,体谅体谅,我死朋友死怕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好不好?” 男人的眼泪啪嗒啪嗒的落在了地上。 他在心里头暗自发誓,今天要是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自己下半辈子就去当个说评书的,以后连贯口都不用练,张嘴就能来。 在杭雁菱的一再坚持下,这位想要捡便宜的可怜人又把在林子里看到的来龙去脉讲了一次。 他们本来是一伙儿躲在附近的猎妖人,接到了线报,知道附近要有一队稀有的妖族经过这里,于是商量着在此地设卡拦截。 但是这位倒霉蛋因为晚上吃多了凉面耽误了时间,错过了大部队。 等他擦好屁股带好装备,好不容易赶上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同伴们都变成了融化了的肉泥。 那光景真的能吓得他一辈子做噩梦。 昨天还一块儿有说有笑的猎妖人同伙们,有的还有一部分的脑袋,有的则是剩下了半个身子,大家的表情都洋溢着幸福愉悦的快乐,就好像是一群融化了的泥塑一样烂在地上。 双腿一软跪在地上,他连哭带嚎的逃跑,结果在林子里迷失了方向,只听到了远处森林里雷声滚滚,想尽量躲着走,却又不行的撞见了跟马车队交战的那群绣衣直指们。 猎妖人本来见到这群朝廷命官是躲着走的,毕竟即便东州敌视妖族,他们这种涉及到走私和黑市的队伍也并非合法。 只可惜他实力不高,再加上被吓破了胆,本想逃走的他被余波打中了脑袋,倒在地上昏迷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发现那些可怕的绣衣直指全死干净了。 捡回一条命的他冷静了一会儿后,忽然意识到周围已经一个活物没有了,对于此时唯一还活着的自己而言,这是难得的发财机会。 他先是翻找了一圈绣衣直指的尸体,搜刮了不少值钱的东西,又去车队留下的残骸看了一圈,发现了车队留给杭雁菱的信息。 不久之后看到一只燃烧着火焰的鸟儿落在地面上,于是便起了歹意。 …… …… “你真的不记得车队里面都有谁了?” “我发誓,我对天发誓,这全部都是真的,我求求你,信我吧,不然你把我手剁一只怎么样?” 男人哭天抢地,看的杭雁菱也无奈摇头。 站在一旁呆呆听了七遍的阿衍举起了手。 “我好像……都快能背下来了诶。” 杭雁菱悲悯的点了点头:“老哥,别难过,我当然愿意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好了好了,别紧张,放轻松。” 嘎巴一声把脖子扭回去,将箭矢拔了出来,又在男人咽气之前将他救回,杭雁菱从兜里取出一包沉甸甸的银子双手奉上。 恢复过来的男人吓得猛地后退一步,丢下石头和信纸,话也不说拔腿就跑。 看着连说好的答谢金都不拿的男人,杭雁菱无奈一叹。 “这个世界上,人和人之间还能不能多一点信任了?” “唔,不追他?” “那个状态下基本不可能撒谎,编造的谎言连续几次说的经历虽然有过细小的出入,但都在合理的容错范围之内……只是他说的这段经历让我始终理不出来头绪。” 前世也是离开安渡镇后被绣衣直指追杀,但是这一世自己理应和温宫羽是同一阵营的。 不可能是他派来的人…… 但晨露将自己带走的行为显然又给这次车队遇袭创造了机会。 即便温宫羽没有害人之心,可那个宁肯毁掉自己容貌也要回到东州的女人就说不好了。 杭雁菱无法信任那个女人。 和力求维稳,安于现状的温宫羽不同,那个女人虽然满口要维护东州的治安,但是她身上有一种锐意。 那是寻求改变的锐意。 她对东州有无危害不好说,但绝对是个麻烦的角色。 只可惜现在也没工夫自投罗网,杭雁菱只得神色严肃地看着男人留下来的刻字石头。 那是一个口信 【车队遇袭,幸得万全,莲华宫众失散,余等恐生事端,为护圣人周全,先行离去,寻得其他孩子们后,皇都再会。】 小汤镇…… “不好!” 杭雁菱脸色一变,阿烟被她这一声大喊吓了一跳,连忙蹦过来问道:“怎么啦怎么啦?” “全都失散了!” 杭雁菱咬住牙关,紧紧地捏住了石头。 除了石头上提到的莲华宫的众人走丢了之外,这石头上还暗藏了一个消息。 南州来的人不可能认识小汤镇,石头上的这些话自然是说给其他南州人听的。 刚才那家伙临走前提到了曾经听到雷声,应当就是李天顺失散了。 他身为车队的领班之一,极有可能是在寻找自己的过程当中不见了的…… 该死。 杭雁菱将石头揣进兜里,又拿起那封叠好的信纸。 照常理来说,车队已经紧迫到了不得已用随手捡来的石头留下信息,自然不可能还有余裕地特意写一封信留作口号。 这封信是另外一个人写的。 信上还有香粉的味道…… “这个味道……好像是那家伙的?” 杭雁菱提心吊胆的拆开信封,打眼一看。 【不必担心,莲华宫的女孩们已经被我带走,若是有缘,皇都再见。】 信封没有署名。 杭雁菱从戒指中取出之前真正的杭雁菱寄给自己的那封信,进行了一下对比。 字迹不同,但信封上的那股香粉味儿是一样的。 呼…… 写信的人应当看到石头上留下来的字迹了。 有余裕写信,说明那人留下信封的时候,周围应当已经是安全状态。 …… 即便不是真的杭雁菱,也应当是她的同伙之类的人帮忙救下了小秋雨和周清影,小铃铛,小小菱她们。 这边可以暂且放下心来了。 “不过既然特指是女孩……也就是说老李还是没回来——喂,阿衍,帮我个忙!拽着我,带我飞在天上,带我在林子里转一圈” “嗯!” 阿衍听话的化作了火鸟腾空而起,抓着杭雁菱很快的飞到了树林的上空。 “找找看这片林子里有没有明显被雷劈过的地方!” 阿衍闻声带着杭雁菱飞了一阵子,在这偌大的林子中,一片焦黑的区域分外的显眼。 “走,快去!” 阿衍抓着杭雁菱飞快的扑向了那片焦黑的林子。 落在林荫见,不难发现有几具尸体倒在地上。 杭雁菱紧张的行走在林间,双目当中暗金色的光芒晕染开来。 弯下腰,伸手试探尸体的情况。 尸体衣服焦黑,皮肤上有雷击纹,没有其余外伤。 他们是被雷霆劈死的,在这之前并未受过伤害,毫无疑问,如此威力的雷击是李天顺的手笔。 但是李天顺发动大规模的雷击需要提前布下法阵,需要进行准备工作,需要一个给他掠阵的人。 杭雁菱站起身来,观察周边还未倒下的大树。 除了那些彻底被雷霆霹断了的树之外,还有许多树木上有焦黑的痕迹。 那些横着的焦痕并不是从天空降下的雷霆所留,而雷光在树林间横向穿梭后留下的痕迹。 这个痕迹杭雁菱并不陌生。 看来,给李天顺掠阵的人应当就是年轻的付天晴。 既然发动过大规模的雷阵,空气当中应当残余着些许的灵气。 顺着隐约的灵气摸索,杭雁菱找到了李天顺布下法阵的痕迹。 法阵旁边有些许的血迹,一直延长到另一个和焦尸所在位置完全不同的方向。 被雷劈死的家伙死的干脆,留下这么长的血迹的大概率是付天晴和李天顺二人。 沿着血迹,杭雁菱让阿衍带着自己低空飞行了一段距离后,找到了血迹的终点。 一棵大树,下面的草很乱。 从痕迹隐约能判断的出来,这里休息过至少两个人。 有挣扎的痕迹,有一大滩血。 可从周围树木的完整情况来看,这些不像是打斗留下来的。 应当是在处理伤口。 因为血迹在这里就不再延伸了。 除了血迹之外,地上还有一排马蹄印。 马蹄印记是从东面过来的,和血迹的方向不同。 说明有另一批骑马的人过来,发现了受伤的二人。 综合情况考虑。 李天顺和付天晴那时候应当已经精疲力尽,无法反抗了,而那些骑马的也没有将二人在此格杀。 这些马蹄印很深,而且有军用蹄铁的形状。 说明这是东州的正规军。 李天顺在东州大小也算是个名人,这个位置差不多已经到正天道观能够影响到的势力范围了。 显然,他们安全的概率很大很大。 在确认了这两位也还活着后,杭雁菱终于松了一口气,回头看着阿衍,阿衍已经变回了人形,气吁吁的嚷道:“我肚子饿了!我好困,你好重,我不飞了,我要吃饭,我要睡觉!” “好好好……” 天色不早,既然确认了众人的安全,杭雁菱也不急于一时去追了。 折腾了大半宿,她自己也是有点饿了。 看着逐渐浮现鱼肚白的天空,她揉了揉肚子。 反正付天晴必然是利用了雷蛟的力量,李天顺布下法阵后也需要补给,他们二人必然是要在小汤镇休整一段时间的。 说不定此时已经在小汤镇倒头呼呼大睡了。 明天再去找他也来得及。 “先吃饭吧,吃完饭睡会儿,我带你找人去。” “我一直想知道……你到底要找谁啊?” “……找一个臭弟弟,和老娘的榜一大哥。” —————————————————————————————————— “哈啊……呼。” 付天晴舒舒服服的眯着眼,享受着医师小姐姐的手指在后背上的伤口处轻轻的上着伤药。 外面的天空已经浮现出鱼肚白了,一宿的鏖战终于落下帷幕,他和李天顺很幸运的被驻扎在附近小汤镇的卫兵给当做猎妖队的人带了回去。 而就如同标准的爽文模板一样,在他们马上要被定罪时,李天顺亮出了自己正天道观年青一代大弟子的身份。 这下一来,原本还被当成卑劣小贼的他们马上被小汤镇镇长奉为了座上宾,给安排了最好的招待。 李天顺拜托镇长安排一路兵马去救援还停留在林中的马车队,得到回报却说马车队已经撤离了,周边还发现了许多绣衣直指的尸体,但并没有马车队的。 听到这个消息,付天晴安下了心来。 这肯定是不用问啊。 那帮绣衣直指的什么级别的战力? 聚神期的大佬都有! 凭借着车队里面那几个人哪够看的? 他们怎么可能全灭? 那必然是老杭回来出手把他们全杀了啊! 更何况李天顺断言若是小圣人没回来,柯道源不可能让车队离开原地。 这更加笃定了他的安全感。 有一说一。 虽然这很可耻,很让人沮丧。 但是得知杭雁菱回来后,自己的心的确感受到了踏实。 不知何时,“杭雁菱”这三个字已经在他心中和“安全”两个字画上了等号。 这个总是牺牲自己为大局的家伙总是会尽全力去照顾好周围的所有人。 更何况这次她出门之前带了好几个能重创金丹的防狼小道具,自然也不用担心她跟敌人拼个鱼死网破。 “呼……” 心满意足的松了一口气,付天晴侧过脸,看着旁边抱着肩膀,一脸鄙夷的李天顺。 “咋啦老李,羡慕?你也来按两下?” “……你是圣人的异母兄长,能不能有点尊严和矜持。” “得啦,你是不知道当初老杭一脸贱样的跟我描述小秋雨搓澡有多舒服的时候,嗤,我可比她收敛多了。” “嗯?细说。” “嘿嘿,你等我绑好了肩膀出门给你做个笔录啊。” 俩人正聊着天,医馆的门口却被砰砰砰的敲响。 小汤镇的镇长在门外殷勤的说道:“付少爷,付天晴少爷在吗?” 付天晴纳闷的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李天顺,歪头说道:“在,怎么了?” 自己也没跟小汤镇的镇长提及自己是大少爷,怎么就…… “您伤好了之后先好好歇着,等睡醒了后劳烦您来一趟寒舍,皇都来的一位大人物要见您呐。” “……见谁?我?谁要见我?” “是一位叫刘先生的,来头可不小呐!” 付天晴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李天顺,李天顺摇了摇头:“看来这东州要抓你的人还不少,怎么样,跑么?” “我是跑不动了,不过我觉得不是追杀咱们的那帮人,否则现在我们已经被带走啦。” “也有道理,要去见他?” “嗯。” “你先睡着,我去联系小汤镇内的同门,探探刘先生的底细。放心吧……门外我布下了雷法,即便有危险,我也能将你从这小汤镇安全的转移出去。” “你这不也重伤刚愈……算了,谢啦,兄弟。” “……不客气。” 第二十五章 分道 残破的车队艰难的前行着,绣衣直指的突袭打了他们一个猝不及防,没办法确定袭击者的真实身份,也没办法确定朝廷真正的意图。 原定的在各个城市让圣人发表一番演讲的计划也因为李天顺的缺席而作罢,想回正天道观修整,可正天道观距这里的距离又太长,现在摆在车队面前唯一的路就是尽快赶到皇都,寻求此时正在皇都的真阳观的庇护。 柯道源面色沉重,他并不能确保自己此时已经绝对的安全了。 莲华宫的一行人是出于信任才跟着东州的车队一起来,遭遇了这么多突发情况,他真的没办法跟任何人做一个交代。 付天晴和李天顺为了引开那些追兵,如今生死未卜。 唉…… 回看着身后唯一的那辆马车,柯道源只觉得自己满嘴的苦涩,却不能说给任何人去听。 而在车厢内,小圣人翘着二郎腿坐在舒适的椅子上,用一片艳红的花朵精心护理着自己的指甲。 虽然要找的人并没有找到,但是就这样带着也不赖。 对于她而言,行动从来不需要什么缜密的计划。 她并不像是付天晴那样,事事都要过滤一遍自己的理性,瞻前顾后畏手畏脚……毕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没什么好失去的,也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找不到便是找不到。 找付天晴从来就不费劲,只等着他来找自己就好。 呵呵。 轻轻舔舐了一下殷红的指尖,杭雁菱伸手轻轻抚摸着椅子上柔软的皮垫子。 时间过了许久,这垫子上早已经不再残余那个人的温度了。 “虽然是我对你发出的邀请,但我可真没有想到,你会作为圣人被迎接去皇都进行演讲。” 横躺在椅子上,恶女看着指尖的殷红。 黎明的风吹过窗帘,这是天空破晓之前,黑夜残留下的最后痕迹。 “总是冒冒失失的妄图去照顾好一切,没有好好的看着身边的人——被称作圣人啊……” 呢喃的自语了一句,少女打了个哈欠,侧头看向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 那么…… 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那些人应当是把“杭雁菱”这个存在真的当成一个圣人去崇拜的吧? 把他们都杀了,兄长大人会急眼么? 会走跟前世一样的老路么? 会处理的更好么? 罢了。 没这个必要。 愤怒的付天晴固然可怕,但若是玩的太过火,将他逼入绝望,如今的自己是没法抗衡的。 没那么做的必要。 “不过圣人啊……牺牲自己求全大义的人是圣人……可我却很不喜欢你被别人这样喊。” 无趣的嘟囔了一声,杭雁菱翻了个身。 那位三公主大人还好端端的活着。 哦不对,现在这个时间点,她应当被人称作三皇子。 真可怜啊…… 明明根本不可能成为皇储,明明她自己也知道不可能成为皇储。 说来,刚才杀掉的那些人,好像是东州的绣衣直指来着? 特意在半路截杀杭雁菱……应该也是那位三皇子龙朝花的主意吧。 至于动机,呵呵…… 你也保留着前世的记忆,对不对? 既然知道自己前世经历了什么,这一世却还是选择乖乖当好这个毒虫的角色。 你对东州……还真是忠心耿耿啊。 ———————————————————————————— “说起来,昨天晚上,好像发生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在惯例的早餐上。 东州的皇子们齐聚一堂。 二皇子龙朝露笑意盈盈地说道:“听说,运送圣人的车队被人袭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是瞥向大皇子的,同时又偷眼看了一眼父皇。 皇帝仍吃着饭,脸色并没什么变化。 大皇子却因此而止住了筷子,皱起了眉头。 “怎么回事?” “详细的我也不知,是今早收到了急报而已。” 眼看大皇子急眼了,龙朝露笑吟吟的用筷子夹起一块肥妹的烧肉,放在了一旁三皇子的碗里。 “三妹,你听说了吗?” 三公主龙朝花吃着碗里的白米饭,见皇姐夹来了肉,抬手用碗接住,同时回应道:“知道。” “呵呵,真可惜,正天道观从东州迎了一个圣人,以壮他们信仰。只是那圣人似乎是个女娃……这可和他们一直主张的相悖,三妹啊,你说,这对咱俩而言算不算是个机会?” “算,皇姐赏了我一块肉,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二皇子见这一向刁钻的三妹今天心情不错,竟顺着自己的话说下去,脸上更见得意。 “说不定是真阳观那帮牛鼻子反悔了,觉得一个女娃娃当圣人不合他们的心思,于是暗下杀手。” 四皇子一听拍桌子站了起来,咬牙切齿的嚷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真阳观怎敢如此不讲道理!” 这些皇子当中,老四是最有侠义心肠的,一听圣人遇袭,当即要跟父皇请旨,亲自带人彻查。 皇帝仍然吃着自己的饭,慈祥的点了点头。 仿佛这个父亲是极好说话的,儿女的要求会尽数答应一般。 毕竟他曾经亲口下过圣旨,在选定太子的这段期间,皇子们的行为“万般皆允”。 四皇子见行侠仗义的好机会来了,一溜烟的跑出了早饭席。 不知道他是真的侠义心肠作祟,还是单纯的想找个借口离开这里。 二皇子看到四皇子离开,心情大好的也准备起身离开。 一旁的龙朝花却头也不抬地说道:“不过二姐刚才有一句话说的让人害怕极了。” “哦?三妹,怎么了?” “袭击圣人车队的是绣衣直指,这要是真阳观授意,那这国教的影响力未免也太大了些。” 一听龙朝花提起了这一茬,龙朝露的脸上更见喜悦。 绣衣直指是直属于皇帝的亲军,满堂文武大臣无权调动。袭击车队的若是绣衣直指,那问题的严重性可就太大了。 袭击者的身份龙朝露知道,但是她是万万不想由自己主动提及的。 此番龙朝花提了出来,她连忙露出惊讶的表情,抬头看向父皇。 “父皇,是您授意……” 皇帝摇了摇头:“我没做任何事,也没下过任何的命令。” “那便是大哥了。” 二皇子龙朝露扭头看向自己的兄长,同时也是皇帝亲自任命的绣衣直指副指挥使。 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发难的机会:“大哥,这命令,是你下的?” 大皇子当然不会承认,他一皱眉头:“怎么回事?我不曾下过命令。三妹,你确定你说的是真的?” 三皇子瞥了一眼大哥,笑道:“当然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在绣衣直指里安插了探子啊,我养私兵又不是什么秘密。” 龙朝花的这句话一出口,满堂的人都沉默了下来。 就连习惯了皇子们之间唇枪舌剑地交锋的那些太监也一个个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皇帝也微微停下了动作,瞥了一眼龙朝花。 还能好好吃饭的就只剩下了年少不知事的五皇子,其他人皆是脸上各自精彩。 二皇子是没想到妹妹把这茬翻出来说,脸上又喜又惊。 而大皇子则是被这一句直接噎住了嘴,张口半天不知该如何言语。 在皇帝的秘密部队当中安插密探,若不是此时在万般皆允的期间内,哪怕是皇子做这种事也难逃一死的罪名。 三妹这是疯了? 这种事情有没有是一回事,大家都可以心照不宣,亲口承认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还是当着皇帝的面…… 她要是没当上太子,事后被父皇秋后算账…… 可龙朝花就好像完全没有读懂场上的气氛一样,自顾自地说道:“的确接到了消息,绣衣直指要去拦截车队,并且根据回报的消息来看——那一队人死干净了,就连我都折损了好几个探子,发展暗线不容易,昨晚那一宿,我可是亏大了。” “呵呵。” 皇帝陛下呵呵笑了两声,看着自己的三女儿,满脸的宠溺:“无妨,你若是想要,我可以给你也封一个绣衣指挥使的头衔。要用,便光明正大的用。” “多谢陛下厚爱,只不过我更信任我养出来的人。” 原本皇帝的话是给个台阶,可龙朝花还是作死一样的没给父皇面子,只是吃完了饭,用袖子蹭了蹭饭碗上的油渍,还是老规矩一样将玉碗收入了袖子里。 “对了二姐,好像是死的只有绣衣直指,那圣人没死透,不管是谁弄得,麻烦你们下次弄得干净一点。或者干脆提前跟我打个商量,别弄脏了你们自己的手。” 说罢,她起身向皇帝行了个礼,转身扬长而去。 …… 等龙朝花散步消食一般地回了自己的公主殿,宫女们早就听到了今早的传言,有的幸灾乐祸却不敢表现在脸上,有的哭哭啼啼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 三皇子倒是一如既往地将袖子里的玉碗取出来拿给贴身的宫女让她去换钱,这次宫女却说什么都不肯了。 “三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嗯?吃了个早饭,没什么啊。” “您……您……” 宫女眼眶通红,舌头打结说不出来话,她甚至不顾主仆之礼,伸手扯住了主人的袖子,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去劝。 “好了,擦擦眼泪吧,害怕的话就偷偷离宫,我给你的那些盘缠够你后半生开个铺子,结婚生子,安度后半生的了。” “我不走,殿下,您现在去跟陛下请罪吧,就说您是昏了头……您,您……哎呦,我就知道,您这半年来反常的离奇……我,我……” “没事,陛下知道。” 三皇子拍了拍宫女的肩膀,踮起脚尖抬手用袖子擦掉了宫女的眼泪。 “要是惦记着我,等离开皇宫后你开一家粥铺,当个大善人吧。没准将来哪天见面,我还得求你赏我一口肉吃。” 这话根本就不像是一个皇子该对仆人说的。 宫女吓得嘴唇发白,连忙按住了三皇子的肩膀。 龙朝花笑了笑,抬起了宫女的手,转身离去。 她走到了待客的房间,在那里,坐着一个身穿紫色长裙,头戴布帽,长发垂肩,个子矮小的女性。 这位和刘先生一样,也是三皇子龙朝花的门客之一,她自称是西州来的,流浪四方,虽然看着是个孩童样貌,但年岁不详。 身上全无半点修为的样子,只是布帽子上别了一根深紫色的羽毛,显出了西州人的特色。 “等很久了?” 三皇子在一旁落座,拿起了桌上的酒壶,给一旁的女性倒了一杯酒。 女孩显然在这里小酌已久,身上带着一股子酒气,她手里捧着一本书,眯眼笑看着龙朝花,摇了摇头:“书看的入迷了,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 “你喜欢便好,刘先生可曾传来消息?” “那位老先生已经到小汤镇了,付天晴还活着,只是受了点伤,你大可安下心来。” “嗯,我知道,他不会那么轻易的被人杀掉的。” 龙朝花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她有些扭捏的掐了掐手指,小女孩姿态一般的露出了得意的神色,随后意识到对方看她的眼神,连忙咳嗽了一下。 “辛苦狈姑娘了。” “没事,有酒,有好故事,我乐见其成。” 被称作狈的女孩拿起了手中的书卷,抿了一口酒,吐出了一口浑浊的气息。 “尤其是这本故事书,写的相当有趣。” “那是我按照你的要求,从太史司借来的史书,那可不是什么故事。” “呵呵呵,是了是了。我喝多了,哎呀……” 狈揉了揉眼睛,长长的伸了个懒腰。 “为了正当,利用信仰……这片大地上广饶而丰富的生灵共享着地脉,东州,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如此有趣的土地啊。” “哦?您以前来过东州?” “很久之前了吧。” “如今的东州,比之当初如何?” “肥美的猎物少了,但善于烹饪的厨师多了,酒倒还是一样的好喝。” 狈咂摸着酒的滋味,将书卷凑到鼻翼跟前,深深地吸了一口。 “若是有机会,也让我见见那位圣人吧,我很期待她身上的故事……” “嗯,如果可能,我会给你留个活口。” “那可就拜托你咯,口信带到,我也先去密宗那边了。” 狈眨了眨眼,起身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将史书放回了桌子上。 “对了,就当我一个小小的忠告——在许久之前埋下的伏笔,可能会在故事发展的百年后得到回收,暗潮已经积蓄了太久太久……毕竟天下无恒常之主,要小心咯?” “放心吧,我这东州的三皇女,大抵是活不到那个时候的。” “呵呵,那就简单点,祝你长寿?” “多谢。” 第二十六章 林中遇袭 时至午后,浓烈的阳光在林影间被切裂成斑驳的碎金。 “诶,袭击圣人的计划失败了?” 一个红头发的小女孩坐在树梢上,一只手拿着卷轴,另一只手拿着柿子,啃得满嘴都是黄黄的甜汁。 她梳着一根马尾辫,脑袋的两侧头发打成了螺旋卷垂在肩头。 脑袋上有一对儿黑尖红绒的耳朵微微抖动,两条小腿来回晃荡着,其中一条腿上绑着一圈儿小刀了。 她穿着一身红色的碎花行者短衣,双袖是黑色的,手腕上环着一圈儿念珠,十指的指甲漆黑而尖锐,刺进了手上的柿子里。 在她的身后,一条大大的红色尾巴晃来晃去。 这现实了这个小女孩的身份,毫无疑问,她是一头狐狸妖怪。 不过在猎妖风气盛行的东州,敢如此大大咧咧的把妖族特征暴露出来的妖是很少见的,可是少女却像是完全不在乎这些一样,自顾自的看着手上的卷轴。 “这可不行哇。” 小女孩皱起眉头,樱粉色的眸子眯起,舌头舔舐着尖锐的犬齿。 一个柿子下肚,她拍了拍肚子,腹部咕噜咕噜的声响让她有些不爽。 果然,狐狸还是要吃肉才行。 想到这里,她在怀里摸索了一会儿,拽着根红绳拉出来了个小布袋子,从里面金属物碰撞发出的声响来听,自己身上的盘缠已经不够饱餐一顿的了。 “好饿,饿死了……” 她不满的嘟囔着,将卷轴塞回后腰上的挂箱上,双手扯住了头发两边的螺旋卷:“带来卖的柿子被人类骗走了,要猎杀的目标也跑丢了,这样下去莱莱会饿死在这个倒霉地方的……可恶,好可恶,我要生气了!这片大地已经没有供奉狐狸的寺庙了吗!?太气人了!” 就在她气的在树上发作的时候,高高竖起的狐狸耳朵却动了动。 她听到在不远的树林外,也有人同样愤愤不平地大吼:“开什么玩笑!紧赶慢赶还是错过了,亏老娘还那么担心,付天晴和李天顺那小哥俩自己倒是坐车逍遥去了是吧!!哦,大家都有人接,就我自己得走到皇都去!!我可是圣人诶!!你们迎接的不是老娘我吗!!!” …… …… “圣人?” 小狐狸闻言眼睛一亮,连忙从树枝上起跳。 火红的身影借助着大尾巴的平衡在树林之间跳跃,没过多久,她便找到了那个委屈的大喊的女人。 一高一矮。 一个穿着一身浅紫色的衣服,骂骂咧咧的啃着柿子,嚷道:“等老娘到了皇都,先把李天顺的祖师爷摇出来治他一个不敬圣人之罪!” 另一个一身红衣铁架,下身白裙,双手戴着黑色的手套,摇摇晃晃的跟在紫衣女子的身后:“诶?你不是说你叫杭雁菱吗?怎么又改名叫圣人啦?你到底叫什么嘛?” 躲在林荫间的小狐妖听到了“杭雁菱”三个字,粉红色的眼睛当即冒出了金色的光芒。 她连忙将手在衣服上蹭了蹭,从背会取出卷轴,认真对比了一下。 “好呐!!” 攥紧了小拳头,小狐狸将卷轴郑重的收好,随后将腰间的短刃抽出来放在嘴里用牙齿咬住,双手的手指交叠在了一起。 人、地、天。 在小狐狸的手势变换了三次后,一道轻微的风自下而上吹起,轻柔的风包裹住了小狐狸的身形,使得她的身影变得逐渐透明,最终以一种及其难以察觉的颜色隐匿于林中。 随后,同样的结印以不同的顺序再度排列起来。 天、地、人…… ———————————————————————————————— 杭雁菱正愤愤不平的啃着从小汤镇的商人手里买来的柿子,正在徒步赶往皇都的旅途中,往前踏出一脚时忽然觉得脚底一软。 面前的土皮,不知道怎么回事变得湿漉漉的。 “嗯?” “噗!!!” 一道水柱自地底喷出,饶是杭雁菱本能的后退躲避,却也被这水柱溅出来的水花喷了一身。 “卧槽,什么玩意?” 是敌袭? 不对啊? 哪家修士会用从土里喷水的诡异道法? 杭雁菱正愣神的功夫,身后猛然一道疾风略过,背后穿来一阵凉意,她猛地回头抽出付天晴临行前给她打造的那把又白又嫩还粉莹莹的“汐落”。 老实说,掏出武器的一瞬间杭雁菱被自己这把许久未曾用过的短剑给晃的失了一下神。 金属相碰的声音从空气中传来,杭雁菱定睛一看,发现自己身后的那团空气有着些许的扭曲,反手用短剑格住敌人的兵刃,木灵气驱动着自地下生出根须来向上突刺,却见那团扭曲的空气翻身后退,拉开了六米远的距离。 风儿散去,显露出来了一个长着狐狸耳朵的小女孩的身形。 小狐妖很震惊的看着杭雁菱,抬手指着杭雁菱手中的汐落:“你这把刀太花哨了吧!” “……我略有同感。” 杭雁菱无奈的挥刀站立,看着对面疑似是妖族的孩子,皱眉问道:“怎么这年头连妖族都打算刺杀我了?” “我不是刺杀,我要抓活的,抓活的给的钱更多哦!” “……都一样啦,阿衍,你往后躲一躲,别被误伤到了。” 杭雁菱无奈的挠了挠头,对方是小孩子,虽然妖族不能通过外貌判断年龄,但是自己终究不好下手太狠,抬手一挥将扩了一半的阴灵气阻拦住。 稍微限制住她的行动就行了,没必要伤筋动骨。 杭雁菱抬起手来,漆黑的雷光在掌心跃动。 没想到对面的小狐狸没有冲刺过来,反而是双手叠在一起,结下了两个印记。 “天、地——雷遁之术!!!” 天空中一段窄小的阴云产生,一道紫色的雷霆瞬间砸向了杭雁菱。 杭雁菱意外的看向从天而降的雷光,在雷霆砸到她身前半米时,那道紫色的电光被污染成了黑色,向着两边砸落在了地上。 “雷法什么时候这么烂大街了?” 杭雁菱咕哝着,好奇的朝着小狐狸走了一步,小狐狸看着自己的雷霆砸歪了,跺了跺脚,尾巴因为炸毛而蓬松了起来:“你,你怎么能够躲掉我的雷遁呢?!” “呜哇,雷……遁?” “你这个品味很差的有钱圣人,这招如何!” 小狐狸双手再度结印,将刚才的两下印记反了过来,腹部大大的鼓起,随后腰用力一弓,从嘴巴里吐出了一圈火焰来。 杭雁菱惊讶的抱着肩膀看着小狐狸的手段,抛开刚才的五行之外的雷和风不谈,她现在已经使用了水和火两种属性的法术了。 烈火在森林当中十分危险,小狐狸脸上也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 只可惜在旁边一直呆呆看着的阿衍恰巧打了个哈欠,那一团火还没来得及燃烧周围的树木,就被阿衍一个呵欠给吸进了肚子里。 空气还残留着火焰的余温,小狐狸得意的笑容尬在了脸上,随后变成了气急败坏。 “你们怎么又抢!能不能好好打架!” “呃……” “那吃我这招!” 如同杂耍艺人一般,小狐狸再度结印,这一次杭雁菱脚下的泥土突然开始震颤起来。 这次是土系的法术? 只可惜在大地震颤之前,杭雁菱利用脚下小草密布的根系将土层紧紧缠绕住。 眼见着小狐狸的又一次攻击落空,杭雁菱搓了搓手,好奇的看着小狐狸问道:“还有别的招让我瞅瞅吗?” “欺人太甚!不可理喻!” 小狐狸气的直跺脚,从后腰掏出来了一个黑色的圆球,往地上用力一甩。 一团烟雾爆开遮挡住了杭雁菱和阿衍的视线,小狐狸蹦蹦跳跳的准备逃离现场。 —————————————————————————— “所以,真的没别的手段了吗?” 十五分钟后,杭雁菱伸手戳了一下被树藤吊在树上的小狐狸的脸蛋,鼓励地说道:“再来点再来点,别说你这小狐狸能耐不行,倒是有点东西哈。” “狐可杀,不可辱!” 被困成蓑虫的小狐狸气的在树藤上来回的荡秋千,只可惜她的双手被缠绕住,没办法像刚才那样结印施展手段了。 杭雁菱也是存心想要逗逗这个孩子,笑嘻嘻的用手捏住了小狐狸的脸蛋:“那你既然没办法给我提供新的乐子,那么我该怎么处置你这个小妖呢?” “呜!” 小狐妖见杭雁菱拿自己找乐,眼眶一红,一抽鼻子,竟然啪嗒啪嗒的眼泪掉了下来,她哭着嚷道:“早知道听婆婆的,不来这无情无义的东州了!狐落东州被人欺,你弄死我算了,我不活着了!” “诶诶诶……好端端的别哭啊。” 杭雁菱本来也是想稍微逗这个有趣的刺杀者玩一会儿,毕竟最近糟心事有点多,难得碰见这么个稀罕玩意,没想到三说两说给这孩子弄哭了,只好解开了缠绕她的树藤。 没想到树藤刚一松开,这小狐狸立刻停止了哭泣,身子也一动不动。 杭雁菱出于好奇戳了一下,只看见噗的一声,小狐狸的身形散成了一团烟雾。 “笨蛋!笨蛋人类笨蛋!!咔哈哈哈哈——” 远处传来了嚣张的笑声。 杭雁菱看着自己脚底下一直延伸出去的树根,回头拍了拍阿衍的脑袋。 “阿衍,以后我不会把你当成最笨的孩子了。” “我本来就不笨啊!” 杭雁菱笑着点了点头:“是的。” 随后弯下腰用力一拽树藤。 十五分钟后。 杭雁菱老神在在的走到了另一棵大树下,看着再度被倒吊起来的小狐狸,欣慰地说到:“替身术也展示出来了,还有别的吗?我跟你说我这么玩一天都不累。” “哼!我还有一手秘传的杀招,你把我放下,我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毕生所学。” “嘿,关于刚才我就一直想问了……小狐狸,你的这些花里胡哨的法术从哪儿学来的?” 杭雁菱双手环胸,瞧着眼前的小红狐狸:“我见过打坐结印的,打架结印的人在东州可没有,你哪来的?” “哼,我的确来自远东之地,今天落在你手里算我倒霉,要杀要剐——劝你考虑再三!” “呜哇……远东之地?” 杭雁菱皱着眉头挠了挠脑袋。 远东之地…… 自己的前世并未多了解过,但是按照这个世界的习惯,会把四大州之外的区域叫做“远X之地。” 比方说擅用蛊虫的阿容朵便是比南州还往南的远南之地过来的,这些偏远地区的人修炼的功法往往和四大州不同。 这小狐狸又是结印又是替身的…… 怎么感觉跟个忍者似的? 算了,这些不重要,但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好好问清楚…… “我说小狐妖,既然认赌服输了,那就麻烦你乖乖供出来,究竟是谁指使你来对我行刺的吧?” 杭雁菱再度解开了束缚,这次小狐妖落在地上,没再逃跑了。 她活动着手腕抬头看着杭雁菱,掐着腰,理直气壮的嚷道:“是生活!” “已经入秋了,你这一身狐狸皮看着真不错,冬天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诶诶诶!等等,我,我老实交代!你别拉着我的尾巴说那么可怕的事情!” 小狐狸连忙从杭雁菱手里抢回了自己的尾巴搂在怀里,仰起脖子朗声说道:“我又没骗你,我本来是想回到东州看看这里的信仰怎么样了,找找还有没有狐狸祠的旧址……顺便带点柿子来卖了给神社里挣点钱,谁知道刚来这里没多久柿子就被骗了个精光!真可恶!” “说话别跑题,说重点,谁派你来的?” “人家正说着伤心事呢,你听我把话说完嘛!” 小狐狸噘着嘴吧:“后来好多人莫名其妙的追杀我,没办法,我就加入了一个叫什么什么会的组织……领头的好像是东州皇室里的大人物,专门招待我们这些外邦人……偶尔也会给我们发派一些能赚得到银子的差事,其中就包括了袭击你哦。” 她说着,从身后取出一张卷轴递给杭雁菱,杭雁菱打开卷轴,看着上面自己的画像,皱起了眉头。 “还真挺像我的……东州皇室里的大人物,要袭击我?那帮绣衣直指难不成是真的?不过即便是东州大人物成立的组织,你一个明晃晃的妖族怎么可能加入……嘶……会是谁呢?” 杭雁菱抱着肩膀:“你有曾听说过……同样跟你一起的同伴们提起过那位东州的大人物么?” “嗯,听过,好像是皇朝的皇子……不过明明是皇子,但却好像是个女的……我闹不明白。” “哦……” 杭雁菱心脏砰地跳了一下,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第二十七章 同行 “这些银子给你,算是我买我自己一条命,咱们就此一拍两散,行吗?”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杭雁菱从戒指里面取出来了一包银子丢在了小狐狸的怀里,扭头带着阿衍扬长而去。 小狐狸看看怀里的银子,又抬头看看杭雁菱,狐狸尾巴晃了又晃,忽然踏着小碎步跟在杭雁菱的后面,一声不吭。 就这样,一行人保持着沉默一口气出了林子。 在林子之外是一座横隔的大山,山下面有几处村落。 若是按照车队原本的行进路线,想要翻过大山必须得经过旁边的两个镇子,才离开东州最边缘的郊南郡,踏入永州郡的地界,可如今带了阿衍过来,有了飞行途径杭雁菱可以跨过这座大山的阻碍,提前几天回到皇都。 这也正好合了杭雁菱的心思。 比车队提前赶回去,既能够搜索一阵另一个杭雁菱的下落,看看到底是不是她派人把周清影他们给保护了下来,又能暗中接触一下疯婆娘,了解一下她追杀杭雁菱的动机。 走到山根下面,杭雁菱歪头看着一直默默跟随了自己一路的小狐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说,钱已经给你了,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你信教不信呀?” “啥?” “那个,就是——你有没有考虑过,信点什么?” 小狐狸捧着沉甸甸的银子,两只眼睛烁烁放光:“比方说,信仰伟大而又无所不能的莱莱紫大人!” “冒昧问一下,莱莱紫大人具体是指哪一位神祇?” 小狐狸得意的仰起脖子,从鼻子里吐了一口气。 “当然是我了!” “……” 杭雁菱盯着小狐狸看了好一会儿,又从兜里掏出来了一袋银子,充满怜悯的放在了小狐妖的怀里。 “给你。” “嗯呐?这是给本大人的供奉吗?” “这是给你去医脑子的钱。” “咦?我头不疼呀?” 莱莱紫天真的眨了眨眼,随后放下了沉甸甸的银子,煞有介事地说道:“别着急,你听我说哦,信我可是有很多好处的。” “啥好处?” “首先呢,我会给予你信仰的加护,会把每年下来最甜最新鲜的头一筐柿子带给我最忠诚的信徒。” “昂……然后捏?” “然后我在东州混了一段日子了,精通各种免费能够蹭到饭的地方,跟我你绝对饿不到。” “嗯……还有呢?” “还有,还有就是……哎呀,你这个人,信仰最重要的是虔诚,不要总想着捞好处嘛!” 莱莱紫笑嘻嘻的拽着杭雁菱的袖子:“怎么样,考虑一下好不好嘛?” 杭雁菱也是被气笑了,双手环胸歪头看着小狐狸:“你是嫌我给你的钱少了,打算找个长期稳定的饭票?” “不是。” “那你打的赢我吗?” “你耍赖手段太多了,现在打赢你有一点小小的困难。” “那信仰你的人范围能遍布整个东州吗?” “现在还不行,但是将来努努力一定可以的。” “那你觉得我像是吃不起柿子,或者是需要到处蹭饭的人么?” “别这么说嘛,风水轮流转,指不定某一天你就沦落到街上要饭了嘛!掌握点知识总是好的。” 杭雁菱的额头上绽出了青筋,她笑着从牙缝里挤出了话语:“那就算是真有要饭的那么一天,我在东州要饭的经验也远远在你这个尾巴都藏不起来的狐狸之上。” “诶?生气啦?” “废话,要是放在一般人听你说这种话,不给你两拳才怪呢。” 杭雁菱确信这个小狐狸的脑子是真的不怎么好使,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虽然本可以在这里直接让阿衍把自己带起来飞离这个瓜兮兮的小狐狸,但出于本性,杭雁菱还是忍不住提醒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寻找所谓的信徒,但是在东州,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这里有许多想要猎杀妖怪发大财的人,你这样一目了然的小妖怪更是难逃他们的追猎……指不定到时候有人会以要加入你教派的名义,骗你上钩,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回远东之地比较好。” 一个妖怪想要在东州立足都会遇到诸多麻烦,要是每个妖怪都跟这个小狐狸这么掉以轻心,温宫羽怕不是要被活活累死。 小狐狸不情愿的晃了晃身子,背着手:“你说的我当然都知道,所以我才要找能够接受妖族的人呀……唉……难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东州还是以前的样子吗?” “以前?” “啊……唔。” 小狐狸见杭雁菱起疑心,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睛骨碌碌转了转,笑嘻嘻的拉住了杭雁菱:“那你总需要一个能够保护你的人吧?按照规矩,人类往往是接受了庇护之后才愿意信奉我们的,你看,我知道你很强,但是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嘛。” “……唉。” 杭雁菱本想拒绝,但如果放任这个小狐狸回到人类世界,恐怕要不了明年春天,她就会变成某个人脖子上的围脖。 反正阿衍都已经给带过来了,再多捎一个小狐狸也没什么。 杭雁菱歪头看着阿衍,指着小狐狸:“阿衍,多带一个她,你飞的动吗?” 半天没说话的阿衍并没有搭理杭雁菱的问题,她睁着橙红色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面前的小狐狸,好久之后,突然指着小狐狸问道:“你以前是不是见过我?” “嗯?” 被问到的小狐狸愣了一下,随后咧开嘴巴连连点头:“对对对,见过,虽然我忘了在哪里了,不过你说见过就是见过。” 后者显然是打蛇随棍上,但说出这番话的阿衍还是让杭雁菱有些意外。 “怎么,你觉得这个小狐狸也很熟悉?” “嗯,我好像对她有印象——但是,想不起来,怪怪的,我好像认识这么个人,是她……好像又不是她?” 阿衍凑到小狐狸跟前,仔仔细细的打量着。 小狐狸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一下脖子,但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硬着头皮笑着把脸扭到了一边:“也,也有你认错人的可能啦?” “你——是不是不完整?” “!?” 几乎是下意识的,小狐狸往后退了一步,却一不小心被脚边的石头绊倒,啪嗒一下摔在了地上。 她龇牙咧嘴的揉着屁股,大尾巴支撑着身体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好端端的又没受伤,怎么会不完整嘛……” “怪怪的,好像,又不像,唉,我要是记性能再好一点就好了。” 阿衍有些可惜的摇了摇头,扭头对着杭雁菱说道:“我肚子好饿哦,我们什么时候吃晚饭啊?” “……你除了吃能关心点别的事情吗?” 杭雁菱无奈的指着山头:“我们不是商量好了嘛,带我飞过这座山头,我领你去另一边吃东西去——这个小狐狸你要是觉得信得过,拽得动,也就一并带上。” “好。” 这次阿衍答应的干脆,她幻化为了妖身,一团赤红的火焰展开,双翼拍振,徐徐腾空。 小狐狸抬头见了阿衍的妖神,惊讶的喊了一声:“怎么会是……” “啊?我刚才没介绍过吗?这位阿衍好像是朱雀的后人来着。” “朱雀?后人……?” 小狐狸听到杭雁菱的介绍,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怪异,她小声嘟囔两句之后,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 “我,我跟你们一起走,千万别丢下我啊。” 说罢,她非常熟练的轻轻一蹦,大尾巴在地上扫了一下,高高的跳起后在空中翻了个跟头,等落到鸟背上时,她已经变成了一直赤红色的小狐狸,大概只有杭雁菱的小腿那么大小,舒舒服服的两只爪子扒拉在阿衍的后背上,整个身子趴下,大尾巴也扫在后背上,将身子遮住。 阿衍转了一下鸟头,确认了小狐狸在自己后背上趴好了之后,伸出一双爪子抓住了杭雁菱的肩膀,拍打着翅膀飞了起来。 “喂,等等,凭什么你让那个小狐狸趴在你后背上,而我就要被你抓着啊?” “我习惯这样了啊?” “你到底哪儿养成的这双标的毛病……呜哇,起飞之前说一声啊!” “我肚子好饿,赶快飞过去,我要开饭啦!” —————————————————————————————— “再来一碗。” “师姐姐,你肚子那么饿的吗?” 看着吭哧吭哧干饭的周清影,小铃铛侧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又扭头看向了身边另一位吭哧吭哧干饭的小小菱。 自从进了饭馆,两人就好像是较劲起来了一样,相互谁也不服谁的狼吞虎咽了起来。 花莺莺坐在餐桌的对面,笑嘻嘻的看着干饭的两个女孩,抬起手擦了一下嘴边的口水,时不时的发出‘嘿嘿’的笑容来。 小铃铛无奈的托着下巴,用手戳着手里的豆腐。 “我有点想念四师姐姐了,她不在,这两个人都变得好怪哦。” “小姑娘,你怎么不吃东西?” “我不饿,我想出去玩。” 小铃铛托着下巴,无聊的眺望着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家位于小汤镇外的一处偏僻村落的一间小饭馆,里面一共就七八张桌子,不过倒是挺热闹的,人坐的满当当的,唯一的店小二殷勤的托着盘子来来回回的在人群之间穿梭。 “你想玩什么,姐姐陪你玩儿啊?” “唔,我想看人家出殡,发丧,还有下葬……” “这……姐姐有做过什么让你讨厌的事情嘛?” 花莺莺挠了挠脸,笑着说道:“出殡倒是不方便在这里出手,不过打架你喜不喜欢看?” “要是能打死一个就好了。” “哟,那可不好说了,你往那儿看。” 花莺莺抬手指着一个戴着藏青色帽子的店小二,笑着说道:“你数十个数,十个数之内,他就会挨打,你信吗?” 小铃铛听话的伸出了十根手指,盯着那个店小二,开始缓缓地倒数。 在数字数倒数到3的时候,一个肥壮的汉子吃过饭,起身突然用肩膀用力撞了一下那店小二。 店小二惨叫一声,被撞在了地上,帽子也因此跌落在地,乱蓬蓬的头发上,赫然有着一对二犬科动物的耳朵。 “诶!?” “他娘的,我就说这饭里头透着一股子狗屎味,果然有妖族的杂碎在这店里,啐!” 胖汉子一口唾沫啐在了店小二的身上,撸起袖子,就要打。 掌柜的见状连忙出来阻拦:“客官,客官,你这是要干什么?” “干什么?你这什么破店,竟然让一个妖怪来给我们端饭送菜,老子吃了都觉得恶心,我他妈就是把你这个破店给砸了,在外头也说得过礼去!” 见掌柜的出来了,壮汉二话不说的抓起掌柜的衣领子。 “你说该怎么办!” “这……” 掌柜的面露难色:“您在我们这儿已经吃了五两银子了……我给您免单就是……” “免单?老子要你赔钱!!” 周围的客人见到这里生了乱子,都扭头过来观看。 见躺在地上顶着狗耳朵,完全慌了神的店小二,各自脸上都露出了不满的表情。 “这怎么有妖族啊!” “晦气。” “走了走了,不吃了!我就说那个家伙看我们的眼神不对劲,原来是个妖族。” “都说狗改不了吃屎,咱们这顿饭,指不定里头放了什么呢,呕!” 在犬妖暴露身份的瞬间,店里的客人们都将矛头对准了他。 掌柜的急得眼泪出来了:“我儿子不是妖怪,他,他只是生来便是如此,大侠,你——” 话没说完,掌柜的脸上狠狠的挨了一拳。 “妈的,这么说来你祖上跟妖怪结过亲是吧?狗杂种,更该死了!” 就在壮汉把掌柜的贯在地上,准备举拳再打的时候,一只手从他的背后抓住了他的头发,狠狠的用力一扯,将他拽在了地上。 盛满了热米饭的大碗扣在壮汉的脸上,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我心情都差成这样了,还打扰我吃饭,你也该打。” “烫死了,烫死老子了!他妈的,谁?!” “闭嘴吧。” 少女的脚丫冲着壮汉的脑袋用力踹了一脚,肥壮的汉子惨叫一声,没了声音昏死过去。 制服这个壮汉的人是周清影,她可不管什么妖族不妖族,人类不人类的。 踩着壮汉的身体走了下去,她拉起了老掌柜,抬手在掌柜被打歪了的鼻子上摸了摸,绿色的灵气在掌中氤氲,为老掌柜止住了血。 周围的食客一看打起来了,连喊带嚎的跑了出去,只剩下灵性的几个年纪大一些的客人,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 一个大概五十多岁的老头走了过来,从地上扶起了长着狗耳朵的店小二,把帽子递给了他:“阿栓,还不好好跟这位姑娘说声谢谢,要不是她出手救你,你爹又因为你多挨一顿打。” 听这老人的意思,今天这样的闹事儿并不是第一次了。 老掌柜连忙喊道:“是我该谢谢这位姑娘,这事儿跟阿栓没关系,你们别说他。” 被扶起来的犬妖两只眼睛红彤彤的,他闷闷的点了点头,走到父亲身边。 周清影放下手,从怀里取出了一包药粉:“简单地外伤,没什么大不了的,敷点药得了。” “姑娘,感谢您的大恩大德……” “谢就不用了,我看不惯恃强凌弱。” 周清影哼了一声,看着被推乱了的桌子,脸上的不爽又多了一分。 几个老客人也没闲着,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帮着收拾乱糟糟的店里。 一个老人叹了一口气:“唉……教养出这么没出息的后人,犬奶奶要是知道了……会多难过啊。” “别说了,祠堂都让真阳观的人砸了,现在哪儿还有什么猫大爷,犬奶奶的……咱们现在都得信祖师啦。” “哼,祖师?祖师给咱们挖过井么?给咱们开过河道么?年年就会那么一出求雨……唉,阿栓这苦命的孩子,要是犬奶奶还在,让她收留了去有多好。” “小声点,别提了,你这把老骨头不要了?” “不要就不要,唉……” 几人长吁短叹,小铃铛挠了挠头,她起身走到那个店小二跟前,摸了摸兜,将一颗糖果递给了店小二。 “大哥哥,给。” 挨了打之后的店小二一直低着头,眼神呆呆的,一直到小铃铛把糖果硬塞到他手里,他才回过神来。 “哦……谢谢。” “今天晚上,外面会下雨哦。” 小铃铛眨了眨眼,比划道:“我来的时候看到山岭的迎风坡上有好多隆起的小云团,这说明今晚的雨会下的好大好大,说不定大山会滑下来石头。” 听着全然无关的事情,店小二只是呆呆的点了点,他谁都不想理会,只是转身想走。 小铃铛见状,笑嘻嘻的说了一声:“说不定山上会有石头头之类的被大雨冲下来,这家店店可能会被砸破屋顶……如果那时候大哥哥你去做别的事情,掌柜叔叔的就没人照顾咯?” “你……” 店小二的眼睛瞪了一下,拳头攥紧,随后又徐徐松开。 他的肩膀垂了下去,佝偻着腰,什么都不说的走向了后厨。 第二十八章 妖族现状 夜半,三更。 一日匆匆而过。 花莺莺推开身上的被子,坐起了身子来。 她抬头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大雨,噼里啪啦的声音砸落在屋外的地皮上。 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小女孩。 杭雁菱和小铃铛安稳的睡着,而最远处的那个被席却保持着被子被掀开的状态,空空如也。 那是名为周清影的小姑娘的床铺,也是对自己最为警惕的女孩的床铺。 花莺莺脸上露出有趣的微笑,她们所处的地方是一处破旧的寺庙,砖瓦颓圮,遍地残垣,房顶也破了个大洞。 若不是她布下了阵法,只怕是这里已经被大雨浇了个滚湿。 原本按照花莺莺的习惯,她是舍不得让如此可爱的小女孩们睡在这等荒凉的所在的,可从中午之后,那周清影就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 花莺莺当然知道她还在为中午的事情耿耿于怀,毕竟这个小孩是个很直白就能够看穿心思的丫头。 通过感知,花莺莺轻轻的掀开被子,从储物戒指当中取出了一把花红的雨伞拿在手里,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破庙内屹立着的雕像。 那并不是东州如今所信奉的道神,而是一尊漆黑的大犬。 不难猜想,这边是今天中午村里的人提到的“犬奶奶”。 不难猜想,这个寺庙所供奉的“犬奶奶”,其本质是某个妖族。 在东州,这种信仰并不少见,甚至如今还悄然存在着不知多少。 它们被朝廷称之为“荒祠”“害兽”“恶神”。 在一次一次的整肃运动当中被打砸了不少,近几年尤为更甚。 但是,这些被大部分人视为异类的信仰始终没有完全从东州大地上被抹去。 “哎呀……” 花莺莺看着雕像,抬起纤白的玉手撩起头发,胸前的血雀图案随着她的动作而轻轻抖动了一下。 “老主人,若是您泉下有知,看到如今东州大地的这幅光景,是会苦笑呢,还是会闭眼叹息呢?” 曾经身为组织一员的花莺莺轻轻跃起,周身闪过了血红色的光芒,一只由鲜血构筑身躯的夜莺振翅飞入了雨幕之中,消去了踪影。 —————————————————————————————————— 雷光,闪电,雨夜。 佝偻的身影踏着雨幕,徐徐前进着。 生长着犬类的耳朵,被众人粗暴一以待的少年人终究还是没有听取小女孩的劝阻,怀揣着一把白刃,踏步在雨水之中。 他已经记住了殴打自己的那几人的味道。哪怕是大雨将味道混淆了一些,对于身怀妖血的他而言并不困难。 雷光闪过,天地被纯白的光涂亮,显露出男人凶戾的眸子。 赤脚在泥土地上留下一串脚印,他没有隐藏自己踪迹的打算。 他要在这里做个了结,不是因为那些人殴打了自己,而是因为那些人侮辱了自己身上流淌着的血。 这些外村人根本什么都不懂。 他们不配吃着这里的饭食,不配住在这里,更不配用他们的嘴巴对妖族妄加非议。 那些看热闹的人也是,他们忘了本。 杀,杀,一个不剩,都该杀掉。 血丝灌入瞳孔,男人的牙齿变得尖锐,身后延出了灰色的尾巴。 在不远处的雨幕当中,一个漆黑的人影站在道路的正当中,似乎是在等待着他。 男人慌张的将刀藏在怀中,低着头,打算从那人身边走过去。 而早已经被雨水淋透了的人影阻拦在了他的面前。 “你要干什么?” 清冷的声音,是今天从哪些外乡人手中救下他的小女孩。 名为阿栓的半犬妖低下头,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来看看栅栏有没有被大雨冲垮。” “……回去吧。” 比阿栓还矮小一些,年龄只有十三岁的周清影抬起头来:“你这不叫复仇。” 犬齿交错,阿栓瞪大了眼睛。 “你又懂什么——” 叮! 雨夜中,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 阿栓手中的刀子被弹飞了,而周清影平淡的放下了手中惯用的长剑,用剑尖指着地上的刀,再度说了一遍:“回去吧。” “滚开!” 阿栓跑过去想要将地上的刀子捡起来,却被周清影先一步用剑尖一撬,如同杂耍一般的将沾满泥土刀子弹到了她的手上。 清冷的声音继续响起:“回去。” 雷光轰鸣,一道霹雳在周清影的身后闪过。 轰隆隆的天威当中,周清影的身影被拖拽的很长很长。 “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多管闲事!!” 阿栓恼怒的破口大骂:“你以为你是谁啊!” 没等他话说完,周清影干净利落的用阿栓那把刀的刀背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阿栓也因而一翻白眼,噗通一声晕倒在了地上。 “……你这根本算不上复仇,只是被愤怒冲昏了脑子而已,连我都打。” 看着昏过去的阿栓,周清影没多说什么,只是弯下腰拽住了阿栓的腿,将他朝着回去的方向拖行。 在雨幕之外的山崖上。 一只黑色而纤细的猎犬正在低头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 “来看看你的好后代么?黑桦?” 血色的夜莺拍打着翅膀,在那只漆黑的猎犬身边落下。 猎犬微微转过头,看向了旁边的鸟儿,嘴巴微微张开,苍老的女声从犬口当中吐出:“晚莺,怎么会是你?” “我只是凑巧路过这里,想到这好像是你的居所,特意在这里稍作歇息,没想到碰巧遇到了那一幕。” 血色的夜莺拍打着翅膀,血光弥漫,幻化作了花莺莺的模样,撑起雨伞,附身坐在悬崖边上。 “看来离开组织后,你的日子过的也没多好?” “无所谓好与不好,只是不舍得死罢了。” 猎犬怕下身子,两条前爪搭在一起垫着脑袋。 “我只是想看看,今后的东州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毕竟那是老主人为此奋斗一生的事情啊。” 花莺莺轻轻摇晃着身子,低头看着拖拽着阿栓,在雨中前行的周清影。 “多好笑,你看,就连一个毫不相干的小女孩都比咱们的少主更有当年老主人的影子。” “那个女孩……毫不相干?” 猎犬同样紧盯着周清影的身影,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从哪里遇到的那个女孩?” “路上捡的,怎么了?” “那个女孩身上的味道,非常驳杂……她和妖族牵扯的太深了。” “你的鼻子还是那么好使,但是按理来说,她身上应该只有我的味儿才对啊。” “不,还有其他妖族的味道。” 猎犬摩擦着牙齿:“是个……不得了的妖族的味道……” —————————————————————————— “兄弟们,干完这票咱们就发财啦!” “嘘,小点声。” “怕什么,这黑灯瞎火的,她们早就睡了,抓紧干,发财了咱们就能娶媳妇了。” “发财,什么发财?在哪儿能发财?” “嘿嘿,一听就是外行,看到没,屋里的那俩……诶!?怎么回事?屋里的妖怪呢,怎么就剩下那俩人了?” “不知道啊,要不你点开灯看看?” “糟了!” 夜半三更,天气阴沉。 在一处客栈的房梁上,一名身穿夜行服的男人从怀中掏出了火折子来,用力在衣服上一划。一道火苗子照亮了夜晚的黑暗,也照亮了瓦片之下,客房内的光景。 男人懊恼的对同伙说到:“可惜,到嘴的鸭子飞了。” 他真懊恨着呢,一边说一边抬起头来,忽然察觉在对面的人身高似乎出了一些问题。 为什么,眼前的人有一对儿狐狸耳朵? “飞了?钱挣不着了?” “你!” 猎妖队的人惊的浑身一哆嗦,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房顶上晕倒的同伙儿们,吓得转身就要走,刚扭过头,眼前却突然一黑,脑袋上被套了一个麻袋。 “肘,别想跑,跟我进屋,好好唠唠怎么发财。” 半个时辰后。 杭雁菱穿着睡衣,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看着被绑在椅子上的男人。 莱莱紫蹲在男人跟前,手里拿着一根二十厘米长的小木棍,一脸严肃的甩着棍子:“合着你所谓的发财机会就是买卖妖族?你害我白高兴一场知道吗!” 男人脑袋上套着麻袋,手脚又被绳子捆住,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默默承受着不知道会从什么地方戳过来的木棍子攻击。 疼到是不疼,但的确挺折磨人的。 “饶了我吧,我错了,姑奶奶,祖宗!” 杭雁菱在客栈的床上翘着二郎腿,扭头看着熟睡在床上的阿衍,给她掖了掖被子,起床走到气鼓鼓的小狐狸跟前,低头拿过了短棍:“发财的问题到此为止,哥们,好好说说,你是怎么盯上我们的?” 杭雁菱找了一把椅子坐在了男人的对面,将短棍顺着自己后背的衣领伸进去挠了挠:“嘶……呼,我们今天才从山上下来,你们这消息也太灵通了吧?刚住在客栈就能找上来?你们是有什么特殊的找到妖族的方法吗?” “只,只是——” “你敢说只是巧合,我就用这更棍子从你的右边太阳穴穿进去,从你的左眼球刺出来。” “噫!?我说,我说……是,是我们的引路狗闻到了味儿。” “……引路狗,是什么?” “就是,就是妖族啊,他们能够帮我们寻找到其他妖族的……” 被麻袋套头的男人发出闷闷的声音,为了活命竭力解释道:“我们猎妖人一般都会习惯保留一头感官比较灵敏,又好控制的妖族。让他来帮我们寻找别的妖族进行狩猎,今天真的是赶巧了……他一下子就闻到了有妖怪的味道。” 杭雁菱闻言愣了一下,她忽然想到了温宫羽的那句“妖奸”的称呼来,不由得问道:“那个妖族就那么心甘情愿的为你们卖命,出卖同伴?” “我们好吃好喝的供着呢,钱可不是白花的。” 脑袋套在麻袋里的男人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我不知道这只妖怪已经有主了,大佬您行行好,实在不行,我把我们的那只引路狗带来卖给你,你想怎么处置都行,好么?” “你还真别说,我确实有点想见见你们的‘引路狗’了。” 杭雁菱点了点头,毕竟这一路上万一总被猎妖队伏击也不是个事儿,而且说实话她也有些好奇混在猎妖队里的妖族会是一个什么状态。 见生还有望,男人大喜过望,杭雁菱解开了他的绳子,在袖子里掏了掏,拿出了一颗圆滚滚的东西,解开男人头上的麻袋,捏着男人的嘴巴逼着他吃了下去。 “咳呃……咕。您给我吃的是毒药?” 男人当然知道自己不可能白白被人放走,定然是要受到毒药的限制。 杭雁菱摇了摇头:“不是毒药,是种子。” “种子?” “昂,我给你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内我要看见你们那条引路狗,否则时间一到你就会变成一颗参天大树,到时候也让你尝试一把当冬虫夏草的滋味。” 杭雁菱翘起二郎腿,吓得男人哆嗦了一下,连滚带爬的跑出了客栈。 时间没到一个时辰,刚刚过去了三十分钟,男人便带来了一头棕色的,外貌看上去和野狗没区别的动物。 意外的是这条狗身上并没有被关押,拷打的痕迹,甚至连脖子上的项圈都没有。 这对于猎妖队里的妖族而言是十分难以想象的。 男人拍了拍狗腿,:“财神爷,您就当救我一命,今儿个开始您跟这位大佬混了。” 男人的态度很谦卑,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个“主人”的样子。 而那条狗在见到杭雁菱之后,神色上竟然有些倨傲的扬起下巴来:“我一天要吃三顿肉,早上羊肉,中午牛肉,晚上猪肉……否则免谈。” 这份傲慢的态度一时间让杭雁菱觉得自己又穿越了一次。 这还是东州的妖族该有的生活状态吗? 当个妖奸小日子也过的太滋润了吧? 一旁的小狐狸莱莱紫闻言,也是很给面子的抬起脚来,一脚踹在了狗肚子上:“我都吃素!” 那狗没来得及防备,身子被踹的一个趔趄,它连着后退两步站稳了身子,呲着牙冲着莱莱紫低吼了一阵。 “小小狐妖,信不信我生吃了你?” “来啊,就你也配当妖族?” 莱莱紫露胳膊挽袖子,狗却更加轻蔑的嘲笑了一声。 “嗤,你不过就是嫉妒罢了。我出力,人类出供奉,咱妖族历来不就是如此么?倒是你……看你样子,以前也享过人类的香火吧?怎么在这大地上一点地脉都没连上的样子?” “……” 杭雁菱看着被问哑的莱莱紫,低头对着这只被称作“财神爷”的土狗问道:“我有些好奇……你出卖同胞就这么心安理得么?” “同胞??” 杭雁菱这个问题把狗给问不会了。 它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什么同胞?” “你不是靠着把妖族的情报给人类,迫害其他妖族么?怎的,你心里就一点没过意不去?感觉你还对自己当前的工作挺满意的。” “嗤,所以说人类就是人类。喂,本大爷没兴趣陪着这种傻姑娘玩了,半夜把我从睡梦中吵醒竟然就是为了这种事,荒谬。” 犬妖很随意的吩咐着猎妖队的男人,迈开步子,准备转身离去。 杭雁菱当然不会让它就这么回去,不过此时的杭雁菱也是实在按捺不住好奇了。 “你就不怕这样下去,妖族迟早有一天把你这种狗给宰了?” “人类,拉倒吧,就好比鱼成精了还是鱼,兔子妖成精了也还是兔子,之所以被称作妖族,也不就是会幻化成人类,让你们这帮家伙自己不好下手吗?” 猎妖人的“引路狗”一脸理所当然的看着杭雁菱,尾巴随意的摇晃着。 “猫吃老鼠,狼吃羊,但是猫鼠、狼羊这些动物都有能变成妖的潜质。可它们只不过是一起变成了人类,本质还是没变——狼还是吃兔子的,猫还是抓老鼠的,谁是谁的食物,谁是谁的天敌,一目了然——所以为何我要把这些家伙当成同类?——它们变成的是人,你同情他们,他们要是变成的是狗,我也肯定会同情他们的啊。” 第二十九章 其实 猎妖队的人和那头引路狗安然无恙的离开了,毕竟杭雁菱需要借助那个人的嘴巴向附近的猎妖人圈子进行一个通知,告诉他们别打莱莱紫和阿衍已经是某人的猎物,实力不够的话最好别乱打主意了。 等楼上猎妖队的人将晕过去的同伙儿都收拾走了之后,杭雁菱坐在床上,手指敲打着床板。 小狐妖莱莱紫有些不舍的咂吧着嘴:“多好的一个发财的机会啊,你放他们就不说了,怎么不趁机讹他们一笔呢?” “我又不缺钱。” “那你干嘛要让那个人把引路犬带过来?” 小狐狸嘎巴嘎巴的捏着手指,满脸愤愤不平的样子:“太嚣张了,那个狗真的太嚣张了,一点都没有搞清楚状况,还一天三顿都吃肉!想得美哦!” “我想见见那只狗,目的嘛……” 杭雁菱拖了一声长音,浅紫色的眸子注视着面前的小狐狸,忽然问道:“对了,你鼻子好使么?感知能力如何?” “感知不是我所擅长的啦,那个是……嗯?怎么突然说这个——莫非说,你也想让我当那个引路犬一样的?” 莱莱紫瞪大了眼睛,支棱起耳朵嚷道:“我可不会做出卖妖族的事情哦!” “看来,你没把我当成同胞咯。” 杭雁菱双腿盘坐在床上,撑着身子抬头看向房顶。 她之所以让那个猎妖队的人把他们用以寻猎妖族的引路犬带来,只是为了印证心中一直以来的一个猜测。 之前花家的花芙曾经凭借着气味识别出了杭雁菱紫金树妖的身份,可自从进了东州之后,不管是温宫羽还是血眼老鸦,亦或是那个安排阿衍将自己半路掳走的晨露,遇到的妖族也好,猎妖队也好,并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从自己的身上识别出来味道。 即便温宫羽曾经解释道可能是身为花妖的花芙对气味更加的敏锐,但既然猎妖队赖以为生的引路犬都不能察觉杭雁菱身上的味道,那杭雁菱也就不得不多长一个心眼了。 花家的家主曾经劝告过杭雁菱不论如何不要掺和进妖族的事情里,如今看来,他的警告之后的重量还需要再三掂量一下了。 这趟东州之行因为晨露的干涉而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再一昧的将妖族的事情当做耳旁风显然已经不现实了。 那么…… 好好开始考虑吧。 杭雁菱低下头,在难得空闲下来的时光里开始理顺着思路。 妖族,东州。 关于这二者的关系,近几日已经听到了两个版本。 一个是小秋雨说的,妖族心术不正,为了攫取资源修习邪法残伤人类,人类不得已奋起反抗,最终占领东州。 另一个是晨露说的,当年的战斗不过是青龙和龙嗣的一场阴谋,是带领人类的龙嗣率先背叛了妖族,抢占了东州的土地。 不论是那种说法,人类和妖族的矛盾似乎都是不可调和,并最终以妖族的惨败,人类的完胜而做结。 但,事实真的仅仅是如此吗? 小秋雨向来谜语人,她和组织的关系尚不明确。 晨露另有野心,所讲述的故事未必没有隐瞒。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千年后的今日,妖族依旧没有从东州彻底消失,那么这千年来,妖族和人类是如何共存的呢? 我接触了百灵鸟妖温宫羽,妖族活的很惨,不得不隐藏身份苟活在人类中,甚至有被迫害致死的风险。 我接触了朱雀阿衍,当年阴谋之下,还有拥有一定实力的妖族尚存,随时可能会给这里带来不稳定的祸害。 我接触了狐妖莱莱紫,她从远东之地而来,并且在那里拥有族人,她懂得人类社会的很多知识,但却并不知道在东州应当掩藏起自己妖族的身份。 温宫羽固守一方,为求得妖族一个温饱。 阿衍随性自在,为了找回自己的记忆。 而这个莱莱紫的目的…… 她的目的好像曾经说过,是为了找到什么狐狸祠……并且……她需要“信徒”。 思索着,思索着,杭雁菱将目光放在了这个小狐狸身上。 既然事到如今自己已经没办法将妖族的事情置身事外,那就要提前做足了了解,对当下情形有个判断才是,毕竟只有充分了解了周遭环境,逃跑才会变得更容易一些。 “小狐狸,问你些事情。” “我说了我不做内奸,你别想害我啊!” “你对妖族的态度,跟那个犬妖差得很大。” 杭雁菱撑着脸,打量着这个外来的狐狸:“看来即便是妖族,对其他妖族的看法也不尽相同——我觉得刚才那个犬妖说的很有道理了啊,狼吃羊,猫吃老鼠,这种事不会因为能变成人就改变吧?” “你听他瞎说干什么啦?” 莱莱紫将尾巴蜷了起来,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尾巴上,气鼓鼓地说道:“他那就是歪理,要是还是抱着跟当动物时候一样的想法,那我们变成妖族不就没意义啦?” “是了,有些拥有灵智的动物选择成为灵兽,一样可以好好活着,而有些却成了妖族,修炼成了人的模样……妖族难道就这么向往成为人类么?” “向往?别搞错啦,幻化成人类还不是你们求着我们的!” 莱莱紫抱着肩膀,无奈的撇了撇嘴:“虽然人类的身体的确很方便,但变成这个样子,还不是为了能更好的和你们人类进行沟通嘛?” “人类……求着?” 这又是一个新的说法了。 从小狐狸无奈的表情上来看,这句话诚然有夸大的成分,但小狐狸似乎就是如此认为的。 “我还真的挺好奇,水火不相容的人类和妖族,到底是怎么能求着彼此的?” “原本就是。” “能详细的跟我说说吗?让我好好明白一下我错在哪儿了。” “哼,这个嘛……” “我给你十两银子。” “嘿嘿,成交!” 小狐狸也是见钱眼开,看见杭雁菱摸出来白花花的银子,粉色的眸子当即就烁烁放光。 双手像是捧着一块热芋头一样的将银子放在两只手里来回倒腾了一阵,莱莱紫这才郑重的将银子收到包里,咳嗽一声。 “本来呢,就是因为你们人类的力量太弱小了,好多人又没有修炼的资质,很多时候我们一些无意的举动在人类眼里看起来都值得大惊小怪的,有些聪明人就以供奉的名义给我们献上果子,或者是小动物的肉。” “哦?人类和妖族,竟还有这段历史?” “哼哼,在人类的城池还没有这么大,这么多的时候,可是我们帮着人类远离危险沼泽,给他们治病,庇护他们风调雨顺的。谁想到人类的翅膀硬了,扭过头来又不认账。” 莱莱紫隔着衣服按着胸口的银子,也坐在床上,上半身依靠着墙壁,眯起了眼睛。 像是在感怀着过去的时间一样。 “后来不再给我们贡品了,祠堂也给我们砸了,真是的,人类向来是赖账的一把好手。” “赖账?听你说又是祠堂又是贡品的,这更像是某种信仰吧?怎么说的像是在交易一样。” “嗯?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莱莱紫有些不明白杭雁菱在说什么的眨了眨眼:“信仰和交易,原本就是一码事吧?” “……诶?” “你看,人类信奉我们,给我们上供。而我们给人类提供保护,好买好卖,愿打愿挨,多公平。” “嗯……你这么说倒也……” 杭雁菱有些微妙的挠了挠脸:“怎么说呢,从如今的东州来看,很难想像到你说的那种事情。” “那等有机会,你去我老家看看。” 莱莱紫提到自己的老家,自信满满的抱着肩膀:“我在我们老家还有神社呢!” “远东之地啊……听你这说的,在那边,人类和妖族就是以这种方式相处的?” “嗯,不过我们倒也不是完全一天到晚指望着人类送吃的来。” 莱莱紫盘着腿,向杭雁菱介绍着自己的故乡:“我和姐姐们平时除了负责照顾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以及给附近的人瞧病之外。闲着的时候就自己养点家禽,种点什么。毕竟小孩子们要吃饭,而大家供奉的贡品只够我们姐妹九个吃的。” “你说你带来卖的柿子被人骗走了,那些就是你们自己种的?为什么大老远的要跑来东州卖?” 远东之地距离东州的距离还挺远的,隔着一道海,游都要游上半个星期。 “卖柿子是次要的啦,这个只是姐姐们交给我在路上拿来垫肚子和换路费的东西而已……主要还是想看看有没有别的法子,搞来点钱带回去。” 这贪财的小狐狸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苦瓜一样的颜色。 “收养的孩子太多,神社扩建要花钱,给小孩子穿衣吃饭要花钱,远东之地的大伙儿虽然善待我们,但是穷是真的穷啊……于是我想能不能回来找找还有没有供奉狐狸祠的,跟他们讨点钱回去……唉,为了这事儿,我还和大姐吵了起来呢。雏阳和荼枳那两个家伙又嘲笑我脑子笨,我一时间气不过,自己就跑出来了。” “……简单来说,你回来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要饭?” “说那么难听干啥!是供奉!” 莱莱紫小脸一红,捏着手指:“再说了,我也有好好靠我自己挣钱呀……你看,我现在不就是从你手里挣了十两银子嘛……” 这话把杭雁菱说的一乐。 不过她很快又问道:“这么说来——你说的那些狐狸祠,供奉的就是离开东州之前的你们?” “啊……不是。” 莱莱紫拖长了音调,摇了摇头:“我们都只不过是小狐妖罢了,狐狸祠供奉的可是一个大妖怪,只可惜她已经死啦。我只不过是想沾沾她的光,狐假狐威一下而已。” “原来如此。” 杭雁菱闻言点了点头,将手探入袖中取出来了两枚银子放在床上。 “看好了,这是二十两。” “嗯?要给我吗?谢——” 莱莱紫正要伸手去把银子拿起来,杭雁菱却一巴掌按在了银子上,抬头笑眯眯的对着莱莱紫说道:“我想问问你,当初你们是因为什么才跑到的远东之地?” “……” “啊,你可以说谎,不管你回答我什么,你都可以心安理得的从我面前拿走这二十两银子。” “那我还是不拿了。” 莱莱紫缩回了手,不忿地说道:“以前的那点窝心事儿你非要拿出来提干什么,没意思啦。” “好,我的错,那我换个问题。” 杭雁菱见小狐狸对过去的事情不愿提及,话锋一转:“你既然是为了求财而来,还知道我的身份,那你主动倒贴也要过来当我保镖,定然是图财的,可你却非主张让我去信仰你……好像这事儿对你而言很急一样。我想问问你——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者说……信仰这种东西,对于妖族是不是有什么除了供品之外的意义?” “有倒是有,但是我不想和你说。” “那好吧,看来你是跟这二十两银子没缘分咯。” 莱莱紫的狐狸眼睛呼噜噜一转,她见杭雁菱失望的要把那二十两银子重新收回去,连忙双手握住了杭雁菱的手腕。 “等等,你要是真那么想知道也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得信仰我,成为我的信女。” “哟,行啊。怎么弄?得跟你签订个契约还是怎样?” “你这次答应的好快啊。” 莱莱紫惊叹一声,不过见杭雁菱答应,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自然是不肯错过的,抬起手掌咬破了食指,将染着血的手指伸向了杭雁菱,并且用另一只手翻开杭雁菱的手掌心,将学指印按在了杭雁菱的掌心上。 “嘿嘿,这样你就跑不了了,我也就不担心你会出卖我了。” 莱莱紫得意洋洋的收回了手:“我们妖族,虽然是吸天地灵气所成长而生,但在灵源匮乏的年代,哪里有那么多的真气灵气可供吸收的啊?于是为了活命,妖族当中的一位智者发现了一种方法,那就是让人类去信仰我们,帮他们做好事,为我们修建宗祠寺庙。” “这有什么意义吗?除了能让你们有足够的贡品吃饱饭。” “信仰我们的人类越多,在这片土地上,我们能够从这片大地之下汲取的力量就越多。我们可以将人类占用的地脉丰饶之所据为己有,好让自己变得更强。” 莱莱紫笑嘻嘻地咧着嘴:“不用担心,我呢,可是个很宽松贤明的大狐狸,而且你恰好就是……等等,你在干嘛?” 看着杭雁菱慢条斯理的将手掌心的红色印记在衣服上蹭掉,莱莱紫惊愕的嚷道:“诶!?你是人类诶,为什么我完全感知不到任何地脉的力量流入……等等,你是不是心不诚啊?” “这和心诚不诚没关系,只是因为很不巧……” 杭雁菱笑眯眯的举起了左手。 “其实,我也是一只妖怪。” 第三十章 了? “狡猾!骗狐狸!耍赖皮!” 到手的信徒突然飞了,还变成了自己的竞争对手。 小狐狸莱莱紫心态崩了个血崩,两只大眼睛泪汪汪的,小拳头不断拍打着床铺。 杭雁菱无辜地眨了眨眼:“对不起哦,我跟你道歉好不好呀?” “你赔我的信徒!我好不容易才要有一个的!” “不哭了啊,这二十两银子按照约定如数给你,我再就当是我给你的赔罪钱好不好?我再额外多给你十两银子如何?” “……好。” 原本已经哭出声来的小狐狸听到有钱拿,立刻止住了哭声,手脚麻利的从杭雁菱手里拿走了她刚刚取出来的十两银子,动作之迅速就好像是刚刚的难过全然是骗人的一样。 杭雁菱看着莱莱紫捧着银子爱不释手的财迷样儿,还是有些好奇的问道:“人类的信仰对你们妖族来说真的有这么重要么?即便是灵源匮乏,妖族也能够凭借着自身的实力进行普通的修炼吧?” “怎么又成‘你们妖族’了,你到底是不是妖族嘛。” 小狐狸嗔怪的看着杭雁菱:“你说话怎么感觉比我这个狐狸精还没谱?” “啊……哈哈哈哈……” 杭雁菱尴尬的挠了挠头:“我是南州的,我们那儿不兴妖族这个称呼。” “哦~~” 莱莱紫狐疑地盯着杭雁菱看了一会儿,又注意到一边一直呆呆的没办法融入话题的阿衍,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托着下巴,有些无可奈何,也有些不满地嘟囔道:“反正在东州,要么就从人类手里面掠夺,要么就用信仰换取从地脉攫取力量的机会……谁让现在的地脉主人是他们人类呢?” “……原来如此。” “不过,如果你真的是妖族的话……那你好厉害啊。” 莱莱紫发出啧啧的声音,钦羡地看着杭雁菱:“难怪你那么强,一个妖族在东州被称为圣人,那可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杭雁菱闻言无奈的陪着笑了两声:“说是圣人,但我那些粉丝……我那些信徒大多集中在南州,怕是对这里产生不了什么影响。” “唔,所以他们才下命令要杀你吗?一个被称为圣人的妖族到皇都,应该会有很大的威胁吧。” 莱莱紫咬着手指:“可恶,你要是早点说你是个妖族,我就不对你动手了。” “哈哈,应该不是……” 话说到这里,杭雁菱忽然停顿了一下。 …… …… 等等,真的不是吗? 真的不是吗? 她忽然察觉到了一丝违和感。 “等等,你是说,你接到了悬赏,才来杀我的是吧?” “嗯,你的人头可值钱了呢,足够我把神社好好修葺一遍,然后给每个孩子都换上漂亮的新衣服了。” “……” 这次袭击马车队的人有猎妖人,绣衣直指,接了悬赏的刺客,和最一开始就被干掉的那个疑似“组织”的人。 事实上,杭雁菱一直认为那些绣衣直指是疯婆娘派来的,但如果疯婆娘是发布悬赏的人,那绣衣直指到底听命于谁呢? 崭新的谜团铺在了杭雁菱的面前。 之前杭雁菱一直以为是自己妖族的身份惹到了一些麻烦,可现如今看来,能辨认出自己“妖族”身份的存在是极少数的。 究竟哪些人是冲着“圣人”来,哪些人是冲着“妖族”来呢? —————————————————————————————————————————— “小圣人,您还没睡吗?” 夜晚的灯火摇曳,柯道源手执着一盏烛火,轻轻叩响了客栈上房,圣人居住的那间屋子。 在遇袭后,车队一路不敢停歇,生怕再出了点什么意外。 可这一路上,柯道源越琢磨越不对劲。 在紧张感消退过后,多年奔走江湖的直觉让他情不自禁地怀疑起来这次车队遇袭的原因。 迎圣人来帝都,这本是一件再安稳不过的事情,如今却连绣衣直指都来阻止。 这件事提前跟陛下报备过,不可能是陛下出尔反尔。 那么究竟是谁这么大胆子,胆敢冒充绣衣直指袭击正天道观的车队? 如今已经跟正天道观取得了联系,虽然消息送出去后道观增派了几个援手来,但柯道源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头。 圣人被掳走了。 车队被打散了。 最熟悉杭雁菱的莲华宫的众人和小天顺他们都各自远去。 圣人回来了。 那些绣衣直指们被圣人杀了个干净。 然后,车队载着圣人,一路朝着皇都前进。 …… 圣人,真的还是那个杭雁菱么? 这个疑问自脑海当中浮现之后,柯道源就一直没办法将它从脑海当中抹去。 这几日的相处下来,柯道源大概对杭雁菱有个大体的了解。 随和,好说话,体贴人,整日和妹妹腻在一起。 乍一看,是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小女孩。 可在车队遇袭后回来的这个“杭雁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小圣人怎么全程都没有问过其他人的下落,只是整日待在车厢里,一言不发? 别人姑且不说,她的妹妹去哪儿了她都不在乎么? 这会不会是个……冒牌货? 也正是这个念头,让柯道源决定今晚来试试这个圣人的真假。 能够轻易杀死那么多的绣衣直指,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这个“小圣人”真的很强,连陛下的秘密部队都能够轻易处理。 第二种则是那些“绣衣直指”原本的使命就是被“小圣人”杀死,完成替换。 不管是哪一种,一旦判断出这个小圣人是假的,那么自己就算拼上这条命,也不能让她去往皇都,生出乱子来。 “还没睡呢,谁呀?” 嘎吱一声,客房门被打开了,杭雁菱从房间里露出脑袋来,看了一眼柯道源,笑着问道:“这么晚了来女孩子的闺房,没有个合适的理由,我可是会很不高兴的。” “是,打扰圣人休息了,我这次来,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几个问题?” 杭雁菱抬头看了一眼柯道源,眯眼笑着问道:“就一个吧?” “……” “进来说话。” 杭雁菱往后一让步,柯道源吞了一口唾沫,跟着走进了圣人休息的客房。 可等到房门关上,看着灯火通明的房间,以及很自然的坐在茶座旁边倒起了茶水来的杭雁菱,柯道源又有些犹豫。 这个后面被换上来的“小圣人”是冒牌货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了。 她甚至完全没有模仿小圣人说话的意思。 “您刚刚说我就一个问题,小圣人您觉得我想问什么呢?” “还能是什么,无非是想问问,我是不是真正的杭雁菱呗。” 柯道源心理咯噔了一下,左手捏紧,在体内缓缓运转起了真气来:“您很敏锐,那么,您打算怎么回答呢?” “我是杭雁菱,毫无疑问,当之无愧的杭雁菱。付天晴同父异母的妹妹,莲华宫净水仙子的亲传弟子。” 端起茶杯的少女轻轻饮了一口茶,颇为享受的仰起了脖子。 “不过,我却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圣人。我活了这么久,也从未有人管我叫过圣人。” 在话音落下的瞬间,早已经做好准备的柯道源抽出兵刃猛地刺向了正在品茶的少女。 剑尖直指额头,意在取命。 不过可惜的是,自称杭雁菱的少女只是轻轻抬起头来,双手不紧不慢的朝着前方伸了过去,一道漆黑的手在动灯火下凝结成形,捏住了刺过来的剑尖。 “明知自己的实力不如我,却还愿意来刺杀,我敬佩你的勇气。诶,你说你要是死在这里——你认识的那个杭雁菱会难过多久?” 柯道源没多废话,抽回剑尖的同时打出了一道符箓来,洁白的雷光迸射出,电光火石间便击中了那名冒牌货。 可冒牌货却依旧毫发无损,轻描淡写的用阴灵气化解了这次攻击。 “依靠符箓释放的雷法终究还是没他的快,来,别上那么大的火,喝口茶冷静冷静脑子。” 杭雁菱举起茶杯伸向柯道源,两次攻击都没奏效的柯道源也不在硬碰硬,放下了手中的剑,另一只手拿过了茶杯来,皱眉看着面前的杭雁菱。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见见你们从南州抬来的那位小圣人,仅此而已。” 冒牌杭雁菱倒是不避讳自己的目的,坦言相告:“我这人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性子,所以你也不用担心我骗你。我原是想来见你们的圣人,却晚了一步。出于不爽,我把害得我们不能见面的人都杀了……而之所以跟着你们,是觉得这么做早晚有一天能见到她,就这么简单。” “你和小圣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嗯……同母异父的血亲。看长相你也该看得出来吧?还是你要试试我这张脸是不是人皮面具?” 冒牌货笑着抬起手,用那根精心涂红了的指甲按在了自己的侧脸,轻轻的划了两下。 “不是我想冒充你家小圣人的脸,而是我俩确实长得一样——你也不用担心我对她图谋不轨,归根结底,她愿意来东州,一大部分原因也是冲着我来的。” “……” 柯道源看着这个还没追问,就什么都说了的女孩。 她不像是在撒谎,而已经有过小小菱这个先例,有长相和杭雁菱完全一样的女孩也不是一件无法相信的事情。 思忖再三,柯道源拱手作揖: “既然如此,我不便留你待在我们车队了。我自知无法战胜你,但得请你离开。这事关我们正天道观的荣誉,我们不能将一个冒牌货迎回皇都。” “嗯?你确定?” 冒牌货杭雁菱玩弄着指甲,笑着说道:“我是觉得,既然袭击发生过第一次,他们又没能得手,之后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若是车队里面没有一个‘小圣人’在,那些人便会想别的办法找出她来。而若是车队里还有一个‘小圣人’在,他们便会继续不遗余力的追击我们。给那位真正的‘小圣人’以喘息的机会——” “这……” “我可是比谁都盼着她能够多活一会儿的,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几口将杯子里的茶水喝下了肚,冒牌货悠悠然地说道:“当然,你要是反感我这种钓鱼一样的保护方式,我也可以看在那位杭雁菱的面子上,装一回乖宝宝,离开这里,把她应当承担的风险还给她。” “……” “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若是不想让我这个冒牌货继续留在车队里祸害人,那直说就行,要是还想让我替杭雁菱当一会儿替死鬼,那就乖乖的离开我的房间,记得把房门关上。” 冒牌货交代的话,让柯道源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他的确不能将一个冒牌货带回皇都,但这个冒牌货说的也有道理。 的确,她坐在马车内,堂而皇之的经过每个镇子,每个村落,有这么惹眼的人在,被掳走的,生死不明的小圣人遇到袭击的风险也会随之降低。 而且她的实力也不俗,虽然看着也就凝元后期的水准,但是对阴灵气的把控已经在自己之上,甚至还能独自一人杀死十几个绣衣直指。 犹豫再三,柯道源还是认可了这个冒牌货的说法,留下一句“早休息吧”后,无奈的离开了房间。 ———————————————————————————————— 次日天明,天光大亮。 雨水将地面变得湿漉漉的,坑洼不平。 小铃铛睁开眼睛,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口齿含糊的嘟囔了两句没做完的梦话后,扭头看向了身边。 “咦?那个大姐姐和三师姐姐哪里去了?” “她们半夜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睡在小铃铛身边,一直闭着眼睛的小小菱回答了小铃铛的问题。 小铃铛高兴的拍了拍手:“是不是大晚上的背着人家偷偷去发丧了呀!” “鬼知道,只要她不再闹着去找杭雁菱,怎样都是好的。” “唔……小师姐姐,你不担心四师姐姐吗?” “担心,很担心。” 小小菱睁开了眼睛,揉着自己的胳膊。 “虽然是被掳走了……但是我总有种感觉……因为我们是同一个人……所以我一直怀疑,她昨天晚上……是不是也跟好几个女孩子睡在一块了。” 第三十一章 帮助 一夜雨后,小汤镇外的吠村迎来了清晨的第一声犬鸣。 这里报晓的动物并不是公鸡打鸣,而是村中的野狗挨家挨户的叫嚷,虽然外人听上去会觉得有些心烦,但住在这里的大多数人家都已经习以为常。 之所以叫吠村,是因为这个村子曾经供奉过名为“犬奶奶”的恶神。 实际上这个信仰在二十多年前还是在村子内广为流行的。 相传许久之前村中有一个拥有灵性的黑犬,占据着此村东侧山脉的一处山坳,有个采药的小年男孩不听父母劝告深入了那片传闻中是吃人的山坳里,遇到了传闻当中的黑犬首领。 当时的小男孩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受到了黑犬首领的喜爱,不仅完好无损的从山坳当中活着走了出来,甚至还带来了一只随身护卫着自己的黑犬。 自那以后,村周围的狼患少了许多,小男孩家里有黑犬护门,欺负他孤儿寡母的村中闲汉也不敢造次。 又过了几年,小男孩顺利成长为了少年,去道观当中进修,取得了一定修为后却被道观逐出门派,再次回到了村子,并且背着老母亲进了深山当中,一去就是好几年。 村内人将这个原本未来无限的孩子当成茶余饭后的笑柄,也将那孩子被逐出道观的原因编了许多个版本。 一直到几年后的一天,一头带着白色帽子的黑犬走下了山崖,口吐人言,向村中的众人讨要吃食。 有些好心人家将家里剩的馒头给了黑犬,黑犬将之衔走,带到了山上。 这样的现象发生了好几次后,终于有按捺不住好奇心的猎人跟着黑犬走上了山,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根据那些回到村庄里的猎人所说,他们在山上发现了一处坟茔,一个英俊的青年和一个身穿黑衣的貌美女子在坟前祭拜。那些从村民手中讨要来的食物正供奉在坟茔跟前。 而自那之后,凡是好心施舍给犬类食物的村民家中的农田不再会被乌鸦骚扰,鼠患不生,蛇虫不进。 众人纷纷猜测是那名少年对村中人表示感谢,恳请黑犬首领如此做的,于是越来越多的人会照顾来村中讨要食物的黑犬,祈求自家的平安。 又过了许多年,少年也老去了,山上的坟茔变成了两座,许多黑犬便在这个村庄当中落了户,成为了村民的家犬。 而村中人也在那两座坟茔之下修建了一座祠堂,用来供奉传闻当中的那名黑犬首领,将之命名为“犬奶奶”。 可惜的是。 二十年前,东州突然派人严搜死打各处道教之外的信仰,他们命令吠村的人将那祠堂砸毁,将村中的黑犬杀死,驱逐。 吠村的人早已经在许多年的时光当中习惯了和黑犬朝夕相处,初闻这般命令自然不愿意遵从,敷衍了事。可没想到这小小的抵抗竟引来了绣衣直指的造访,一夜之间村中的黑犬全部被杀害,地皮被狗血染红了一片,而山上的祠堂也被砸了个窟窿,自此后村内人人自危,没人再敢提到犬奶奶的事情了。 “唉,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小姑娘,你对我们村有大恩,我真的是很感激你的,除了听故事之外,你还有什么别的想要的吗?我一定尽量满足。” 在吠村的小饭馆内,周清影坐在一张旧桌旁边,听着老掌柜讲述着吠村的过往,脸上露出认真地神色来。 她的衣服破破烂烂,两条胳膊,两条腿上纵横者棕色的泥污和红色的血痕。 昨天晚上小铃铛说的没错,夜晚天降大雨,将山上的石头冲刷了下来。 周清影在阻止了那个因为长着犬耳朵而被欺凌的阿栓做傻事之后,本想回到山上的破庙里睡觉,却在上山的半路途中见到了泥石流的冲刷。 她一个人利用木灵气唤醒的树藤暂时阻抗了沙石的坠落,而阿栓见状也赶快挨家挨户的喊人出来避难,这才避免了村子受到更大的损失。 村中人对她非常感谢,而周清影却只要他们做好早饭送到山上的破庙里,自己则留在小店内,向少年的父亲打听犬奶奶的故事。 毕竟,阿栓的愤怒便是因为那几个殴打他的几个混混侮辱了他的耳朵,侮辱了犬奶奶的信仰。 昨天打阿栓的也有几个是本村的年轻人,村中的老人对年青一代彻底忘记了当年犬奶奶的恩惠这件事感到痛心,可本想着说教两句,那些混混们张嘴闭嘴的就又要给他们扣上了忤逆圣朝的帽子。 “唉,阿栓,你也过来。” 老掌柜凝眉瞪着眼指着臊眉耷眼,戴着帽子的阿栓。 他知道自己孩子的脾性,今天早上支支吾吾的明显就是做了亏心事,也不敢正眼看这位拯救全村的小姑娘,想来是做了傻事了。 “你是不是给这个姑娘添麻烦了?她是拯救我们全村人的大恩人,过来,跟她认错道歉。”说罢,老掌柜的苦笑着看向周清影:“姑娘,你也跟我好好说说,我们阿栓昨天晚上做什么去了?哪里有得罪姑娘的地方,你尽管跟我说便是,我跟您赔礼,赔礼了。” “不,老先生没必要对我道歉,昨天晚上只是阿栓要上山去那座庙祭拜,碰巧遇到了我而已。” 周清影抬头看了一眼阿栓,随口编了个瞎话。 阿栓的脑袋低得更深,攥着拳头大气不敢出,心中如何作想却是不得而知了。 老掌柜的听见阿栓没惹祸,心理松了一口气,苦笑道:“这孩子因为脑袋上的这对儿耳朵,从小到大没少被人议论……他出生的时候,寺庙已经被砸了,那时候大伙儿都对犬奶奶讳莫如深,生怕长着犬耳朵的阿栓再惹来绣衣直指,给村子招来麻烦……他也是苦命人,有什么说话不周到的地方,你多担待。” “嗯。” 周清影简单的嗯了一声,低头拿起筷子,吃着老掌柜给她弄好的热面。 “小姑娘,你说话的口音不像是东州人,你打哪儿来啊?” “南州。” “南州哇,你这小小年纪,又不像是经商的打扮,还有修为在身,来我东州……莫不是要加入绣衣直指的?” “不是,我是来护送人的,只可惜人丢了,就在小汤镇和安渡镇之间的林子里。” 周清影一边吃着面,一边很快地回答着村长的问题。 “我很想找到她。” “啊?这……你……好,我知道了,我这就让村里的人帮助你打听打听,你们走丢的那个人是长什么样子啊?” 周清影将杭雁菱的样貌简单地跟老掌柜的描述了一遍,她的声音不大,但是那些站在门外,因为周清影的行动而得救的村民们一个个也听的真真切切,将周清影所说的女孩记了下来。 老掌柜的听完了周清影的陈述后,点了点头:“好,我在小汤镇认识些许熟人,我让他们打听打听……这几日你们就在我们村里歇着,等有消息了我一定转告给你。” “不用了。” 吃完了面,周清影用手背摸了一下嘴巴,放下了筷子:“我们给她留下了消息,说要在皇都等她,若是我们晚她一步到皇都,只怕她会失望……在这里久留不得了。” “这,这怎么行,您帮了我们村子这么大忙,而且您看您这也受伤不轻,怎么得也要修养一阵,等伤好了再说啊。” “不,不用了。” 周清影摇了摇头:“昨天晚上阻挡那些落石泥沙的人不是我的功劳,我的力量并没有那么强。” “嗯?可是我们分明看见……”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阻止泥沙,顶多拖延到阿栓把半个村子的人从房子里喊出来。可昨天晚上不光泥沙被阻拦住了,就连你们的房屋都没被破坏多少——有人在暗中相助,我不知道是谁。” “啊……” 老掌柜闻言,愣了一下,饭店门外的村人们也都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有人觉得是这位南州来的小姑娘在谦虚,有人则是认为是犬奶奶显灵了,在帮着村内众人。 不管他们作何猜想,周清影起身走出了店门,村里人还有想要挽留她的,都被她给冷声拒绝了。 周清影自己一个人朝着村外的泥土路上走了一阵,随后走向了吠村外的山上,虽然经过泥石流的冲刷,山路已经难辨踪迹,但周清影走的方向却和下山时截然相反。 她闭着眼睛,走了大约有半个时辰,最终在山上的一处小平地站定,随后睁开了眼睛。 “昨天晚上,多谢了。” 一个身穿黑衣,长发未经修剪,垂落肩头的女人转过了身来,看着周清影,皱了一下眉头:“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味道。” 周清影低头看向山下,二人如今所处的位置刚好能够将整个吠村收入眼底。 泥石流的冲击被逆转了方向,完全引导到了村庄东北面的农田上。 虽然导致了庄稼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摧残,但是保住了房子,总不至于让村里人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黑衣女子轻轻叹了一口气,短暂的说了一句:“黑桦。” “周清影。” “我知道你的名字……是我应该谢谢你,小姑娘。” “你这么说,那么你就是这个村里面供奉着的犬奶奶了?” “嗯。” “……” 周清影看着自称黑桦的女人,鼻子轻轻抽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 “那么,你说过你要谢我——我可以对你提一个要求吗?” “哦?” 黑桦微微的扬起了眉头,脸上的神色露出了些许的失落。 “我现在力量不多了,太麻烦的事情,我做不了。” “并不麻烦,我想找人。” 周清影看着黑桦,平静的语气当中带上了些许的波动:“你实力很强,刚刚我在饭馆说过的话,你应该听得到吧?” “嗯,我知道你在找人,你是想让我替你找到她?” “对。” “那刚刚为什么拒绝了那些村民的好意?” “因为很危险。” 周清影低头眺望着吠村:“东州有很多人都没有修为,而能将杭雁菱掳走的人实力定然不凡,让凡人去打听这些事情很可能给他们带来杀身之祸。” “的确。” “你能答应我么?” “可以,给我一件带有她气味的东西,我可以发动我的部下帮你寻找到。” 周清影从戒指当中取出来了一枚簪子:“这簪子是她当初送给我的,不过在她手里留的时间不长,若是不行,我再想别的办法。” “没关系,够用了。” 黑桦看着周清影,沉默良久之后,忽然问道:“我有一点想不懂,昨夜在我出手之前,你应该没察觉到我的存在吧?” “嗯,你藏的很好。” “可那时候你已经在阻拦泥石了,为什么?若是你不知道我的存在,便也没办法卖我这个人情了才对。 ” “你在和不在,跟我做什么事情没关系。” “我想不到你去保护那帮村民的动机,阿栓那个孩子甚至昨天晚上还骂过你。” “我也打回去了,扯平了。” “既然扯平了,你到底为什么要帮他们?” “当时我在那里,当时我能做得到,而他们做不到,这就足够了。” “……” “没什么别的事情,我就回去了,你很强,行动速度也很快,若是找到杭雁菱的下落,能麻烦你循着我的气味找到我么?若不是不行,我在这里多等几天也没关系。” “没关系,只不过我也不确定你说的那个人是生还是死。” “有消息就好。” “没别的要求了么?你还可以向我提更多要求的。” “没了。” “哦。” 黑桦点了点头,周清影也鞠了一躬。 这俩人随后一个看向山下的吠村,一个沿着上山的路往回走。 正要分别的时候,石头后面突然传来了一声:“等等,我有话要说!” “嗯?” “诶?” “哎呦我的个天儿,听你俩说话真能累死人啊!!” 从石头后面,花莺莺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周清影和黑桦都没意外。 黑桦昨天晚上在这里和花莺莺聊过天,而周清影也闻得到花莺莺身上的脂粉味。 俩人都面无表情的盯着花莺莺看,给花莺莺看的嘴角一抽一抽的。 她无力的捂住了额头。 “我说~你们两个人呀,小周周也是,黑桦也是——白白浪费了好端端的容貌,你们两个木头脸就不能说话带点感情?好家伙一个比一个冷,一个比一个硬的,人家在石头后面偷听着,听的冰渣子都要掉出来了。” “那你不听就是。” 黑桦微微皱了皱眉头,她不擅长应付花莺莺的这一点。 周清影也默不作声,站在原地等着花莺莺说话。 看着这俩人无聊的反应,花莺莺悲叹了一声,转移了话题:“黑桦不好奇,我还好奇呢,小周周,你可知道你只不过是个凝元期,黑桦姐姐好歹是个结丹大成,半步金丹的人,你究竟是怎么做到反追踪到一个实力境界远高于你的人的?” 周清影平淡的回答道:“靠气味。” “就是这一点很奇怪呀!” 黑桦有些不理解的看向花莺莺:“这不是很正常,有什么好奇怪的?” 花莺莺翻了个白眼:“你是犬妖,鼻子灵当然很正常,可难不成她也是犬妖?” 第三十二章 动静 周清影下了山,黑桦和花莺莺站在山崖上,目送着少女的返程。 空气中夹杂的湿润泥土味让花莺莺情不自禁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翘起二郎腿坐在石头上,似笑非笑的看着黑桦。 “她可真是个不错的孩子,要是老主人还活着,肯定说什么也要把她拉进组织里,只可惜……” 花莺莺轻轻舔舐了一下嘴唇,眯眼笑着:“在东州,心善、活着、有实力,这三者最多只能同时存在两样呢。” “你要带她回皇都?” 依旧脸上没表情的黑桦低头看着手里的簪子,用指尖轻轻捏了捏,随口问道:“你要带着她去皇都?” “嗯,刚刚的对话你不是都已经听到了吗?她要找自己走散了的师姐,我可是好说歹说才把这个孩子给哄好了的。哦对了——她师姐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有机会的话,让你见见怎么样?你一定也会喜欢的。” “是那个从南州迎来的圣人吧?” “哟,看不出来黑桦姐你在这深山老林里,消息还蛮灵通的?” “我去找她,你把这孩子留在村里。” “为什么?” “皇都现在不消停,很危险,她不能出事,待在这里最安全。” 黑桦简短的吩咐让花莺莺眼前一亮:“哟,怎么,你对这个孩子感兴趣了?” “嗯。” “嘿呀呀,真稀罕,我还以为就我好这一口呢,怎么姐姐你也开始对小女孩另眼相看了?我手底下的女孩儿多,让给你一两个倒是无妨,只不过你丈夫的坟茔可就在不远处,让他在天之灵知道了不太好吧?” 花莺莺的荤口惹得黑桦皱了一下眉头:“别把我跟你混为一谈。” “那我就更是好奇了,咱俩也是老相识,我可不知道我的黑桦姐什么时候会对人类的小姑娘另眼相看了。既然不是为了抱回家当暖床丫鬟,你留她作甚?” “……我老了。” “噗,咳咳咳,我的天,我的好姐姐,咱都三百来岁的老妖精了,你现在跟我说你老了??” 黑桦的一句话险些没把 “我是老了。” 黑桦并未解释,只是将手探入怀里,取出了一枚漆黑的,圆溜溜的东西托在掌心。 “这个东西,你给她。” “这是!?” 见到那枚漆黑的圆珠,花莺莺险些把眼睛瞪出来,她一个趔趄扑倒了黑桦跟前,压住了黑桦的手:“你疯了!?这,这不是你的……你难道终身打算留在结丹期了不成!?” “自老主人死后,我便也不再执着了。” 黑桦神色淡然,眺望着脚下的村落:“若说当初我还有几分念想,渴求进取。如今不是了。这妖丹我留着无用,不如给年轻人。” “你,你——姐姐,你是没睡醒还是让天上掉下来的石头把你的脑袋砸了?这万万使不得!她不过是拦了一场泥石流,你愿意帮她这个忙就已经是相当给她面子了,这东西——你……” 花莺莺有些急眼,她死死地捏着黑桦的手指头,不让她将那没黑色的丹丸送出来,好言劝道;“再说了,她真的只是个人类啊,不过是鼻子灵了一点,你哪怕想找一个接班的,也该在你自己的族裔里找啊!” “我的孩子们大多血统不纯,资质平平,把这东西留给他们,他们看不住,会惹来祸事。” “可人家孩子有师承啊,南州的莲华宗你总知道吧?连有苏大人还在的时候都要礼让三分的。血鸦那个蠢东西去惹她们就算了,你可不能跟人家抢弟子啊。” “那便让她回去告诉她师父,此次东州之行收获颇丰,猎杀犬妖一头,取其妖丹。” “你!” 花莺莺咬牙切齿,抬手一挥,一道重力压在了黑桦的身上,让她手上的动作缓慢了数倍。 “知道你是个死脑筋,但你的妖丹不能平白无故的就给人了。” 过重的压力让黑桦不得不双脚站稳维持着身体不垮,花莺莺有些不忍,她微微收回了些许力道,苦口婆心地劝道:“何必呢?你看你没了这妖丹,连我这一手都扛不住,从今往后还怎么在东州过活,难不成和那些小妖一样,过上隐姓埋名,提心吊胆的日子?” “我怎么活自是我的事情,你不给,我便亲自给她去。” “你就算自己想要送,也得看看那孩子乐不乐意接受你一个妖族的东西吧?她如今的实力,得到这妖丹也没办法炼化。” “她怎么用是她的事情,我只是不想让这份传承断在我手里。” “你这么做,对得起当年有苏大人的栽培吗?” “对得起。” “你!” 花莺莺气的头疼。 哪怕算上组织里的妖,这个黑桦都是她为数不多的好友,妖族和人类不同,比起需要淬炼经脉和灵源以适应周天运转,汲取灵气的人类而言,妖族的修炼一开始就是奔着金丹去的。 因为它们本就是野兽,植物吸纳天地灵气成精,能觉醒意识的妖族自身已经是最佳修炼状态了,不需要精炼灵气,提纯真气,只需要将得到的能量一股脑的储存在身体里就行。 到了结丹期,这些能源汇聚成型,便会结成对应人类金丹的“妖丹”来。 这是没办法通过生育繁衍来维系族群壮大的妖族唯一传承自身修炼能源,经验,能力的方式。 修为高的妖族会在弥留之际将自己的妖丹给予族群中有资质的后代,助其早日蜕变成为新的“妖”来。 因为妖丹内储存着的是妖兽的精纯,因而在人类眼中是万金难求的大补之物,可惜的是大多人类根本没办法从妖丹当中攫取妖族封存于其中的心得和能力,大部分人只会拿来当做丹药的原料或是法器的基体,算得上是暴殄天物了。 当然,失去妖丹的妖族意味着失去了进一步提升修为的能力,甚至连维系原本的力量都要花费很大的精力,力量会越用越少,到最后完全失去力量时,会变得和寻常野兽无异。 “我可不想几十年后真看见你变成一个吃肉啃骨头晒太阳的老黑狗,黑桦,你听到了没?” “听见了。” “唉——你到底是因为什么瞧上那个孩子的?姐妹这么多年,你向我说说理由总可以吧?” “……因为味道。” “说些我们鸟妖能够听得懂的。” “那个孩子身上有很浓郁的其他妖族的味道。” “可她自己是个人类啊!” 黑桦眼睛直直的看着花莺莺:“那味道很明显,并不是一时半刻能够沾染上的,这说明她很信任身边的妖族,那妖族也非常信任她……就像是当年,我和我的丈夫一样。” “……” 花莺莺下意识的扭头看向了一旁坟茔的方向,她知道这许多年过去了,黑桦还是对她的丈夫恋恋不忘。 “她愿意信任妖族,帮助妖族,和妖族共处,愿意为妖族做没好处的事情——这点我在东州再找上个几十年,几百年,都难以再遇到另外一个了。” 黑桦的话让花莺莺缓缓地放下了手臂,她想不出来反驳的话语。 在这个东州,这样的人真的不好找。 而在东洲之外,那些人类和妖族彼此没那么深的成见的地方,愿意为其他人无偿提供帮助的人类也不多见。人类自己之间尚且尔虞我诈,更何况和妖族呢。 几天黑桦说出这番话来,也触动了花莺莺的心事。 玩世不恭,随心所欲的这位妖女露出了唏嘘的表情,停止了对黑桦施加重力,只是眼神眺望着远方,别过了脸去,不胜唏嘘地叹道: “老主人给我们描绘的美梦,恐怕现在就连组织里头的妖族自己都不会再相信了吧。” “……我给她妖丹,也并非是全然为了她。” 黑桦叹息了一声,将妖丹再度拿了出来攥在手里,递给了花莺莺。 “组织最近有所行动,以我吠村要挟让我回去我,可我不喜欢少主做事的风格。他空继承了老主人的愿望,却担当不起愿望的那份重量。” “所以你想着把你的妖丹随便塞给一个刚见一面的小姑娘,就这样把组织的人打发了?” “……不。” 黑桦闭上眼,缓缓地说道:“我们犬妖,恩必报,仇必偿。我虽不认可少主的所作所为,但对如今的东州皇室也失去了希望……把这份传承交出去后,我便会回归组织,参加这最后一次的行动。为老主人还恩情,报这无情的龙朝以獠牙。”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 “有苏大人的仇,我忘不了。” “……” —————————————————————— “我说……老李。” “嗯?” “这刘先生,真是从皇都来的?” “嗯,他是三殿下身边的幕僚,有幸见过几次。” 付天晴和李天顺此时正坐在一间距离小汤镇西边数百里地的“永宁城”里的客栈里休息。 这是一间高等客栈,光是住一天就需要五两银子的开销。 那位刘先生将他们从小汤镇接出来之后就带着他们来到了此处城池,将他们安顿在此后就离开了。 等了一天,付天晴越琢磨越不对劲。 这刘先生答应得好好的要带他们去皇都,可这位置距离皇都远得很,等到了地方黄花菜都凉了个屁的。 “我怎么觉得,他这是在把咱俩软禁在这儿啊?” 付天晴用大拇指指着房门,在房门之外,有着两名身穿重甲的卫兵在把守着。 “我连出去买个干果身后都有四个暗哨跟着,这哪里是护送,简直是监视。” 李天顺脸上也严肃着,他用手指叩打着桌面,捂着额头,喃喃的说道:“我去联系了永宁城内的同道,让他们去搜救车队——听说圣雁菱已经找到了,车队现在正在往皇都走……他们若是对我们不像是有不轨之心,虽然处处监视,但也没阻止我们做任何事。” “你说的那个三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怎么得,瞧我不顺眼?” “三殿下……她在我们东州的名声并不算太好。有许许多多的传闻,屯私兵,杀良臣,乱朝纲……平日里和我们这些道观也多有摩擦。” “屯私兵?这是要造反啊!?皇帝就不管管?” “陛下会制止她,但却不会责罚……陛下英明神武,自然有他的用意在。” “卧槽,这老三岂不是个纯纯的被宠坏了的纨绔??” “……一开始我也如此觉得,但未必真是如此。” 李天顺叹了一口气:“我曾因听信流言,未经自查,冤枉过圣人一次了……如今想来三殿下的那些传闻大多是从他人口中所述,其中或许有别的隐情也是说不定。” 付天晴一翻白眼:“甭管他有啥隐情,总而言之,莫名其妙的把咱们哥俩留在这就是有问题——诶,你说那些绣衣直指会不会就是他派来的?” “绣衣直指是陛下的亲属部队,除了陛下和大皇子之外,还没人能够指使得动他们……更何况她都特意救我们了。管处管住,若要是真的想要对我们不利,你我怕是已经被扔到山上喂鹰了。” “哎……可老把我们软禁在这也不是个事儿啊?没了你,老杭到了皇都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道观自会有人去接应,保障她的安全,你放心,不论如何你们来这东州一趟,我不会让你们趟半点……” “哎哎哎,咱们不是才出了意外队伍都被打散了吗?你可别把话说的太满。” “……” “嗨,得了,别苦着脸了。既然老杭没事儿,咱们两个瞎琢磨也不是事儿。” 付天晴抽了一下鼻子:“在这里好吃好喝的供着,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可再不想莫名其妙的被人追杀了……” “嗯,等圣人抵达东州,我们再找刘先生说说看,问问他能不能想个办法把你我也带到东州,见圣人一面。” “也只好如此咯,唉……” 付天晴认命似的点了点头。 同时,也将沾满茶水的手从桌子上抬了起来。 李天顺看着桌子上用茶水写下来的密密麻麻的文字,点了点头。 “好了,没事别打扰我打坐了,你这身子也恢复的不完全,好好歇息,有什么事——过了今晚再说吧。” ’ 第三十三章 朋友 “传承?不要。” 周清影冷声拒绝了将漆黑的妖丹递过来了花莺莺。 花莺莺倒是也不意外,将妖丹在手里抟着:“不用担心,对于你们人类来说,这份妖丹当中所存纳的东西即便不想用,也可以当做纯粹的补药。” “不需要。” “这东西可是人类世界有价无市的高档货,即便是在你们莲华宫,这个东西几百年也难得见一次,就算你自己不知道怎么用,上交宗门——也会为你博得一个好前程,你师父也会高看你一眼。” “我已经是师父的亲传徒弟了。” “……那拿去卖,这东西很贵,超乎你想像的贵。” 为了完成朋友的嘱托,花莺莺也是绞尽了脑汁哄周清影这块木头脑袋:“我想想……这东西的价值大概在……” 有些不耐烦的周清影直接问道:“这妖丹有紫金木贵吗?” “嗯?紫金木?紫金真人千年前流传下来的那个?跟那个比未免也还是有点……” “哦,我曾经把紫金木当柴烧。” “……啊????” —————————————————————————————— “阿嚏!!!” 杭雁菱抽了一个鼻涕,脑门上的小花儿随风摇曳。 昨晚经历了猎妖队的刺杀,今天这一整天风平浪静。 因为到了人烟较多的地方,不能再像之前一样让阿衍驮着自己和小狐狸飞行了。 当然,杭雁菱完全可以选择采购足够多的补给后一口气让阿衍带着自己飞回皇都,但现在比起见到另一个杭雁菱和三皇子,杭雁菱显然还是对另一个事情更感兴趣一些。 “妖族” 这个称呼在杭雁菱前世作为付天晴的时候听到的还真的不多,要说有什么相似的概念,也只是付天晴年少的时候曾经去万兽山修炼过。 比起“妖族”,他对“灵兽”更熟悉一些。 因为先入为主的概念,在很长的时间里,他一直觉得妖族不过是能够幻化成人形的妖兽罢了。 与小黑朝夕相处,直至目睹着小黑凋羽而亡。 妖族和地脉的关系,妖族和人类的恩怨。 他们视彼此为仇敌,却又通过“信仰”来进行交易。 原本依照杭雁菱的性格,她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耽误自己的行动,可现如今认识莱莱紫之后,杭雁菱去东州的脚步却不得不放缓。 她现在是“妖族”。 一个妖族以“圣人”去东都进行辩论,去打一场“国教之争”。 赢了毫无疑问会获得信仰,而这份信仰对于妖族来说象征着力量。 那么,这对于东州来说会是好事吗? 自己又会落得一个怎样的下场? 现在作为重金难求的紫金木树妖就够难受了,要是再变成个集信仰于身的妖族圣人,那自己可就真变成唐僧肉了。 不能贸然就这么返回东州,至少也要调查清楚一些事情之后再做决断。 “咕——” 耳边传来的腹部的鸣叫声吸引了杭雁菱的注意,她回头看过去,小狐狸莱莱紫跟在她身后佝偻着腰走着,捂着肚子,一脸惨兮兮的样子:“好饿哦。” 现在正是中午,确实是到了饭点的时候了。 走在杭雁菱旁边的阿衍也抱着肩膀,认真的皱着眉头:“我今天早上到底吃的什么来着……我为什么不饿?” 小狐狸莱莱紫气的跺了跺脚:“今天早上你一个劲儿的说吃不饱,我才把我的那份面分你一半的,怎么这都不记得,就算你是那位……唉,算了!气死我算了!” 她气的蹲在地上,托着脸,闹起了情绪。 如今的莱莱紫隐去了耳朵和尾巴,外貌看上去就跟一般的小女孩没什么区别。 杭雁菱无奈的从戒指里拿出来了一块馒头递给小狐狸,好言安慰道:“你饿了早跟我说啊,咱们又不是没带着吃的。” “我想吃肉,热乎乎的肉,一想到那个臭狗趾高气昂的样子我就来气!!可恶哇,凭什么那样的家伙都有信徒,而我没有!” “嗯?你说的是那个猎妖队带来的狗吗?” “当然啦!” “……等等,咱们先填饱肚子再说。” 杭雁菱看了看左右的行人,拉起了莱莱紫的手,七歪八拐的走到了一间烤肉铺子前面。 这家店面里面飘出来的烤肉香气让莱莱紫猛地咽了一口唾沫,指着店面:“就这儿吧!就这儿吧!!” “嘿嘿,好。” 杭雁菱看着店铺,愣了一会儿神儿,将两个小姑娘带进了店铺里头。 这种烤肉店也算是东州的特产了,进餐的桌子并不是寻常的那种方木桌,而是一个窄边空心的木架子,中间放着一盏大铜锅,里面盛满了木炭。 在铜锅的上头有一张铁网,食客们从店家手里买来切好的各种生肉,用铁签子串好了放在铜锅上烧烤,随自己的喜好加点孜然、辣椒粉之类的调味料。 跟现代烧烤的形式很像,但区别在于因为不存在冰箱这种方便的保存肉的装置,店里的肉都是先买先切,当天宰杀的新鲜畜肉。 这种店往往冬天生意会比较好做一些,三五知己好友围成一桌饮酒吃肉,暖暖和和的。可此时才刚是秋天,店里的人并不多,店家坐在柜子后面,无精打采的打着呵欠。 “老板,天字号包间,来个十五盘羊肉,十五盘猪肉。” 杭雁菱随手将一锭银子丢在桌子上,随后拽着两个小姑娘朝着楼上的包间走了过去。 掌柜的揉了揉眼睛,睡眼朦胧之间看着走上去的两个小姑娘,一愣神:“诶?” 我这还没告诉你们包间在哪儿呢,你们怎么就自己走上去了? 而且这种店铺来的人往往都是粗壮的汉子,哪儿来的仨小姑娘啊? 回过头来一看放在柜子上的银子,心中又有了猜测。 大概是哪家的大小姐带着丫鬟出来体验生活了,嘿,当真有意思。 —————————————————————————————— 推开了天字号包间的门,桌子上还停留着上一桌食客留在上面没吃完的肉,有的烤糊了,有的烤好了被啃了一口。还有一些放在瓷盘子里没被动过。 莱莱紫进门一看,眼睛亮了起来,明明是付过钱来到这包间的,整个人却贼兮兮的走到了桌子跟前,左右看看了,迅速的伸出手拿起一块剩肉放进了嘴巴里,咕叽咕叽的咀嚼了起来。 “唔嗯唔嗯,火大了,烤的不好,真难吃。” 杭雁菱看着小狐狸这没出息的样子,笑着走到了桌子跟前坐下,挥手示意莱莱紫别丢人现眼了。 “你别一边说人家难吃一边吃人家剩的东西啊。” “可它就是烤焦了嘛。” “也没有啊,就是稍微硬了一点,可能是太久了放凉了。唔嗯唔……啧啧,还有就是咸盐搁多了。” “那跟腌肉没什么区别了啊,呜哇,还有这块好油,大肥肉凉掉了就不好吃了啊。” “你傻啊,这种肥肉才是好东西,以后拿来蹭在馒头上可以下饭的,油脂多珍贵啊?” “有道理,你好懂哦,那这块呢?” “应该似掉债桌纸上惹,唔咕。现在的年轻人真不知道节俭啊。” “我也有同感哦,哇,你看这里还有半个没啃过的生腿儿!” “好东西好东西,拿来拿来,咱俩一人一口,多吃了是小狗啊。” “我是狐狸我能丢这个人嘛!来来来——” 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被掌柜吩咐着上来清理桌子的店小二撩开帘子,满脸营业式笑容的喊了一声:“三位姑娘,我来收拾——” 话没说完,笑容僵在了脸上。 掌柜口中那随手一掏就是十两银子,人傻钱多没见过世面的三位千金小姐们,除了一个傻坐在椅子上发呆的之外,剩下的两个逮着上桌客人剩的肉正吃得起劲。 怎么说呢…… 这不像是千金小姐。 这是俩进来偷吃剩饭的乞丐啊? “呃……两位,两位?” 店小二和她俩六目相对,尴尬的喊了一声。 俩小姑娘都是一哆嗦,马上跟做贼一样的丢下了手里的东西,不约而同的朝着窗子冲了过去,看样就是要跳窗的德行。 “等等!” 直到杭雁菱嘎吱一下把窗子推开后猛然察觉不对劲,一把拉住了马上要跳下去的莱莱紫,一脸严肃地问道:“不对啊?咱上楼之前掏钱了是吧?” 莱莱紫眨了眨眼,小嘴巴张成了圆形:“对哦!” 反应过来的杭雁菱缩回身子,气冲冲的对着店小二嚷道:“怎样!我们花了钱了!” 莱莱紫也跳回屋子掐着腰,一脸得意的点了点头:“就是就是,掏了钱了。” 店小二愣了半天,傻眼的跟着回了一句:“啊,是啊,掏了钱了啊……我,我是来给三位收拾桌子的啊……” 这两位过于理直气壮的反应倒是把店小二说心虚了。 完了。 这俩到底是不知江湖深浅的大小姐,还是唐突发了横财的俩臭要饭的啊? “要,要不二位换个干净的包间吧?这,怎么说呢……不,不太合适?” ———————————————————————————— 在烤肉馆的地字号包间,肉上齐了,调料上齐了,炉子里的炭火烤的旺旺的。 杭雁菱的脑袋也低的沉沉的。 店小二临走之前擦了一把冷汗,回头看了一眼之后关上了房门,这片封闭的空间一时间沉在了无声的尴尬里。 杭雁菱双手抓着膝盖,臊的头都不敢抬一下。 莱莱紫从怀里掏出昨天杭雁菱给她的银子,犹豫了好半天,伸出手来指着银子问道:“我说,你昨天给我的钱……不会是你偷的吧?” “不是……” 杭雁菱的声音细的跟蚊子一样。 “那你怎么感觉穷的比我还有经验的样子……” “怎么说呢,人生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经历的……总,总之先烤肉吧。” “啊,是的是的。” 两个人默契的岔开了话题。 新鲜的肉放在铁架上,烤出了滋滋的肉油味儿,杭雁菱振作了一下大脑,吐了一口气问道:“言归正传,你刚刚说过,那条狗有信徒……指的是那些猎妖队的人么?” “是啊,你没看到那个人类对那条臭狗恭敬的很吗?” “这我可就不明白了,那猎妖队的人以猎杀妖物为生,他们本身就是最看不起妖物的一群人,怎么会去信仰妖物?” 莱莱紫撇了撇嘴,用筷子给烤肉翻了个面,无聊的说道:“人类那边的教派就不会相互攻伐了嘛?信仰一个妖怪,跟他们去伤害别的妖怪又不冲突,很简单的道理咯。” “可我觉得猎妖队的人应当是把那个狗当成工具来看吧?不,准确点来说……更像是摇钱树?财神爷……?” “人类也有拜财神的啊。称呼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条狗已经被人类‘信赖’和‘尊重’,并且享受着人类的‘供养’,地脉为它敞开了些许,所以那条狗才胆敢对我这个外乡妖怪趾高气昂的,哼,明明纯论实力,这种臭狗我生吃了都不带咀嚼的!” 气呼呼的莱莱紫一边往烤肉上抹调料,一边观察着火候,这讲究的样子跟说过的话怎么看都对应不起来。 “也就是说,只要达成了这种条件,不成立宗教也可以成为‘信仰’啊……” “嗯,给你举个例子吧。” 莱莱紫将烤好的肉放在盘子里,端着盘子跳下椅子,走到了床边,抬手指着窗外大街上的一个算卦的摊位:“看到那个老头了吗?” “嗯。” 算卦的是个穿着灰色褂子的老头,脑门秃着顶,嘴上留着白胡子,脸上皱纹堆累,眼看就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了。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捏着一个大妈的手腕,眯眼絮叨着什么卦文的样子。 “那个算卦的,其实就是个乌鸡妖哦。” “诶?” “而且还有信徒,比方说那个正在被算着卦的大妈。” 莱莱紫轻蔑的从鼻子里嗤出一口气:“它算卦才不灵呢,但只要嘴巴灵巧,能说会道的,哄骗一两个被他蒙对的人类,千恩万谢的把他真当半仙的时候,这样也能获得信仰——你看他胆敢堂而皇之的在大街上摆摊,怕是已经骗了不少人了。” “猎妖队察觉不出来?” “信仰越多的妖怪能从地脉里汲取的天地恩惠就越多,幻化人类的能力就越强,他现在乍一看已经没什么破绽了。人类很难看出来,就算猎妖队里面的妖奸看出来了,估计也不想跟这些有信仰的妖族起冲突。” “为什么,妖族减少了不是好事么?” “即便是杀了那头乌鸡精,信仰也不会转嫁到猎妖队的妖族身上,信仰可不是钱,谁抢到了就算谁的,说不定还会得罪那只乌鸡精的信徒们,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原来如此。” 杭雁菱点了点头,回到桌子跟前。 阿衍无聊的坐在桌子跟前,晃荡着两个小腿儿,无聊的嚷道:“好饿哦,我可以开饭了吗?” “吃吧吃吧,这桌子上的东西随便你吃。” “真的!?” “嗯。” 阿衍得到了杭雁菱的允许,脸上立刻开心了起来,只见伸出手来,却并没有拿筷子,而是掀开了铁网,伸手从里头拿起了一块赤红的木炭攥在手里,然后像是啃苹果一样的咬了一口。 “嗯——” 看样子味道还听让阿衍满意的,只见她三两下的吃掉了还冒着火星的碳,打了个嗝。 杭雁菱看着这个样子的阿衍有些发愁:“你比起正常的食物,更喜欢这个吗?” “晨露不让我这么吃,不过这个真的更好吃一点,你尝尝?” 阿衍热情的拿起一块炭火递给杭雁菱,也真难为这个记性不好的妖怪竟还能记得晨露的教诲了。 实在看不下去的莱莱紫用筷子拨了一下,将炭火从阿衍的手上夹起来丢进了铜炉里。 “我说,您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改改这个习惯,早说了这玩意只有您能吃。” “……诶?” 被打掉了火炭的阿衍有些失落,她看着莱莱紫,委屈的撅了嘴巴:“你胡说,你没跟我说过,我不记得了。” “是是是,您不记得了,唉哟……气死我得了。” 莱莱紫挥了挥筷子,夹起了烤肉对着杭雁菱说道:“别理她,她就这样。” “……你俩果然以前认识?” “咕咳,咳咳,不认识不认识,只是……呃,你不是说她是朱雀后人嘛!我听说过这类妖怪的传说。” “哦……不乐意说算了。” 杭雁菱拿起一块烤肉,却又有些好奇的问道:“话说,我记得一开始见面的时候——你是一直等到阿衍变回原形之后才惊讶的,照理来说,阿衍没信徒,也吸收不到地脉的力量才对,她的化形之法应该比外头那个有信徒的弱许多吧?” “别呀!可别把她跟我归为一类。她这种妖怪生来就是天地宠儿,修炼方式跟我们可是不一样的。” 莱莱紫酸溜溜的看着一脸委屈的阿衍,用筷子敲打着桌子:“她天天吃木炭都够吃饱饱的了,心情好了去火山洗个澡,心情不好了自个杀解闷,一天到晚的没个正事儿干,人类信仰不信仰,怎么样她才不关心呢。” “原来如此。” “更何况……她以前也不缺……” 莱莱紫有些唏嘘的看着阿衍,眼中露出不忍的神色,攥紧了小拳头,摇摇脑袋:“算了,算了,扫兴。朱雀就朱雀吧,朱雀挺好的,嗯,没什么不好,简直可以说特别好,非常好!反正饿不死!” 显然,莱莱紫正在对什么事情愤愤不平着。 杭雁菱看着这个显然跟东州关系匪浅的狐狸,夹起一块烤肉放在了莱莱紫的盘子里。 “尝尝,我不知道咸淡合不合适。” 有些心不在焉的莱莱紫夹起了面前的肉,放进嘴巴里,随口回答道: “唔,还行啊。” “油多了一点吧?” “你刚刚不是还说过油多是好事。” “你更喜欢孜然还是辣椒面?” “辣椒面,辣的好吃啊。” “我更喜欢孜然一点呢。” “妖怪和妖怪的口味各有不同嘛。” “喜欢吃蒜吗,要不要来点?” “不要,嘴巴里都是味道。” “要来点切好的猪里脊吗” “好啊。” “喜欢切好的牛肋骨吗?” “还行。” “要杀掉当初背叛你的人吗?” “啊,那就不用了………………诶?” 莱莱紫下意识的随口回答后,马上捂住了嘴巴。 樱粉色的眼睛眨了眨,看着眼前的杭雁菱:“你,你说什么咧!” “要杀掉那些当初背叛你的人吗?” 杭雁菱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 莱莱紫的尾巴露了出来,心虚的垂在地上。 “什么背叛,我听不懂啦!” “就是那些纵容狐狸祠荒废,害得你不得不像个乞丐一样捡垃圾吃,跑到远东之地去,曾经信仰过你的那些信徒们。” 杭雁菱笑着夹起一块肉来,放进莱莱紫的盘子里,借机向前探出半个身子。 “同为妖族,这种事就没必要向我隐瞒了吧?” “我,我才没隐瞒什么呢!我吃饱了,我要走了!” 小狐狸慌张的扒拉着窗户就要跳出去,杭雁菱也不加阻止,只是站直了身子抱着肩膀:“你在东州应当待了很长时间了,都没有找到狐狸祠,那么说明那个‘信仰’应当已经被荒废了。如今再想重获信仰,对你而言应当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对了,我认识一个女人,她对历史很有研究的样子,你就不想知道在你回到远东之地后,狐狸祠究竟怎么样了吗?” “不想不想不想,莱莱紫就是莱莱紫,狐狸祠跟人家没关系。” “但是跟完整的你有关系吧?” “噫!” “阿衍记性不好,只觉得你面熟,只说过你不完整——但玄武应当知道你是个怎么样子的人,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可以去问问她。” “玄武……” “莱莱紫,你听我说。” 杭雁菱正色道:“你想要隐藏自己的身份,大概是不想让东州的人注意到你,害怕给远东之地的姐姐们带来灾祸……这我能够理解,但是同为妖族,我还是很想知道你真正的目的和动机,这对如今的我来说非常重要——所以作为交换,如果你愿意更多的坦白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我就不去过度打探你的情报。” “你又不会帮我!” “小点声哦,这里虽然偏僻了点,但总还是有行人经过的,你要是从窗户上跳下去,恐怕身份就会暴露了。” “呜哇,坏妖怪!” 莱莱紫都快急哭了,但还是从窗户上跳到了房间里面,捂着脑袋:“你到底想要怎样嘛。” “我是妖族的圣人,我可以帮你嘛。东州不行,我可以带你去南州——到时候信仰什么的随便你恰饱饱,钱我也可以给你管够,但是在东州这个危险的地方,我还是希望咱们之间能坦诚一点,你给我些情报,怎么样?” “你,你那里有那么好心!” “因为我的同伴们现在可能会被卷入一场麻烦之中,我在这里很危险,我需要有信得过的,足够了解东州的朋友在。” 杭雁菱坦白了自己的心声,歪头看着阿衍:“阿衍是自己追着我的,她说觉得我熟悉,我也说不上来为啥——不过既然阿衍信任我,你大概可以看在阿衍的面子上,多少相信我一点。” “……咕咕咕,我不擅长跟心思重的妖怪打交道。” 莱莱紫警惕的看着杭雁菱,尾巴都炸起了毛来:“人家凭什么相信你” 杭雁菱叹了一口气:“因为我其实心思不重,也没有野心,只求自保而已——和你一样,是安于过平凡日子,一口饭饱就快哉快哉的外人。身为南州来的妖怪,我在东州既没有势力,也没有所谓的立场,和你一样都是外来人……不客气一点说,在这个东州,你最能信任的就是和这里的一切都没关联的我。” “花言巧语。” “换个角度想想,我可是最容易被你拉入伙的哦,我很强,也很有钱,难道你就不想让我站在你那一边吗?” “哼。” 莱莱紫晃着大尾巴,坐回到了板凳上,看着铁网上的烤肉,不情愿地鼓起了脸:“总觉得你就像当年的莉莉一样。” “莉莉?” “我还完整的时候遇到的朋友啦!” “哦……这么说,你是愿意跟我讲述当年的故事咯?怎么,你信任我啦?” “你,你可别得意哦,跟莉莉比,你可差远了。” “……那位也是个不得了的大妖怪?” “不,她只是个短命的人类而已。” “……曾经愿意信任你的同伴吗?是做什么的?” “不告诉你,这里我要隐瞒。” “好吧好吧,那么——你这次回到东州,是跟那个‘莉莉’有关吗?” “……” “在东州重新收集信仰很困难,你刚刚跟我说过,信仰不是钱,就算你找到了狐狸祠,也很难继承当初的信仰……你是不是为了找到跟那个‘莉莉’有关的东西?” “嗯。” “你有什么想让我帮你做的吗?让我当你的信徒就算了。” “有。” “什么?” “我知道,东州很危险。” 莱莱紫不情不愿地说道:“荼枳占卜过,说东州有马上要发生大乱子的味道,我想有机会的话,收养莉莉的后代,不让他们死在这次祸乱里。到时候你要帮我救救他们……提供一些钱,或者是避难的地方。” “竟然不是复兴狐狸信仰,或者是重修狐狸祠啥的吗?” “那些事情无关紧要啦!没信仰吃又不会死。” “好了好了,别激动。可是你又不愿意告诉我莉莉是做什么的,我怎么帮你?” “你先说你答不答应嘛。” “我可以答应。不过我话说在前头,如果那位‘莉莉’的后人与我为敌,我该怎么办?如果威胁到我同伴们的性命……恐怕我不能履约了。” “唔……嗯……” “而且你口中的那位‘莉莉’虽然和完整的你关系匪浅,但她的后人不一定也能对妖族保持友好,你没有考虑过,会不会给你故乡的姊妹们带来麻烦么?” “嗯,嗯……” 莱莱紫苦恼的抱着头,显然杭雁菱的话让她有所动摇。 杭雁菱笑着抱着肩膀:“这样如何,我答应你,我绝对不会‘杀死’那位莉莉的后人,并且一定会尽我最大努力保证那人的‘存活’。而作为交换,你同样的要帮助我去‘保护’我的同伴们,在他们不对你抱有‘杀意’的情况下,不要因为包括那位‘莉莉后人’在内的任何人的鼓动而与‘与他们为敌’,怎样?” “好,好吧,我本来也不喜欢杀人……” 莱莱紫挠了挠头,抬手咬破了食指,用流着鲜血的手指伸向了杭雁菱的手掌,杭雁菱配合的抬起了手来。 “莱莱紫,向有苏……不对,是向玉藻前之名起誓。” “杭雁菱,向齐雨霁之名起誓。” 第三十四章 狐狸祠 夜晚,当刘先生打开房门时,李天顺正在盘腿打坐,而付天晴躺在床上盖着被子,没有声音。 “两位,吃饭了。” 由刘先生亲自端着盘子进来的待遇可不多见,等到他满面笑容的拖着装满美食的盘子走到付天晴床边,轻轻地拍醒他时,一股违和感从指间传来。 “哟?” 刘先生笑眯眯的伸出手来,重重的在床上的付天晴肩头一拍。 自付天晴的肩头处传来湿漉漉的“咕叽”的声音,只见付天晴的肩头一塌,随后整个“人”瘪在了床上。 显然,床上的付天晴只不过是个空有其表的壳子罢了。 “蛇蜕?有意思。” 看着瘪在床上,不断弹射电弧的皮囊,刘先生并不恼怒,他只是感到有趣地笑着,回头看向危襟正坐,浑身流转着真气的李天顺。 这位身上真气外放,雷光凛冽,可不像是单纯打坐时候会迸发出来的灵气浓度。 刘先生掐了一道指印,指尖出现了一只回旋的树叶,只见那树叶轻轻飘动,落到了李天顺的头顶。 只见电光闪烁了一下,房间当中炸开了一道炫目而极白的电光,房间内一刹那间被闪的亮如白昼一般。 就连刘先生也情不自禁地用手臂阻挡在眼睛之前。 这道白光完全没有任何的破坏力,所起到的作用也就仅仅是让房间内的人一瞬间陷入致盲而已。 等光芒消散之后,房间内的窗户早已经大开,夜风从屋外吹窗内,冷意阵阵。 “呵呵,好啊,好。” 依旧没有生气的刘先生眯起眼睛来看着窗外的黑暗,飞身一闪,越过窗户,身形飘向了远处的夜空之中。 —————————————————————— “喂,老李,你确定那个刘先生追不上我们吗?” “嗯,很确定,我已经委托城内正天道观的兄弟们帮忙照应着了,等我们脱身后,他们会送上信函,告诉我们已经被道观秘密转移走了的。” 在城外的土路上,两个驾驭着马车的少年人在相互交谈着,马蹄在路上留下一串脚印,尘土飞扬,呱嗒作响。 天已经黑了,跑出了城外,二人从一片乱葬岗子当中的土路上飞驰而过。 李天顺不解的问道:“不过,为什么不直接跟着我们的师兄弟们一起乘车回去找小圣人,那样的效率不是更高一点吗?你我这样骑马赶路,哪怕是回去也要三两天吧?” “说句你可能不太喜欢听的。” 坐在马车上的付天晴撇了一下嘴,歪头看着李天顺:“事到如今,你觉得你们正天道观还能够完全信任吗?” “这……” “我们的马车路上怎么就那么恰好有人算准了位置进行偷袭,来偷袭的人还是绣衣直指?到现在咱们连谁对咱们打算图谋不轨都还没闹清楚呢,反正我是不太想信任你们道观了。” “……” 李天顺没有反驳,只是点了点头。 这个反应倒是让付天晴有些意外:“嘿,老李,我还以为我说完这些话你会生气呢。” “我许久没有回来,如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我们道观当中也难保没发生什么大事。” 李天顺掐着手指:“自从我们遇到袭击,四分五裂以来已经过去两天了,明天就是第三天,目前还没跟柯道源师兄取得联系……我觉得这不像是我们正天道观的效率,咱们还是得去亲眼看看才行。” “嘿,你们正天道观如何我是不管,要是我老姐出了什么闪失,老李,到时候你们请来的这个圣人指不定就要变成阎王咯。” “你是圣人的兄长,比我更了解她一些。只怕是到了那一天,不知什么人能够阻止她了。” “诶,倒也没必要这么说。” “也是,有你这个当哥哥的在,发生什么乱子都能够及时被阻止吧。” “……?” 付天晴回头看了一下李天顺,而李天顺也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确认没有追兵追上来后,两人的马车也就跟着放缓了下来 按照两个人中午用手指蘸茶水写下的计划,暂时放弃返回皇都的目标,因为那个派刘先生来的三皇子不知是敌是友,说不定是为了挟持付天晴当人质劝说杭雁菱滚回东州的。 在正天道观的大部队有所动作之前,李天顺和付天晴不能被任何势力控制在手里。 其次是要沿着蛛丝马迹尽可能的找到杭雁菱她们乘坐的马车。 眼看国教之争在即,柯道源他们驾车必然是采取的最短路径一路疾行。 因为李天顺当初参与过行动路线的制定,所以他很清楚师兄弟在遇到困难之后会怎么走。 行进了一段距离,因为天空渐渐黑了下来,二人的速度进一步放慢。 这是一段平整的沙土地,道路两边是麦野农田,夜风轻轻的吹过农田上油绿的叶子,化作一股凉意缠绕在脚踝上。 马儿疾驰了半路也需要歇息,二人索性从马背上跳下来。牵马坠蹬,缓步而行。 白色的气息从马鼻子中吐成柱状,两人两马在地上留下了一串长长的脚印。 天已经黑了下来,道路周围有零星的几个摆摊卖凉茶的,吆喝的有气无力,扇着蒲扇,阵阵凉风带着凉茶的香味儿吹了过来。 不知怎么的,明明天已经黑了,可脑袋胳膊上的汗水就是止不住。 夜风明明清爽宜人,但一旦这风不吹了,身上的汗就是止不住的往下落。 “我说老李,在路边喝口凉茶怎么样?” “呼……行,呼……” 付天晴扭过头来,看着身后的李天顺,这位正天道观的大少爷已经满脸通红,浑身是汗,都快湿漉透了。 好在不远处就是一个卖凉茶的棚子。 天已经黑了,看不清坐在那黑洞洞的棚子下的人影长得是什么模样,只看得到一张方桌,上面几杯凉茶,还有几个喝茶的客人。 也都看不清长相。 毕竟天已经黑了嘛。 付天晴将马系好,走到茶摊跟前:“老板,要一碗凉茶。” “好。” 老板抬起了手。 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楚,也不知怎么的,一碗凉茶就放在了付天晴的面前。 付天晴拿起凉茶,想了想,又放下了,笑着将钱往桌子上一丢,拽起了李天顺:“走了,继续赶路吧。” “嗯?不喝茶了吗?” “忽然觉得不渴了,走吧,反正这一路上卖凉茶的多得是。” “也行。” 就这样,二人骑上了马。 沙土路在向前蔓延,马蹄卷起了层层的沙土。 路边零星有几个卖凉茶的摊子,摊主端着凉茶,看向走在沙土路上的付天晴,吆喝着,声音并不大,蒲扇煽动这凉爽的风,在夜晚舒适宜人。 马蹄飞快的将周围的光景压在了后面。 沙土路的光景朝着周围迅速掠过。 马儿跑得很快,但是马儿也跑累了。 马儿放满了脚步,天渐渐地黑了。 月亮还挂在空中。 天还没亮,天黑了。 周围有很多凉茶的摊位。 热情好客的老板们扇着蒲扇,一阵阵凉茶的味道扑鼻而来。 很凉快,天很热。 凉茶很好喝。 口很渴,因为很热。 汗水也很多。 所以,需要喝凉茶。 天很热…… 周围有很多凉茶的摊位,黑乎乎的一片,因为天黑了,看不见老板的模样也正常。 沙土地从脚下略过。 继续向着月亮的方向前行。 路边有很多摊位。 卖凉茶的摊位,卖凉茶的摊位,卖凉茶的摊位,卖凉茶的摊位。 老板端着凉茶,热情而好客。 天黑了,路还有多远呢? 终于。 付天晴翻身下了马。 他这一次终于足够渴了。 哈哈。 ———————————————————————————— “老板,来一杯凉茶。” 付天晴径直走进了凉茶铺子,坐在了茶桌前面,笑着从老板的手中接过了一杯凉茶。转手递给了跟在身后的李天顺。 “喝。” 李天顺温顺的笑了笑。 “我不渴,你喝吧。” “别啊,你看你汗水流的都脱了相了。” 付天晴将凉茶放在桌子上,用袖子擦了一把汗,扭头对着凉茶摊老板说道:“他不喝,你把这碗凉茶给我喝了。” 黑影一般的凉茶老板摇了摇头:“这是客人喝的。” “你不喝我不敢喝啊,有人跟我说,你在这凉茶里下了毒?” “哦?谁?” “这个叫李天顺的。” 李天顺还是满脸温顺的笑容:“胡说八道什么呢?快喝吧。” “你要是没放毒,你就把这碗凉茶给我喝了。你看你走路走的多辛苦,喝完凉茶算什么啊?” 付天晴也满面堆笑,站起来端着凉茶,看看身边的李天顺,又看看那个看不清模样的凉茶摊老板:“来,二位,喝啊?这么热的天,喝凉茶多是一件美事?我说卖凉茶的,你可得带个头,你要是不喝,哥们我怎么敢喝呢?” 卖凉茶的掌柜的呵呵笑了笑,拿起了凉茶,一饮而尽。 “不错,客人,请吧?” “是啊,付天晴,喝啊。” 付天晴微笑的左右看了看李天顺和茶摊掌柜的,结果新倒好的凉茶,然后猛地一下甩在了茶摊老板脸上: “他奶奶的!!!!不按套路来是吧,老子让你喝你就真喝!!!!!真就不怕死是吧!!!!!!” 付天晴突然暴怒的一道雷光闪烁,一巴掌抽在了那黑影一样的老板头上,只听到枯草崩碎的声音,一巴掌下去,扇飞的却是一个稻草扎的脑袋。 李天顺还站在原地,转身想跑,被付天晴薅住了头发一把拉回来,五根手指往里面用力一抠。 十指上有焦糊的味道传来,付天晴冷哼一声,嗤啦一下,将跟前的李天顺“脑袋”撕成了两半。 那只不过是个纸人罢了。 走出凉茶摊,停在路上的两匹马直直的站着,腿部有些许破损,露出了腿部的草杆来,显然也是纸糊出来的伪物。 沙土路的两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了许多凉茶摊,一个又一个行动迟缓,手中端着凉茶,笑容和蔼可亲的人走了过来。 有李天顺,有柯道源,有杭雁菱,有言秋雨。 大家笑得都很开心。 付天晴也笑的很开心。 他主动朝着那帮人走了过去,大大的张开臂膀,随后,五行灵气当中的真火灵气如同赤色的羽毛一般张开,迅速的—— —————————————————————— “啪!” “诶我草!” 付天晴脸上一痛,睁开了眼睛,一看是李天顺,反手一个巴掌抽在了李天顺的脸上。 “还他妈跟我装是吧!” 李天顺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脾气也上来了,抬腿就是冲着付天晴脑袋上一拳:“你魔怔了!?” “从他妈你跟我说杭雁菱暴走了全靠我开始,我就觉得你丫是个冒牌货!”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这种话了!” “丫的还装蒜是吧,看我不把你这个纸糊的给点咯!” “你给我清醒着点!” 李天顺反手一道符咒一巴掌糊在了付天晴的脑袋上,付天晴的行动也随之一僵。 “诶,这个嫌弃的眼神……你真的是老李?” “那是自然,付天晴,好好的睡着觉,你怎么突然魔怔起来了?” “嗯?” “你先是半夜起来,找我要油喝,随后又要点火……你不是被邪祟入了身了吧?” “找你要油喝?” 付天晴揉了揉眼睛,猛然抬起头来。 周围哪有什么沙土道,什么瓜田,什么卖凉茶的? 此处不过是一间破庙罢了。 蛛网,青纱帐,断壁残垣,一地的灰尘。 付天晴大梦初醒般地回想起来,自己二人从安宁城出来之后已经是大半夜了,路上走了许久,在路边发现一个破庙后,李天顺决意要借宿一宿。 “卧槽,你看你挑的这个破地方吧。” 付天晴捂着自己的脑袋:“要不是老子习惯了在大雾里面玩轮回狼人杀,早被人给害了!” “这怎的了?这是堂堂正正的城隍爷爷的庙宇,司掌一方水土的正神。” 李天顺正说着,站起身来,拿出来三根香在香炉跟前点上,对着城隍爷爷深深的拜了三拜,随后从袖子里抽出来了三根香:“拿着,把这个点上,对城隍爷爷好好拜拜,能祛除你身上的邪祟。” “好。” 付天晴拿过了香火,用火点着了,翻过手来倒攥在手心里,用力的朝着李天顺的后脖颈子扎了下去。 嗤啦一声,李天顺的脖子裂开了。 从里面白色的断口来看,这依旧是一个纸糊的纸人。 “奶奶滴,我就知道。” 付天晴抬起了手,随手将香丢在了地上,然后深吸一口气,雷蛟王的力量灌注在双拳之上,只见他用力重重的往城隍庙上砸了一拳,雷光迸射之间,周围的黑暗和神像上外层的土壳一起开裂,剥落下来,在地上碎成土块泥渣。 空间如同镜子一般出现了裂纹,付天晴没有理会,只是在能力持续的期间一拳一拳的殴打神像,一直到泥层完全脱落,空间完全碎裂为止。 “咔啦,咔啦,咔!!!” 当光明再度回归视野的时候,付天晴抬起了头来,发现自己的双手正在抓着一个雕像。 那是一个女子的彩泥雕塑,脑袋却是狐狸的脑袋。 因为年久失修,狐狸的脸上出现了皲裂。 脚下踩着香台,两边燃着蜡烛。 香台下面有个铜盆,里面些许黑色的残渣,显然是刚刚还没来得及烧完的纸。 从雕像上残余的部分来看,这个狐狸雕像的确层一度被伪装成城隍爷的雕像,随后又被自己亲手一拳一拳打碎了。 而自己身上则是被缠上了红色的带子——那是用来捆绑给神仙上供的贡品用的。 在自己踩着的香案的另一边,李天顺正在被捆住双手双脚,一脸震撼的看着付天晴。 付天晴双手从狐狸雕像上松开,低头抓住了李天顺,举起了拳头来:“来,说一个证明自己真的是李天顺的说法,否则我一拳把你的头给打爆了。” “我可以给你背诵全本的圣雁菱语录特辑。” “等等,打住,能第一时间想起通过这种方式自证,我算你合格了。” “你先别着急相信,我们先从从第一卷开始啊,圣人曾授愚徒以弓箭曰:汝可取此弓箭,引我首级,断我左臂,当年恩怨以此做结——” “得得得差不多得了!!!我算你是真货,真的是。” 付天晴臊红了脸给李天顺解开了捆绑,从香案上跳了下去,掐着腰看向雕塑上的狐狸,纳闷道:“这是个什么鬼地方?” “狐狸祠……供奉大害兽有苏蝉的邪祠……当初剿灭了许多,这是如今还剩下的。仍然在害人。” 李天顺咳嗽了两声:“我一开始的确没认出来,睡了后半夜醒来发现你我已经被捆上了,正要想办法把你弄起来,却见你明明根本没醒过来,竟先是引火烧断了自己的绳子,又是举起拳头一拳一拳砸烂了石像……啧啧,不亏是圣雁菱的兄长。” “你说你一个道士,怎的还能被一个破庙给算计了?害得我都跟着做噩梦。” 李天顺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红着脸说道:“虽然听上去有些狡辩……但那可是有苏蝉的……寺庙,俗话说穷死的财主有金棺,哪怕如今有苏蝉的信仰已经被剿灭了,她留下的怨念和憎恨依旧让我们难以处理。” “有苏蝉到底是个什么……狐狸精?” “是啊,祸国殃民的狐狸精。” “她干啥了?诱惑当朝皇帝了?” “她谋划了一场妖人共处的骗局……结果那个骗局让整个东州……付出了血的代价。” 李天顺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狐狸的雕像。 “三百年前……是这个狐狸让人类蒙受了被自己信仰的神明所背叛的痛苦,这也导致了我们开始信仰自己的祖宗,神明……若说跟我们正天道观,倒也还算是有缘分吧。毕竟讨伐这个大妖兽的人就是我们,她有所怨恨,倒也正常。” “……能给我讲讲这个有苏蝉当年做了什么事儿么?今晚我可不想再睡觉了。” “抱歉,不行。” “为何?” “因为……” ———————————————————————————— “当年的事情,为什么不能跟我说?咱们不是已经击掌盟誓了吗?” 在客栈内,杭雁菱好奇的看着莱莱紫。 莱莱紫睡在杭雁菱的旁边,抱着尾巴,穿着可爱的睡衣,抬头看着天花板:“因为在东州大地上,完整的我是不允许存在的,连名字都不行。经历,过往,一切,都被彻头彻尾的从地脉的记录里抹除啦。” “嗯?这又不耽误你说?他们不想提是他们的事儿啊。” “你不明白,一个存在完全被抹除是什么概念,哪怕是当时亲自经历过的人也会被抹除真正的记忆……被填充进去,替代真相的,也就只有谎言了。” “……” “也即是说,人家现在记得的只有‘谎言’的部分,肯定有什么‘真相’被抹掉了,可我既不记得是谁抹除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光告诉你当年我还记得的事情,那会让你有不必要的误会,所以我不说!” “好复杂……换而言之,当年你犯下的那个事儿,已经成为历史上的污渍,没人看得清真相咯?” “是啊,除了两个人。” “谁?” “完整的我,和莉莉。” 第三十五章 串联 “该死,全都是饭桶,嘎!全都是饭桶!” 一只羽毛凋败残破,飞行吃力的黑色乌鸦拍打着翅膀,在晨曦黎明的空中徐徐飞行。 原本策划的夺取阴楔的计划,因为大量的不可抗力而被阻断了。 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金丹期乌鸦飞行了半天,才终于找到了那辆运载着圣女的马车。 时至今日,他仍然没办法忘记那个圣女可怕的阴灵气。 即便是身为阴楔,那可怖的阴灵气储量也大大的超过了血眼老鸦的见识。 如果说当初在云水镇,那个阴楔的碎片还是圆扁任由自己揉捏的小绵羊的话,那天夜里血眼老鸦所见识到的便是纯粹的死渊之主了。 短短数日,那个阴楔的碎片究竟将自身的力量发挥到了什么地步? 不过…… “嘎!” 血眼老鸦愤怒的连振双翅。 这般力量应当为组织所用才对,也难怪少主会如此重视这份力量。若是能将其完全发挥出来,今后妖族还何须对人类低眉顺眼? 也正因如此,血眼老鸦下定决心要将这阴楔彻底夺还。 上次之所以会着了道,一方面是自己掉以轻心,非要跟对方比拼灵气。另一方面则是对方早有准备,用莲华宗那帮怪胎的法器作要挟。 这次自己不会那么傻了。 说到底,那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能力和天资再怎么出众,在战斗经验上也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 只要自己舍得下来脸去偷袭,那小姑娘根本不可能有出手的机会。 看准了马车的车厢,血眼老鸦挥翅落下,初晨的薄暮给他做了最好的掩护,在浅淡的阴灵气当中,没人能够发现它的踪迹。 这几日已经恢复了些许的力量,只要静悄悄的出手,拼上这颗妖丹—— “哈啊~” 正当血眼老鸦准备出手时,车厢的帘子突然掀开,一只素白的小手将血眼老鸦一把抓住,拽进了车厢之内。 “嘎?” “哟,我说大老远的就闻到一股子臭味,怎么这次没喊上组织力的人,单枪匹马的过来挑事儿了?” 紫色的眸子带着玩味的笑容,精心涂好的指甲轻轻的落在乌鸦的羽毛上,用力一扯,将它的羽毛拽下来了一根。 “嘎!你是怎么发现的我——” “你~猜~?” 拥有者“杭雁菱”面庞的恶女玩味的看着手里的羽毛,用大拇指按压着血眼老鸦的头顶,像是在揉搓着一个布偶玩具一样,血眼老鸦心中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 眼前的女人确实是“阴楔的碎片”没错,但绝对不是夺走自己力量的那个恶女。 她没有那么强大的阴灵气,但双眼之中的神情绝不会是那个女人会有的。 阴楔的碎片一共就只有两片,既然不是那个被当做圣女迎来东州的,便是由杭彩玉带去付家,之后便杳无音讯的那个…… “是你?” “哈哈哈,你是在打哑谜吗?什么是你是我的——我刚刚让你猜我是怎么发现你的,没让你说别的吧?” 恶女笑了两声,弯弯的拇指指甲勾起,刺入。 指甲刺入了乌鸦眼珠和眼眶的缝隙,只需要轻轻一用力,就能够像起出塞子一样的将血眼乌鸦的眼珠子给撬出来。 “嘎!” “哟,你这是怎么了?没剩几成力量了啊。别叫,别叫,真没幽默感——不想猜就不猜嘛。” 用指甲轻轻的活动着乌鸦的眼珠,恶女斜靠在沙发上,单手攥着乌鸦:“如果你是来把我带回组织的,恕我拒绝。老实说反正你们这个组织也会在半年后在皇嗣确定后被剿灭,现在回去是给自己找麻烦,要不你也想开点,抓紧时间脱离组织算了?” “嘎!!你这小畜生,你懂什么?” “一个日暮西山的组织,摒弃了诞生之初的伟大志向,在庸才的带领下东奔西走,扮演着各个势力所需要的小丑,被人在股掌之间玩弄,利用完了之后就找个借口随便舍弃,轮智谋玩不过人家,论实力又没那个本事。守着前代留下来的家底坐吃山空,本质上不过是到处要借用老人的面子,摇尾乞怜才能勉强度日的下九流罢了。” “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杭雁菱心情不错的拍着沙发的扶手,大笑了一阵,车外亲自为她赶车的柯道源声音低沉的问到:“发生什么事情了么?用不用我出手?” “不用,不用,就是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跳梁小丑要跟我面前献媚,我嫌他水平次,他还不乐意了。不耽误事,继续赶路吧。” “……知道了。” 对于车厢内发生的事情,柯道源不再多问。 杭雁菱将乌鸦举了起来凑在面前:“如果能活着回去的话,帮我带句话给你们现在的这位少主——没那个心眼和本事啊,就别把自己逼的太紧。省得连自己亲爹最后的面子都败光了,多丧气啊。” 说罢也不等血眼老鸦回话,杭雁菱用力一起。b 伴随着乌鸦的惨叫,血眼老鸦的一只眼珠被杭雁菱用指甲硬生生剜了出来。 那双血眼是它修炼的妖丹所在,亦是浑身上下精纯之所至,失去了一只眼睛对它而言跟丢了半条命差不多,可杭雁菱却没打它剩下那只眼睛的主意,只是像扔垃圾一样的从窗外丢了出去。 黑羽的乌鸦坠落在地面上,被后续的马蹄给从身上踩踏了过去。 过去了足足有两个时辰。 独眼的乌鸦悠悠醒转过来。 他艰难地挥动翅膀,从地上飞了起来。 不吱声,也不敢吱声,尽力的维持着仅存的体力,徐徐振翅,朝着西南方飞行了过去。 过了许久,许久。 它看到了一处村落。 一处曾经被称之为吠村的村落。 那里的首领曾经是组织当中的一员,一头忠心耿耿,却实力不济,对人类始终存有一丝不切实际的期待的黑犬。 在老主人死后,她叛出了组织,原本按照少主的意思,是要被当成叛徒肃清的,却没想到近几日她找上了门来,自愿加入组织。 因为之前杭彩玉在付家的冒进,组织折损了一大批人手,如今趁着这场国教之争正兴,组织要有所行动,秉着人手越多越好的初衷,少主答应了黑桦的回归。 虽然血眼老鸦对此颇有微词,但一切都是为了组织,血眼老鸦也不想多说什么。 如今身受重伤,血眼老鸦不得已的来求助这个他曾经看不上眼的叛徒。 可是飞了一阵子,一股子靡靡的香粉味儿让血眼老鸦失了平衡,一头栽了下去,在马上要碰到地面之时被一只纤纤玉手攥住。 “哟,我当是哪里来的野鸟,这不是血鸦么?有日子不见,怎么……瞎了一只眼?” 这冷嘲热讽的声音,是晚莺,人类的名字似乎是叫做花莺莺。 血眼老鸦嘎嘎的啼鸣,挣扎着要从晚莺的手中逃开。 他不想在自己看着最不爽的晚莺面前露出这副狼狈相,它几乎能想象到那个女人会用怎样的嘴脸来讥讽自己。 这可比死了都难受。 “别跑啊,我看你来这一趟不是凑巧飞过吧,来吠村,是为了找黑桦?” “嘎……她……她在哪儿……” “黑桦她不在,去给一个小孩儿帮忙去了。我帮她照看着村里,你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帮你转达。” “嘎,不必了……你这,背弃中意……忘本忘主……的白眼狼。” “好好好~随你怎么说,毕竟你都快死者为大了,我也不想和你多费唇舌。” “少主对……你如此信任……我……以你为耻……” “人家对老主人忠诚,但对少主可没什么好感。” “阖,阖阖……一个臭婊……懂什么……从主而终……” “啊对对对——等等,你先别出声。” 花莺莺下意识的将血鸦揣进兜里,转过身子去。 身后正巧有两个小姑娘走了过来。 领头的是周清影,她撸着袖子挽着裤腿,一副刚干完农活的样子,花莺莺见状心疼的要用手帕去给周清影擦汗,却被小姑娘摇头拒绝:“地里面我都修整的差不多了,有杭雁菱的消息了没?” “黑桦帮你去找了,不过就算她再怎么厉害,这一时半会儿也是很难给出结果的。你好好歇一歇嘛。还有两个小可爱也是。” 周清影的背后,是满脸笑容,也是挽着裤腿和袖子,像是刚才田地里玩闹完一样的小铃铛。 “我们不累,莺莺姐姐!” “哎呀呀,小铃铛真乖,姐姐给你一颗糖。” 花莺莺看着主动凑上来的小铃铛,心里是有些复杂的。 怎么说呢。 她接触这几个小女孩,动机可以说是相当的不纯的,毕竟她本身就是个女流氓,怎么哄着让这几个小丫头跟自个困觉是她的终极目的。 但接触下来,周清影主见太大,性子刚强,根本没机会搂在怀里rua。这个自称小小菱的……没有原版的那个味,一天到晚皱着个眉头,心心念念的就是另一个杭雁菱,根本就没拿过正眼瞧花莺莺,攻略的机会都没有。 来到吠村之后正天就一个人呆着,什么事情都不做,也没有跟着周清影一起帮忙处理泥石流后的重建工作。 于是和花莺莺接触的最频繁的就是这个小铃铛,但是怎么说呢…… 这孩子偏偏又太天真可爱,太童真了一点。 虽然爱好有那么一丁点的非主流,但是本性上就是个非常纯粹的,充满活力的小孩子。 因为太纯粹了,反而炼不动。 动哪方面的心思会有负罪感,相处一段时间久而久之就会不自觉的把对方当成可爱的小妹妹去宠。 当了女流氓这么多年,跟小铃铛待在一起几天,心里的杂质都快要被净化掉一大半了。 再这样下去自己怕是真成纯粹的喜欢收养女孩的善良大姐姐了。 这种净化能力也称得上是一种魔性吗?真的很可怕,小铃铛—— “莺莺姐姐!” “姐姐在呢~~~” “姐姐,你兜里鼓鼓囊囊的,装着什么呀?” “啊,这个啊,是——” 花莺莺正下意识的想把血眼老鸦掏出来,却猛地停止了手。 不行,不能让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出来。 万一它把这几个小孩子当成威胁自己的把柄怎么办? 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我可不想让这几个小丫头,包括小铃铛这么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在内被当成人质要挟啊。 花莺莺只觉得自己兜里一阵耸动,她连忙要按住衣兜,却为时已晚。 那原本奄奄一息的乌鸦以极快的速度拍打着翅膀从兜里蹿了出来,铆足了劲儿冲向了天空。 “呀!八哥!!!” 小铃铛眼睛一亮,顺手弯下腰从地上捡起来一块石头,对着天空就是一投。 “楺——啪!” 精准的命中。 独眼的乌鸦被小石子砸中了胸脯,晃晃悠悠的从天上掉了下来。 小铃铛赶忙跑了过去,抓住了血眼乌鸦,又发现这乌鸦瞎了一只眼,颇为心疼的喊道:“呀,八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把眼睛给碰坏了?” “嘎,嘎!” “没关系,我给你包扎一下……我可擅长这个了。” 花莺莺愣愣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没过多久,小铃铛捧着一个脑袋被白布条缠着,只留下一张嘴的黑鸟凑到了花莺莺跟前:“莺莺姐,你看你看,这是我养的八哥!” “……你……养的……什么?” 【我养的八哥】这五个字每个字我都认识,怎么凑到一块我愣是听不懂? 谁养的?谁是八哥? 花莺莺脸上露出了明显智商跟不上的表情。 从花莺莺的口中听出了不信任的小铃铛有些不高兴的哼了一声,当场拍了拍乌鸦的屁股:“来,八哥,给莺莺姐表演一下!让她见识见识你的厉害!” “嘎!嘎!!!嘎嘎嘎……啊……嘎……” 见“八哥”干叫唤不说话,被扫了面子的小铃铛有些着急:“呀,又闹脾气啦?你不说话,是没吃饱吗?那我给你去找点洋辣子吃去。” 这话说的血眼老鸦一哆嗦,连忙喊到:“嘎嘎嘎!我,我是八哥!嘎嘎!八哥,嘎!” 为了生存,为了尊严。 为了更大的尊严而舍弃小的尊严。 血眼乌鸦用身体向花莺莺展现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现状。 而花莺莺还是没能理解这前卫的行为艺术。 “等等,老鸦……你,脑子被砸坏了?” “嘎,我是八哥!嘎,不是乌鸦!嘎嘎!” 小铃铛笑嘻嘻的捧着血眼老鸦,揉搓着鸟头:“就是就是,来,小八哥,说说养你的人是谁?” “嘎嘎嘎,小铃铛主子,嘎嘎,嘎!小铃铛主子!” 为了生存,为了不吃洋辣子。 血眼老鸦腆着脸怪叫。 对面的花莺莺弯下了腰,双手撑住膝盖,两只眼睛盯着乌鸦,脸凑得很近。 双眼无神,嘴角抽搐: “【毕竟我这样的人不懂得什么叫侍主而终是吧……毕竟我没您忠心耿耿是吧?】” “嘎,嘎,啊哈哈哈,嘎!” 血眼老鸦拍打着翅膀。 老实说,即便是他,眼下发生的一切也让他觉得很丢人,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嘎嘎!那个小姑娘!嘎嘎!你是在找,杭雁菱的下落,对吧,嘎嘎!!!” 也许是急中生智,也许是生存的本能在闪光。 “我知道,杭雁菱在哪里!嘎!!!” 此话一出,一阵狂风闪过。 血眼老鸦头晕目眩了一会儿,脑袋清醒过来时,已经被周清影攥在手里举了起来:“说!” “嘎嘎,嘎嘎,松手,松手……” “好,你说,不许骗我。” “嘎嘎嘎,不骗你……她在马车上,嘎!马车距离这里,嘎!不过东北处二百里地!!松开我,我告诉你位置!!” “好……” 周清影闻言皱眉,松开了乌鸦。 “就在小苍林!!!马上要到富阳城了!!!嘎!!!!!” “富阳城是吧。” 周清影神色一凛,转身就要走。 此时远处忽然飘来一道黑影,一头老虎般硕大的黑犬疾驰而来,降落在了周清影的旁边,显现出了人形。 “要去哪儿?” “找杭雁菱。” “嗯?你不知道位置,怎么去找?” “我知道。” 周清影皱眉说道:“我要去富阳城那边等她。” “富阳城?她现在不是在雅庭镇的客栈里么?” “嗯?” “她在东南方一百里地,雅庭镇的客栈里,和两个小姑娘正吃着早饭。” “真的?” “嗯,我有证物。” 黑桦取出来了一块啃了一半的饼子,指着说道:“这是她咬过的饼子,我偷来了,不信你闻闻。” 一旁的花莺莺有些尴尬的伸出手摇了摇:“我说黑桦姐,你这就过分了,小周周又不是狗——” “嗯,是她的味儿,不过你为何不把她直接带回来?” 周清影闻完了饼子,随手塞进怀里。 花莺莺咽了口唾沫,闭上了嘴。 黑桦面无表情地解释道:“没跟她直接接触,她身边有两只很强大的妖族,底细不明,不敢妄动。” “哦……她还好吗?” “气色红润,酒足饭饱。” “那就足够了。” 周清影松了一口气。 不过…… 很快,她又抬头看向了血眼老鸦。 既然黑桦带回来了物证,那么血眼老鸦所说的又是怎么一回事? 难不成…… 目光所及之处,发现那头乌鸦已经拍打着翅膀飞出去了一段距离。 血眼老鸦听闻第二个杭雁菱的消息,原本想逃走的他此时下定决心去顺着黑桦说的位置,寻找另一个杭雁菱。 “嘎嘎嘎!!!优势在我!!!!” 卯足了浑身的劲儿,为了不再被莫名其妙的小石子砸中,乌鸦拼命地挥动着翅膀,一边回头观察着小铃铛的动向,一边朝着前方飞行。 小铃铛伸出手,用力的挥舞了两下:“喂!!!停下,八哥,停下!!!” “嘎嘎嘎!傻子才听你的!!等我取回了力量,第一件事就是把你这个该死的小丫头给开张破——噗!!!” “小八哥,人家都让你停下啦……哎呀……” 嘎嘎的叫声停止了。 事实证明 就算是鸟。 飞行不好好看路,结局也只有撞在树上 小铃铛心疼的追着乌鸦跑了过去。 花莺莺则是看了一眼黑桦。 “你真的看见杭雁菱了?” “嗯,至少是周清影说的那个人。” “姐姐你不像是个会撒谎的……但是,那个血眼老鸦看见的又是哪位……这世上总不会还有第三个杭雁菱了吧?” 花莺莺抱着肩膀,皱着眉头。 怎么?双倍的快乐变成三倍了? 第三十六章 各自的进展 结盟之后,杭雁菱和小狐狸就下一步的行动进行了商量。 如今妖族的处境已经有了大体的了解,只能看看人类那边究竟是个怎样的态度。 晨露曾经说过组织要采取某个行动,如果不去及时阻止,后果不堪设想。 前世的这个时间点可没听过东州出过什么大新闻,现在东州乱成了这个样子,跟杭彩玉早死引发的一系列蝴蝶效应脱不开关系。 既然身为重生者的情报优势已经不在了,接下来的每一步行动都要尽可能的小心才对。 最保险起见的办法,就是让“圣人杭雁菱”这个整盘计划当中相当重要的一个部分从东州大地上消失掉。 一个妖族的圣人去东州进行演讲,吸纳信仰,会发生怎样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 谁会从中受益,谁要从中作梗,这都是目前还无从得知的事情。 但杭雁菱可以主动地让自己从这个身份位置上退下来。 反正车队和护送莲华宗众人的那批人会一同抵达皇都,到时候实在找不到自己的车队大概率会让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小小菱过来临时作为圣人演讲。 这样做可能对不起李天顺和正天道观的诸位,但这的确是最稳妥的办法了。 身处于被动的一方,才搜集到当下能够搜集到的最大情报后,当以静制动,静观其变才是。 所以…… “你有什么办法能够改变你的样貌吗?” 在客栈里,小狐狸坐在床上,看着杭雁菱,双手踹在袖子里,大尾巴摇晃着:“我倒是可以用忍者的变装术对你进行处理啦。不过想要毫无破绽的打扮成另一个人的话,还是让魅来做比较合适……嗯,可是现在也来不及回神社把她们喊来帮忙。” “改变样貌的办法啊……” 杭雁菱抱着肩膀想了一会儿,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阴森的灵气周转,头发变灰,延长,垂落,皮肤的血色退散,阴灵气凝聚出了一件灰色的大氅裹在了身上。 睁开眼睛,暗金色的光芒在瞳中流转,俨然变成了在琳琅学院时决心去刺杀周紫木时的模样。 “这个怎么样?” “呜哇,好冲的阴灵气,虽然看上去完全像是另一个人了不假,但是反而更显眼了好不好?” “诶?可是这个状态下我可以隐身哦,你看——” 灰色的发丝轻轻飘摇,杭雁菱向前踏出一步,身体就好像是被透明的浪潮侵吞一样,凭空消失在了空气中:“如何?不比你的隐身术差太多吧?” “隐身是很厉害啦,但变装和变身是两个概念,总之你先收起来,这阴森森的灵气看得人家尾巴都要炸毛了!” “诶——不行吗?” 杭雁菱显露出来身形,遣散了围绕在身周的阴森灵气。 坐在床上的阿衍看着突然出现的杭雁菱,吓了一跳:“你是谁!?” “你看,阿衍都被骗到了。” “我有一万种方法骗这个脑子不太好使的阿衍大人啦,东州的人可鸡贼着呢。” 莱莱紫晃了晃尾巴,冥思苦想了一会儿,突然双手一拍:“对了,你是树妖对吧?” “啊……姑且算是?” “那你过来,拿着这个!” “嗯?啊……然后呢?” ———————————————————————————————————— “然后呢?下一步你们打算怎么办,去找杭雁菱?” 花莺莺坐在破庙里,端着米饭碗,看着三个小姑娘。 小铃铛挨着花莺莺坐着,手里捏着一粒米饭,正在很小心,很仔细的一粒一粒的喂给血眼老鸦,完全没在听的样子,只是陶醉的说到:“快快吃,快快吃,等你恢复了,我带你去学唱丧歌去,嘿嘿,让你从我手里逃跑两次,这次绝对不会再让你跑掉啦!” “嘎,嘎……” 血眼老鸦也自知寄人篱下,自己现在失去了一只眼睛,修为大损,就算能从这个小姑娘手里逃出去,花莺莺这一关他也过不了,反正脸已经丢的差不多了,索性装疯卖傻,嘎嘎的吃着小铃铛手里的米粒。 周清影不说话,也不吃饭。 她原本就是追逐着杭雁菱的下落跑出来的,可得到了杭雁菱的下落之后却没有着急的要赶回去,而是沉默着,扭头看向了这几天一直心不在焉的小小菱。 身为不对付的两人,周清影少见的主动向小小菱询问道:“你怎么想的?要去找杭雁菱么?” “我想和她在一起,但是——” 小小菱拖长了声音,低下头,闭上眼。 “一股脑的往她身边凑,那只是在撒娇,算不上‘杭雁菱’会采取的行为。” “嗯?” “我们为什么会被袭击还没有弄清楚,她现在还在被两名强大的妖族挟持着——我们直接回去,会不会给她添麻烦?” 小小菱冷着个小脸,显然说这些话她自己也很不爽。 但她还是平静的说着:“如果是杭雁菱的话,她会怎么做呢……她会弄清楚我们为什么会被偷袭,然后会尽可能的确保我们的安全……之后才会采取行动……” “直接说结论吧,我不想听你分析那么多。” 周清影皱了一下眉头。 小小菱哼了一声:“她很厉害,之所以会被两名妖族挟持而没有干掉他们,只是因为她不想而已。她肯定有自己的打算,我们不能去阻碍她。” “哦?你竟然会这么为她考虑?” “我的确时时刻刻都恨不得和杭雁菱待在一起,但是我和你不同,我并不依赖她,不会没了她的保护就不知所措。” 小小菱眯着眼看向周清影,周清影也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谁一天到晚被她抱在怀里,睡觉都要黏糊在一块,这才分离了不到三天,一宿一宿的做梦说梦话。” “那至少比刚刚看不见她就以为她要死要活的,一丁点信任都没有的人强吧?” 两个小萝莉较起了尽来,花莺莺幸福的捂住了鼻子。 鲜血躺在胸口的血雀上,胸口因为剧烈的心跳而明显的起伏着。 真好啊…… 年轻小女孩争风吃醋的感觉真好啊…… 好想成为被她俩争抢的对象啊…… 好像被两个小女孩夹在中间这样那样。 两个人正相互拌着嘴,破庙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庙宇所供奉的那位犬奶奶走了进来,低头看着周清影:“好了,村子的事情彻底忙完了,我的妖丹,你还是不肯收下是么?” “不需要。” “……如果你想要拯救那个小姑娘,你需要在短时间之内获得更多的力量,现在的你还不够强。” 黑桦再次掏出了自己的妖丹,放在了周清影的面前:“这东西我留着没用,你拿走,在东州更强一点,也能让那个杭雁菱省心一点。” “怀璧其罪,拿着它说不定反而会惹来麻烦。” “那你就把它吃了。” “我没办法短时间接受那么多力量。” “我不喜欢你的倔强。” “我也不喜欢你的强塞。” 眼见着两个聊天鬼才又要吵起来,花莺莺连忙劝道:“好了好了,人家小姑娘不要你也别为难她呀,这不好心办坏事儿了,黑桦姐姐你也是,怎么就确定一定会死呢?大不了我保护你好不好?” “什么死?” 周清影耳朵一动,抬起头来看着黑桦,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跟你无关,是晚莺多嘴了。” “你想把这个妖丹托孤给我,然后去赴死?” “差不多。” “吠村的人怎么办?” “你若能接下这个妖丹,你帮忙照顾,你要不接,由他们自生自灭。” “……你所做的这个事情,和东州皇都正在发生的事情有无关系?” “你不接妖丹,我没必要跟你说。” “你这是在要挟我?” “嗯。” “给我。” 周清影也是干脆,一把拿走黑桦的妖丹攥在了手里,双目认真地盯着黑桦:“我听说这妖丹是一份传承,我担下了。” “好,想问什么,我告诉你。” “你参与的行动和东州有什么关系,杭雁菱会不会遇到危险。” “行。那我——” “嘎,嘎!!!!” 血眼乌鸦见黑桦竟真的要把组织的行动透露给这个莲华宫的弟子,当即声嘶力竭的喊了起来:“黑桦,你要出卖主人吗!!!” 黑桦皱了一下眉头,指着周清影手里的妖丹:“她拿了我的妖丹,是我的传人,弟子或女儿一样,是自己人。” “你,你!!!” 血眼乌鸦曾经和黑桦共事过,也知道这头黑狗的大脑结构是一群直线交错形成的横平竖直的管子,她认定的道理,想要给她拗过来是很难的事情。 周清影听了乌鸦的喊话,抬头看着黑桦:“你参与的事情是见不得人的?” “嗯,是对东州的破坏行动。” “你能不参加么?” “不能,因为我要对老主人报恩。” “哦,那你能带我去参加么?” “可以,但是为什么?” “我要当内奸,搞破坏。” “噗!” 花莺莺一口米饭喷在了地上,呛得直拍胸口,一旁的小铃铛连忙拍打着花莺莺的后背:“大姐姐不要紧吧?” “咳咳!不,不要紧——不是,小周周,你再说……” “可以。” “黑桦!!!!” 黑桦看着傻眼的花莺莺,皱起眉头:“我要报恩是我的事情,她没拦我。她要保护心上人是她的事情,我也不会阻拦我的弟子,怎么了?” “不是,你这有点快……你俩的脑子是不是都有点问题……” 黑桦低头看着周清影,停顿了一下,冷声道:“所以,我可以带你参加组织的行动,你想要从中作梗,拯救你的心上人都可以,我会在我死之前保证你的安全。” “好。” “这两个小姑娘怎么办?” “我照看着,我照看着!” 花莺莺连忙一把搂住了身旁的小铃铛,伸手拽住了小小菱的腕子:“你们两个疯子去做你们的事情去,可别想祸害我这如花似玉的两个宝儿,我带她们找另一个杭雁菱去总行了吧!” “好,顺道帮我跟杭雁菱报个平安。” —————————————————————————————————————————————— “好!可算找到了!” 在城外荒地上的一处供奉着狐狸的破败祠堂内,两个妖族手里拿着法器兴高采烈的在祠堂面前连蹦带跳。 “这有苏大人的祠堂可真不好找,要是没有这法器,咱们根本没法儿定位啊。” “是啊,多亏了这法器,嘶嘶嘶……” 二人手中拿着的,是一件司南一样的盘子,与众不同的是盘子周围衍生出许多绿色的丝线状灵气来,垂落在地面上。 司南的指针不停地抖动着,指针朝着狐狸祠的方向。 “唉,你说咱们组织这次能成吗?嘶嘶……” “有了有苏大人残留下来的怨念,在那大会上一举歼灭那群牛鼻子,就算不能成,也算报答了有苏大人当年的恩情了!” “对对对,报恩,报恩!嘶!嘿嘿,咱们找到了一座狐狸祠,这成算就又多了一成!嘶!” 两个小妖怪高兴的闯入了祠堂,其中一个从怀里掏出来了一枚改锥一样的东西,丈量着脚步,走到了狐狸雕像前差不多两米的位置,弯下腰。 “叮!” 改锥刺入地面,雷光奔涌。 只听到嘭嘭的两声炸响,那名妖族浑身漆黑,口吐白烟,倒在了地上。 跟一改锥扎到了土里的高压线一样。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嘶!” 另一个小妖察觉不妙,扭头就要跑,后背却让人一脚踹中背心,扑通一下倒在了地上。 “谁!” “窝嫩叠。” 坏笑着的付天晴从小妖的后背绕到了前面,弯腰抓住了小妖怪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拎了起来:“好小子,就是你害得老子做噩梦的是吧?” “啊?嘶……” “你不知道我对轮回这种东西PTSD啊?!好家伙车队被偷袭的那天晚上又是夜晚又是大雾的,昨晚又给我整那走不出去的沙土道,我寻思你们就那么喜欢搞这一套啊?” “我听不明白?嘶嘶!你,你是谁!?嘶……是有苏大人的使者吗?!” “不——” 李天顺怀里揣着拂尘,从狐狸雕塑的后面走了过来:“不巧,是个牛鼻子。” “噫!!!!牛鼻子怎么会在这里!!!嘶!!怎么可能,你们怎么可能嘶……” “在下昨晚不巧在这狐狸祠之内借宿,发现这座祠堂竟像是凭空从地底钻出来的一样,颇觉蹊跷。想到事出反常必有妖,于是特意在此守株待兔,等着几位来跟我们说个清楚呢。” “不是兔子妖!我是蛇!是蛇妖!嘶!” 付天晴哈哈大笑,拍了拍妖族的肩膀:“那不巧了吗?我也是蛇妖。” “啊?!” “真的,你看,我这胳膊,瞅着没?这白鳞!再看看我这眼睛,蛇瞳!还滋滋冒电捏。” “真,真的……那你怎么跟着牛鼻子混在一起的,嘶?” “嗨,孩子没娘,说来话长,来来来哥们,咱们先合伙儿把他做掉,然后你再跟我好好讲讲你们打算用这狐狸庙进行何等伟大的计划,行不行?” “你不是刚刚还凶巴巴的踹了我一脚,嘶!?” “那我不是以为你跟这道士是一伙儿的嘛,我俩正在这狐狸祠里面掐着架呢,你就来了。” “啊……是嘛?嘶……” 这位蛇妖显然不是很聪明的样子,他看了看面前的付天晴。 鳞是真的,蛇瞳也是真的。 这的确是个妖族不假。 再看看那边的臭道士,拂尘是真的,衣服也是真的。 那的确是个道士不假。 那……那道士和妖族,总不可能是一伙儿的了吧!? 蛇妖经过复杂的思考,信心大振的一拍巴掌,指着李天顺:“兄弟!干死他!嘶!!!” 付天晴闻言撸起袖子:“实不相瞒梦里我弄死好几个了!李天顺,受死吧!!!!嘶!!!!” 李天顺愣了一下:“诶你不用连这个口癖都学人家的——” 嘭的一拳,付天晴结结实实的砸在了李天顺的面门上。 李天顺应声倒地抽搐了两下,哆里哆嗦抬起手来:“你,你是不是在报复,当初,琳琅书院那会儿……” “还没咽气呢,再来一脚!!嘶!” 第三十七章 朝着各自的目的进发 “嚯,你们东州还真是了不得啊。” 付天晴坐在晕倒的两个妖怪旁边,拿着他们用来寻找狐狸祠的罗盘,笑嘻嘻的拿在手里掂量着。 “能够潜藏在地脉之内,随着地脉流动的祠堂?这种事情简直闻所未闻,这么大的一个祠堂是怎么塞进地皮下面,还流动的?” “解释起来很复杂……东州的地脉记录着许多事情,其中当然就包括曾经一度影响东州,又被彻底抹除整个存在的有苏蝉相关的东西。” 李天顺揉着被打肿了的左脸,也没跟付天晴刚才的公报私仇计较,只是向他解释道: “这个狐狸祠类似于过去的剪影,地脉因为一些因素紊乱后,会随机投射到附近的东西上——这座狐狸祠所在的位置应当原本就是一座城隍庙,只不过是被投影成了狐狸祠,里面的存在和摆设被替代罢了。” 说罢,李天顺指向了狐狸神像前面,还残留着烧过的纸灰的火盆:“这个就是证据,这荒郊野岭的,咱们来的时候可没有人烧过纸。显然是被替换成当年的摆设了。” “嘿,虽说是修仙世界,不过这个玩意儿还真让我开了眼了。” 付天晴看着手里指针滋滋乱转的罗盘,停顿了一下。 “刚刚根据这个蛇妖所说……他们是奉某个组织的命令,寻找这些散落出来的狐狸祠,藉由大害兽有苏蝉残留下来的怨念,在东州进行宗教之争的时候发动进攻,一举粉碎道教——你觉得这个现实么?” “我不清楚。” 李天顺苦恼的挠了挠头发:“有苏蝉的怨念很强,这个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他们要怎么收集起来,又通过怎样的方式进行攻击——这些不是这帮负责寻找狐狸祠的小妖精能知道的机密。” “我倒是有个想法,就是不知道老李你能不能接受了。” “说。” 付天晴咳嗽一声,笑嘻嘻的指着自己。 “如果不开全力的话,我能够让白雷蛟王的力量附身我一段时间,维持妖族的外貌——反正我估摸着灵兽和妖族差的也不大,等这两个小妖怪醒过来,我就跟他们套近乎——让他们把我带回那个组织里。” “嗯……即便你伪装的再好,可是他们如何会相信一个外来的妖怪呢?” “所以就需要一个投名状了。” “嗯?” “比方说,如果我成功地抓获了正天道观的大师兄作为投名状递交到组织哪里,你说他们会不会因此而选择相信我呢?” “……你的这个想法……” “啊,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 “很妙啊。” “呃?????” 付天晴意外的看着这个道观出身的大少爷,有些纳罕的挠了挠脸:“你这就答应了?” “那当然,来,兄弟,把我捆上。” “哟,你这么主动倒是把我给吓了一跳,我说老李啊老李,你该不是……” “嗯?” “不不不,没什么,为你的牺牲精神感慨一下而已,嘿嘿。” ———————————————————————————————————————— “到了组织,你就说你是我的传人,不要多说话,想做什么可以做,但是一定要事先跟我说。” “明白。” 黑色的妖犬驮着周清影,翱翔在天空之中。 流云从身体周围飞过,周清影情不自禁地眯起了眼睛。 黑桦沉默良久,开口问道:“听说你们是南州来的?” “嗯。” “在那之前,你有没有见过妖族?” “从没有过。” “……也没和妖族一起生活过么?” “没有。” “那你要注意了,你身边的某个人,可能是妖族。” “哦。” “……你不意外么?” “没有。” “……” 黑桦沉默了许久,突然笑出了声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 “没什么,只是觉得,南州真是个很奇妙的地方。如果有机会,你把我和我丈夫的骨灰带去南州吧——我不想呆在这种地方。” “好。” 周清影看着驮着自己的黑桦,思索了一会儿,问道:“东州人很敌视妖族,但总觉得,你并不是特别敌视人类……为什么?因为你的丈夫?” “我曾经期许过人类和妖族共同生存在这片天地下的光景,我也是因为这个愿望才加入了组织。只不过后来老主人的死让我们心灰意冷了……我并不憎恨人类,只是憎恨东州。憎恨这被谎言塞得满满当当的历史。” “谎言?” “嗯,人类和妖族无法共存,最初是因为地脉的力量不足——但那其实是谎言,或者说,最开始可能是因为这个理由,但是经过千年的演化,东州的地脉已经足够我们这些剩下的妖族和人类好好相处了。” “那为什么东州人还要排挤妖族?” “因为龙朝的王霸占地脉太久了,并不打算分享给妖族——为此,他们编造了一个谎话。他们说妖族虽然能够幻化为人类,能够作为人类生存,但是妖族自身天生就有无法磨灭的野蛮和凶性。时间越久,这份凶性积累的就越多,最后会在有朝一日彻底吞噬妖族的意志,变成伤人的恶兽。” “……东州人信了吗?” “嗯,因为三百年前有苏大人的确在人类面前展现出了恐怖的力量——虽然我到现在都觉得那是一场阴谋,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反正我快要死了。” “你可以活下来,我带你去南州。” “不必了,这是我的复仇。” “……” “好好看着吧,小丫头。见证我的复仇,我的末路,我之所以答应带你去组织,也是这个目的。” “嗯?为什么要让我去见证?” “因为你身上有一股味道,一股复仇的味道。虽然很黯淡,但是确实存在着,我不知道你小小年纪为什么会背负上仇恨的味道……但那不是个好东西,如果你渴求力量,我把我的妖丹给你,记着,不要踏入邪道。”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慷慨?” “因为我们很像吧。” “哦……” 周清影睁开了眼睛,虽然她不知道如今的自己还有什么想要复仇的执念,不过黑桦说的话她不想反驳。 —————————————————————————————————————— “还有五天,咱们就能到达皇都了。” 在休憩期间,柯道源找到了冒牌的小圣人,略有些发愁的说道:“这段日子我隐约觉得有人在跟踪咱们,说不定还要……” “如果你说的是这个的话——” 冒牌的杭雁菱从坐位下面抽出来了几件血衣丢到了地上,打了个哈欠:“已经被我处理掉了。” “……” “怎么?帮你们解决麻烦,脸色怎么还这么难看啊?” 杭雁菱嗤笑一声:“莫不是觉得我不该杀人,凶性太过?” “不,不,没有,只是……若是能留下几个活口,俺们也好问问究竟是什么势力在背后搞鬼。” “哎呀,那好吧,下次我给你留个活的。” “您跟小圣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柯道源还是没忍住好奇心,想要询问。 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人虽然有着跟小圣人一样的面庞,但是说话办事都隐隐让人胆寒。 虽然是敌人,但这个女人杀人太快,也太干净了。 就像是专业做这个的一样。 “同母异父的姐妹,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不,我是说……小圣人真的会有您这样的朋友么?” 柯道源吞了一口唾沫,皱着眉头;“我接到指示,如果寻不到小圣人,道观那边会想办法把你包装成新的圣人,暂时充一下门面。” “哦?这就有意思了。我,扮演圣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杭雁菱拍着扶手哈哈大笑了起来:“太有意思了,太有意思了。” “……如果您不愿意的话,您可以离开。” “哟,那可不行。” “您之前不是还说……如果我不愿意的话,您可以随时走……” “之前是之前,你看我都跟你们费这一路的劲了,给你们的小圣人杀人,处理麻烦,擦净屁股,好不容易事情要变得有趣起来了,你们却想卸磨杀驴?” 杭雁菱眯起眼睛来:“现在我改主意了,我还真想扮演个圣人试试看。如果你们不乐意,我就把你们也都杀干净了,自己走到东都去。” “……您真的是丝毫不打算掩饰自己的凶戾之气啊,这样可扮不好一个圣人。” “哟,那你这几天就陪我演练演练。我可不想演的不像,让那个杭雁菱埋汰我去。” “唉……好吧。” —————————————————————————————————————————————— “这样就行了?” 在客栈内,一位妖艳的女性垂下眼睑,低头看着站在身前的小姑娘。 生着狐狸耳朵的妖族笑嘻嘻的仰着头看向面前的女子,满意的点了点头:“嗯,不错!就是这样才好呢!” “嗯~” 女性一挑眉头,双手环在胸下,将那包在紫色旗袍之下的胸脯给托了起来。 沉甸甸的相当有分量感。 “你自己照照镜子看看?我保证认不出来你是你。” “……” 拿过小狐狸递过来的铜镜,女子打量了一下自己现如今的模样。 深紫色的波浪卷发,垂在肩头,铺到后背。双眼深紫,伴着浅紫的眼影,妖冶而妩媚。 胸前的规模已经和往日不能相提并论,就连那身莱莱紫特地买来的旗袍穿在身上都有些压迫胸口的感觉。 视野因为身高的变化有些不习惯,原本可以平视的莱莱紫如今竟然只到自己的腹部。 身上披着如同贵妇经常挽在手肘之间的披帛。 镜中的女子俨然是一位成熟优雅的贵妇人。 “哎呀我草——” “嘘嘘,注意口吻,注意口吻!” 莱莱紫用手戳了戳贵妇人的肩膀,正色道:“好了,重复一遍我们定好的说辞。” “是是是——我想想。” 贵妇人坐在长凳上,本想翘起二郎腿,可如今穿着的这身旗袍毫无疑问又会让自己走光,她只得规规矩矩的坐着,端详着镜子中的自己,喃喃地说道:“我叫凛夜,今年二十六岁,原本是从西州游历到远东之地观察风土人情的学者,如今对东州的教派之争颇为感兴趣,所以——” 停顿了一下,自称凛夜的女子长长的睫毛抖了一下,红唇微挑。 “经由莱莱紫姑娘推荐,我要成为三皇子的客卿之一。” “好!” 莱莱紫拍了拍巴掌,为这位崭新的“凛夜”对语气的拿捏感到赞叹:“你融入角色的很快呀?是不是经常自己偷偷练习呢?” “你就当我是天赋异禀吧。” 凛夜叹息了一声,撩起了波浪般的头发,看着一旁的阿衍:“怎样,还认识我么?” 虽然整个化妆的过程阿衍在一旁全程看着,但化完妆出来之后,阿衍还是沉吟了半晌。 “阿衍?是我啦,我。” “嗤。” “诶?” 万没想到,阿衍盯着貌美女子看了半天,突然嗤笑了一声,抬起手来指着凛夜:“我不管你是谁,要是指望我还能记得你,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哼。” “……” “……” “咳,总而言之既然打算完全变装成另一个人活动,那就千万不要暴露身份,一言一行都要注意。” “是的,我明白,这种事情我可有经验了,倒不如说我一直在伪装成另一个人……” “看来南州的妖族生活的也很不容易啊。” “人生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困境和挑战的。” 杭雁菱……不,现在应该用“凛夜”来称呼的贵妇人和莱莱紫无视了阿衍。 “不过有一点,你确定以我这样的身份,三皇子会接纳我成为她的幕僚么?毕竟你都没有直接接触过她吧?” “嗨呀,总要试试才行嘛。” “而且带着你们两个,我们仨妖族大摇大摆的出现在皇都,会不会……” “别担心,反正我早就听说三皇子的名声也不怎么样——吃过晚饭我们就行动吧,以阿衍的飞行能力,我们到皇都只需要一天一夜!” 莱莱紫信心满满的点了点头。 “只要我们能早早地占到了先机,接下来不管发生怎样的麻烦都能提前处理啦!” “希望如此吧……” 凛夜粗叹了一口气,总觉得三个妖族直奔龙族老窝的行为多少是有点挑衅了。 不过能见到那个疯婆娘…… 倒也不赖。 第三十八章 大过年的写点喜闻乐见的 在从南州远道而来的客人们都决定好自己接下来的行动方针后,时间过去了两天。 这日的清早,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行走在了大街之上。 一身紫色的旗袍,一件长沿的大帽子,在这个修真世界当中活像是个法师一样的女性,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 高挑的身材,波浪般的长发,无不彰显了此人来自遥远的西州。 不过这没什么好稀奇的,因为三皇子要搞所谓的国教之争,现在三教九流的都往皇都凑。 南州的修真家族,北州的岩宗雪匠,西州的游吟诗人,远东之地的巫女和武士。 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异邦人让这位漂亮女人的身份不那么突兀,可这位妖冶的容貌实在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她的身后跟着两个个头差不多高的小女孩,都是仆人一样的打扮。 “原来如此,虽然在皇都之外的地方会大举猎杀妖族,但是在皇都之内他们反而不敢明目张胆的动手,有意思。” 变妆成凛夜的杭雁菱悠悠然的走在东州皇都的大街之上,张望顾盼,浅浅微笑。 “当然啦,有本事直接来到这儿的都是有能耐的大妖怪,一般的猎妖队可没胆量去捉拿。” 莱莱紫揣着袖子,此时身处于皇都,她也不害怕谈论这些会被猎妖队的人听到,一脸无所谓的跟杭雁菱说到:“只要想办法找到三皇子的门路,接下来来在皇都不走就行咯~” “嗯——所以,怎么成为三皇子的门客?” “唔,按照我的经验,我当初是走投无路了,到处问别人有没有什么赚钱的法子,结果有个人过来主动找我,问我要不要加入个什么什么会,有钱赚,我就加入咯。” “……那……咱们该问谁去呢?” 杭雁菱环绕了周围一圈,那群盯着自己一个个虎视眈眈的男人…… 如果向他们询问赚钱的法子,怕不是直接给她推荐到窑子里当头牌了。 “实在不行投靠其它的皇子也行嘛,反正东州这么大,你又那么厉害,总会有见真章的机会的。” “其他皇子倒是没必要考虑,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实在不行我可以去应聘一下宫女嘛。” “哇,你这个身份去当宫女,落差未免也太大了……” 莱莱紫啧啧摇了摇头:“算了,直接接触皇子本来就很困难,还是先找找加入那个什么什么会的门路吧,一步一步地慢慢来。这一路劳苦,搞得我肚子都饿了,我们找给地方先吃饭吧?” “吃饭?行,东州有几家不错的馆子,以前总是巴巴的看着眼馋,今儿个难得来一趟,带你们两个搓一顿去。” “你以前来过东州皇都?” “嗨,来不来的,都差不多嘛,总之跟我走就是了。” 杭雁菱领着两个小姑娘,在东州拥挤的大街上走着,可这越是往北,路上就越是拥挤,路上见到的也不再是各型各色的外地人,而是以衣着破烂的流民为主。 看到这幅光景,前世的回忆浮上了脑海,杭雁菱有些好奇的问道:“什么时候东州还有丐帮了?” “没听说过呢,不过这么多穷人整整齐齐的排着队站在这里,以我的经验来看——” “前面有粥棚?” “然也。” 杭雁菱和莱莱紫抬手碰了一下手掌,随后默契的扭头绕开了队伍。 烤肉店那种偷吃人家剩饭的没出息的尴尬事儿,绝对不要发生第二次了。 阿衍则是呆呆的看着队伍,皱着眉头。 走出去几步远的莱莱紫回头看着不动的阿衍,嚷道:“阿衍大……啊不是,阿衍,走啦,你肚子不饿了吗?” “那个人——要死掉了。” 阿衍迈开脚步,朝着队伍走了过去。 在一群难民的队伍当中,一个个子矮小,皮肤黝黑的小男孩被挤在队伍里,衣着破烂,表情痛苦,额头上流淌着冷汗。 “它的命火在逐渐熄灭。” “嗯?” 凛夜也扭过头来,看向了那个呼吸越来越困难的小男孩。 黑眼圈很重,破烂的衣服下面能够看到显露出来的肋骨,虽然很瘦弱,但肚子却是鼓胀的。 “不好——他吃了甘土!” 甘土,也叫观音土,不管是在这个世界还是在地球都有的东西,那是一种白色的黏土,放在水中会膨胀,导致看上去和面团差不多。在饥荒年代,走投无路的穷人们经常会服食这种东西已解一时之饥,这种东西虽然易于食用,但吃下肚子里根本没办法被肠胃消化掉,拉拉不出来,消化也消化不掉。 少量吃能救命是不假,但是这个孩子眼看着是没救了。 杭雁菱快步的走到了人群里,一把抓住了小男孩。 一个衣着华丽的贵妇人走到乞丐堆里,这个行为格外的引人注目,周围的乞丐们都扭过头来凑热闹,而那个疲倦憔悴的小男孩也抬起头来,张着嘴巴。 虽然也就六七岁的年龄,但他的牙齿已经严重的磨损,破败,在新牙换出来之前,可能会因为咀嚼能力不足而被活活饿死。 “啧。” 要不是阿衍突然说这孩子命火即将燃尽,杭雁菱还真瞧不出来这个瘦瘦小小,藏在人群里的男孩。 不由分说的,杭雁菱将男孩拽到一边相对空旷的地面上。 莱莱紫小跑着跟了上来:“他看来是真的没多久活头了,吃甘土是必死的呀。你打算怎么办?能救吗?” “能,不过成功率不算太高。” 被抓住的小男孩也没了挣扎的力气,他只是虚弱的喊着:“你们……要做什么?我没钱……” “莱莱紫,你是忍者吧?有没有能把人搞晕过去的药?” “喔,有,我来。” 莱莱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来,拔出塞子将里面的药粉倒在手掌上,然后抬手捂住了小男孩的口鼻。 小男孩挣扎了两下,身子越来越虚弱,随后停止了行动,双眼一闭,昏死了过去。 杭雁菱抬起手来,还好因为此时用紫金木的能量让身体快速发育成长了起来,手掌的大小刚好能够按住这个小男孩的腹部。 “这孩子饿了很久了啊。” “怎么办,有办法治疗吗?” “嗯——” 杭雁菱皱着眉头。 她前世也不是没有收治过这种情况的人,但大部分对付观音土的办法就是直接用阴灵气渗透进去,将附着在胃部的观音土用阴灵气剐蹭下来,然后强逼着患者将他们呕吐出来。 这种做法相当的野蛮,就算杭雁菱现在拥有阴灵气,凭借这个小男孩的身体,能不能挺过去还是另外一回事。 “姑且试试吧。” 杭雁菱抬起手掌,姑且先用温和的木灵气护住这个孩子的身躯。 随着淡紫色的光芒晕染开来,男孩周围的土皮地面上冒出来了许许多多紫色的小草,将男孩的身体垫在柔软的草叶上。 站在一边的阿衍呆呆的看着杭雁菱的准备工作,苦恼的思索了一会儿,还是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当然是救这个孩子了啊。” “诶,现在就救吗?” “……不然呢?” “可是周围围观的人……” 阿衍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摇了摇头:“这些人,来看的人好少……要不要再等一下呀?” “怎么了?” “晨露每次允许我救人的时候,周围都有好多人在看着呢。” “哎呀,管那么多干什么,先救人要紧。” “哦——我知道了。” 阿衍嘟囔着,摇了摇头,她走到杭雁菱跟前,弯下腰,轻轻的张开嘴巴,咬住了杭雁菱的头发。 一股焦糊的味道从杭雁菱的脸边传了过来,那被紫金木的灵气浸染成紫色波浪的长发竟然被阿衍用嘴巴咬断了一绺下来。 这一举动让杭雁菱有些意外,她抬头看着阿衍。 只见阿衍将杭雁菱的头发在嘴巴里咀嚼了一会儿,隐约有着细小的火苗从嘴巴的缝隙里喷出来,阿衍却毫不在意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从嘴巴里吐出来了一个焦黑色的小球球。 “给。” “呃……啊?” 杭雁菱没闹明白,疑惑的看着阿衍。 阿衍也不多解释,见杭雁菱没有拿过由头发烧制成的黑球,自己捏着小球走到了昏倒在地的小男孩身边,捏住小男孩的嘴巴将药丸放了进去,随后手法娴熟的扶起小男孩的后背,轻轻的拍了拍。 杭雁菱不明白阿衍这是在做什么,一旁的莱莱紫却忽然反应过来似的拉开了杭雁菱。 “看来她还没完全忘干净,这小孩子有救了哦。” “……” 听到莱莱紫发话,杭雁菱也站起身来。 只见那个原本昏迷着的小男孩突然醒了过来,睁着眼睛捂着肚子,嘴巴高高的鼓起,随后胸膛泛出红色来,身体周围的空气也因为他散发出来的热量而变得扭曲。 杭雁菱一行人的行动自然被周围的乞丐们都看在眼里。有经验的老乞丐自然知道这个小男孩肚子鼓胀,无精打采的模样是吃了太多观音土导致的,但那个红头发的小女孩不知道给男孩吃了什么东西,就见到男孩忽然跟要烧着了一样,上半身冒着红色的光芒。 这迸射的高温就连杭雁菱也忍不住后退了一步,额头上落下了一滴冷汗来。 “这小男孩不会炸了吧?可别到时候咱们救人成杀人了。” “别担心……她的救人……嗯……就,就是这样的。” “吃别人一绺头发咀嚼出个药丸来,然后给人当灵丹妙药吃?就算济公治病都没这么抽象啊?” “一般来说是吃药材的,只不过你嘛,体质比较特殊,头发竟然可以直接拿来充药材。” 浑身像是要喷出火焰来的小男孩捂着胸膛,痛苦的在地上踉跄的走了两步,身上的衣物,脚下的鞋子,都被过高的体温烤的焦枯,如同脆纸片一般剥落。 那几乎能够看到肋骨的胸膛,如同两根干柴一般的手臂,在炽热的红光之下膨胀了起来,逐渐恢复成了正常少年该有的尺寸。 能够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从小男孩的体内传出,过了差不多五秒的功夫,小男孩哇的张开嘴巴,吐出了一口浓郁的黑烟来。 漆黑的烟雾弥漫在四周,在片刻散去后,小男孩趴在了地上,如同沉睡一般。 阿衍走到了杭雁菱的身边,抱着肩膀,良久之后睁大了眼睛。 “好厉害!他是怎么做到还能从嘴巴里吐出黑烟的!!” 杭雁菱无语的低头看着阿衍:“原来你不知道疗效吗?” “疗效?什么疗效?” “就是你刚刚给他吃的那个东西……不是为了治病救人的吗?” “东西?好吃的?哪里有好吃的?” 阿衍左顾右盼,杭雁菱无语的抓起了自己那一绺被阿衍咬断的头发,指着上面焦黑的痕迹:“这就是你刚才啃的,要不要再来一口?” “唔……我不喜欢吃头发啦,诶,你头发怎么少了一截?” “……” 杭雁菱无语的看着翻脸不认账的阿衍,莱莱紫走过来扯了一下杭雁菱的袖子:“好啦,别管她,她的本能就是这样的……刚才那部分的记忆已经随着那个药丸一块被烧掉了,你跟她说,她也不会想起来的。” “啊这……” “比起这个,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啦,咱们还是赶快跑吧,就算咱们现在在东州不用担心被当成猎物猎杀,但被这多人看也好麻烦的。” “我肚子好饿,什么时候开饭啊?” ———————————————————————————————————————— 半个时辰后,在东州皇都内一家名为【东获楼】的高等包间内,杭雁菱和莱莱紫,阿衍二人对面而坐。 桌子上摆放着丰盛的菜品,鉴于阿衍的怪癖,杭雁菱还特地给她点了一炉子火炭来。 阿衍拿着筷子一口火炭,一口饭菜,吃的嘴巴黑黑的不亦乐乎,莱莱紫皱眉看着阿衍,吐了一口气。 “总而言之,人救下来了就好嘛。” “嗯……” 杭雁菱没动筷子,只是看着吭哧吭哧吃的开心的阿衍。 这个脑子不好,总是忘事儿的傻鸟刚刚救人的手段的确让杭雁菱开了眼界。 活了这么久,她还真没听说过火灵气能够拿来救人,而且还是用这种可以称得上是有些猎奇的方式了。 而且在救人之前,阿衍的话里有让杭雁菱十分在意的部分。 虽然刚才杭雁菱忙着想对策,没有注意到谈话当中违和的地方,可现在想来…… 阿衍是先征求过杭雁菱同意的,并且因为【围观的人太少】这个原因,而询问杭雁菱【要不要再等等】。 后面她提起过,阿衍每次救人必须先经过晨露的同意。 …… 综合以上条件,大概能推测出来,晨露一直在利用阿衍救人,并且将之当成一种“表演”性质的东西,每次救人都要让一群人来围观。 这种举动很让人不去联想到一些“邪教”会用的手段。 当然,这种邪教指的并不是南州那种利用伤天害理的手段提升自身修为的宗派,而是类似于地球概念里的邪教。 “晨露这家伙……在收集信仰啊。” 杭雁菱看着阿衍,阿衍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着杭雁菱:“信仰?啥?” “没事,你慢慢吃,别噎着。” “唔嗯唔嗯,肚子变得好饿,嗝。” 看着再度大快朵颐起来的阿衍,杭雁菱抬起头来,冲着莱莱紫招了招手:“我说,小狐狸,你刚刚说这是她的本能?” “是啊,在她的眼里,濒死之人身上会浮现出一盏火苗来,那是象征着生命的灯火,如果火灭了,那个人就离死不远了——这家伙每当看到命火垂危之人,变会将自己的火分享给他们,点亮他们的命灯。” “将自己的火分享出去,她自己会怎样?” “会有一些损耗,就像现在这样记不得之前发生的事情——如果分享太多的话就会死去,然后在火焰之中涅槃重生。” “嗯……” 虽然莱莱紫坚称自己不认识阿衍,不过都到这个份儿上了,杭雁菱也自然不会真把她的说辞当真的。 “也就是说,阿衍的天性就是去救人,不管记不记得这回事,都会去采取行动?” “对……她就是这么一种麻烦的生物,所以才会……” 莱莱紫话又说了一半,自己咽了下去。 杭雁菱也不追问,只是看着阿衍,微微的笑着:“情不自禁的会去救人啊,挺好的……不过我很意外,这位传说当中的朱雀竟然会如此爱惜人类的生命,在东州的传说里,朱雀可是个栖息在自己的领地里,不问世事的闲鸟。” “传说这种东西,全都是谎话编成的,你可千万别都相信了。” “好好好。” 对阿衍的讨论告一段落,杭雁菱此时也没什么胃口,只是撑着身子,思索着接下来的对策。 该怎么接近那个呆婆娘呢? 自己大部分时间接触的都是那个不能说话,没有动作和表情,浑身僵硬,只是任由自己照顾的呆婆娘。 她喜欢什么,她讨厌什么,她有什么样的野心,她有什么样的期待,这些自己统统不知道。 如果从她清醒的时候开始算,自己的这个名义上的老婆其实也就是相处了没几天的陌生人而已。 甚至在她彻底恢复神智之后,前世的自己一度不知道该如何和她相处。 哎呦…… 该怎么才能投其所好,让她把自己这个“凛夜”收入麾下呢? 正当杭雁菱发愁的时候,包间的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的声响。 “请问,里面有人么?” “啊,在的。” 听声音,是个女孩子的动静,不太熟悉。 杭雁菱看了一眼莱莱紫,小狐狸识趣儿的收起了尾巴和耳朵,抱着膝盖,点了点头。 他们刚来东州,人生地不熟的,救完小男孩引起一波关注之后 “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嗯,可以的。” 杭雁菱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拉开了房间门。 让她意外的是是门外并不是凶神恶煞的追捕队员,而是一个衣着阑珊,蓬头垢面的小姑娘。 “诶?” “我肚子很饿,可以来你这儿要点吃的吗?” 小姑娘捂着肚子,腼腆的笑着看向杭雁菱。 杭雁菱看着这个脸上生着雀斑的小女孩,侧过身将她让进了屋内。 杭雁菱没动筷子,莱莱紫吃的不多,桌子上点来的菜品还剩下不少来。 小乞丐晃晃悠悠的走到了桌子跟前,扭头冲着杭雁菱甜甜一笑:“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嗯。” 小女孩坐在了刚才杭雁菱的位置上,拿起了筷子,小心翼翼的夹起了桌子上的食物来。 杭雁菱看着这个乞丐一样的小女孩,坐在了她的旁边。 “小姑娘,这酒楼还挺高档的,你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是怎么上到这么高的地方的?” “他们好心眼,直接就把我放进来了。” “嗯嗯,好心眼啊……那你为什么不偏不倚的找到我们房间来了呢?” “你们刚刚在外面救了一个人,我看到了,所以觉得你们是好心人,想要来和你聊聊。” “聊什么呢?” “想要问问,您这么厉害的人,来到东州做什么。” 小乞丐一边吃着饭桌上相对比较便宜的青菜,扒拉了两口米饭后,咽下了肚子里。 她似乎对主食非常执著,反而对桌子上的那些鱼肉生鲜不感兴趣。 这可不像是个饿肚子的小乞丐会有的行为啊。 杭雁菱翘起了二郎腿,垂落一条手臂 “我是西州的游吟诗人,爱好是到处旅行,寻求新的创作灵感……听说东州这边最近格外热闹,因此想来碰碰运气。” “游吟诗人呀……最近在东州,游吟诗人特别多呢。” “游吟诗人本来就是一群闻到故事和传奇的味道就会望风而动的人啊。” “嗯——” 小乞丐嘴里塞满了米饭,口齿含糊地问道:“大姐姐叫什么名字呀?” “凛夜,这位叫莱莱紫,那边的叫阿衍。” “唔嗯唔嗯,那姐姐们是打算参与到这个故事当中,还是想要保持中立,见证整个故事的结束?” “难得来一趟,当然还是参与其中比较有趣。” “这样啊。” 小乞丐有些遗憾的摸了一下嘴巴,在吞咽下嘴巴里的米饭之后,靠在了长椅上,身子微微的后仰。 “现在皇都正在选拔下一位皇嗣,如果姐姐们想要站在一个好位置看戏的话,最好还是选择一位皇嗣的阵营加入其中比较好哦,你们比较中意哪位皇子?” “我嘛……对三皇子比较感兴趣。” “咦?” 凛夜的回答让小乞丐有些意外,她抬起头来,上下打量了杭雁菱一眼,眯起了眼睛。 双眼当中闪烁着的,是一股凛然的肃杀之气。 “为什么会选择三皇子呢?大皇子为人亲和,更有人缘,二皇子实力雄厚,野心勃勃,四皇子仗义疏财,为人正直……就连轮可爱,你们也应当选择五皇子呀?” 像是生怕这些外地来的大姐姐们听不懂一样,小乞丐蹙起眉头来:“三皇子在我门这里人称毒虫,风评可不怎么好……想要见证新皇嗣的诞生的话,选她可是相当不明智的。” “但是我听说只有三皇子会广纳贤才,收拢异族人士。” “这样啊。” 小乞丐靠在椅子背上,歪头看着杭雁菱,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大姐姐们是好人,好人可是不适合去伺候那个刁钻的恶女的。” “正是因为是恶女,才会有发掘故事的价值,你说呢?” 杭雁菱弯下腰,凑到了小乞丐的脸边,轻佻的笑着,伸手捏住了小乞丐的下巴。 “再说了,你不能因为大姐姐救了个人,请你吃了个饭,就说我是好人呀——” 小乞丐被迫抬起头来,脸上的笑容却十分灿烂。 “大姐姐,善良的人是强装不出来恶人的味道的——您的眼睛很漂亮,也很理智,不管您是掐着我的下巴还是捏着我的脖子,我依旧会认定您是一个善良的人。” “嗨呀,是呀。” 杭雁菱松开了手,将手向上抬到了小乞丐的额头,轻轻戳了一下。 “不过呢,我偏偏想要去伺候一下那位传说中刁钻的毒虫皇子……我就是对她非常的感兴趣。怎样?你是打算帮我引荐一下,还是让埋伏在外面的那些杀手们冲进来,把我们几个剁碎了?” “嗯?您发现了?” “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大费周折的扮演成一个乞丐过来接触我,但你的言行举止可不像是个真正要饭的——而且从你上来之后,屋外面就静悄悄的了,店小二走路上菜的吆喝声,隔壁包间聊天说笑的吵闹声都不见了,外头怕是现在已经被你的人给占满了吧?” “大姐姐别生气。” 小乞丐咯咯笑着,笑的花枝乱颤:“那些杀手的确是安排来处理掉大姐姐们的没错,但是这副打扮真的不是我故意的,我刚刚在外面领粥喝呢,凑巧碰见大姐姐在行善,这不是来不及换衣服就来找您了吗?” “这么着急来见我?” “是呀,像大姐姐这么厉害,医术这么出众的人,如果站错了队伍,可能会很麻烦的——必须要不计一切代价的抹杀掉才行……本来我是这么想的。” 小乞丐微微后仰了一下脖子,抬手打了一声响指。 包间的大门被推开,门外,一个身穿黑衣,戴着白色面具的男人毕恭毕敬的端来了一个盘子,就像是刚才给杭雁菱她们上菜的店小二一样。 盘子上面放着一个缺了口的粗瓷白碗,里面是热腾腾的粥饭。 “大姐姐,想要活着从这里出去,你有两个选择哦——一个是在这里拧断我的脖子,我很弱,所以这件事情可以很轻松的就办到。另一个是喝下这碗粥。” 杭雁菱抬着眼皮看了黑衣人端来的粥米,那黑衣人的实力并不算强,也就是真元期,想要解决掉并不需要花费多少力气。 屋子外头的那帮人虽然不太清楚实力,但是想要脱身也算不上难事。 “唉。” 杭雁菱叹了一口气,反手啪的冲着小乞丐的脑袋拍了一巴掌。 “小姑娘,别动不动就什么杀啊,死啊的。” 那黑衣人看见小乞丐被打,动作明显僵硬了一下,手里端着的盘子随着一哆嗦,碗里面的粥米洒出来了不少。 小乞丐并没有对打自己的杭雁菱生气,反而是回头淡淡的瞥了一眼那个黑衣人,黑衣人吓得浑身又哆嗦了一下,双手却紧紧地攥紧了放着粥碗的盘子,再也不敢打翻一点。 “是呀,我的威胁对大姐姐来说好像有点蠢——那,那这样好不好。” 小乞丐回过头来,双手一拍:“你要是不喝这碗粥,我就把这个端着粥的家伙杀掉。” “好好好,我喝就是了。” 杭雁菱站起身来,走到黑衣人跟前拿起了粥碗,无奈的张开嘴巴吹了吹,将粥碗里的稀饭喝下了肚。 坐在一旁的莱莱紫有些看不下去,拍着桌子站了起来,冲着小乞丐嚷道:“你有话不会好好说嘛!神经病!” “咳,呼……别激动,我神经病见过了不少,她这还不算特别厉害的。” 杭雁菱拿着粥碗走到了小乞丐跟前,甩了甩粗瓷碗:“这粥我已经喝完了,你满意了?” “嗯。” 小乞丐满意的点了点头,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双手伸到杭雁菱跟前,从杭雁菱的手里接过了瓷碗捧在怀里。 “那么,大姐姐如果还想加入三皇子的阵营的话,今晚子时请到东边五百米的南楼巷等待——啊,这两位可爱的小姐姐就不要跟过来了,好么?” “行。” —————————————————————————————————————————— 在小乞丐离开房间的两刻钟之后,酒楼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好像刚刚的事情完全没发生过一样。 “神经病呀,那个小乞丐。” 莱莱紫抓挠着头发,心怀不满地说道:“她这就是故意找茬,给人下马威呀!咱们不就是救了一个人,至于这么带着大队人马对咱们围追堵截,气势汹汹的嘛?” “啊哈哈哈……东州现在正处于风口浪尖,对于异乡人谨慎点倒是没什么。” “而且我搞不懂,她给你喝那碗粥是什么意思,粥里面有毒吗?” “倒是没有,我没闻出来,喝下去到现在也没察觉出什么异常来。” 杭雁菱前世毕竟也算是一代鬼医,对于毒素什么的颇有钻研,还不至于着了一个小姑娘的道。 更何况就算真的有毒,她这具紫金木的身体怕是也能硬生生的直接消化吸收掉。 “我觉得还是不要加入三皇子的阵营比较好吧。” “这不是你最开始提议的吗?” “唔,可是我没直接接触过三皇子身边的人,我也不知道她的手下性格有这么扭曲啊,你是不知道你威胁她的时候,她眼睛里那种满含期待的光芒——天底下怎么会有面对生命威胁时反而更兴奋的人啊?” “啊,有哦!” 比如说我的初恋学姐。 莱莱紫呛了一声,随后又嚷道:“那,那就算这样,天底下也没有这种动不动就要拿自己人开刀的家伙吧?” “呃,有哦。” 比方说我学姐的父亲。 “就算有,那个臭丫头的性格也太恶劣了,就好像完全不分敌我,只是随着自己喜欢去乱杀人一样。” “嗯……我倒是见过类似的。” 比方说用一封信把我引来东州的真正的杭雁菱。 莱莱紫被杭雁菱说的哑口无言,突然很同情的看向杭雁菱。 “总觉得,你过得很不容易呢……” “这就是人生嘛。” 杭雁菱耸了一下肩膀,依靠在椅子背上:“总而言之,既然是机会主动找上门来了,我们就没有在这里退缩的理由。那丫头无非就是喜欢虚张声势了一点……倒也没什么大毛病。” “这还没大毛病吗!神经病,简直就是神经病!她脑子不正常,而如果她真的是那个三皇子的手下,那么那个三皇子脑子一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嗯……啊……” “你不要无动于衷呀,如果换做我,我早跑路啦!” 莱莱紫愤愤不平地捶了一下桌子,不过看杭雁菱的反应,她也清楚,不管她说什么,杭雁菱都已经是铁了心的今晚要去见一面的。 “我说,我会隐遁之术,今晚我偷偷地跟着你吧?虽然你很强,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她万一贼心不死的想在今晚你落单的时候弄死你怎么办?” “嗯……还是不用了吧。” “咕呜呜呜呜——不甘心,我好生气,等我知道那个装神弄鬼的小乞丐是谁,我一定让她没好果子吃!我要把超级油腻的油豆腐塞进她的袜子里,让她犯膈应一整天!” “哈哈哈哈哈……嗯……” 杭雁菱应付地笑着,靠着椅子背,思索着刚刚的相遇。 自己神经病见得不少,感觉也被同化了许多。 那小乞丐的作为在她眼里还真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 那个呆婆娘的性格原来是这样的么…… “我,我有话想说!” 难得的,在杭雁菱和莱莱紫讨论的时候,阿衍举起了手来。 “怎么了,阿衍?” “刚刚我好像看到谁的命灯了……不过不是你们两个的……好像是刚刚进门的谁来着。” “嗯?” “火不是很旺,跟着炉子里面的炭比,弱多了。” 阿衍拿起了一块木炭捧在手里,跟咬苹果一样地啃了一口。 杭雁菱一挑眉头,向莱莱紫问道:“我记得你刚好像说,阿衍能看到濒死之人的命灯??” “啊,是啊。能看到灯说明那人本身就已经命不久矣了。” “……阿衍,你刚刚看到的那个灯火,大概还能烧多久?” “还能烧挺久的咧,就是不太旺了……诶,还是要马上熄灭来着?我记不清了。” 莱莱紫看着犯迷糊的阿衍,叹了一口气:“那多半就是有什么不治之症,不会立刻要命,但也活不长久。如果真的是生命垂危,你这个家伙早就嚷嚷着要救人了。” “是嘛……你好懂我哦,请你吃炭!” “去去去去去,别烫到我的头发!” 看着笑嘻嘻的阿衍和满脸不爽的莱莱紫,杭雁菱闭上了眼睛,双手交叠放在腹部,放松了身体,脑海逐渐地放空。 ———————————————————————————————— 夜幕降临,东州的繁华仍未停歇。 大量的外来人口虽然给治安造成了麻烦,但也是一笔不菲的商机。 即便是到了子时,街上还是能够看到摆摊的,杂耍的。 甚至还有北州来的人扛着个冒着红光的铁炉子,大半夜叮叮当当的给人打铁的。 这么热闹,想来东州平民晚上的睡眠质量一定是堪忧的。 杭雁菱走在热闹的街道上,看着这和前世迥然的景象,精神微微的有些恍惚。 她经过一处西州人卖花的摊位,买了一束鲜花。 想了想,又在走过一个转角后随手扔掉。 在经过买糖人的摊位时,买了一个糖画眉。 可没走几步,不知不觉间那糖画眉已经被自己吃了几口,无奈之下也随手扔掉了。 思来想去,最后还是两手空空的走到了约定的地点,东楼巷。 那是一处因为太过狭窄和偏僻,几乎不会有人在那边摆摊的小巷,平时会被穷苦的乞丐当做暂时栖身的窝点,但今晚这里还是相当空旷的。 小巷里也没有路灯照明,黑洞洞的一片,只不过在小巷的正中央,亮着一盏红色的灯笼。 一个人影站在小巷的正当中,周围没有其它的侍卫。 杭雁菱双手挽着披帛,款款地走进了黑暗的伸出,来到了那盏灯笼跟前,飘飘下拜:“见过三殿下。” 拿着灯笼的人影扑哧一笑,银铃般的笑声动人心魄,却也让人心生战战。 “你怎么知道来见你的是我这个三殿下?” “因为毒虫的人缘不好,连舍粥都要自己去排队,连处理麻烦都要亲自去充当诱饵。” 杭雁菱飘飘下拜,随后站起身来,低头看着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女。 她穿着一身紫白相间的晚礼服,虽然是深秋,但袖子只截到了肘部,皓腕上佩戴着一枚玉镯,下裙飘飘,材质似纱似布。 她梳着两个丸子头,面带微笑,长得天生是一副让人喜欢的容貌,但却神情之中却充斥着一股陌生和冰冷。 和学姐周青禾那种为了讨好别人而伪装出来的假笑不同,这个小姑娘脸上的笑容当中没有笑意,似乎只是习惯了如此摆弄脸上的肌肉一般。 看到杭雁菱如约到来,她放下了灯笼,抬起了一只手轻轻的按在胸前:“如你所说,大姐姐,我便是这皇都内最为多余的毒虫。而你,是想和毒虫为伍的善人?” “……” “大姐姐?” “啊?哦。” 杭雁菱回过神来,双手环在胸前,面带微笑地点了点头:“是啊,我对你很感兴趣。” “大姐姐没有带着其他人来么?” “没有。” “那也就是说,我在这里杀掉大姐姐也没关系?” “是的。” “哎呀——游吟诗人大多都是惜命的,大姐姐和她们可太不一样了。” 紫裙的少女睁开了眼睛,双眸黯淡,并无神光,但却依然笑着:“我叫龙朝花,东州皇族的三皇子。” “我叫凛夜,白天介绍过了。” “嗯。我托人查了一下你的资料——很有意思,一个从远东之地来到东州的人,却没在任何地方留下行动纪录。你就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个假身份一样。” “你竟然还有人脉能够帮你查资料啊,说不定是你手下的人对你不够忠心,故意骗你呢?” “他们或许有这么做的动机吧。” 龙朝花转过身,提着灯笼,朝着小巷深处徐徐走去。 “白天你就认出我来了?” “等你走后反思了一番,觉得会是你的可能性最大吧。” “听你的语气,好像和我很熟,我们以前见过?” “没有。” “哦,是嘛。” 走在前面的龙朝花肩头抖了一下,摇了摇头:“我在想能留下你为我所用的理由,你能帮我找一个吗?” “你已经收留了不少异族了,何必在我身上犹犹豫豫的?难道仅仅因为我来历不明?” “因为我讨厌医生,非常讨厌。你虽然自称游吟诗人,但你白天的时候已经暴露了你骨子里还是个医生的习性。” “还会有这种奇怪的理由?” 杭雁菱纳罕地问道:“你对医生有什么偏见么?” “如果是私德不端,救人图财的医生到还好,交钱给命,公平买卖——但如果是那种所谓的德行泛滥的大善人,那可就让我讨厌的浑身发痒了。” “你的口味还挺独特的,听上去像是在针对我。” “嗯……请大姐姐你原谅。” 龙朝花哈哈笑了一声,停下脚步转回身来。 红色的灯笼自下而上的映亮了她的脸,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但这样的打光显得有些唬人。 “光是被医生触碰到肌肤,我就会浑身痒。听到医生随意谈论我的生命,我就会恨不得剥了他们的皮,尤其是他们总喜欢念叨那句什么……什么人命至重……” “人命至重,贵有千金。” “哈哈哈,对,大姐姐,你说的没错。人命至重,贵有千金——讲这种话挂在嘴边的人,我真的恶心的浑身发麻。” “那看来你是有点过敏了,得好好治一治。” “我身子确实有点问题,不过暂时还不想被治好。” 龙朝花将灯笼微微往上提起,也照亮了杭雁菱的脸。 “大姐姐,你真漂亮。” “谢谢夸奖。” “你穿过凤冠霞帔吗?” “……?” “你这个样子,穿上去一定很好看。” “哦……” “所以乖乖的回去吧,不要冒着风险,和我这个毒虫混在一块,这没有好处,也很危险。至少乖乖回去,你还有朝一日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当个好新娘。” “你很向往结婚?” “是啊,哪怕是生长在皇宫那般囚笼之中的女孩,也会向往着有朝一日遇到心仪的人,穿上凤冠霞帔,风风光光的相守,相恋。” 在说到这个话题时,龙朝花的脸上鲜有的露出了些许温暖,她看着面前的女人。 “大姐姐,你不想吗?” “真可惜,我这辈子大概是没法儿作为新娘出嫁了。” “哦?” “不过我很肯定的是,你穿上凤冠霞帔的那天,一定很漂亮。” “噗,哈哈哈哈哈。” 龙朝花转过了身,仰起头来,笑的很开心。 她继续朝着黑暗的小巷深处走着。 “为什么这么说,就好像你见过一样。” “只是讨好未来上司是说辞罢了,我们吟游诗人很擅长编写这种歌颂爱情的诗歌。” “真好啊——漂漂亮亮的新娘子,嗯……真可惜。” “可惜什么?” “我大概活不到那一天。” “……” 杭雁菱停下了脚步。 而龙朝花在走出去一段距离后,发现身后的“凛夜”并未跟上来,扭头看了一眼,笑着问道;“怎么了,大姐姐?要离开这里,还是你的医生瘾又发作,想要给我也瞧瞧病?” “你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嗯——大概吧,或许是皇嗣之争结束后,或许是……更久以后。” 龙朝花的语气很平静:“毒虫活太久了,会对寄生的肉体不利。我活太久了,对这个国家来说就很不妙。” “原来如此,你的使命就是在恰当的时机作为某个牺牲品死去,是么?” “嗯。” 龙朝花嗯的很平静,她转身继续走着。 杭雁菱也再度跟在了她的身后。 看着面前只有十五岁的,少女的背影,杭雁菱陷入了沉思之中。 “你在想什么,大姐姐?想劝我珍惜生命?” “想这么劝你来着,不过你不是很讨厌医生的那套说辞么,我在想有没有什么委婉一点的表达劝你。” “你看,这就是我讨厌医生的地方了,他们从来不会过问病人的心情,只是自顾自的把那人治好。” “嗯……确实,我对你不够了解,还真没什么立场劝你珍惜生命。不过既然你那么向往着结婚……要不要试着先活到可以出嫁的那一天?” “我已经在努力啦。” “……冒昧的问一句,你有心上人了吗?” “有呀。” 龙朝花回答的很干脆。 杭雁菱闭上眼问道:“那是个怎样的人?方便跟我说说么?” “说了的话,我就不得不把你灭口了。毕竟女儿家的心思不能乱猜。” “我也是女的,就当是女孩子之间的闺房话了,说说都不行?” “这儿可不是闺房,而且大姐姐你也别自说自话的就认定你是我朋友呀。” 龙朝花继续地向前走着。 “不过我的心上人是个医生,是我最讨厌的那类人。” “哦……” “他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出息,和那些其它的医生好像没什么两样——倒不如说,我讨厌你这种大好人的医生,就是他害的。” “那你的恋爱观可真扭曲。” “……恋爱观是什么意思?” “嗯?哦,吟游诗人的术语,你听不懂也正常。” 杭雁菱往前走了一步,因为身高的优势,她很轻松的接近了龙朝花,并且从龙朝花的手里拿过了红灯笼。 “你是我未来的上司,有下属在,怎么还能让上司费劲提灯笼?” “哎呀……” 龙朝花有些惊讶的微微张开嘴巴:“大姐姐,你比我想的更要死缠烂打一些哦。” “我也不是对谁都死缠烂打,大部分的时间我还是喜欢逃跑的。” “……如果我刚刚对你说的那些话,让你对我产生了没必要的同情,让你这个大好人生出了‘不能就放任这个家伙不管’的念头,我劝你趁早放弃。” “我可擅长放弃了,到了合适的机会,我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放弃你,只不过不是现在。” 杭雁菱拎着灯笼向前快步走着,因为步幅的不同,龙朝花紧跟了两步,才跟上了杭雁菱的脚步。 “大姐姐,你的医生瘾,就那么重?” “可重了,到了最后都魔怔了,已经严重到谁死在我面前我都会害怕的程度。” “你都经历了什么啊……” “经历有很多哦,比方说大婚的当天,另一半突然惨死啊……这种。” 杭雁菱拎着灯笼,笑嘻嘻的看着龙朝花:“我可惨可惨了。” 龙朝花意外的看着杭雁菱,她犹豫了一下,却没接上杭雁菱的话,只是点了点头,随后眨了眨眼:“你当时是怎样的感受?” “茫然啊,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受到这种惩罚。” “那你……有没有后悔遇到你的另一半?” “多少有点吧,毕竟当初是我自己选的要去救人的嘛,你不是说了?医生从来不问患者想不想继续活着,我只会去救人。所以说也算我自作自受。” “啊——啊……” 龙朝花的双眼眨了一下,她抬起手来咬住了自己左手的拇指,眼睛直直的看着地面,身子微微的发抖:“是嘛……那‘他’会不会也是这么想的……” “‘他’?你的心上人?” “嗯。” “那我就不知道了,毕竟你也不肯告诉我那人是谁呀。” “嗯……” “对了,呆婆娘,你领我走的这条路的尽头有什么?” 龙朝花沉溺于恐惧中,头也不抬的机械回应道:“是准备暗杀我的仇家们的聚落——我打算在那里借他们的手收拾掉你……等等,你刚刚叫我什么!?” “给。” 杭雁菱内力一震,熄灭了灯笼内的蜡烛,随后抬手将灯笼塞到了龙朝花的手里,弯腰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脑袋:“小殿下,灯笼灭了,回皇宫去吧,剩下的交给我。” 一片黑暗,龙朝花看不清杭雁菱的脸。 她抬手扯住了杭雁菱肩膀上的披帛:“我在问你话,你刚刚喊我什么?” “小殿下啊。” “不对,你刚刚明明喊的是——” 一阵风吹过,杭雁菱的身影消失了。 远处传来了争斗的声音,一群男人厮声惨叫的声音。 龙朝花连忙从戒指当中取出了引火石,再度点燃了蜡烛,红光照了过去,却发现前方的道路已经被从地上蔓延出来的树藤封锁。 “喂,大姐姐!” 见不到凛夜的身影,龙朝花举起灯笼,着急地左顾右盼。 “找我?” 杭雁菱的身影出现在龙朝花身后,笑嘻嘻的拍了一下龙朝花的后背。 “嗝!” 龙朝花被吓了一跳,肩头猛地一颤,回过头来,脸上有些惊讶的看着杭雁菱:“你,你一瞬间把那些人……” “用树藤捆住了而已。” “你刚刚是不是喊我……呆婆娘了?” “诶~我怎么敢对上司如此不敬?是你听错了吧?” 杭雁菱弯下腰,用手搓了搓龙朝花的脑袋。 “好了,如果这是你的新人测试,我想我应该是合格了,怎么样?小殿下,考虑一下让我成为你的客卿如何?除了当医生之外,我还是有点战斗力的。” “……你到底是谁?” “我叫凛夜哟。” “……………………………………” 龙朝花的情绪在脸上起伏了一阵,她还想再咬住左手的拇指,却被杭雁菱轻轻捏住了嘴巴。 “小殿下今年也十五岁了,别养成咬手指的坏毛病啦,好习惯要一点一点养起。你将来不是还相当漂漂亮亮的新娘子吗?如果让我来说,我可不希望我新娘子左手大拇指天天破破烂烂的。” “你——诶?你不是女的么……” “是啊,如你所见,不过小殿下不用气馁,你长大了肯定比我漂亮。” “你到底是谁啊?!” “是~凛~夜~哟~” 第三十九章 毒虫,就这? 回到客栈,杭雁菱打了个哈欠,回到了借宿的客栈。 坐在客栈里面无聊的吹着风车的莱莱紫听到杭雁菱活着回来的消息,兴高采烈的跑出门口,看到杭雁菱就按捺不住激动地问道:“有没有把那个装神弄鬼的臭小鬼带来让我打两拳!?” “没有,倒是混到了名额——应该混到了吧?临走前让我明天自己想办法去宫里找她。” “你就不怕她到时候给你安排一个私自入宫的罪名,把你给抓起来?” “那不至于,同样的套路她不会玩两次的。” “怎么感觉,你心情还挺不错的样子?” 莱莱紫狐疑的看着面前的杭雁菱,歪着头:“你这大晚上的去伺候一个脾气不好的怪癖皇子,怎么还乐上了啊?” “更麻烦的我都伺候过呢,她还不算什么。” 杭雁菱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清咳嗽了一声:“咳嗯!总而言之,我们的目的并没有完全的寄掉,好事,好事。” “那你这个样子,明天怎么入宫?” 莱莱紫用手捏了一下杭雁菱的胳膊:“要不变回原来的样子?” “那三皇子见到我的脸怕不是要爆杀哦。” “虽然她的确发布了让人去截杀圣女的命令,不过她不一定认得出来你的模样吧?你是从南州来的,她又没见过你。” “我不好说。” 杭雁菱坐在房间内的椅子上,玩弄着头发,脸上的笑意还未褪去。 三皇子截杀圣女可能是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 但呆婆娘要杀杭雁菱,那里有可能就只有自己最清楚了。 今天晚上的交流,这呆婆娘显然和小秋雨一样,隐约地保留了前世的些许记忆。 还记得多少不太清楚,对自己态度如何也不好说。 不过…… “嘿嘿。” “呜哇,怪起来了,太怪了,神经病会不会传染,总觉得你去见了那个疯子一面,回来自己也变成神经病了——你,你还好吧?” 莱莱紫有些不安的走到杭雁菱跟前,抬手摸了一下杭雁菱的额头:“实在不行咱们就撤了吧。” “不,再试探试探。” “你上瘾了还……一个妖族私闯皇宫,你知道多大的罪过吗?” “问题不大,问题不大。” “我看你的脑袋真的要好好的去瞧瞧大夫了。” “我就是大夫,我照照镜子就行,嘿嘿。” “噫——阿衍,你快看看这个人的命灯还亮不亮着,我怀疑她被那个三皇女下了毒。” “看不到啦,她没垂死。” “完咯,阿衍,等给她看完脑子我就带你去看看眼睛。” 莱莱紫撅着个嘴,拽着头发两边的螺旋卷。 可怜她一个堂堂的狐妖此时此刻竟成了三人当中唯一的正常人。 ———————————————————————————————————————————— “三殿下,今日早膳,你真的不去吗?” “不去,没什么好跟陛下汇报的。” 龙朝花站在自己寝殿外的院落凉亭里,随手将馒头渣抛到凉亭外头的水池里,看着五颜六色的鱼儿们争相浮上来吞吃。 “那我为您准备乔装,去舍粥棚看看?” “不用,今天我就待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明白了。” 宫女并未多言,顺从的低下了头,随后褪去。 龙朝花看着水中的鱼儿们,眉头紧锁。 从昨夜和那个凛夜的见面以来,她饭也没吃好,觉也没睡个消停。 不舒服,很不舒服。 这个凛夜身上的疑点太多了。 凭空冒出来的假身份,明明是个善心泛滥的医生,却非要和臭名昭著的毒虫混在一起。 她的目的是什么呢? 这种嗓子里面梗着什么的感觉让龙朝花非常的不爽。 她少见的脸上露出了烦躁的情绪,手里的馒头也被她失控之下一把攥成了碎渣,落进了水里。 自己处理让人烦躁的东西手段从来都是很简单的,这个游吟诗人也不会例外。 如果她能够识趣的就此离开还好,倘若是不知好歹,真的胆敢进宫寻找自己…… 呵。 只怕是大哥和二姐的那些人都不会让她贸然接近吧。 龙朝花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她拍了拍头上的馒头屑,突然手中传来了一种异样的柔软感。 “嗯?” 双手打开,龙朝花低头看着,发现双手之中凭空多出来了一朵紫色的铃铛花。 “诶?” 随着她诶了一声,两只袖子上忽然也绽放开了各式各样的花朵。 艳红色的胭脂花,粉紫色的堇菜花,明媚如新阳的千里光,雅致如朝霞的二月兰。 这些都是会在各个季节盛开在野地的野花,各式各样的香味非常复杂,和皇宫内精选良种的牡丹玫瑰味道自是不同。 可就是这星星点点的野花不知为何在双袖上一朵一朵的冒出来,绽放出花朵。 龙朝花抬起手来想把这些花朵拍掉,可是手掌轻轻一触碰到这些花朵,花儿们突然一阵颤动,从衣袖上掉落下来,散成了五颜六色的花瓣。 从这些花瓣当中伸出来了一只手,轻轻的按在了龙朝花的头顶上。 “早上好,小殿下?” 花雨纷纷落下,落在了女人的肩头,胸口,发丝上。 “呜啊!” 心中正思绪万千的龙朝花本能的后退了两步,被身后的石凳给绊了一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野花散成的花瓣雨在凉亭内飘飘而落,于花雨中现身的“凛夜”伸出手,为龙朝花摘起了头上的一片花瓣,拿回来放在手中。 慌了神的龙朝花就这么看着凛夜缓缓地将手掌送到她面前,五指摊开。 “送你的,不管你喜不喜欢,下属带来的见面礼,总不能不要,对吧?” 在凛夜掌心的,是一团紫色带着绒球的小花。 “啊……” “噗嗤,怎么了,摔傻了?是你自己让我来皇宫找你的,我如约而至,总不能再找借口把我打发走了吧?” 随手将花朵别在了龙朝花的头发上,又捧住了三殿下的脸。 “真可爱啊,你。” “松手!” 龙朝花自从诞生以来,还没有人捧起过她的面庞。 这般陌生的动作让她又惊又恼,猛地缩回了脖子,后脑勺又撞在了石桌上。 “呜……” “闻名天下的毒虫皇女私底下竟然是个如此冒失的女孩?” 凛夜笑着伸手托住了龙朝花的后脑勺,在大包鼓起来之前替她消了肿。 “咳……呼……让我冷静一下。” 龙朝花扶着石桌站了起来,身上的花朵随之落在了地上,看着被野花的花瓣铺满的地面,龙朝花捂着胸脯,一阵一阵的深呼吸着。 “哎呀,你这是怎么了?花粉过敏?” “没事,让我冷静一下。” 龙朝花拍开了凛夜伸过来的手,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凉亭。 这个女人的出现太容易让自己浮躁了。 她不喜欢这种浮躁的感觉。 让大脑放空下来的方式很简单。 不搭理她就对了。 只要不搭理这个女人,自己就还能冷静下来。 想在这片宫闱之内活到能见他一面,自己必须要足够的冷静才行。 “小殿下,小殿下?” 无视,无视—— “诶,耍赖嘛,把人家喊来,却不搭理人家?” 嘶…… “小殿下,小~殿下~,小小小~殿~下——” “你好烦呐!!!” 龙朝花气的转过身来,她鲜少的直接在脸上展露出自己的愤怒。 “我,我让你闯皇宫本身就是一种拒绝了,你这女的怎么如此不识好歹!” 愤怒的大吵大嚷,这不像自己。 龙朝花在吼完了之后懊恼的捂住了嘴巴,抬起头来。 花雨飘飘洒洒,落在自己走过的游廊上。 而跟在自己身后絮絮叨叨的女人…… 不见了? “诶?” 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龙朝花左右张望,又揉了揉眼睛。 再睁眼时,花瓣们已经消失不见了。 那个女人就好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幻觉?” “三殿下?” 身后传来了侍女的声音,给龙朝花吓的肩膀一哆嗦。 “干什么!?” “诶……” 身为贴身陪着三皇子长大的宫女,她从未见过如此方寸大乱的龙朝花,这着实也把她给吓了一跳。 “我,我是想告诉您,刘先生回来了。” “……明白了,我马上过去。” 龙朝花很快的镇定了下来,转身快步走开。 “对了,把凉亭打扫一下。” “好。” 看着行色匆匆的龙朝花,侍女望向了凉亭。 明明干净得很,没什么好打扫的东西啊。 还有…… 今天公主心情不错啊。 头发上别着一朵……好像是长生花来着。 她从哪里摘来的? —————————————————————————————————— “请殿下降罪。” 执行任务归来的刘先生带来了他将付天晴看丢了的消息。 龙朝花皱眉听着,手指在桌子上轻轻的敲打,嘴角微微抿起。 “这不怪你,我早该想到,他应当是有一些本事在身上的。” “呵呵,可是终究是坏了殿下的大事,殿下想如何责罚都可以,看丢两个小娃娃,我这张老脸也是实在没地方搁了。” “这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刘先生,你觉得他和那个正天道观的少主,会躲到哪里去?” “不知道。” 刘先生品着桌上的茶水,从行动上来看完全没有他所谓的“老脸没地搁”的羞愧感。 “正天道观的内应并没有传来他们回归的消息,那个李道长带着付天晴离开后便不知所踪了——东州很大,若是他们执意躲藏,没线索的情况下还是很难找到的。” “……明白了,那圣女车队如何了?” “预计还有四天就能到达皇都。” “圣女还在车内?” “在,不过派去截杀的人都没了音讯,可能有大能保护着。” “想来也是,如果那么轻松的就被解决掉,她也没那么棘手了……好了,之后有什么行动会再通知你的。” “呵呵,老夫告退。” 刘先生站起来,对着龙朝花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随后抬头看了一眼龙朝花的头发:“殿下,恕我冒昧,今天莫非有好事发生?” “有什么好事,刘先生看丢了人,我不责怪你,你就来跟我耍贫嘴?” “呵呵,岂敢,岂敢。” 刘先生哈哈笑着,走出了客房。 龙朝花坐在木椅上,揉着太阳穴。 付天晴跑掉这件事,她倒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能够轻易接受。在刘先生走后,龙朝花的脸上阴沉了下来,面色发黑,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扶手,眉头簇起。 然后嘴巴突然的被咧开,摆成了一个笑脸。 “来,小殿下,别苦着个脸,笑一个嘛。” “哇呃哇呃噫匹噗!” 因为嘴巴被捏了起来,看着再次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凛夜,龙朝花口齿不清的嚷了一顿,一把推开了对面那个女人。 “噗,你竟敢——” “请殿下恕罪。” 凛夜笑嘻嘻的行了个礼,抬起头来看着三皇子这位顶头上司,嬉皮笑脸地问道:“三皇子,不知是遇到什么烦心事儿了吗?跟属下说说,属下试试能不能帮你解决。” “说得轻巧,若是你此时此刻把付天晴带到我面前,我饶你不死,否则你自己找个地方吊死吧,省的我动手。” “哎呀。” 凛夜捂住了侧脸,歪着头,用夸张的语气问道:“我的好殿下,昨天晚上你说的心上人,莫非就是那个叫付天晴的?” “是又如何?你能把他带来?” “那不能。” “那你就赶快找个地方自杀吧,这是我给你的命令,上司的命令。” 龙朝花揉着眉心,不想搭理这个怪女人。 谁知道凛夜走到了龙朝花的伸手,伸出两只手捏住了龙朝花的肩头。 “哪怕是毒虫,也要好好休息才是,来,小殿下,我给您捏捏肩。” “用不着,你尽早去死,我心里就能舒坦许多。” “肩膀很僵哦,真奇怪,现在的胸明明这么小,肩膀是怎么这么僵的?” “自然是没你那两团寡廉鲜耻的赘肉明显了。” “别灰心,等你再过几年就会变得很可观了,到时候给你擦个身子都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下手。” “你……说什么?” “人家是从医生的角度合理推断小殿下未来的发育空间的……嗯,嗯,我打包票,会是个大美人呢。” “……松手,别捏了。” “得令~” 凛夜笑嘻嘻的抬起手来,龙朝花挑着眉头看着面前的女子,捏紧指尖,突然伸手抓在凛夜胸前,用力一捏。 “唉,疼——用不着嫉妒到这个份儿上吧?” “竟然是真的?” “那是自然,陛下在怀疑什么?” “我怀疑你是失踪的付天晴男扮女装。” “啊哈——” “头伸过来,你这头发是不是也是假的。” “诶诶诶,痛痛痛。” “竟然也是真的……好奇怪。” “所以都说了我叫凛夜。” “闭嘴,疯郎君。” “疯郎君是谁,所以都说了我叫凛夜啦……” “哼,头发竟然也是真的……你,跟我走一趟。” “干嘛?” 龙朝花轻蔑一笑,抓住凛夜的头发,强迫她低下脑袋来凑近自己:“你不是很想当我的客卿吗?那伺候主子洗澡,你总会吧?” “我总觉得你搞错了客卿和主仆的区别……” “少废话,我给你下的第一个命令就是过来伺候我洗澡。” “刚刚下的第一个命令不是让我去吊死吗?” “那你真去?你真去我不拦你。” “那我还是选洗澡吧。” “那就随我过来。” “这没想到公主都15岁了,洗澡还要有人陪着啊……” “你想死?” “没事没事,正常,我不会去外头跟人说的。” “再废话,我把你的嘴缝上!” “就你那针线活,缝两块布都缝不好的,还缝嘴,早了点吧。” “你!?你怎么会知道!” “公主自然都养尊处优,不会针线活不是很正常嘛……还是说我低估你了?” “不可能……你,你到底是谁啊!” “是~凛~夜~哟~” “闭嘴,再废话我把你的嘴……” “缝上是吧?我给你找根针来在怎么样,我打赌你半分钟都不一定能把线穿上去。” “……洗完澡你就去找棵树把自己吊死,立刻,马上!!” “好好好~” 第四十章 大年初三继续发糖 “好家伙,这不过就是洗了个澡,公主大人,您怎么走路都走不稳了?” 凛夜扶着洗完澡后走路深一脚浅一脚的龙朝花,将她带到了寝屋内那张柔软的大床上,扶着她躺下。 刚刚沐浴过的龙朝花身体还散发着微微的热气,眼睛红通通的,纤细的身材被一张白色的锦缎遮住,左手露在外面,压在额头上,一对儿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凛夜看着,脸蛋被热气蒸的通红。 原本按照规矩,公主入浴至少要有两名以上的宫女伺候着,可龙朝花这宁安殿内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就连那盆洗澡水还是凛夜现给她烧好的。 “水温不合适?” “太热了。” “下次注意。” 凛夜伸手摸了摸龙朝花发热的脑门,轻轻笑了一下:“那么上司大人,您的第一个命令我已经完成了,是不是可以撤销让我找个树吊死的命令了?我这条命还想留着多伺候你一会儿呢。” “……在那边的柜子里,有亵裤和肚兜,你拿过来,给我穿上。” 龙朝花拍开凛夜的手,指着一旁的衣柜下达了新的命令。 “好好——” 凛夜也满不在乎的走到了柜子前面,打开柜子看着里面女儿家的贴身衣物,翻找着问道:“公主大人喜欢穿什么颜色的?我这看了半天,你这不是紫的就是黑的啊。” “你喜欢什么,给我穿什么就是。” “那就这吧。” 凛夜抽出了一件紫色金纹的肚兜,和一件白蚕雾纱的亵裤走到了床边,弯下腰来:“怎么,真要我伺候你更衣?” “怎么?想抗命?” “那没有,只是没想到殿下这么大的人了,连个衣服都不会自己穿。” “……我再过几年,也一样不会自己穿的,得要人伺候。” “是嘛?那要是伺候你的人笨手笨脚的,岂不是伤了您金贵的身子?” “到那时我不过是一具假死的尸体,谈不上金贵。” “哎呀哎呀,可不能说那么不吉利的话,先从现在开始锻炼吧,把衣服换上。” “我命令你给我换。” “巧了不是?我活这么大岁数,还从来没被人命令过换衣服,我都是自愿的。” 凛夜将衣服随便丢在床上,自己也跟着一屁股坐在了柔软的大床上面,翘起腿来,看着被单下面的公主。 在给她洗澡的时候,这公主真就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 不管是擦拭身子还是洗头发,全程都让凛夜伺候着,这忙活完了,出来又不会走路了。 “唉,你呀你,虽然上司这么早就愿意和我坦诚相见是好事,但你就真不怕我是个刺客,趁着给你洗澡的时候淹死你?” “与其担心那个,我还不如担心你给我洗澡的时候,偷偷试图给我瞧病。” “嘿——上司可真懂我这个下属啊。” “我印象里,你不该是个这么油腔滑调的人。” “我们见面才不过两天,您觉得我该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龙朝花轻笑一声,掀开被子,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坐起来,捡起亵裤来穿在身上,同时不忘冷嘲道:“你移开脸做什么?咱们都是女人,害怕看我身子?” “那倒是不怕,毕竟说实话,也没什么好看的。” 凛夜笑眯眯的闭着眼睛,双手放在膝盖上。 龙朝花冷冷的盯着凛夜的背影,将原本拿起的肚兜丢到了一边,突然跪爬到了凛夜的背后,双手环住了凛夜的脖子,脑袋压在了凛夜的颈窝上。 “怎么?嫌我身材不好?” “那怎么会呢,您将来肯定大有可为——等等,你干嘛呢?你手往哪儿伸??” “别动。” “喂,三殿下,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啊。” “你这一身旗袍倒是方便了我,千万别乱动。” 温热的气息从耳边吐来,凛夜的呼吸也跟着紊乱。 讲道理,刚才给龙朝花擦洗身子的时候,因为习惯了,就算看着也没什么反应。 可一旦这家伙主动活动上来,自己还真有点受不大了。 “三殿下?我这好几天没洗澡了,身子不干净,你最好还是别——嘤!你摸哪儿呢!?” “嘁,竟然真的没有。” “废话,我上面有,下面就肯定没有啊!” “你莫不是为了潜入宫内,偷偷把自己阉了?那也不对……手感不对……” “你到底想在我的裤子里找出个什么玩意儿啊?” 凛夜无奈的肩膀一抖,将趴在自己后背上的龙朝花甩在了床上。 龙朝花也像个没了骨架的娃娃一样瘫软在床,再不动弹。 两只眼睛看着天花板,又问起了那一套问题:“你到底是谁?” “是凛夜哟。” “……呵,也是。刘先生刚看丢那个付天晴不久,那小子现在又不是金丹期的实力,没道理这么快的乔装成一个恬不知耻的女人,来我宫闱闹事。” “捎带着骂人可不好。” “既然你不是他,那就滚出我的寝宫。” 龙朝花斜眼看着凛夜,冷声道:“别让我再看见你。” “诶~这样啊。” 凛夜叹了一口气,没离开,反倒是直接向后躺倒,倒在了床上。 “那等我睡一会儿再走也不迟。” 见凛夜竟如此的死皮赖脸,龙朝花微微有些愠怒,她抬起腿来重重的往躺在自己脚边的凛夜踹了一脚。 “滚啊。” 这一脚正好踹在了脸上,凛夜挨了一脚,翻了个身:“别闹,睡会儿。” “我喊人进来了啊。” “喊呗,今天就算是大罗神仙也不能把我从这张床上弄走。” “滥闯公主寝宫,这可是死罪。” “公主的爸爸无非就是个皇上,我爸爸可是货真价实的神仙。” “你想得到挺美。” “我长得也挺美的,当然了,你长大后更美。” “你觉得一个脏兮兮的死尸很好看是吗?” “哪怕路边捡来一个破娃娃,我都会带回家好好洗干净了放好。如果有机会捡到一个大美人的尸体,你猜我会怎么做?” “……你到底是谁?” “是凛夜哟。” “这么吊着我,有意思么?” “有趣极了。” “滚,滚出我的床。” 枕头砸在了凛夜的脸上,龙朝花的胸膛起伏着,她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可凛夜还是滚刀肉一般的赖在床上:“别这样,我还没和你在一张床上好好睡过呢~” “你又不是我丈夫!” “那是当然,我是女的,您亲手验过货,货真价实。” “那你为什么知道那么多……那么多……” “嗯?我知道什么?” “你自己心里清楚!” “啊……有嘛?” 这种软乎乎的口气惹得龙朝花从床上爬起来,坐在凛夜的肚子上,两条纤细的胳膊扼住了凛夜的脖子。 “承认你是付天晴,我留你一命,不然,死!” “那你动手弄死我呗——只要你舍得。” “你不是付天晴的话,我有什么舍不得的!?” 龙朝花怒意上来,双手正要使劲,却被凛夜牵住了手腕。 凛夜得意洋洋地笑着:“我若是付天晴,那被你派人追杀的那个小子又是谁呢?”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管!” 龙朝花的脸因为怒意而变得生动了许多,大部分时间都毫无神采的眼神也焕发了怒意。 看到这份情感的回归,凛夜也知道自己该适可而止了。 “公主,先穿上肚兜如何?挺不雅的。” “你管我!你又不是我丈夫,你管我啊!” “好了,好了,好了好了。” 双手松开了龙朝花的手腕,凭借着力量和体型上的优势,凛夜很轻松的就将压在自己身上的龙朝花拽到了一边的床上。 “唔!” 龙朝花在柔软的大床上栽了个跟头,随后起身又要动手,却被凛夜用肚兜套在了身上。 “小小年纪就生这么大气不好,可小小年纪就学着什么喜怒不行于色更不好。” “……我不用你管!” 凛夜给龙朝花系好了肚兜的带子,随后变戏法般的从手里冒出一个梳子来。 “过来,我给你梳头。” “滚!” 龙朝花看着凛夜,耍着从娘胎生下来之后,就从未闹过的小孩子脾气。 “过~来~” 凛夜却全然不在乎龙朝花的愤怒,只是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拖着声音说道:“澡都给你洗了,头也交给我吧。” “滚吧。” “是嘛?” 凛夜遗憾的叹了一口气,将梳子随手变没,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好吧,既然你如此排斥我,小女子也就不跟您这儿浪费时间了,走咯。” “快滚快滚快滚!” “好好好~哎呀,对了,反正在宫里,你说说,三皇子这儿吃了闭门羹,我是不是得投靠其他几位皇子?” “……” “诶,我想想啊,大皇子那边比较有实力,但是是个男的,不太行……” “……” “四皇子侠义心肠,但我这人又不是那么喜欢打架,这个也不行。” “……” “剩下的五皇子年幼,不列入考虑,倒是二皇子国色天香,可爱喜人……到时候能成为二皇子的裙下之臣,嗯,啧啧……” 一个枕头飞了过来,被凛夜单手接住。 紧跟着一把飞刀直直的朝着凛夜的脑袋丢了过来,被枕头里冒出来的朵朵鲜花挡住。 “哟,没看出来,床底下还藏着刀呢?多危险啊——啧啧,我还是去找二皇子吧,二皇子是脾气也好,性格也好,还不会被人喊成毒虫。” “滚回来!” “得令!” 凛夜听到龙朝花咬牙切齿的声音,放下枕头,颠颠儿的跑回到窗前,亮出了手里的梳子:“怎么着?给您梳个头?” “……如果有一天让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不是付天晴,我会把你的骨头抽出来,一根一根的炸酥了。” “哎呀,那我还真不是怎么办啊?懂了懂了,为了活命,我这就投靠二皇子去。” “你这张嘴我也要给你撕烂!!!” 龙朝花气的扯住了凛夜的脸,用力撕扯了两下子,却因为动作太猛失去了重心,啪嗒一下倒在了凛夜的膝盖上。 “哎呀,什么意思?撒娇,想要膝枕?” 龙朝花张开嘴巴,在凛夜的大腿内侧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这下倒是真的疼了。 凛夜猛吸了一口凉气,拉着三公主的肩头把她拽了起来:“我这倒霉体质是容易招疯狗是吧?怎么你个毒虫也咬人的?” “我咬你怎么了?你不该咬?” 龙朝花的眼睛红彤彤的,张开嘴巴又要咬一口下去。 就在这时,寝殿外传来了一声呼喊:“三殿下,二殿下邀您去用午膳。” “……知道了。” 龙朝花闻言立刻从杭雁菱的膝盖上跳了下去,随手拿过一件纱衣披在身上,大步流星的走到了寝殿外面,对着门外的宫女说道:“拿刀来斩断我屋里那女人的双足双手,用狗链子拴好,不许她去任何地方!” “是……呃,殿下……” “怎么了!?” “您屋子里……没有人啊?” “什么?” 龙朝花闻言,转过身去。 自己的屋内乱糟糟的,床铺因为刚才的打闹而皱皱巴巴的,但的确…… 没有另一个人的踪影。 “殿下,您是不是……太累了?” “呼……没事。” 龙朝花揉了揉眼睛,忽然反手一巴掌,啪的一声抽在了自己的脸上。 猩红的指印在脸上浮现出来,吓了宫女一跳,连忙拉住:“三殿下,您这是……” “我没事啊。” 笑容露了出来,龙朝花的眼神又变成了平日里的样子。她轻声对着宫女询问道:“二姐约我在哪里吃饭?” “在她的殿内,您要是身体不适,我可以帮您回绝……” “不必了,我去就是,正好有些事情我也想跟二姐商量一下。” 龙朝花迈步走出大殿,回身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 “……你听着。” “奴婢在。” “去龙卫那里,告诉他们皇宫有不明外人入侵,威胁到皇嗣性命……那是个紫色卷发,身材高挑的女性……一旦发现,乱刀砍死,格杀勿论!” “是。” 宫女点了点头,捏起裙子飞快的小跑着。 “等等!” “奴婢在。” “还是改成砍断手脚,收押天牢,等我亲自去审吧。” “是。” 宫女继续朝着宁安殿外走去,可没走两步,龙朝花又喊住了她:“等一下!” “殿下……?” “算了,这件事不用告诉龙卫。你这几日去联络一下刘先生,让他秘密盯紧二姐的寝殿,如果我刚刚说的那个女人胆敢出入二姐寝殿,立刻就地格杀,挫骨扬灰!” “……这次您……” “还不快去!” “是!” 宫女无奈的放满了脚步,偷偷回头看了一眼三皇子。 怎么觉得今天的主子……如此的喜怒无常呢? 伺候她这么多年,可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啊。 第四十一章 疯批 “妹妹,你来了?” 在二公主的宁德殿门外,二皇子龙朝露笑逐颜开的迎上了自己的这位三妹妹。 龙朝花被姐姐抓住了肩膀,脸上笑了笑:“辛苦皇姐特地在这里等我了。” “哪里的话,来,进来,今天早上没见你,我还好生担心着呢,快来一起用膳吧。” 二皇子好像是和龙朝花感情很好的样子,一只手搭在了妹妹的肩膀上,扶着她走进了庭院。 今天,二皇子龙朝露也是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轻纱宫裙。 年方二十三岁的龙朝露出落得沉鱼落雁,一顿儿眼睛顾盼生情,是整个皇都都闻名的大美人。 从她十六岁那年开始,前来求亲的人就不曾断过,可不管是王孙贵族,还是将军宰相,皇帝陛下都没松口,这也就导致她直到二十三岁还深居宫闱,未有婚配。 不过越是神秘的高岭之花,就越会引得有志之士过来采撷。这些年来倾心于二皇子的人不减反增,这样的人气也成了她竞选下一位皇嗣时的有力支撑。 是的…… 抛开性格不谈,不论是从容貌,谈吐,身材上来说,都是男人闭上眼都抹不掉的存在。 …… “妹妹这是怎么了?盯着姐姐的胸看了半天?” 龙朝露温柔的轻轻揉了揉龙朝花的后脑勺,一朝一笑,让身后随行的宫女们议论纷纷。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和毒虫比起来,二皇子真的是各方面都赢过她太多了。 “没事,只是忽然觉得和姐姐比起来,我有些自惭形秽了。” “嗯?怎么突然说这个?” 蓦然毒虫低下头,咬住了自己的食指,肩头轻轻颤抖了两下。 “如果……” “妹妹,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二皇子轻轻的拍了拍妹妹的后背,而龙朝花也抬起头来,蓦然看了一眼龙朝露。 如同雷霆般射出的,是彻骨的杀意。 这冰冷的眼神让龙朝露本能的松开手将龙朝花往外推了一下,毒虫一个踉跄站稳了脚,张开了咬住了手指的嘴巴,恢复了平时的样子:“我还好,多谢姐姐关心。” “啊……嗯,好。” 没由来的被瞪了一下,龙朝露也有些惊魂未定。 自从皇嗣战争开始以来,二人虽然有所对立,但是为了共同抵御势力最强的大皇子,两人表面上还是维持着团结友善,大方向总归是一致的。 龙朝花刹那间展现的杀意让龙朝露本能的思索起来自己是不是哪一步走错了,得罪了这个妹妹。 “吃过午饭,我们在后湖逛逛吧,托妹妹的福,密宗的那群喇嘛们带来了相当有趣儿的小鱼,一会儿带妹妹看看。” “自然。” 一直等到龙朝花快步向前走去,二皇子是没有想起来自己究竟是什么地方激怒了这位妹妹。 刚刚她忽然奉承自己几句,忽然就急眼了…… 总不能是她突然因为“外貌”这种最不可能的理由对自己发火吧?虽说女孩子因为这种理由而对另一个女生产生怨恨也属于常见,可这种事唯独不可能发生在这位毒虫的身上。 那思来想去,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 这份紧张的情绪,一直被龙朝露带到了中午的饭桌上。 一方水凝檀的木桌,上面摆放着不亚于皇帝三餐的吃食。 二皇子在京城当中有着几处资产,因而日子过的在这几个皇子当中算得上是宽裕的,有专门的人替她打理着生意。因为人气出众,不少京城的官员也都乐意给这位美女皇子一个方便,生意相当红火,就连杭雁菱她们吃饭的那间酒楼,实际上也是归属这位龙朝露的产业。 当然,皇子在宫外经营生意,明面上这种事情是不被允许的,可跟三皇子豢养私兵比起来,龙朝露的这种行为也顶多就算是偷偷给自己挣点零花钱。 皇帝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说,甚至还允许站龙朝露那一派的大臣们出入龙朝露经营的产业,进行秘密的商谈。 还是那句话,皇嗣选拔期间,那是实打实的百无禁忌。 而今儿个龙朝露将自己这位平日里不好招惹的毒虫妹妹约出来吃饭,自然也不是因为什么姐妹情长。 昨天三皇子伪装成小乞丐在大街上沿路要饭,这种事情本来在京城的高层里已经算不上稀奇了,可这小乞丐要晚饭之后竟然直接带着一队私兵将龙朝露酒楼里的客人们都轰了出去,要围堵一位西州来的客人。 这件事情的详细汇报传入到深宫之内,已经是今天早上。 被找茬的客人据说其中两名还待在客栈里,一位不知去向,不知道是偷偷离开还是被这位三皇子处决了。 今日喊龙朝花过来本就是想谈谈这件事,可是两人面对面干坐了半天,因为刚刚的震慑,龙朝露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论绵里藏针,反唇相讥,这是她所擅长的事情,可真要说到发狠杀人,心肠歹毒来,龙朝露是发自内心的不想和龙朝花比量这个。 “呃……” “怎么了,有事就找直了说。” “我是想说……妹妹,皇嗣选拔在即,真阳观气势汹汹,你我可不能在这种时候起内……” “嗯?你想说内讧?” “啊不不不不不是,那个……” 龙朝露擦着额头的汗水,平日里那张巧如簧片的舌头这个时候打起了结来。 对能说会道的人而言最头疼的就是对面坐着一个根本不想好好说话的莽子。 擅长察言观色的龙朝露能够感知到在妹妹这和平日没太大差别的表情之下,隐藏着隐隐的不爽。 这很明显是和昨天的事情有关的啊! 硬着头皮,龙朝露本能的往椅子的边沿坐了坐,又确认了一下藏在暗室之内的卫兵们没有打瞌睡的,吞了一口唾沫。 “你……是不是,呃……对西州的,一个人……” “怎么,你也要管我?” 啪嗒一下。 龙朝花将筷子摔在了桌子上,这清脆的一声筷子响后紧随而至的是低沉的话语,龙朝露浑身一个冷战,藏在暗室内的刀斧手们险些因为这一声筷子响冲了出来。 太反常,太反常了。 平时的龙朝花根本没这么易怒,哪个不开眼的踩她尾巴了啊? “妹妹,我,我怎么觉得你很生气的样子……是姐姐说了不该说的?” “没有。” 龙朝花面无表情的拿起筷子,就好像刚才的事情没发生过一样,伸出筷子夹起了一块新鲜的红虾。 她脸皮也不剥地一口咬住了虾头,在嘴巴里嘎吱吱嘎吱吱的咀嚼着。 虽然这种吃法不算少见,但总觉得她这像是在嚼碎某个人的脑袋一样。 “那个,西州的那个人,和你是不是有什么过节,跟姐姐说,姐姐帮你杀了她……” 龙朝露讪笑着试图先稳定下来龙朝花的情绪。 可这位小毒虫浑身的动作突然在二皇子说完那句话后停了下来,随后如机械一般缓缓抬起头来,一对儿无神的墨黑色眸子倒映着龙朝露的脸。 “别动,懂?” “啊,啊……” 龙朝露条件反射般地拿起了桌上的杯子,险些就要摔杯为号。 见毒虫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自己,骨子里一阵阵发毛的龙朝露连忙点头:“明白的,明白的,你的猎物,我不会碰。” “你明白就好。” 龙朝花也跟着微微颔首,一双墨黑色的眸子却始终没离开龙朝露的脸。 这已经不牵扯任何宫闱斗争,势力博弈了。 这毒虫现在就是明晃晃地在威胁。 虽然因为恐惧而赞作妥协,龙朝露还是很快的转动起了脑子来。 她和这妹妹相处许多年,上次见龙朝花这般发怒,还是在有人在龙朝花十岁的生日宴的长寿面里下毒,害死了她一个关系不错的小宫女。 那件事情最后是皇帝亲自下令严查的,最后查出一家权臣牵扯其中,闹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而偷偷下毒的那个小太监被时年只有十岁的龙朝花软磨硬泡的从父亲的手里求了出来,大家都以为年幼的龙朝花是见不得人受苦,谁知道龙朝花拿了一把刀子进去。 整整一天晚上,那个太监的惨叫声就没停歇过。 一直到次日清晨被人发现,房间里只剩下一个骨头架子,和一片一片,一滩一滩的碎肉。 那可是整整一个大活人。 就算是正经的壮年男性刽子手,想要将人切成那个样子也得花好几个时辰。 没人知道十岁的龙朝花怎么做到这一步的,但这残忍的行径和一身鲜血从屋中面无表情走出来的画面,让当时亲眼目睹现场的龙朝露忍不住呕吐了出来。 每每想起,脊梁骨和肋骨外面的皮肉都会发紧。 这种刑罚后来被绣衣直指秘密学了去,取名为“花瓣刑”,指的是将人肉如同花瓣般片片切下,却鲜少有人知道这刑罚的“花”字取自龙朝花的“花”。 这么想来,那个西州的女人要是落在三皇子的手里,怕不是…… 嘶…… 这可让人更好奇,一个西州的女人是怎么得罪这位龙朝花了。 龙朝露虽然被吓了个够呛,但她不是个蠢人,知道了逆鳞在哪里,索性绕开,换了个话题:“那南州来的圣女听说不久后就要抵达东洲了,真阳观的牛鼻子们正翘首以待呢……妹妹,你带来的密宗,真的能驳的赢他们么?” “事到如今,你还在意这个做什么?” 龙朝花皱起眉头来,下巴微微低下:“难不成这浑水里的鱼儿,你还没摸够?” “这……” “密宗的人赢也好,输也罢,这都不重要,皇姐没必要在这种问题上浪费时间。你我想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的差不多,密宗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之后是成是败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这一句浑水摸鱼说的龙朝露脸有点黑。 自己的那点勾当,照理说不应该给龙朝花知道的才对。 是啊…… 最近这半年来,自己之所以选择和龙朝花结盟,就是因为这一点。 不知怎么的,计划做的再怎么天衣无缝,龙朝花总是能先自己一步说出二姐真实的想法。 她把这位皇姐的一切目的,行为,都猜测的清清楚楚了。 更让龙朝露不解的是,如果龙朝花真的什么都知道,那她理应不顾一切的来阻止自己才是。 可是龙朝花偏偏没做过更多的事情。 没有阻止,没有多嘴。 就那么让一切按部就班的发展,替二皇子保守着秘密。 这种行为一方面让二皇子计划顺利的进行,另一方面也让二皇子心中忐忑不安。 她试探过龙朝花很多次都无果,渐渐地,因为计划进展的过于顺利,她甚至对龙朝花的关注大过了对计划本身。 这也是为什么即便害怕到了这个份儿上,龙朝露依旧要跟龙朝花对话的原因。 她一定要发掘出这个妹妹背负的秘密。 “三妹,你说父皇对我们这种无底线的放纵,能够持续到几时呢?” “如果长久的话,可能数年之后吧。” “……你真的那么确定……?” “准确来说取决于皇姐。” 龙朝花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的龙朝露:“你什么时候打算一举定乾坤,什么时候,这场皇嗣之争就会落下帷幕。你可以多准备一些,也可以趁着这次百教之争时出手,快慢随你而定,我只不过是个配角。” “你究竟对我了解到怎样的程度了,三妹。” “皇姐,我对你完全不关心,是你问我,我才回答你的。” 龙朝花微微眯起眼睛:“你想怎么做,东州会怎么样,那都是你的事情……只要你能够好好遵守你我之间的约定,不去践踏我的底线,我多一毛钱的闲事都不会去管你。” “那你的言下之意,便是你随时有可能一举毁掉姐姐的谋划咯?” 既然隐瞒在龙朝花面前毫无意义,那龙朝露也就开门见山地直说。 毒虫皇子森森地笑了笑:“不,我没有那样的力量,就好比你现在让你的刀斧手们冲出来乱刀砍死我,我也一样无力抵抗而已……你们是引导这个时代的人,而我只是个陪衬,我掀不起风浪。” “可姐姐对你真的很不放心。” “怎么,我没把你切成肉片,你不舒坦?” 龙朝花睁开了眼睛,作势要起身。 和把刚刚进入谈判状态的龙朝露吓了一个哆嗦,气的连忙在心理暗骂。 跟这个疯子讲什么道理啊,她的脑子根本和正常人不一样。 她不管就不管了吧! 可这个不安定的因素又不能放在这里真就不加以限制…… 该如何是好…… “皇姐。” “啊,在!?” “妹妹忠告你一句,皇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既然瞒不过我,也应当知道,你很难瞒过陛下。” “呵呵,这不用妹妹操心,我自有我的分寸。” “既然如此,游园也没什么必要了,我还要回去小睡一会儿,告辞。” 龙朝花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裙子。 龙朝露见状也起身相送,走到龙朝花的身边时,脖子突然矮了一下。 “呃!” 刚刚还好言相劝的龙朝花突然扼住了龙朝露的脖子,左手的大拇指按在命穴上,无神的双眼近在咫尺 就连呼吸都是冰凉的。 “这是我忠告你第二句,龙朝露,收起你的好奇心,不要去打探,也不要试图用谁来威胁我,别动那个人,否则我会用瓷碗一下一下的挖出你的脑浆,把你的头泡在我的舍粥桶里,让京城的人都尝尝高岭之花的鲜美,我说到做到,明白吗?” “我,我,我,我我我我全听你的!” 两种忠告,两个身份,两种回答。 龙朝露心里也是苦的很。 这个疯毒虫早晚有一天会把身边的人全都逼成疯子的。 第四十二章 大年初五,多搁糖少放盐 独行于回到宁安殿的路上,往来的宫女们无不对龙朝花毕恭毕敬,驻足行礼。 在皇宫之内,向来是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的。 还没等龙朝花走到宁安宫,她在二皇子哪里胡搅蛮缠的消息便已经被这些宫娥太监们所知晓。 害怕,小声议论,没有任何人档案在这个时候去触她的霉头,讨这份晦气。 穿过宫廷内的小道后,她改变了方向,从宁安宫的门前绕过,朝着西边的御花园走了过去。 御花园内种植者来自各地的珍稀树种,一条长长的游廊贯穿其中,平日里就连大臣都鲜有机会能够踏足。 漫步于游廊之内,龙朝花轻轻的吐了一口气,她靠在一道横栏边上,眺望着前方的奇花异草,用手托着腮,无神的双眼倒映着这花花绿绿的世界,秋天到了,御花园内飞莺小雀,好不热闹。 “特意避开其他人的目光,是不想让自己的消极情绪影响到其他人嘛?真温柔啊,我的小殿下。” 另一只手肘落在了栏杆的旁边,伴随着一阵花香,紫色的旗袍的妖冶女人出现在了公主的身侧,她眺望着远处的光景,向前伸出了右手。 掌心当中飘洒出来了些许紫色的粉尘,这些斑斑点点的粉尘落在草地上后,地上泛黄的花草徐徐地恢复了活力,叶子微微晃动,竟然在秋季鼓出来了花苞,徐徐地绽放。 “如何,看看这些异国的花朵,心情会不会好一些?” “不会,我来到这儿是因为我曾经在这里埋过一个人头,恰好就在这片花的下面。” “啊哈哈哈哈——这算什么,三皇子的专属玩笑?” “我说是,你信么?” “呃……” 搭讪失败的凛夜挥了挥手,将两条胳膊都垫在了栏杆上,那夸张的胸因为上身的挤压而绷紧了紫色的旗袍,凛夜小小的打了个呵欠,身子往旁边的龙朝花边上凑了凑。 意外的是,龙朝花并未躲开。 三皇子也趴在栏杆上,双眼呆呆的看着前方:“你就不问问,那个人头我是为什么埋的?” “说呗。” 凛夜声音懒洋洋的,午后的阳光晒在二人的身上,晾出了相同的芬芳。 “因为她私闯宫闱,窃听我和皇姐之间的对话,又擅入皇家禁区,数罪并罚,斩立决。” “哦~这天底下还有这么巧的事情啊,听上去和我今天做的简直一模一样。” “是啊。” “那我把脖子伸在这儿,小殿下看着不爽,就把这颗脑袋切了去,也埋在这土里吧……就是不知道下头埋着的那颗脑袋是男人还是女人,要是个漂亮姑娘该有多好。” 龙朝花不动神色的抬起脚来,重重的踩在了凛夜的脚尖。 “再说这种话,杀了你。” “我都快斩立决的人了,还怕多死一次?” “滚,别来烦我。” “得令呐。” 一阵微凉的秋风吹了过来,凛夜的身躯再度消散在花瓣飘零的花雨之中。 龙朝花站起身来,看向凛夜刚才消失的地方,伸手一抓。 五指捏到的是空气,什么都没抓得住。 她向前走了一步,闭上眼,感知着周围的环境,凭着直觉向右方再次伸出了手来。 还是没能捕获凛夜的身影。 “滚出来吧。” “喂,玩够了没。” “我让你出来,听到没?” 尝试破解凛夜消失之谜失败的龙朝花有些气恼的喊了两声,空气却静悄悄的。 她有些失落的垂下肩膀,仍然不死心地嚷道:“喂,出来,这是命令。” “好了,不判你斩立决了。” “出来,听到没。” “再不出来,我剥了你的皮啊!”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龙朝花眼睛微微睁开,嘴角不自觉的扬了起来。 “你这混账胆敢戏弄我,罪斩不赦!” 她轻快的转过了身,抬起左手,伸过去揪住了走过来人的衣服。 可入眼的面庞,却是一张惊慌的少年人面孔. “三,三皇姐!你怎么在在在在在在在这里!?” 这脚步声并不属于凛夜,而是属于东州的第四位皇子,龙朝玉。 他和龙朝花一样都是十五岁的年龄,因为是同母的龙凤胎,外貌上也比其它的皇嗣更像皇姐。可和毒虫皇女不同的是,这位侠义心肠的皇子从小喜欢替人打抱不平,伸张正义,因而和龙朝花的关系反而是所有皇子里面最差的。 突兀的在游廊里见到了三皇姐,龙朝玉的脸上露出了又恶心又害怕的表情,就好像是见到了超大号的飞天蟑螂一样。 “……” “皇,皇姐?” 见抓着自己衣领的龙朝花表情不太对劲,龙朝玉硬着头皮,皱眉说道:“听,听说你跟二皇姐吵起来了,你们之间有什么事情我不管,但你犯不着把气撒在我身上啊,你松手。” 让龙朝玉没想到的是,这位从小到大没和他对付过的皇姐竟然真的松开了手。 龙朝花也没说什么,只是刚刚恢复了些许神光的眼有黯淡了下去,她少见的没刁难龙朝玉,只是转过身去,眺望着庭院内的景色。 龙朝玉见皇姐如此反常,心中生出了疑窦。 “喂,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易怒又不对劲……啊,我懂了。” 他忽然拍了一下巴掌,往后退了一步,伸出手来指着龙朝花:“你肯定又做了有违道义的事情,心里理亏,才会有如此反应吧?” “……” “你不说话,那便是我说对了!” “……” “我记得这里!别人不知道,我可清楚的很……你曾经把一个不听你话的宫女杀死,将她埋在了这里对吧!?呵!!你是不是又滥杀无辜了!!” “……” “你等着吧,等我当上了太子,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做过的那些祸事全都翻出来,判你个罪斩不赦!惩恶扬善!” 见龙朝花不搭理自己,龙朝玉竟得意了起来,仿佛自己拿捏住了龙朝花天大的把柄,胜利般的攥住了拳头,大摇大摆的从龙朝花背后迈步走了过去。 正当龙朝玉得意正盛时,脚底下突然被游廊上突起的一块木块绊了一跤,扑腾摔了一个狗吃屎。 龙朝花仍然不吭声地看着前方,一直到骂骂咧咧的龙朝玉消失在游廊的尽头为止。 “呜哇,同样是十五岁,还是感觉我们的小殿下成熟的多呢。” 伴随着花瓣的声响,凛夜的身影再度出现在游廊之内。 龙朝花依旧不为所动,看着游廊外的光景,嘴唇却是抿了起来。 “小殿下~你不要紧吧?” 凛夜走到龙朝花背后,轻轻的拍了拍龙朝花的肩膀。 随后这位三殿下猛地转过身来,伴随着一声沉重的闷响,杭雁菱脸上多了一个红彤彤的巴掌印。 一个耳光,仿佛用尽了龙朝花身上的所有力气,以至于她在甩出这一巴掌后一个踉跄的没站稳,险些倒在地上。 凛夜伸手将她扶住,却又被狠狠地抽了一巴掌。 龙朝花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冷漠。 “你觉得很好玩是不是?” 但声线却存在着难以压抑的颤抖和失控。 这大概是她声音当中感情最为丰富的时候,她抓住了凛夜的头发,恶狠狠的扯着,举起拳头朝着凛夜的鼻子打了过去。 凛夜抬起手来稳稳地接住了龙朝花的这一拳,随后猛地反手折过龙朝花的胳膊,将这位发起脾气来的皇女反擒住,按在了栏杆上。 “脾气太爆可不好哦,小殿下。我是感知到有人来了才躲开的嘛,刚才一直倒吊在游廊上的,所以你怎么抓也抓不到我的。” “你松手,我要杀了你!” “呀,生好大的气,因为我没听你的命令,还是因为我不告而别?” “松手,混账,混账,滚开,我杀了你!” “如果是因为我不告而别生气的话。” 凛夜松开了手,在龙朝花挣扎着起身之际后退一步,又趁着龙朝花朝自己扑过来时稳稳地抓住了龙朝花的双手,脑袋向前一伸。 二人的额头彼此抵住。 在凛夜那幽紫色的瞳孔对面,是一对儿因愤怒和泪光而神采奕奕的,墨黑色的眸子。 “小殿下,好好想想,在你的记忆里,最先不告而别的是谁?” “……” “这是我的报复哦。” 凛夜莞尔一笑,轻轻的抬起了脑袋,随后往下用力的一撞。 “嘭!” —————————————————————————————————————— 等到龙朝花醒来时,身下是柔软的触感。 “呃……” 龙朝花捂住额头,一阵被刀光反射过来的阳光让她神经猛地紧绷起来,她举拳朝着那刀光的来源处砸了过去,却在看清彼方的人影之后停下了手。 “你——” “喏,正好,大苹果哦。” 凛夜将削好皮的苹果塞到了龙朝花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拳头里,手中的小刀一甩,再抬手接住时,小刀已经不见了踪影。 龙朝花看着手中的苹果,用力的扔到了地上。 “生气啦?” “……” “嘿嘿。” 凛夜无所谓的站了起来,从地上捡起了那枚沾了灰尘的苹果,放在嘴里咬去了沾上灰尘的那块之后,再次伸出手来,将苹果凑到了龙朝花的脸边: “呆婆娘,起来,张嘴,咬一口,甜的。” “……!” 龙朝花五指捏紧了被单,随后又徐徐松开。 紧绷着的面容因为赤红的眼眶而没办法再维持那份愤怒和凶恶。 眼窝很烫,有什么东西在脸上滚落了。 因为这次,她真切的听到了熟悉的话语。 龙朝的三皇子不需要别人告诉她苹果是甜的,但苟活在山洞之中的半死尸,却对那份从街边巷尾拾来的小小甜美记忆犹新。 那位暴怒的、阴晴不定的、满口要杀人的、手上染满了血的、被东州的子民誉为毒虫的皇女微微仰起头来,听话的张开了嘴巴,在凛夜咬过一口的痕迹处轻轻地合上了牙齿。 “咔。” “怎样,好吃吗?” “……” “别光顾着哭啊,我的小殿下,好吃吗?” 凛夜将手往前伸了伸,就像是以前那样,龙朝花没有动弹胳膊,乖乖的坐在那里,仰着脖子,小心翼翼的啃食掉了那个削的并不干净,灰尘也残有许多的苹果。 “好了,差不多了。” “……” “苹果吃完咯,不够的我还可以削。” “……” “我的小上司,你是毒虫,不是小狗,舔我手指是没用的。” “呃噫!!呃……啊……啊……” 龙朝花伸着脖子,上下的牙齿本来应该可以直接咬住凛夜的手指的,此时却被一脸坏笑的凛夜用食指和中指撑住了牙关,被迫维持着张开嘴的状态。 “看来咱们的公主不是属小狗,是属乌龟的啊,喂完了东西还要咬人一口,啧啧。” 凛夜抽出来手指,然后在龙朝花的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还生气吗?还是说让我滚蛋比较好?” “……你,能不能别说自己是凛夜了。” “抱歉哦,不能。” “你为什么,为什么啊……” 肩头开始颤抖,龙朝花抓住了凛夜的衣服。 既然哭了第一次,那么之后的眼泪便也不再值钱。 在只有两人的空间里,为人畏怖的毒虫双手捧住了凛夜的手掌,眼泪扑簌朴素的落下。 无神的双眼倒映着被泪水扭曲了的,凛夜的身影。 “你就不能承认吗?!为什么要吊着我……为什么……你承认你是付天晴会怎样!?” “认清现实吧。” 凛夜的目光柔和下来,她揽住了龙朝花的肩膀,将她轻轻抱住。 “我的小殿下——这个世界,真的不论如何都不会再有一个能够陪伴在你身边,照顾你吃喝,陪你一起疯疯傻傻的付天晴了。” “你骗人,我明明就差点抓住他了!不对,是你……你,你和他,你,呜……” “昨天咱俩第一次见面,我在你眼中看不到活下去的希望,你也告诉我你很讨厌擅自将你救活的医生——。” “不用你管!不用你管!!!” “我知道。” 凛夜轻轻的拍打着毒虫的后背,将脸庞贴在了公主脸畔。 “但是,我想好好看看你……毕竟,我和你不熟悉,真正算起来,我们相识只不过是第一天而已,你的委屈,你的压抑,你背负的东西,你为什么想死……这些我一概不知……” “……” “不管是那个疯郎君,还是我这个臭凛夜,对你都一无所知。自然,也没办法帮你什么。” “我不用你帮。” “但你需要我陪吧?” “……!?” “至少,如果我知道你的死亡是无可避免之时,我希望能够站在你的身边,至少不让你孤独地死去。你不想让我救你……那我陪你,总可以吧?” “……” 龙朝花轻轻的哽咽。 随后失声痛哭。 自从出生以来 自从比出生更遥远的前世。 她都未能够这样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放声大哭过。 她是毒虫,是残忍的暴君,是这个国家的瘤,是必须被消灭的存在。 她残忍而至邪,是疯子,是变态,是以折磨他人为乐,残害忠良为本的恶女。 恶女不会哭出声来,不需要温暖的怀抱。 可是疯婆娘需要…… 她龙朝花需要。 哭了不知道多久,龙朝花轻轻的直起腰来,在凛夜的胸前蹭掉了泪水,仰起了脸。 “我丑吗?” “不丑,好看的很。” “你嫌弃我胸小?” “将来会很大的啊,倒不如说小擦起来才方便。” “我和二姐谁更好一点?” “那肯定是你了,她还没我好看呢。” “……厚脸皮。” “嗯,怎么了?” “恬不知耻!” “是啊~” “你……你为什么带我离开这里,不跟我一起当疯子。” “你希望我这么做么?” “不希望。” “那不就得了。” “我不希望,不代表你可以不这么做。” “你好麻烦呐,我的小殿下。” “你根本对我不上心。” “嗯,接受批评。” “那两个女妖精跟你是什么关系?” “好朋友,以及……交通工具?” “我呢?” “好上司呗~” “……” “当然啦,根据你的表现,你这个上司还是挺差劲的,你看,天天让我这个属下去死。” “你本来就是死罪。” “诶~” “私闯宫闱,窃听会话,持刀入宫,殴打皇女……还有……” “还有什么?” “秽乱后宫,罪加一等。” “诶……可我是女的呀~” “啐,肯定是塞东西了。就算是女的……也,也不该这么大。” 凛夜无辜的眨了眨眼,忽然用力的搂住了龙朝花的脑袋,将她的脸怼在了自己的胸口上:“殿下,你好好用你的脸蹭一蹭,我可是女的诶?是你脑子不清醒,还是我这不够软?感受一下感受一下,感受一下,你这个臭搓衣板这辈子都望尘莫及的份量。” “流氓,松手!” 龙朝花挣脱开来,红着脸,捋了一下发丝:“啐,真烦。” 凛夜无辜的托着脸:“哎呀,不好意思,破你防啦?涂壁妖怪?神舟平板?飞机跑道?” “……你说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都是臭搓衣板的意思。” “你!你果然喜欢大的!” “不是我喜欢大的,是我自己的的确比你的大。” “真恶心。” “刚刚在我怀里痛哭流涕蹭我一身的敢问是哪位?” “滚!” “哦,我走了?” “别!呃……” 龙朝花红了脸,她气愤的抓挠着自己的头发,似乎从哭过之后,自己变得脆弱了许多。 头发一直被抓的乱糟糟的,毒虫狼狈的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着凛夜:“……我不管你怎么想,总而言之……你今后如果敢背叛我,你就会像那个宫女一样,知道吗!?” “所以,你杀死那个宫女,是因为她背叛了你?” “……是啊。” 龙朝花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她撩起头发,面露苦笑。 “她曾经在我入睡的时候,拿着刀站在我的床边准备行刺来着。” “难怪你刚刚对刀那么敏感,那刚刚对你出言不逊的家伙,是你同胞的弟弟对吧?他那么说你,你竟然不予以还击,这也让我很好奇。” “因为……习惯了。” “仅仅如此?” 凛夜盘腿坐在床上,双手抓着脚踝,侧着脸:“我来东州这一路上听过不少人和我分享故事了,我猜……如果是我们的小殿下,在大哭一顿之后,肯定也有什么想和我好好说说的——要不要聊聊?”。 “聊什么?” “不知道,我认识你才两天,你能跟我聊的东西还有很多呢,聊聊那个宫女为什么要杀你,聊聊你弟弟为什么议论你?” “你不怕被其他人打扰,讲到一半就消失了?那可是很长……很长的故事。” “嘿嘿,说呗。” 凛夜笑着轻轻勾了一下龙朝花的鼻子。 “为了找这个苹果,我用了点小手段,把你公主府的丫鬟们都弄晕过去了。今天这个公主府……只属于你我两个人哦。” “……这样啊。” 龙朝花眨了眨眼,她脱下了身上的纱衣,上身穿着一件肚兜,歪着靠在了凛夜的怀里,抬眼看着凛夜。 “抱着我,像以前一样。” “以前?我听不懂呢~” “别装傻——算了,你抱着我点,我怕冷。” “那你冷就把衣服穿上如何?” “再多嘴我就把你的嘴巴缝上。” “真的吗?我不信你有那个手艺。” “那我就把我们保持这样的姿势缝在一起。” “那你可得费点功夫咯~” “以前你可没有这么贫嘴……” “以前我也不知道你那么凶啊?” “……不许跟我犟嘴!” “好好好,公主脾气真大,现在可以讲了?” “等等……” “又怎么了?” 龙朝花伸出一只手,摸索着,摸索着,一直摸到了凛夜放在她腹部的那只手上,紧紧地握住,十指相扣。 “我跟你讲了,你就算我的人了,不许背叛,不许逃跑,不许一声不吭的溜走,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容忍我,别人可以骂我是毒虫,你不许,别人可以怀疑我,你不许,别人可以把脏水往我身上泼,你不许。” “嗯,好——我尊贵的臭搓衣板殿下。” “这个也不行!我长大了就大了!” “嘿嘿嘿,行~” 看来大家都被甜到了,那我开个悬赏? 兄弟们,春季以来作者够意思吧 大年初一加更一万四。 每天都有新糖糖。 杭雁菱和三公主成功会面 这个时候开个悬赏,岂不美哉? 经过跟群里的兄弟们商议。 我开个悬赏 现在有2407张月票,648张刀片,39.48万打赏,25982张推荐票 那么 50月票,100刀片,1W打赏,2000推荐 达成其中任意一个目标,加1更(4000字) 上限20更(如果上不封顶就是要跑路了) 上次加更兄弟们没达到上限,感觉这次兄弟们也会心疼我,不让我累到的。 爱你们 ❤ 第四十三章 杭雁菱的嘴,像漏勺 那是十五年前,皇妃丽奴儿诞生皇子的晚上。 丽奴儿是皇上从西州纳来的妃子,年仅二十二岁,这一胎怀的相当不容易,鼓胀的肚子里面,崭新诞生的生命因不安而给母体制造着一阵阵的痛苦。 原本清脆的声音变得低沉沙哑,在产床上不停地挣扎。 太医们记得额头冒汗。 皇妃这是难产了,如果这个备受皇上宠爱的妃子出了什么意外,牵扯到的不光是皇帝的愤怒,就连东州和西州的交往都有可能跟着受损。 那晚,整个后宫乱成了马蜂窝。 这些经验丰富的太医们都不傻,皇妃平时的脉象和饮食都经过了严格的把控,尤其是临盆的这几天更是严格照顾,几乎是没有出去的机会。 一直以来都脉象平稳的皇妃怎么可能突然难产? 一部分太医们负责稳住皇妃,帮她接生,另一部分的太医则是寻找着皇妃难产的根由。 在近乎地毯式的搜索下,众人们在皇妃的房间找到了一个香包,没人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但是那香包和寻常的不同,湿漉漉的,里面装着的似乎不是花瓣,而是某种动物的内脏。 正当众人想要打开香包一窥究竟时,宫内忽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灯笼,烛台,照明用的灵石灯,荧光玉。 所有能够散发出“光亮”的物质在一瞬间被黑暗所吞没。 宫中生起了一场诡异的大雾,浓郁的雾气迅速的吞噬着游离在黑暗之中的点点光源,皇宫内引发了巨大的骚乱。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汇集了地脉之源的皇宫之内,本应不会诞生如此异常的天象。 毫无疑问,这是人为的袭击。 龙卫和绣衣直指迅速组织起了反击,试图寻找隐藏在这片大雾背后的真凶。 可惜,那场雾气真的是太大了。 不管是从灵气,还是藉由地脉去感知,任谁都没办法从这片大雾当中突破。 当时能够护卫在皇妃身边的只有几个帮忙接生的太医,可那场大雾浓郁到就算是近在咫尺的光景都看不见。 皇妃本就难产,又遇到如此大雾。 太医们在近乎绝望之中完成了接生的工作。 凭借着直觉和手上的摸索,将两个孩子从母胎之中取出,剪短脐带,放置在襁褓之中。 可是还没等他们谁能松下一口气,黑暗中传来了不知道是哪位太医的声音。 “皇妃,皇妃好像……没气儿了!?” 这一声引爆了原本就紧张万分的太医们的神经,几乎所有太医都无暇去照看两个皇子,疯了一样的跑到皇妃身边。 黑暗阻隔了视线,他们根本不能及时的判断皇妃呼吸停止的原因,及时的拿来药品,及时的施救。 绝望,蔓延在了宁安宫的产房之中。 次日天明,大雾散去。 被龙卫保护在皇宫之中的当朝皇帝龙武兴大步流星的走到了宁安宫去,见到的却是一片片的白绫。 “皇妃已于昨夜大行!” 一片哭哭啼啼的声音,一排跪倒在皇宫之前,引颈就戮的太医们。 死一样的恐惧弥漫在皇宫之内。 让众人稍稍宽慰的是,以勇武和战绩卓著成名的龙武兴并没有将皇妃的死迁怒在这群太医的无能上。 让众人恐慌不止的是,接下来的两个月,龙朝内上上下下展开了一场血腥的清洗。 究竟是谁胆敢将手伸到了后宫之上,究竟是谁制造了那场金丹期修士都破不开的大雾? 这幢悬案压到了廷尉,绣衣直指的头上。 那两个月,诏狱的哭喊之声从未断绝过,多少人化作了草垫上的白骨和冤魂。 可是不管杀了再多人,这幢冤案也无法破解。 太医口中那枚奇怪的香囊更是不翼而飞,找遍了整个京城也没人查得出下落来。 久而久之,京城当中有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有人说,那长场大雾是当年被抹杀的大害兽有苏蝉所为。 就是因为五年前皇帝陛下命令破坏妖祠,毁坏妖族的信仰,才引来了有苏蝉残留怨念的报复。 这样的说法不胫而走,迅速地在京城内传播开来。 就连皇宫之内,也因此而产生了猜疑。 三百年前的那头大妖兽残害众生,给东州大地带来了不可磨灭的伤痛,即便是数十位道祖拼尽一身修为将这头凶兽的神魂彻底抹杀殆尽,从地脉的记录上永久清除,那份恐惧还是烙印在了东州人的心里头。 恐惧永远是传播流言的最好媒介,这个说法一旦兴起,很快就流传出了许多版本。 有人说皇妃就是妖狐幻化。 有人说有苏蝉投胎了,原本皇妃只会生出一胎来,而多出来的那一胎女婴,便是有苏蝉的转世。 这或许听起来无根无据,但正是这种说法恰好能够完美的解释皇妃的难产,解释那场谁都无法破解的大雾。 皇帝陛下下令封锁这些留言,可是泱泱之口,又岂是禁绝讨论能够阻止的? 那个所谓的妖狐转世,便是龙朝的三皇女,龙朝花了。 这女孩儿从小生下来目不能视,口不能言,耳不能听。 一直到三岁,她才稍稍获得些人类的知觉。 宫中人都惧怕着她的存在,即便那些谣言从来没有被证实过,那女孩儿却依旧没人敢接近。 皇帝陛下心疼女儿,总是安排宫女去贴身照顾这个不被世人待见的公主。 就在龙朝花三岁的那一年,宫内发生了一桩血案。 一个宫女的尸身子在龙朝花的房间里被找到,上下半截身子断开,伤口残破而狰狞,就像是整个人被活活撕扯开来一样。 无法拼接的身体残缺了最柔软的腹部。 那一天,龙朝花刚刚学会行走。 往后又过了不久,宫中时常出现宫女,太监,亦或是官员惨死的情况。 无一例外,不是缺了胳膊就是少了脑袋,伤口狰狞,像是被体积巨大的野兽吞吃过。 而无一例外,龙朝花往往会待在尸身旁边不远的位置,观望着一切。 这一系列的凶案让越来越多的大臣提议将这个公主秘密的“处理”掉。 皇帝却并不在意,只是坚信转世之说不过是谣言,力排众议,保下来了这个女儿。 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在周围人的谩骂和讥讽之中长大的龙朝花心理终究是扭曲了。 她从小就见到过各式各样惨死的尸身,对于鲜血和骨头早已经麻木。 对于各式各样的行刺,早已见怪不怪。 这普天之下,她唯一能够信任的便是自己的父皇。 可是父皇忙于公务,无心处处照顾她,也绝对不让她离开皇宫,离开龙卫的视线。 就这样,在冰冷的宫殿之中,龙朝花为了生存,为了保护自己,她逼着自己去修炼,去变强。 终于有那么一天,她成功的亲手杀死了一个人。 的确,那个人严格来说只是看着龙朝花的眼神稍微不对劲了一些。 然而龙朝花还是决定先下手为强,用石头一下一下地砸碎了那个人的脑袋。 即便背负了许多人命,但这一条,龙朝花很清楚,这人真的是她杀死的。 哪怕时候再回想起来,龙朝花也不确定自己是真的觉得那个人想要行刺,还是自己单纯的想要试试亲手杀人的感觉。 不论如何,终于,有人目睹了龙朝花杀人的过程。 宫内开始传播起了这不满十岁的皇女逞凶的留言。 恐惧让周围人退避,也让龙朝花感到开心。 大家的恐惧终于是因为她而产生的了,大家恐惧的终于不是“有苏蝉”,而是她“龙朝花”。 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一样,龙朝花开始越来越不在意自己的凶明。 稍有不顺心就打骂手下的宫女,对方稍有反抗就用匕首切掉对方鼻子。 她越来越孤僻,越来越邪性。 皇帝陛下对她的行为不加以管束,反而,他依旧安排她享受和其他皇子同等的待遇,接受教育,接受修炼的指导。 在龙朝花十岁之后,那件事发生了。 也就是所谓的“花瓣刑”事件。 即便是龙朝花凶明颇多,这件事仍旧足以让整个后宫感到寒凉。 可皇帝陛下在得知后,以保护公主的名义,为她安排了许多“护卫”。 这些人有从绣衣直指当中挑选出来的精英,有从东州本地征调来的能人。 皇帝陛下希望这些人能够“保护”好龙朝花,也希望他们能够和这位三皇女做“朋友”。 这是三皇女拥有的第一批“客卿”,也是出了贴身宫女之外第一批能够说得上话的“朋友”。 交朋友的感觉很不错,哪怕那些人并非真心实意,龙朝花依旧愿意结交他们。 渐渐地,龙朝花的“朋友”变多了。 一方面是因为龙朝花的活动范围渐渐地被放开,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皇帝对那些客卿许以厚利。 反正其他皇子那边早已经人满为患,凑在龙朝花身边的渐渐多了许多自持强大,要来看看传闻中怪胎的好奇者,和求财的亡命徒。 再之后,龙朝花在“朋友”们的怂恿下,开始残害忠良,开始对朝野当中秘密议论自己的人痛下杀手。 那些“朋友”们发现不管这个龙朝花如何胡作非为,陛下都不会深究。 即便是龙朝花将自己的“朋友”们发展到绣衣直指内部,陛下也只会当做没有看见。 这样的偏宠让龙朝花渐渐地产生了相信自己可以作为下一代太子的念头,于是她的手脚越伸越远。 而可惜的是。 在皇嗣之争中,她落选了。 这其实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皇帝陛下的人选势必是顺应民意的。 龙朝花的身世,所作所为,早已经在世人眼中成为了不除不行的毒虫。 就连真阳教的人都极力主张要将她驱逐出东州,永保一方太平。 获胜的人选是大太子,理所当然顺应名义的,将自己这个妹妹流放了出去。 当然,龙朝花岂会甘心? 她秘密的联结了纠结了她的那些“朋友”们,想要去行刺太子,想要让陛下重新考虑继承人的位置。 可惜的是不知怎么的,他们的计划出现了偏差。 他们刺杀的是二皇子龙朝露。 随后事情败露,这位作恶多端的女人终于被大皇子抓了起来,理所应当的,被处以了极刑…… —————————————————————————————————— “我的兄长倒是仍然留存了几分善念,他给我吃下了假死药,废除了我的力量,封存了我的感知,将我的尸体秘密的运送在外……随后呢,被某个不知名的疯子捡到了。” 依偎在凛夜的怀里,龙朝花缓缓地讲述了一个属于“龙朝花”的故事。 “在被那个恶女杀死后,我的记忆被镌刻在了地脉之中,不知怎的……在半年之前,我忽然像是做梦醒来了一样,发现一切都恢复到了原来的模样,恢复到我只有十五岁的模样……呵呵,就是这样。” 龙朝花讲述着故事,身子出了微微的冷汗,她依偎在凛夜的怀里,眯着眼睛,像是蹭着人的小猫一样。 “如何,你觉得我死有余辜么?我的‘好朋友’?” “我可不是你的朋友,我是你的属下。” 凛夜温柔的轻抚着龙朝花的脸,随后徐徐的在她耳朵上捏住:“可你并未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定要死在这,听你说了这么多,趁现在和我远走高飞不好么?” “当然好,只要你愿意带我走。” “那你自己想走么?” “不想。” “果然。” 凛夜轻笑一下,弯下腰来,看着躺在怀里,和自己近在咫尺的呆婆娘:“当初,如果将你捡到的那个疯郎君没有选择‘想要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的话,你们或许能够携手揽腕,快快乐乐的过完后半生——我原本是这么猜想的,可是有一个疑惑我一直困扰不开。” “哦?” “既然你知道回到皇宫必死,那为什么要给出‘风光的婚礼’这个选项?这说不通啊,难道你受够了和疯相公一起过日子,想要一死了之,彻底解脱吗?” “当然不是。” “那究竟是为什么,你一定要死在这儿。” “这个嘛……我不想告诉你,你刚才也没让我说啊。” 龙朝花眼睛咕噜咕噜转了转,她笑着抬起手来,捧住了凛夜的脸:“你听了我的故事,已经是我的人了。要带我远走高飞吗?离开东州,我们一起生活。” “抱歉,还不行。” “为什么?你只是个游吟诗人吧?” “是啊,但是游吟诗人也有游吟诗人的工作,除非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必须死在这儿?就因为你是有苏蝉转世?” “我~就~不~说。” 龙朝花侧过脸去,看着原处的光景:“我要是说了,你就会试图救我,而且你也治不好,我的死是命中注定的事情……多厉害的神医都治不好的。” “……” “当初我那般问我的郎君,只是自知大限将至,想在他心里留下一个新娘子的印象罢了,不管是凤冠霞帔也好,破布烂衫也罢,总要死在所爱之人的眼前才是。” “唉,你们一个个啊。” 凛夜叹气的戳了一下龙朝花的脑袋:“又不肯跟我说,又念叨着宿命宿命的要赴死,还亏你们都说喜欢我……” “嘻嘻。” 龙朝花甜美的笑着,伸出手来,抓住了凛夜的手指,然后…… 猛地将那根手指掰出了嘎巴的一声响来。 “你刚刚说什么?什么叫‘你们一个个’?” “嘶,诶!” “什么叫‘你们都说喜欢’?” “疼,诶,疼!” “还有谁?你这个贱坯子,我心心念念的等你过来,你倒好,续弦了是吧?找了小的是吧?” “没有,没有,疼!” 凛夜抽回手指,两眼含泪的甩了甩:“要是论先来后到,你也该排在学姐的后面才对。” “哦~我知道了,南州的那个把你逼疯了的小妖精是不是?怎么,她还活着?把她喊来东州,让我杀了她。” “……” “怎么不说话了?让她来,我把你们这对狗女女浸猪笼!” “……喂。” “哼,怎么,生气了?” 龙朝花气鼓鼓的伸手用力戳了一下凛夜的胸,而凛夜蓦然皱起眉头,用手轻轻撩起了龙朝花的头发。 “我忽然有一个猜想,不知道对不对。” “怎么?” “你刚刚说,‘把她喊来东州,让我杀了她’……你是不是……没办法离开东州大地,没办法离开这里所谓的‘地脉’?” “……” 龙朝花沉默了一阵,眨了眨眼,忽然笑了一下:“可算被你发现了。” “你刚刚说我带你远走高飞,离开东州……” “那会儿我会死呀,你就可以给我挑个好风水,替我守墓一辈子了。” “你的死如果是因为‘地脉’的话……” 杭雁菱缓缓地低下了头,眯起眼睛:“那么决定你必须死的人,是不是就是当今龙朝的地脉之主……将龙朝花无底线的放纵成‘毒虫’的……” 龙朝花忽然发出咯咯的笑声来,打断了杭雁菱的话,盖过了杭雁菱的声音。 她什么都不没说,只是坐起身子,咯咯的笑着,搂住了杭雁菱。 小小的手死死地搂着。 咯咯的笑着,哽咽的笑着。 “说什么,你,开什么玩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样的玩笑,不许你乱开了……真的……” “是嘛,我知道了……” “傻郎君,不许乱说了……答应我。” “听到了,呆婆娘。” 第四十四章 地脉和讨论 天黑了下来,在东州城内的客栈里,从皇宫返回的凛夜推开了租好的房间。 拜三皇子所赐,客栈负责盯梢她们一行人的暗哨被撤的差不多,掌柜的坐在柜台,看着传闻中被那位毒虫三皇女亲自带走,还完好无损,四肢健全的站着走回来的凛夜,那张煞白的脸就跟活见了鬼一样。 也就是现在天还不算是太黑,否则掌柜的高低得往柜台下面钻一下。 凛夜抓了抓头发,活动了一下被压的发麻的身子,原本按照龙朝花的说法,凛夜该在宫里找个房间住下来的,可凛夜总不能连睡觉都维持着隐身状态,而且客栈里面还放着两个大妖怪。 一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变成了傻鸟,但是好歹也曾经是这个东州一方霸主的朱雀。一个是他娘的直接在发誓环节差点说出自己就是有苏蝉的莱莱紫。 唉…… 凛夜……伪装成凛夜的杭雁菱在支付了一个周的包间花销后走上楼梯,打开了客栈的房门。 “我回来了。” “呔!” 刚一打开门,一道白蒙蒙的东西就撒了过来。 莱莱紫拿着一个木头盒子,神色认真,不断地从盒子里面抓出来一把白色的颗粒朝着杭雁菱的身上撒过去! “驱邪!驱邪!晦气都走开!” “噗,咳咳咳……什么玩意儿?” “我在用远东的方法给你撒盐驱邪哦。” “撒盐?” 莱莱紫撒了一气之后拍了拍手,一脸认真地说到:“让那个神经病把你喊走了整整一天,你身上肯定沾染了不少魔怔的晦气,撒点盐对你有好处。” “什么乱七八糟的,远东?你咋不撒豆子?” “撒豆子是驱鬼的,再说了我跟店家要了,人家不给。” “嘶……这玩意真是咸盐?怎么还挺香的?。 “因为是胡椒盐儿啊,今晚烤肉吃剩下的。” 莱莱紫撒完了一盒子椒盐后,满意的拍了拍手,走到杭雁菱跟前左顾右盼:“怎么样,有没有脑子豁然开朗的感觉?” “不光豁然开朗,我还想给你两拳。” 杭雁菱无奈的走到脸盆架子跟前拿起毛巾拍打着身上的咸盐颗粒,做在了床边。 莱莱紫殷勤的给杭雁菱起了一壶茶水,坐在椅子上。 “怎么样怎么样,今天进宫,那个神经病没把你怎么样吧?” “还好,挺顺利的成为了她的下属,再说了其实她也不算完全……不算那么特别的……呃,只是稍微有点……就,大概不是神经病的那么彻底。” 杭雁菱尴尬的解释了一遍,却发现仔细想想这位毒虫皇女确实称不上什么正常人。 “呜哇,你的常识已经被扭曲了,完了完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贸然让你去接触神经病的,振作一点!” 看着莱莱紫着急的样子,杭雁菱无奈的咳嗽了一声,转移了话题:“你跟阿衍今天过的怎么样?” “阿衍她一天就吃饱了睡,睡饱了吃,跟原来没什么区别——反正她就是对什么都不上心的样子,倒是我担心你整整一天嘞!要不是担心擅闯皇宫他们把我的皮剥了拿去做围脖,我早就进去看看你到底什么情况了。” 莱莱紫说的激动,大大的尾巴摇晃着。说实话,真的很难把这个样子的小狐狸和当初那个“有苏蝉”联系在一起。 在呆婆娘的口中,有苏蝉是东洲人时过三百年仍挥之不去的恐惧,而在莱莱紫口中,有苏蝉的事迹不过是在被抹去了地脉记录之后,填充进去的谎言。 地脉,地脉……来了东州,怎样都绕不开地脉这个概念啊。 杭雁菱皱起眉头,活了三百多年,她到是对这个地脉有大概的了解,不过这个词只在东州流传,她大概只是知道这是东州人赖以维系生存的东西,上到灵气是否充盈,下到田地是否丰收,潜藏在大地之下的脉络潜移默化的影响着地上的一切,而龙朝的皇帝能够对地脉进行绝对的支配,因而成为整个东州的绝对主宰者。 但是因为和自身修炼没什么关系,前世在东州呆的时间也不算长,杭雁菱对其的了解也就止步于此了。 “我说,小狐狸,你能给我详细说一说东州的地脉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吗?” “……嘢?” 莱莱紫的狐狸耳朵竖了起来,一脸困惑的看着杭雁菱:“这就是南州妖怪的余裕吗?竟然连地脉都不知道。” “我们南州又没这种东西。” “吓,胡说八道,地脉这种东西是维系我们这整个世界流转的存在,南州怎么可能没有。” 莱莱紫一屁股坐在床上,用大尾巴扫了一下阿衍,坐在床上阿衍看了一眼莱莱紫,挪了挪屁股,抱着肩膀看向杭雁菱,脸上竟然多了几分自豪:“喂,你看,这个女人好蠢哦,竟然不知道地脉是什么!” “呃……” 自己竟然有朝一日在见识上被傻鸟鄙视,这是杭雁菱万万想不到的,不过这也更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详细给妹妹我科普一下?” “哎,其实仔细想想,你不知道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莱莱紫歪着头,掰着手指:“南州,北州,东州,西州……其中只有我们东州和西州还注重地脉的利用和支配了,你们南北两州的人都不怎么关注它们。” “这是为何?” “北州的地脉之源是从封净大雪山上蔓延出来的,人类能够得到的只有很小的一部分,所以他们几乎不依靠这个生存,全凭借着自身的力量和技术抵抗自然。而南州地脉充盈丰沛,是所有州的地脉当中最为强大的一支,只你们生在福中不知福,处处享受着恩惠,不用小心维护……倒不如说曾经因为地脉泛滥,还给南州带来了一些麻烦。” “既然南州的地脉多,妖族为什么不直接去南州过活?” “一方水土养一方生灵……自古以来北州就惦记着东州的地脉资源,打了好几仗。可殊不知就算他们真的侵占了东州的土地,夺去了那边的地脉,这流淌在大地之下的力量也不会认可他们,给予他们恩赐的。” “地脉拥有自我意识?” “我不知道,但地脉的确是存在认可度的,不然我们妖族也不会巴巴的跟人类进行信仰贸易,换取地脉的使用权了。” 莱莱紫捂着脸,回头看了一眼阿衍:“当然了,我说的这些都是在天地间灵源匮乏,天地众生不得不依赖地脉力量的事情,在更早更早以前,天地间的灵源用都用不完,时不时会泛滥失控的地脉反而是一种麻烦。” “失控?” “地脉的旺盛与否和灵源息息相关,灵源充盈,地脉太旺盛了,就会出现洪水,火山喷发这种东西……甚至还会生长出许多奇奇怪怪的植物和动物……当然,这都是我听我的长辈说的,具体是什么样我也没亲眼见过。” “我还从来没听我师父讲过这些。” 杭雁菱抱着肩膀,她前世的修炼知识全都是老鳖登交给他的,之后没了老鳖登,后续的修炼全靠自己摸索,走的是纯粹的野路子。 即便是这一世作为杭雁菱过活,儿时记忆里不管是净水还是其他师伯也都没提过。 “呼呼,你师父?你师父岁数再大也不可能超过一千岁吧?” “啊……………………我不好说。” 莱莱紫眯起眼睛看着杭雁菱,大尾巴竖了起来,左右摇摆着。 “南州没人惦记地脉是正常的啦,我跟你讲,以前和北州战事吃紧的时候,东州的皇帝以前也曾经和南州交涉过……” “南州?和当时的十大家族?” “不是,是跟一个自己找上门的女人。” 莱莱紫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尾巴落了下来。 “其实说是交涉,本质上就是看能不能去偷偷用点儿……结果刚刚进南州没多远,一个女人就找上门来,一听东州人的来意就动手了,随后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那件事之后就没人想打南州的主意了。” “那女人是不是一身紫色的衣服?” “啊?呃……我想想,好像……” “胸特别大,说话老是跟走神一样不着调?” “诶,好像是诶……” “出手的时候还带点莲花的感觉?” “啊,对的。” “………………啊哈哈哈。” 杭雁菱挠了挠头发。 “你之前说一千年前,灵源丰盈,地脉充沛的时候,地上会生长出奇怪的植物……然后那个植物在灵源枯竭之后是不是就差不多变少了?” “是啊。” “我大概理解了。” “你理解甚么了?” “如果那个因为地脉旺盛而泛滥植物是我理解的那个植物的话……” 莱莱紫一脸茫然的看着杭雁菱,杭雁菱咋了两下舌头:“惹了那位,你们大概没活着回来几个吧?” “是啊。当时打的那叫一个惨哦,我那之后好几年看见莲花就想吐……” “你果然跟着去了啊。” “是完整的我啦。” 莱莱紫有些牙疼的托着腮,回想起当年的记忆,摇了摇头:“说来,那人大概是南州的地脉之主了吧,反正在南州的地盘上,哪怕是完整的我也没办法从她手里讨到便宜……还得护着同行的人类,哇,那人简直就是个纯粹的神经病,还没说两句话就突然动手了,面子都不给的。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非常讨厌精神不正常的人类……” “嗯……呃……”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注意,以后一定要离着神经病远一点,我们虽然算不上多深的交情,但既然说好要当朋友了,我还是希望你以后不要碰到那样的疯子……不管是龙朝的这个三公主还是南州的那个疯婆子,见了面一定要绕到走啊。” “啊……嗯。” “怎么了?怎么感觉你的表情那么微妙” “人生各有难处。” 杭雁菱双手一摆。 我能怎么办?我总不能说我就是那个神经病开的神经病院里跑出来专程来找东州的另一个神经病的吧。 而且把南州那个女人逼成神经病的是我爹,我爹差点因为我的死也变成神经病。 捏妈妈的,查询我社交圈子的神经病浓度。 …… 杭雁菱伸手拍了拍莱莱紫的肩膀,欣慰的笑着:“谢谢你。” “谢我什么?” “你让我社交圈子里的正常人浓度翻了一倍。” “呜哇……你在南州究竟生活在怎样一个圈子里。” 莱莱紫同情的弯下腰,摸了摸杭雁菱的脑袋:“你比莉莉可是惨太多了哦。” “对了,说到莉莉……这都来到东州皇都了,要不要趁机找找那位莉莉的后人?几代过去了,你还认得出来吗?” “啊。” 莱莱紫的手停顿了一下,收了回来,咳嗽一声:“不着急,不着急,时间还多得是,再等等。” “哦……” 从莱莱紫的这个反应来看,她大概对那个莉莉后人的位置在哪儿已经有数了。 那么…… 莱莱紫自从来到这个皇都里,所接触的人也就那么几个。 抛开这个狐狸天生欧皇,一下子在客栈的服务员里找到当年莉莉后人这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能跟当初有苏蝉结识,结缘,并且让有苏蝉成为当时受世人供奉的存在。 那么那位莉莉的身份……以及她后人的身份…… 为什么有苏蝉的碎片之一来到东州,会选择成为三皇子的客卿呢? 哪怕她没见过三皇子。 哪怕她嫌弃神经病。 …… “莱莱紫,你很讨厌神经病是吧?” “昂,可不是嘛!” “哎呀,那就可惜了。” “咋啦?” “其实……你知道为什么那个三皇子要见我吗?” “不知道。神经病的思路,谁能搞明白啊。” “嗯,阿衍不是救了一个小男孩吗?那个三皇子误以为是我救的,她以为我是个不得了的医生……所以要见见我。” “嗯?见医生?” “是啊,她得了一种怪病,时日不多了,所以想找我治疗一下。” “……” “其实当时,阿衍看到那个命灯不旺,疑似有不治之症的人,就是化妆来求医的三皇子。” “什么!?” 莱莱紫睁大了眼睛。 杭雁菱揣着袖子,弯下腰:“你那么讨厌神经病,她也是个祸害……你说咱们要不要见死不救?” “等等,别啊!” 莱莱紫激动地从床上跳了起来,狐狸耳朵竖的笔直。 杭雁菱见状微微露出笑容:“为什么,因为她就是你口中那位莉莉的后人?是么?” 第四十五章 诗篇和沉思 【游龙自称君,息凤鸣,止蛇泣,万般悲戚,没入欢声里。】 【布谎将天弥,居安乐,拢民心,一族辉熠,千年皇朝立。】 【可怜人欲无穷尽,可叹荒骨不留名。】 【谁定牲祭,谁饕贪欲,谁留赤子心。】 【妄更因果,妄揣天意,妄执判官笔。】 【可笑痴心仍不息,可惜万端天注定。】 【积羽可沉舟,来着追,收桑榆,杯水车薪,青丘有狐泣。】 【展卷尽诳语,前人过,后人抵,洪水决堤,天下无常理。】 毛笔沾染着墨水,在书卷上刷刷点点。 一个身穿紫色长裙,头戴布帽,长发垂肩,个子矮小的女性放下了毛笔,拿起了桌子边上的酒盅,倒了一杯,含入口中品尝着。 窗外的月光皓皎无暇,可惜的是此刻并非满月。 “趁着现在好好亮着吧,东州的月啊。” 小女孩将酒盅高高的举起,让那月光在酒水之上摇曳。 “一场不算好戏的戏码就要上演了,这不值得歌颂的历史将要迈入下一个篇章。谁会放弃早已经攥在手中的东西呢?” 借着些许的醉意,小女孩翩翩的在房中哼唱起了西州游吟诗人们喜欢吟哦的曲调。 帽子上别着的那一朵紫色的羽毛晃动摇曳着。 “呵呵呵呵……尽情的跳吧,尽情地唱吧……那是多醉人的光啊。” 再度倾倒了一杯酒,来自西州的吟游诗人醉醺醺的倒在椅子上。 “敬——敬以此世所有的愚者。” ———————————————————————— 月光洒在客房内,杭雁菱独坐在床前,看着在床上呼呼大睡的阿衍和紧紧抱着自己尾巴,皱眉入睡的莱莱紫。 暗金色的光芒在眸中徐徐流转,杭雁菱的手里把玩着一个酒盅。 久违的,来梳理一下目前阶段得到的线索,和下一步应当采取的行动吧。 莱莱紫虽然到最后也没有说明那个莉莉的身份,但通过莱莱紫的反应来看,三皇子很明显就是她所说的那个“莉莉后人”。 那个曾经和祸乱东州的大狐狸有苏蝉结缘的“莉莉”自然也是东州皇室相关的人没错了。 现如今的目的已经从尽可能的自保变成了想办法不让呆婆娘死掉。 而莱莱紫的目的和自己是相同的,那么至少可以暂时不用担心在接下来的行动当中被有苏蝉的碎片阻碍。 不过,龙朝花是有苏蝉的怨念转世的说法……以及她诞生之时的那场大雾。 从呆婆娘的描述来看,那场大雾与其说是有苏蝉的怨念作祟,倒不如说是组织的手段。 夜晚,突然发生的什么都看不清的浓雾,这些都和付家发生的现象太像了。而且当时马车队遇到袭击的时候也有人使用了类似的手法。 这股力量或许和有苏蝉有关,但背后一定是人为操控的。 当年的事情很可能不是狐狸的复仇,而是一场人为策划的阴谋。 东州皇帝龙武兴并不是个无能的蠢货,他不可能因为一场大雾乱了阵脚,也不可能轻易地就相信了坊间传闻。 而且在龙朝花长大的过程当中,最早害的她被当做妖狐转世的就是那些突兀出现的尸体 他们更像是为了坐实龙朝花祸害身份出现的,拥有绣衣直指的龙武兴想要调查清楚那些尸体的死因分明是很轻松的事情才对,明明费不了多少功夫就可以查明的真相,还龙朝花一个清白。 他应该知道有人一直在试图将自己的女儿打造成祸害。 为什么不去加以阻止呢…… 反而身为地脉之主的他还让自己的女儿背负了诅咒 活到一定岁数就会早夭,离开东州也会暴亡。 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龙武兴出于某个目的,默许了这个谣言存在,甚至自己亲手帮忙加以巩固,让女儿真的被东州的人当成“毒虫”。 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借用女儿的名声,除掉不方便动手的臣子? 不,没必要。 东州之主如果真的需要用这种手段来打压自己统治之下的臣子,那么龙武兴也就不会有今天的名声了。 那是想要将女儿打造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反派,然后在皇嗣争夺的时候让真正的太子候选人将之除掉,借此来提升新太子的威望。 把龙朝花当成经验包送给兄弟姐妹们? 这个理由道理上说得通,在无情的帝王家,父亲会对女儿做出这样的决定也不足为奇。 但是……还是有违和感。 太低效了。 光是女儿被污蔑成狐狸转世,就下定决心去塑造一个整个东州百姓都讨厌的毒虫,让其他孩子去杀。 抛开感情立场来谈,这种做法的付出和回报能不能成正比都不好说。 在东州,皇权的本质是民心,而民心决定了皇帝成为地脉之主的统治者。 皇帝如此骄纵一个注定成为祸害的公主,即便是能够给太子当刷民心的大礼包,但在那之前首先会损坏龙武兴自己的形象。 …… 换而言之。 龙武兴之所以要把女儿打造成妖狐转世的形象,背后的收益一定远远大于暂时的民心得失。 龙武兴在谋划着什么呢? 现阶段掌握的情报太少,无从得知。 那么,去思考另一个问题吧。 该怎么拯救疯婆娘。 指望着她自救是没可能的了,这家伙和不久之前的自己是一样的想法,她根本没有长远活下去的打算,只是期待着一个最好的“赴死”的时机而已。 这个想法倒不是不能理解,想要救她得从别的方面找办法了。 她被地脉诅咒了,对她下咒的人是东州之主,她的父亲。 只要立足于东州,这位皇帝陛下就算是紫水来了也难以取胜,而在搞不清楚这位皇帝陛下的目的为何之前,自己也没有把握劝他改变心意,亦或是拿出更大的筹码来。 从龙武兴身上做文章的可能性也不大。 那么,有没有其它的解咒方法呢? 阿衍能够点燃别人的命灯,但她也无能为力,地脉的诅咒似乎不同于伤势,而是类似于道法一类的东西。 莱莱紫在知道三皇子这位“莉莉的后人”是被地脉诅咒之后,想办法想的脑袋都要跟裂开了一样,闹了大半宿才熬不住睡着了。 看来这对于拥有有苏蝉记忆的莱莱紫而言也是个麻烦。 自己前世虽然号称鬼医,但解毒和解咒根本是两码事,这方面是自己的知识盲区,就算求助别人,也很难让别人冒着得罪皇帝陛下的风险去拯救一个为世人所厌的女人。 就连自己,也不想因为救呆婆娘而把师姐师妹们牵扯进来,老李背后的天义道盟更是指望不上。 那么…… 能不能从地脉上做手脚呢? 妖族能够通过“信仰”获得一定的地脉操控权限,这似乎是东州的规则。 能从自己这个“小圣人”的身份上做文章吗? 不行,很难 自己这个圣人本就是瞎起哄被人推出来的身份,即便是正天道观的人声称是天道认可,这种理由也太过薄弱了。 没有给东州带来实质性的好处的话,“圣人”只不过是个拿来救场凑数的空头衔而已。 “嘶……呼。” 思索着,思索着,杭雁菱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来。 如今的突破口有三个。 通过信仰争夺地脉的控制权。 搞清楚龙武兴要嫁祸自己女儿的真正目的。 还有就是…… 找到当年杀死龙朝花的真杭雁菱,询问她如此做的动机。 这家伙越狱之后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真是的…… 一想到另一个恶女,杭雁菱就觉得自己脑瓜也跟莱莱紫一样的疼了起来。 自己也是发疯了,竟然会去想让那个杀人狂救人。 唉…… “笃笃笃。” 就在杭雁菱冥思苦想的时候,房间里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坐在窗边的杭雁菱皱了一下眉头,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前,轻轻推开了房间门。 “大姐姐,你好~!” 走廊外的灯光映入了房间里,门外站着一个满脸雀斑,穿着破衣烂衫,浑身脏兮兮的小乞丐。 这正是三皇女和杭雁菱第一次见面时所用的变装。 “你……你怎么来了?” 杭雁菱走出房间回头要关上房门,伪装成小乞丐的龙朝花却一脚伸进了门缝里,将门扒拉开来。 “挺不错的啊,跟两个小妖精住同一个屋,好大的艳福啊你。” 小乞丐甜甜的笑着,同时手伸到了杭雁菱的侧腹,用力地拧了一下。 “疼疼疼,我说你堂堂的三皇女,能不能别用这种小女孩打架的招数?” “我十五岁,用点儿小女孩打架的手段不是很正常?” 龙朝花走到房间里,看了一眼阿衍和莱莱紫,双手背在身后:“你豢养这两只妖族做什么?” “不能说豢养,只能说是路上遇到的朋友。” 虽然阿衍是自己强行拐来的。 而后,龙朝花在绕着床走了两圈后转身来到了窗边,在杭雁菱刚刚坐着的位置落下了屁股。 “不错,你终究是没寡廉鲜耻到跟小女孩睡同一张床。” “啊……………………嗯。” 我不好说。 杭雁菱走到茶几旁边,给三皇女沏了一杯茶:“你大半夜的跑出宫来,就是为了看看晚上我是跟谁睡的?跟抓奸似的。” “怎么着?” 龙朝花哼哼笑着,晃了晃手指:“我可是某些人明媒正娶的妻子,被某人掀了盖头,喝了交杯酒的。” “可惜的是你现在只有十五岁,还是个只会掐别人腰的小姑娘,谈婚论嫁对你来说还早了点儿呢。” “年龄怎么了?我看你还二十多了呢,我都不嫌弃你老,你嫌我年轻?” “我这叫风华正茂好不好?” “是,就凭您这身段和姿色,就跟马上可以去窑子里卖了一样。” “怎么了,你嫉妒我,臭平板?” “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牵扯到胸的话题会这么认真,还敢骂我。” “实事求是而已,小殿下。” “……你过来。” “不过去,干嘛,你要打我?” “为了嘉奖我的属下今晚没有背着我跟两个小妖精睡在一起,我请你去个有趣的场所如何?” “有趣的场所?哪里?” “窑子。” “噗!” 杭雁菱一口唾沫差点没把自己呛死,她揉着已经开始跳动起来的右眼皮,无奈地说道:“你到底想干嘛?” “请你去听大美人儿唱歌,小美人跳舞,怎样?” “不怎么样,老老实实滚回宫睡你的觉去。” “可以啊,你把我抱回去。” 龙朝花双手向前伸出来,笑靥如花:“抱抱我,我们翻皇宫的墙头,明天就把你这个私闯宫闱的乱臣贼子斩首示众,我给你在院子里找了一处好坟头,我从今往后日日给你烧香,夜夜给你哭丧,等我死了,咱们两个埋在一块,也算是并骨了。” “这玩笑可真没品。” “你觉得是玩笑吗?” “……啊……嗯,呃……是吧?” “你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我有没有在开玩笑。” “救命,我那又狠又危险的毒虫皇女哪里去了,这里怎么有个穿的穷酸的平胸小乞丐在耍流氓啊。” “哈哈……好了,不逗你了。” 龙朝花从椅子上蹦了下来,走到了杭雁菱身边,抬起了手来。 “挽住我的手吧。” “嗯?” “我从我的另一个吟游诗人客卿那里学来的,她说西州人比较喜欢这样——怎的,你这个西州来的吟游诗人就不行了?” “遵命,我的小殿下。” 杭雁菱无奈的弯下腰,握住了龙朝花递过来的手。 “好了,可以回宫了吧?” “回宫干什么,今夜本殿下来了闲情雅致,说请你看美人的歌舞,就请你看。” 龙朝花将身子轻轻靠在杭雁菱的身上,从胸口抽出来了两个牌子。 “这是鸣悦楼的贵客才持有的信物,搞来这个我也是费了一番功夫呢。” “鸣悦楼……” “这可是京城里最受欢迎的窑子了,是王孙贵族们的心头好……只不过因为我前一阵子刻意刁难,她们歇业了一会儿。” “你怎么还搅和人家窑子的生意……” “光入门费就二百两银子呢,走吧,今晚据说老板娘和头牌的姑娘会联袂现演,大好的机会,可不能就这么错过了。” “……总觉得你有什么阴谋。” “是有阴谋,如何?我与你去的是刀山火海,是十八层地狱,你难道不愿陪我走一遭?” “唉,得得得,遵命诶~我的小殿下。” “嗯~扶着本宫下楼吧,小心着点,磕坏了本宫啊,本宫就赖在你身上不走了。” “好~” ’ 第四十六章 观舞 自从鸣悦楼的老板娘带着头牌姑娘出门散心,鸣悦楼停业休整以来,这些皇都的王孙贵族、阔少富豪们一个个都跟浑身起了痱子一样的不自在。 平时隔三差五的听一遍曲子还感觉不出什么来,这一断了顿,心里头总觉得就跟有小猫在挠心窝子一样。 人们甚至开始羡慕起了那些早早的给鸣悦楼的姑娘们赎身的同行,虽然这些女子的歌声不如老板娘,身姿不如那神秘的头牌“殷娘”小妹妹,但至少娶回家里馋了的时候还能让她出来唱两嗓子听个响,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有机会一亲芳泽,过个心头的瘾。 等啊盼啊,今天晚上鸣悦楼终于是重新点了灯笼上了香,要招待客人们表演剧目了。 听说老板娘为了答谢他们这些天来的苦苦等候,将要亲自带着殷娘给大家唱一出新曲子,舞一段新戏码。 这消息一放出去,各路王孙贵族们都像是煮开了锅一样。 可这狼多肉少的,鸣悦楼总共也就那么大的场地,这入场的门票一路水涨船高,从最开始的200两进门,到2000两,3000两,多少王孙贵族们咬着牙也要买一张小板凳坐在靠着大门的位置听,挤的可是人满为患。 在这鸣悦楼的二楼包间上,一个衣着阑珊,蓬头垢面的小乞丐翘着二郎腿,嗑着瓜子,眺望着台下挤的乌央乌央的观众们。 “你说说这些人是不是疯了,平日里一个个恨不得用鼻孔眼去看人,今儿个竟然为了一个戏子痴迷到这种程度,莫非是那戏子控住了他们的心?” “谁知道呢,疯狂粉丝不管什么都做得出来。” 坐在小乞丐旁边的一位气质不凡,容貌惊艳的贵妇人,凛夜身为琳琅书院的头号人气小圣人,杭雁菱-offical的皮下中之人,对这般粉丝疯狂的痴态倒也不奇怪。 “我听说三千两才配在这里坐着听歌,这包间不便宜吧?” “可不是么。” 伪装成乞丐的龙朝花看着已经开始布置起来的舞台,笑嘻嘻的眯起了眼睛:“你屁股下面的这个包间,要不是你我有这两个贵宾的牌子,外人如今想要坐上来,那卖价已经是八千两白银了。” “嘶……” 饶是最近已经见钱见的多了的杭雁菱,听到这一场戏的价格也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 八千两,这怎么得也出两期圣雁菱语录吧? “别担心,在这东州,只要我还活着就定然不会让你受穷,不过若你还想和我一起在山洞里啃烂果子吃剩米饭的话,我倒是也乐意,忙完了这一阵,我就吃药把自己变成呆子,随你摸个够。” “别了,你还是正常点比较好。” 凛夜吐了一下舌头:“不过再怎么说,这些钱……” “咯咯咯咯咯,我的傻下属,好好享受着吧,别让那一家的血白流呀。” “那……一家?等等,你这个贵宾的牌子是……” “从一位监粮的官员家里抄来的,他贪墨了不少银子,让我手底下的人查出来了,前些天杀他全家的时候顺手抄了这两个牌子——那富商当宝贝一样的珍藏在阁楼里,我以为是什么稀罕东西,就留下了。今天正好赶上鸣悦楼重新营业,赶紧拿来孝敬你。” “别,你这个孝敬用的我听着害怕,您才是上司。” 凛夜抽了抽鼻子,知道了牌子的来历,怎么老觉得这屁股下面的凳子上渗着一股子血味儿。 “话说……你这个三公主,竟然还会查贪腐啊。” “呵呵,若是他们动了别的我倒是不管,可偏偏贪墨的是粮米。你我都知道一碗热腾腾的米饭多珍贵,这蠢货竟偷偷摸摸的建了私仓储他贪来的那些粮食……然后那粮仓还监管不慎,烧着了,这才被我发现。” 龙朝花侧着身子,捏着椅子的扶手,木材被她捏出了嘎吱吱的响声来。 “我想着若是万一你有朝一日为我去讨饭,发现整整一粮仓的大米,还来不及高兴就被这大火给烧死了……呵呵,不说了,反正那人已经落了个和那些粮食一样的下场,也就这两个牌子算他还有些用了。” “噫……” “怎么,嫌我做的不够彻底?” 龙朝花轻轻笑了一声,双眼焕着神采:“你若是不乐意,下次我可以带着你一起,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别别别,我可没那个爱好。” “是啊,你没这个爱好。” 龙朝花用小尾指轻轻的在脸颊上剐蹭着。 “所以我才特意带你来见识见识这迷倒了整个京城的歌女,听听她的歌声有怎样的魅力,看看那舞娘的身板儿有多么端正。你可千万千万别盯着她们移不开眼呀,我会吃醋的。” “唉,行行行。” 真难伺候。 凛夜心里头小声腹诽了一句,看来今天晚上为了不让这个鸣悦楼也跟那个粮仓一样被一把火烧了,自己得露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才行。 不过…… 自己好歹是吃过见过的人,一天到晚的混在女人堆里,哪怕不跟别人比较,自己如今照照镜子也可以称得上是一方美人了,还有什么东西能够让自己动摇呢? “看,老板娘来了。” 龙朝花轻轻的抬起手指来:“她也是个大美人呢,比起你来都妖媚几分。” “人家就是吃这碗饭的,我又不靠脸吃饭。” 我都是靠卖书的。 凛夜将目光移向了那灯火通明的舞台。 在一群身穿彩色小裙,个个姿色出众的小姑娘簇拥之下,那个如同一朵盛放的红牡丹一样的女子袅袅婷婷的走了出来。 看客们见老板娘走出来了,一个个又是鼓掌又是欢呼,声音之大像是能够把整个屋顶给掀飞了一样。 老板娘让这欢呼在房间内烘了一会儿气氛,这才抬了抬手,随着她的动作,整个房间又在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这仿佛是她真的支配了整个房间的思想,让台下的观众完全受她的摆布一般。 “这几日带着殷娘出去玩了一会儿,散了散心,让诸位高座久等了,小女子给诸位赔个不是,今儿晚上卖力的多唱几段,还请诸位捧场——” 一开口,那清泉入谷的声音就让台下的观众们眯起了眼睛,屏住了呼吸,仿佛自己的呼吸声都会打扰这份天籁一般。 就在老板娘闭口不言,准备暂居抬后让今晚的舞者们亮个相的时候,安静的房间里突然传来一阵女子的娇呼 “诶噫!” 刹那间,连同老板娘在内的所有目光都齐齐的抬了起来,看向了贵宾房内发出声音的人。 “你干嘛!?” 察觉到众人都盯着自己,凛夜连忙压低了声音,咬着牙对旁边笑吟吟的龙朝花问道。 龙朝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凛夜的身边,一只手捏住了凛夜的耳朵,声音欢快的说道:“我想把你这只不守妇道的耳朵给切了。” “我得罪你了?” “你盯着那女人看了足有五十个数,眼睛都直了,我原打算二十个数就挖出你的眼睛,现在看来,得先把你弄聋了再说。” “哎呦,我的小殿下,要不咱们走?” “走?这么贵的一场戏,听完了再走啊?” “全听完你不得把我给剁碎咯?哎呀呀,行了,来。” 凛夜也不多解释,她一把拽住了龙朝花,龙朝花挣脱一下没挣脱开,身子反而被脚下突然突出来的树藤顶歪了重心,一下子被凛夜拉到了怀里。 “坐我膝盖上看吧,省得你老计较我看谁。” “你!” 龙朝花挣扎了一下,却被凛夜双手搂住了侧腰,腹部被触及的感觉让龙朝花不由自主的轻哼了一声,身子也跟着软了下来。 她声音细细地说道:“松,松开我,我身上脏……” “更脏的时候我都背过你呢,晚上我给你洗洗得了。” “你……真不要脸,我要把你的脸皮撕了。” 虽然说的还是很恐怖的话,但龙朝花的声音已经明显弱了下来,她轻轻的扭了一下身子,这微弱的抵抗和刚才捏碎椅子扶手的气势已经截然不同。 凛夜随口答应了两声,收回了视线。 因为紧挨着的缘故,龙朝花后背靠着凛夜丰满的胸脯,有些玩味地问道:“你心跳的怎么这么快?” “因为这么搂着你还是第一次,我紧张。” “哼……那你不许松手。” 龙朝花眨了眨眼,在凛夜看不到的角度偷偷的露出了笑容。 凛夜也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捏麻麻的,这老板娘声音是真好听,人也真是漂亮。 可惜的是这老板娘是个女流氓啊。 这到处唱歌的金丹期大佬怎么巡回演出到东州来了还。 说起来上次在这么高的地方看她还是因为好奇,带着年轻的付天晴去偷看她化妆,结果被她老人家当场抓住,拿去充了花童。 这次发出这么大的动静,希望她能看在这是贵宾席的份儿上免了惩罚,自己如今的这个样子可是穿不上花童的衣服了。 凛夜偷偷瞥了一眼舞台,果不其然,站在舞台上的老板娘花莺莺看向自己的眼神已经是冒着光了。 凛夜只得朗声道:“咳咳,抱歉,刚才和妹妹起了点争执,打扰各位了。” 场上的观众们也都看见了抱着龙朝花的凛夜。 那蓬头垢面的小乞丐虽然遮挡了一些人的视线,但仍有不少人窥探到了凛夜的容貌。 今儿个搅扰他们兴致的若是个男人,这一顿毒打肯定是少不了了的,但出声的这位是个姿色容貌不亚于老板娘的大美人,以男性占绝对主导的王孙贵族们纷纷展现了自己的大度,一个个笑容可亲的摇了摇头,顺便按下了刚才因为没看清凛夜的长相,准备站起来骂街的同伴们。 “别嚷,台上的那美人你没瞧见啊?啧啧啧,真标致。” “没看见,你躲开点……嗬!啧啧,我的妈诶……” “这大美人不会是老板娘喊来捧场的客座吧?我听声音也挺好听的。” “你说那帮道观的臭牛鼻子要是能够请来这么漂亮的姑娘去给他们坐台,那什么辩道会都能卖票了吧?” “谁说不是呢……当然最好的还是能请到咱们的床上来。” “不知道开多少价能够跟这美人儿睡一宿……不,哪怕什么都不干,让我摸一摸都行。” “都盯着点儿,听完歌后看看这美人往哪儿走,找个方便的地方给……” “你疯了?你忘了那个大喇嘛脑袋被挂在白虎门上了?你想死我可不拦着啊……” 这被花莺莺刚刚压下去的声音又在这鸣悦楼里沸腾了起来,不同于刚才的欢呼,这小声的细语在这拥挤的房间如同一阵阵海潮,虽然声音不大,但闹哄哄的,简直就像是在马夫歇脚的饭店里。 “王家二公子,邹家三公子,泰昌将军的独生子,王司马的副官,刘太守的小舅子……哼哼,哼哼哼哼……哈哈哈哈……” 被凛夜抱在怀里的龙朝花挨个的点着名,发出一阵冷森森的怪笑来。 “你在数什么呢?” “数这些会说话的死人。” “诶,得了得了。” “这帮伤风败俗的色胚留在东州也是个祸患,你松手,我下去把他们统统全杀了!” “不是你都到窑子里了你不能不让人往那方面想啊!” “他们色的是你!” “唉得了得了,看看就看看吧,他们看我,我看你,一样的。” 凛夜安慰着躁动不安的龙朝花,抬头准备跟舞台上的花莺莺说一声让她压住场子,眼神刚移动过去,就看花莺莺满脸灿烂的笑着看向杭雁菱,在灯光的照耀下,嘴边的一道银灿灿的细流已经从下巴淌落到了半露的丰胸上。 奶奶的,忘了这也是个色批。 “咳咳,老板娘,今儿个我们可是来听你唱的,若是不快些开始,怕是不妥吧?” “呵呵呵,这位大美人……啊不是,这位姑娘说得对,各位高座,且放下声音,我们的殷娘在后台可等急了呢。” 客人们听到花莺莺的声音再度冷静了下来,在这二度回归平静的房间里,花莺莺飘飘的行了个礼,随后转过身走向后台,迈了两步停顿了一下,歪头看着凛夜的方向,眼睛一眨,一个风情万种的媚眼儿朝着凛夜飘了过来。 嘴唇轻轻努动,只有凛夜听得到的话语悄然响起:“今晚子时来一趟后台,我给你一场神仙梦做。” “噫……” 凛夜听罢打了个冷战,缩回了头。 第四十七章 观舞 这一夜神仙梦凛夜去不去还没来得及回答,舞台的大幕拉开,一个女孩带着另一群姑娘走了出来。 领头的女孩身穿露着双肩的红裙,一条束带缠在胸口上面,下摆是一层层轻纱叠成,宛若花瓣。 因为面覆红纱,看不清楚姑娘的长相,不过台下的观众们在这位小姑娘登场时有时一阵的欢呼。 从高呼的内容上听来,这位姑娘应该就是传闻中鸣悦楼的头牌,所谓的“殷娘”了。 不知为什么,从站位来看,这殷娘应当是个领舞的,可她走路的姿势却非常的僵硬,就好像那一身合身的红裙下面藏了什么东西让她非常的不爽一样,眉头紧蹙着,淡紫色的双眸也非常呆滞。 她手中到攥着两把折扇却并未打开,握持的方法倒像是捏着两把匕首。 “殷娘,殷娘!殷娘!” 观众的欢呼让她更加的不适应,走了两步之后突然左脚绊了右脚一下,噗通摔在了台子上,身后的小姑娘们连忙把她扶了起来,殷娘点了点头,却始终一语不发。 这样的舞台失误落在观众们眼里却像是某种别样的福利,摔一跤引得他们无数的喝彩与叫好。 台子上的凛夜都不由得感叹,这帮人,真的是没救了。 “喂。” “这位我可没看超过十个数啊,除非你数的比我还快。” 凛夜低头看着怀里的龙朝花,在殷娘出场之后她就安静了下来,也不计较着要去杀了那帮起色心的王孙贵族了,眼睛就专注地看着殷娘,身子也微微的颤抖了起来. “你好好的看看那个带头的女人吧。” “那你还不得把我的眼珠子抠出来当泡儿踩了?” “我让你看,你看就是了……” 龙朝花转过了身子,侧过了脸,靠在了凛夜的胸前,躺在了凛夜的臂弯里。 “怎么了?” 看着龙朝花不对劲的样子,凛夜有些纳闷的拍了拍她的后背。 龙朝花轻轻一笑,声音却和之前有些不同:“我没事,我只是想这么坐着,这么看着你。” “我又不会跑。” “听我的话,好好的抱着我,不要松手。” “嗯。” 因为抱小小菱已经习惯了各种贴贴的姿势,凛夜很自然的将双手放在了龙朝花的肩头和膝盖,这个动作能够让怀里的人感到安心。龙朝花也顺势闭上了眼,抬起手来轻轻的抚摸着凛夜的脸。 “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想说……” “嗯。” “以前把你一个人丢下,对不起啊……别恨我。” “没事,那种事儿不是一次两次了,我早习惯了。” “嗯,原谅我就好。” …… 不对劲。 凛夜看着蜷缩在自己怀里,真的像个小孩子一样的龙朝花,皱起了眉头来。 若是在白天,这龙朝花早就应该反问“你到底跟多少女人分离过”这种问题了,可她现在竟然就这么乖乖的…… 怎么回事? 凛夜抬起头来,目光落在了那个殷娘的身上。 两人说话的功夫,音乐早已经吹奏了起来。 台上的殷娘在踉跄着跳了两步之后,舞姿渐渐变得跟得上节拍来。 腾挪,拧转,开扇起舞,翩若惊鸿。 从生涩到熟悉转变的很快,但这种感觉还是略微的有那么一点突兀,就好像是这个女孩子并没有太多的经验,而是凭借着自己的天分从身后人的舞姿当中现场学来的一样。 台下的观众在这舞姿当中逐渐地安分了下来,不再叫好,也没人喝彩,一个个脸都涨得通红。 其中不乏有阅舞经验丰富的老客,最开始还稍微皱了一下眉头,不过随着殷娘的舞蹈渐入佳境,脸上的表情也都舒展了开来。 凛夜看着台上翩翩起舞的女孩子们,隐约觉得那个领舞的女孩身姿有些熟悉。 “……你今天为什么要带我来看这台戏,原因就是想让我见见这个‘殷娘’对吧?” “嗯。” 蜷缩在凛夜怀里的龙朝花嗯了一声,哪里还有点毒虫皇女的狠辣,反倒是有点前世二人彼此依偎的感觉。 凛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熟悉的身影,还有从进鸣悦楼以来就分外熟悉的,和那封信上相差无几的香粉味儿,台上起舞之人的身份已经不言而喻了。 “呆婆娘。” “嗯?” “你这样躺在我怀里,让我想起以前下雨天的时候,那个小小的山洞里,你我盖着同一张破草席子,看着外面的雨幕,我教你唱歌的光景了。那时你就这样躺在我怀里,我怕你受了风寒,用身子给你暖着,你呆呆的看着雨珠,一个一个的数。” “你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有感而发啊。” 凛夜低头,轻轻的拍了拍凛夜的肩膀。 “你冷吗?冷的话,我们就回去吧,不管是你想要听歌也好,跳舞也好,我给你唱,给你跳。” “我不冷……我们好不容易来到这儿,你就看完这场舞蹈吧。” 龙朝花抬起手来轻轻的戳了一下凛夜的脸,笑着说道:“不过我很喜欢你更愿意看我的样子……你说的也对,那个时候我们只属于彼此,你是个臭要饭的, 我是个痴呆的,没有什么西州的吟游诗人,没有什么东州的毒虫公主。只有两个为尘世所不容的废物。” “是啊。” “你怎么突然不跟我打哑谜了?以你的作风,你不该矢口否认你是我的疯郎君,满口喊着什么小殿下小殿下的,似真似假的戏弄我?” “跟你开玩笑是一码事,看你难受是另一码事。” “我才不难受。” “我知道,我难受,你陪我一会儿不行么?” 凛夜温柔的笑着,闭上了眼:“好了,我们不去看她的舞,由她去吧,这一晚上我只盯着你,陪着你。” “我本以为你油腔滑调的样子像个花花公子,没想到你柔声说话的样子更甚,凭着你这张嘴,你肯定骗了不少小姑娘。” “是啊,凭我这张嘴,混了个孤苦伶仃,悲哀惨死的下场。” “……我死后,你是怎么结束的?” “一辈子都在被人追杀,满世界的跑,去过北州,去过西州,去过远南……走到一个地方遇到一处伤心事,最后买了个便宜的山头,被正道的疯狗追杀半生,最后又被自己收养的徒儿下了毒……” “真惨,你还不如陪我一起死了呢,这样来世你还能做个男人。毕竟我们还没……还没……” “还没什么?” “圆……圆f……ang……” 平日里狠辣果决的毒虫红了脸,轻轻的在凛夜胸上捏了一把:“反正现在你长了两坨这个玩意儿,下面那活儿也没了,说什么都晚了。” “那真对不起哦。” 凛夜苦笑一声,身子轻轻摇晃着,轻声哼起了歌来。 鸣悦楼吹奏的乐曲对此刻的凛夜而言成了没必要的噪音,蔓延出来的树藤轻轻延伸向了包间的帘子,将之拉了上来,隔绝了包间之外的画面。 龙朝花轻轻哼了一声。 “我好心情你来这里看美人,听歌曲,你倒好,拉上帘子美人也不看了,反倒是同我在这里唱起歌来。” 凛夜并未理财,反倒是轻声哼着曲调。 一层一层的树藤随着歌声伸展开来,像是爬山虎一样的布满了包间通往看台的幕布。 在凛夜的口中,轻声的吐着童谣一样的歌词。 “呆婆娘,外面都是雨,出去会淋着,回来,回来,待在我怀里就好~等着吧,等着吧,等到天边的虹光。” 怀中的龙朝花轻轻抽了一下鼻子,笑了笑,跟上了杭雁菱的旋律。 “疯郎君,外面没有米,出去会饿着,过来,过来,跟在我身边就好~拿去吧,拿去吧,拿走我剩的红薯。” ““我们的肚子都很饿,可街头巷尾都是我们的餐桌。我们的身子都很脏,可是我们有山下清清的小河。”” “呆婆娘,呆婆娘,你又呆又傻,吃饭流着哈喇,我得给你擦。” “疯郎君,疯郎君,你又疯又蠢,睡觉到处打滚,我让你席榻。” 粗糙的,随口编造的,幼稚的歌声。 和外面天下一流歌女自然无法比拟。 可这歌声只属于这被树藤缠绕的小屋内的两人。 凛夜紧紧地搂着自己的疯婆娘,二人一直哼唱到了包间之外的曲子暂时停歇。 “唱了这么久,我的肚子还真有点饿了。” 凛夜睁开眼睛,无奈的笑了笑:“早知道不管我出不出现你都会死,我第一个变会来找你的。我一直觉得的前世是我害死的你……” “你这脑子不灵光的疯子,即便真是你害死的我,我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怎么会在乎这个。” 龙朝花的声音已经完全变得酥软而微哑,她靠着杭雁菱,睁开眼睛。 “不过也不能只说你,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如果你没转生怎么办,如果你不记得我了怎么办……要是你这一生过的幸福美满,我还要去找到你,跟你说‘你原先是个乞丐,我们一起去要饭吧’这种话么?呵呵……哪怕是我,也知道这样做不好。” “合着你我想到一起去了啊。” “怎么,不行?” “行,当然行。” 凛夜微微的点了点头:“不过,抱歉……” “好端端的,道歉什么?” “我原是打算生死由你定,你若是决心赴死,我便静静地看着你赴死,然后为你收敛尸身,为你守灵报丧。” “那现在呢?” “我不想你死了。” “哦?” “你说得对,我是你最讨厌的那种医生……天天喊着人命至重,贵有千金……我本就不喜欢看着别人赴死。” “呵呵,你啊,我记得当时问过你,干嘛要抱走一具尸体放到山洞里养着,你还记得你怎么回答我的么?” “忘了。” “你说你害怕别人死在你面前,怕的浑身发抖,你想要救人……你想找个需要被你救的人,来满足你的私欲和恐惧。” “我当时就已经病的那么严重了啊……” “是呀,我也觉得你病的不清。” 龙朝花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杭雁菱的脸。 “那么——我问问你,这一世你决心救我,也是同样的理由?” “……” “也是因为你害怕别人死在你跟前,所以你要救我,仅此而已?” “……” “怎的不说话了?” “我想起以前的事儿……我想起我死之前的事儿了。” “说吧。” “当时我的徒儿给我灌了毒酒,也是这般躺在我怀里,我也是这般抱着她。” “她给你下毒,为何你还抱着她?” “她并非是想要背叛我才给我下毒的……当时她跟我一起喝了毒酒,并且留了一份解药在桌子上。那份解药能救活我……我却逼着她把那份解药吃了。” “哈哈,你倒是个圣人。” “是啊,可那解药只能用来救活我,给她吃了却只会加速死亡……那原本就是她的目的……她说若是我在这种情况下还选择救她,她宁可死。” “为何?” “因为她受够我谁都要去救的样子了,受够了我的麻木,我的冷漠……她说我是个除了救人之外,不知道情爱,不知道憎恨,目中没有别人,只为活着而活的行尸走肉。” “听上去真不像你,你疯了的时候还挺可爱的。” “她的话我到现在也还是没想明白……我真的做错了那么多么?我现在也有些害怕……若是回答你回答的不对了,你会不会也生我的气,不让我救了。” 龙朝花眨了眨眼,忽然抬起头来,厉声说道: “疯郎君,我不用你救我,我本就应该死。” “……嗯。” 凛夜低下了头,默不作声。 龙朝花看着她,莞尔一笑:“我是大恶人,手上沾了许多人命,有该死的,有枉死的。要害我的人你永远不可能打得过,我也不希望你去飞蛾扑火,如果你为了救我而死,我会恨你一辈子,我会马上在你死后动手自杀,追到阴曹地府骂你,打你。” “嗯……” “但是,我只是说但是。” 龙朝花轻轻的抬起头来,眨了眨眼 “若是你不想救我,我也会恨你。” “你真麻烦诶……” “我就是这样的人,怎的?不想救我了?” “想。” “那看来你也就是这样的人,我还觉得你麻烦呢……咱俩呀……” 龙朝花抬起头来,双手捧住凛夜的脸,在凛夜的嘴唇上啄了一口。 “唔嗯。” “唔?” “呼……既然咱俩互相都觉得对方麻烦,这就扯平了不是?” 龙朝花轻声耳语一句,随后端详着凛夜茫然的神色,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 第四十八章 让我看看是谁输麻了 舞会散场,观众们给这场如梦般的乐曲和舞蹈献上了雷鸣般的掌声。 所有台子上的小姑娘们都很兴奋,她们都是被花莺莺收养而来的孤儿,原本的人生本应不会有这样受人欢迎,接受喝彩的时候,因而每次舞完,大家都非常享受这段万众瞩目的时光——哪怕最热烈的目光并不是投向她们的。 而站在所有小姑娘前面的那位【殷娘】却并未像往常一样用浮夸的动作自我展示一番,她跳完了舞蹈之后仿佛又变回了登台时生涩而呆滞的样子,低着头,双手攥着袖子,面纱下的嘴巴微微张开,因为起舞而消耗的体力让她有些气喘吁吁。 她的目光茫然的从人群当中扫过,却并没有看到自己想要遇到的身影。 她并不想出人头地,也并不期望站在这个舞台上,就连这身衣服都穿得别扭的很。 如果不是登台之前,小铃铛特地跟她说过今天或许有好事会发生,【殷娘】也跟本不会登上这个舞台。 她默默地扭头回到了后台,任由台下的观众在自己背后欢呼,任由那些伴舞的小姑娘们用诧异的眼光看着她。 舞台之后,是一条黑而窄的过道,她佝偻着后背,一步一步的走到了过道的尽头,登上了楼梯,脚步迟缓而沉重。 二楼是她暂住的地方,有着她很不喜欢的香粉味道。 吱嘎一声推开房门,殷娘坐在镜子前面,摘掉了面纱。 镜子当中倒映出来了一张缺乏表情的脸,即便是涂抹了最为精致的妆容,因为那红纱遮挡也没办法向世人展示。 她呆呆的看着这张和平时差异有些大的脸,忽然皱起了眉头,用手背用力的蹭了一下嘴上的唇彩,看着猩红的手背,忽然就像是小猫洗脸一样粗鲁的抹着脸上的妆。 她不喜欢这个样子,她最喜欢原本的样子。 她最喜欢属于另一个人的样子。 就在殷娘涂抹着自己脸上的妆容时,身后的房门被轻轻的关上。 房间里,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等我很久了吧,没想到你会在这种地方。” “诶?” ———————————— 房间之内,被烛火照亮的房屋发生了些许的扭曲,就好像有那么一团空气被揉皱了一样。 杭雁菱从无形的空间中走了出来,此时现身的并非是“凛夜”,而是杭雁菱原原本本的样子。 因为紫金木的灵气而过度生长的身躯在灵气消散之后退化回了原本的姿态,紫色的蜷曲头发也变得笔直而柔顺。 自然,面见这位“殷娘”,她还是不想暴露自己凛夜的身份的。 看着镜子中呆滞的少女,杭雁菱在打了招呼之后,露出了些许讽刺的笑容:“看来你在这里过得还蛮开心的吗?在那么多人面前跳舞,可真不像你的性格。” “诶?!我——” 那拥有着杭雁菱面容的“殷娘”很明显是被吓了一大跳我,她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脸上通红的用力磨蹭着脸,似乎有些高兴,但那张缺乏表情的脸似乎很难带的动“笑容”这个表情,导致她嘴角抽了抽,因为那还没完全擦掉的妆容,显得有些奇怪。 哈哈…… 你也有今天。 杭雁菱咳嗽了一声,转身坐在了房间内的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 “许久不见了,过的怎么样?” “还好。” 殷娘一步步的朝着杭雁菱走了过来,这个动作让杭雁菱有些警惕。 毕竟前世有PTSD了。 “等等,站在那里不要动。” “为什么?” 殷娘有些搞不懂,她呆呆的看着杭雁菱,有些手足无措。 “还问我为什么,搞清楚点,你以为我是因为谁才费这么大劲的?” “我……不是……” “好了好了,你这张脸可不适合卖惨的模样,难得在京城再会,你这家伙应该有别的想说的吧?” “有,我很想你……” “噫,呕。” 杭雁菱捂着嘴巴,厌恶的摇了摇头:“妹儿啊,咱俩别来这套啊,你这么说话我犯恶心。” “诶!?” 殷娘如遭雷击的怔在了原地,她张着嘴巴发出“啊,啊”的声音,不敢置信的看着杭雁菱。 “我,恶心……?” “是啊,你自己不觉得恶心吗?差不多得了,喂,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待在你身边。” “哈!” 杭雁菱哈了一声,拍了拍椅子的扶手:“这个还是算了!敬谢不敏,你在我身边我会起疹子的!” “我,我又不脏……” “是是是,我脏,我脏行了吧?” 因为前世的不愉快,即便是在付家尝试原谅了彼此,杭雁菱还是很难给这位殷娘……也就是另一位“杭雁菱”好脸色看。 倒不如说,她之所以一进门就是一副臭脾气,就是因为想要在真正的杭雁菱面前多少有点立场。 毕竟前世见到她基本上总得死那么一两个人。 “喂,既然难得碰面一次,那让我问问,你来东州到底是为了要干嘛的?” “我是陪你的……” “别,那可真的别。” “你到底怎么了……你,讨厌我了?” “我?你倒是好好问问你自己,卧槽,你干的那些事儿是招人喜欢的吗???” “你嫌我烦了?” “你好好说话行不行。” 杭雁菱看着一脸不可思议的殷娘,忽然觉得有些违和感。 印象里 另一位杭雁菱,也就是那位正版杭雁菱,是不会露出这种呆滞的表情的。 “咋啦,你……吃错药了?” “……” “喂,我说你别哭啊。” “………………” “不是你把我喊来的吗?人呢?我师姐们呢?你把她们弄哪儿去了?” “……………………………这么久我没看到你,你,你更关心她们是么?” “卧槽当然了,你以为我为啥来找你,要不是为了师姐们,我才不想见你这个晦气家伙呢。” “………………” 殷娘的腮帮子鼓了起来,她攥着拳头,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她用力的用手蹭着眼睛。 “原来,你,你觉得我晦气,你讨厌我,你不喜欢我,你更喜欢师姐……原来,你一直,一直都是为了她们才忍着我的。” “啊,倒也不至于说的这么绝对。不是,诶你别哭啊。” 杭雁菱见这个殷娘真的掉眼泪了,心理慌了起来。 不至于啊,杭雁菱。 你今天玩得是哪一出啊? 你不是应该露出一脸嘲笑的表情吗? “诶我说,你……” “呜,嘶……” 殷娘抹着眼泪,扭头走到梳妆台前抽出抽屉,拿出来了一把大约有三寸长的刀子,倒攥在手里转过了身。 杭雁菱本能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你要干嘛?” 殷娘抬手将刀子丢给了杭雁菱,仰起脖子来:“那你把我杀了吧,我不给你添麻烦了。” “诶,等等不至于,咱不是都说好了么……” “你把杀了,然后吃了我,那样我们也算回到一起去了。” “我口儿没那么重……不是你说啥?” “你要把我剁的碎碎的,一点一点的吃掉,不要漏下一口,我,我总是讨人厌,我以为,我以为我已经跟你很像了……呜……为什么……为什么你也不喜欢我……” “不是,你等会儿……我,卧槽。” 不妙。 看着抽泣着咬着嘴唇的女孩,杭雁菱的心中冒出来了一个非常非常不妙的念头。 “您是……杭雁菱吗?” “你才是,以后只有你是杭雁菱!” “那您是……是……是小小菱?” 对方没回话,但已经脸憋得通红,浑身哆嗦起来了。 杭雁菱看看手里的刀子,看看浑身哆嗦着的殷娘,又看看自己来的时候的方向。 她抬起了手,猛地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不是在做梦。 “唉不是,妹儿,妹儿!!!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 “别过来,我让你身上起疹子!” “不是啊妹妹,你听我说,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杭雁菱着急忙慌跑了两步,脚底下绊了一跤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因为惯性整个人维持这跪着的姿势在这打了蜡的地板上滑行到了殷娘的面前。 “妹儿,妹儿!你听我解释!” 小小菱已经快跟要把自己鼓破了的河豚一样了,那委屈的表情和哆嗦的身子让杭雁菱脑子嗡嗡地响。 我刚刚都跟这孩子说了什么啊!? “不是,不是不是,我刚刚说的不是你,爱呦我的妈,妹儿,你别哭啊,我去,你……我给你擦擦眼泪。” 杭雁菱抬起手来想要给小小菱擦眼泪,结果小小菱吭哧一口咬住了杭雁菱的手腕。 “诶噫!!老妹儿,老妹儿不是这样的,我认错人了,我真认错了人了。” 杭雁菱疼的吸了一口凉气,眼见着小小菱硬生生的想要把手腕的肉给啃下来,杭雁菱也不敢喊一个疼字儿。 要了命了我的天哪。 为什么小小菱会在这里。 她不是在马车上吗…… 难不成正天道观的那帮牛鼻子真的在圣人走丢了的情况下自己开溜了? 那也忒他娘的不靠谱了吧!? “妹儿,老妹儿,你消消气。要不我这条胳膊你吃了我给你当赔罪好不好?” 小小菱松开了嘴巴,抬起头来看着跟前的杭雁菱,泪眼汪汪的问:“疼吗?” “疼。” “那你把我吃了吧,不然我把你吃了。” “对不起我刚刚真认错人了,您别开这个玩笑……呃,对不起,我知道你是认真的,但是别拿吃人说事儿,这种方式咱们是没办法融为一体的。” 杭雁菱无奈的搂住了小小菱,把她揽在怀里。 小小菱的身体还在因为啜泣而抖动着,这下真的把孩子给气的不轻。 “我刚刚是把你当成那个杭雁菱了,你不是知道么,我跟那家伙关系不怎么样。” “你把我认错了?” “是啊,你看毕竟……你俩长得一样。” 小小菱抬起头来,泪汪汪的看着杭雁菱:“我长得也跟你一样,为什么我没认错你?” “啊,这个……” “嘶,嘶。” “诶诶诶,别哭别哭,我眼瞎,我不好,是我眼瞎。” “你眼瞎,那你把我的眼挖掉吧,我要跟你一样。” “不是……哎呦妹儿诶……” 杭雁菱语无伦次的搂着这个妹妹和女儿成分各参半的小小菱,对付龙朝花时的那副花言巧语的模样早已经不复存在了。 好在小小菱毕竟算是众多麻烦的女孩子里最好哄的那个,杭雁菱把她搂在怀里等了一会儿,小小菱的哭泣声小了许多。 “嘶,嘶。” “不哭了哦,不哭了。” “你这么久都去哪儿了?” “啊……被人抓住了,跑出来,然后往京城赶。” “你有没有来找过我……” “今天这不就是来找你了么……” “我跳舞你看了吗?” “……看了。” “好看么?” …… “你怎么不说话?” 因为你跳舞那会儿我在拉着帘子跟我前世的老婆唱歌。 …… 杭雁菱良久的沉默之后咳嗽了一声:“没认出来是你,把你当成另一——诶诶诶,疼,疼,你别咬我肩膀啊!” “呜,呜……” “好了好了,不哭了,你好好想想嘛,我之所以那么着急找另一个杭雁菱,还不是为了救你。” “你撒谎,你先问的那几个女的!” 是,因为我以为你在马车上 年轻了不是? 活了三百年多年主要是没见过这么乱的场面,毕竟前世我只需要对付一个杭雁菱。 “好了好了,不生气了,妹儿啊,你没事就好。” 见小小菱正上头呢,杭雁菱也一时间不方便问别的师姐们哪儿去了。 作孽啊。 小小菱贴了一会儿,扒拉开了杭雁菱,站起身来。 杭雁菱以为她贴够了,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 “咳,总之见到你没事我也算放下心来了,那我先……” 小小菱扭头走到了床边,一屁股坐下,看着杭雁菱,满脸的不高兴:“你要去哪儿?” “我……” 我找你之前答应了三公主今晚回去陪她睡觉。 “今晚和我一起睡,这床很大。你好久没和我一起睡了。” 啊哈哈,怕是不太行,半夜子时我要是没如约出现在皇宫,她会把这栋楼烧了的。 “你在迟疑什么?你讨厌我了?” “不是,客栈里还有人等着我,我得回去报个平安,你看改天行不行……” “哦,那你带我走。” 小小菱站了起来,走到杭雁菱跟前,拉住了杭雁菱的手。 “你睡哪儿,我睡哪儿。” “……” 那怕是更不行了,你这张脸能给三公主吓出毛病来。 “改,改,改改……改天吧,今天实在不太合适……”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为什么不合适?” “啊,因为……因为那个……” “因为有人等你回去和她一起睡,是么?” 小小菱的眉头皱了起来,手攥的杭雁菱发疼:“你又偷偷在外面养别的杭雁菱了!?” “没,没,就算是我也不是想分裂就分裂的。” “那为什么不能带着我一起睡!?” “因为那个……那个,呃……我……” 常言道。 狗急跳墙,贼起飞智。 被逼无奈的杭雁菱脑海之中灵光乍现。 她转过身看着小小菱,吸了一口气,狠下心来,咬牙切齿地说道:“今晚我还有事情要做,得熬一个通宵睡不了觉,明天我过来……陪你睡一整天,你看怎么样?” “……好。” 小小菱点了点头,见孩子还是以前那么好懂,杭雁菱心松了一口气。 但同时心中也诞生了些许悲哀。 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专门陪人睡觉的了…… 明明人家逛窑子都是找姑娘陪自己睡觉,自己怎么反过来成了送上门的三陪…… “那么,明天见。” “等等。” “怎,怎么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不明白。” “您说……” “这个。” 小小菱抬起手来,忽然很用力的在杭雁菱胸前抓了一把。 “嘶……这个,怎么了?” “你的,为什么比我的大?” “啊?” “你的大了,比以前大了,我们明明应该是一模一样的,为什么你的比我的大?” “因,因为……” “……花莺莺曾经告诉我过让这个快速变大的方法。” 小小菱的脸忽然拉了下来,她捏着杭雁菱,抬起头来,双眼当中黯淡无光。 “长这么快,不可能是吃出来的,你在我看不到的这段时间……究竟……在干什么?” “等等不是你想的那回事……垫子,我衣服里塞了垫子啦!” “你是不是跟别人睡觉了!?” “结果你还是说出来了啊!!!花莺莺到底给你教了些什么啊我的老天爷……” “……明天,明天天黑之前。” 小小菱攥着杭雁菱的袖子,踮起脚尖,双眼当中一片冰冷。 “要么你想办法把我变得跟你一样大,要么我让你变得跟我一样小。” “是,是……” “还有,我不喜欢,你跟……跟别的人……做那种事……以后不要这么做了。” “放心吧,放心吧。” 小小菱难得的红了脸,跺了跺脚,用蚊子一样细小的声音说道:“……如果做了,你也得,对我做一样的。” “告辞!!我晓得了,明天我就给你买俩垫咱姐俩一起垫胸玩,告辞!!!!” 第四十九章 了 “我回来了。” 揉着作痛的胸口,凛夜的身形在房间之内显现。 这是三公主的寝室,和白天来到这里时并未有太大的区别,只是床上多了一个枕头。 原本的枕头被仅仅穿着白色纱衣的三公主压在身下,房间内点这一盏烛灯,灯火摇曳之下,长发披散在后背的三公主慵懒的翻了个身,拍了拍旁边的床铺。 “你活着回来了?” “是啊。” “怎么看你的反应……不太对。” “……” 凛夜叹了一口气,坐在床上,她原本以为这次单独会面另一个杭雁菱会有不少的收获,至少也能打听到其他几个人的位置,但是对面是小小菱这一点属实是被埋伏了一手,原本以为会是意外之喜,现在反而又陷入了迷茫之中。 “我会想过很多种你的反应,想过你把她杀了,一脸高兴,想过你打不过她,我带着人去救你,想过你根本就没敢进去,碰了一鼻子灰……但你现在的样子,要我说的话,只有四个字。” “哪四个?” “欲求不满。” 龙朝花轻轻笑了一声,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仰着脸看着凛夜:“你的表情已经告诉我了,直到回到这里的这段路上,你心里想的并不是能够趁早和我团聚,也不是逃过一劫,而是见了她这一次对你而言还不够。” “呃……” 你们一个个都是会读心术还是怎么的。 博士那样的论外有一个就够了。 “不说了,睡觉。” 脑袋嗡嗡的响,凛夜脱下了鞋子躺在床上,掀起了薄薄的被子拽了一下,却没有拽得动。 抬起头来,龙朝花正按着被子,一脸笑容的看着凛夜:“滚下我的床,直到你想我想的不得了为止。 “别闹啦……” 凛夜吐了一口气,伸手要揉一揉龙朝花的脑袋,却被一巴掌拍开了。 龙朝花的笑容依旧:“跟我说说,你们见面都聊了些什么?” “啊?没什么啊……她见我面生,不肯交底,我又没办法说出前世的事情去诈她……” “撒谎。” “没有啊。” “一个见你面生不肯交底的人,会躺在你的怀里躺那么久,以至于你衣服上都沾了她的头发?” “诶?!” 凛夜吓了一哆嗦,自己分明是穿着杭雁菱的衣服去见的小小菱,凛夜的衣服上怎么会有小小菱的头发? 顺着三公主的手指低下了头,凛夜在胸前捏起了一根黑色的长发。 “……你怎么能判断那不是你的头发?” 凛夜抬起头来,硬着头皮问到。就像是因为公司酒会而去了某些灰色的KTV点了公主回到家里被老婆发现的社畜丈夫的反应一般。 “因为你身上有很浓的香粉味儿。” 不可能,我换衣服了啊!? 而且还特地回客栈洗了个澡…… 诶——不对…… “你诈我!?” 反应过来的凛夜猛地抬起头来,若是别人她倒不会受到这种程度的欺诈,但是自己正心烦意乱,加上前世对呆婆娘的固有印象,根本没想到如今拥有着理智的龙朝花会诈自己一手。 龙朝花的笑容依旧灿烂:“谁让你回来就魂不守舍的——不过看来,我说中了?” 那笑容转瞬之间消散,漆黑的烛光下,是恐怖的表情。 “那看来今晚就把那个勾引我丈夫的窑子烧了比较好。” “诶诶诶,等等。” “哦?你要给那小贱人求情?” “我不是,那窑子里还有很多无辜的女孩子,别这样别这样……” “你这还不是给那贱人求情?啊……我明白了。” 龙朝花咧开了嘴,脸上却全无笑意:“前世我死了之后,你八成是跟那个杭雁菱有了点儿什么是吧?” 你说的倒是也没错,但准确来说不是前世的事情。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么?你前世被她欺负成什么样子我可是铭记在心的,事到如今我要杀了她,你竟犹豫了——我的疯郎君,你倒是好好用用你这三寸不烂之舌给我讲一个不杀她的理由啊?” “因为……你也打不过人家啊。” 凛夜坐在床上,无奈的拍了拍龙朝花的肩膀:“那唱歌的老鸨子,金丹期,你今天晚上放火烧楼,明天你就能被人拧了脑袋。” “金丹期又如何?明天我让父皇………………” 龙朝花本是恼火,却在提到父皇之后停住了动作,她沉默半晌,忽然闭上了嘴巴,幽怨地看着凛夜:“我不烧就是,但我需要一个解释,你为什么见面没有杀了她。难道我不值得你匹夫一怒为红颜吗?” “值得,但前世我那么做了,损失的只有更多。更何况……这个杭雁菱,和我们前世见到的本非一人。” 凛夜盘腿坐在床上,轻轻拉起了闹起别扭来的龙朝花的手:“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这个世界上……” “有两个杭雁菱,是吧?” 啊…… “嗯。” 凛夜不着痕迹的移开了眼睛,不过很快又移了回来,露出了惊讶的样子:“你知道?” “前世杀我的人,以我的性格,怎会不去了解。” 龙朝花本想挣脱开凛夜的手,但犹豫了片刻,还是挪了挪屁股,挨着凛夜靠着她身上:“更何况那个恶女本就是个不安分的人物,即便是不用去特地搜罗情报,像什么退婚之战让人射了一箭,琳琅书院大开杀戒屠戮其他选手,致使付家满门覆灭,又被昏庸的正天道观捧为圣人……哼,她这辈子倒是活的耀眼。” “啊……嗯。” “但前不久,东州来了个神秘的刺客。她最开始被我检测到了行踪,随便给她安排了个罪名下了大牢,谁想到这恶女凶性不该,竟然杀了狱卒逃了狱。” “是嘛,那可真是太坏了!” “……浮夸了哦,夫君。以她的性格,杀个狱卒还不至于让你有这么大反应……你俩果然有点什么吧?” “我那时听闻了前世的仇人,我,我心情激动!” “……人渣。” 龙朝花白了一眼凛夜,又继续说道:“但离奇的是,这个杭雁菱还在东州境内活跃,那边的南州的杭雁菱却依然在折腾,我依旧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滥杀其他学生的恶人能够被捧成活佛降世一样的神仙,正天道观的人竟然还要上奏朝廷,将这个人给引回来。” “……” “这天地间一下子多了两个杭雁菱,我搞不清楚,哪个是我的仇人,另一个又是怎么出现的……不过无所谓,对我而言两个都不是什么好货,一个支持正天道观,本就是我的敌人。另一个滥杀狱卒,铁定也是为非作歹的惯犯。我横竖想把她们一并弄死……哼,只不过计划并不顺利。” “你都做了些啥?” “派人去搅和那个窑子的生意,结果打草惊蛇,折了手下人的面子不说,还让那个老鸨子带着杭雁菱跑了。今天才回来……另一队去阻截那个运送圣女的马车队,结果?一个也不剩,全死了。” 龙朝花抬起头来,眨了眨眼:“你觉得,杀了大喇嘛的,和杀了那些围剿车队的刺客的,哪个是我们前世的仇人?” “……我不好说。”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原本窑子里的那个杭雁菱,和如今正在车队里的那个杭雁菱,是同一个人? 凛夜的右眼皮直跳,她好像已经能够将车队遇袭以来发生的事情串联起来了。 一开始在酒楼里跳舞的殷娘必然是真正的杭雁菱没错。 否则花莺莺不可能让小小菱去顶替。 倒不如说花莺莺可能也没看出来两个杭雁菱的区别。 而车队在自己这个杭雁菱被抓走之后,又迎来了另一个杭雁菱。 估计车队的人把她错认成自己了,因而才会继续让马车行进,优先护送圣女回朝。 连起来了…… 一切都连起来了。 但是凛夜此时却没得到理清现状的快乐,而是与之伴随而来的更大的头痛。 虽然自己这个圣人是白捡来的名头。 但是让一个“煞星”去顶替圣人的位置…… 后果怎么样我都不敢想。 “我劝你还是别派人去袭击那个车队了,如果那个车队现在运送的真的是你我前世的仇人,那只怕是送几个过去都不够她吃的。” 事到如今,凛夜只能尽可能的劝自己的呆婆娘放弃和杭雁菱对峙的打算,毕竟那位跟人形自走收割机没什么区别。 龙朝花却因为丈夫的让步而感到不满,哼了一声。 “我就是想不明白,一个小小的凝元期,怎的就能杀了那么多人?我甚至连结丹期的人都派过去了,结果依然没能得手。” “最好不要试图用境界去衡量那个杀人专精的疯子……举个例子吧,结丹期和凝元期虽然差了数个境界,但结丹期和金丹期的差别却犹如天壤……当年的杀手之王修不法却也能够以结丹之身屠杀数个金丹。” 金丹之下的修为高低,本质上的区别只在于真气的运转方式,恢复效率,储存多寡。 能不能让你更快的使用出来招数,能用出来多少。 这些差距都是“技术”可以弥补的。 更何况“阴灵气”这种东西本身就不需要寄存太多,是仰赖吞吃他人的灵气维生的怨念。 即便拥有再多的真气,反应速度上弱于别人一筹,关键时刻不知该如何判断出手方式,战斗经验严重低于对面…… 总而言之,如果不派出金丹期的去直接进行压杀,再多的人也不可能生擒住那个恶女的。 “就连我的技术都是跟她在漫长的厮杀里学来的……” “相公,你怎么尽向着那个妖女说话?我不爱听。” 龙朝花的关注点显然和凛夜不同,她撅起嘴巴,搂住了凛夜的胳膊:“难不成你的意思是这一世她要来杀我,我还是只能乖乖等死么?” “所以我才想要找到那个家伙进行谈判……” 在付家,虽然一时间以为气氛的缘故,自己没有选择对那个杭雁菱下手。但是到如今很难确定这个前世的死对头会不会危害到莲华宫之外的其他人。 毕竟从东州的大多数人看来,龙朝花是属于“那人本来就该死”这一杀人条件的。 “谈判,谈判什么,用你的命换我的命?你要是死在我头里,我可是会毫不犹豫的自杀的。” “我知道,也不一定非要豁出命去。” “那你能够靠着什么在那个女人面前卖个面子?除非她真的喜欢你…………嘶。” 龙朝花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凛夜。 “对了,我一直弄不明白,前世的她究竟为什么要如此害你?” “我也不知道呢—— “莫不是她喜欢你,见不得你身边有别的女人?” “不,这个再怎么说也太离谱了。” “这怎么了?如果是我,我便会这么做。” 龙朝花一脸理所当然的说到:“若不是我知道自己短命,没办法与你相守一生,我早就把你身边对你有念头的所有女人都杀干净了,怎么可能还允许你跟两个女妖精睡在一个屋子里?” “你太极端了,我要是救活了你,你可千万别动她们的念头啊。” “——哟。” 龙朝花抬起手捏住了凛夜的腰,用力的拧了一下:“你身边还真有不少红颜知己是吧??” “你这不是废话,我这一世作为女人出生,身边不全是女的还能怎么办?难不成你希望我这般模样的人,身边全都是男人?” 凛夜拍掉了龙朝花的手,歪头无奈的看着龙朝花:“更何况,我这个人本就是个天煞孤星的苦命,前半生颠沛流离,身边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红颜知己,无非是些从小照顾大的妹妹们,放心不下她们罢了。” “那你是怎的看待我的?一个岌岌可危的病人,只是出于同情才过来见我么?” 龙朝花笑着,轻轻的问道:“在你眼里,我和她们,有无不同?”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把你当成病人看的,毕竟说实话……” 凛夜歪着头,认真的看着龙朝花:“虽然你我在前世相伴多年,可直到这一世我才知道你是个被世人当成毒虫的皇女,你也才知道我是个花言巧语的家伙。严格来说,你我真正相知相识,只有这几天而已。” “……” “就算你把我腰上的肉硬生生掐下来,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哦。” “滚出我的房间。” “……嗯。不要。” 凛夜躺在了床上,龙朝花翻身坐在了凛夜的肚子上,双手放在了凛夜的脖子上。 “我等你这么久,你便是这般回答我的?” “对你而言,你是死后才见到了我,这时间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光阴——可对于我而言,你是将近四百多年前的故人了……” 凛夜眯起了眼睛:“我直到死亡都未曾和什么人正常的相恋相守过,因而我也不想在这方面欺骗于你。呆婆娘,你哪怕真的把我掐死,我也得这般说——在我心里,你确实是我特别想要去拯救的人,比起爱情,我对你更多的关注还是在你的寿命上。” “……” 龙朝花呆了一会儿,垂下了手。 “什么嘛,明明你抱着人家,唱着前世的歌,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 “你可以稍微感动一下嘛,毕竟能回忆起三百多年前和你一起发疯时唱的歌,说明你在我心里的分量确实不轻。因为在我最落难的日子里陪着我的人是你……” “你这是什么说辞,在同情我?” “不,是真话。” 凛夜闭上了眼睛,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我们都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想要打动一个三百年老光棍的心,也许比你想象的还要更难——至少,凭借你还剩下的寿命,是绝对做不到的。” “……” “好好的活着吧,只有活下来,我们才有机会谈未来,谈感情……” 身子微微沉了一下。 龙朝花匍匐在了凛夜的身上,抓紧了凛夜的衣襟。 而凛夜也轻轻的搂住了她。 “我知道,你想着趁着生命里的最后几天……好好和我守在一起,享受着你向往的夫妻生活……你愿意回到前世你我的那种状态,那时候我们只有彼此,即便不存在爱情,我们也是彼此最大的支撑…………可你也该知道,那样的状态对你对我而言,都不能长存。” “我当然知道,我当然知道啊……可我能怎么办……” “呆婆娘,如今我们的情况都变了,我不可能成为发疯的乞丐……一昧在我身上寻找前世的影子是没用的哦。” “……” “其实我大可以哄你开心,在你生命最后的日子里装出一副和你很恩爱的样子。称你为妻子,允你称我为丈夫……给你最后的临终关怀。” “那你就那么做啊!” “我不想。” “为什么!” “因为……你我都知道,那是撒谎的。是维系在前世经历基础上的,不属于此时此地的你我。” “纠结这些有什么意思,前世和今生又有什么区别!” “嗯……前世和今生有什么区别嘛。” 凛夜笑着睁开了眼睛,伸出双手,捧起了龙朝花的脸。龙朝花的眼眶子红彤彤的,她紧咬着牙齿,泪水已经铺满了她的面庞。 “很抱歉戳穿了我一手营造出来的蜜糖泡泡,但你我如果真的沉溺在现有的幸福里——咱俩都会就此怠惰下去,我们必须往前走了。” “混蛋,恶心人,坏蛋,恬不知耻,贱人,母猪,流氓,人渣,下作,卑劣,骗子——” “是,是是是……我就是这样的人,你的疯郎君在不发疯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家伙。所以——” 凛夜咧开嘴,呲牙笑道:“要不要放弃你脑海里的疯郎君,试着喜欢上这样的我?” “我本来就喜欢——” “你那只是依赖啦。” 凛夜揉了揉龙朝花的脑袋:“答应你一件事情吧,如果我没能拯救你,那我会在我无能为力之时,化作前世的模样,带你远走高飞,在破烂的山洞里陪你过完余生——而如果我能救下你的话,我将会向你展现真正的我。之后我们一起重新认识一遍吧。” “真正的?” “对,‘这一世’的我。” “……” “不过到时候你还能不能喜欢上那样的我,我就不好说了。” “……要你废话,自作主张。” “总而言之,如果能跨过前世你未曾到达的地方的话——我会在那里等着你的,龙朝花姑娘。” 黑暗开始扭曲,凛夜的身影逐渐融入在黑暗之中。 她低下了头,轻轻的在龙朝花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梦是早晚会醒来的,我不希望我是你梦中的泡影,而是你醒来之时能够看到的枕边人……公主大人,晚安。” “等等!” 龙朝花惊恐的抓挠着,可身子突然传来了下坠的感觉。 “唔!” 她扑倒在床上,身下垫着许多花瓣。 野花的香味儿将她包裹。 在两个枕头的中间,放着一簇长生花。 “期待在明日的朝阳里,与你再遇。” —————————————————————————————— 夜半,三更。 皇宫之外。 一个人飞奔在大街上,一气儿翻过了墙头,跳到了二楼,客栈房间的窗户被一脚踹开。 半梦半醒的小狐狸揉着眼睛,打着哈欠拿起了蜡烛:“我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睡了,咋啦这么着急?” “寄寄寄寄寄!快,你记不记得我原来的胸是多大尺寸的?” “那种事情我怎么会记得啦……再说你自己调整的身体自己没有数吗?” “麻麻地我夹带私货被人给抓住了,必须变回原来的尺寸才行,不然身份会暴露的……实在不行你能想办法帮我整点可以快速让胸部发育的东西吗?!” “喂,那种事情找魅去啊。” “我这边情况紧急,明天必须得有个交代,不然我这两坨肉难免被硬生生啃掉啊!魅是哪位啊!在哪儿!?” “是我在远东的姐姐……” “那不是根本来不及吗!” “是啊……唉,好了,别慌别慌——” ——————————————————————————————— 次日,黎明。 皇都开始热闹了起来,大街上沸沸扬扬的,昨日里鸣悦楼重新开张的消息在皇都之内算得上是个大新闻了。 毕竟除了平民老百姓根本起不了决定权的皇嗣之争外,能够闲谈的话佐料实在不多了。 鸣悦楼也趁着这黎明时分打开了门,昨日里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们打着哈欠,倾倒着客人们留下的垃圾,有些精神亢奋的还在回味着昨天晚上的演出。 混在这群小姑娘当中的,有个穿着白裙子,脑袋上还扎着一条白色带子,一看就相当晦气的小姑娘扛着木盆,优哉游哉的哼着歌,蹲在门口用皂角搓洗着衣服。 如果凑近了仔细听,能听得出这丫头哼唱的乃是东州人发丧时唱的《送道经》,不时地有小姑娘从她身边经过,还笑嘻嘻的纠正这个小姑娘嘴巴里的发音。 这位自称小铃铛的女孩子是老板娘新带回来的小姑娘,可爱的容貌和活泼的性格引得鸣悦楼里不少女孩子都对她十分关注,她那“独特的小爱好”更是让大家忍俊不禁。 小铃铛正搓着衣服,脸上带着笑容,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手里的湿漉漉的皂角一个没捏住,哧溜一下从手里花了出去,落在了地上。 她正要起身去捡,忽然看见那皂角皮没由来地瘪了下去,上面出现了一个清晰的鞋印子,紧跟着皂角皮迅速地滑到了一边,地上扑通一下,传来了一个人的惨叫。 “谁扔的皂角皮!!!” 这一声惨叫引得小姑娘们纷纷回首观望,只见地上四仰八叉的躺着一个女孩儿,这不正是鸣悦楼的头牌“殷娘”么? 对于这位殷娘,小姑娘们显然就没对小铃铛那般热情了。 殷娘平日里喜欢显摆自己,总是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言行举止上也瞧不起其它的姐妹们,虽然跳舞确实好看,但一上场总有一种一个人想要把整个舞台霸占,恨不得将其他姐妹轰下去的感觉。 虽然说不上是什么坏人,但绝对不是个招人喜欢的姐妹。 这次跟着老板娘出去一趟,回来之后话少了很多,倒是没了以往的那股傲气,但是终日把自己关在门里不肯出来,就连排练都是自己在屋子里单独进行的。 见这位和鸣悦楼格格不入的殷娘出糗,小姑娘们一个个都忍不住笑了出了声来。 “殷娘姐姐,是不是昨天晚上跳舞太累了?” “咱们的大头牌怎么能轻易出来,搞不好要被哪里的有钱人瞧上,以后就不能陪着我们这些庸脂俗粉们跳舞了。” “是呀,您可是咱们鸣悦楼的主角儿,多少人来可都是专门为了看您一眼的。” 唯独小铃铛甩了甩手上的水,两只眼睛放光地跑了过来:“四师姐姐!!你原来没死啊!!!” 这话说的周围几个小姑娘一拍巴掌。 看。 还是咱们的铃铛儿说话狠,胆子大。 大家伙儿只敢阴阳怪气两句,敢明着骂街的这位是独一份儿。 然而大家正准备上来拦着殷娘,防止她发怒去欺负小铃铛时,被小铃铛搀扶起来的殷娘却摸了摸后脑勺,一脸埋怨的看着小铃铛:“我活得好好的呢。” “师姐姐,好厉害,这都没死嘛?那,那你下次要死的时候能不能先跟人家说一声,我给你屯了好多好多东西呐!都烧给你!” 这话听得周围几个小姑娘连连摇头 有一说一,这就有点过分了。 平日里怎么没看出来小铃铛对殷娘意见这么大? 殷娘吐了一口气,伸手掐了一下小铃铛的脸蛋:“小丫头,几天不见,没饿瘦了吧?” “没有,人家吃的饱饱的呢,我还学会了新歌呢,要不要我唱给师姐姐听?” “嗨,不用了。对了,其它的师姐也在这里吗?” 虽然刚进门就被绊一跤被迫现行有点丢人,但见到小铃铛总归件好事,至少不用硬着头皮问小小菱其他人的下落了。 “唔,不是,只有我跟小小师姐在这里。” “嗯?其他人呢?” “三师姐姐跟着一个厉害的阿姨走了,二师姐姐不知道在干什么,不过大前天还见过我呢——不过只是远远的瞧了我一眼,好像有什么事情在忙,没过来跟我打招呼。” “嘶……” 走散了啊。 杭雁菱揉了揉太阳穴。 凭着自己这一世对周清影的认知,那个戒心特别强的小姑娘是不可能随随便便跟陌生人一起走的,她被骗的可能性不大,应当是在想办法找自己。 “那个厉害的阿姨,你觉得是好人吗?” “是很棒的好人哦!” 小钢镚都这么说,那就没什么问题了,这丫头唯独直觉准的可怕。 至于小秋雨……她一直神神秘秘的,不过既然还能出现瞧瞧小铃铛,至少说明还算安全。 “倒霉蛋和老李呢?” “不知道,他们两个一直没看到。” “嗯……” 李天顺和付天晴在一块,这俩人一个能跑路,一个熟悉东州地形,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更何况上辈子的自己在痴呆发疯的情况下都能在东州活下来,如今智力健全,灵源还没被废掉。 应当不会有事…… 就怕妖族盯上李天顺的身份,想要搞刺杀。 不,应该不会有事。 当年我可是从杭雁菱的手底下活命的人,如今最大的威胁在马车里被运送着,那几个臭鱼烂虾对付天晴而言还不至于应付不了。 “师姐姐师姐姐,你来做什么呀?” 小铃铛兴奋地拉住了“殷娘”的手:“是要跟我们一起跳舞的吗?” “是来找死的。” “殷娘”疲惫的笑着,伸手揉了揉小铃铛的脑袋。 “小丫头,长大之后可千万不要成为师姐姐这样的人哦。还有一会儿师姐姐可能会死掉,到时候就能完成你给我发丧的梦想了。” “好耶!” 好耶个头啊。 第五十章 信任 在殷娘的专属房间里,小小菱乖乖地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闭着眼睛。 在她面前的杭雁菱手里拿着粉盒和小刷子,在小小菱的脸上轻轻地施以薄妆。 昨天小小菱显然是哭了一宿,两只眼睛红彤彤的有些肿,那一对儿水汪汪的眼睛不用她亲自诉说委屈便能让见者揪心不已。 杭雁菱是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对着这张脸心疼起来,不过自己毕竟是把这小小菱当成半个女儿,半个妹妹养的,看着这小丫头委屈巴巴还强忍着不说的表情,杭雁菱巴不得穿越回昨天晚上多给自己两巴掌。 好不容易用脂粉遮掩住了小小菱脸上的哭痕,杭雁菱松了一口气,站起来尴尬的笑着:“真漂亮,真漂亮,咱的妹妹就是好看。” “给我。” 小小菱睁开了眼睛,伸手要过了杭雁菱手里的胭脂盒子。 “啊,给……” 胸围这一关好不容易在小祖宗这里过了审,杭雁菱哪里还敢忤逆她老人家的意思,连忙嬉皮笑脸的将胭脂盒给小祖宗奉上。 “坐在这里,轮到我给你化妆了。” “行行行。” 杭雁菱乖乖的坐在一旁,仰着脖子,任由小小菱的小手轻轻的用粉刷在她的脸庞上轻轻敲着。 闭上眼睛后就是一片黑暗,脸上传来了瘙痒的感觉。 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对面女孩子的呼吸声,这种体验对于杭雁菱来说是相当新鲜的。 “你是不是最近在忙很重要的事情。” “嗯?” “对不起,昨天冲你发脾气了。” 小小菱的道歉让杭雁菱有些意外,因为化妆还未停止,她没有睁开眼睛,不过还是有些意外的问道:“为什么要这么说?是我说错话在先啊。” “我知道,但是——你应该对我发脾气的。” 小小菱轻轻的吐了一口气。 “因为对现在的情况来说,三师姐比我更好用吧,但是我却没有把她一起带来,反而是让她离开了。” “嗯?” “她是前世追杀你的疯狗,虽然这一世的力量尚且不足,但是如果你有什么计划的话,会更优先考虑让她去帮你执行——而我对你来说,只是一个需要保护的,突然蹦出来的小妹妹而已。” “我可没——” “好了,静静的听我说,好么?” “……” 杭雁菱察觉到了不对劲,哭了一宿之后,小小菱的声音还是有些许沙哑的,听着让人非常不安。 可杭雁菱刚要睁开眼睛,却被小小菱伸手点住了额头。 “别乱动,也别出声,听我说。” 小小菱一五一十的将自分别以来,如何被花莺莺带走,在吠村的见闻,以及三师姐决定跟黑桦离开的事情告诉了杭雁菱。 自从离散以来,小小菱并未参与任何事情,不管是在吠村客栈见义勇为,还是拜托黑桦去追查杭雁菱的下落,甚至就连黑桦定位到了杭雁菱的位置,小小菱都不曾说过什么话,进行过什么决定。 她一直作为一个旁观者,呆在那里,注视着一切。 她知道另一个自己一定非常在乎其他人的安全,也一定很想知道离散之后发生的事情。 她需要将这些最原本的情报带给杭雁菱。 这是小小菱认为自己应该做的。 只是出了一点差池。 最后在周清影决定跟黑桦离开的时候,小小菱并未加以阻拦。 原本按照小小菱的盘算……或者说,是小小菱认为自己应该做到的使命,是将周清影完好无损的带回杭雁菱身边才对。 “但是……当时我想……如果是你在这里,你会怎么做……你会放心让她离开么?你会放手让她去做,还是考虑她的安全,让她乖乖一起回来。我知道当时如果我搬出你来去劝阻周清影,她肯定会乖乖的跟我走,但是——我没有那么做。” 小小菱的声音很平淡。 “你,觉得我的判断是错的吗?如果是你……你真的会让她离开吗?” 杭雁菱听闻了小小菱的言辞,愣了一下。 沉思许久,她还是睁开了眼睛,抬起头来看着这个迷茫的小孩子。 她的大半人生都被自己夺走,如今却还一心一意的想要模仿着“杭雁菱”的思考方式。 对于这种态度,杭雁菱沉默了一会儿,眨了眨眼:“其实,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不好断言该怎么选。不过你很了解我,你做的选择是没错的。” “……” “我本来就是个软脾气,模棱两可的人。我很担心小师姐没错,但我也知道那个疯狗一旦下定决心,哪怕天塌下来也是拦不住的。所以……重要的不是我怎么想,而是你当时做出了选择,放她离开了。” “我想和你一样的。” 小小菱有些别扭的抓住了杭雁菱的胳膊。 杭雁菱笑了笑:“因为我们第一次分离这么久,所以你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办,这都很正常——可你总要长大,我也不能一直配在你身边啊。”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小小菱甩掉了化妆用的刷子,有些不高兴。 但是她并没有否认杭雁菱的话,虽然她渴望回归杭雁菱,和她重新融为一体,但这数日的分别也让小小菱被迫去思考起来,当杭雁菱不在的时候,自己该怎么做。 是应该完全按照杭雁菱的思考模式去处理问题。 还是尽自己的可能帮杭雁菱做到最好? 小小菱在周清影的事情上选择了前者,放任了周清影离开。 所以…… “如果周清影出了什么意外,死在东州的话,你会恨我吗?” 这是小小菱最担心的问题。 她看着杭雁菱。 小心翼翼的问到。 “不会啊,那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生你的气那就是迁怒了。” 杭雁菱无所谓的笑了笑:“是我回来第一口问起师姐去哪里了,害得你多想了?” “不是,只是我绕不开这个问题。你如果是我……你就不会这么纠结……我们终究不一样吗……?” 小小菱得到了解答,却还是一副开心不起来的样子。 这是属于她的小小纠结,是杭雁菱没办法体会到的心路历程。 “没必要勉强你像我一样思考,虽然你知晓我的前世今生,但你的意识诞生至今也不过十几年的光景,你还是个小孩子——嗯……虽然这么说你可能不会不开心,但我不希望你和我完全一样。” 杭雁菱站了起来,伸手揉了揉小小菱的脑袋。 “你既然看过我的记忆,就应当知道我其实是个很失败的人,你要真和我一样,那不就惨了?” “可你沉睡的那几年,我把一切都搞砸了,在莲华宫里,大家都讨厌我。” “没有人一上来就会社交的,更何况我占了你的人生大半,你失去了很多接触人和学习的机会,这是我的不好。” “我不要你道歉,烦死了——果然,我们还是重新合为一体比较好,我不习惯你的离开。” 小小菱搂住了杭雁菱的腰,不情愿的靠在杭雁菱身上,让二人心跳能够被彼此感知。 “好了,妹妹,其实仔细想想,我的很多行为你也会觉得不舒服——你看,你现在不让我跟你解释,之前也觉得我总是想把自己豁出去的念头不对,我们本身的观点的确有诸多不一样的地方……这是强求不来的,你就是你,永远也没办法变成我。” 本来杭雁菱不想太早的小小菱说这些,她也不知道在这小丫头迷茫的时候,自己应不应该这么逆着她的意思说话。 不过,这些话自己前世从来没机会跟羽儿说过。 作为从小带到大的孩子,自己这个当师父的从没好好教导过羽儿。 是自己的麻木让羽儿走上了极端的路,这一世,杭雁菱不想重复同样的错路。 哪怕是说错话的父母,也远远比放任孩子不管的父母要好吧。 “东州比我想象的危险许多,我其实也后悔把你和其他人带来,我不再像前世一样孑然一身,这让我很不习惯。” 杭雁菱难得的向着眼前这位知晓自己所有记忆的小孩子吐露着心声。 她缓缓张开手臂,木质的地板开始抖动,焕发枝杈。 房间门的门缝被纤细的枝芽填充,窗户被树藤缠绕。 这方小小的空间,被彻底封锁。 杭雁菱坐在这被自己亲手封堵的房间内,举起双手:“你看,如果完全按照我的想法,我希望将你禁锢在这永远安全的囚笼里,让你绝对的安全,以此来弥补我对你的亏欠。然后我一个人放开手脚的去做自己要做的事情,可以像我以前一样在合适的时候牺牲自己——你阅读过我前世的记忆,我就是这样的人,没错吧?” 小小菱看着逐渐生长出树枝和叶子的房间,点了点头:“我知道……” “你认同我这么做吗?” “不行,你得带着我一起。” “你看,这就是你我不同的地方了。” 杭雁菱放下了双手,看着小小菱的脸。 “我从我前世的失败当中在不断总结教训,去弥补遗憾,而你却从我前世的过往中摸索我是个怎样的人,想成为那样的我——我不希望如此,我不希望这世上再多一个错误。” “……” “当然,现在和你说这些还为时过早,嗯……那么,不妨从现实一点的角度开始说吧。” 杭雁菱搂过小小菱,让她坐在自己的膝盖上,将自己最近发生过的事情讲给了小小菱听。 从被晨露掳走,到携带阿衍出逃,遇到莱莱紫,回到皇宫,成为三公主门下,并且决定拯救三公主。 她将三公主的过往告诉了小小菱,也将自己的盘算告知了小小菱。 “我想要救下那个疯婆娘,但是仅仅凭借着我一个人的行动是很难做到的,我想让你帮忙。” 小小菱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杭雁菱的脸。 “让我帮忙?” “对,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情很有限,这一点在付家的时候我已经体会到了。如今的我实在没办法既要想办法去救人,又要保护在这里的你和小钢镚,这太难了些——所以,我想让你帮我照顾好你自己,也保护好那个爱哭丧的小女孩。” “那……你要我怎么做?” “是啊,怎么做呢?” 杭雁菱却反问了回去。 她笑着伸手揉了揉小小菱的脑袋:“我不是说了要你帮忙嘛,该怎么照顾好你们姐妹两个,该是你这个师姐来决定的呀” “我可能会把事情搞砸。” “没关系,哪儿有不犯错就成长的小孩子啊?” “……为什么?只要你下命令就好了,我一定会招办的。” 小小菱不喜欢自己做决定,她试图抓住杭雁菱的袖子,让她下达更具体一些的指示。 但杭雁菱躲过了小小菱的手。 “我想信任你一次,所以之后的一切全由你自己来决定。” “唔……” “被人信赖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光阅读我的记忆你应当体会不到,所以我想让我的好妹妹试试看。” 小小菱抬起头来看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杭雁菱,微微试着露出和杭雁菱一样的笑容。 但是她忽然停住了动作,眨了眨眼。 “我在为你看着我而高兴吗?” “嗯?我怎么知道。” “我以前,并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是啊,毕竟你以前只是满脑子考虑我们怎么变成同一个人。” “我不喜欢这样,但是,我也不讨厌……我想不明白。” 小小菱很困惑的捂着脑袋,杭雁菱将手深入怀中,掏出了一朵紫色的小花来。 “喏,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 “这是利用我自己的力量绽放的花朵,如果它好好的盛开着,那就说明我还活着,或者是没离开皇都。如果它枯萎了,你就要不顾一切的带着小钢镚想办法逃离京城,回到南州。接下来我要一个人行动,难免会顾不上你这边,有这朵花,我想你也应该也会安心一点。” “我知道了。” 小小菱没有再向杭雁菱撒娇,而是将这朵花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里,抬头看着杭雁菱。 “那个——我,我依旧想要和你变回以前的样子。” “嗯。” “但是在那之前,在东州……我会做好你说的事情。” 小小菱捧着花朵,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我不想被你当成拖后腿的小家伙看,我们是一样的人,你信任我,我也信任你,所以……所以……不要再豁出自己了,好好的,好好的回来,带着那个毒虫回来吧。” “我知道了。” 杭雁菱挥了挥手,伸手触及木门。 树藤的封印逐渐松开,在推开门的瞬间,她的身形也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小小菱捧着花朵,低头凑在鼻子边上轻轻的闻了一下。 “哼。” 她哼了一声,不自觉地露出了和杭雁菱不一样的,属于小小菱的笑容。 哪怕她自己都未曾察觉。 第五十一章 杭雁菱与杭雁菱 天到傍晚。 在处理完一天的朝政之后, 龙武义从朝桌之前站起身来,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看了一眼最后一卷放在桌子上的奏折,龙武义拿在手里轻轻一振,那卷奏折化作了齑粉。 偌大的御书房之内空无一人,没有侍女,没有卫兵。 他虽是一朝的皇帝,却不喜欢被人伺候着。 缓缓地走出御书房,看着天空的夜色,龙武义眨了眨眼,略感疲惫的闭上眼沉思了一会儿,抬起了左手,轻轻的招呼了一下。 从黑暗之中,一道人影走了出来,半跪在地上。 “陛下。” 那是他的绣衣直指,直接受他掌控的部队。 “皇子们近日如何?” “大皇子还在做准备,二皇子深居宫闱,并未有所行动。三皇子今日并未出宫,在宁安宫写着,四皇子今日于集市上和西州来的喇嘛吵了起来,所幸被龙卫护住,没有大碍。五皇子整日在殿内勤读,未有大碍。” “知道了,看好三皇子,顺便将那位少爷带到我的养心殿,去吧。” “是。” 绣衣直指点了点头,退回了黑暗之中。 皇帝微微转过身,看着遁迹无踪的绣衣直指,笑了笑。 他如同往常一样的到了大皇子的寝殿,和自己的大儿子聊了聊国家事,将今天的奏折带了一些给儿子阅读,随后又去五皇子的宫殿转了转,逗逗女儿开心。 一切就如同往常一样。 在五公主的福安殿简单地吃过了晚饭,回到了养心殿。 金砖玉瓦,雕梁画栋。 养心殿是龙武义平时休憩的地方,虽是灯火通明,但同样也和御书房一样,无人伺候着。 进了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扇墨绘的屏风,一头栩栩如生的青龙盘踞在屏风的东侧,注视着画幅的中央,而在其它的三边,则绘着体型比较小的其它三种动物。 红色的鸟,白色的胡,黑色的蛇与龟 屏风之后是皇帝的寝殿,而屏风之前摆放着一张桌子,只有最受龙武义信赖的大臣才有资格来到这间养心殿和他谈论政事,不过到了龙武义这一朝,曾经和他谈论政事的那些大臣早已经在十五年前那场事变当中被杀戮的差不多了。 坐在龙椅之上,龙武义闭目养神,许久之后睁开了眼睛,看着桌子对面的黑暗,龙武义微微的勾起嘴角。 “如何,跟了朕这一整天,看着朕批阅奏章,看着朕接见大臣,可觉得朕这皇帝昏庸无能?” “并不。” 空气中,传来了女子悠悠的声音。 黑暗一阵扭曲,皱褶。 身穿紫色旗袍的女子轻轻拍着手掌,在黑暗之中现出了身形。 她面带微笑,坐在了龙武义的对面。 “真不愧是东州的地脉之主,当世最强者之一,只有金丹期,却能看穿我的遁形之法。” “哪里,朕不过是个区区阳寿不过八十载的凡人罢了,若非这龙脉傍身,想要凭着自己的本事看穿姑娘的隐遁,怕是难若登天。” “已经很不错了,龙脉之主的本事果然非同小可。” “姑娘有这般绝技傍身,怕是天下没有你去不了的地方了。对了……朕是该称呼你为凛夜姑娘……还是该称呼你为……杭雁菱姑娘?” 龙武义的话让紫色旗袍的女子微微一愣,旋即,她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果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看来三皇子所言非虚。” “哈哈,朕能够所知所见的,也就只有发生在这片东州大地上的事情罢了。” 龙武义双手交叉放在桌上,于黑暗的房间里,他看着眼前的凛夜。 “那么,让朕来猜一猜……你来见朕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行刺,对么?” “是啊,凭借着现在的我还没办法杀了你。” “呵呵,虽然朕刚刚夸下海口,说知晓这东州大地上的一切,可你这南州来的贵客为何会对朝花情有独钟,朕还是真的不明白。” 龙武义看着凛夜,微微笑道:“可以说说么?” “我很喜欢她,不想让她死。想着能不能对您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服您放过龙朝花——毕竟在我想到的诸多能够拯救她的方法里,直接对您动手是最快捷的。” “你我没必要彼此欺瞒。” 龙武义闭上了眼睛,随后又徐徐睁开。 灿金色的光芒在墨色的瞳孔之中流转。 他端详着凛夜,微微的摇了摇头:“你来找朕,是想问问朕的动机如何,是么?” “哎呀,被你看穿了,我是真的越来越烦气会读心的人了。” 凛夜翘起二郎腿来,看着空无一物的桌子:“怎么也没个茶水什么的,这就是东州的待客之道?” “朕刚才的语气让你不悦了?” “稍微有点,毕竟我不喜欢人小鬼大的家伙——尤其是,在看到你的眼睛之后。” 凛夜微微的闭上了眼睛,盯着龙武义的眼睛,攥紧了拳头,缓缓睁开了眸子。 暗金色的光芒在眸中亮起,取代了原本的淡紫。 “在看到你这对儿眼睛的一瞬间,我忽然理解了你为什么会将女儿制作成万众瞩目的靶子了。” 凛夜的脸抽搐了一下,声音低哑的说道:“真的是一瞬间就明白了,你也是个为了达到自己拟定的某个‘崇高’目的,可以不择一切手段的人………………妈的!” “你的话语里洋溢着杀气,别这样,朕不喜欢。” 龙武义摇了摇头,伸出手,轻轻的在木桌上叩打了一下。 桌子上浮现了金色的光芒,黑暗的房间被照亮。 随着金色的斑点漂浮而起,桌子上逐渐构筑出了隐隐的形状来,最后逐渐凝聚成实。 原本空无一物的桌子上,竟然凭空出现了许多丰盛佳肴来。 “好歹吃一点吧,朕也没用过午膳。” “我可不会吃别人凭空变出来的东西。” 凛夜冷哼一声,将腿翘到了桌子上,双手环在胸前,皱着眉头,眯起了眼睛。 “是担心朕下毒?不,不对……是不屑啊……” 龙武义笑了一声,欣赏的看着凛夜。 “究竟过去了多少年了……朕没被人如此轻视的看着过了……令人不快的暗金色,和你的父亲一样。” “看来,你认识付青冢。” “不光认识,付青冢这个名字,说来还是我赐给他的。” 龙武义拿起了一块甜糕捏在指尖,玩味的笑着:“不过也不能说是赏赐——应当是给予流放者的警示吧,让他背上了青冢这个名字。” 停顿了一下,龙武义看着凛夜:“对了,若是不介意,你可以称朕为伯父。” “啧,真他妈晦气。” 心情恶劣的凛夜散去了眸中的金色,伸手捂着额头,紧紧咬住了牙关。 “难怪那人就喜欢把家里布置的跟皇宫一样,难怪那家伙明明理性的跟怪物一样,却有数之不尽的负面情绪……他妈的,他妈的……” 原来如此。 付青冢的野心之所以如此之大。 只是因为…… 他是上一届皇嗣之争的失败者啊…… 难怪,难怪…… 啧。 “别随口一句他妈的,他妈的,不可对本朝的太皇太后如此无礼,她老人家毕竟也是我的母亲,你的奶奶。” 龙武义如同长辈一般管教着凛夜的言辞,他摇了摇头:“若是你愿意,朕可以明天给你安排个先生来,教你重新学**家的礼仪。” “那种事情免了,我这人自幼缺乏管教习惯了。” 凛夜一脚踹开了脚边上的饭菜,转身站了起来,朝着殿门之外走去。 “你我难得重逢,何不多聊一会儿?朕也对你这个侄女很感兴趣。” 龙武义轻轻笑了笑,从怀中掏出来了一封印着莲花暗纹的书信。 “若是担心朕对你做些什么,你大可放心——你们的掌门早早地就寄信过来,说你若是不能完整的回到莲华宗,便要不远**的亲自来找我讨个说法,届时在东州种下十几朵莲花,可不是什么妙事。” “哈,那还真希望陛下能够放过我擅闯禁宫之罪了。” 凛夜走到了殿门边上,抬手触及门把手的瞬间,眼前花了一下。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仍然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纹丝未动。 这转换几乎是瞬间完成的事情。 是龙武义暂停了时间把自己搬回来的? 不对…… 啧。 “这养心殿内的空间,为你所控?” “准确来说,它本就是地脉的枝杈。在这里你大可以斩掉朕的首级,只是不多时,朕会自己再长出来一个。” “想想就觉得真恶心。” “哈哈,朕也不想那般失态啊。” 看着重新回到餐桌前的侄女,龙武义递过了一双筷子。 凛夜不爽的伸手去接,却被龙武义用筷子打了一下手背。 “即便朕不是皇帝,身为长辈,我递给你东西,你也该伸双手接的。” “啧。” 凛夜伸出双手,接过了皇帝递过来的筷子,拿起来在手里把玩了一下。 手感栩栩如生,像是真的。 龙武义看着有些叛逆的小侄女,微微笑了一下:“好了,这是家宴,不必如此拘谨。” “你当初将付青冢流放到南州,自也断了兄弟情分,而我也不过是付青冢的私生女,跟我,犯不着论什么家宴。” “哈哈哈,你这性格我倒是喜欢,不像阿青,他自小是个心怀鬼胎,疑心重重,却又争强好胜的性格。” 龙武义将自称从朕改成“我”,也意味着在这里同凛夜说话的身份和立场的转变。 他站起身来,亲自夹起两块肉片放到了凛夜面前的碟子里。 “我这些孩子里,你最看好哪个成为太子?” “不管从年龄,资历,实力,风评来看……这场夺嫡之争根本就没必要办起,大皇子稳赢无误吧?” “我也这么觉得,可是我不喜欢老大。” “为什么?” “他有些地方,很像我的弟弟,也就是你父亲。” 龙武义玩着筷子:“表面敦厚忠诚,实则外柔内厉,不是个守成之君。” “皇帝不都应该心狠一点吗?像你一样。” “咱们家族的人心都狠,这不是什么必要的特质——对了,要不然,你来当这个太子如何?” “……” 龙武义抬头看着凛夜,如同突发奇想一般说道:“把侄女过继到自己名下,这在历朝历代也有史可考,不用担心别人嚼舌根。你有这般了不起的隐遁之能,小小年纪便能出入我的皇宫。又是莲华宫的亲传弟子,身上还流淌着皇家的血——将来一**当了皇帝,南州的那帮人说不定对我朝的态度会缓和些,至少八十年内不用担心战事。” “哈哈,抱歉,皇家的血,我这具身体里可是一滴都没有了。我以我如今的血为傲,我也只记得我的父亲是个了不起的医生,而不是什么被流放的皇子。” 凛夜嗤笑了一声:“当然,如果你拿三皇子的安危做要挟,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老三是必须要死的,可惜了。” 龙武义的淡然让凛夜咬紧了牙根。 果然,跟流着这般血的人说道理,是行不通的。 “为什么她必须要死。” “她有她的使命,自从她诞生以来……或者说,这个棋是在她诞生之前就已经布下的。” 龙武义显然不打算说出自己的盘算,他打了一声响指。 “对了,还有个人,要让你见一见。” “谁。” 随着龙武义的手势,从黑暗之中缓缓走出来了一个青年。 他面带微笑,沉稳庄重。 在看到凛夜时,微微惊讶了一下,不过还是转身对着龙武义深施一礼:“陛下。” “免礼,天英……瞧瞧这位姑娘,认识么?” 被称呼为天英的青年转过身去,看着凛夜,略微沉思之后摇了摇头:“臣不知。” “她是你的妹妹……哦,别看她现在年龄比你年长许多,实际上也就十三岁的年纪……如何?小小年龄有这般修为,不比你当年差吧。” “哦……?” 青年挑起眉头打量了一下凛夜,微笑道:“我可不记得我有过这样一个妹妹。” “但我却记得你。” 凛夜笑了一声,轻轻抬手。 “付·天·英” 不到一息的功夫,青年脸上青筋乍现。 他的脸色突然变的如同白纸一般苍白,慌乱的伸手抓挠着自己的脖子,喘不过气来,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龙武义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他轻轻一挥手,黑暗隐去了付天英的身形。 “在这龙脉核心之地,竟也能施展身手,呵呵——你比我想象的厉害许多。” “……” “别那般看我,我喊他出来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着久违的家宴,把你的哥哥叫上也好……哦,听说付天晴也来到东州了,只可惜我那些侍卫无能,没能找到他的踪迹。” “不是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东州发生的一切瞒不过您的眼睛么?” “呵呵,凡事都有例外,尤其是,沾染上了那位……” 龙武义靠在椅背上,转换了话题:“说来我有些好奇,你为何如此不待见这位兄长?” “有些私人恩怨罢了。” 毕竟自己母亲凄惨的下场,和伏天英与付青冢的交棒计划离不开关系。 “他可是下定决心毒死自己父亲的豺狼,陛下你将他留在身边,可不明智。” 凛夜冷冷的说着。 龙武义哈哈笑了笑:“哈哈,无妨,侄子来投奔我,我总要看在血脉之情上收留,当年的恩怨在我继任之后已经化开,我也想化干戈为玉帛,给当年之事做个了结。” “如何了结?” “给他介绍一门婚事,让他当我东州的驸马。” 龙武义轻轻笑着:“猜猜看,侄女,我会把哪位公主嫁给这个最像我弟弟的侄子?” “你敢。” “没人能在这东州大地上要挟我。” “我至少能杀了他。” “立足于地脉之上,保全他的性命并不难。更何况成亲,洞房,产子,这一系列都是在宫内进行,我能保证,他们一定会生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 “这玩笑不好笑……” “我不怀疑你能瞬时搏杀一个金丹,毕竟在安渡镇,你曾经独自击退过一位金丹期的阴灵气修士……但是生长在莲华宫,你也应当知道,金丹和金丹之间也有不同。有些人拼尽毕生心力结丹凝丹,掌握力量。而有些人……是因为这天地间最强之人,只能是金丹期。” 面对着凛夜不加遮掩的杀气,龙武义轻松地摇了摇头:“你不用如此冲动,这于事无补。” “嘶……呼……好了,你想怎么做。” 凛夜回到了位置上,睁开了眼睛。 烦躁和愠怒被屏退。 随着眼睛发出暗金色的光,她的理智也恢复了过来。 “皇帝陛下,你可以和我谈条件,但若是太过分——我怕是也无法答应。” “放心,朕之所以能够招揽各州的英才死心塌地地为我所用,自然靠的是能开出最合适的价码。” —————————————————————————————————— “那个……小圣人,后天就要到了。” 柯道源心情忐忑,但还是敲响了“小圣人”的房间门。 恶女打开了门将这位一路辛劳的马车夫迎了进来,给他沏了一杯茶。 “这一路上辛苦你们了。” “不,您才比较辛苦。” 这一路上,柯道源不知道听到了多少声闷钝的惨叫。 几乎每天晚上回来,这小圣人都要用香粉遮掩住身上的血腥味。 柯道源越来越不确信自己究竟迎了一个什么样的“圣人”回到东州了。 “不过是杀掉了些无趣的杂鱼罢了,手感很差,而且,也没道理。” 杭雁菱端起一杯热茶来,坐在了客栈内的椅子上。 “虽然会让你产生误解,但其实——人家也不是个嗜杀成性的疯子哦。” “啊,自然不会,小圣人……” “大叔,我在说话,不要打断我哦。” 杭雁菱眯起了一只眼睛,彻骨的寒意让柯道源下意识的闭上了嘴巴。 “我啊,只会杀我觉得该死的人。” 抿了一口茶水,在安静的客栈内,杭雁菱悠悠的诉说着。 “虽然曾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被人当成杀戮的兵器去使用,但是在得到了解脱和自由之后,我也开始思考着……杀人的意义是什么?” “毕竟我这个人别无所长,只有在杀人性命上面修炼到了极致。” “在能够自由行动之后,我不禁开始思考……你想啊,人活在世上,总要给自己找个意义吧?” “就在那个时候,我得知了一个说法。” “说什么,人命至重,贵有千金?” “噗,第一次听到那个说法的时候,我都要笑死了。” “按照他的说辞,岂不是我欠下了换不起的债务?” “人命怎么可能有那么贵重,有的人的人头还不够我吃一顿饭的,而有的人的脑袋则可以够我整整一年衣食无忧。” “多幼稚的想法,你不觉得吗?” “是……” 在压力之下,柯道源微微张开嘴巴,下意识的选择了应和。 而在下一个瞬间,放在他跟前的那碗茶盏碎裂掉了。 滚烫的茶水洒在了桌子上,滚落在地,迸溅到了柯道源的大腿上。 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圣人”笑着抬起手指。 “对,那是一种幼稚而愚蠢的想法,尤其是在这个世道上。” “有这种想法的人是很难活下去的。” “而一旦拥有这种想法的人强大起来,将会对这个世界构成危害。” “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这种愚蠢的家伙,我一定要不计一切代价的除掉。” “这算是我为了这个天下做过的唯一一件好事。” “我要像割肉一样,一点一点,一寸一寸的让他绝望。” “我要夺走他身边一切认为有价值的生命。” “不是说人命至重,贵有千金吗?” “那我就杀掉那些比较值钱的人,看看他的悲伤是不是等价的。” “当然——我说过了,我不是滥杀之人。” “我知道像他那样的人,身边一定聚集了许多心怀不轨之徒……或者说,愿意追随在那样人身边的没有正常人。” “除了懵懂无知,不知恩典的幼童,便是身负罪孽,渴望在这个好欺负的家伙身上汲取更多温暖的恶人。” “就这样,杀啊,杀啊,也不知道怎么得了,就渐渐地变得,开始习惯了起来。” “我观察那个家伙的生存方式,观察着他吸引来的罪孽,观察着他的改变。” “看看他会不会被仇恨逐渐扭曲,背弃自己坚持的信条。” “结果嘛……” “老天爷,真不公平啊。” 杭雁菱笑了笑,咧开了嘴巴。 “他总之是能够在绝望之前,崩溃之前,找到维系他理智的存在。” “他运气真好啊,为什么老天爷那么偏爱他,简直像是把所有的运气都给予了他一样。” “能支撑着他走下去的人,坚持着他守护那份信念的人,坚持着,让他重复那样的恶行继续活下去的人。” “当然了,那些人可不是什么干净的好货色。” “他是由一群恶人和罪人,对善念的执著而诞生出来的,虚伪的善人。” “就像是从淤泥当中爬出来的花朵一样。” “他自己没有明辨是非善恶的本事,却依靠着那条什么贵有千金的信条,幸运的从一群恶人当中活了下来了。” “就这样,他养成了习惯。” “闭塞视听,什么都不打探,什么都不深究,这把自己当成一个圣人一样的去对待任何人。” “看着那样子的他,我浑身都会起鸡皮疙瘩。” “我将那些人杀干净,希望能够让他认清现实,但似乎不知不觉,我成了背负他憎恨和丑恶的对象——” “当然……” “那样也不错。” “那样的圣人,如果有一个能够展现丑恶的对象,而那个对象是我的话……好像也不错。” “对于不知道自己生存有何意义的我而言,有一个人赋予了我意义。” “哪怕是‘不论如何也要挫骨扬灰的死仇’这样的观念,我也很喜欢。” “因为那时候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母亲也好,师父也好,师姐们也好,组织也好。” “虽然还留有一个尊敬的师姐,不过那时候她已经出于正道,如果再次见到我,只怕是会反目成仇。” “我可不想被从小护着我的那个姐姐挥剑相向。” “那时候的我就像是流浪在世间的孤魂野鬼一样,只能去依靠他了。” “真棒,真的是太棒了。” “于是,我开始激怒他,同时,也开始清楚那些可能会威胁到他的人。” “我会夺走他的支柱,加深他对我的仇恨,让我成为不可替代的对象。” “我也会排除他的磨难,让他好好的活下去,因为只有他活着,我在这世界上才算尚有羁绊,尚有意义。” “嘿嘿……” “可惜的是,我没能看到最后。” “仇恨累积的实在是太多了,已经超出了危险的边缘太多。” “为了复仇,他积攒的力量也太多了。” “单纯的人,发起疯来也很可怕。” “我有一次失手了,被他抓住。” “那时候我们都老大不小的了,也算是彼此的熟人,只是我第一次处于被动的情况。” “看着满含憎恨目光的他,我这么问道。” “迄今为止的人生,还满意吗?” “如今想想,真的是一个相当欠揍的回答啊。” “那之后被挫骨扬灰,被湮灭神魂,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咯。” “所以,他恨我,我并不恨他。” “我知道,我在一个人的人生里有无可替代的位置。” “只可惜……没能好好见识他的末路啊。” “只可惜……直到我死去,直到他扭曲,都没能改变他的想法啊……” “我偶尔也会想,当初的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而痴迷于他呢?” “是渴望从他身上获取存在的意义,还是想要改变他的观念……让他……变得更加适合生存在这个世界呢?” “归根到底,最开始是因为不服气,之后又变成了执念,混入了奇奇怪怪的各种各样的感情……” “如果能再来一次,我能否让他知道我做这些的理由,让他经历我所经历的不公。让他看清我所杀的人,究竟是因为什么而死。” “让他来好好评判我这一生的价值。” “我想有朝一日,从他嘴里听到‘你该死’之外,别的评价。” “……” 杭雁菱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表情变得柔和。 “所以放心吧,大叔,我并不是个喜好滥杀无辜的人,我只是稍微有一点点在意某个人,因而不得不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而已。” “毕竟如今未来的每一天,我都满怀着期待而活。” 柯道源听着少女的自述。 他很清楚。 眼前的这个“小圣人”,是从根源就扭曲起来的疯子。 因为各种各样的缘由而变得扭曲,并且朝着发狂的深渊不断前进的家伙。 甚至…… 她已经不能用“堕入深渊”来形容了。 她走了出来,走出了深渊之中,并且成为了那扭曲的一部分。 哪怕祖师爷在世,也没办法审判这个家伙的罪愆吧。 说到底,在自己还是个道士的时候,柯道源就对祖师爷评判“有罪”和“无罪”的标准有所质疑。 一个危险的想法在柯道源脑海内诞生。 作为正天道观的弃徒。 作为曾经质疑这个东州大地的“正义”的他。 他忽然很想要知道,如果眼前的这位少女去迎接祖师爷的审判,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在脑海之内挥之不去。 柯道源吞了一口唾沫,呼吸变得沉重。 “小圣人的下落,至今都没有找到——我们到了东州,不能没了圣人……” “哎呀,她肯不是个会乖乖就范的人物,放心吧,死不了的。” “就算死不了,时间也是来不及的。” 其实这是谎言 自己并不是非要让她去顶替小圣人不可,只要跟正天道观说明情况,这场圣人游巡顶多会被终止,而不是一错再错。 但是…… 错一次又有何妨呢? 柯道源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嘭嘭直跳。 平心而论,自己并不是恶人。 但却因为年轻气盛,偷看了藏经阁内的书籍。 曾经对东州的‘真实’而产生质疑,顶撞了师长之后被逐出门外,这半辈子在江湖上广交好友,扪心自问也对得起亲人朋友,皇天后土。 是的,我不是个恶人。 她,也不是个滥杀无辜的杀人魔。 所以,所以…… “小圣人……我恳请你……作为我们过错的弥补……要不要,要不要试试……去扮演成真正的‘小圣人’” 窥探了疯狂与扭曲的柯道源哆嗦着半跪下膝盖来。 “您不想看看吗?东州究竟要把什么样的人捧为圣人……” “哎呀呀,我可不是什么恶人的救世主,不要用那样期许的表情看着我。” 杭雁菱弯下腰,伸手按在了柯道源的后脑勺上。 “看不出来,这么靠谱的大叔,也有不老实的一面呢。” “……我,我只是想知道,东州的公理,东州的谎,东州下面隐藏着的罪,从那些东西里衍生出来的‘正义’,会怎么看待您。” 战战兢兢的,难以严明的期待。 如果用道家的话语来讲,这大概就是叫做心魔吧。 自己或许真的如同师父所说的,已经陷入了魔道也不一定。 但是那没什么所谓。 从最一开始,自己的道心就不是遵循这“道理”,而是循着心中的“义”。 或许自己是被杀气熏昏了头。 或许是自己真的被这个小姑娘吓破了胆。 但是只有一次也好…… 让我见识见识吧…… 这个渴望撕碎虚假的小姑娘,能不能将东州沉淀着的谎言。 搅个天翻地覆。 第五十二章 于是,杭雁菱放弃了挣扎 乌云密布,天空中淅淅沥沥的下着雨。 一场秋雨一场凉,场场秋雨要衣裳。 站在客栈的大门口,小狐狸看着屋子外的雨幕,打了个喷嚏。 她双手揣进红色的长袖里,吸了一下鼻涕。 因为客栈的大堂还有客人吃饭,她没敢将自己的狐狸耳朵露出来,只是尽量忍耐着寒冷,心里头小声地犯着嘀咕。 “那个小丫头今天晚上也不会来嘛?” 看着雨水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的砸在瓦片上,她从客栈门口的小板凳上站起身来,走到柜台前面跟掌柜的要了一把油纸伞,撑起来坐在门槛子上等候着。 倦意涌上心头,小狐狸打了个哈欠,眼前的雨幕似乎在朦胧的泪眼之中改变了形状,莱莱紫揉了揉眼睛,这才看到大门外不知何时,站着一个浑身都被大雨淋湿了的女子。 “呀,你怎么去了这么久,今天不是说见朋友吗……你,怎么了?” 女子的气泡被打湿了,紧紧的贴在身上。 紫色的长发湿漉漉的垂落下来,如同打卷的海带一般。雨水滴滴答答的从衣服上滴落,落在地上的水泊中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她的身上身上散发着浅浅的味道,身为狐妖,莱莱紫多少能够闻得出来,那是负面情绪的感觉。 和出去时稍显狼狈却双眼亮着光的样子不同,此时的凛夜低着头,一语不发的样子,看着让人不由得皱起眉头。 莱莱紫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但还是向前一步踮起脚尖,用雨伞护住了凛夜。 “不管怎么样,这外头都太冷了,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先进来再说。” “嗯,好。” 凛夜沉沉的应了一声,迈开腿,脚步沉重的在木头地板上留下了一串湿漉漉的脚印,跟着莱莱紫上了楼。 回到了房间里,还是和平常一样没心没肺的阿衍手里拿着木炭块啃着,看到凛夜回来了,记性不好的傻鸟歪了歪头。 “奇怪,哪里来的落汤鸡呀?” “别瞎说了,赶快给她烘干一下啊。” “喔。” 阿衍走到凛夜跟前,伸出手来,温暖的火光在她的掌心流转,凛夜身上的水汽被火烟接触后,发出“嗤嗤”的声音。 雨水被蒸腾成了白色的雾气,并且在火焰的不断灼烧下,漆黑的气息也从凛夜的身上逸散了出来。 黑白两色的雾气笼罩之中,名为“凛夜”的伪装退却,露出了杭雁菱的模样。 那一身成年人尺寸的旗袍穿在她身上也不再合身,变得松松垮垮地耷拉在身上。 此时的杭雁菱就像是个穿上大人衣物强装成熟的小孩子一样,所幸随着雾气的蒸发,身子总算是干了下来。 早在一旁拿着毛巾等候的莱莱紫连忙走上来用毛巾将杭雁菱的身体包住,可在狐妖的手指触及杭雁菱肌肤的一瞬间,冰凉的温度吓了她一跳 “咦!?你皮肤怎么这么冷!?” 那并不是因雨水打湿身体而产生的低温,杭雁菱皮肤冰冷的就像是一具早已没了生命迹象的尸体。 “阴灵气修士经常会如此,我没事。” 杭雁菱微微抬起头,脸色苍白的让人不安。 她脱下了长袍,赤着身子裹着毛巾走到了一旁的床铺上,坐下来低着头,紧咬着嘴唇。 那难看的面色让莱莱紫没办法安心,她一个高蹦到了床铺上,凑到杭雁菱跟前,观瞧着杭雁菱的表情:“遇到什么事儿了,跟我直说呗。” “嗯,本来就是有跟你说的打算的。” 杭雁菱勉强的笑了笑,沉默了片刻后,轻声道:“我之前……原来一直搞错了一件事。” “怎么了?” “莱莱紫,你觉得地脉可能会成为施加在一个人身上的诅咒,限制着她的死活么?” “唔……?这是什么问题,不过据我所知是没有的。” “是啊,就连曾经盘踞在这一方土地上的大妖狐的碎片都说没有,我又为什么会自以为是的将之认为是诅咒呢。” 杭雁菱抓起了头发,浅紫色的目光焕不出神采来。 “是祝福,是恩赐,是强化……是被赋予的生命……并不是地脉诅咒了龙朝花,而是地脉赋予了龙朝花生命……是东州的地脉,东州的信仰支持着她活到如今的啊……” “到底是这么回事。”莱莱紫充满疑惑的问道。 “龙朝花本该在十五年前就夭折的,对她而言,那说不定才是幸福的。” 十五年前,龙朝花诞生的时候。 “某些人”发动了一场袭击。 贵妃的夭折,突如其来的大雾,实际上就是一场针对皇嗣的袭击。 当然,“那帮人”的目的并不是要针对一个刚刚诞生的皇子,亦或是因病难产的皇妃。 他们提前投放了让皇妃难产的香料,让皇子虚弱的诞生。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 用地球人的话来讲。 叫“狸猫换太子” 他们想要替换生产出来的皇子,却在行动过程当中发生了意外。 当时皇妃应当诞生的皇子应当只有一个才对。 龙朝花,亦或是龙朝玉,这对儿双胞胎之中,有一个是被其它的孩子替换掉的。 但是皇帝毕竟不是白当这东州的地脉之主,袭击发生的时候,绣衣直指的反应很迅速。 他们没有更多的计划完成后续的行动,只能仓皇撤退。 这对儿皇子也就留了下来。 其实辨别出来真正皇子的方法并不难,几乎在看到两个孩子的瞬间,皇帝就明白了,哪个是自己真正的孩子,哪个是那帮别有用心之人拿来替换的假货。 保险起见,应该立刻杀掉那个不稳定因素才对。 然而皇帝陛下却将她保留了下来。 那个女婴不能长留,却也没必要死掉。 究竟是谁胆敢对皇宫发动袭击,皇帝陛下虽然心中已经有了人选,但却一时间没办法将他们绳之以法。 于是,他留下了这个女婴。 全知全能的东州之主可不希望这片大地上有自己无法知晓的东西存在。 哪怕“那些人”可能就在自己的身边,兢兢业业地记录着历史的变迁。 哪怕曾经他们的祖辈立下了契约,不允许彼此相杀。 没关系。 时代在演变,如今的龙裔早已经不是当初那般单纯。 绕开契约的方法有的是。 皇帝一边从小到大的用毒物喂养着这个女婴,压缩着这个女婴的寿命。 一面亲自教导这个女婴,皇室的功法,如何将民心转化为自身的力量,如何汲取地脉的力量维持生存。 他任由所谓的有苏蝉转世的说法泛滥,任由这个女婴被妖魔化。 民众的信赖和期待是信仰。 民众的恐惧,怨恨,憎恶,也是信仰。 被憎恨的对象也能够从这地脉当中汲取力量,维持着生命。 那个女婴,龙朝花,就这样被憎恨着,一天一天的长大。 她虽被世人骂为毒虫,但却必须依赖着毒虫这个身份才能活下去。 她的身体已经太过依赖地脉了,倒不如说,她本身就是完全依赖着民众的憎恨才能活下去的肉身。 一旦有人替她澄清了冤屈,告诉大家,她并不是妖狐转世,她是无辜的,她只是个受害者。 那么伴随着仇恨的消弭,她的生命也会走到尽头。 被人憎恨和厌恶就是她的使命,也是她的活法。 这是皇帝陛下恩赐给这个冒牌货一条生路,一条走多远,往哪儿走都完全被皇帝陛下所掌控的生路。 毒虫,毒虫。 不过是穿在鱼钩之上,置入水中,用来引诱着大鱼上钩的饵料罢了。 杭雁菱缓缓地讲述着从皇帝那边听来的真相,她依靠着被褥,闭上眼,森森的笑着。 “真会玩儿啊……难怪付青冢输了,我这个伯父和付青冢根本不是一个层面的东西。” “……” “好了,莱莱紫,我想说的,都说完了。” 怒意退散后,杭雁菱陷入了深深的疲惫。 她倦怠的闭上了眼:“龙朝花并不是你要拯救的莉莉后人,你也不用琢磨什么拯救她的办法了,没用的。” “等等,别啊。” 莱莱紫有些着急的摇晃着尾巴,抓着杭雁菱的胳膊晃了晃。 “虽然我很惊讶你竟敢一个人跑到皇宫去,但,但你不是想要救那个人嘛!去试着做啊!再说了,没准是那个皇帝老儿骗你的,你可别说什么就信什么啊。” “他没有骗我的必要,那只是交易而已。” 杭雁菱靠着褥子。 “在大鱼上钩的时候,我负责悄无声息的将它们清除掉,不给东州添麻烦。而作为回报,如果我做的足够干净漂亮,那么龙朝花就可以活下来,只要不离开东洲,只要继续承担那份憎恨,龙朝花就能活下来。” “咱们有阿衍啊!没关系,只要把她带出东州……嗯……我带你回远东之地,到那里把她的毒给清除掉不就行了!?” “没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失去了信仰,龙朝花的肉身就会变成一具尸体,而离开东州,就再无唤醒她的可能了。” 变成一具尸体。 就像前世自己遇到的那个龙朝花一样。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假死的丹药造成的假象。 ‘龙朝花’本质上就是由信仰维系着的人格,和一具早该死去的肉身组合在一起的杂合物而已。 一旦信仰失却,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死物。 一旦皇帝认定她不需要,她就会变成一具空壳。 前世自己之所以能够唤醒一具尸体,并不是所谓的天长地久,用爱感化,也不是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回报。 那只是妖狐留下的恐惧还未完全散去而已。 “嘶……呼。” 杭雁菱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莱莱紫听了杭雁菱的说辞,脸色有些难看:“等等,那你的意思是……她只要还活着一天,大妖狐留下来的恐惧就要在东州人的心里多蔓延一天吗!?” “是啊。” “喂,这不讲道理啊!!” “哈哈,我也这么觉得。” “不可能,信仰和地脉再怎么万能也不可能凭空……维系……一个人……的存在……” 话说到最后,就连莱莱紫都不自信了起来。 她咬着嘴唇,抓耳挠腮的,想要找点什么说法来安慰杭雁菱,却自己又想不出方法来。 坐在一旁的阿衍看着杭雁菱,走到她的跟前,伸出手来,在杭雁菱的面前晃了晃。 “你没事吧?” “我?没事……好歹,皇帝陛下给了我一个让她活下去的办法,只要我将那个组织清扫的一个不剩。” “那就去打扫打扫嘛,又不困难。” “不困难么?” 杭雁菱苦笑一声。 她从戒指当中取出来了一个小小的袋子。 房间当中弥漫着一股异样的香气。 莱莱紫闻到了这股香气,浑身的毛发都炸了起来,她晃着尾巴后退了两下,捂住了口鼻:“这是什么东西!?” 阿衍则是面色如常的看着袋子,好像完全受收到影响:“喔,这个香香的东西是什么啊……好吃的吗?” “这个可不能吃,它是当初害的贵妃难产的那个香料袋子,之所以不翼而飞,是因为被陛下保存至今了……陛下交给我的,非常非常重要的证物呢。” 杭雁菱神色复杂的揉捏着袋子。 袋子里面鼓鼓囊囊的,有一种柔软的感觉。 那手感就像是在揉捏着一袋湿漉漉的内脏一样。 一阵阵的香气从袋子当中飘散了出来。 “全知全能的陛下不知道这个袋子里面装着的是什么,这点让他非常的不爽,作为一个小测验,他将这袋子交给了我。看看我能不能顺着袋子寻找出什么线索,在一切闹得不可开交之前,顺蔓摸瓜,抓住‘那帮人’的马脚,将他们清扫干净。” “这里面装着的是啥啊?” “我不知道。” 杭雁菱轻轻的将袋子凑在鼻尖,轻轻的闻了闻。 是的。 不知道是最好的。 这再熟悉不过的香味儿。 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总而言之,我接到了任务,但一时间没有头绪,所以我选择在这里摆烂,什么都不做,等着‘那帮人’送上门来,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杭雁菱将袋子收回到储物戒之中,微微抿起嘴角来,闭上了眼睛,靠着褥子。 “这几天我哪里都不去了,已经没什么奋斗的必要了。等一切了结,乖乖的回到莲华宫去……什么三皇子,什么陛下,什么付家……都和我无关啦。” 阿衍呆呆的看着杭雁菱,用手咬着手指,皱着眉头。 她伸手摸了摸杭雁菱的脑袋。 “你很虚弱诶。” “是啊。” “我给你暖一暖。” 阿衍缩到了杭雁菱的身边,她温热的体温对于冰凉的杭雁菱来说,的确是相当大的慰藉。 小狐狸莱莱紫挥开鼻子前面的味道,皱眉看着杭雁菱。 她想要给这个小丫头打打气,毕竟她不喜欢看人类绝望的样子。 但是看着这样的杭雁菱,她总觉得隐约有一种违和感。 …… 总觉得自己好像疏忽了什么一样。 看着这个自暴自弃,已经放弃了任何努力,安然的躺在被褥前面的开摆杭雁菱。 莱莱紫抱着肩膀,有些纳闷。 这家伙绝望起来就是一副开始笑着摆烂的状态吗? 还有…… 她的身体变得如此冰凉,是因为消耗了大量的灵气…… 莱莱紫轻轻闻了闻杭雁菱身上的味道,忽然警觉过来。 味道,变了。 “不对……你身上怎么只剩下了——” “因为我太累了,已经不想思考多余的东西了。” 闭着眼睛的杭雁菱依旧用着那一副沉重,悲哀,压抑,痛苦的声音低声说道。 “我什么都做不到了。” 第五十三章 于是,杭雁菱陷入了疯狂 数日过去,清晨即起。 悠悠的歌声在清晨的皇朝之内回荡。 清澈的童音,纯真而无邪。 “月儿落,山涧鸣,悠悠的幡儿将孤魂引~” 戴着白色头巾,手里拿着一条扫帚的小女孩开心的在门前打扫着地上的落叶。 秋天到了,城内的叶子飘落了不少。 “蜘蛛静,凤不鸣,悠悠的声儿将欢声启~” 往来早起的商贩们眯着眼睛听着歌声,只能说不愧是鸣悦楼出来的女孩,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扫地童仆,歌声都是这般的动人。 扫地的小铃铛挥舞着笤帚,扫着扫着,忽然有一只脚踩在了笤帚上。 “诶?” “哎呀,不好意思。” 踩住笤帚的,是跟小铃铛差不多高矮的女孩。 她也是一般幼童的长相,头上戴着紫色的帽子,帽子上别着一根紫色的羽毛。 一对儿眸子如同晶体般透彻,样貌虽然年幼,但身上的衣着却是西州特有的礼裙。 看样子,像个吟游诗人。 小铃铛从未见过这般打扮,好奇的眨了眨眼:“你帽子上的羽毛,好漂亮。” “你的歌声也很好听,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我会把这滑稽的曲子写进册子里,回到西州唱给那些酒馆里的粗汉听听,供他们取乐。” 女孩轻轻捏起深紫色的裙褶,踮起脚尖,膝盖微微弯曲。 “初次见面,阁下。” “诶,哦——我叫小铃铛喔!” “是嘛,那么……我叫狈,狼狈为奸的狈。” 自称为狈的女孩抬起头来,透彻的眸子变成了浅粉色。 “喔,狈?好奇怪的名字。” “小铃铛这个名字也很奇怪哦,你身上明明没有任何像是铃铛的东西——为什么会用这种称呼来自称呢?” 狈笑了笑。 “这或许,就是南州人的幽默?” “唔?” 小铃铛不明所以,她转过身去,想要继续清扫前面的落叶。 却发现周围的落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自己扫干净了,地上平平整整,风儿沙沙吹过,树上的叶子也不再落下。 小铃铛好奇的抬头看着上头的大树。 不知怎么得,原本到了秋季应当枯黄的大树此时却绿意盎然。 “奇怪,这明明到了秋天了呀?” 小铃铛抬头看着天上的大树,杵着笤帚。 狈轻轻的笑了一声,伸出手来,轻轻的抓住了小铃铛的衣襟。 “诶?” “没事,为你整理一下衣服而已。” 狈将小铃铛白色的衣领子轻轻整理了一下,低头凑到了小铃铛的耳边,喑声问道:“好玩吗?” “唔?” “东州的故事,对你而言,还入得了眼吗?” “什么故事?” “嘻嘻。” 狈笑着缩回了头,压了一下头上的帽子。 “看来,真的啊,如我所料一般,真的变成这个样子了。” “你在说什么啊?” “我在——向你展示我的作品,也就是你脚下的这个东州。” “诶?” 小铃铛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狈的言行举止让她困惑。 而且潜意识里,她很不喜欢这个紫色的家伙。 “不理你了。” 小铃铛小声嘟囔着,转过身想要继续清扫着地面。 但是地面上并没有恰好的出现落叶,让她继续维系着自己的工作。 “唔……”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狈发出了一连串的笑声,她将手搭在小铃铛的肩膀上,轻轻将小铃铛往旁边一推,径直的从小铃铛的面前走了过去。 小铃铛被推了一个趔趄,有些生气,她鼓起嘴巴,小声地嘟囔着。 “哼,风这么大,小心别被瓦片掉下来砸到你的脑袋咯。” 一阵风轻轻的挂过,鸣悦楼上面的瓦片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摇晃了两下,从屋顶脱落下来。 狈停下了脚步,背对着小铃铛,轻轻的补充了一句:“是嘛?我觉得它会刚好落在我的脚边哦。” “啪!” 瓦片砸落在地,碎掉的砖瓦溅到了狈的鞋子上,她轻轻的弯腰拍了拍鞋子,转过身来。 “对了,新的乐子要来了,一起去看吗?小铃铛?” “不要,我不喜欢你。” 小铃铛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是嘛?是嘛~嗯——这也没办法。不过今天风大,少唱点歌吧,当心——闪了舌头。” 狈笑着耸动着肩膀,转身朝着城门的方向走了过去。 —————————————————————————————— 今天的城门不同往日。 在青龙门的位置,有着众多的龙卫把守着。 许多围观的百姓待在这里,真阳观,正天道观,古河观,几个道观的道长穿着各式各样的道袍,在这里恭敬的相迎。 再过不久,那辆从东州承载着圣人的马车就要来到东州了。 “在世圣人” 这个说辞听上去相当的假大空,但是在这三皇子无端掀起宗教之争的当下,一个能够代表道派形象的人出现,势必能够极大地鼓舞民心。 毕竟道派内部对于正天道观的祖师爷审判结果还是相当认可的,更何况琳琅书院当天还有不少的目击者,不光是正天道观,其他几个门派的弟子也看到了那个杭雁菱活生生的让祖师爷把雷对准了自家人玩命的霹。 虽然他们不熟悉杭雁菱,但是他们可是看着李天顺长起来的啊。 身为道派各个门派之中风评最好,为人最正直的少年,能因为质疑她而被祖师爷吊起来打,那杭雁菱得是个什么样优秀的人啊? 众人都非常的好奇。 他们都等待着那辆马车的身影出现在远方的道路上,好第一时间一睹为快。 等候的人群之中不光有道派的人,还有不少不怀好意的人混在了其中。 其中最为惹眼的,就是密宗的那群秃子。 毕竟是密宗打赌请小圣人过来论道的,道派也不好将这群出言不逊的莽夫赶走。 密宗今天并未带着他们的圣女过来,因为当初在琳琅书院被打了一顿,那位圣女多少对杭雁菱这个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所谓“圣人”留下了一点心理阴影。 走在密宗队伍头里的是一个白眉长须的秃顶老和尚,他双手合十,手腕上挂着一串灰白色的念珠,过长的眉毛将眼睛遮住,浑身的肌肉近乎枯萎,却散发着一股子让人不敢接近的气息。 尤其是他挂在腰间的那口血红色的砍刀,和这瘦小的老头形象截然相反,也昭示着此人绝非善类。 道派的人随时提防着这个神秘的老头,他的修为至少也是结丹初期,若是此人暴起伤人,恐怕好不容易从南州运过来的小圣人难逃此一劫了。 —————————————————————————— 眼见着马车越来越接近城门,决心瞒天过海的柯道源额头的冷汗就越来越多。 他一生问心无愧,即便是有过撒谎瞒人的时候,也多半是为了朋友,或者是为了心中的公理正义。 唯独此次,他是处于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悸动,决定散步这弥天大谎的。 因而坐在马儿上的他时不时地回望马车内,不知怎么的,这两天那位小圣人的心情出奇的好。 她时常将一片紫色的叶子捧在掌心之中,也不知道是哪里出来的。 “小圣人,马上就到城门了。” 放心不下的柯道源将马儿交给车队的其他人驾驶,自己则撩开帘子,翻身上了马车。 马车内的小圣人还和昨天一样,捧着一片紫色的叶子,眼中闪闪发光。 “我没告诉你,见我之前要先打一声招呼吗?” 微笑着的小圣人轻轻的抬起一根手指,刹那间,冰冷的寒意如同锥子一样刺进了柯道源的体内。 从欢愉到杀意凛然。 心脏猛地跳动起来的柯道源捂着胸口,呼吸艰难的低声说了一句:“抱歉……我……” “好了好了,不怪你,东州啊,呵呵。” 眼睛再度眯成月牙的小圣人推开了柯道源,站在马车的车轩上眺望着逐渐出现的城门。 她拢起了头发,歪头看着柯道源:“如何?我这般模样,是否还像点样子?” 此时的杭雁菱穿上了原本留给真正小圣人的那一身圣女服装,身上虽然全无半点的圣女威仪可言,但是如此笑着的她看上去也没有半点杀意。 如果是这种程度的话,应该能够瞒过龙卫们的眼睛。 “是,您很适合。” 柯道源低下了头,从车厢内走出来跳到地上,让车队放慢了速度。 圣女——要进城了。 每一步脚印都在柯道源的心中重重落下了一次重击。 这次行动不能失败。 道派的人在城内等待着车队。 不能露出马脚。 要让这位小圣人好好见识一下东州才行…… 一定要让这个小圣人活到被道祖们的虚影审判,验明正身的那一刻才行。 自己的一切努力就是为了那一刻的到来。 期待,不安,惶恐,亢奋。 复杂的情绪来回折腾着大脑,等柯道源回过神来的时候,马车队已经进入了城门。 站在马车上的圣女一只手抬了起来,冲着周围夹道欢迎的群众们打着招呼。另一只手将那片紫色的叶子轻轻贴在胸口。 她面色微微红润,轻声低语了一句。 “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这位就是南州来的圣女吗!” 一道洪亮的嗓音在队伍的前头响起,一直以来默不作声的喇嘛突然出现在了车队的马匹之上。 他手上打着禅印,两条腿并踏在马背上面。 没有人看得清他是怎么跳上去的。 道派的人慌忙的围了上来,却被身材壮硕的密宗人堵在了前面。 大家都知道这是密宗的第一道下马威,如果道派的人出手,不论结果如何,都会在民众面前失去了清闲淡雅的形象。 这对他们不利,不能贸然出手。 不过这也并不意味着道派打算坐以待毙,在道派后面的几个来掠阵的道士偷偷唤醒了背后的宝剑,如果这个老和尚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那么下一刻,这个结丹初期的异乡人将会体验到东州真正的待客之道。 杭雁菱站在车厢跟前,看着对面满脸肃然的大和尚,微微歪了一下头。 “你是谁?” “老衲乃——” 老和尚的话没说完,他站在马车上的身子突然趔趄了一下。 如同鬼魅一般,众目睽睽之下,一道漆黑的风一闪而逝,老道和杭雁菱的身影都消失不见,而就在下一个瞬间,一道巨大的声响阻止了车队的前进。 “嘭!” 嘎啦嘎啦的木板碎裂开来,周围围观的群众连忙四散退去。 在拉车的两匹马儿中间。 杭雁菱蹲在地上,畅快的大笑着,她的手向前伸出。 大和尚的脑袋深深地嵌入了马车的内部。 刚才电光火石之间,这位小圣人将这和尚拉下了马车,又抓着他的脑袋用他硬生生的将马车逼停了。 结丹期的修士自然不会因为整张脸都嵌入马车而受到伤害,但老和尚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就这样被一个小丫头给暗算了。 是的,暗算。 即便他们的确是来意不善,但这般自我介绍还没说完就动手的无礼,还是深深的激怒了老和尚。 他毫不费力的将脑袋抬了起来,反手擒拿住了杭雁菱的胳膊:“南州的野蛮人,如此无礼么?” 杭雁菱咧开嘴,畅快的大笑着。她的手被反擒着,身子动弹不得。 周围车队的人一拥而上将大和尚团团围住,道派的人也准备随时动手。 然而,出于矛盾中心,被大和尚擒住的杭雁菱却轻声问道:“想不想掰断我一根手指试试?” “什么——” “秃驴,我问你,要不要掰断我一根手指试试?” 被反擒住的杭雁菱弯着身子,却将自己的几根手指晃了晃。 老和尚面色一凛,心中发狠,抬手捏住了杭雁菱被擒住的右手小拇指,嘎巴一声就拧了下去。 “嘶——好痛,哈哈哈,好痛。” 被拧断了一根指头的杭雁菱畅快的大笑着。 “不过有人会比我更痛哦!” 嘭! 人群之中,一个阻拦在道派跟前的大喇嘛直挺挺的站在原地。 天空下起了一阵血雨。 他五官突出,浑身僵硬,眉毛以上的部分却不翼而飞了。 那部分器官“炸碎”了。 白的,红的,稀稀拉拉的落在地上。 围观的民众发出了声嘶力竭的惨叫声来,就连负责维持秩序的龙卫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什么,密宗的喇嘛脑袋炸开了。 民众的惨叫,杭雁菱的狂笑。 大和尚目睹着这诡异的情况,一时间被震慑住。 杭雁菱趁机挣脱开了束缚,转过身来,将左手伸到了大和尚跟前。 “来,选一个,再掰断一根。” “你——” “哈哈哈,我来一根如何?” 愉快的杭雁菱没等大和尚说话,大笑着掰断了自己的右手食指。 嘎嘣一声。 嘭的一声。 一根手指折断。 一个喇嘛的脑袋炸开。 惨叫声更大了。 原本热闹的欢迎,变成了凄惨的修罗会。 哪怕是抱着闹事打算来的大和尚都没想到会是这般情况。 他的眉毛不停地抖动着,气的浑身发抖。 他抬起手掌,金色的光芒在掌心凝结,准备趁着道派混乱的时候也一掌拍碎这恶女的脑袋。 而恶女只是轻轻一笑。 “按照约定——如果我受到生命威胁,我可以进行一定程度的自卫。明白吗?” 恶女轻轻的将无名指伸了过去。 嘎嘣一声。 无名指断裂。 这次,轮到大和尚的两个耳膜炸开了。 鲜血喷出,真气逆转。 大和尚猛地咯出了一口血来,身子一趔趄,跪倒在了地上。 失去了三根手指的杭雁菱垂落着右手,完全不顾周围人的惨叫。 她伸出了自己左手完好的五根指头。 “虽然你听不到了,但是你明白我的意思。” 恶女笑的很开心,前所未有的开心。 她用右手仅剩的两根手指捏着紫色的叶子,左手在大和尚面前晃来晃去。 “选一个,掰断它,快。” “嘶……呼,嘶……” 剧痛让和尚的双眼布满血丝,他抬起手想要掐住杭雁菱的脖子,可那条胳膊却在伸出去的时候诡异的膨胀了起来。 经脉之中,真气逆流的感觉让他察知了不妙。 而杭雁菱却将一根手指塞到了大和尚的掌心里。 “选我的食指吗?” “不,等等——” “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啊哈,猜对了,是大奖哦!!” 嘎巴。 杭雁菱用断了手指的右手手掌压住大和尚的手背,强行拧断了左手的食指。 嘭,嘭,嘭,嘭,嘭! 接二连三,密集的爆炸。 恐怖的血雨。 在血色的帷幕之中,杭雁菱面容扭曲的将额头砸在了大和尚的脑袋上,面容狰狞,却又充满快乐。 “五个人,都是你杀的,五个哦,整整五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不要。” 大和尚根本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看着莫名其妙头颅爆炸的徒子徒孙们,他慌了神。 活了一百二十余岁,他真的没见过这般场面。 为什么?不是一个凝元期的小丫头吗? 她是怎么杀人的,她是怎么做到的? 这场闹剧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自己为什么会跪在这里? 听不到,听不到。 大和尚呼吸困难,体内经脉的逆流让他极为痛苦。 他狂吼着拔出了自己腰间的血刀,朝着前方不远处,那个远远逃跑的圣女一刀斩下。 圣女发出惨叫,脑袋离开了脖颈。 鲜血淋漓,洒在皮肤上。 无比快意。 大和尚哈哈大笑起来,他的双眼赤红,血刀染满了血。 一刀,一刀。 带着无比的恨意,将那个逃跑的圣女剁碎成了肉馅。 快乐,无上的快乐。 复仇的快乐,杀人的快乐。 密宗的教义便是自在随心,佛在我身,佛随我心。 随着那圣女的血,骨,肉,全部在血刀之下化作烂泥,大和尚只觉得连同自己的灵魂都随之升华了一般。 站起身来,大和尚抹了一把脸上的血。 不远处,那个圣女还在站着。 因为目睹了自己的手段,所以恐惧了吗? 哈哈,你也会变得和他一样。 大和尚笑着走了过去,抓住了想要逃跑的圣女。 抹了她的脖子,将首级摘下来,悬挂在腰间。 佛在我身,佛随我信。 自在如意,大法归真。 胜利,胜利,胜利。 无上的喜悦。 给我死去的徒弟们陪葬,仅仅死两次怎么够呢? “不,不要,不要过来。” “哈哈,原来你在这里。” 大和尚又抓住了一个密宗的和尚,抡起了厚厚的刀背。 这次,在他落下砍刀之前,一把剑格挡住了他。 一群碍眼的道士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真烦啊。 这群道士,这群用清规戒律束缚自己的懦夫。 这群…… …… …… 等……一……等…… “为什么……我会,听见……她的惨叫……” 大和尚的动作停了下来,呆滞的红色瞳仁微微落下。 他机械而僵硬的转过头去,看着地上的那滩肉泥。 是的。 那是被剁碎的圣女。 他将手垂落腰间,拿起了挂在腰间的首级。 是的。 那是圣女的脑袋。 为什么…… 会有两个圣女? —————————————————————————— 发狂的大和尚,被道士和龙卫们**协力,一刀一刀的刺穿了身体。 直到浑身淌满了鲜血,他的眼珠子都是通红的。 枯瘦的身形变得强壮,浑身的经脉如同蚯蚓一般凝在肌肉的表面。 “哈……呃,哈……” 大和尚艰难的呼吸着。 他的声音痛苦而压抑。 “为什么,为什么……” 他回过头去,却发现圣女被护卫在众人的身后,根本没死。 直到双眼暝阖,他都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并不知道。 等到血雨停下来的时候,周围看热闹的民众早已经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还幸存的喇嘛们连忙四散而去,毕竟没有谁想再让自己的脑袋炸开。 道派的众人还愣在原地,还有柯道源。 柯道源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圣女的首次亮相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呆呆的站着,将圣人护在身后,手持着长剑。 面对着道派的众人,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而小圣人却把他扒拉在了一边,走了出来。 小圣人的眸子也是猩红色的。 她呆滞的看着地上的鲜血,良久之后,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双手,眼泪滚落。 “好痛,好痛。” 她疼的跪坐在地上的血泊之中,肩头抽搐着,吧嗒吧嗒的眼泪在地面溅起了血珠。 “我的手指怎么了……疼,好疼。” 委屈,困惑,疼痛。 “自从来了东州之后就一件好事都没有……呜,呜呜呜……” 啜泣起来了。 这个大肆屠戮的恶女。 真阳观的长老玉虚子谨慎的抽出了剑,踏过血泊,走到了小圣人的面前,剑,架在了小圣人的脖子上。 “你……是何方的妖孽?” 小圣人抬起头来,茫然而无辜地看着玉虚子。 “大叔,你是?” “我问你,你是何方的妖孽!?” 玉虚子拔剑要刺,他此时的心已经慌了。 谁能想到千里迢迢迎回来的圣人会是个杀星? 柯道源连忙拦住了自己的师兄,却被玉虚子一把推开:“之后再找你问罪,先让我诛杀这头——” “妖孽,是嘛?” 杭雁菱抬起头来,她的脸忽然再度恢复了微笑。 “就像三百年前,你们的祖先做的那样,对吗?” “什!” 玉虚子的剑刺下,却被狞笑着的杭雁菱一把攥住。 剑割破了手,鲜血顺着手腕流下。 “我有多久没被这样一群牛鼻子围着了来着?” 眨眼间。 数十把兵刃对准了杭雁菱。 杭雁菱咧开了嘴巴,笑了起来。 她松开剑,张开臂膀。 “来,杀我。” 在剑尖之中,她轻轻转了一圈。 “杀我啊,试试看?试试看你们身后的龙卫会不会让你们动手?!” 道派的众人哪里管得了这么多,这“小圣人”毛骨悚然的语气震得他们说不出话来,抬剑要刺下时,龙卫们却齐齐出手,真的如同那“小圣人”所言,拦住了道派的众人们。 即便是“国教”,也是不能在这皇权至上的国度和“禁卫军”抗衡的。 龙卫此次带队的将军亲自捏住了清虚子的肩膀。 其他的龙卫也将这刚刚制造过杀戮的圣女团团围了起来。 “马将军!你在做什么!?” 清虚子着急的冲着身穿重甲的马将军质问道:“这女子身上显然有妖祟附体,你看不出来吗?!” “圣上的命令,杭雁菱不可受到生命威胁,违者斩!” 马将军面色庄重地说道。 对于士兵来说,皇上的命令比任何东西都惯用。 哪怕他也清楚,清虚子认为自己护在身后的杭雁菱是被哪个“妖魔”附了身。 “咔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咔哈哈哈哈哈!!!!” 捂着额头,杭雁菱大笑起来。 她的手指在一阵咯嘣咯嘣的声音之中恢复了正常,在瞥了一眼那片紫色的叶子后,笑容一闪而逝,变成了阴森的表情。 “看来,这次我挑了个合适的人选啊。” “你!!!” “道士,留着你的脑袋——下次见面,我会……” 杭雁菱的话没说完,扑通一下,跪倒在了地上。 龙卫们将她搀扶起来,目光齐齐地看向了马将军。 这些龙卫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位绝对不能杀死的圣女,马将军面色沉重地说道:“将她押送到大牢里,好生照顾……绝不可伤她分毫。” “是。” ——————————————————————————————————— “是什么是啊!” 在龙卫和道士的人群都散去后。 在挨着青龙门最近的酒馆二楼。 在一张只有一位客人的桌子前。 戴着羽帽的少女面色阴沉的端着酒碗,一口喝了下去。 “我可不记得我有写过这样的故事……哼,不过……无所谓了。” 晃着空荡荡的酒碗,少女轻轻的给自己再倒了一碗酒。 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虽然稍有差池,不过……故事就是故事,重来几次都是一样的。” —————————————————————————————————— “喂,听说了吗!” 花莺莺面色苍白的推开了殷娘的房间,径直的走到了房间里。 “刚刚在青龙门,东州来的圣女大闹了一场诶!那个,那个真的是……” “她是原来的殷娘。” 对着镜子,神色如常的化着妆的“杭雁菱”笑着转过头来。 “而我,是当初在南州,偷偷在瓦片上看你的那一个。” “诶?!” 花莺莺惊的一挑眉头,她伸手拉住了杭雁菱的脸,用力的扯了扯:“等等,诶,真的……你,你是……” “即便是完全相同的长相,也会因为经历的不同在体型上稍有区别,你好好感受一下。” 杭雁菱从梳妆台前站了起来,歪着头:“啊,还是说要我复盘一下我们在南州的经历?当时是你坐在这个化妆的地方,我跟付……付天晴在一起偷窥你化妆来着。” “不,不用了。” 花莺莺想起那次糟糕的相遇就有些头痛,但现在显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等等,我原本的殷娘有这么疯吗?虽然她的确是个一言不合就杀人的家伙……但是,但是……” “那个家伙没什么底线,一直是这样的啦。” 杭雁菱笑着拍了拍花莺莺的肩膀,随后坐在梳妆台前,继续化着妆。 “对了,莺莺姐,能帮我打一盆暖水上来吗?” “你这不是刚化上妆么?” “哎呀,画的有点不好,毕竟是第一次弄这个玩意,好了好了,听我的嘛。” “……” 花莺莺困惑的看着眼前的杭雁菱,这跟殷娘处了几天,她一直都是个寡言少语的孩子,很少有这么开朗的时候。 ……难不成这个南州的杭雁菱也是个双重人格? 怀抱着疑问,花莺莺乖乖的离开了房间。 坐在梳妆台前的杭雁菱笑嘻嘻的看着镜子。 她抬起手掌,轻轻的用手指触碰着镜子里的自己。 “我……没有辜负你的信赖吧?” 梳妆台上,一片紫色的叶子静静地躺在妆奁盒中。 第五十四章 于是,杭雁菱选择了沟通 距离圣女大闹青龙门,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这位初到东州就大开杀戒,疑似被邪祟附身的杭雁菱并未像寻常的囚犯一样被拘束在龙卫的大牢之内。 如今的她待在一个小屋子里。 床铺,被褥,茶品,果盘,梳妆台。 一切都和寻常的客房没有区别。 只是通往门外的道路上,站着一个身穿灰黑色轻甲,外貌约么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 男人头上戴着一圈龙纹金冠,左胸胸前的甲片有四片被涂上了颜色。这是在战场上厮杀的将士们为了纪念战胜强敌而留下纪念的一种方式,四片金色的甲片,象征着这位中年人曾经夺取过四位金丹期修士的性命。 何奎,龙卫禁军的三大统领之一,同时也是资历最老的一位,东州的金丹期强者,年方二百九十六岁,侍奉过四朝的皇帝,因在北州血战之中连杀两名金丹修士,被加封王号——龙虎王。 “不愧是不注水的金丹期啊,光是在门口坐着,我身上的汗毛就一阵阵的发麻。” 杭雁菱翘着二郎腿,看着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的何奎,笑着招了招手:“在门口坐着多不合您的身份,显得跟我欺负老年人一样,过来坐坐如何?” 何奎抬起头来,扫了杭雁菱一眼,从怀里掏出一个葫芦晃了晃,拔出了塞子,咕嘟一声喝了一口。 “有这就够。” “在看押重犯期间喝酒,皇上不会怪罪你吗?” “皇权特许,嘿。” 何奎嘿地笑了一声,舒舒服服地靠在门板上,倒是完全没有看押犯人的紧迫感:“小姑娘,你受得什么训练,打从坐下开始你这双招子就在我身上寻破绽。累不累啊。” 随性洒脱,快言快语。 何奎咕嘟咕嘟喝了两口酒,抹了一下嘴巴。 “这儿就咱们两个人,实话说了,我还是挺好奇你怎么解决掉那帮西州的蛮子的。” “老前辈跟我一个凝元期好奇什么?我那点杀人伎俩,在战场上真正厮杀过的您面前,不过是小孩子抛石头玩的杂耍罢了。” 杭雁菱难得谦虚了一回,她眯起眼睛看着龙虎王何奎,身子轻轻的晃动。 这是她不自觉地习惯,在面对比自己强大许多的敌人时,本能的会产生与之搏杀一把的愿望。 只可惜。 现在还不能过这个瘾。 这件房子虽然外表上看起来没什么特殊,但它所在的位置应当是位于东州的地脉交汇处之上,也便是被称之为龙脉的地方。 原本势力就没办法跟何奎抗衡,人家又站尽了主场优势,这一架是根本没法好好打的。 “果然,你这丫头不是被邪祟附身。” “哈哈,您说呢?” 杭雁菱哈哈笑了笑,也不紧张。 她松懈了身上的架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腿上,闭上眼,轻轻的哼起了歌来。 “诶,嘿嘿嘿,别唱歌啊,老夫对你好奇着呢。” 何奎倒是完全没有老人的庄重,他咕嘟喝了一口酒,弓下腰,兴趣十足的看着这位南州来的圣女:“你一个阴灵气修士,是怎么能被那群牛鼻子当成圣女的?” “阴差阳错,各种巧合罢了。” 杭雁菱微微睁开眼睛:“说来,没想到竟然会是你来看守我啊。” “哦?怎么了?你晓得老夫?” “呵呵——不光晓得,我还知道你的很多事情哦。比方说……现在这个时间点,你的长孙让你很不省心,对吧?” “……” 何奎愣了一下,他哈哈的笑了两声,捂着脑袋:“你听谁说的?” 杭雁菱并未回答何奎的问题,只是转换了话题问道:“对了,你今年多大了?” “二百九十六了,小三百。” “那看来距离你喝下那杯毒酒,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呢。” 杭雁菱挑起眉头,笑嘻嘻地说道:“你多少克制一点酒瘾吧,就算黄泉特许,允你喝下全天下所有的美酒,可万一哪天皇上一个不高兴,赐你一杯鸩酒。你说你是喝,还是不喝?” “小姑娘,激将法是没用的,老夫多大岁数了,真是。” 何奎有些没趣的白了杭雁菱一眼,晃了晃酒葫芦:“不过你闲着没事扫听我那些家长里短的干什么?” “我今天刚到东州,哪来的扫听的机会呢?” “你不会想说,你真是有苏蝉转世,真如同那位传说中的那位有苏蝉大人一样,有占卜未来的能力吧?” 何奎看着酒葫芦,借着兴致,他笑呵呵的拿起葫芦来,又喝了一口。 杭雁菱睁开了眼睛,也笑着说道:“如果我说是,你会在这儿杀了我么?” “不会,杀了你更麻烦,要跟东州的那个婆娘打,不划算不划算,当初两个老哥哥都差点折他手里,我一个小子,好不容易苟活了这小三百年,你可让我再活四年,凑个整数吧。” “呀,可是根据我的占卜,再过三年,你生日会上,会发生一件很让你不舒服的事情。” “哦?” 何奎睁大眼睛,笑呵呵的问道:“说说,说说。” “你的好孙子会给你献上一杯五蛊噬心酒,那就香的诱人,甜的要命。你明明知道那里面有毒,可就是耐不住嘴馋,把它给喝了下去。” 杭雁菱装模作样的掐着手指,坏笑着眯着眼。 “然后,你很强,你并不会死,你的修为也不会受到损伤。你是个慷慨大方的人,也早知道你的孙子别有用心,所以你不和他计较——然而你不知道,这是你孙子的计谋。” “哈哈哈,挺有意思,按你说的,这毒酒我都喝了,我孙子还能有什么计谋?不就是为了弄死我嘛!” “呀,瞧你这话说的,你除了打仗之外,真就一点在朝为政的智慧都没有么?你孙子那酒肯定不会是自己搜罗的啊,他这几年搜罗的毒酒根本不够毒死你,他是故意在你面前卖破绽,让你以为他在准备毒酒害你。其实啊——他生日那天给你喝的噬心酒不是他自己调配的,而是他偷来的,皇帝赐死别人用的鸩酒。” “哎呦呦,你这把我给绕糊涂了。” 何奎摸了摸脑袋,跟逗小孩儿玩一样:“你说反正我孙子都要毒死我了,自己调的毒酒和皇帝赐的鸩酒有啥区别啊?” “陛下的毒酒都没办法杀了你——你好了不起哦。如果陛下有朝一日没了,新君还能驯服得了您这位英勇无敌的龙虎王吗?” 杭雁菱眨了眨眼睛,就好像在看一个不开窍的小学生。 “您孙子的用意不是杀了您,而是让陛下对您起杀心呀。” “哈哈哈哈哈哈哈,天大的笑话,老夫为陛下征战半生,他怎么会——” “他还活着,当然不会,那如果他命不久矣呢?” “……” “哎呀,其实这就跟占卜无关了,那是推理都能推理出来的结论——东州的皇帝少说也能活个八十岁,再怎么想,也不至于在自己四十岁,正当壮年的时候挑选继任人吧?这还有四十多年的江山可以坐,早早选出太子来干啥呢?” “……小姑娘,你可知,你说的这些话,是杀头的罪名。” “哟?真巧了,我只知道你们不敢动我这具身体。” 杭雁菱舔了一下嘴唇,轻轻竖起一根手指,端详着自己的指尖。 “除非,你想让陛下和盛怒的紫水干一仗,即便陛下是地脉之主,占据绝对的本土优势,但你觉得发疯的那个婆娘会不会拿整个东州皇都的百姓来为杭雁菱陪葬?” “咕嘟,咕嘟。” 何奎咕嘟咕嘟喝干了葫芦里的酒,随后将酒葫芦往地上一摔。 啪的一声,葫芦碎成了几块。 他嘿嘿的笑了一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小丫头,老夫得承认了哈,你厉害。我这奔三百岁的老头儿了,差点让你的装神弄鬼给弄上火了,啧啧,小娃娃,你就那么喜欢给自己找刺激?” “我喜欢掐着别人脖子的感觉,也喜欢被人掐着脖子的感觉。” 杭雁菱嘿嘿笑着,弯下腰,看着没了酒水的何奎。 “再附赠给你一个小秘密吧,你觉得你孙子为什么看你不爽?” “好啦,别说了,老头子压着火儿呢。” “因为你不肯站队啊,你忠心耿耿,坚信陛下根本不会因为自己在战场上的疏忽而受伤,你坚信东州之主天下无敌,龙武义是你侍奉过的所有君主里最英明神武的,如此厉害的皇帝根本不可能英年早逝——你害怕啊。” “够了,闭嘴吧。” “你害怕你想不明白皇帝短命的原因,你总是忍不住去猜,‘是不是早年和北州的交战之中受了什么伤?’‘是不是清扫狐狸庙时,受到了什么诅咒?’要不要我告诉你他短命的原因?诶,要不我告诉你他什么时候会死,最后选了哪块皇陵吧?” “够了!” 嘭的一声。 何奎没有动弹。 杭雁菱身后的墙壁却出现了一个窟窿。 如同被猛虎的利爪硬生生拍碎了一块一样,狰狞的,不规则的大窟窿。 这样的一击打在杭雁菱身上,怕是早已经能够将她粉身碎骨。 但是杭雁菱却全然没有在乎。 她嘻嘻地笑着。 “还笑话人家牛鼻子找个人来当圣人捧着,你们东州人有一个算一个,何尝不是如此?依靠着信仰运转的力量体系,哪怕是你这个金丹期的高手,也是将信仰寄托于人才能健全的活着的。” “小丫头,激怒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何奎不解的问道。 “没好处啊,甚至可能被你打一顿,不过你敢打我么?” 杭雁菱笑着咧开了嘴:“将愤怒和你毕生都去守护的这座城市放在天平上,去称量一下,你觉得哪个对你来说比较重要?” —————————————————————————————— “听说,今天的青龙门……” “将军。” “诶。” 龙朝花看着逼近自己老将前的小卒,有些不高兴的挥了挥手。 “这把不算,我跟你说话呢。” “下棋就应当专心致志,思考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 凛夜笑着拿起了自己刚刚吃掉的“车”,攥在手里。 “好了,轮到你了,快走吧。” “这,这……我不想玩了。” 龙朝花将棋盘一扒拉,张开臂膀,向后躺倒,躺在了柔软的大床上面。 她鲜少的耍起了女孩子的脾气来。 “你到底怎么了?跟变了个人似的!突然说要陪人家待一整天……我都做好放手你的准备了,你干嘛在这里待着,不想去救我了?” “小殿下要撵我走么?” “是啊,滚蛋滚蛋。” “呵呵,可我不走。” 凛夜弯腰收拾起了散落在床上的棋子,在这公主的寝室之内,只有她们两人一并坐在床上。 二人都穿着轻便的衣服,自从用过早饭后就一直待在一起。 读了一会儿史书,随后又一起随手作了两幅画,最后凛夜又拉着公主下棋。 这悠哉悠哉的生活的确是公主心中想象过无数次的景象,但公主始终放不下心来。 太轻松了。 这生活来的实在是太过轻松了。 轻松地竟是有些不现实。 尤其是凛夜的双眸,像是失去了什么一样,虽脸上的表情总是笑着的,但那笑容总显得有些茫然而呆滞,就好像心里头总是想着什么似的。 虽说跟公主待在一起谈不上敷衍,但这样的感觉并不好受。 龙朝花在床上打了个滚,伸出双手搂住了正在收拾棋子的凛夜,将她一扯,拽在了床上。 “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好不好?你这样子……呆呆的……” “呆呆的怎么了?我发呆也好,发疯也罢,何等狼狈的丑态在你面前都不新鲜。你不是希望我变成那个样子么?” 凛夜笑着,说话的声音却是有气无力。 “我不喜欢你这样了,我心疼。” 龙朝花搂着凛夜的腰,贴在她怀里。 “若是平常的你,青龙门前发生的事情,你肯定……” “平常?哈哈哈……平常的我是很愚蠢的。” 凛夜搂住了龙朝花的脑袋,用力的抱住了她。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和你在一起,好好珍惜之后的时光。不行么?” “……行,但是……好吧。” 龙朝花叹了一口气:“夫唱妇随,你若是乐意陪我,我自是不会说什么。” “呆婆娘。” “嗯?” “我一定会救你的。” “……” “不过,不是现在……我们需要等待。” “哦。” “呆婆娘。” “又怎么了?” “没什么,就想叫叫你。” “……讨,讨厌。” “哈哈……不论如何,可别真的讨厌我啊……” 第五十五章 付天晴和李天顺 “这就是最后一个狐狸祠了。” 付天晴手里拿着罗盘,另一只手牵着一根绳子。 被绳捆索绑的李天顺垂头丧气的跟在付天晴的身后,而一群小妖怪也看守着李天顺。 在加入组织的这些天里,名义为“蛇妖”的付天晴凭借着自己出众的能力和亲和的态度在妖族当中广受好评。 毕竟妖族的心思还是单纯,这帮小妖怪围绕在付天晴身边,倒是让他久违的感受了一把小少爷的滋味。 虽然没能直接接触到组织的核心首领,但是随着关键的时间节点迫在眉睫,付天晴从一开始的协助,到如今已经能够领取到自己的罗盘,开始独立组织喽啰们收罗潜伏在地脉,随机出现在东州大地各处的狐狸祠的。 此时付天晴所寻找的,是组织所收集的狐狸祠当中所剩下的最后一个,同时也是积攒有苏蝉怨念最大的。 组织特意将这个重要的工作委派给了刚加入组织不久的付天晴,让他方便展现自己的实力,为组织做出更杰出的贡献——至少,名义上是这样的。 付天晴回头看了一眼被自己像小羊仔一眼牵着的李天顺,笑着叹了一口气。 组织的意思其实并不难猜。 传说当中狐狸祠之内残留着有苏蝉遗留在大地之上的“荒魂”,所谓荒魂便是妖族体内属于野兽的部分,也便是所谓的“天性”。 凶暴,不可理喻,充满危险。 组织所进行的“收集工作”本质上是将这份怨念从狐狸祠之内牵引出来,随后将之用特定的工具收拢其中。 怨念所展现的形式也有各种各样,比较稀少的怨念只会体现在寺庙的外表上,而怨恨浓度高一些的,会产生致幻的效果。组织里有不少人沉溺在妖族的幻境之中未能走出来。 而这传闻之中的最后一座怨恨程度最高的,其中所蕴藏的“幻境”自然也是最危险的。 特地让付天晴来激活这个狐狸庙,并且让他带上李天顺,摆明了这是找个机会将这个可疑而优秀的“新人”处理掉了。 可惜这帮小妖怪还一口一个大哥的喊着,尤其是一个白鼠精的小姑娘,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信誓旦旦的用含糊不清的话语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会帮大哥挡在前头。 抛开真假不谈,从古至今,也没听过老鼠给蛇挡枪的。 随着罗盘上的指针不断地躁动,付天晴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跟在身后的十几号妖怪小弟,叹了一口气。 “好了,马上就要进行接触了,你们这帮小妖就在这里乖乖待着,等我的好消息吧。” “大,大哥!带折窝!” 小白鼠姑娘点着脚尖,大尾巴甩了甩,奋力的举起了手。 付天晴无奈的伸手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轻轻瞥了一眼妖怪队伍当中一个一直沉默不言的妖族,心理冷笑了一声。 这组织怀疑自己也就算了,竟然要把跟自己走得近的这些妖怪也拿来当垫背的。 虽然自己大可以在这里跑掉,但若是自己跑了,这些小妖怪怕不是就要被送进去当替死鬼了。 “听好了,素烛,大哥要去进行的是很危险的任务,像你这样的小妖怪不光帮不上忙,而且可能拖我后腿,我带着这个人质去就行了,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的,我让他给我当垫背的。” “大哥好衰!” “是好帅啦!笨。” 付天晴笑着弹了一下白鼠精的脑袋,抬头看向了队伍里沉默的那头妖族——一头黑熊精。 “黑跃大哥,兄弟姐妹们就拜托你照顾了,不论如何我都会去激活狐狸祠,让有苏大人的冤魂得以宣泄那份愤怒。” “……去吧。” “你照顾好他们,要是素烛妹妹受伤了,我怕是死也难以瞑目了。” “我知道。” “……你最好知道。” 付天晴微笑着,眼中暗金色的光芒一闪而逝。 他转身牵着李天顺,继续朝着前方走去。 最后的目的地,位于被一片大山环绕着的一处山谷。 想要到达那里,必须得怕一段时间的山路,越过环绕着那座山谷的峰峦,从夹缝之间抵达, 道路遥远,身后的妖族逐渐地看不见身影,付天晴也松开了束缚着李天顺的绳子,歪头说道:“他们应当是听不见了,老李,这几天你一直沉默寡言的,只有咱俩,总该说点什么。” “……呼。” 李天顺吐了一口气,皱着眉头,抬起手掌,掌心当中放着一小块的白色晶体,已经隐隐有融化的迹象。 “什么玩意?” “冰糖。” “嗯?你从哪儿偷的?” “今天中午,你那个素烛妹妹偷偷塞给我的。” “……她给你这个干啥?” “说是听说我不久之后就会被处刑,按照人类的规矩,死人上路之前应当吃点好的。于是……她就给了我这些。” “……” 付天晴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妖族给你的东西,你不应该当垃圾扔掉吗,放在手里化了,怪粘的。” “……” 李天顺也不说话,和付天晴并肩走了一会儿后,他茫然的抬起头来,在冰糖块彻底融化之前,吃进了嘴里。 “好吃吗?” “一般,握的太久了,有点咸。” “哦。” “……师父经常对我说,妖族所谓的同情也好,同理也好,一切行为都只不过是对人类的拙劣模仿,它们本身是野兽,并无情感可言。就像这次,一个小白鼠精给我送上了所谓的断头饭……大概也只是出于想要模仿人类吧。” “如果这么想能让你轻松一些,你可以这么认为。” “要是真能轻松,我现在就不会这个样子了。” 李天顺苦笑一声,闭上了眼睛。 付天晴见他这个样子,抱着后脑勺,随口嘟囔着:“老李,容我说句不好听的,你别介意。” “说呗。” “其实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你们要急吼吼的迎来一个南州的圣人来演讲……一般来说请人演讲无非是为了传授经验。如果只是单纯的为了跟那些其它的外来教派答辩,你自己上不就好了吗?” “……” “当然,想让祖师爷认证过的大圣人去增加说服力,这个理由倒也没什么不妥……但是我总猜想着。你们是不是很想要老杭去给东州人证明……证明这个世界上还是存在‘善人’的?” “你……唉……” “常言道人善被人欺,好人在这个世界上还挺难活着的,你们都大费周折去南州找圣人了,是不是说明老杭那样性格的人,在如今的东州实在是找不出来了?” “得了得了,给我个面子,别数落东州的不是了。” 李天顺难得开口求饶,付天晴也没多说。 这几天在组织里,李天顺长期被关押在地牢之中,不过他倒是没受到什么严刑拷打,也没人对正天道观感兴趣。所有的妖族们似乎都坚信着这次行动能够一次性的鼎定乾坤,那之后不管李天顺是什么身份都不重要了。 道派的情报对组织而言没有价值,在他们的计划面前,几个牛鼻子构不成威胁。 “我当初起意加入这帮妖族,是想要弄清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现如今目的已经达成,你我是时候脱身了。” 这个“组织”之所以不断地搜罗狐狸祠,目的是为了搜集有苏蝉陨落之后在这片大地上余留之下的怨念,以邪法复生出来一头只知怨恨的狐狸,对东州皇都发动袭击,即便杀不死皇帝,也要将那些皇子们一网打尽。 这是个听上去…… 直白到有些愚蠢的计划。 他们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认为有苏蝉的怨念必然能够战胜东州如今的地脉之主,让他们好好尝尝妖族的厉害。 哦,对了。 用东州人的话来讲,这叫“信仰”。 这些小妖怪对那位三百年前的狐狸有着近乎绝对的崇拜和信任,他们相信只要能让那位有苏大人再现世间,哪怕只是小小的幻影,也足以撼动整个东州。 “组织的上层也许另有打算,只不过再怎么变化,他们的目的是围绕着有苏蝉的怨念来打的没错了——老李,你可以差不多带着这个消息返回东州了。我估摸着老杭他们也该到了,你去通知老杭吧,她见多识广,总会有办法的。” “那你呢?” “我?我去探探路呗,来都来了,不能白走一趟啊。” 付天晴哈哈笑了两声,抬头看着上头的山谷。 “我也好奇,那后面有什么凶险等着我呢……如果有机会,我试试能不能把这最后一座狐狸祠给毁了,或者动点什么手脚。” “……走吧,一块儿去看看。” “那要是咱俩都死在这儿了,岂不是这些天来的努力全部白费了?” “那你去负责告诉圣雁菱,我来淌这潭浑水,这本来就是东州人的责任,没必要牵累你。” “……” 付天晴和李天顺对视着,两人都沉默了。 他们本来得到了情报,可以一起离开,没必要非替组织完成最后这一步的。 但李天顺知道付天晴不会放任那几个小妖怪被当做下一波填充的炮灰。 付天晴也清楚,李天顺不会撇下自己一个人走。 老哥俩看着对方,都无奈的苦笑起来。 得了,这次算白干了。 “为几个小妖精搭上我这条命,想想真后悔啊,明明认识不过几天,亏,真的亏。” “真要觉得亏你就不会还往山上走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山路漫漫,随着海拔的升高,前方的山路逐渐被雾气所笼罩。 “老李,这趟下山,你找个机会让你那帮祖师爷也霹一下我,我觉得我也有资格当圣人了。” “我们能活着回去再说吧。” “……那你觉得我们两个,跟最后这座狐狸祠的怨念同归于尽的概率大吗?” “不大,很有可能是你我白死,组织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啧,这话怎么越说越丧气了。” “事在人为吧————喂,出现了。” 李天顺抬起手指。 前方的山路大雾弥漫,在雾气中央,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 她和付李二人一样在登着山,从身形上来看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级,脚步不疾不徐,身形模糊。 经过这么多天为组织效力,付天晴心里明白,看到这本不应该存在于此的身影,说明受到“有苏蝉”的影响,那“噩梦”已经开始了。 “明明还没到达山谷呢,这幻象就已经启动了,我们这次面对的有苏蝉得是有多凶险啊。” “……” “前面那个是有苏蝉的人形?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啧,跟我心里那种祸国殃民的狐妖差的有点大。” “别说话,她脚步停了。” 李天顺打起了警惕,从背后抽出了剑。 在较为凶猛的“噩梦”里,梦中的角色偶尔会袭击闯入这场梦中的角色,就像是付天晴最开始遭遇的那个凉茶摊一样。 不清楚这个女子的来历和身份,付天晴和李天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随时准备应对着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袭击。 周围的浓雾散开了一些,那女子转身掐着腰,发出了声音。 “喂,付哥,李哥,两位男子汉能不能勤快点啊?” “……” 听闻这浓雾中的女子突然喊起二人的姓氏,付天晴和李天顺都是一愣。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几步。 随着距离的接近,眼前女子的容貌显现了出来。 那并不是东州人的长相,女子有一头西州人特有的金色长发,额头的刘海飘着几缕白,五官倒是随了东州人的特征,只是一对儿眸子一只浅白,一只浅金,看着十分的诡异。 付天晴看着距离差不多了,掌心雷光闪烁,准备发动袭击。 可李天顺忽然一把拉住了付天晴。 “别动手。” “怎么了?有苏蝉不就在前面么?把她杀了说不定能够多少……” “她不是有苏蝉!” “诶?你怎么那么确定,你不是没见过有苏蝉什么模样么……” “可我认得她。” 李天顺吞了一口唾沫,攥紧了拳头。 “我见过那副画像……西州人的金发,白色的发丝……异色双瞳……虽然此时的她尚且年幼,但是不会有错……她是……东州三百年前的那位陛下……是东州历史上的第一位女帝……” “什么?” “喂,你们两个嘀嘀咕咕些什么呢?” 女子掐着腰,无奈的看着付天晴和李天顺。 “付瀚海,李亦清——你们两个要是不乐意跟我去见她,就赶快下山吧!别拖我的后腿。” 虽然同样是姓李和姓付,但这位女帝陛下喊出来的却是另外两个人的名字。 李天顺闻言皱起了眉头:“李亦清?……啧,怎么回事。” “李亦清谁啊?” “我祖师爷,其实你见过的,是当初雷劈小圣人时,我请来的三位祖师爷其中之一……也是当初搏杀有苏蝉的英雄之一。” “嚯……你祖宗?这巧了不是。” “怎么回事……祖师爷的名字怎么会出现在这段的幻境里……还是和莉绯陛下一起……” “谁知道去啊,我现在比你更困惑呢。” 付天晴抱着后脑勺,皱着眉头:“付瀚海这个名字,老李你听过吗?” “没有,我看过许多典籍,其中并未记载过这个名字。” “废瘠薄话,因为那是我祖宗。” “什么?” 付天晴有些牙疼的嘬着牙花子:“而且……如果你说这个什么莉绯女皇是三百年前的人……那时间就有点对不上了。据我所知,我付家这位开宗老祖是两百年前在南州建立的付家……怎么会在这里?” “两种可能,一种是这个幻境会自动将我们转化成对应时代的人……另一种可能……” “是这咱们的俩祖宗,当初的确经历过这段……?” ’ 第五十六章 有苏蝉 二人抱着姑且跟着走的想法,一路随着这位三百年前女王留下的幻影登上了山谷。 山道狭窄而细长,因为此时幻境已经展开,无从判断这条山道是否是三百多年前的样子。 莉绯殿下一直没有回头动手的意思,付天晴和李天顺跟在身后,也自顾自的聊了起来。 “你们这三百年前的陛下怎么是个金色头发的?” “莉绯陛下母亲是西州的圣女,当时为了太平,她母亲来东州和当时的皇帝陛下和亲,生下了莉绯陛下……你看她的眸子是金色和银色的,恰好就是东西州混血的证明。” “嚯……那这种血统不纯的,还能当女皇?” “嗯,毕竟当时莉绯殿下办了一件大事儿,至少在位期间给东州带来一段时间的盛世,只可惜之后的事情……” 李天顺脸色黑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把话往下说下去。 走在前面那位三百年前的幻象转过身来,看着嘟囔着的李天顺,掐着腰喊道:“喂,是你们自顾自的要跟过来的,真那么不情愿,趁早下山去。” 付天晴见这次的幻象危险度竟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尝试着还了一句嘴:“嘿,女皇陛下,吃了么您内?” “付瀚海你也是一副瞻前顾后的德行,我都说了不会有危险,有什么好怕的。” 付天晴一耸肩膀:“得,驴唇不对马嘴。” “看来,我们之间的对话似乎会被转换成当年的情形……应当是当年的付瀚海和李老祖一起随着女皇陛下来到这里做什么事……而这里既然是有苏蝉最后一个祠堂的所在之处,封印着她最大的怨念,只怕是……” “嘿,往上走吧,不管前面是什么龙潭虎穴,咱们也得硬着头皮往上走不可了。” 付天晴紧跟了两步,李天顺的眉头越皱越紧,也赶快跟了上去。 不久之后,两人带一个幻影抵达了山顶,顺着下坡路走到了一处隐秘的水潭跟前。 出乎付天晴意料的是,这封印着有苏蝉最大怨念的所在竟然并不是臭池烂沼,也没有四处可见的兽骨人尸。 这是一座种满了桃花树的山谷。 粉红色的桃花盛开着,花瓣随着风轻轻飘落在地面的水池上。 一片片花瓣如同小舟般游荡在这清澈的能够映照出碧蓝色天空的潭水里。 不如桃花林,一阵阵微甜的芳香随着清爽的风吹了过来。 这是一瞬间就能让付天晴放下戒心的景象。 只可惜桃树林之间依然弥漫着薄纱般的雾气,时刻提醒着付天晴这里只是一处幻象罢了. “在这么漂亮的地方住上一阵子,说不定能够治好我的大雾PTSD啊。” 漫步在桃花林之间,付天晴跟一旁的李天顺开玩笑道:“我就怕这桃花林又是一个走不出去,不断重复的迷宫,你们的女皇陛下带着咱俩兜圈子,直到吸入这里的毒雾过量,我们完逑在这里。” 李天顺皱了一下眉头,还没等说话,二人前头的女皇陛下突然转过身来,用手指往李天顺的脑袋上用力戳了一下。 本以为是袭击的付天晴迅速出手拦截,手掌却穿过了莉绯女皇的手腕,扑了个空。 女皇陛下一脸不满的嚷道:“你这疑神疑鬼的家伙,现在又嘟囔起这雾有毒了是吧?是是是,有毒有毒,嫌弃的话赶紧走啊。” “我没,不是我说的……” 李天顺一脸冤枉的指着付天晴,跟三百年前的幻象百口莫辩。 女皇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大步流星的往前走了两步。 桃花林深处的雾气之中,突然亮起了一对儿猩红的眸子。 那对儿有着黑色竖瞳的猩红兽眸从半空中睥睨着三人,恶雾笼罩在前方,从模糊之处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 “桀桀,汝等……是给奴家打牙祭的吗?” 几乎是眨眼之间,弥漫在桃花林的雾气变得猩红而狰狞,以一股要将周围三人吞没的气势涌了过来。 付天晴和李天顺面色大变,李天顺更是毫不犹豫的护在了并不存在于真实世界的女皇幻影身前,拔剑怒视着眼前的怪兽。 “付天晴,帮我掠阵!” “知道!” 雷光迸射,两个雷系修士马上要发起进攻的瞬间,夹在二人中间的莉绯女皇不耐烦的扒拉了一下李天顺的脑袋。 这一次,幻影实际接触到了李天顺,将他推到了一边去,打断了他施法的同时,这位尚未登基的女皇陛下无奈的嚷道:“好了,别吓唬他们了,本来就疑神疑鬼的,你这一弄,他们用雷劈了你的桃花林怎么办?” “呼呼呼呼!” 那张足以将三人吞下的血盆大口咧嘴,露着尖锐的兽齿大笑了几声。 随后,优雅妩媚的声音从迷雾之后传来:“奴家是不爽你带着几个不速之客来扰我清净,这小小的报复你都不允了?” 话音落下。 迷雾散去。 如同浪潮退却,周围的大雾消融瓦解。 澄澈的水池,柔粉的桃林,碧蓝的天空,朵朵连绵的白云,此时这座山谷眨眼间已经是晌晴白日。 付李二人这些天也闯荡过不少狐狸祠的幻境,还是头次见到大雾彻底退散,太阳普照大地的画面。 二人一时间不由得看呆了。 莉绯女皇也不理睬二人,走了两步出了桃林,前方是一处生满了茵茵绿草的平地,一个身穿白色宫裙,上绣纹饰的矮小女子缓缓晃动着大尾巴走了过来。 女子的身高只有十一二岁的幼童大小,一对儿粉色的眸子,眼角涂着和年龄不符的妖艳眼影,脸上轻施薄妆,九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从裙摆之下露出,托在地面上。 一头柔顺的白色长发披在后肩。 她某种含笑,走到莉绯女皇跟前,踹在袖子里的双手拿出了一枚柿子递给了女皇。 “唷,汝长大了,奴家给你柿子,竟要抬手了?” “说的什么话。” 莉绯笑了笑,弯腰接过了女童的柿子,随着女童一起朝着绿荫地的一处彩瓦凉亭走了过去。 付天晴愣在了原地,看着显露真容的这位“有苏蝉”,扭头看着李天顺:“这跟我印象里千娇百媚,祸国殃民的狐狸精不一样啊?咋这幼的?” 让付天晴意外的是李天顺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像是见了什么鬼一样的大张着嘴巴,双眼发直。 “咋啦?卧槽兄弟,莫不是你好这一口??” “不……我也是……没想到,有苏蝉……那头大害兽,竟然,竟然……是这般模样。” 李天顺缓缓地合上嘴巴,跟莉莉一同走着的有苏蝉却回过头来,用袖子掩住嘴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唷唷唷,瞧瞧你带来的这两个,看到奴家的真身,竟吓成了呆逼,真他妈了个巴子的能笑死吾噗唔唔唔唔!!!!” 传说中的大害兽有苏蝉被莉绯一巴掌捂住了嘴巴。 九条尾巴摇曳晃动,有苏蝉不满的推开了莉绯的手。 “怎么了,不喜欢汝东州的子民被吾取笑?” 莉绯捂着额头,语气虚弱的说道:“是不想你在他们俩人面前丢脸,跟我说话就算了,别和他们……” “唷唷?为何?吾有何丢人之处?” 有苏蝉捏着袖子,在莉绯女皇面前轻轻地转了个身子:“吾这般如新阳般骄傲的身姿,理应无任何被人指摘之处,别寄吧说这两个傻批处男了,就是他妈你那○○了不少女人的老子过来,吾这身姿也足以让他哈喇子流到○起的○○上才是。” “求求你了,别说了,别说了。” 莉绯无奈的捂着肚子,一脸胃疼的表情。 “唷唷,吾晓得了,是吾的言谈惹得莉莉不悦了。” 九尾狐有苏蝉用缩在袖子里的双手掩在嘴巴上,大眼睛眨巴眨巴,一脸可怜相的抬头仰着脸看着莉绯女皇。 “唧嘤唧嘤,人类果真都是些一日三变的家伙,想当年误入这片林子的莉莉还是个只会在吾的威严之下瑟瑟发抖的小鬼,如今你的○○都比吾的脸大,就嫌弃起吾来了,唧嘤唧嘤” 假哭了两声,有苏蝉哗啦一下挪开了袖子,灿烂的笑着:“骗你的,吾辈根本没哭哦,唷唷噗噗!” “你这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脏话和口癖就不能改改吗……” “改它作甚?这都是当年有恩于吾的大人们教会吾的,汝瞧我这一身裙子,正是那位大人的千钧丝纺织而成——吾辈只在见你才舍得拿出来穿一穿呢。” “那平时你去人类世界吃东西的时候呢?” “唔唷唷,自然是先用吾辈原来的身姿吓退众人,随后用这完美无瑕的身躯○奔!” “我求求您老人家……哎,罢了罢了。” 莉绯揉着额头,回过神来,目光之中却充斥着寒意。 “喂,你们两个,如果敢将今天发生在这里的事情流传出去,我灭你们九族哦!” “唷唷,别吓着他们了。” 有苏蝉轻轻的捉着袖子,晃动着尾巴轻快的跃到了李天顺和付天晴面前。 两个小年轻已经被和印象里完全不同的有苏蝉给吓到了,都没有像刚才那样第一时间进行防备。 有苏蝉却也并非为了袭击而来。 她像是变魔术一样,双手缩进袖子,随后一伸,手中已经是多了两枚柿子。 “吾的莉莉承蒙汝等照顾了,莫要跟吾客气,来来来,吃柿子。” 付天晴和李天顺被这个十岁的大害兽各自硬塞了一个柿子。柿子是有实体的,竟能实际的被感知到。 李天顺浑身僵硬,动弹不得,付天晴却大心大肺的拿起柿子闻了闻,吭哧咬了一口。 “诶别说,还挺甜。” “噗噗,汝这两人也是有意思,见到吾这天阳所赐的完美之躯,一个别开视线不敢看吾,一个怒目而视,仿佛要将吾生吃了。诶,我说,汝二人对吾之身躯就没点反应?连○起都没有,喂,你俩难道不会是○萎吧?还是说你们两个是……” 九尾狐左手勾起了一个圆圈,右手伸出食指,伸进圆圈里晃了晃,眼睛闪闪发光,满是好奇:“你俩难不成是这个关系?” 因为传说中的大害兽过度接近,浑身僵硬的李天顺牙齿打颤的对着付天晴问到:“兄兄兄兄弟啊……她,她她她这手势是什么意思?是,是某种酷刑的指代吗?” “啊……某种意义上的确是一种酷刑。” “她果然是要害我们,付天晴,替我掠阵!!” “不,如果我现在一个飞身冲到你的背后替你掠阵,这位九尾狐大人马上就会认定我们是那种关系了。我才不要,好恶心。” “究竟是什么酷刑会让你这种人觉得恶心!?” “哈哈哈哈哈,你最好一辈子都不要知道哦。” 存在于三百年前的幻影九尾似乎对二人的反应有些不感兴趣,大尾巴一甩,转身朝着莉绯女皇走了过去:“莉莉呀,汝带来的这两个男人好生无趣,一个看上去优柔寡断,心善可欺,另一个看上去一板一眼,是个死脑筋。无趣乏味,吾辈从他们身上可看不到乐子。” 啃着柿子的付天晴满不在乎的歪头问到:“你说这有苏蝉是真看不见咱俩吗?她这评论应该说的是我祖宗和你祖宗吧?别说,还挺符合的嘿。” “应当是看不到的,否则按照那头害兽的性格,必然会将你我二人生吞活剥。” “我觉得未必,她给我的感觉更像是会把咱俩活剥了衣服,看咱俩这个。” 付天晴也比划了一个圈,用左手手指比划了两下。 “那个到底是什么意思!” “问你师叔们咯,道观里都是男人,总会有一两个知道这个含义的。” 付天晴的随性让李天顺面色铁青。 “付天晴,我必须警告你,在你面前的这个狐狸可不是你看到的这种十岁小女孩,当初皇都将近有七成人为她所残害,明白吗!?她手里的人命不止十万!!” “嗨呀,就算你这么跟我说……” “而且她还谋杀了莉绯陛下!” “……嗯?” 付天晴皱着眉头,看着因为做了下流的手势,而一脸怒容的训斥有苏蝉的莉绯女皇。和伸出双手捂住脑袋上的狐狸耳朵,笑嘻嘻的抬头呲牙挨训的有苏蝉。 “嚯…………有意思。” 第五十七章 幻境 “喂,你的那个柿子还吃不吃了?” 付天晴盘腿坐在刚好能够看见凉亭的位置,舔着手指,歪头向着一边保持着警戒,像是遇到了陌生人的家犬一样紧张站着李天顺问道:“好好的柿子别糟践了啊。” “你可真是没心没肺,这是敌人的幻境!敌人给的东西你竟然也敢吃——那有苏蝉传闻之中会不同于道法的【咒术】,当心你被下了咒,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哎呀,安心啦。” 付天晴吐了一口气,看着凉亭之下,和有苏蝉旁若无人地唠起了家常的莉绯女皇,眯起了眼睛来。 “这是幻象,这里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我们一路上并非没遇到过会袭击你我二人的幻象,但你不觉得这个和之前遭遇的大不相同吗?” “有什么不同!有苏蝉天性狡诈,说不定这就是对你我的陷阱——” “不,你恰好说反了。” 付天晴咳嗽一声,站起身来,一只手搭在李天顺的肩膀上。 “在这场幻境里,有苏蝉对我们‘不感兴趣’。” “什么意思?” “之前我所遭遇的那走不出去的凉茶摊也好,满是蛛丝的洞穴也好,大火焚烧的森林也好,你我都是以绝对的主角出现在那段幻象里的……所以,我有个大胆的推论。” “少卖关子,有话快说。” “狐狸祠内聚集的是有苏蝉的怨念,怨念的本质是让她憎恨的某段记忆。而我们之前遇到的那些承载着有苏蝉记忆的幻境,大抵是有苏蝉自己的记忆碎片。我们进入到那个场景之中,体会到有苏蝉当年的痛苦……受到折磨……换而言之。” 付天晴竖起一根手指:“实际上,我们之前遇到的,会袭击我们的幻境里,我们一直是在‘扮演有苏蝉’去体验那段记忆的。” “啊?” 李天顺一愣,他转过身来,大脑虽然理解了付天晴的话语,但感情上让他有些排斥:“胡说八道!” “那你怎么解释我们之前遇到的幻境里,明明是有苏蝉自己的怨念,却从未出现过有苏蝉的身影?追杀我们的龙卫也好,从森林当中蔓延伸出的树藤也罢,幻境当中并不是没出现过其他角色,而唯独这有苏蝉是缺席了的。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那你怎么解释我们现在的遭遇?” “唔,这次是特殊的。” 付天晴耸了一下肩膀:“似乎是因为巧合,你我的身份刚好对应上了真正历史上发生的某段事件,所以在这段环境里,我们被赋予了匹配度更高的其他角色——大概,或许,是这样?” “那也太巧了。” “是,不光太巧了,甚至无法解释我刚刚吃掉的柿子是怎么回事。” 付天晴伸出大拇指了一下嘴巴。 “我们分明无法解除到这次幻境之中制造出来的莉绯女皇陛下,但却能够吃到有苏蝉递过来的柿子。而且,我刚刚打算扔个石头过去试探他们的反应,但是身体完全动弹不得。不信你试试,用你的雷法去劈那个凉亭。” “……” 李天顺心生狐疑,他闭上眼轻轻念诵了一段祷文,但是在吟咏半截后忽然舌头打了结,雷法被硬生生的打断,之后不管怎么思考都没办法继续使用出完整的雷法来。 “看吧。我猜你我因为被分配了各自的祖先当角色,所作所为都必须局限在‘当时的这两个人真的可能会采取的行动’里,我想我老祖宗付瀚海大概不是个会朝着女皇陛下扔石头的主儿,所以我‘没办法这么做’。” “……你如何保证你猜测的准确性?” “我啊,曾经遭遇过类似的事情。” 付天晴盘着腿,双眼轻轻眯起。 “只会在特定的时间产生大雾,并非完全被烟雾缭绕其中,在完全特定的地点,精确地再现出来每一个光景……这次的这座山谷,一草一木都非常的精细,和之前那种完全被大雾模糊掉周围环境的残次品‘幻境’完全不同。” “……” “我啊,是这般猜测的。” 付天晴屏住呼吸,看着凉亭之内聊天的有苏蝉和莉绯女皇。 “唯独这里,唯独这个号称残存着有苏蝉最大怨念的狐狸祠,所寄存的幻境和别处不同。它是有目的的展现给所到之人看的一段过往,在这段过往当中,隐藏着某些人的心愿,或者说……目的。” 就像是当初的付家一样。 “你说的某人,是有苏蝉?” “……” 付天晴并未回答,只是捏住下巴,沉声道:“仔细听这段对话吧,我们不能白来一趟。” 有苏蝉晃悠着尾巴,听着莉莉讲述着山谷之外的奇闻异事,笑的花枝乱颤。 可二人的闲聊终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有苏蝉从袖子当中掏出了两枚酒盅来,放到了凉亭下的石桌上。 “噗呼呼,瞧好了,这可是仙狐的戏法。” 她从袖子当中捉出来了一把大米,双手合在掌中用力搓了搓,一道清澈的水流从有苏蝉的掌心淌落到了酒盅里。 “吾辈难得等到莉莉成年了,这杯酒老早就想要和汝一起喝了。来吧来吧,尝尝。” “……” 莉绯女皇看着被推到自己面前的酒盅,脸上的笑容消去了许多。 “……嗯。” “还记得,汝每过三年,汝的生日,吾辈都会问汝的问题吗?” “记得啊。” “汝来见吾,所求何物。” 有苏蝉趴在石桌的边沿,脸上的笑容有些复杂。 “吾辈还记得你的每一次回答,三岁那年,汝想活着。六岁那年,汝想要一把神气的木剑,九岁那年,汝想让吾辈抱抱你。十二岁那年,汝想要得到吾辈的力量。十六岁那年,汝想要吾辈带你离开皇宫一天……如今,汝十九了。” 攥着酒盅,大害兽有苏蝉闭上了眼睛。 “凡人的寿命脆弱渺小,心思也是一日三变,吾有占卜未来之能,算到了汝今日来找吾辈的愿望——说吧,莉莉,就着这杯庆生的酒水,告知吾辈,汝的心愿。” “……” “唷唷唷,没什么好隐晦的,瞧着那边的两个人便知道——汝此番来吾辈的桃泉乡,所为的……是让吾交出吾辈所把持的地脉,以归皇家所有,是吧?” “嗯。” 莉绯女皇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 “给我吧,就像以前一样。” “抱歉呐,这次可不行。” 有苏蝉也同样喝下了酒盅里的酒水,撑着脑袋,看着眼前的莉绯:“吾的莉莉唷,汝也成长为无趣的大人了啊。难道说人类这种生物永远摆脱不了一定岁数后,就会变得无聊的定律吗?” “只要将地脉交给我,我可以将你迎入皇宫,我们一起作伴。” “不行,的确不行。” 有苏蝉看着茶杯,尾巴耷拉了下来。 “抱歉呐,莉莉,如果是吾辈的东西……吾辈可以将任何汝所渴求的东西赐予你,财宝,盛装,力量……但汝所要从吾辈手中索求的地脉,并非是吾辈能够左右的东西。” “为什么?” “它本是妖族的那几位大人留给吾辈看守之物,虽然吾辈本质上并非妖族,但却也的确为狐狸之身,这干系到于我有恩的那几位大人的夙愿,也干系到如今生存在东州,那万千妖族的生存,吾辈不能给你。” “为什么!如果你真的惦记妖族的安危,那你应当知道,若是地脉一日不统合,人类和妖族的厮杀将永无休止!” 莉绯女皇急躁的捏碎了酒盅。 有苏蝉的目光却变得哀伤:“莉莉,吾不喜欢汝这样和吾说话……这便好像是……吾成了汝的敌人一样。” “对不起……” “无须自责,汝在吾面前愿意说实话,吾还是高兴的。” 有苏蝉安抚着莉莉,却被莉绯女皇一把拍开了手。 显然,莉绯女皇很急躁。 有苏蝉面露不忍,她低下头,尾巴丧气的晃了晃:“吾辈讨厌谎言,而这东州,人类最喜欢的便是谎言……汝从西州迎来了一位游吟诗人,是吧?” “你怎么会知道——” “吾辈怎会不知道,吾辈乃是高天的雏阳,知晓万物的因果缘联……更何况,那吟游诗人本就和吾辈有仇。” “狈和您认识?” “吾等知晓彼此的存在,却并未碰面。吾辈知道……她曾经为东州编纂过一首动听的诗歌,抹去了横亘在东州人心头的罪孽,这般恶行,吾辈是无法原谅她的。” “你就不能站在人类的角度为我考虑一下吗!!” 莉绯女皇突然的暴怒,将手中的酒盅砸向了有苏蝉。 传说之中的大害兽身体哆嗦了一下,她低下头,耳朵也耷拉了下来。 白色的头发被酒盅里残余的酒水浸湿。 可这位害兽却并未发作,只是沮丧的呢喃道:“吾辈……真的不想成为汝的敌人。” “如果我不继任成为下一个皇帝,那么我将会被迫嫁给这两个人其中的一个!!一个老实窝囊,一个神经兮兮,我才不想!!!你不是答应过要带我离开皇宫这个窠臼的吗!?你不是答应要让我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嘛!?” 莉绯女皇怒吼起来,大声的斥责着狐狸的无耻。 “还说什么自己是知晓过去和未来的狐狸——还说什么自己最讨厌谎言!!!明明答应我的事情都办不到,为什么却要在我找到方法的时候推三阻四!!!” “莉莉,不要这样……” 莉绯女皇伸出手捉住了有苏蝉的头发,强迫这这个狐狸抬起头来面对着自己。 “你这撒谎成性的狐狸!!!你这不知好歹的罪人,你这自私自利的疯子,你脑子里只有自己,你只想着自己好,你忘恩负义!!!” “吾辈……吾辈……” 有苏蝉的眼中盈满了泪水,她哽咽着。 “吾辈,有个折中的办法……” “如果不能让我当上女皇,如果不能让我自由的话……我会杀了你的。” 莉绯女皇咬牙切齿,而有苏蝉压抑着哭泣,提出自己的意见。 她可以让出地脉。 但是,妖族也必须有办法使用地脉才行。 人类不能完全的把持着地脉的流转,皇室也不可以永久的垄断地脉。 她提出了名为“信仰”的交易体系。 人类如果信仰妖族,那么妖族也可以从这片大地上获得庇护和力量。 如此一来,人类和妖族能够和平共处,她和莉莉,也不至于彻底闹掰。 盛怒的女皇一把推开了有苏蝉,脸上又露出了虚伪的笑容来。 “好,这样最好了,我就知道你喜欢我,没错,你只要喜欢我就好了,有你这样喜欢我的人在,我这个皇位已经是志在必得了。” “莉莉……汝为何要这样……” 没有理会有苏蝉的话语,莉绯女皇将那狐狸撇在一边,自己扭头朝着李天顺和付天晴二人走了过来。 “走了,龙脉已经到手,这头狐狸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李天顺被突然暴怒的女皇,和环境内发生的一切震慑住,双腿僵在了原地。 这和他从小到大所知所闻的历史并不相同。 并不是有苏蝉害死了无辜的莉绯女皇,而是莉绯女皇无耻的利用情感胁迫有苏蝉服从自己…… 这是何等的,这是何等的…… 付天晴和有苏女皇擦肩而过,并未转身跟上,而是微微举起了一只手:“所以,女皇陛下,龙脉,您还没有收入囊中哦。” “那头狐狸说到就会做到的。” “是嘛……” 付天晴微微转过身去,看着已经走入桃花林的女皇。 莉绯站住了腿,头也不回的冷声命令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跟上?” “……老李。” “呃,啊?” “你刚刚问过我,这场幻境的主人是谁,对吧?” “……不是说,是有苏蝉么?” “呵呵,我可没那么说过。” 付天晴抱着肩膀,看着站在桃花林之外的莉绯女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女皇陛下,即便这是幻境,你心里也一定很不好受吧。” 他,和这片幻境之中虚拟出来的,无法触碰实体的“女皇陛下”进行了对话。 “……” 莉绯女皇转过身来。 在她回头的一刹那。 桃花林,水潭,碧蓝的天空,凉亭。 还有哭着的有苏蝉。 一切都变得模糊了。 大雾再度升起,将周围的一切笼罩起来。 莉绯女皇是这场环境里唯一还保持着原样的“角色”。 “你是怎么知道的?” 暗金色的光芒在付天晴的眼中闪烁,他看着金银双瞳的混血皇女,微微的说道:“简单地逻辑,我坐在柔软的草地上,闻着桃花的花香,吃着爽脆的柿子……我们习惯性的以为无法触碰实体的是幻觉。但在这场大雾里,其他的一切都能碰得到……唯独你是例外。” “……” “将思维逆转过来,既然这幻境之内的一切虚假事物都无限的逼近真实,那么这里唯独没有实际形体的‘你’,便是真实存在了。” “…………噗。” 一脸怒容的女皇露出了笑颜,她捂着嘴巴,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你不该闯入这里的,聪明人……你可不像你的祖先一样好骗。” “是啊,你更希望来这里的是李天顺这样死脑筋的蠢货。” 看着自顾自对话起来的莉绯女皇和付天晴,被誉为天才的李天顺变成了最茫然的哪一个。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骂我了?!这到底,女,女皇陛下……” 付天晴耸了一下肩膀:“我刚刚说过,在这段过往当中,隐藏着某些人的心愿,或者说目的。我们所见所闻的并不是完全真实的历史,而是这位女皇希望我们看到的。” 就好像当初付家的幻境里,杭雁菱死去后,付天晴平安无事的成为付家家主,走到母亲所希望的那个未来一样。 “莉绯陛下希望我们将这个谎言带出去——并且将之散布开来。将有苏蝉的友善,女皇的暴戾蛮横,人类的丑恶……散布出去。” “……” 莉绯女皇并未多言,只是静静地看着付天晴。 付天晴沉思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不对,你不确定我和李天顺这两个后人站在哪一边……你所希望的只是让所有来到的这里的人都看到这一幕,你……想要通过这种方法来弥补自己的罪恶感,我说的对吗?” 莉绯微微的笑了笑:“我啊,从来就不喜欢特别聪明的孩子。” “并不是我聪明,而是您在那段幻象的后半截表现出来的暴怒太过突兀,所愤怒的对象其实看上去并不是针对有苏蝉的,就连那几句谩骂,八成也像是您自己说给自己听的。” 付天晴叹了一口气。 “真相,女皇陛下……我想要知道当年发生的真相。” “……那些都已经是三百年前的往事了。” “不瞒您说,我之所以来到这,是因为有个组织要利用有苏蝉的怨念去做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这关系到我姐姐的安危。这里本该是随后一处承载着她怨恨的地方,可我所见到的幻境竟是您一手所布置……事情也许远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太多。我身在客场,和老李明明孤立无援,却想要为未来搏一个变数,也许当年的真相能帮到我,也许只是我空听了一场三百年前的故事。” 睁开眼睛,付天晴诚恳地说道。 “而且……如果您不希望曾经喜欢您的这位有苏蝉的坟墓,被人拿来当成袭击皇都的武器的话……如果您不想再让有苏蝉的污名在这东州大地上继续被谎言所深化下去的话……请您告诉我真正的历史是什么。” 第五十八章 风雨欲来 “最后一份怨念也收集到了,现在,是对东州的皇室发起反攻的时候了。” 在一处位于地下三十米的阴暗空间之内,一个身穿黑色长袍,额头上生出鹿角,双臂布满青色鳞片的男人开怀大笑。 在他的面前是一尊狐狸的神像,九条尾巴分别镶嵌着不同颜色的宝玉,依次是黑,蓝,粉,金,紫,灰,绿,透明,红。 随着最后一颗红色的柱子焕发出算了色彩,男人的表情变得痴狂。 他是“组织”的首领,蛰伏于历史的阴影中,制造诸多混乱,掀起诸多是非的罪魁。 在他的身后,是一阵一阵沉重的呼吸声。 整齐站立的组织成员们盯着大狐狸的雕像,一个个表情肃穆。 这里面有人类,有妖族,有修为低浅,刚刚称妖者,有半步金丹,亘霸一方者。 在低头沉思的人群当中,一个穿着黑色斗笠的少女抬起头来,轻轻动了动鼻子,将目光转向了一旁。 她闭上了眼睛,在这绝好的机会,陷入了沉思。 站在她身边的黑发女人沉默着一言不发。 组织的首领经过一番祷告之后,转过身来,看着仿佛回到父亲还在世时那般人才济济的组织,沉声道:“是时候了……是时候撕碎弥漫在东州的谎言了——让这些背信弃义的人类品尝痛苦的滋味,夺回原本属于我们,属于有苏蝉大人的地脉。” “我知道,今天聚集在这里的同胞们,有的是妖族,有的是人类,有的曾经背叛过组织,有的矢志不渝的追随着我。” “过往如何已经不再重要,人类的步步紧逼,想要将我们从这片大地上赶尽杀绝。” “可我们蒙受过有苏蝉大人的恩典,我们聚集于此,我们心中仍然怀念三百年前的盛世,我们仍然无法忘怀被人类的女皇背叛的痛苦。” “复仇的时机已经到来,各位也应当都知道在接下来的行动之中,应当扮演的角色。” “那么——去吧。” “去夺回属于我们的东西,夺回属于我们的东州。” —————————————————————————————————— 沉闷的聚会散去。 黑发女人行走在组织领地之外的土地上,沉默着并不说话。 在她身边,身穿黑袍,戴着兜帽隐藏容貌的周清影率先出声:“你说的没错,这个男人,并不值得你们追随。” “嗯?” 虽然已经猜测到这个女孩会对今天的誓师会有所质疑,但没想到她开口竟是这一句。 黑桦低头看着周清影,勉强的笑了一下:“怎么?” “他根本不知道你们想要什么。” 周清影冷声道。 “复仇,愤怒,对不义的怒火——你们真正渴望的是正义和真相,而他只是想夺回地脉而已。” “对于领导者而言,统御手下的说辞不一定要是心中所想。” “是么?可我更觉得领导者不该让手下人看出来他的心思。” “你说的没错。” 二人的对话依旧很干,干巴巴的没什么情义在里面。 周清影停顿了片刻后,吐了一口气:“走吧,这个组织不值得你待下去。” “我得复仇。” “他没那个能力的。” “我知道,但机会难得,我不想等了。” 黑桦眯着眼睛:“十五年前,他用我最不齿的手段,为今天的复仇做好了准备。今天到了花开结果的日子,我不能错过。” “哪怕结出来的是有毒的恶果?” “嗯。” 黑桦停下脚步,转过身子,低头看着周清影:“当然,你可以退出,离开这里……我闻得出来,你身上有不痛快的味道。” “是啊,我很不痛快。” 周清影干脆的承认,皱起了眉头:“我觉得你们的行动……很愚蠢。” “你说不该复仇吗?” “不,复仇是一码事,被人利用自己的仇恨去当做达成目的的工具,是另一码事。” 周清影环着肩膀,低下头来。 “你们的动机是符合道义的,但你们的领导者是个你我都不齿的人……这样的行为求来的不是正义。” “我知道,但我别无选择。” 黑桦的眼神微微动了动,她看着这个人小鬼大的小姑娘,伸手轻轻按在了周清影的肩膀上。 “事实上,就连刚才聚在一起的,曾今追随过老主人的那群同僚,也各自有别的盘算。时代已经变了,像我这样泥古不化的妖怪,反而是少数。” “泥古不化……执着于过去的仇恨……想要复仇……” 周清影捂着隐隐作痛的脑袋。 她隐约觉得有什么细针一样的东西在刺入自己的脑袋。 破损的记忆,未曾休止的怒火。 她并不是没办法理解黑桦的心情,否则也不会在已经有杭雁菱的下落的情况下选择跟过来了。 “嘶……” “你没事吧?” “没事,过一会儿就好了。” 忍住头痛,周清影直起腰来,转换了话题。 “对了,今天的参与者,还有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类对吧。” “嗯,怎么了?” “有熟悉的味道。” “哦?有你的朋友?” “不,不是朋友。” 二人行走着,周清影沉思了一阵之后,得出了结论。 “那个味道,属于南州十大家族之一的花家。我们在来到东州之前,曾经在他们家待过一阵子,我对那个味道有印象。” “花家……” 黑桦摇了摇头:“很遗憾,我对南州的情况并不了解,只知道花家好像离着东州很近,除此之外不知道别的事情了。” “今天会来到这里的人也好,妖也好,必然是知晓组织的阴谋,并且决心参与行动的吧?” “嗯。” “花家会不会是和我一样潜入到这里的间谍?南州人觊觎地脉的力量,想在变迁之中分一杯羹,倒不是说不过去的理由。” 周清影皱着眉头,忍着脑袋的刺痛,分析着花家人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他们身为南州的十大家族,贸然参与东州的事件,而且还是站在妖族的立场,这个决定真的明智吗? 如今和东州的贸易已经取得了巨大的财富,这次参与妖族一同冒险,即便成功了,花家也没有办法保证妖族一定会把力量分给他们已经无法信任的人类。若是失败,这些年来积累的莫大财富将会虚掷一空。别说南州前三了,就连十大家族的位置能不能保得住都不好说 南州的付家和周家已经出了事,各大家族都盯着这两块肥肉,虽然有莲华宫负责庇护着付家和周家,但无力管辖的那部分家产药田还是可以趁机揩一把油水的。 正是用银子的好时候,为什么要冒这个险? 这个组织真的能够支付得起和这个风险相对等的回报吗? 花家的家主……不是个傻子。 “唉,我脑子不好使,没办法分析出来其中的弯弯绕绕,这花家到底来到这里所图何事呢。” 周清影脸上露出了些许沮丧。 “不要紧,你我这种性格的人,从来就不擅长思考这些。若是你十分在意,去追击他们如何?吃了我的妖丹,你的实力应当可以增长不少。” “我说过了,妖丹我不会吃的。我不喜欢不属于自己努力得来的力量和知识,我没办法,也不习惯去掌握别人的力量。” 这番话说出后,大脑之内的痛苦减轻了不少,过一会儿之后就渐渐淡却了。 周清影深吸了一口气,揉着太阳穴。 “在我们来到东州之前,花家的确盛情款待了我们一次,但那次并没有什么异常……嗯……对了,黑桦,刚才那个首领说了,你们每个人都被分派了不同的任务,你的是什么?” “袭击皇都,行刺皇帝。” “那和让你去找死没区别。” “是啊,不过我本身就很想要在那些人的脸上留下我的爪印,哪怕只得手一次,我也无怨无悔了。” “那称不上复仇,而且组织为什么要让你毫无意义的去送死,你明明很强,是很重要的王牌。” “我不知道。” “唉,我也想不明白。” 周清影无力的叹了一口气。 “时间呢?” “三天后,宗教之争开始时,皇帝会在皇都内摆下正道台,允许五湖四海来到此处的教派们进行比试,获胜者可以宣讲自己的道义,最后的胜利者会得到皇帝陛下的亲自接见,我们已经派了一路人乔装成教派参与其中了,在角逐出胜利者之后,我们将会找到机会发动袭击。” “……黑桦。” “怎么,要劝阻我?” “嗯。” 周清影站直了身子,看着眼前的黑桦,伸出了手来。 “我不会阻止你去报仇,但是答应我,不要在那个时间行动。” “为什么,理由呢?” “你最原本的目的是为了报答老主人,为了给有苏蝉讨回公道,为此你可以接受自己成为计划里的牺牲品。但是我不接受,这不该是复仇,你得看到复仇的结果才行。” “好,然后呢?” “而且,你一定会在见到东州的皇帝之前被拿下。” “那些龙卫不是我的对手,即便是东州有金丹期的强者坐镇,我也有自信能在混乱之中至少攻击那个皇帝一次。” “不,你一定不会得逞。因为那一天,杭雁菱也在。” “你害怕我会伤害到你朋友?” 周清影摇了摇头,笃定的说道:“我担心她,更担心的是你,你打不赢她的。” “为什么?她不过是个凝元后期而已。” “……她是个打定主意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人,那天东州一定会聚集许多她在乎的人,一旦发生了什么事让她打算豁出自己去。你一个三百年的结丹期犬妖,不会是她的对手。” “我相信你的话,但这并不足以让我放弃这次行动。” “黑桦,你的复仇究竟是想要完成老主人的心愿,还是单纯的豁出性命,去打那个皇帝一拳?” “自然是前者,不过我似乎只能做到后者了。” “不管你想选择哪一种,都要有更值得信任的人为你做出判断才行。” 周清影睁开眼睛:“比起那个少主——你想要复仇的话,我更希望你去先见杭雁菱一面。虽然听起来天方夜谭,但是……如果是她的话,一定能够想出来更好的办法的。至少,至少……不会让你枉死。” “……” 黑桦微微皱起了眉头。 “抱歉,你的说法还是不能阻止我——” “我只是希望你去见她一面,在你下定决心行动之前,你和我去见一面杭雁菱,问问她的意见。若是她也说服不了你,没办法为你指出更好的道路,那你就帮我把她打晕,我背着她回南州,自此后,组织也好,你也好,与我再无瓜葛。” “……” 黑桦沉默了一阵之后,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好,我知道了。你分明说过自己不喜欢依赖外物,但却对那个杭雁菱情有独钟。她是你原则之外的存在?” “她是让我决心守护自己原则的人。” —————————————————————————————— “唔啊啊,烦躁,烦躁,烦躁的要命。” 莱莱紫不知道今天这是第几次抱着枕头在床上打滚了。 她隐约能够感觉到这东州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可此时的她却无能为力。 这次来到东州,本来只是想要找到当初的狐狸祠,进行必要的处理之后接走莉莉的后人的。 哪怕接走一个也行。 可是自从遇到了杭雁菱以来,自己好像莫名其妙的进入到了完全无法掌控的路线。 莉莉的后人和那该死的地脉绑定在了一起,依靠着民众对有苏蝉的恐惧而生存。 狐狸祠一个都没有见到,荼枳所说的东州将会迎来一场祸乱,也不知道还剩下几天的期限。 这杭雁菱一天到晚的也跟呆滞了一样,不是去皇宫里面找莉莉的后人玩,就是回到客栈里闭目养神,一睡就是一天。 看着跟自己一样闷在客栈里不动弹的阿衍,莱莱紫苦着脸,将枕头砸在了阿衍的头上。 “我才不要最后落得跟你一样的下场呢!顶着什么朱雀的傻名字,就是个傻鸟,傻鸟!” “……” “喂,阿衍,你完全呆掉啦,终于彻底被扭曲掉了吗?喂,怎么发呆呢?” “……她来了。” “哈?谁?” 阿衍呆呆的指着客栈的门,眨了眨眼。 “晨露,来找我了。” “晨露又是哪里来的神——” “笃笃笃。” 房间门传来了一阵轻响。 门外,有人打了一声招呼。 “阿衍,你是在这里吗?” 第五十九章 绝唱 “喂,大事不好了!阿衍那个家伙被人给接走了!” 在回到客栈后,莱莱紫第一时间跑到了她跟前抓住了她的衣服。 凛夜低着头,向前走了几步,发现自己的腿迈不动了之后才抬起头来。 那双原本紫色的眸子黯淡了下来,她低着头,微笑着伸手摸了摸莱莱紫的脑袋。 “抱歉,你刚刚说什么?我有些听不到了。” “我说……喂,等等,你——” 眼看着凛夜身子晃了晃就要倒下来,莱莱紫连忙扶住了她,伸手抓住了凛夜的胳膊。 “奇怪,你的胳膊怎么回事,体温,体温怎么这么低!?” “没事,别慌。” 凛夜伸出手轻轻推开莱莱紫,摸索着扶着墙壁,走到了墙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摸索着周围的墙壁,她的目光有些呆滞,模糊的看着前方,半晌之后抬起头来:“阿衍呢?” “你怎么也变成痴呆了啊!!” 莱莱紫抓着耳朵,气的原地直蹦跶。 “她让一个戴着面纱的女人接走了!那个女人身上有不对劲的味道,我本来想探探她的口风,谁知道旁边的那个家伙一直警惕着我……不让我和她说话!” “呵呵,没事,没事……晨露果然已经到东州了啊……” 凛夜闭上眼,又是沉默了一会儿。 她现在的脸色有些虚白,哪里还有之前神气的样子,简直和从病床上爬起来的病人差不多。 “还有三天,宗教之争就要开始了……” “可恶,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把阿衍找回来,你的命火肯定已经快油尽灯枯了,到底是怎么弄得啊!” 莱莱紫转身要走,一把拉住了她。 “好了,别折腾了,那个晨露……是不会让你把阿衍带回来的。” 闭上眼,摇了摇头。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块碎片了……” “碎片,什么碎片?” 凛夜并未回答,她虚弱的笑了一下,闭上眼,靠在椅子背上。 “今天,和那个疯婆娘……一起做了菜,她很笨啊……将来不会是个好媳妇,如果真的结了婚,说不定……做饭的事情要落在我的头上。” “喂?” “她是个养尊处优的公主……虽然狠了一点,虽然命惨了一点……但好歹也是个公主啊……” “你到底怎么了!?” “……啊,抱歉,我有点走神。” 凛夜微微睁开眼睛,眼神游离了一下,很费劲的在模糊的视野之中找到了莱莱紫的位置。 “别担心,我没事……刚刚,我们说到哪里了来着?” “碎片,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莱莱紫有些着急,她抓着凛夜的袖子用力晃了晃。 她并不喜欢人类死在自己面前的样子,但闻得出来,凛夜身上的气息已经不是用“虚弱”来形容的了的了。 “那个晨露……你见到她了,对吧。” “是啊,不过戴着面纱。” “面纱之下的那张脸,你有瞥见过吗?” “我有偷偷地观察啦,非常的吓人,像是被硬生生用刀子切烂了一样……她之所以把阿衍喊走,说不定就是为了让阿衍去治疗她那张脸。” “哈哈……” 凛夜仰起头来,虚弱的笑了两声。 “那样一来,所有的碎片,就拼好了……十五年前的阴谋,疯婆娘的命,这场闹剧……这场闹剧啊……” “好了,别笑了,总而言之先把你用来维系现在这个体型的灵气释放掉吧,用原来的状态,好歹能够让身体好一些。” “没事,我有准备。” 凛夜弯下腰来,手臂痉挛的从戒指当中取出来了一个盒子。 打开之后,里面放着一枚一个乌溜溜的小药丸。 这是曾经被她不屑的丢在桌子上的东西。 是修不法口中价值三层小楼带院子的珍贵物件——紫金大还丹。 临走之前碍于修不法的面子,杭雁菱不情不愿的将它带上,准备之后弄一颗新的还给修不法。 “没想到竟然会被我用在这种地方啊。” 杭雁菱张开嘴巴,将那枚已经模糊的辨认不出来原本模样的药丸吞进了嘴巴里。 “唔嗯……呼……” 充盈的生命力自体内迸发出来,看来即便是已经这般模样,但紫金大还丹依旧是天下第一神药。 脸色恢复了不少,杭雁菱的身体也开始再度恢复了些许的力气。 “莱莱紫,听我说。” 双眸重新恢复了神采的杭雁菱弯下腰,双手放在莱莱紫的肩膀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龙脉的主人也并非全知全能,这是我跟龙武义的接触过程当中所得知的情报——而他全知全能的盲点,就是跟有苏蝉有关的事物,也就是你要找的那个狐狸祠,对么?” “嗯。” “那么……身为有苏蝉的碎片,在东州行动了这么久的你,也有一定程度的规避龙脉探知的能力,对吧?” “……” 莱莱紫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的确能够避免被他所掌控的龙脉感知到……但是,你如果想要指望着如今的我去刺杀皇帝的话……我,我做不到。” “没关系,只要答应我一件事就好。” 凛夜低下头,轻轻的叹道。 “现在的我,已经做不到任何事了——个人的力量没办法和整个东州对抗,一个漂泊而来的外人,想要被皇帝当成异己排除,简直太过轻松了……所以,我想要拜托你一件事。” 杭雁菱垂下了脑袋。 在客栈之外的绣衣直指到达之前。 她为最后一块拼图的拼合,做好了准备。 —————————————————————————————————— 在御书房之内,龙武义端详着面前的棋盘,思忖着下棋的方法。 他和自己博弈许久了,一个人操持着双方的棋子,进行着你来我往的厮杀。 不过说实在的,他并不喜欢下棋。 这实际上是一种非常愚蠢的游戏,并不能应用于任何的实战情况之中。 完全对等的兵力,固定住的规则,说到底不过是对弈者双方个人能力的较量,但真实的战争,往往棋盘上不会有如此均衡的局面。 “公平”,是在任何时候都显得非常可笑的一件事。 之所以皇帝陛下会选择今日在这里摆了一下午的棋子,是因为他想要多少能够给接下来跟侄女儿的对话找到一点共同话题。 “一个人下棋的妙处就是能够知晓对方心里头在想什么,该怎么做。朕在打仗的时候也时常去揣摩对方的意图,这么多年了,对于这些揣摩他人的想法,还算有那么一点儿心得。” 看着被绣衣直指们带来御书房的凛夜,龙武义头也不抬的将棋子收拾好,重新摆放在了桌面上。 “不过我不喜欢和别人下棋,朕也不喜欢有人能够坐在朕的对面,拿着棋子‘公平’的与朕厮杀。要朕去花心思揣摩一个拿着朕给的棋子胡作非为的人。” “这样啊。” 杭雁菱木然的笑了笑,坐在了皇帝的对面。 大门缓缓的关上,房间之内再度陷入了安静。 “这才没过去几天,陛下又将我带过来,所为何事?” “那个组织已经凑齐了他们计划所需的东西,不久之后的宗教之争上就要动手……朕想听听,大侄女你的意见。” “我没什么意见……” “虽然朕能够知晓大地上的一切,但是那个组织藉由害兽的庇护,偷偷摸摸做了些勾当,朕还是多少有些不放心的……说不定,在这次行动之中,朝花会作为他们的棋子被牺牲掉,你应当知道这个危险吧。” “啊……是么。” 面对着回答迟滞的杭雁菱,龙武义笑了一下:“听说自从那日见了朕,你之后就一直萎靡不振。这可不好,朕的侄女,留着龙血的人,怎能因为一点事情不如意,就自暴自弃?” “那么按照陛下的意思,我该如何?” “朕若是你,那就不会乖乖听话。” 龙武义伸出手来,拿起了杭雁菱那边的棋子,往前走了一步。 “朕若是你,会拿起一切的棋子去反抗——朕绝对不容许有人胆拿朕想要的东西来威胁朕……而手头的棋子,最好用的便是南州的师长给东州寄来的这封信。” “嗯……” “它会保证‘杭雁菱’没办法被朕杀死在东州,有了这道近乎免死金牌的保护,那便可以用‘杭雁菱’的身份在东州做许多事情。” 龙武义笑了笑,将棋子落到了自己阵营的这一边,吃掉了他的炮。 “比如说,用一个名动四方的‘杭雁菱’去蛊惑城内的王族王孙,去动摇他们的信仰,增大在宗教之争中获胜的可能性。” 随后,龙武义无视了象棋的规则,将杭雁菱的“兵”再度挪到了他的阵营上,接连吃掉了龙武义自己的两个走卒。 “比如说,用一个嗜杀成性的‘杭雁菱’去屠戮城内的异族,散步有苏蝉复生的说法,让东州人心惶惶,迫切的渴求庇护,加大对龙朝花这种妖狐转世的怨恨和恐惧。” 龙武义将手挪到了自己的棋盘上,飞出一只马来,挡住了杭雁菱的“兵”。 “但这种程度,只不过是顽童的小打小闹而已,与其说是算计,倒不如说,更像是小孩子为了表示自己的不服,而在出门之前故意很大声的将门摔上。呵呵,你的父亲也经常做这种事……可我觉得,你比他杰出很多,不至于只有这点盘算。” “……” “大侄女,你或许不喜欢我这个伯父,但是大敌当前,还希望你能分得清远近亲疏。我的侄女只有一个,也就是你。” 龙武义抬起头来,将自己棋盘上的“士”,“将”,“士”这三个棋子翻过了面来。 让人意外的是,棋子的背面画着图案,是三个不同的杭雁菱的模样。 一个狰狞的笑着。 一个有着紫色的卷发。 一个化着浓妆。 龙武义拿起紫色卷发的那枚杭雁菱棋子,背后是象征着象棋胜负的“将”字。 “东州里,‘杭雁菱’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而当初那封信寄过来时,你们的师长所声称要保护的,只有‘杭雁菱’和一个叫‘小小菱’的女孩而已……如今朕分不清哪个是所谓的‘小小菱’,所以,得问问大侄女你了。” 龙武义用手轻轻的敲打着桌面上的棋子。 “大侄女,能否告诉伯父,哪个是你带来的那位和你一模一样的‘妹妹’,伯父好将她保护起来,以免……受了什么伤害。” “……” 杭雁菱看着龙武义,忽然笑了一下。 “陛下,全知全能的你竟然有事情需要来请教我,这种滋味如何?是不是很不舒服?” “是的,朕非常不喜欢这种滋味。” 龙武义眯起了眼:“如果朕的不爽能够让你高兴的话,朕大可以让你多开心一会儿。” “我选择了小小菱之后,剩下的,没被伯父保护起来的那个‘杭雁菱’会怎样?” “大概会死在那帮人的袭击之中。” “这样啊。” 杭雁菱侧着脸。 “虽然伯父您很不喜欢遵守游戏规则,但是……您似乎还是没办法随心所欲的采取任何行动——现如今,限制着您的规则是‘必须有两个杭雁菱’还活着,对吗?” “当然,你可以选择真正的小小菱。” 东州皇帝拿起了化着浓妆的那枚棋子,攥在了手心里。 “你也可以选择对你帮助更大的那个‘杭雁菱’” 龙武义将手指点在了一脸狞笑的那个杭雁菱的棋子上,缓缓说道:“你可以好好思索,我们的时间还有很长。” “您这不是已经知道二人的身份,却还是让我选……我可以认为,这是伯父的仁慈吗?” 看着被皇帝指着的,那个象征着恶女的棋子,杭雁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龙武义轻轻的皱起眉头。 “朕不喜欢未知的东西,能否告诉朕,这有什么可笑之处么?” “没事,只是有些感慨……不愧是大限将至的人了,您做事也开始急躁起来。不过——没关系,我大概看不到您的末路了。” 杭雁菱睁开了眼睛。 暗金色的光芒在眸中徐徐流转。 “我们有一样的血统,您其实可以猜猜看……摒弃理性,站在纯粹利益的角度下,我会怎么选择。在三个‘杭雁菱’之中选择‘两个’活下来,怎样才能将利益最大化。” “……你不会那么选的。” “可我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在这三个杭雁菱里,被皇帝识破真身,被皇帝要挟,毫无反抗的办法,甚至连计划都被看穿的那个杭雁菱,不应该是最优先被废弃免死名额的那个吗?” 杭雁菱轻轻的笑着。 “事到如今,我终于明白您和我父亲的区别了……虽然同样都有着付家人的血液,但是您和他不一样。虽然同样都能站在纯粹理性的角度思考问题……但是您不像他,不像那个为了付家走向更好的未来,轻而易举的将自己的性命舍弃,去完成交权的疯子。您还是更顾惜着自己一些……” “大侄女,我不认为你和我那个弟弟是同一类人。” “是啊,不过……” 杭雁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微微站直了腰板。 “我的疯狂,在他之上。” 噗嗤! 滚烫的鲜血,迸射到了龙武义的身上。 全知全能的皇帝,龙脉归他管辖。 他理应知道发生在这东州之上的一切。 但唯独有一处盲点,有三百年前的祖先出于犹豫和妇人之仁,而给害兽留下的,最后一丝仍然被称为“地脉”的存在。 龙武义知道,杭雁菱身边有这样一张底牌,可以躲开他龙脉的探知。 他一直觉得杭雁菱会将这张王牌用在其他的地方。 因而,他无法接受,也无法理解眼前的画面。 狐狸的利爪洞穿了杭雁菱的心脏。 那是必杀的一击。 鲜血大量的涌出,带走了杭雁菱的体温,和一切的生机。 蛰伏在暗处,并未被任何人察觉的狐狸忍者,完成了她当初在林中并未做到的背袭。 大害兽,有苏蝉的身影从徐徐倒下的女人背后出现。 她抽出了手,半个身子被鲜血染红。 樱色的眸子当中竖着属于凶兽的竖瞳。 “一个……” 有苏蝉的碎片深深地喘息着,杀死杭雁菱的那条胳膊颤抖着。 莱莱紫咧开嘴巴,露出了獠牙。 身后拖拽着尾巴的阴影。 只有一条,阴影却有九道。 红色的发丝变得斑白,她的声音混着恶兽的狰狞。 “我对你,只有一个忠告……不完整的地脉之主……莉莉的后人……龙武义啊……” “吾辈曾经盟誓过,跟莉莉盟誓过……会去保护她的后代,即便她曾经背叛了我们的誓言,我也一直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这个孩子,身上也留着莉莉的血。可吾辈却动手杀了她……” “从这一刻开始,和这片大地签订的誓约,因双方的背誓而被彻底打破。” “汝……给吾辈记好了。” 血色的雾霭在空间之内弥漫,一如十五年前的皇宫。 有苏蝉的碎片化作了血雾之中猩红的双眸。 “吾辈会信守承诺,不会去杀汝,但是喜好玩火和扯谎的莉莉后人啊……记着,给吾用你那汝沟渠之中惨死的犬生出的蛆虫一般令人作呕的大脑记着!” “千年的谎言,三百年的欺诈,汝准备了十五年的谎……” “在汝这蜉蝣的阳寿耗尽之前,将这些谎言化作真实的业报,踹给汝看!!!!!” 第六十章 定亲首饰 “唔啊啊啊!” 在远东之地的御狐神社内,白盐摞成的小山围成的圆圈内,一个长着狐狸耳朵的小女孩惨叫着扑倒在地上,手里捏着的御币掉在一旁,盐堆随着她的倒下而晃了晃,撒了一地。 “噗,呸呸呸。” 灰色头发,樱粉色的眸子,有这一条大尾巴的狐狸女孩站了起来。1 与此同时,暗室被啪的一声推开,一个金发金毛,长着一条金色尾巴,和女孩儿一模一样的另一头狐妖走了进来。 “喂,荼枳,怎么样了,占卜出结果了吗?” “砸了,老幺砸了!” 被称为荼枳的女孩儿拍着身上的盐粒子,呸呸的吐出混进嘴巴里的咸盐,狼狈的站起身来。 “东州的气变得混乱了起来,星相暗隐,明月叩珠,这是大灾之相,东州的麻烦比之前观测到的还要更大!” “哈!?” 金色的狐狸一听急了眼,小跑步走到了房间内一把抓起了荼枳:“喂!怎么搞的,不是你说把她糊弄过去,麻烦就会减轻吗!?” “我哪里知道啊!!!我本来以为她那么好的脾气,怎么也不可能惹出乱子来……” 荼枳争辩了两句,忽然反手一拳揍在了金毛狐狸的脸上:“不对,差点让你糊弄过去,你个死雏阳,明明是你自己说什么‘感觉让老幺去就能解决麻烦’的吗!!!你这个平时只有运气好用的家伙关键时刻怎么掉链子了!!” 名为雏阳的金毛狐狸捂着挨打的脸,梗着脖子脸红的喊道:“我,我本来就是太阳的化身,我所说的事情根本就不会有错!!!我的【运气】好着呢!是不是你的【咒术】出了纰漏啊!!!” “你还想推卸责任,你这家伙就是这样,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你看我不给你两拳!” 两只狐狸抓着彼此的脸,滚在地上扭打在了一起, 二人争执的声音引得房间外的人类巫女们面面相觑,不过没人觉得意外,就好像这两个狐狸打架是很正常的事情一样。 扭打了一会儿,两个狐狸都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金色的雏阳捂着脑袋坐在地上:“完了,本来糊弄她去东州就是咱们偷偷挤兑的,这要是让大姐知道了,咱俩都得挨骂!” 荼枳也抓挠着乱糟糟的头发,埋怨道:“还不是你的错,明明她是荒魂的部分,杀性是咱们几个里头最大的,你把最不稳定的定时炸弹丢到东州去……” “你还不是也同意了吗!!!埋怨是没用的,赶快想想怎么办吧!” “找,找魅去啊!!在大姐暴走之前,赶快找到魅姐去!!!” “谁找我?” 门外,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声音。 一只粉色头发的狐狸站在门外,她的出现让巫女们纷纷鞠躬行礼:“祢宜大人……” 祢宜并不是这头狐狸的名称,而是她在这所神社之内的职务。 在远东的神社内,宫司是神社内地位最高的人,权宫司排行第二,在两位领头之下的第三人,便是这位粉色的狐狸,也就是雏阳口中的魅。 “你们两个,闯了祸想起我来了?” 魅的容貌也同样跟屋内的两头狐狸一般,只不过谈吐和气质上都显得比其他两个狐狸更加的优雅稳重。 是的。 这些拥有者同一副面孔的狐狸一共有九条。 她们都是有苏蝉的碎片,或者可以说是——九尾狐的尾巴之一。 在有苏蝉濒临灭亡至际,她将自身的力量分化到了九条尾巴之内,希冀着这些碎片们能够为自己完成未了的心愿。 【统御】、【感知】、【聪睿】、【天运】、【裁度】、【仁爱】、【咒术】、【地脉】 还有那列席与九尾之末,也是所有尾巴中最为凶戾的——【灾祸】 粉色的眸子盯着两个捣乱的妹妹,魅无奈的摇了摇头:“放心吧,大姐早就已经知道了,否则怎么可能放心的让你们两个把幺妹放出去,她是有苏蝉的荒魂,轻易放归东州影响颇大,必然是经过我们三个慎重考虑的。” 所谓荒魂,便是东州人口中那妖族自身难以摒弃的野性和凶戾,是妖族和人类无法共处的根源。 听了魅的安慰,屋子内的两个狐狸臊眉耷眼的垂下了尾巴,虽然脸上还是有些不服气,但心底却在因为躲过一顿骂而暗自庆幸。 雏阳臊眉耷眼的撇了撇嘴:“姐,大姐竟然真的放心我们把【灾祸】放回东州?虽然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么做肯定没问题,但是……但是……如果……” “她虽是荒魂,却也是我们之中最完整的继承了那份记忆……也是最在意莉莉的一个。即便你们两个不撺掇,她也一定会有一天跑回东州去的。” 魅扫了一下尾巴,转过身去。 “灾祸,灾祸……当初尚且完整的‘她’给我们订好了名字,虽曾为一体,但我始终对她给幺妹取得名字并不满意……明明是新诞的生命,为何要被冠以这么不详的名号呢?既然有苏蝉早已经死去,我们也都有了新的名字……是时候,让幺妹去了结这桩心愿了。” 荼枳吞了一口唾沫:“魅姐,那……万一幺妹真的闯了祸,牙爪会不会去把她……” “若是幺妹打算残害人类,那不光是牙爪,我们其他几个都要担起责任制止她的暴走……但,还是再给莱莱紫一些时间吧。” “但是,我在星相之中还看到了那个游吟诗人的踪迹,如果她也在的话,灾祸……不,莱莱紫她很有可能会失控……” “再等等吧。” 魅闭上眼。 “我在时刻【感知】着莱莱紫的状态……她现在的心情很不好,但……她还没有彻底放弃对人类的希望。” —————————————————————————————————————— “你说什么……” 在难眠的黑夜,在宁安宫的三皇子寝殿内。 坐在床上的龙朝花怔怔的看着站在自己房间内一身鲜血的狐妖,只觉得一阵阵的耳鸣。 “你再说一遍……呆相公他……死了……?” “嗯,到了明天,你应当就能知道她的死讯,看到她的尸体了。” “你开什么玩笑,你以为——” 龙朝花自然不可能相信一个突然出现在自己房间里的狐妖胡言乱语。 她本想将这个大言不惭的狐妖赶出去,可在看到莱莱紫递过来的一封染血的书信后,龙朝花呆住了。 她接过信封,却没有拆开,只是愣愣的盯着信的封皮。 这信封她并不陌生。 这是白天时,凛夜当着她的面要来的。 当时自己还盘问她要写什么,凛夜只是笑了笑,并未回答,只说不久之后龙朝花便会知道…… “为,为什么!?” 心脏仿佛被掐住了一样。 耳膜,大脑,天地都在震颤。 龙朝花攥住信封,这几日心中隐隐的不安终于化作了最恶劣的现实出现在眼前,她无法接受,也不想接受。 “为什么,为什么啊……死的不该是我么……她为什么会死……她能自由自在的进出皇宫,她还留有记忆,还能见我……我明明应该是死在她前面的,为什么啊……” “……” 莱莱紫沉默的看着龙朝花,看着莉莉的后人,捏紧了拳头。 “今后,我会代替她……来保护你。” “保护?不用……不用……” 龙朝花咬住了自己左手的拇指,骤缩的瞳孔战栗着。 她的右手在床上翻找着,摸出了一把刀来。 “还来得及,还来得及……她刚刚死去没多久对吧?呆相公……你可千万别走太快,我一定会赶上你的……” 念叨着,她没有丝毫犹豫的将刀子向自己的脖子。 红色的尾巴在刀子刺进血肉之前将龙朝花的手腕挡住。 莱莱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忍,她看着龙朝花,摇了摇头。 “你不能死,这是我答应她的事情。不论如何……你都不能死。” “为什么?她又想决定我的生死了是么?!她明明自己承诺的都没做到,竟想决定我的生死!?” “不是——” 听到龙朝花的怒吼,莱莱紫的表情变得更加难过。 毕竟她不擅长劝说别人,尤其是……对面这位背负着“有苏蝉的怨念转世”这个骂名存活至今的女孩。 “没有兑现的承诺”这句话将莱莱紫的脑袋压低了一些,耳朵耷拉下来的小狐狸将手伸入怀中,取出来了一个扁扁的木头盒子。 “除了信……这是她留给你的另一样东西……” “……” 龙朝花怔怔地伸出双手,接过了盒子。 盒子上还带着尚未干涸的血液,冰冷,粘稠。 捧住盒子后,龙朝花将它死命地护在了怀里,佝偻着后背,小声地哽咽着。 “这不是真的……她骗我的……你也骗我的……” “……” “到底是谁杀了她……陛下没理由这么做的……是不是杭雁菱干的……这次又是那个女人干的吗……” “……” “说话啊,哑巴了你!?说话啊!!!” 龙朝花抬起头来,怒视着莱莱紫。 莱莱紫将自己染满了鲜血的那条胳膊藏在身后,眼神别开。 “我也不知道她的打算……但是,她不是个会爽约的人,我,我可以向你保证。” 龙朝花怔怔的看着莱莱紫。 捧着盒子的手颤抖了一阵之后,她收住了哽咽。 “……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那封信里可能写了……你……要不拆开看看……?” “……好。” 用手背蹭掉了眼泪,龙朝花哆嗦着手,拆开了那封已经被揉皱了的信。 怀揣着最后的希望,这是最后一丝,凛夜是在跟自己开玩笑的希望了。 看着小心翼翼的阅读着信封的龙朝花。 莱莱紫虽然也好奇信封上的内容,但她还是后退了一步。 她不忍心去看上面的文字。 她只能小心翼翼的观察着龙朝花的表情。 呆滞,愤怒,痛苦…… 但是并未绝望。 那封信对龙朝花而言就好像是沉船后的一棵稻草,她紧紧地攥着,咬着牙,眼泪再度落下。 “呆相公……蠢货,白痴,笨蛋,神经病,傻子……” “信,信上,写了什么……” 莱莱紫小声的问道。 龙朝花抬起头来,闭上眼。 信纸从手中落在地面上,那由阴灵气镌刻出来的文字在被阅读完毕后转瞬间将信纸噬成了干枯的粉末,洒落一地。 “她说……她知道这个玩笑很无趣……如果我生她气了……那就活到……她来找我道歉的那一天……” 朦胧的泪眼睁开。 龙朝花茫然的看着天花板。 “她到底想做什么啊……明明我自己的命,也没剩下多久了……我真的等得到那个时候吗……” “……” 看到龙朝花的反应,莱莱紫勉强松了一口气,她低下头看着被龙朝花捧在怀里的盒子,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东西,你不打开看看么?” “……对不起,我刚才冲你发脾气了。” 龙朝花拿起盒子,看着莱莱紫,勉强的皱起眉头,笑了笑:“是她让你来保护我的么?” “嗯……” “谢谢,那你也来一起吧,如果她信任你的话,我也应该信任你。” “我,我不能……” 莱莱紫摇了摇头。 毕竟这盒子里的东西是莱莱紫装进去的……在方才亲手杀死杭雁菱之后。 “那你就站在那里看着吧。” 龙朝花也没有心情强求,她屏住呼吸,打开了木匣子。 里面,装着一枚血淋淋的圆饼形状的事物,从外表看上去,大概只有象棋子那么大。 凛夜将其拿了出来,在衣服上用力的蹭着。 血迹逐渐被蹭掉,露出了里面物事的模样。 它的手感像是玉石一般,却又有些柔软。外表被雕刻成了阴阳鱼形状,看上去像是个小小的护身符。 是宝石么…… 不,更像是……琥珀。 象棋子大小的琥珀内有着一团黑色的,如同液体一样的东西,将原本应是透明的琥珀充满,在琥珀之内盈盈晃动。 龙朝花呆呆的看着这枚物事,珍重的捧在手心。 “这是什么啊……送给妻子的定亲首饰么……蠢货……” 有什么冰冷的东西从那枚琥珀之内渗出,有些阴冷,但龙朝花却不愿意就此撒手。 第六十一章 齿轮完成了嵌合,开始了转动 “哈哈哈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 清晨,士兵们将今日份的早饭送到了用以拘束东州迄今为止身份最高贵的重刑犯的监狱里。 而他们所看到的,确实沉默寡言,喝着闷酒的大将军,与捧着昨日新送来的书籍,哈哈大笑的“小圣人”。 这位囚犯似乎很享受这段高等监狱里的时光,她不光有专人配送一日三餐,甚至还大摇大摆的要求龙朝的三大将军之一的何奎给她带来打发时间解闷的东西。 女孩子喜欢玩的小手把件,可爱的泥偶,连同东州最近流行的《笑林逸闻》,她终日躺在床上捧腹大笑,而与她相反,负责看守她的何奎将军神态却大不如前。 以何奎将军的实力,莫说是看管一个凝元期的小丫头,就是在战场上不眠不休的鏖战个十天,他都不可能打瞌睡的。 可负责送饭的龙卫每次进入这里看见何奎,总觉得这位传闻中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比上一次见面憔悴了些。 酒也不要了,饭也不吃了。 只是沉默着抱着肩膀,坐在小板凳上看着兀自开心着的“小圣人”。 也许在龙卫看不到的地方,这两人曾经发生过某种交锋吧。 龙卫低下头,将准备给两人的早点放在了桌子上,走到何奎身边低声耳语了两句。 何奎困倦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些许,半晌后点了点头,挥了挥手,摒退了龙卫。 听着送饭人的脚步声走下楼梯,拿着笑话书笑的前仰后合的小圣人杭雁菱突然停止了动作,她眸中的紫色微微荡漾了一圈,随后将书本合上,从床上坐了起来。 “笑了半晌,有些肚子饿了。哟,今天的饭有些新鲜啊。” 穿上了鞋,杭雁菱走到了桌子前拿起了一块甜糕来,凑在鼻子边上闻了闻。 “……哈。” 她微微的吐了一口气,将盘子里的糕点咬了一口。 何奎抬头看着她,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和观察,原本坚信妖狐附身之说只是这个圣人为了掀起恐慌,逃避罪责而随口胡诌的何奎愈发动摇了。 这个小圣人的的确确是由两个不同的“存在”所组成的。 一个浑浑噩噩,没心没肺,总是哈哈大笑着,对什么都很感兴趣的样子,那似乎是这个圣女本来的人格。 另一个看似温和,但浑身上下都渗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危险气息。 就连何奎都不得不承认,自己没办法彻底否定此人便是有苏蝉恶性化身的可能性。 此时走在自己面前笑盈盈的吃着甜糕的,便是那个疑似是有苏蝉转世的“恶人” “刚刚那龙卫跟你偷偷摸摸地说了什么?” “……” 何奎不想搭理这个恶女,抱着肩膀耷拉着脑袋,一副认怂的样子。 可恶女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 她好像是很亲切的端着盘子,一屁股坐在何奎旁边的地板上,用手指捏着甜糕,眯着眼。 “我猜,他是告诉你,今天的甜糕并不像之前几顿一样放了‘料’,他是个善心的手下,希望最近愈发憔悴的大将军也能吃一些甜糕,多少缓和一下糟糕的心情——即便,他并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而显得如此虚弱的。” “你……唉。” 传言道,有苏蝉能够通过【咒术】占卜未来。 传言道,有苏蝉能够【感知】他人心中的想法,蛊惑众生。 这些特征都愈发的让何奎的意志动摇起来,加上这几日家里频频传来不好的传言,自己的长孙和大太子走的密切,真的俨然一副要站队的样子了。 此时此刻坐在这里的何奎苦笑一声,抬起眉毛看向了杭雁菱:“我说,圣女殿下,您能否看在我这老头儿一个人孤苦伶仃,万年不详的份儿上,放过折磨老夫?” “不行。” 杭雁菱摇了摇头。 “因为我现在有些生气。” “嗯?老夫可没什么得罪过姑娘的地方吧?” “我不是生你的气,而是生这块甜糕的气。” 杭雁菱坐在地上,盘腿看着手上的甜糕。 “原本,你们在这块甜糕里添了些妨碍修为的佐料,为了降低我的威胁性,也为了能够时刻拿捏住我的命——可是今天这顿饭却没了佐料,你知道为什么吗?” “老夫不擅长思考这些,这甜糕里不放毒药了,对你而言不该是个好事么?” “所以说你最后才会死在孙子的算计之中,老将军。” 杭雁菱闭上了眼,手指将柔软的甜糕掐扁,在指尖摩挲着。 “这意味着皇帝陛下那边发生了某些意外,导致原本并不需要太过被礼遇的我不得不被重视起来……哪怕我这个圣人是假的,此时此刻,他也必须把我当成真正的‘莲华宫弟子杭雁菱’来看待了。” “……老夫,听不明白,不过陛下如何决断都有他的深意。” “皇帝陛下操之过急了,他大概干了什么蠢事儿——玩砸了,超出了他的预期。老将军,你伺候这一朝的皇帝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过他想要控制某人,却在半途撤销了命令的?” “……” 何奎虽然想要尽可能的保持自己的思想不收到这个杭雁菱的干扰。 但是这个恶女的话语的确切中了他的要害。 皇帝陛下是他所信仰,所效忠的对象。 在何奎的印象里,这个能带领东州前进到更伟大的未来的皇帝。 所图者无往不利,所战者无所不胜。 因为信仰,龙武义在何奎心中的形象已经有了神化的倾向,因而即便不用杭雁菱点出来,他也能察觉到今天这一份恢复正常的早点里所隐藏着的不对劲因素。 皇帝陛下的计划出现了纰漏。 这不可能…… “我料想,过不了多久,柯道源就会申请对我的释放——而皇帝陛下也会默许,因为此时此刻的我已经成了东州最为尊贵的客人……而你的精神状态愈发的不稳定。在昨晚我睡觉的时候,你大概有三四次想要趁我深眠,动手杀了我吧。” 杭雁菱抬头看向何奎。 “龙武义决定收回成命,这里面也有考虑到你的因素在里面……呵,还真是全知全能的大皇帝啊,了不起。” 这句话刺激的何奎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这个年仅三百的老人凝起了眉毛,看着放肆胡言的小姑娘,真的很想一巴掌让她这张嘴永远也说不出话来。 可他也知道轻重,如果自己憋不住动了手,接下来等着他和东州的将会是巨大的麻烦。 “可是要是按你这么说……你该高兴的才对。” 何奎不想再将话题始终围绕在自己身上,他看着杭雁菱,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可你刚刚说你在生气,老夫想不明白。你完全是占了便宜的一方,因何而怒?” “因为我知道这场好处不是从天而降的,有人为此付出了代价——我大概猜的出来,那人为了取得这样的转机,采取了怎样的战术……但我却没有去阻止她。” 杭雁菱的表情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她沉默了半晌。 “那原本……是我的特权,是只属于我的东西。如今,她却拿去对付了龙武义,这让我很有挫败感,很难受——你将我关在这里,拘束了我生命当中最大的乐趣,我既没有享受到她的垂死挣扎,也不知道她在那样的环境下做出了怎样的部署,迸发了什么样的希望……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我成了‘唯一的杭雁菱’。” 阴森的恶气散发了出来 刚刚还满是笑意的那对儿眸子变得慑人而冰冷。 “开什么玩笑……她经过我同意了?只是留下一句让我随便怎样都好,去随心所欲的玩。我特意将他邀请来陪我好好一起享受这场愉快的乱子,顺便见识一下三百年前的恩怨**究竟是为何……可他呢?” “他根本不关心我给他摆好的盛宴,自顾自的又卷入了麻烦,我想要从这里脱身的方法不下千百种,可他却偏偏做了让我无法揣度的事情……我搞不懂他想干什么,不知道他是否绝望了……嘶……呼……” 杭雁菱说的三百年,本是前世和付天晴种种的恩怨纠葛。 而在何奎的耳朵里听来,这位妖狐怨念的嫌疑人满脸怨恨的嘟囔着三百年前的事情,显然又有了另一种解释。 “你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啊……” “让你们陛下改变了注意的人。” 缓缓的移开了遮挡在面前的手,杭雁菱有些失落的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 “这样可就不好玩了呀……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呢……把后天的大会搅和一个天翻地覆?那时候她会出来和我碰面吗?” “虽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在这东州,你休想在陛下面前造——” 话音未落。 何奎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的女人消失了。 如同从空间之中被挖去了存在一般。 就这么直接的从他面前消失,半点生息都没有。 阴冷的气息环绕在身体周围,何奎只觉得自己脖子一凉,一把用来削果皮的小刀架在了何奎的脖子上。 这样一把寒酸的武器自然不可能对一位金丹期修士造成什么直接的伤害,甚至连割破皮都做不到。 但“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这种事何奎不知道多少年没有经历过了。 完全无从察觉,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虽然这话对你一个最高修为只能达到金丹期的人来说不太妥帖,但是……小金丹,记着点。我已经没什么耐心陪你玩了,你也不太可能阻止我想要做的事情……我说了,离开这里对我而言轻而易举。” 下个瞬间,刀子离开了何奎的脖子。 杭雁菱的身影再度出现于何奎的面前,她有些扫兴的将水果刀随手一丢,扔在地上。 并不沉重的刀子落在地上,刀锋嵌入木质的地板。 咔哒,咔哒。 地板开始皲裂,发出酥脆的声音,水果刀也不断迸发出细小的金属锐鸣声来,似是受着什么惨痛的折磨一样。 “这是阴灵气……我曾见过不少阴灵气的修士……可会耍你这般花招的……还是第一个……” 何奎喃喃自语,他第一次慎重的将眼前的杭雁菱当做一个具有威胁的个体来看待。 而这样的行为也就意味着,他在内心深处已经承认了,眼前的“小圣人”是有苏蝉的怨念转世。 嵌合的齿轮开始运转。 从东州的第一位金丹期开始转换观念开始——蛰伏在地脉之中,并不属于龙脉的那小小的异物,开始蔓延出了枝芽。 ———————————————————————————————— 清晨,小铃铛少见的没有出门。 她走到了殷娘的房间门口,轻轻的推开了门,将脑袋探了进去。 “小师姐姐,莺莺姐姐让我来给你送早饭喔!” “放在哪儿就好。” 殷娘依旧在镜子前面化着妆,她的梳妆台前面的花瓶里,插着一朵小小的紫色花儿。 那是杭雁菱在离开前为她留下的,她曾经叮嘱过,如果这朵花凋零了,那么自己将要不计一切代价的带着小铃铛返回东州。 如今这朵花业已萎靡,被殷娘仔细的照料着。 毕竟,那是意味着‘她’的第一次信任。 在‘她’所书下的画卷中,自己是最关键的执行者。 在这场连‘她’毕生的宿敌都包含在内的演出里,自己将要扮演好舞台上的那个‘殷娘’ …… 呼…… “小师姐姐,你哭过了?” 小铃铛察觉了不对劲,捧着粥碗小跑步的走到梳妆台前面,殷娘也恰在此时转过身来,笑着背着手说道:“被你看出来了?” “唔,你的眼眶子还红红的。” “嘿,小丫头。” 殷娘笑了一声,用开朗的声音说着,伸手揉了一下小铃铛的脑袋。 “我不是小丫头,是小铃——咦?小师姐姐,你说话的语气好怪,你以前是这样子说话的吗……?” “以前怎样无所谓,重要的是现在。” 殷娘伸手捧起了粥碗,放在嘴边吹了吹,轻轻的抿了一口:“唔,好烫。” “嘻嘻嘻,刚刚才从大粥锅里面舀出来的嘛,四师姐……不对,小师姐姐?好奇怪……你怎么……唔……” 小铃铛嘟囔了一声,挠了挠脸:“你到底是哪个师姐姐啊?” “我是殷娘,不是你的师姐,而是花莺莺迎来的,名动四方的歌女……嗯,至少接下来的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要被人这么喊了。” 殷娘转过身,从花瓶里拿起了那一朵紫色的小花儿来别在耳边,笑着问道:“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但是如果是四师姐姐的话,这样子打扮就很怪。” “哈哈,行。” 殷娘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低头摊开手掌,悠悠的水灵气在掌心凝成泡泡的虚影,她怔怔的看了许久,随后屏住呼吸,将手中的泡泡熄灭。 “小窜天猴,记着哦,以后不要在任何时候提起‘师姐姐’这三个字,除非……你看到了除了我之外的另一个人。” “唔?跟师姐姐很像的人有两个哦……不对,我才不是小窜天猴,人家是小铃铛!” “是是是,怎样都好了。” 将压在胭脂盒下面的紫色叶子收入怀中。 殷娘站起来,起身正要走到门外,却听到楼下一阵噔噔噔噔的脚步声传来。 一个绿色的人影飞快的撞入了房间内。 “喂,杭雁菱!” “哎呀……” 殷娘无奈的闭上一只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捏紧了放在怀中的紫色树叶,随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早上好,小师姐,今天的东州,也依旧是艳阳高照啊。” ———————————————————————— 第六十二章 在殷娘的房间内,急匆匆在宗教之战打响之前的周清影找到了殷娘的屋子。 她本来是想要打算着问问杭雁菱怎么处理黑桦的事情。 听到组织的密谋和黑桦的任务,殷娘只是平淡的点了点头:“黑桦呢?” “她不想贸然进入东州,所以在城外等候着我的消息,同时也为后天的刺杀进行准备。但是我觉得这和白白送死没有区别,你能不能帮我想个办法,劝住她。” “没必要。” 殷娘坐在梳妆台前,两只手端着那碗热粥,眯着眼睛吹了吹粥碗上热腾腾的白蒸气。 “她既然想要这么做,就让她去放手一搏好了。” “你!?” 周清影没想到杭雁菱竟然会给出这样一幅回答,她不解的看着眼前化着妆的少女:“你……怎么会说这种话?” “小师姐,你从小就是个很容易死脑筋的孩子啊。脾气又臭又硬,脑子还不知道转弯,一牵扯到什么重要的事情就容易着急,空有一副好心肠,却连什么时候该劝人都不会。若是当初你对我态度有那么一点点的缓和,而不是像个幼稚的小鬼一样……” 杭雁菱低头嘟囔着,忽然闭上了嘴巴。 “咳,总而言之,凭着你我两个凝元期,怎么能劝得住一个结丹期呢?” 被莫名其妙骂了一顿的周清影红了脸,虽然她知道杭雁菱说的是事实,但她想不明白杭雁菱为什么要挑着这种时候臭自己一顿。 “我,我是脑子笨,怎么了!” 红着脸的周清影跺着脚站了起来,忽然,她的鼻翼轻轻**了一下。 “嘶……不对,嗯?你身上的味道……” “味道,呜哇!小师姐你干嘛!?你不是要动手吧!?” 杭雁菱看着蹭一下站起来的周清影,吓得连忙放下粥碗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做出了一个标准的抱头蹲防的动作。 看着这个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妙的杭雁菱,周清影没办法的按着裙子坐在了椅子上,有些委屈的说道: “好啦,你聪明,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难不成你真看着黑桦去送死?虽然你没见过她……但是你既然都会为了我姐姐……呸,为了周青禾那样的人去做那么多……教教我怎么去救一个庇护人类许多年的犬妖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吧?” “我的小师姐哟,救她,和阻止她是两码事。” 杭雁菱直起腰来,掐着腰看着周清影,有些无奈的扶着额头摇了摇脑袋:“是你先入为主的认为黑桦去刺杀皇帝陛下一定会死……所以要阻止她,可明摆着咱们是劝不动她的,那为什么不想想办法,帮助她在刺杀完皇帝之后还能全身而退呢?” “……你有办法?” “有,但是成功率我也不好说。” 杭雁菱揣着袖子,弯腰看着周清影:“总而言之,后天的宗教之战,我肯定会拿出办法来拯救那个黑桦的,但是相应的……小师姐,我需要你帮我做另一件事。” “什么?” “帮我去寻找那个付……付天晴和李天顺,用你优秀的鼻子。” “嗯?” 周清影皱了一下眉头:“他们没跟着马车一起回到东州?” “没有,迄今为止这两人还是杳无音讯,如果他们还在东州,早就找机会和我碰头了。我……还是……是……蛮担……担……xin……他们的。” 杭雁菱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别向了一旁,手指揉搓着裙子,就好像是在忍耐着什么恶心的东西一样。 旁边的小铃铛看见了,很懂事的过来拍了拍杭雁菱的后背。 “殷娘姐姐,不要急吧?要不我找个盆来给你吐一下?” “嗯?没事,我很好啊。” 周清影闻言点了点头:“好吧,虽然我并不喜欢付天晴那小子,但他毕竟是你的异母兄长……你们兄妹有你们兄妹之间的交情,不能像我一样……” “啊……是……” “好,我即刻动身,黑桦就拜托你了。” 周清影完全顾不上自己刚刚才跋涉一番来到这里,在得到杭雁菱的吩咐后马上站起了身来。 一方面是出于她自身的性格,不管做什么事情都雷厉风行,拥有极强的行动力。 而另一方面,也是完全出于对杭雁菱的信任。 周清影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师妹,紧绷着的脸微微缓和了些,她咳嗽了了一下,红着脸:“等我找回那几个人,咱们就回家吧,我怕你受伤。” “呜呕……我没事。” “你干嘛总是对人家反应那么大!?诶,不过你这次的反应好像不是害怕……” “是身体的本能反应,跟之前并无差别,小师姐,一路顺风。” 看着周清影好像有一副要走过来抱抱的样子,杭雁菱讪笑着后退了一步,靠在了床边。 周清影察觉到了这份抗拒之意,不过考虑到杭雁菱的性格,她也没多想什么,哼了一声,转身就下楼去了。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小铃铛看着渐渐走远的周清影,噘着嘴:“殷娘姐姐,三师姐姐明明一副很想被你哄一哄的样子,你倒是满足她一下嘛。” “呜——呕!!!” “唔哇,师姐姐,你没事吧!?” “没事,今天早上……还没吃饭,但是,但是……呕……………………一脸深情款款地让周清影……呕,去找付……那个付……什么玩意儿的……这种事,呕……我真不想干第二次了。” 蹲在地上的殷娘干呕了半天,捂着肚子,别在头上的花朵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就好像是在叹气一样。 小铃铛哇的叫了一声,连忙跑下了楼去跟花莺莺讨药去了。 缓过劲儿来的殷娘坐在椅子上,闭上眼匀了半天气儿。 如果是真正的杭雁菱在这里,她应当不会这样选择吧。 以她的性格,其实应该会亲自去见一下那个黑桦,尝试着劝说,同时采取第二个计划,一旦劝说失败,如何保证在后天的袭击之中不死。 还要考虑周清影的心情,以及会尽可能的想办法将周清影圈在身边看得到的地方。 很可惜。 自己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此时此刻,身为计划执行者的是自己。 她曾经说过,要让自己去做认为对的事情,而不是一昧的模仿。 在当下的“殷娘”是没办法去保护周清影的,虽然离开皇都也还会遇到未知的风险,但此时让她离开东州反而是更好的选择。 毕竟如果她看到另一个“杭雁菱”的话,恐怕会引发很大的麻烦。 计划绝对不能出现任何纰漏。 在最后的大戏上演之前,得尽可能的将会看穿杭雁菱真身的人赶出东州才行…… “时候不早了,要尽快了。” 殷娘看着自己的储物戒指,将储存在其中的银两取出了一部分来,放在手中掂量了一下。 “先去药铺……然后再去的是……” —————————————————————————————————————————————— “什么!?东州的那个圣女被放出来了!?” 惊恐的惨叫声在密宗的营地之内爆发了出来。 他们驻扎在三皇子特意给这帮人准备的宅院,自从那日袭击以来,一股阴沉沉的死气和恐惧就笼罩在密宗领地的上空。 毕竟带队的大和尚死了,而且死的不明不白。 龙卫定然不会给他们讨个说法,而一直以来在京城到处惹事儿,嚣张跋扈惯了的密宗显然也没什么朋友能在这个时候帮衬他们。 此时又听到那个邪门圣女被释放,准备参加后天的宗教之争的事情,密宗剩下的几个喇嘛恨不得一个头两个大。 密宗的圣女坐在陀罗经柱组成的法阵当中,盘腿而坐,额头上的冷汗却显得这位闭目修行的姑娘没那么冷静。 如果那个邪门圣女再找上门来怎么办,当初在琳琅书院就已经接近翻脸了。 现在对方更是肆意大开杀戒,这东州根本就待不下去了。 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的喇嘛们聚在一起,讨论着之后的对策,可左思右想,始终想不出个招来。 “他妈的,早知道就不应该听那个吟游诗人的蛊惑,来着劳什子西州,现在安身之处没找到,我们快要死绝户在这里了。” 一个喇嘛气的拍了一下大腿,其他几个喇嘛都低下了头,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头都对这趟东州之行各有各的后悔。 可是又能怎样呢? 西州已经没他们的容身之地了。 他们本就是生活在西州和北州交界地带的游僧,北州本就条件严苛,资源不多,对信仰这种东西嗤之以鼻。 而西州的人对信仰的态度则完全不会允许这些异教徒的存在。 在大草原的圣壁被魔法和铁轮踏破后,他们引以为傲的金刚不坏之身根本没办法对抗西州人的大剑和北州人的猎刀。 如今就算狼狈的夹着尾巴回去,之后的生活也不会过的更好。 “唉……如果师兄弟们还活着……我们或许……” 有的喇嘛发出了懦弱的声音。 他们压抑着不敢让自己的示弱声被圣女听到,可任谁都没有主意阻止这份失望的蔓延。 那个自称狈的吟游诗人也好,曾经将他们奉为座上宾,命令他们去干扰道派信仰的三皇子,都对他们弃之不理。 这群蛮横的外来和尚,只不过是当权者和阴谋家的棋子,在失去了被摆弄的价值之后,就丢在这里等死的工具罢了。 他们也是人,活生生的人,想要生存下去的人。 “该死,要不跟他们拼了!!!” 一个暴躁的喇嘛站了起来,攥紧了拳头:“我们得给死去的同胞们复仇!佛可未曾教诲过我们在这里忍气吞声的过日子,当王八是那群道派的清心寡欲,和我们无关!” “想要怎么拼是你们的事情,但是在那之前……” 一个穿着黑衣,头戴面纱的少女,拖着一大口树藤制成的棺材,缓缓地走进了这所密宗的别院之内。 几个喇嘛因为丧气,并未察觉少女的接近,直到少女将棺材拖到他们跟前,一个个这才缓缓的回过神来。 “你是什么人!?” 几个喇嘛护住了圣女休憩的房间,而实力最高的两个真元期的喇嘛则挡在了少女的面前。 黑衣少女微微抬起头来,将面纱撩开了一点。 “是我。” “你——” 见到少女的面容,那两个真元期的喇嘛整个人像是被水泥浇筑上了一样,动弹不得。 “我叫殷娘——和你们是初次见面……虽然你们不是第一次看见我这张脸了。” 拖拽着木头棺材的殷娘将棺材放到了密宗之内,拍了拍手,随后从袖子里掏出来了两包东西,丢在了地上。 一袋沉甸甸的,发出银两碰撞的声音。 另一袋里头装着的似乎是植物,味道有些苦涩,应当是草药。 “喏,给你们,告辞。” 殷娘只是简短的说了两句,转身就要走。 一个被恐惧震慑住的喇嘛终于迈开了腿,呵斥道:“你……你来作甚,要将我们赶尽杀——” “如果你们眼睛没瞎,应当看得出来,我只有脸和那个人一样。” 殷娘回头瞪了一眼喇嘛,随后又闭上眼,摇了摇头。 “唉,算了——那些银子买点酒肉,那些草药记得给棺材里的倒霉蛋熬汤喝了。你们想记谁的仇我不管,我只是单纯不喜欢有人死在我跟前而已。” 话音落下,殷娘再未理会任何人,径直的走出了密宗的院落。 几个喇嘛悬在喉咙的心脏终于落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看着拖入庭院之内的那一口黑色的木头棺材,盖子并未用钉子封上,里头隐约的能够听到微弱的呼吸声。 “这……该怎么办?” “管他那么多!” 喇嘛当中那个最暴躁的冲到棺材盖子跟前,巨大的压力已经让他有些自暴自弃的念头了,他抓住棺材盖子,确定周围人全都退到一边后,用力的掀了起来。 咔哒一声,一股浓郁的药味儿从棺材盖子里面散发了出来。 棺材盖子和棺材之间连着无数的树藤一样的东西,随着盖子的掀开发出了一连串树藤绷断的声音。 “唔,呜……” “扎昆!里塔……木朗!?” 暴躁的喇嘛惊讶的看着棺材里躺着的三个人,他们被硬生生的塞进了原本只能用来容纳一个人的棺材,原本应当爆掉的脑袋还完好的生长在脖子上面,后颈上有着许多纤细的藤条,和棺材链接在一起。 暴躁喇嘛已经震撼的说不出话来,一直到棺材里的第一个男人睁开了眼睛,缓缓地爬了起来。 缠绕在他脖颈的那几根树藤也开始绷断,他捂着自己的脑袋,表情似乎是有些头疼的低声问道:“嘶……怎么了?布铎,你这表情,怎么跟见了夜叉鬼一样?” 第六十三章 命运 “有人在么?” 密宗的大门轻轻被叩响,这是今天第二次有一个蒙面的女人来到这里了。 暴躁的喇嘛布铎推开了房门,他刚刚将那三个装在棺材里的师兄弟们送到房间里休息,脸上正是一副喜忧参半的表情,推开门看到戴着面纱的女人,本能的想要道谢,可看清了眼前人的身高和衣着与之前人并不相符,身后还带着两个女孩时,布铎的脸拉了下来。 “你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觉得你们需要一点帮助……” 女人轻轻的笑了笑,微微后退,露出了身后的另外两名女性。 “这是我的朋友们,这位红色头发的阿衍可以治好你们受伤的同胞,我也带来了一些银两,想着你们正巧这个时候应当用的到,就送来了。” “……” 布铎警惕的看着这三个来历不明的人,他也不知道怎么得了,今天竟然来了两拨人要给密宗看病,送银子。 “为何对我们如此善待,你有什么条件么?” “条件之后再谈也无妨,我想你们正需要这笔钱——先拿着,能让我进去看看受伤的那些人么?虽然死去的已经救不回来了,但至少活着的——” “不用。” 布铎冷哼了一声,他双手用力,重重的关上了门,险些将门板拍在蒙面女人的脸上。 他不喜欢女人跟自己说话时候的那种施舍一样的眼光。 虽然前一个人伸出援手的理由也不明确,但既然如今死去的师兄弟们已经火了三个,他也不想更多地去收这来历不明的好处。 谁知道这个东州还打算让他们付出多少代价呢。 “咦……” 吃了个闭门羹的女人疑惑的微微挑起眉头来,她惊讶的看着密宗别院的大门,沉默了半晌,皱起了眉头。 “奇怪,按理来说,他们此时已经是被遗弃的无用棋子,只要稍微施以援手就可以拉拢——如今的他们,竟然还有拒绝施舍的余裕?” 说话的女人正是晨露,而她的身后跟着阿衍和泫溟。 阿衍无聊的打了个呵欠:“晨露,你说要我救的人在哪儿啊。” 泫溟拽了一下阿衍的袖子,低头走到了晨露跟前,低声说道:“要不要我……” “不必了,反正只不过是随手一试而已,他们对东州的怨恨早晚会派上用场。” 晨露缓缓抬起手来,用手捏住了泫溟的下巴,将这位阴沉的美人的脑袋抬了起来,双眼直视着对方。 “泫溟,不要心急……不要心急向我证明你的价值——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强的……放心好了,这次一定会有你的用武之地的……放心……” “嗯。” 泫溟默默地点了点头,扭头看向密宗的方向,眸子底部闪过了一丝怨毒。 “不过他们这么不识抬举,让我很不舒服。” “不要动怒,想些开心的事情。” 阿衍看着泫溟,歪着脑袋,用手嘬着大拇指。 “果然还是感觉不回来比较好……唔,但是我好像忘了什么事情来着……” ———————————————————————————————————————— 在皇宫内,举办了一场秘密的葬礼。 妄图刺杀皇帝陛下的恶女被挖出了心脏,为了以示惩戒,皇帝陛下命令几个太监将此人的尸体处以三公主龙朝花所创造的刑罚——“花瓣刑” 将尸体的肉切成一片一片的,挑断筋骨,挖出骨头。 这残忍的刑罚自然不会让其他人看见,然而皇帝陛下特地将切下来的肉放到了盒子里,单独给龙朝花送去了一份。 龙朝花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战战兢兢的太监们递上来的,染满了鲜血的盒子。 她的双眸有些呆滞,捂着胸口,贴身佩戴着的那枚阴阳鱼琥珀发出了冰冷的气息。 那种感觉并不舒服,微微的刺痛感却能让她保持暂时的清醒。 “你们下去吧。” 龙朝花挥了挥手,并没有将怒意施加到那些只是奉命来送肉的太监们头上。 如蒙大赦的太监们连滚带爬的跑出了宁安宫,而在公主的背后,一个红发的狐妖不忍的别开了眼睛,眸中竖着猩红的兽瞳。 “太过分了……” “陛下……就是那样的人。”龙朝花语气犹如机械一般,缓缓地讲述道:“顺其者昌,忤其者亡……赏罚分明。” “你不要紧吧?” “我没事。” 龙朝花抽了抽嘴角,露出笑容,她回头看着莱莱紫,缓慢而沉重地摇了摇头:“陛下将这肉片送来,无非是想要警告我……可是,他以前从未警告过我……在这万事皆允的皇嗣之争期间,这大概是父皇第一次对皇子提出警告——” 龙朝花双手环住了胸口,嘴角抽了抽,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笑容。 “陛下不喜欢食言而肥,所以……大抵是凛夜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果然很了不起啊,我的疯郎君,能让那样的父亲做出这种事……” “……” “莱莱紫,你说……陛下真的是一个成功的皇帝吗?” 坐在木椅子上,龙朝花轻轻的自语:“哪怕我的一生都在为陛下所操控,我也从小一直觉得,我的父亲是东州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帝王,文功武治,百官臣服……妖族在他的压制下不敢抬头,北州在他的铁骑面前乖乖退缩。因而,我其实对我父亲安排给我的命运并无不满……能为这东州在恰到好处的时机献上生命,是我作为皇子诞生应尽的义务……” “你现在还这么想?” “……” 龙朝花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该怎么想了,我想活下去,活到疯郎君站在我面前,跟我道歉的那一天。也想完成自己应尽的使命,为这皇朝走向更遥远的未来铺平道路……” “更遥远的未来?就是将我们妖族一个不剩的从这片大地之上铲除,永远还东州一个太平盛世,对吗?” “哈哈,没错。” 龙朝花笑了一声,扭头看着莱莱紫:“我对你并不反感,也没讨厌的感觉……你是疯郎君派来保护我的……我也相信你很强。可是妖族和人类,真的不会有共存的那一天到来的。如果你生气,可以在这里杀了我。” “汝还真不愧是她的后人呐。” 莱莱紫摇晃了一下尾巴,眯起了眼睛。 “很久很久之前,也曾经有一个和你一样迷茫的丫头这般和我说过,她和你一样,早早的被人决定了命运。不过她比你幸运一些,因为她并没有龙武义那样的父亲。” “哦……?” “最初见到那个家伙,她大概还是个屁大点的孩子……也就三岁?见面完全是出于机缘巧合,吾辈和她结下了缘分,抚养了她一段时日。之后隔一段时间便会碰面一次,那是个很有趣的小家伙——小小年纪就想要解决吾辈,但每次都失败。” 莱莱紫说到这里,不自觉的笑了笑。 “她是个很特别的孩子,失败了也会坦然的接受,跟吾辈一起吃柿子……我本以为这样大心大肺的孩子会茁壮成长,早晚有一天知道有一天意识到吾辈是个不得了的大妖怪,东州几代人也解决不了的麻烦。最后和吾辈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在讨伐吾辈的过程当中死去。” “你难道是……?” “听吾辈说完——” 莱莱紫低下头,脸上带着温柔的笑。 “我们约好了每三年给她庆祝一次生日,结果她十五岁那一年,她却并没有过来,吾辈有些担心,担心她已经成长为了无趣的大人,就偷偷跑去见她……那时的皇宫到处铺满白绫——吾辈才知道,她的兄长暴病而亡,她成了皇位唯一的继承人。” “过了一段时间,吾辈从她嘴里得知了……那是她母亲,也就是西州而来的圣女所酿造的阴谋。这次结亲本就是为了西州入侵东州地脉的一次计划,为了让圣女的子嗣登上皇位,皇帝被暗下了毒药,再也生不出其他子嗣来,而大皇子也被西州的刺客秘密处理掉了……你说的没错,像龙武义这般优秀的皇帝并不多见,那时她的父亲对于这一切全然不知情,只得被逼无奈的将皇位传承给她。” “一次生日,从皇子,变成了皇储……她从母亲口中得知了全部的计划,可她却陷入了很大的茫然。” “她生在东州,长在东州,虽然有一头西州人的金发,但骨子里一直不觉得自己和所谓的西州有什么关系。她和那位死去的异母兄长关系也很不错,二人差了不到四岁,她的兄长并未像如今这般有什么子嗣争斗,两人相处的就像是很普通的哥哥妹妹,总是带着她玩,帮她瞒住闯过的祸事…………因而,她既没办法接受所谓的‘使命’,也不能接受‘母亲杀死了哥哥’的事实……” “可惜,吾辈那时候选错了安慰人的语气——吾辈跟她说人的寿命本来就短暂,二十年和八十年在吾辈眼里都只是转眼一瞬……” “毫无疑问的,吾辈被发怒的她轰了出来。之后一年都未曾见过。” “之后的见面,就是她的十六岁生日……吾辈溜到皇宫里去见她,她让吾辈带她离开皇宫一天……那时候的她已经和你这般了,迷茫,痛苦,不知道该顺从命运还是该反抗,也不知道自己反抗的究竟是何物。” “再后来……就是她十九岁的生日了。” 莱莱紫伸出手,轻轻的揉了揉龙朝花的脑袋。 “她十九岁,向吾辈讨要的生日礼物,就是让吾辈杀了她。” “什么……” “她不想接受母亲布置的使命,可是母亲已经逝去了,再无争辩的可能。父亲也因为经年累月的毒素,身体愈发的微弱。责任压在她身上喘不过气来,似乎只有死才是最好的解脱——她说既然在吾辈眼里,寿命的长短并无意义,那她希望让吾辈能够杀了她,结束这段痛苦。” 龙朝花不解的问道:“为什么……若是那样的情况,她应当已经自由了才对。” “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活着在图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这个落到手里的皇位会不会给东州带来更大的麻烦,为了苍生黎民的福祉,也为了不让西州的阴谋得逞,她只得选择牺牲自己。听听,这大义凛然的理由,是不是和你的很像?” “……” “吾辈拒绝了她,和她大吵了一架。吾辈不喜欢她露出绝望的表情……她骂吾辈不理解她的痛苦,说吾辈自私……只顾着自己高兴……还把杯子砸在了吾辈的头上……” 莱莱紫看向了天空,表情有些复杂。 “她知道,即便有朝一日,她能够摆脱西州的阴谋……那时已经成为皇帝的她,也不可避免的会站在吾辈的对立面,亲手拿起屠刀,对准吾辈这个最后的朋友。到那时……她要面临在东州的黎民百姓,和吾辈之间二选一的困境——她不想选。” “想来,吾辈只顾着和她一起玩耍,看着她成长,享受着她在变成无聊的大人之前的时光……却没想到她真的将吾辈当成朋友看待,不舍得对吾辈下杀手,甚至宁肯自己死……说吾辈自私也不假……吾辈已经习惯了用妖兽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认为一切麻烦不过是眨眼之间的小事,认为她若是变得无聊了,吾辈不去管她便是。” “吾辈本就是谁都不关心的存在,追究本源,及不是妖族,也不是人类……只不过是恰巧落生在了东州这块土地上,被那几位大人抚养长大而已。” “可当知道她真的把吾辈当成朋友看待,并为此痛苦时,吾辈第一次茫然而不知所措……” “再后来,吾辈发誓,绝对不会伤害她,并且为了不让西州偷取地脉,给她制定好了如何将地脉分享给妖族……通过信仰进行贸易,达成了人类和妖族短暂的和平——至少,那份和平会维持到她死去为止。” “妖族的死活本是和吾辈无关的,人类也是……吾辈做这些,只不过是想要让朋友高兴一些……至少,不要让朋友因为吾辈而伤心。” “……” 龙朝花静静地听着莱莱紫的故事,低头看着摆放在面前的盒子。 “可是,莉绯女皇最后并未将和平持续到最后,她死在妖兽有苏蝉的利爪之下。” “那便是吟游诗人的发挥了……东州的历史本身就是依靠着谎言的不断修缮来维持其正当性的……吾辈并不在乎,只是看着你,吾辈想要聊聊过去的事情而已。” 莱莱紫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桌子跟前,将那枚血淋淋的盒子举了起来。 “听着,莉莉的后人呐。吾辈并不是教唆你逃避自己的使命和责任……但是汝等做什么之前都要好好思考三个问题——汝真的心甘情愿吗?汝真的做得到吗?汝的朋友,会因此而伤心吗?” “……可是凛夜她根本就没有思考过这些——” “或许吧。” 莱莱紫闭上了眼。 “吾辈虽然不知道她究竟打了什么样子的算盘,但是吾辈知道真正绝望之人的姿态是怎样的……她分明是个习惯了和绝望相处的人,并且比谁都痛恨绝望……若是拯救了你却未能履约见面,那她便是个最差劲的朋友,根本不值得你去在意。” “而如果,她真的在为了能跟汝一起过下一个,十个,百个生日而努力,真的为了自己承诺过你的事情而有所行动的话……那吾辈可以告诉你,有苏蝉真正的怨念与你无关,她只是为了清除你身上蒙受的那最不公的谎言,去破除汝那份虚伪的命运罢了。” “在尘埃落定之前,汝得坚强的活着,等待到那份答案来到汝面前才行——三百年前的悲剧,吾辈不想让它重演第二次了。” 第六十四章 宗教之争,开始 时间荏苒而过,不管各方势力如何暗潮涌动,日升日落,指尖流转。 终于,宗教之争,来了。 这场比试的本质是名义上由三公主主持的,来自天南海北的各方势力在皇都广场内的一个巨大的木制台子上举行的“辩论赛”,通过展示来自世界各地的思想来进行的“学术交流”。 当然,这场交流的开幕式已经在几天前那场南州小圣人的屠杀中表演完了。 现在不会有任何人觉得这场辩论赛会平平淡淡的打完,甚至围观的东州群众都不是来看辩论的,他们是等着看什么时候打起来,会死几个的。 皇都近乎万把看热闹的闲人聚拢到了皇都之内最大的广场——明坛上。 那本是皇帝用来举行每年祭祀活动的场地,一方巨大的圆形台子,这几天来被人收拾成了交给各大宗派交流的场地。 除了曾经和东州交战过的北州之外,其他各州都有对此感兴趣的人到来。 除了道士,僧人之外,还有南州的花家,西州的布道圣使,林林总总的拢共十多家。 道派那边则因为身为国教的真阳观不方便出面,由正天道观来参加这次所谓的“思想交流会” 任谁都看得出来,正天道观的这帮人此时此刻比谁都紧张,他们的小圣人不久之前才闯了祸,如今难免要被各大教派针对,但话又说回来,这东州本来就是人家道派的主场,大伙儿来看就是想看看在东州声名显赫的道派会如何应对今天这幅局面。 而让大伙儿意外的是,今日参加宗教之争的,还有前几日被重创的密宗喇嘛。 毫无疑问,他们的参加会加重明坛之上的血腥味儿了。 日上三竿,巳时,上午十点。 一家灰色的轿子缓缓的从皇宫的方向走了过来,在明坛之外停下。 从车子当中走出来了一个身穿盛装的女子。 这便是东州“最负盛名”的皇子候选,被东洲人民亲切的称呼为“毒虫”的三皇子,龙朝花了。 围观群众里不少都是久闻大名,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恶名昭彰,号称有苏蝉转世的皇女。 她的出现让群众窃窃私语,随着她一起到来的,还有跟在她身后,穿着黑色斗篷的小矮个子,以及一群警戒在周围,个个实力不下真元期的百十号龙卫。 龙朝花显然已经习惯了被别人用讥讽和嘲笑的眼光看待,她一步步登上了明坛,坐在了正中央的红桌后面。 按照惯例,身为活动的组织者,她应当进行一段开场陈词,可这位毒虫皇女脸上满是露骨的敷衍,她坐在座位上,思索了一阵,朱唇轻启。 “本来——这场活动就是给道教的那帮牛鼻子一个下马威而已。” 她的声音不大,却压过了所有窃窃私语的观众。 身为皇嗣,通过汲取地脉的力量,她的声音很清晰的能够让这几万人的观众听个一清二楚。 “当然,还有点别的目的——不太方便给你们讲。不过我的目的已经达成,剩下的……随你们怎么胡闹吧。” 龙朝花说完开场陈词后就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这本应该是用来炒热气氛,至少也是应该阐明宗教之争规则的开场白,却被龙朝花说成了这个样子。 一下子围观的群众们纷纷愣住,不知道这样该如何收场是好。 宣传了那么久的宗教之争,是个长眼睛的都知道这里面有猫腻,阴谋论早已经在皇都之内传了个满天飞,谁能想到这三皇子上来就坦白,坦白之后竟开始摆烂了? 可这毕竟不是说相声的台子,表演的不好了还能喝个倒彩,龙朝花的开摆让全场鸦雀无声,一直到一声清脆的娇笑打破了沉寂。 “我看这台子空的很,不如在正式比赛之前借给小女子用用,也算给大伙儿添点兴致?” 一个身穿血红色长裙,胸口纹着血雀的女性拽着另一个小女孩走上了台子,大大方方的在东州群众跟前亮了个相。 这是鸣悦楼的老板娘和头牌殷娘,二者的出现让本来低迷起来的观众爆发出了剧烈的欢呼声。 花莺莺笑着向观众们挥了挥手,转过身去看向龙朝花,笑着问道:“我们的殷娘在这里表演一刻钟的歌舞,不打扰您吧?” “我说过了,随你们怎么胡闹都行。” 龙朝花睁开眼睛,目光落在了殷娘的身上,凝视了一会儿后别开视线。 “随意了。” “小女子在这里谢过了。” 花莺莺笑意盈盈的飘飘下拜,随后看向身边的殷娘,自储物戒指当中取出了一架筝琴来,脚尖轻点地面浮于半空,将琴放置在膝盖上,轻轻抚响。 伴随着悠扬的琴声,这本不是宗教的一份子,也根本没打算参与宗教之争的“鸣悦楼”,竟然成了今日宗教之争的第一个登场势力。 殷娘的翩翩起舞,水袖蔓扬,她今天依旧戴着面纱,可舞姿比起数日之前在鸣悦楼表演时,完全像是换了个人。 最开始的殷娘跳起舞来欢快,灵动,而如今的殷娘舞姿却带着几分干净利落,洒脱而痛快。 琴声让观众们无不眯起眼睛沉沦享受,也让隐藏在人群之中的黑桦微微叹气。 花莺莺不惜冒着引起皇室注意的风险也要上台弹琴,为的自然是从她最擅长的音律之中探知到自己的位置。 这家伙…… 黑桦神色复杂的抬起头来,和浮在半空,抚琴微笑的花莺莺四目相对。 她明白花莺莺的意思。 既然已经无法阻止黑桦去复仇,那么便在最后,用这一首琴曲给昔日的好姐妹送行。 殷娘的目光也随着舞姿,在人群之中迅速的找寻着。 一刻钟的时间很快过去,随着琴音进入尾声,曼妙的舞姿也慢慢结束。 殷娘收了舞姿,双手垂落,额头上微微浮着一层薄薄的汗水。 台下掌声如雷鸣般响起,围观群众们喝彩叫好,可殷娘却转过身来,走到了龙朝花跟前。 两人隔着一张红色的桌子,四目相对。 龙朝花微微笑了笑:“怎么,跳完了就下去,没跳完就接着跳,你总不会希望我给你鼓掌叫好吧?” “……” 殷娘并未说话,只是视线缓缓地下移,看向了龙朝花的胸口。 在哪里,一块黑色的阴阳鱼琥珀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见到琥珀,殷娘表情轻松了些,她对着龙朝花轻轻地行了一礼:“久闻毒虫殿下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面目可憎。” “怎么?我好歹也是个皇嗣,如此无礼,对你没什么好处吧?” 龙朝花有些好笑的看着突然挑衅自己的殷娘。 她知道殷娘的真身就是杭雁菱,却不知道为何对方要挑在这个时候挑衅。 “对我的确没好处,但是我真的很想要这么骂你一句。” 殷娘笑了笑,转身走到群众们的面前,朗声道:“诸位,奴家知道,今天大伙儿来到这里不是为了看我跳舞,听老板娘唱歌的。你们一直期待着一场惨烈的厮杀,由这个毒虫所组织起来的混乱的行动——但很不巧,奴家才十三岁,见不得这许多血腥,也见不得有人死在我的面前——今儿个鸣悦楼便在这里撂下话了,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死在这个台子上。” “诶?” 原本打算把琴收好的花莺莺手一滑,噗通一声把琴掉在了地上。 “等等,等等等等——这是哪一出啊?” 可惜,她的声音被看热闹的观众们的欢呼声盖了过去。 大家伙儿并不在意殷娘是否真的有能耐保证今天不会死人,他们在乎的是今儿个的热闹似乎比自己想象的更大。 这有为了争夺信仰打的你死我活的,怎么还有不为了争夺信仰,单纯要在这里打包票不死人的? 这可太热闹了吧!? “你要是真能保证不死人,我看啊,南州的那个小圣人的名头挂在你头上好了!” 人群当中,不知道是谁起了这么一声哄。 很快,就像是往油锅里浇了一盆凉水,激的油珠噼里啪啦的飞溅出来一样。 围观的群众们很快跟着起哄了起来。 大伙儿等了那么久的,被道派奉为圣人的女孩来到东州,所做的第一件事却是大开杀戒。 这可让正天道观和整个道派都丢了个大面子,如今群众们起哄不光是为了给殷娘喝彩,也是明里暗里的恶心那曾经不可一世的道派势力。 毕竟看殡的不怕殡大,难得道派吃了一会瘪,这不赶快抓着机会多恶心他们一会儿? 花莺莺急忙走到殷娘跟前想要问个清楚,余光只见到金光一闪,台子上不知何时跳上来了一个秃头的大喇嘛。 他正是密宗内那个脾气最暴躁的布铎。 因为害怕圣女遇到危险,今天密宗的领头人便是这位性格火爆,蛮横无理的布铎。 群众们见到布铎跳上台子,纷纷屏住了呼吸,毕竟大伙儿都猜不出来这刚刚被重创的密宗此时第一个当出头鸟是有何目的。 花莺莺下意识的拦在了布铎身前,布铎却并未接近殷娘,他膝盖一弯,双膝跪在地上,对着殷娘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救命之恩,赠银之举,我们无以报答。” 眼看着这不可一世的喇嘛竟对小小一个殷娘下跪,群众们又是一阵窸窣的讨论。 殷娘皱着眉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布铎,冷声说道:“我说了,我只是看不惯别人死在我面前而已——没打算让你下跪。” “可我们草原人有恩必报,有仇必偿……今日您在此放出话来,我看台下有那么多的人不愿意相信你——我不服气。那帮道派的王八蛋不讲规矩,出手伤人,如今躲在台下龟龟缩缩的。曾经他们欺侮过你们鸣悦楼,如今却敢做不敢当了;您救我同门,仗义疏财,却落得被别人看笑话的光景,我气不过,看不惯!” “怎么想是你们的事儿了,走了,莺莺姐。” 没有搭理台上的布铎,殷娘拉着花莺莺的手走下了明坛。 可怜的花莺莺还是没能搞清楚状况。 “什么救人!?什么银子!?怎么回事!?啊???” 布铎见着殷娘渐渐走远,他弯下腰,五体投地匍匐,双手前直伸,给殷娘磕了个长头。 这在他们密宗的礼仪当中,是只会敬以神佛的动作。 观众们纷纷不解其意,而布铎也未多解释,他从地上爬了起来,五官狰狞,眉毛也立了起来,对着台下的正天道观的方向大喊道:“好了,现在轮到跟你们算账的时候了——平日里满嘴礼仪道德,克己好生的东州人啊,你们的小圣人杀我师父,害我同门,如今不给我们一个交代,你们从今往后还怎能服众!” 正天道观的人一个个面沉似水,随着布铎的手指在了他们头上时,一个青袍中年人垫步起跳,随着一阵清风飘落在了明坛之上。 “既然你们想要一个交代,我们便给你一个。我乃正天道观当代观主,李正轩——今日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和你们这群外来的蛮夷磋商论道,而是要还我们正天道观一个清白,还天下一个公理————给我抬上来!!!” 随着李正轩话音落下,明坛之下的几个正天道观的弟子,从人群当中挤了出来,朝着明坛走去。 每个弟子手上都攥着一根绳子。 而这些绳子都牵引着同一个方向——那是个被用布条蒙住了眼睛,用棉花塞住了耳朵,嘴巴被麻布封堵,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女性。 有之前看过热闹的一眼就看了出来,这不正是当时屠杀密宗的那个南州的“小圣人”吗? 小圣人如今被关押在一个下面装着轱辘的铁笼之内,被绳子牵引着,像是受人参观的马戏团表演一样,将拘束的严严实实的“小圣人”戴上了明坛。 李正轩神色肃然的看着布铎。 “我们东州人和蛮夷不同,我们有自己心中的道和正确,也有天道和正义站在我们这一方——如今我便让你看个明白,布阵!!” 将囚笼带上明台之后,几个正天道观的男弟子立刻站在了擂台的东南角,低声念起了咒文。 “你打算做什么,把我也杀了?” 布铎冷笑地看着李正轩,而李正轩只是一扫拂尘,神色肃然地说道: “我会作法请来祖师爷,在这里对这位圣人再进行一次认定……若祖师爷仍然认为她是个圣人,那便是你们密宗活该,本就该死。可若是祖师爷并不认可此人是圣者——那我就当着你的面,亲手用她的命血祭你死去的同胞们,如何?” 第六十五章 狂乱 笼子中的少女就好像是被猎人狩到的凶兽一样,被最大限度的束缚着。 视觉,听觉,触觉。 如此被装在囚车里推到明坛之上,受众人观瞻,别说“小圣人”了,就连称之为“人”的权利都没有。 **的布铎看到被如此囚禁的少女,想起前几日她还是自己一行人下手的对象,不由得表情复杂了起来。 他虽和这位南州来的小圣人曾经是对立阵营,但看到将她邀请而来,本应该作为她最坚定支持者的道派如此对待她,不由得有些心寒。 那并不是对杀害同宗仇人的同情,而是对同为“被当权者利用的棋子”的感慨。 道派之所以如此对待他们的圣人,自然是为了保住他们的“名誉”,同时也不肯放弃这好不容易从南州求来的“在世圣人”。 如果一会儿的审判将这小圣人劈死了,他们也算维护公理正义,斩妖除魔。 如果一会儿的审判这小圣人还活着,那么遭殃的,就是他们**。 唉…… 算了,怎样都好了。 布铎有些疲惫,摇了摇头,扭头随着殷娘的方向跳下了明坛。 坐在红桌子之后的毒虫皇女看着囚车之中一动不动的跪着的恶女,眼睛眯了起来,还没等她说话,身后戴着黑斗篷的莱莱紫向前一步。 “等等,怎么会是……” 本来想说出笼子中所关押着的恶女的身份,但莱莱紫猛地想起了前一晚杭雁菱在赴死前向她嘱咐过的事情,咬住了嘴唇。正要抬手结印,却被龙朝花抬手拦住。 “别动。”龙朝花摇了摇头:“虽然不知道你为何要救这该死之人,不过放心,她不会死在这里的。” “为什么?” 龙朝花随手指向了台下:“除了我带来的龙卫之外,那边还多了几个人。龙虎王何奎,蛟龙王楚镇海……东州的顶尖高手在这里待着,虎视眈眈的盯着台子呢。” 莱莱紫顺着龙朝花指着的方向看了过去,果不其然,台下人群当中有这两道强大的气息。 一个威风凛凛的坐在龙卫的中央,身穿金盔金甲,手放在腰间的斩马刀上,不怒自威。 另一个隐藏在人群之中,穿着灰色的袍子,坐在马扎上喝着酒,目光阴沉的盯着囚笼。 原本二人都收敛着锋芒,但是在这囚车被待到明坛上的那一刻,两人都不由自主的露出了金丹期强者的威压。 “她命还真是好啊……” 龙朝花轻声感慨一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挡住了矮小的莱莱紫,走到了正天道观的李正轩面前。 “反正也没什么宗派愿意在这个时候上台,接下来随便怎么打雷下雨都是你们的事情……不过我这条毒虫可不想在你们释放【清罪雷劫】的时候被那几个祖师爷顺手劈成渣滓,先下去咯。” 宗教之争已经演变成了宗教审判,当下的场景可真是有够热闹的。 李正轩有些意外的看着平日里处处和道派作对,此时却为加阻拦的三公主,有些意外。 不过碍事者走了并非坏事,在李正轩的一声令下,三名弟子也立刻进行了阵法的准备。 三人坟碑后撤一步,各自用右手抬起佛尘,倒反过来如同一根毛笔一样攥在手里,在空中勾勾画画,一道白色的墨迹自佛尘内甩了出来,以空气为纸面,绘成了三个金光璀璨的硕大符号。 天、地、人。 三字同时凝聚而成,飘向了囚笼,紧紧地贴在了囚笼之上。 天空当中浮生出了许多云彩,缓缓地向着囚车中心聚拢,明媚的阳光被阴云遮蔽了起来,明坛,观众,乃至于视野所及的全部天空都满满地铺了一层云朵。 那就好像是天空被人拉上了白色的幕布一样,晦暗的天地之间,刮起了凉飕飕的冷风。 “裁恶定罪,忏牢固成,屹于故土,道法可成——诸天十二道神,三上道尊,化吾神明。清正明台,端正视听,目正吾法,耳正冗声——” 和当初在琳琅书院,李天顺为了快速战胜杭雁菱而实战的清罪雷劫不同。 这次屹立于东州地脉之上的李正轩所吟唱的祷词更长,空气中所流转的真气容量更加磅礴。 他的声音从最初的人声变得愈发空灵,沉重,像是用古旧的乐器鸣奏出来的曲调一样厚重压抑。 天空中传来了隐隐的雷鸣,**转黑,天光乍现。 大地上的一切沉入了阴影的黑暗,群众们不再作声,只能听得到轰隆轰隆的雷鸣,和依旧在颂念祷赐的李正轩。 李正轩抬起手,昏暗的空气中逸散出了金色的灵气,缓缓在他手中凝聚出了一把道剑来。他双目紧闭,拿着这把剑踏着某种步伐,在东南,西南,正北三个方向轻轻挥动。 三个弟子正站在他挥剑的那三个方向,每次挥舞长剑,便会有一名弟子闭上双眼,双膝跪地,从七窍之中缓缓流淌出来碧蓝色的灵气,升入上空。 冷风刮的更起劲了,从那丝丝缕缕的风中,卷除了颗粒状的蓝色微粒来。 那是可视化的灵气,原是飘荡在这天地之中,却因李正轩的法术而被凝聚成型,缓缓的向着三名弟子身上的蓝色灵气汇聚而去。 逐渐地,三名弟子身上的灵气延展到了天帷之上,随着灵气的汇集,逐渐的显现出了三名老人的虚像。 那三名老人足有数十米之高,宛若顶天立地的巨人,悬浮于半空之中,垂首俯瞰着大地。 天空中的雷鸣愈发的恐怖,像是随时可能撕裂天空,随着虚像的愤怒砸落地面一样。 巨大的三尊皆是身穿道袍,长须白发的老者形象。 和在琳琅书院时不同的是,此时的三位老人并未分别身穿黄,绿,蓝,三种不同颜色的道袍,而是统一身着蓝色,不光体型比起那时大了数倍,就连虚像勾勒而出的细节都更加丰富详实。 位于左边的老者面色和蔼,位于右边的老者眉目狰狞,位于中间那尊绿袍老者的虚影正浮在李正轩的对面,面无表情。 三人都低下头颅,双手捧着一块东州臣子常用的笏板,注视着关押杭雁菱的那一辆囚车。 雷声翻滚迸裂,于天空之中流转。 位于正中央的李正轩屏息凝神,手掐道印,如同洪钟般的声音低吟道:“三尊在上,请为此子裁度,若为罪人,请以天雷肃之。若为圣人,轻以天光证之。” 声音坚定有力,三位道祖随着声音,都高高举起了手中的笏板。 那个带着笑容的虚影缓缓说道:“杀母害命,有违孝道,惩。” 轰!!!!! 数道雷光从天际汇聚,直直的砸向了地面的囚车。 只听到天地之间迸发除了轰隆的声响,狂风大作,围观者无不捂住双耳,心肺震颤。 但见黑暗之中划开了一道微微的光明,天空奔涌而下的雷霆被那微光一分为二。 一位金甲将军冲上台去,将雷霆徒手接住的瞬间,从另一边奔涌而来的一头猛虎结结实实的撞在了他的身上,嘭的一声,尘土飞扬,乱流爆发。 他便是龙卫禁军三大统领之一,蛟龙王楚镇海,是东州排名前五的金丹期强者。 猛虎将金甲将军撞了个趔趄,雷霆的余威还是贯穿了囚车,将那金属的囚笼直接击溃,砸在了被拘束的恶女身上。 “该死!” 金甲将军挥动着斩马刀,轮起来正要斩向剩余两位祖师的虚影,而他刚要行动,手上的斩马刀却被猛虎的幻象紧紧咬住,那足有将军两个高的大虎双爪落在他的肩膀上,将他死死地钳制住。 在东州境内,能够阻止这位蛟龙王楚镇海的人并不多,加之这般手段,对方显然完全没有隐藏身份的意思。 当下身穿金甲的楚镇海怒容满面,大喊一声:“何奎,你这老东西疯了!!!!” “呵呵,我是疯了,镇海。” 在电闪雷鸣之中,另一位金丹期高手缓缓的登上了台子。 他今天并未穿着那身有着四片金色甲片的黑轻甲,反倒是穿了一身平民一般的袍子,身为龙卫禁军的三大统领之中资历最老的一位,他穿得却像是个退隐的老人。 “我答应放这小圣人出来的条件,便是让她受这雷劫审判。你,不能阻拦。” 在狂风之中,何奎的身后凝聚出了一头金色的猛虎幻象,他的双手张开,虎爪的幻影在手上凝成实体:“小子,要想拦下这场审判,你得放开手脚,跟老夫在这里打一架了。” 楚镇海不想伤及无辜,咬牙吼到:“这是陛下的命令,这女的不管是圣女还是魔头,都不得死在东州!” “可陛下没命令你今天来阻挠这场审判。” 何奎依旧笑着,看向了那摊被雷霆的余威劈烂了的囚车。 “我相信,我始终相信——我们的圣上无所不能,天地之间的万事万物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是大圣贤人,计划不可能出现任何纰漏——我出现在这里,陛下会算到。我会放任这恶女被雷劈,陛下也会算到——我想要这女的活活被劈死,陛下一定也会算到。” “何奎,退下!” “在禁卫军中,何曾有过你命令我的份儿了?” “嘭!” 钳制住楚镇海的猛虎幻影不假思索的用力咬下,那陪着楚镇海征战半生的斩马刀发出了吱吱的金属锐鸣,裂开了几道口子。 楚镇海表情大变,松开双手,将斩马刀落在了地上,发出了咣当一声闷响。 他意识到了,这老东西是动真格的。 “你!” “既然陛下知道我的愤怒,那他若是想阻止我,只需要一句话的事儿,若他想要借此除掉我,我亦是无怨无悔。我偏要这恶女知道,我可欺,但东州不可欺,陛下不可欺!!” 何奎脸上笑容变得狰狞。 “李正轩,我虽不喜欢你们这帮牛鼻子,但是这场雷劫,你给我放心的进行下去,出了什么事,我拿这条老命担着。” “是。” 李正轩点了点头,扭头看向了楚镇海:“楚大将军,既然第一道天雷已经劈下,此女的身份便已经坐实,你也听到了祖师爷的审判了,她杀死了自己的生母,这点不会有错。我们东州若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袒护这样一个杀死母亲,不孝不贤的女子,岂不是显得有些贻笑大方了?” 台下的观众们虽然为两名金丹高手的短暂交锋而感到震撼,但是一听这话,义愤填膺的群众纷纷叫喊了起来。 “对,杀了她!!” “欺世盗名之辈,竟敢在我们东州造次!” “我早看出来她不是什么好东西!!南州那种洋溢着铜臭的地方,怎么可能会出圣人!” “圣人只在我们东州才有!!陛下一定默许了!!” 在狂风之中,民众的沸腾一下子重新点燃了这片黑暗。 楚镇海一时间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毕竟在这东州,的确存在着一样比皇帝的口谕更好使的东西,那边是皇家力量的根源——民心。 他不能无视民众的呼声,也没办法顶着压力强行对付何奎跟李正轩,加上他们已经站在了大义的一方,若是继续和他们坚持,恐怕最后就算保下来了这一个早已被证明了不忠不孝的圣人,恐怕也会忤逆了民心。 当真是后悔。 原本楚镇海是打算着在东州人严明这小圣人的真伪之后,再出手相阻,一方面能够回去向皇帝复命,另一方面也能保她不死,可如今却全砸了。 他也不清楚陛下为什么要下命令保全此女,无法估量此女死后会对东州造成怎样的影响。 但何奎说的毕竟在理,陛下全知全能,怎么可能会放任此女被劈死。 自己如今这般无力的情况陛下也一定考虑在内了,所以…… “罢了,何奎,今**不与你计较,但是之后我一定会禀明圣上,你这条命够不够担的,全看你的造化了。” 楚镇海冷哼一声,转身离去,在民众的欢呼声中,何奎笑着看了一眼被劈的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恶女,心中吐出了一口恶气。 畅快,无比的畅快。 虽说他一个快三百岁的人,不至于跟一个恶女计较,但看到杭雁菱如此狼狈的状态,他的的确确感受到了喜悦。 就算你真的是妖狐的怨念转世又如何? 在这东州的天威之前,在陛下的算计之中,还不是一个掌中待死的虫子? “哈哈哈哈哈哈——” 不顾形象和身份,何奎狰狞的大笑出声来。 在三道祖师幻影之下,他这般做派仿佛成了下一个等待审判的恶人。 可他不在乎,他的声音淹没在了民众的呼声之中,大摇大摆的走下了台子。 李正轩看着剩下的两位祖师爷,深施一礼。 “请祖师爷审判此女,将此女之罪责曝于天下!” 那尊怒容满面的的虚影厉声喝道:“滥杀无辜,杀业如山!惩!” 轰隆! 这次没有任何人阻挡天威的审判。 雷霆结结实实的砸在了明台之上,地面皲裂,尘土飞扬。 没给任何人喘息的机会。 面无表情的虚影平淡说道:“嫉贤妒能,心藏万恶,惩!” 轰隆! 第三道雷霆比起前两道下来,威风更胜,轰隆一下贯穿了地面,在明台之上留下了一个深深地大坑来。 狂风大作,黑烟吹尽。 三尊神像在狂舞的大风之中齐齐说道:“此子即为恶之本源,万死难容,理应挫骨扬灰!!!” 轰,轰隆!轰隆!!!! 雷电终于不再一道道的落下,而是接二连三的以杭雁菱为中心,交替劈下。 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天空中下起了暴雨。 在雨和风中,李正轩手持法剑,威风凛凛,神情也宛若天上的神灵一般。 这是正义的执行,这是天道的彰显。 围观群众陷入了疯狂之中,在这昭彰的天威之下,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太棒了。 南州的冒牌货被处刑了。 太棒了。 正义的制裁终于降临。 太棒了。 那滥杀无辜的恶女化作了灰烬。 “好!!!好!!!好!!!!!!!” 叫好声浩浩荡荡,万人的欢呼。 在这一片叫好之中,有一个人并未出声,只是位于围观的众人之间,紧张的盯着台子。 他死死地看着那雷电交加的中心。 浑身颤抖着,屏住呼吸,等待着事态的发展。 周围群众的欢呼让他有些胆怯,但不看到最后一刻,他死也不肯离开这里。 可随着气氛越来越热恼,他心底也越发的冰凉起来。 天威,终究是难以阻挡的么? —————————————————————— 欢呼声响彻了整个东州皇都。 明坛周围的酒楼早已经坐满了看热闹的人。 店家忙里忙外,外头雷电交加,里面欢声笑语。 今天的生意真的太好了。 座位卖出了比平日高十倍的价格也有人愿意接受,只为了能够目睹这一场空前的热闹。 一名店小二端着热酒,推开了包间的大门。 “姑娘,真不巧,店里的状元红都卖完了,这高粱酒您将就将就,算我们店送您的。” 只有一人的包间内,一个戴着紫色羽帽的少女静坐在床边,眺望着窗外的阵阵雷鸣,房间内不时被白光所照亮。 见这位西州的客人被窗外的光景所吸引,店小二脸上露出了自豪的神情。 他将这酒水放在桌子上,亲自给客人倒上了一杯,随后也看向窗外。 “瞧您的打扮,像是西州的那什么……啊对,吟游诗人,您要把今天的这一幕写成诗歌,去西州传唱是吗?嘿嘿,我跟您说,今天这景儿,真的是百年难得一遇,您算是来着了!” 少女并未搭话,只是端起了酒杯,凑在嘴边。 这家店的高粱酒味道还和当年一样,未曾变化。 是啊…… 东州的一切都应该是未曾变化的才对,就像是这酒的味道一样。 微苦,涩口,还掺了水。 滑稽,可笑,满是虚假。 一成不变。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呢……” 吟游诗人喃喃的低吟。 她的表情露出了微微的不忿。 她将手中已经写好的诗篇撕毁。 “为什么……” “为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店小二听闻诗人的困惑,抬头看着窗外的雷霆,纳闷的说道:“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回见到这个,有啥不一样的……诶?” 听了诗人的话语,他睁大了眼睛。 “等等,那雷的颜色……怎么回事?” —————————————————————————————————— “好!!!!” 雷霆交错纵横,群众欢呼不断。 李正轩听着群众们的欢呼,表情却变得凝重。 不对劲。 这清正雷劫,理应在受到审判的对象死后就停止。 可是为什么雷击还在继续? 随着雷击的一次次进行,那台上的三名弟子脸上也浮现了痛苦的神色。 再这样下去,作为祖师附身的素材,那几名弟子会承受不住地脉涌过来的力量,经脉衰竭而死。 不,不对…… 那雷击之后的黑烟,理应被风吹去,被雨打尽的。 为何久久弥漫…… 为何,为何…… 雷霆变成了黑色?? 就好像被污染一般。 击落于地面的雷光变的漆黑。 铁笼早已经被雷霆劈成了碎渣,可少女的尸身一直被掩藏在漆黑的雷光之中。 女孩子沙哑的声音,突兀的从雷鸣之中响起。 “好……” “哈哈哈……好……” 在阵阵雷击的中央,一个漆黑的身影缓缓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走出了深坑。 她并没有死。 李正轩神色愕然,他拿起了法剑,却发现象征着天威的雷霆正在逐渐自下而上的,被污染成黑色。 女孩子身边笼罩着浓墨般的烟尘,不对,那不是烟,是灵气被消耗殆尽之后诞生的…… 阴灵气。 “好啊!” 女子的一声大喝,盖过了雷电的轰鸣声,漆黑的雷霆自下而上的冲向了天空,将天威阻断。 恶女,杭雁菱,披头散发,如同从地狱之中钻出来的鬼。 她身上的衣物破破烂烂的遮掩在身上,手脚处处都是伤口,血渍,污泥。 可她还活着,她甚至大笑着。 诡异的笑声回荡在明坛四周,她摊开双手,肆意的讥笑。 盖过了群众的欢呼,盖过了隆隆的雷鸣,盖过了祖师爷的威仪。 “多好笑,多好笑啊!” 见到这恶女竟未死去,民众的欢呼声戛然而止。 天地间除了隆隆的雷鸣之外,只剩下了恶女讥嘲的声音。 “你们说我该死,我便该死?” “你们说我杀了我母亲,我便有违孝道?” “你们说我理应被天道审判,你们——就是天道??” 她抬起头来,憎恶的看着那三尊神像。 “不过是谎言虚铸而成的,被否认真相的愚者奉为神明的土偶,用朽烂的泥巴塑成的神像——有什么资格审判我!!!!” 漆黑的阴灵气如同阴狠的毒蛇,化作了雷霆,阻抗着天威。 “公理?正义?天道???为了维持虚伪的历史而定下的规矩,为什么要让我去服从???” “你们哪里来的资格将我挫骨扬灰?” “你们哪里来的资格,用雷劈在我的身上??” “我杀了自己的母亲不假,我滥杀无辜不假,我包藏祸心不假,我嫉贤妒能不假,我心胸狭隘,为了维持自己心中的对错,无数次的去折磨,去摧毁那个人不假。” “但是啊,但是——” 恶女的嘴巴咧开,在愈发凶猛的雷霆之中,她发出了诘问的怒吼。 “既然如此,那在他被我欺侮折磨之时,你们在干什么!?在我于恶行上一去不返时,你们在干什么!!你们都未曾保护过他一次,如今却想来惩戒我???” “不为弱者鸣不平,却为强者壮声势。” “这便是天道,这便是公理正义???” “不过是三个欺世盗名,为当权者所用的棋子,骗子,就连死后都要被当成维持谎言运行的象征和章法——汝等没这个资格!!!!” 在恶女的怒吼声中,三尊祖师爷的幻影发生了扭曲。 阴灵气蔓延到了他们的身上,毒蛇的獠牙刺入了他们的喉咙。 三个道貌岸然的‘神明’开始表情扭曲了起来。 本应当成为天理象征的他们开始伸出双手,抓住缠绕自己的毒蛇 开始表情扭曲,晃动。 慈悲的幻象面露恐慌,怒容的幻象耸动挣扎,沉默的幻象圆睁双眼 从天空之上劈下的雷霆变得微弱而散碎,直至完全化作了漆黑的雷霆,砸在杭雁菱身上,化作她冲天怨气的一部分。 民众从欢呼变成了惨叫,恐慌。 “她果真是有苏蝉的转世!!!” “祸害,祸害,有大祸害要降临东州了!!!!” “不要啊,救命,救命!!!” “快跑——噗!” 在群众之中,还没来得及逃跑的一名民众被刀子捅穿了腹部。 大量的鲜血涌出,他惊愕的抬起头来。 在他的面前,不知何时,站着身穿黑斗篷,一个头戴狐狸面具的人。 不光是他。 周围的民众,不时地爆发出来了惨叫。 一个又一个的,身穿黑衣,头覆面具的人混在了人群之中,开始对这些看热闹的民众进行着杀戮。 负责维持秩序的龙卫察觉到了不对劲,可在这一片慌乱之中,他们能做到的力量有限。 好不容易斩杀了几名头戴狐狸面具的刺客,摘下面具之后,龙卫这才发现这些人都是长着兽耳,兽爪,生着尾巴的妖族。 “是妖族!妖族趁乱入侵了!” “果然,今天的这一切都是阴谋吗!?” “楚将军回去找陛下复命了,快去找何将军!!!!” “何奎将军呢!!!” 龙卫无助的大声呼喊着金丹期修士的帮助。 终于,在纷乱的人群之中,他们找到了那名资历最老的将军。 他呆呆的站在原地,眺望着天空,看着空中的交错的漆黑雷霆,看着扭曲而丑陋的三个祖师爷的虚像,直直的站在那里,发着呆。 “何将军!!!有刺客,有刺客!!!” “何将军,您怎么了……” 龙卫伸出手来,触碰了一下何奎。 “啪嗒” 听到了一声咕嘟的声音,在淅淅沥沥的大雨中,有什么黑黢黢的东西掉到了地上。 龙卫低下头,发现那是一节断臂。 在雨水凝成的水泊之中,断臂不断地融化,化作了一块块肉糜。 “糟了,何将军,何将军!!?” 那断臂是属于何将军,属于一位金丹期修士的。 龙卫的呼喊和推搡并未能唤醒这位将军,他只是呆呆的站着,眼睛,鼻子,另一条手臂。 周身的肌肉不停地融化,滴落。 就好像中了无解的奇毒一样,最后噗通一声,何奎无声的倒在了地面上。 一枚荷包从他的怀中掉了出来。 鼓鼓囊囊的,里头像是装着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味儿来。 “糟了!何奎将军遇刺,将他护送到皇宫,快去禀明陛下!禀明陛下!!!” 龙卫们方寸大乱,和四散而逃的群众冲撞在一起,和大开杀戒的妖族们冲撞在一起。 这方土地积攒了千年的怨与恨,在这一刻爆发了。 血腥的味道染红了大雨。 明台之上雷电交错。 屹立于雷暴之中的恶女因这乱象畅快的大笑着:“看到了吗!?都怪你,都怪你啊——如果你还活着,一定不会放任这种现象不管吧?可是晚了,晚了!!东州逼死了你,也因为没有你而无药可救,如果你还活着,就赶快现身来阻止啊?像以前一样拦住我,像以前一样解决它们啊!!!” 无人回应,只有恐慌。 整个东州皇都都沸腾了。 不光是明坛附近,皇都各处都出现了行刺的刺客。 戴着狐狸面具,以百年前,有苏蝉的怨恨为名义,制造着杀戮。 游吟诗人栖身的酒楼也乱做了一团。 一名戴着狐狸面具的妖族冲进了包间,挥起长刀向着酒楼的诗人横刀斩下。 “噗嗤!” 血光迸溅。 行刺者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运气”很不好的在挥刀之时跌了一跤,手中的刀切断了他自己的脖子。 血水溅到了名为“狈”的诗人身上。 她厌恶的看着落了血的杯中酒水,将尸体踹到一边,表情阴沉。 “剧情……的确按照我所设计的在走,看是为什么,为什么……这种不爽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她起身走到窗外,眺望着远处,鸣悦楼的方向,捏紧了拳头。 “你……到底在做什么?静静地看着这场闹剧,你就不愤怒吗……说到底,你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东州……” 在吟游诗人看不到的地方。 在酒楼木质地板的地面。 一枚小小的紫色枝芽从木质结构的地板之中延伸了出来,刺入了理应失血而死的妖族刺客体内。 微小的,不易察觉的树枝末梢将那名刺客被刀切断的喉咙悄然缝合。 妖族的身体微弱的起伏着,呼吸正在缓慢的恢复。 同样的现象还发生在依靠在墙壁坐在地上,心脏被洞穿了的店小二身上。 可“狈”并未察觉,她只是踩着妖族的尸体,走出了酒楼。 手中拿着一本薄薄的诗册,走下了楼梯,从已经被鲜血染红的酒店之中走了出去。 拥挤的人群并未对她的前进造成影响,她总是“运气”很好的能够让那些挤到她身边的人和妖族发生种种意外。 在这沸腾的东州,狈缓缓地前行,呼吸着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和疯狂,看着一切如她在诗篇曾经所描述,以及未来将会继续描述的光景,隐隐的不安着。 第六十六章 明湛与昭彰 皇都大乱,消息自然也传到了皇宫之中。 不知所措的臣子们在朝堂之上成了热锅中的蚂蚁,他们不明白为何此时陛下不召他们上朝商讨对策。这可是皇城之都,天子脚下啊…… 看着乌黑的天空,雷云密布,群臣没了主意。 而不知道为什么,本应该时刻警戒着皇都安全的龙卫,此时也并无消息。 询问兵部,得到的答案却是——他们早已收到了陛下的命令,正在待命。 这到底是怎么了…… 有按捺不住的臣子跑到了御书房,冒死撞开了御书房的大门,可房间里一片漆黑,空无一人,即便他们找遍了御书房的每个角落,也没人找到陛下的身影。 陛下……究竟到哪里去了? ———————————————————————— 答案,是在太子的寝殿之内。 在阴云压城的当下,龙武义背着手,缓慢的在太子的寝殿当中踱步。 大皇子龙朝晨跪在地上,浑身僵硬,就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看着父亲的手一一从他的藏书架上略过,大皇子的脑袋低着,不敢吭气,眼睛却在偷偷地观察父皇的动作。 窗外电闪雷鸣,俨然已经是大乱在即,可父皇为什会偏偏…… “为什么会偏偏挑着这个时候来见你,是么?” 龙武义拿起一本书来,回头看着自己的儿子。大皇子慌忙的低下头,双手行臣子礼:“儿臣不敢妄揣圣意。” “你还知道你是儿臣,不是臣。” 龙武义轻松地笑了笑,他回身坐在梨花木的椅子上,手上拿着一本从书架上拿出来的书,低头看着。 “朕记得,这是你两年前生日,朕送你的《东州往鉴》,如今这书页已经翻毛了,看样子,你读得很用心。” “父皇所赐之物,儿臣向来珍重。” “唉……” 龙武义轻轻的一叹,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目光沉在了手中的书上:“不过我知道,相比于这些史书,你还是对如何掌权更感兴趣,将绣衣直指托付给你以来,你办的不错。心也狠了,看事情也更明白了……你的进步比我想象的快得多……若是朕还能再多些时日,说不定会将你培养成一个不亚于朕的圣君来。” 这句话说出来,已经跟钦定大皇子为太子没区别了,但大皇子不敢大意,脸上不见喜色,只是顺遂的低着头:“父皇文功武治,儿臣不敢谮越。” “你……比你的叔叔更懂得收敛,可惜,可惜。” 龙武义有些惋惜的将眼前的儿子和几日前死在他面前的侄女进行着比较,半晌后,还是叹息了一声,不由得心中微微诞生了些许酸涩和疲乏,他阖上了书扉,将书本放在桌子上。 “晨儿,你可知,今日之事是何缘由?” “……儿臣不知,但大抵和二妹三妹有关。” “不错。” 龙武义点了点头,示意大皇子把话说下去。 大皇子知道这是父亲在考验自己,于是行礼起身,坐在龙武义对面的椅子上,弓着腰,某种微微闪烁着暗金色的光芒,沉声说道:“父皇自从允许皇子相争,选定皇嗣以来,二妹三妹便结盟了。” “若是道派一家独大,那么下一任太子必然是选给我来做,她们若想获胜,第一任务便是要清除道派的阻碍,所以有了今天这场宗教之争。” “当然——儿臣猜想,这只是一个噱头,这是她们为了自己的计划找来的一个解释得通的掩饰。” 大皇子抬起头来想要观察父亲的表情,看到龙武义的目光后,心中一颤,攥紧拳头,再次低下了脑袋。 “自从这宗教之争以来,每天都有三教九流之辈暗入皇都,其中除了想要来东州分一份信仰的别教之外,还暗藏了许许多多的人……这些人自从进入皇都便消弭了踪迹。三妹全程都在操办她那场宗教之争,而二妹恐怕……就是在秘密的给那些消失的来客打掩护。” “今日东州大乱,妖族在皇都之内作祟,想来便是她们的手笔。” “而天下之事瞒不过父皇您的眼睛——两个妹妹的小动作您都看在眼里,却并未加以制止。我也就并未让绣衣直指多管闲事。” “今天发生之事全在您的掌握之中,但儿臣却不明白,父皇为何会来找到儿臣……” 龙武义听着儿子的汇报,哈哈笑了一声:“晨儿,你还是那么喜欢耍小聪明。你分明心中已经对朕的来意有了七八分的猜测。” “这,儿臣……” “不,这没什么不好,为帝王者,多几个心眼总不是坏事。也罢,朕就和你说说……有些事情,身为未来帝王的你得知道……身为朕的儿子,你也得知道。” 龙武义站起身来,这一句话是直接挑明了大皇子的未来。 龙朝晨终于没有按捺住自己的心情,脸上露出了喜色。 这样的表情被龙武义收在眼底,眸中产生了微微的失望。 但时间已经不多了,看着窗外的雷鸣电闪,龙武义叹了一口粗气,眉宇之间衰老了几分。 “你知道朕为何在二十年前,要扫尽东州之内的那些蛮神荒祠,彻底废弃妖族的信仰么?” “儿臣以为……是父皇为了保护百姓,收复龙脉所为。” “呵呵,不,并不是。” 龙武义摇了摇头:“其实原本,妖族庇护着人类的那套交易体系做得不错,人类并不缺少这点儿地脉,妖族的数量也对我们构不成威胁……只是,发生了一些变化。” “变化……?” “三十年前,天地之间的灵气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愈发充盈起来了,一日比一日多,地脉也愈发旺盛。这种变化寻常的修士感知不到,可当时朕的父皇却察觉到了这种变化。” 龙武义看着自己的儿子,仿佛看着当年的自己。 “原本,灵气充盈是好事,地脉活跃了,身为地脉之主的皇帝能够掌握的力量应当更大——本应如此的。可是当时朕的父皇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最后身染怪病,太医想尽了各种方法治疗我父亲,甚至找到了传说之中的紫金大还丹——可是依旧无济于事,父皇在将皇位传承给我之后便撒手人寰……那会儿,他跟朕差不多的岁数,那会儿……朕也是跟你一样的年纪。” “……” “一时之间宫中流言四起,可直到我从父亲手中接过了龙脉,深刻感知到那份潜藏在东州大地之下,记录着世间万物的历史的那份力量时……我才明白,那种疫病根本不是别人下的毒,而是潜藏在那地脉之中的力量所造成的诅咒。” 大皇子惊讶的看着父亲,他转瞬之间明白了父亲的意思:“那父皇,您也……” “是啊,在掌管了龙脉之后,朕,也染上了那种剧毒。” 龙武义看着自己的掌心,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随着灵源的不断充沛,地脉的力量也在复苏。为我们所掌控的那部分龙脉依托着民众的信仰而延续,可龙脉之外的那部分因妖族的信仰而存在的地脉,却因记录的历史和民众的信仰相冲突,而与龙脉不断相互排斥、磨损,消耗着我们的力量。” “那,父皇,您……” “呵呵,放心吧,我好歹也是一个父亲,自然不可能将这种毒交到你的手里。” 龙武义轻轻地捏紧了拳头:“根据史料的记载,地脉的旺盛会导致大地之上出现诸多奇怪的乱象,生长出食人鲜血的植物,蚊虫,瘟疫……只有真正的将地脉彻底的收复为我们人类所有,才能避免这场危机……换而言之,朕必须在自己倒下之前,将妖族一网打尽才行。” “父皇,儿臣……儿臣……” 看着龙武义的表情,龙朝晨低下头,他意识到父皇似乎是要交给他一个巨大的使命,空气变得凝重起来,就连外面的电闪雷鸣都不显得那般刺耳。 此时的龙武义哪里还有天下无双的帝王风范,反倒更像个垂垂老矣,要给儿子交代后事的老人。 可他明明才五十岁不到啊…… “即便是除开了复苏的地脉对龙朝皇帝的侵害,若是地脉真彻底复苏成千年之前的状态,这片大地上说不定会又会像千年之前一样,诞生强大到我们人类无法掌控的妖族——这种事情绝度不允许发生,这一次,我们必须赢得彻底,为东州,为人类,搏一个未来。” 龙武义继续沉声说着,压着天外的雷鸣。 “生存在这片大地上的一切生物都需要一个信仰,一个寄托心灵的对象。不光是人类崇拜我们皇族,妖族也有崇拜的人。这份信仰让他们变得顽强,也成为了我们最大的阻碍,为了彻底将他们清除干净,朕筹划了一个十五年的计划,一个彻底将妖族的信仰被我们塑造出来,被我们掌控,并且最终,被我们所粉碎的计划。” “现在,轮到你去将它完成的那一刻了。” 将目光缓缓移向了自己儿子,龙武义眸中闪烁起了微微的金光,那是龙之后裔的证明。 曾经,他们的祖先背叛了妖族,为人类创造了未来。 如今,身为龙裔,妖族之后的他,将要同面前的儿子彻底的给灭绝妖族信仰的计划进行一个干净利落的收尾。 龙武义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复杂的看着龙朝晨。 这个自己并不算是太满意,比起自己,更像是当年那个不肖弟弟的长子。 从小到大,自己是否对他太过严苛,是否将对当年那个弟弟的不满发泄到了儿子身上了呢? 不知不觉他已经这么大了,可那肩头,今后真的能挑得起东州的未来吗? 当年的父亲在濒死时看着自己,是否也曾经这样想过呢? 想着这些曾经身为皇帝的龙武义绝对不会去思考的问题,龙武义的语气不由得软和了下来。 他起身走到了大皇子身边,弯下腰,像个父亲一样的,将手放在了儿子的肩头上: “听着,晨儿,为帝王者,舞弄权术的伎俩固然重要,但东州的皇帝,其本质还是不断地和民众进行着博弈——我们的力量来源于他们的信仰,因而,要不断地对民众进行引导,让他们的民心顺应着我们希望的方向发展……你为了在这皇宫之中生存下来,隐忍和心计已经掌握了不少,可朕还没来得及教会你那舞弄人心之术。不过当初我的父亲也没教会过我……这些就留着你登基后慢慢考量吧。” 话说到这里,已经完全是要交代遗言的味道了。 在重压之下,盘亘在龙朝晨心中的喜悦逐渐散开,他抬头看着自己从小怕到大的皇帝,看着自己的父亲。 瞳孔微微颤动:“父皇,您到底要我……做什么?” “曾经,你有一个堂妹指着我的鼻子说,我是个只顾着自保的人,说我不如我的弟弟……呵呵,可惜她已经死了,否则,我会告诉她:她的父亲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不管是当皇帝还是当父亲,不管是作为一家之主,还是一朝之君。” 龙武义垂下眼睑,将某样物事交给了大太子。 “现在,龙卫和绣衣直指都会听你的调遣,去统御民心吧,去愚弄民众吧……踏过我,去让东州走向更伟大的未来。” ———————————————————————————————————————— “不要顶着人家的脸做这种事啊!!” 怒吼着,彻底撕开了袍子的莱莱紫用忍术击退了两个袭来的,头戴狐狸面具的刺客。 “搞什么啊!!你们,你们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耳朵竖了起来,尾巴扫动着。 愤怒导致心脏逐渐加快,手中倒攥的匕首高高举起,莱莱紫却闭上了眼睛,一脚踢开了马上要扑过来的刺杀者。 “我答应过的……我答应过的……” 因为愤怒,浑身的毛发炸开,因为愤怒,粉色的眸子逐渐转化成了红色。 汹涌的野性在体内流淌,身为有苏蝉的荒魂,莱莱紫却依旧在用“忍术”这一属于她自己的力量反抗着敌人,保护着自己身后的龙朝花。 秋雨潇潇落下,打湿了莱莱紫的毛发,也打湿了龙朝花的脸。 龙朝花茫然的看着挡在自己身前,和袭击着东州的人竭力而战的狐狸。 她很茫然。 眼前的狐狸是有苏蝉…… 自己从出生开始,就一直背负着她留下来的污名。 就在不久前,这只狐狸告诉她,她不该背负着这样沉重的罪孽。 从小到大一直以来的模仿变得毫无意义,所谓害兽转世的名头变成了一场谎言。 而现在,那个传闻中的害兽在保护着自己。 她似乎是个性格不错的狐狸,似乎是个向着人类的狐狸。 在为了妖族和人类残杀而痛苦着。 妖族在攻击她,人类也在攻击这个狐狸。 地面上的血泊和雨水混在了一起,莱莱紫的脸早已经被雨水打湿,混着压抑的泪水,挥洒在敌人脸上。 大概,在这场杀戮的盛宴之中,她是唯一一个还顾惜着敌人生命的存在吧。 这…… 就是东州人所恐惧,所憎恶的有苏蝉吗? 龙朝花的视线从狐狸的身上移开,缓缓地看向四周。 残存的龙卫在和袭击者苦战,而从世界各地到来的那些外州人们,也在保护着民众,和来自“组织”的刺客相抗衡着。 密/宗的大喇嘛布铎并未走开,他和他的宗派明明一直以来在龙朝花的要求下扮演着东州人眼中的恶人,却在这个时机选择救助伤亡的百姓。 远东之地的巫女在通过祈祷恢复着受害者的伤势,北州的炉匠凭借着身材的强壮,将死伤者搬离战场。 西州的十字军在挥舞着长剑,和组织的刺客打的有来有回,南州的修真者们组织起了剑阵,联手反攻…… 可龙朝花的大脑之中一片茫然。 这些人,究竟在和什么战斗呢? 是在和组织吗? 是在和有苏蝉的怨念吗? 是在和那个庞大的,背后看不清的阴谋在战斗吗? 还是只是…… 他们单纯的想要救人而已…… 茫然的目光缓缓地移回了台子上。 站在电闪雷鸣的中央,明坛之上的恶女畅快的大笑着,和李正轩斗在了一处。 那三尊祖师幻象的力量已经化作了她的帮凶,漆黑的雷电被她驱驰着。 李正轩完全被压制,看似落败已经是分秒之中的事情了。 不对…… 他其实根本没有赢的机会。 这个恶女,只是单方面的在玩弄李正轩而已。 在折磨,在嘲笑。 这个恶女在享受这场混乱…… “……” 看着那张前世曾经杀死过自己的脸,龙朝花不由得捏紧了胸口的琥珀,琥珀的冰冷刺痛了手掌。 愤怒,委屈,痛苦。 看着那些将她污蔑为毒虫的民众们惨遭杀害,她感受不到快乐。 看到那些冒名有苏蝉的人肆意的在皇都作乱,她感受不到愉悦。 她并不渴望报仇。 她究竟是为了什么,才隐忍着那份屈辱,存活至今呢? 如今既然知道了有苏蝉的怨念转世是一个谎言,自己又该如何行动呢? “……疯郎君呀。” 捏着琥珀,龙朝花情不自禁的笑了一下。 “支持着你的呆婆娘活到今天的信念已经崩塌了……现在,就只剩下你了。” “你是不是真的死了呢?” “我好想再见你一面,听到你亲口告诉我,你是骗我的,你只是开了个不好玩的玩笑而已。” “可我也希望你是真的死了,因为马上……” 抬起头来,看着明坛之上的恶女,龙朝花迈开了脚步。 “那个恶女折磨了你很久,对吧……她害得我们夫妻离散,害得你痛苦终生……” “既然我注定短命,陪不了你走完今后的人生了……” “那么,就让我这短暂的生命为东州发挥一些作用吧。” “我啊,好歹也是东州的三皇女,龙的族裔,你曾经的妻子啊。” “这本来,就是我想做的事情。” —————————————————————————————————— “啊呀,啊呀啊呀——你终于按捺不住,要亲自参与到你设计的这场游戏里来了?” 杭雁菱抬起了手,看着一步一步走向明坛的女子,缓缓地咧开了嘴巴。 “好久不见,皇女大人。” “是啊,好久不见。” 龙朝花缓缓地走上台子,正在苦于和杭雁菱缠斗的李正轩大吼一声:“退下!你不能……” “我身为东州的皇女,有庇护我子民的义务。” 一道雷霆落下,龙朝花轻轻叹气,随手抓住了李正轩的衣服,将已经濒临力竭的他丢到了明坛之外,而自己则撞向了那道漆黑的雷霆。 “啪!!!” 三道面目狰狞的祖师幻影忽然像是齐齐被切断了电源一样,从半空之中湮灭了踪影。杭雁菱无趣的甩了甩手,看着位于雷霆中央的龙朝花,无趣地说道:“我还想多体验一会儿雷法的感觉呢。” “地脉的力量可不是你能够肆意滥用的。” 龙朝花眯起眼睛,抬起手来,一把通体青紫的长剑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这本是我父皇在我十岁生日的时候送我的一把双剑,可如今我更擅长使用这把右手剑【湛明】……父皇说等我长大一些,就能两把剑一起使用了,只可惜,我似乎等不到那一天了。” “你来求死?” “不啊。” 龙朝花笑了一下。 “我来为夫报仇。” 话音落下,青紫的长剑顷刻间缠绕上了一头紫色的龙气,龙朝花踏步向前,紫色的龙气刹那间吞噬了周围的雨水,液体缠绕在剑身凝成了水刃,径直刺向了已经失去了雷电之力的恶女。 “嘿!” 杭雁菱来了兴致,后跳一下躲开长剑,却被迸射出来的,如同飞刀一般的水花刺穿了肩头。 “有趣。” 用手指擦了一下肩头淌落的血,杭雁菱舔舐了一下自己血液的味道。 “本来,我该让我体内的小妹妹出来陪你好好玩玩的……不过看来你还记得前世的记忆,那么我也就勉为其难的……好好教教你!” 下一个瞬间,杭雁菱的身形消失在了明坛之上。 瓢泼的大雨遮挡了龙朝花的视线,却也模模糊糊的勾勒出了一个透明的轮廓。 龙朝花屏住了呼吸,将剑调转方向,凭着自己自龙脉之中获得的直感,朝着斜后方猛地刺去。 血光迸现,杭雁菱的身形显现出来,那长剑刺穿了她的手掌,鲜血滴落到了【湛明】之上,阴森的灵气缠绕着剑身迈入了龙朝花的经脉之中。 “好虚弱的经脉,你是死婴长大的?” 杭雁菱讥讽了一句,猛地一甩手。 顺着长剑蔓延过去的阴灵气在龙朝花的手腕之处炸开,她痛的闷哼一声,一大片鲜血洒落在地上,可她却并未松手,反而是压着身体的力量将长剑往前又送了几分,剑尖刺在了杭雁菱的胸口。 “呀,还差一点。” 杭雁菱身子微微往后让了一下,讥讽的看着眼前的龙朝花,突然猛地抬起腿来踢向了龙朝花已经炸开的手腕,将长剑踢飞了起来,随后踏地跃起攥住了长剑,身体倒转一番抓住了龙朝花的头发,在落地的同时讲龙朝花的身体压在了地上。 “呜!” 龙朝花的脸重重的砸在了明坛上积蓄的雨水里,随着水灌入了肺里,龙朝花只觉得短暂的窒息。 杭雁菱攥着刀刃,轻描淡写的笑着说道:“那么,再次晚安咯,偷腥猫。” 长剑迅速刺向了龙朝花的脖子。 可想象之中的血光并未出现,杭雁菱忽然觉得鼻子呛了一下。 眼前不知怎么的一花,回过神时,自己的视线出现了大幅度的变化,后背也传来了压迫感。 原本应该攥在她手中的剑不见了踪影,而在下一刻,她的后背被长剑刺穿。 本应该是她压制着龙朝花的,可是在一个瞬息的功夫,二人的位置完全调换过来了。 这是速度再快也办不到的事情,眼前的现象只有一种解释。 “果然,这片空间在你的掌控之中啊。” 在被长剑刺穿后脑勺之前,杭雁菱猛得挣脱开钳制,以脖颈堪堪被剑身擦出一条血线代价蹿到了一边,狼狈的四脚着地,看着沐浴在大雨之中,双眼散发着暗金色光芒的龙朝花。 已经是两处负伤了。 “哎呀,哎呀哎呀,看来你年轻的时候还是有些能耐的,我还真小瞧了你——我都快忘了,你是个能够短暂使用地脉力量的特殊皇女……” 杭雁菱捂着脖子,露出了恶劣的笑容。 “你的好爸爸为了让你这条毒虫充分发挥作用,似乎给你开了点小灶啊。” “啊,是啊。而这份小灶刚好可以拿来杀了你。” 龙朝花不以为意的攥着短剑,手腕的鲜血滴滴答答的顺着剑尖流淌到地面上。 此时的莱莱紫一个高蹦上了明坛,站在了二人中间。 “好了,你们两个为什么要打起来啊,差不多住手吧!!!” 她背对着龙朝花,面向了杭雁菱,两只匕首攥在了手中,警惕的看着恶女。。 “虽然不知道你跟她是什么关系,不过既然你也叫杭雁菱,那就没必要跟这孩子为敌不是嘛?” “哟,你又是哪里来的……哦,我明白了。” 杭雁菱大笑着拍了一下脑袋:“真奇怪,真是奇怪,前世我可不记得有过这种事……有意思极了。” “别提什么前世今生了,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发的狂,但是你还是安分一点吧,否则……” “否则您要怎样呢?” 杭雁菱张开双臂。 “现在这幅情形,妖族的信仰和憎恨,民众对有苏蝉的恐惧已经膨胀到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了,你应该在拼命地压抑着体内的凶戾吧?贸然出手会怎样呢?” “你——” 莱莱紫明显一副被说中了的表情,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结印的双手也犹豫了片刻。 恶女大笑着向狐妖冲了过来,而就在下一秒,二人的位置再度发生了调换,杭雁菱眼前之人变成了龙朝花的脸,而一脸阴沉的龙朝花挥剑上挑,将恶女的攻势拦下。 “莱莱紫,去救别人,我不用你管!” “可是——” “这是东州皇裔的请求,你曾经答应过我的先祖要保护人类的吧!?” “咕!!!呜!!!” 莱莱紫气的直跺脚,可是看向台子周围的情况,她还是咬着牙蹦了下去,替一个马上要被刺中的人类挡开了攻击。 明台上再度只剩下了杭雁菱和龙朝花,二人的战斗依旧在大雨中继续。 阴灵气和龙气相互倾轧。 入侵者和皇裔相互厮杀。 追求真相之人和谎言成就之人相互搏命。 一个占据了地脉之力,一个拥有着滔天怨念。 逐渐地,龙朝花占据了上风。 她逐渐发现自己适应了杭雁菱的动作,出招的习惯。 眼前的杭雁菱似乎变成了一个自己非常熟悉的人,一个早已经交战过了无数次的仇敌。 剑刃和拳掌碰撞,躲避开她种下的尸饵。 就连杭雁菱所用招式,龙朝花都能识得出它的名字。 这并不是在这短暂的交锋之中能够获得的经验,而是…… “喝!!” 龙朝花反手抬剑,一剑划破了杭雁菱的手腕,并且趁胜追击,在她马上要反应过来之前一脚踢在了杭雁菱的肚子上。 这是第一次,龙朝花将杭雁菱击倒。 “咳,咳……” 滑倒在雨水中的杭雁菱眼中浮现了讶异的神色,她惊讶的看着龙朝花的动作,目光落在龙朝花胸口那块流转着黑色雾霭的琥珀上时,露出了了然的表情。 “原来是这样……” 杭雁菱从地上爬了起来,随手捡起了李正轩掉在地上的法剑,冲向了龙朝花。 两人身影即将接触的同时,地脉的力量再次发动。 龙朝花眸中的暗金色光芒大盛,这必杀的一剑带着绝对的把握,噗嗤一声。 洞穿了杭雁菱的胸口。 “咳!” 杭雁菱张开嘴巴,呕出了一大口鲜血来。 龙朝花双手攥着刺穿了杭雁菱心脏的剑,而杭雁菱的右手却空无一物。 她并未用法剑去刺龙朝花。 她只是伸出右手来,攥住了龙朝花胸口的那块阴阳鱼琥珀,脸上带着讥讽的笑容。 心脏被刺穿,血液大量的流逝。 败局已定。 恶女伏诛。 仅剩下一口气的杭雁菱并未注视龙朝花的脸,只是看着被她攥在手里的那枚玉佩。 “不公平……你……怎么……就不顾惜一下……我呢?” 最后的话语从发白的嘴唇间飘离出来,杭雁菱的讥讽变成了苦笑。 她抬起眼睛,看着暗金色双瞳的龙朝花,右手松开了玉佩,轻轻地贴在了龙朝花的脸上。 “有些人啊……找到了媳妇……就忘了妹妹……你说……是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龙朝花后退一步,拔出了剑来。 胸口失去了堵塞伤口的东西,鲜血大量涌了出来。 噗通一声,不可一世的恶女倒在了血泊之中。 她没有挣扎,没有惨叫。 只是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龙朝花,虚弱的勾了勾嘴唇。 “你……真惨……” “是啊,我在不久之后也会步你的后尘,不过没关系。” 龙朝花身子踉跄了一下,跪在了地上,用剑支撑住了自己的身体。 过度使用地脉的力量让她的身体负重不堪,预期的死亡看来要提前几日降临了。 不过…… 看着前世杀死自己的人倒在面前,龙朝花的脸上露出了真心的微笑。 “我再惨,也至少也比你强……至少我能亲眼看着你去死……” “你……不明白。” 濒临死亡的杭雁菱苦笑了一下,她抬头看着天空。 失去了力量的支撑,雨水变小了。 云层稀薄,天光退散。 丝丝缕缕的光线穿过厚厚的云层,照亮了明坛的地面。 杭雁菱伸出手来,向着天空。 “我不会死……你也……不会……” “他不喜欢……这样……” “你……不懂啊……” 吐出了最后的气息,杭雁菱闭上了眼睛。 “晚安……舞台……交给你了……傻瓜……” ———————————————————————————————————————— 光芒重新回到了大地,照亮了地上的尸骸和血泊。 在尸与血的掩盖下,紫色的小草贪婪地汲取着地上的养分,微微的生长着。 地脉之中的异物开始了流转。 组织的入侵逐渐步入尾声,失去了雨和云的掩护,暴露在阳光之下的狐面之人被反抗者一一诛杀。 民众的死伤在减少。 龙朝花坐在明坛上,守着杭雁菱的尸体,抬头看着云端出现的彩虹,痴痴地笑着。 她的脸色十分苍白,宛若一张白纸。 地脉的诅咒磨损着她的灵魂,她是依托民众对有苏蝉的恐惧而存活的人。 如今谣言是有苏蝉转世的恶女被自己亲手杀死。 那些狐面的入侵者也大势已去。 恐惧的减少,意味着她的生命逐渐走向终点。 不过没关系…… 至少,她久违的坐在阳光下,久违的看着天边的彩虹。 胸口的琥珀流转着漆黑的雾气,似乎变得比以前更加冰冷了。 “疯郎君,您看——呆婆娘做的好不好呀?” 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呆滞,像是前世那般一样,舌头有些发麻,声音听起来很浑浊。 “夸夸我……” “我保护了民众哦,像个骄傲的皇子一样……” “夸夸我啊……” “噗,你这疯郎君……一声不吭的就赴死了,根本没机会看到我这般英武的身姿吧。” “不行,我不能坐着……我要,站起来……像个,皇子一样……” “我不是毒虫……” “我不是有苏蝉的怨念转世……” “我是陛下的女儿……” “是你的妻子……” 费劲的,龙朝花拄着剑,从地上站了起来。 右手的伤势已经不痛了,似乎有什么人把自己搀扶了起来。 转过头去,似乎是红头发的小狐狸。 她没死在乱战之中啊,太好了。 疯郎君,你看,好不好笑嘛,大家都害怕的有苏蝉,其实是个记挂着人类的老好人哦。 “喂,你没事吧……” 莱莱紫看着龙朝花,心疼的撕下了一截袖子,给龙朝花包扎起了手腕的伤口。 “莱莱紫……你看,我很厉害吧,我打败了她了。那个号称你的怨念的家伙……我打赢了。” “我知道,可是,可是那样你会……” 知道龙朝花所背负的诅咒的莱莱紫根本开心不起来,她着急的看着龙朝花,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下去。 “我不想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我明明不想这样了……呜,呜呜……” “别哭,别哭嘛……你要为我骄傲,你看,莱莱紫……” 龙朝花伸手放在了莱莱紫的头上。 “我是不是像我先祖一样勇敢,不辜负皇裔之名……和伟大的狐妖并肩作战……保护了民众?” “是,是。” 狐妖勉强的露出了笑容,耳朵轻轻地抖了抖,双手压住了龙朝花的手。 “你很厉害,不愧是莉莉的后人。” “嘿嘿,谢谢你啦……” 龙朝花开心的笑着,看着天边的彩虹。 大地逐渐放晴了。 妖族的攻势完全停止了。 大部分入侵者已经被诛杀。 迟迟不见的龙卫也赶了过来,远处能够看到马蹄声卷扬起来的尘土。 幸存的民众跑过来,抱着死去的亲人们恸哭。 东州沉寂在一片哀伤之中。 “也许我能活着见到陛下一面,也许能听听父皇……不,是听听爸爸是怎么夸奖我的。” 龙朝花隐约期待的看着逐渐从甬道上骑马赶来的陛下。 她想从父亲口中得到称赞,即便命运悲惨,她也只是个小孩子而已。 “他会以你为傲的。” 莱莱紫扶着脚步不稳的龙朝花,看着远处的军队。 地上的积水倒映出了放晴的天空。 马蹄踏破了积水,溅出了水花来。 浩浩荡荡的龙卫,在为首的一匹红色骏马的带领下跑了过来。 “那匹马……是大哥啊,父皇说不定在后面。” 龙朝花看清了来者,微微的有些扫兴,她将目光越过了无聊的兄长,看向了军队的后方。 也许是经历过大战的缘故,军队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很快,在大皇子的带领下,军队来到了明坛的附近。 龙朝花有些微微的惊讶。 为什么…… 大家都在拉弓,把手放在剑柄上。 战斗,明明应该已经结束了不是嘛? 真奇怪…… 大皇子带着一脸的愤怒,泪痕在他的脸上尚未干涸,他拔出了剑,指向了台子上的龙朝花。 他 对着搏杀了恶女的妹妹如此说道…… …… …… …… “三皇女龙朝花蓄意谋反,伙同妖族祸乱皇都,甚至胆敢行刺陛下,实乃罪大恶极!!!!此剑便是证据,来人,把她给我拿下!!!!” …… …… 诶? 笑容凝固在了龙朝花的脸上。 她呆呆的看着大哥。 看着大哥手中拿着的。 父皇当时送给龙朝花的双剑之中,未曾被龙朝花使用过的那一把。 那把被龙朝花一直小心翼翼的珍藏在剑匣中,期待着未来有朝一日能够拿起使用,不辜负父亲期待的,和【明湛】成对的另一把剑…… 【昭彰】 剑身上染着血。 控诉着毒虫皇女,谋杀父皇的罪状。 ———————————————————————————————————— …… 眼花。 …… 耳鸣。 …… 天旋地转。 天空中的阳光变得无比刺眼,彩虹扭曲成了未曾见过的形状。 像是一团团丑陋的颜料泼洒在天空中一样。 龙朝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为什么那把剑会出现在大哥手里?明明我很小心翼翼的收藏起来的。 为什么那把剑上会染着血?我可是从来都没有使用过的啊。 我…… 我不是保护了民众吗? 为什么大家要用仇恨的眼光看着我? 我不是拯救了你们吗? 我可是诛杀了恶女诶。 为什么你们…… “啪嗒” 飞来的石头砸到了龙朝花的额角,她没有躲避,殷红的鲜血从额头留下。 很快,前来吊丧的民众将菜叶子,鸡蛋,石头之类的东西通通砸向了她。 明台不再是她成为英雄的见证之地,反而成了公开处刑的囚场。 谩骂,怒斥。 军队如同警惕着怪物一样警戒着自己。 “为什么……” 龙朝花还是很茫然,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耳朵已经花了,听不清他们在叫嚷什么。 “为什么……” 眼睛已经模糊了,是因为眼泪? 红色的狐狸挡在她的身前,被飞来的箭矢射中。 “为什么……” 一直以来连接着的地脉,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地脉涌入了自己体内。 恶意,憎恨,杀戮,欺骗,暴怒,恐怖…… 负面的情绪积累在她的身上。 如同吞没孤舟的潮水。 在视线模糊之前,她抬起了头。 隐约之中,她似乎看见了许多狐狸雕像,隐藏在这皇都的各处,双目散发着异样的光彩。 那诡异的光将她牢牢禁锢住,任由地脉的恶意涌入她的体内。 任由那漆黑的雾霭将她笼罩。 —————————————————————————— “呜!!!你们这帮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啊!” 莱莱紫咧开了獠牙,她拔出了身上的箭矢,费劲的折断。 她能感受到,在得知了“罪魁祸首就是龙朝花”之后,民众的愤怒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级别。 对有苏蝉转世的憎恨,对有苏蝉转世的恐惧。 这些‘信仰’的力量在折磨着莱莱紫,她转过身来想带着龙朝花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可当她看到身后的人影时,不由得愣住了。 尾巴。 九条尾巴。 龙朝花的身后,生出了九条漆黑的,由血红色的暗影组成的尾巴。 它的身躯被包裹在了漆黑的灵气之中,那是从地脉反馈上来的,积累了三百年的恐惧和恶意。 “不,不光是针对我的……不光是那三百年的……” 莱莱紫很快察觉到了不对劲。 即便被人类的军队射中了一箭,莱莱紫还是竭力的大喊着:“快跑!!!!” 可惜,狐狸的声音被掩盖了。 怨念纠结而成的怪物发出了咆哮的声音,体型在逐渐地扩张,膨胀。 莱莱紫恐惧的转过身去,看着龙朝花的身影彻底被漆黑的阴影淹没。 那团黑暗汲取着地脉的怨念,汲取着东州的恐惧,在不断地膨胀,成长。 如同雨幕般落下的箭矢没入了漆黑的身躯之中。 发出了怒吼的“野兽”咆哮着,向前探出了利爪。 龙朝花的身形逐渐从人类的轮廓蜕变成了四足的兽类,九条尾巴在背后摇曳着,猩红的兽眸在眼睛的部位睁开。 渐渐地,黑气退却,显露出来了‘异化’之后的,那头“有苏蝉怨念”的身形。 它和真正的有苏蝉全无半点相似的地方。 浑身赤红色的羽毛,散发着火焰的光芒。 脊背上生长着蜘蛛一样的节肢,刺在大地上。 九条尾巴摇曳着,却生着鳞片,宛若九条巨蛇。 獠牙上淌落着毒液。 六对生长在额头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民众和龙卫,发出了讥讽的吼声。 看着这样的怪兽,莱莱紫的身体战栗了起来。 她捏紧了自己胸前的衣物,咬紧了牙关。 不敌…… 这既不是“龙朝花” 也不是“有苏蝉” 那是连同有苏蝉在内的,混合进了许多更加“古老”的存在。 就连四圣兽传说所掩盖掉的那些东西也浮现在它身上了。 它是东州地脉所结下的毒瘤。 以龙朝花为载体。 以有苏蝉的怨念为牵引。 被人为的诱导出来了。 “人类……你们究竟打算玩火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啊!” 莱莱紫竭力的从喉中发出了怒吼,她面目狰狞的瞪着已经膨胀到明坛容纳不下其身形的怪兽,因为愤怒而浑身颤抖着。 ——————————————————————————————————————————————————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迎来这样的……结果……” 在漆黑的空间内。 在异兽的“核”内。 作为怨念容器的龙朝花双手环抱着膝盖,呆呆的俯瞰着地面上的生灵。 他们…… 为什么要这么欺负我呢? 我做错了什么…… “呜呜……呜呜呜……呜呃啊……” 泪水不可抑制的流下,龙朝花周围散发出了漆黑的灵气。 “我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 早知道这样。 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死掉…… “嗯?不是为了等我吗?” 一朵红色的长生花出现在了龙朝花的脸畔。 漆黑的空间不知怎么的,漂浮起了片片花瓣来。 龙朝花抬起了头。 在花瓣的飘零之中。 凛夜的身影,出现在了此处。 “你是……” “我说过吧,我开了个无趣的玩笑,我知道你会很生气,但至少要等到我给你道歉的那一天。” 凛夜弯下腰,轻轻搂住了龙朝花。 “我来的,还不算晚?” “你……” 龙朝花伸出手来,轻轻的抚住了凛夜的脸。 “你是……幻象?是我……妄想出来的幻象,是不是?” “嘻。” 凛夜笑了一声,将手贴在了龙朝花的手背上。 “不是哦,你又没喝醉,怎么可能看到幻象嘛。” “你……这些天,一直躲在哪里?” “一直跟你在一起哦。” “骗人。” “没有啦。” “骗人!” 龙朝花用力的咬住了凛夜的手,可嘴巴阖上之时,却没有感受到丝毫的触感。 “你果然……” “这是在你的脑海内的发生的事情,怎么可能被你咬到手啊,笨蛋。” 凛夜伸手抱住了龙朝花。 “不过……抱歉啦,为了让你的父亲不察觉异样,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大努力了。” “谁要你努力了!” “我啊,毕竟我要你活着。” 凛夜笑了笑,用力的搂紧了龙朝花。 “还有,打败了那个恶女,做得不错,呆婆娘。” “……” 倒在凛夜怀里的龙朝花有些困倦,她委屈的低声说道:“我好冷,这里好冷……” “我知道,阴灵气就是这样的嘛。” “他们都冤枉我,我没刺杀父皇。” “害,你爹自导自演的呗,流着这身血的人是怎么思考问题的,我可太明白了。” “你相信我么?” “嗯。” “夸夸我。” “刚才不是夸过了?” “我要再听一次。” “好好好,做的真不错……我第一次去试着相信别人,你已经做得很棒了。所以……我期待着有一天,我们能走向更远的路哦。” “……” 龙朝花闻言,有些悲哀。 “可是,我的身体已经濒临极限了……” “我知道,毕竟这就是你爹的本意,此时便是他让你恰到好处死去的时机……看起来,前世你没遭遇过这种事?” “这一世我委屈多了,要不是为了和你再见面,谁要过这狗屎一样的人生啊。” “哈哈,谢谢咯。” 凛夜轻轻的松开了手,双手捧住了龙朝花的脸。 “那么,呆婆娘,听着——我再问你一次,我这个恬不知耻的医生,完全处于自私自利的想法,想要让你陪我活的更久一些……你愿意接受我的救治吗?” “我……” 龙朝花沉默了一阵,微微抬起了头来,看着凛夜:“我的身体已经丑陋成这个样子了,你不在意我么……很丑的……像个怪物。” “哈哈,我的身体还被剁成肉片了呢,比你更不像话。” “……那我……” 龙朝花笑了一下,扬起了头,撅起嘴巴。 凛夜愣了一下,她苦笑一声,低下了头,在龙朝花的唇上印下一吻。 “满意了?” “……” 龙朝花睁开了眼睛,后退了一步,用袖子蹭掉了眼泪。 她混着哭腔的笑道:“不然呢?疯郎君,难道还要让我低三下气的求你,‘赶快来救救我’吗?” “是啊——不过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倒也是由不得你。” 凛夜双手踹在袖子里,转过身,看着空间之外,东州人恐慌的表情。 “呆婆娘,你恨他们吗?” “嗯。” “那你想杀了他们么?” “不想,只觉得很讨厌,想让他们赶快滚。” “这可不像是毒虫说的话。” “我是你的呆婆娘,又不是毒虫。” “嘿嘿嘿,好——” 凛夜将手放在额头上,轻声笑了一下。 “那么,接下来,身为寄生在某人身上恬不知耻的生活了十三年的老东西,今儿个便要借用我呆婆娘这丑陋的身躯一用,给东州点颜色瞧瞧了。” “……等等,某人?谁!?” 龙朝花察觉到了不对劲,向前踏出一步,却被恰好回身过来的凛夜伸手点中了脑门。 “唔——” 模糊的声音从龙朝花口中传来,龙朝花昏聩地软倒在了地上,身体化作了点点的流光,消散在了这片意识空间之中。 “接下来……” 凛夜屏住了气,闭上了眼睛。 “因为胡乱救人,久违的又被当成了世界公敌……嗯,这样的感觉熟悉极了不是嘛?” 第六十七章 失控 冥河的水被彼岸花的倒影染成了血红色,尸骨累积而成的大桥之上,模模糊糊的有着什么人在招手。 彼岸花的香味儿萦绕在大脑之内,昏昏沉沉的,让人头痛。 龙虎王何奎站在彼岸的边上,眺望着冥河对面的身影。 在那边,有自己最宠爱的儿子,有离世二百余年的发妻,有他曾经浴血奋战的战友和部下们。 视线逐渐集中,何奎看清了在大桥之上招呼着他的人。 “付瀚海将军……” 何奎疑惑地呢喃着,迈步走上了大桥。 他的身形不再老态龙钟,不再是两百九十岁的老人模样。 他变成了那个刚刚入伍的少年,跟在将军左右,端茶倒水,操练武义。 自从将军去了南州,多少年没再见过他了呢…… “何奎,你来了。” 屹立于尸骨之桥上的男人带着前世那熟悉的,憨厚淳朴的笑容,念出了他的名字。 “是,付将军,您的十夫长,何奎……让您久等了。” 已经变成少年模样的何奎迈开腿,登上了尸骨积累而成的大桥。 他释然的微笑着,即便知道迈向彼岸意味着什么,他依旧义无反顾的前行。 “了不起啊,当年那个瘦小的毛孩儿也成了禁军首领,嘿,就算是我活着的时候也没爬到那个位置。” “当初明明是您自己放弃了陛下的封赏,选择去南州的。” “是嘛……” 一步一步的踩踏在奈何桥上,何奎抬头看着高大的将军。 付瀚海的身体强壮的如同不可撼动的山峦,他站在大桥的中心,那厚实的手掌落了下来,按在了何奎的脑袋上。 “小子,要过去?” “嗯。” 付瀚海的笑着,将手放在了何奎的肩头,就像以前在军中那样,何奎如同小鸡崽子一样被付瀚海轻而易举的单手抓了起来,随手一扔。 扔回了生者的彼岸。 “将军?” “小子,看看身后。” “嗯?” 何奎转过审去,忽然发现在自己的身后,有洋洋数千个生魂迷茫的站在彼岸,排在自己的后面。 东州……为何死了这么多人?! “这是——” “回去吧,我这边不缺你个十夫长,可东州需要你这个龙虎王。” 付瀚海的声音变得缥缈而虚无,大雾升起,何奎还想说些什么,脚下忽然被绊了一下,低头看去,一棵乌黑的树枝从彼岸花的花丛当中蔓延出了枝杈,缠绕住了他的脚踝。 “将军——” 树杈生长的越来越快,逐渐将何奎的身躯包裹,缠绕,最后一股撕扯的力量从身上传来…… —————————————————————————— “唔,呃……” 冷汗从额头滴落,何奎猛然睁开了眼睛,一下子坐了起来。 左右张望,那漫山遍野的亡魂,血红的彼岸花,乌黑的树木,白骨累成的奈何桥,统统不见了踪影。 自己躺在一处大堂之内的地板上,身下黏糊糊的,周围都是血腥的气息。 一群十几岁左右的小女孩正拿着木桶,给在地板上满满地躺着的受伤者擦拭身上的血迹。 木桶里面的水已经变成了红色,毛巾也因为擦了太多血而变成了粉红。 何奎茫然的张望着这里的环境,还没有搞清楚此处是哪里,身后却传来了清冷的声音 “到底是金丹期,恢复的还真是快啊。” 转过身去,自己的身后站着一个头戴面纱,身穿红裙的女孩儿。 “你救了我……?” “嗯。” 女孩儿放下了手里的木桶和毛巾,伸手抓住了何奎的右臂,用力的捏了一下。 “有知觉吗?” “……” “看样子恢复的还行。” 何奎认得这身装扮,这是在宗教之争开始之前,在舞台上起舞的那个孩子,似乎是叫……殷娘? 因为女孩将脸凑近了过来,何奎得以看清面纱之后隐藏着的面容,他猛地睁开双眼,一把甩开了殷娘的手。 “怎么会是你!?” 这张脸不正是自己负责看守的东州“小圣人”,在明坛之上大开杀戒的杭雁菱么? 不,不应该啊,殷娘起舞的时候,那个小圣人应该被正天道观的人关押在囚车里面才对。 怎么会…… “怎么惊讶是你的事情,不过我劝你还是看看窗外吧。” 殷娘叹了一口气,扶着何奎起来,搀着他走向了窗外。 在外面的世界,一头漆黑的野兽正沐浴着箭雨,咆哮着,每次一活动,都会掀起一股血腥的风来。 “那个……是什么?” “是东州的杰作,累世的业果显现。” 殷娘眺望着窗外的漆黑,无奈地说道:“看来你也不知道你们皇帝陛下的所有计划啊。” “你!” 听到杭雁菱再度提起陛下的名字,何奎变得激动起来,他转身要抓住这个恶女进行理论,可眼睛的余光瞥到了那些死难的伤者,手上的力气松懈了下来。 死前的记忆涌入了脑内,他隐约想起了,自己理应已经在一片芬芳之中,身躯溶解了才是…… “你救了我?” “嗯,毕竟我才是正牌的圣人,虽然名头被人抢了,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殷娘平静地说道:“毕竟我曾经在开战之前承诺过,不会让任何人死于这次宗教之争。” “你早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详细跟我说清楚!” 何奎激动地伸手抓向殷娘,却被殷娘冷冷的瞪了回去。 “我早知道?不如问问你们陛下是不是早就知道——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你们陛下全知全能么?结果呢?你们的皇帝纵容着事态发展成这个样子,造成了这么多的死伤……如果我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不去施救,多少人将会化作那头凶兽的爪下亡魂!” “我……” “这里不是你的军营,这里是明悦楼,你要是觉得自己是个将军,伤好了就离开这里,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如果你觉得自己是个病号,就乖乖的躺下,不要妨碍别人护理病人!” “……” 何奎第一次被一个小女孩训斥的哑口无言,更何况这个女孩还长着那样一张脸。 “陛下……怎么会……他是最重视民心的……怎么会这样……” 老人捏紧了拳头,指节发白,苍老的声音当中透着浓浓的无力。 殷娘却没有陪他闲扯的耐心。 “反正——今天发展成这样,肯定是你们陛下早就算计好的。你要是那么崇拜你的陛下,那你就继续躺在这里,对民众的死伤视若无物。而如果你还把自己当成一个将军……那就去和那头凶兽战斗,去阻挠你们陛下的计划。” “不可能,你胡说八道,陛下根本就不会……” “你到底是东州百姓的将军,还是龙武义自己的家奴?你们龙卫真正要守护的究竟是他的计划,还是天下苍生!?” 殷娘反手一巴掌甩在了何奎的脸上,愤然拂袖而去。 “我一个南州人,一个破医生搞不懂你们东州的这些乱七八糟的,我只是不喜欢别人死在我眼前才救得你,该怎么做你自己拿去注意去吧。” ———————————————————————— “吼!!!!!” 生长于凶兽背后的蜘蛛截肢穿刺着地面的军队,军中的神箭手们纷纷对着凶兽的六只眼睛拉弓射箭,却被它毒蛇一样的尾巴从高台上扫下。 龙卫军的防线节节败退,而蛟龙王楚镇海拼尽了最后一丝力量去反抗,依旧还是被凶兽的利爪刺穿了胸膛。 那象征着他骄傲的斩马刀已经碎成了两半。 不光是他,东州内其他的金丹期强者也根本没办法处理这头恐怖的怪兽。 真阳观出动了三位金丹期的老祖宗,三人携手组成的法阵被恶兽的吐息污染,夺去了操控权,反将这三位打成了重伤。 这头凶兽最棘手的并不是那庞大的体型和无穷的蛮力,而是萦绕在她周身上下的,那一圈自地脉蔓延出来的怨恨和憎恶化作的阴损灵气。 结丹期之下的修士根本没办法在凶兽身周十米之内的范围保持理智,任何道法施加在它的身上都会被污染,被反制。 洁白的雷光会变得污黑,纯净的水花会变得浑浊,火焰会被它的羽毛吸收,树木的毒素会被它挥发成毒雾,锐利的金属会迅速地锈蚀发脆。 禁军三大统领已经折损了两个,仅剩的圣心王朱检孝指挥着禁卫军分身乏术,却根本想不出来解决当下困境的办法。 身为整个东州军队的大军师,皇帝陛下的心腹。 他知道陛下的全部计划。 他也知道这个凶兽被制作出来的目的,和最后的结局。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失控】了? 原定讨伐掉这头凶兽只需要两个时辰,可如今已经拖延了整整四个时辰,太阳都快要落山了。 为什么它根本就没有衰竭的迹象? 为什么它还是能从地脉源源不断的汲取力量? 即便是作为核心的龙朝花不愿意去死,那具身体也由不得她啊。 陛下将龙脉的一部分控制权交给她,如今她使用的力量却是来自妖族的那部分地脉。 两种力量的交互冲突,早该凝结成害陛下短命的那份诅咒,让它死个千百次了才对。 “为什么你还不肯死啊!!!” 一向以神机妙算著称的朱检孝濒临崩溃的大吼着,而那头和他相隔百米之远的凶兽将六只眸子齐刷刷地转移向了他。 凶兽咧开了嘴巴,这早应该被仇恨和憎恶淹没了思考能力的恶兽缓缓开口。 从它的嘴巴里,竟然吐出了人类的声音。 【是不是,有点意外?】 噗通。 在知晓这只恶兽竟真的拥有理智的刹那,朱检孝感觉到了一阵窒息。 他顷刻间明白了这头凶兽存活至今的原理。 那头凶兽的核心早已经不是因蒙冤而发怒的龙朝花了。 这次,他们把潜伏在地底的“真货”给钓上来了。 “为,为什么……”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凶兽的嘲笑声撼动着大地,它尾巴横扫,将龙卫组成的防御阵势又一次地碾平。 它伸出了尾巴,那满是鳞片,末端生长着蛇头的尾巴将朱检孝叼住,高高地举在了空中。 【想要一手诱导出妖族的怨念,然后让人类杀死,彰显你们东州人类的伟大,让妖族彻底绝望——可如今你是怎样的心情?】 【看看你们选出来的新太子吧,看看那个蜷缩在军队的中心,瑟瑟发抖,嘟囔着‘我不能死在这里’‘皇位马上就是我的了’的那个男人。】 【这就是你们陛下不惜牺牲女儿也要选拔出来的,引领东州走向下一个时代的王。】 【这个任由军队给自己当垫背,任由东州人的血为他而流的懦夫。】 【咔哈哈哈,咔哈哈哈哈——】 巨兽的声音不费吹灰之力地在整个皇都之内回荡。 失去战友的军人。 失去亲人的平民。 尚未瞑目的死难者。 他们都清晰地听到了害兽的嘲笑。 躲在军队之中的大皇子听到了凶兽点了自己的名字,吓得脸色苍白。 他想要说点什么,为自己洗脱。 他甚至想要鼓起勇气从军队的保护之中站出来,和那头野兽对峙,告诉它它是一派胡言,大声宣扬自己的正义。 可是做不到。 他的双脚发软,呼吸不畅。 只要靠近那头怪兽就会发疯,自己,自己好不容易成为了东州下一任的王。 好不容易熬了这么多年过来,被父亲亲口许以了王位。 他怎么能死在这儿? “射杀它!射杀它!愣着干什么,至少堵住它的嘴!!!” 大皇子怒吼着,命令着周围的军队。 可军队根本未曾停止过射击。 是根本不奏效啊…… 【可怜吾当初和莉莉誓下了约定,答应过她不伤害东州的黎民百姓,可看看她的后裔如今的样子……与其让东州这样腐烂衰朽下去,倒不如让吾辈来将它打扫干净吧。】 巨兽抬起了爪子。 稳稳地砸向了军队的正中央。 砸向了大皇子所在地方。 大皇子绝望的声嘶力竭的大吼着,他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眼看着自己的身体就要被压成肉饼。 朱检孝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完了,一切全完了 这玩火的计划引来了恶业,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谁允许汝用吾辈的口气说话了!!!】 “轰隆!!!!!” 空气,大地,山峦,一切都在摇晃震颤。 巨兽的利爪未能拍落在地面上,而是被摇晃着掀了起来。 白色的影子,遮蔽住了军营,它将漆黑的害兽撞开,将人类庇护在自己的身后。 愤怒的,清脆的,娇嫩的。 女孩子的声音,在半空中响起。 【吾辈不允许汝践踏吾辈和莉莉的承诺!不管汝是什么东西——少用吾辈之名讳招摇撞骗,汝这冒牌货!!!!!】 “轰隆!!!!!!” 又是一声天地震颤。 无往不利的害兽身躯发生了巨大的摇晃,它后退了几步,噗嗵一下歪倒在了地上。 在那庞大的身躯倒下后,显现出来的,是一尊圣洁的身影。 它的身形比巨兽小上一轮。 九条柔顺的,光洁亮丽的尾巴在空中舞动。 纤细的身躯,纯净的毛发。 犹如太阳般璀璨的,优雅而愤怒着的狐狸。 那是只会在三百年前的绘本中,在历史还未被谎言扭曲时才会出现的身姿。 美丽的白狐屹立于大地,怒视着对面丑陋的黑色怪物。 【吾乃有苏蝉的荒魂,天阳之骄子,曾与三百年钱和人类的女皇莉绯定下誓约,天下最了不起的大狐狸,吾辈不允许任何人冒用吾辈的名号!!汝这装腔作势的怪物!吾辈——不需要汝来帮吾生气!!!】 第六十八章 解决 两头被冠以有苏蝉之名的狐狸相互撞在了一块儿。 碰撞发出的震荡震颤着周围的空气,皇都城内的砖瓦窗楞被掀起来卷扬上了天空。 恶兽的剧毒污染了白狐纯洁的毛发,而白狐也凭借着自身的利齿在恶兽身上留下伤痕。 这是一场血战被东州人所目睹着,妖族和妖族的争执,在东州人类的皇都内进行。 一头狐狸保护着人类,而另一头狐狸是被人类召唤而来。 没人知道该去支持谁。 人类借着两头妖兽相互攻击的间隙撤离,而恶兽每次针对人类发动的攻击都被白狐所挡下。 正如她所承诺的,她在保护着人类。 鏖战持续了半个时辰,太阳逐渐的从西方坠落。 恶兽短暂停止了攻势,看着愈发明亮的月亮,低头对着面前的白狐讥讽的笑道: 【我记得你说过,你是太阳的化身——看来你还真不是信口胡说,随着太阳下山,你这力量可越来越不够看的了啊。】 【吾辈就算跟汝鏖战到晚上,也要解决掉汝!】 白狐挥动了九条尾巴,雷,火,水,土,风,不同颜色的真气聚集在它的尾巴上,自地脉之中汲取的能量在它的尾巴上汇聚,随后被它甩给了狰狞的恶兽。 雷霆在傍晚的夜空发出乍现的白光,风卷扬着大地的尘土形成沙暴的龙卷将恶兽束缚,水与火组成的球体如同暴雨般倾泻到恶兽的身上。 这是对不同属性的真气掌握到极致的体现,赤红的沙尘龙卷囚禁了恶兽,随后又被白狐恶狠狠地撞击了进去。1 “轰隆!” 沙尘因撞击而爆扬开来,下起了漫天的泥尘之雨,火焰将水分蒸腾散发出的蒸汽让明坛附近的温度上升到了几乎令人窒息的程度。 东州的士兵们,平民们,忧心忡忡的看着这场害兽之争。 风尘散去,腥红的鲜血从害兽的身上淌下。 她的匍匐于地面,脊背上穿刺着恶兽背上的六条蜘蛛的节肢,毒蛇一样的尾巴叼着白狐的腿,随着毒素的注入,白狐的眼睛几乎难以睁开,纯白的毛发也被污染成了黑绿的脏色。 【太阳下山了,你输了。】 恶兽得意洋洋的宣告着自己的胜利,但是她并没有对这头白狐下死手,反倒是悠哉悠哉的将尖矛一样的节肢刺入狐狸的脊梁,循循善诱道: 【何必这么拼命呢?你不过是一个碎片,一条尾巴,你的出现,你的拯救在东州人眼里一文不值,今天这场宗教之争本就是为了将你和妖族一网打尽的,你本可以老老实实的当个看客,全身而退,何必出来送死呢?】 【要……汝……管……】 白狐猛地抬起头来,张开嘴巴咬在了恶兽的蛇尾上,下颚用力一抬,竟成功地将害兽之尾咬断了一条。 【咔哈哈哈哈……】 蜘蛛的利爪更进一步地刺入白狐的脊背,几乎将它压倒在地上。 恶兽并未因为断尾而愤怒,它像是在劝导着执迷不悟的孩子一样,低声说道: 【看看吧,我才是应了东州人的期许产生的怪物,在它们的眼睛里,有苏蝉就该是这样,丑陋,狰狞,凶暴,杀人取乐的怪物。你突然跳出来算怎么个事儿呢?难不成你以为东州人会因此而尊敬你,把你这个早该死的怪物当成英雄捧着?别傻了。】 【……】 【你以为我们战的这段时间,人类在思考什么?他们在思考怎么将我们两个一起杀掉,你以为你现身的时候,人类在想什么?他们在想麻烦变成了两个,而不是因为你登场而松了一口气……】 【关吾辈什么事……】 白狐挣扎着,立起了四条腿,抵抗者蜘蛛爪的牵制;【吾辈只是不想汝脏了吾辈的名字,不想让汝……】 它的话语并未落下。 一道恐怖的紫气突然从龙卫撤离之处,重重的砸在了对峙的两个狐狸身上。 本就不堪重负的白狐因这道紫气的攻击凄惨的嚎叫起来。 恶兽承受着紫气的重压,抬起头来,将目光看向了龙卫军中。 在那边,大皇子龙朝晨躲在一道法阵之中,手里拿着象征着帝王权利的玉玺,正对准着两个狐狸。 不用说,刚才这道攻击便是这位未来的皇帝陛下趁着两头狐狸交战之时积蓄出来的。 可惜,可惜。 【可惜你这愚蠢的皇子到最后还是没能明白,攻击意味着对有苏蝉的忌惮和恐惧,你越是这样歇斯底里的想要干掉我,我便越是不可能死在这里。】 恶兽笑着抬起了爪子,轻松的压在白狐的身上,将它整个死死地按在地上。 【不过刚刚那一下到是帮我解决了这个麻烦,瞧瞧,刚才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哪里去了?你护在身后的人类背刺了你,把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打成了重伤……不过别担心。】 恶兽残余的八条尾巴竖了起来,狰狞地蛇头张开了嘴巴。 蜘蛛的节肢从白狐的后背抽了出来,对准了人类。 浑身血红色的羽毛燃烧出照亮黑夜的光亮。 犹如浓墨凝团。 至恶至脏的能量在黑狐的口中凝结,所对准的正是伤者集中的地方。 【再见咯——】 【别!!!!!!】 黑球猛地发射出来,着犹如坠日般威压的墨色球体足以将整个龙卫军的临时营地夷为平地。 “碰!!!!!!” 【咳唔!!!!】 可惜,最终坠落到营地的,是以身体阻挡了黑球的白狐。 【呼……呃……】 白狐张开嘴巴,喷出一口血来。 血水洒在地面上,染成了乌黑的颜色。 它身上的皮毛已经一大部分染成了黑色,倒在人类军营中的它虚弱的睁开眼睛,入眼所看到的,却是手里拿着武器,紧张兮兮的警惕起来的龙卫军们。 龙朝晨躲藏在朱检孝将军的身后,大声喊道:“先把这个解决掉!动手,快动手!!!!” 【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恶兽似乎是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它坐在地上,开心的大声嘲笑了起来。 白狐眼睁睁的看着龙卫军朝着自己接近,眼睛定定地注视着被它所保护的人类。 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没人能听从命令。 【看来即便是再恐惧,它们也知道没了你的保护,这帮人很快就会完蛋吧?】 恶兽的讥讽传入了白狐的耳中,它挣扎的力气渐渐小了,随着月亮的升起,太阳的消失,她在这片大地上已经缺少继续站起来的力量了。 【吾辈……已经……】 “快!别犹豫!别听那个家伙蛊惑!!!先把这个杀了,剩下的那头恶兽过不了多久就会自己死的,那个是毒虫变的,过不了多久就会死,先把这个不知来历的杀——” 龙朝晨的话没能说完。 他的脑袋嘎嘣一声,拧向了别的方向。 就好像是被敲钟的木槌重重的在脑袋上砸了一下一样,从朱检孝的身后飞了出去。 身为将军的朱检孝慌忙的要转身去查看龙朝晨的伤势,可回头见到的,却是一个让他惊喜而意外的身影。 “何将军!?” “嗯。” 何奎落下了抬起来的巴掌,看着倒在人群中,脸颊高高肿了起来的龙朝晨,神色复杂的闭上了眼。 “这是老夫第一次质疑陛下的决策,老臣想要侍奉的第五任君主不该是这样的人才对……罢了,无所谓了。” “何将军,您不是已经……” 朱检孝喜出望外的看着这位死而复生的龙虎王,何奎并未过多的解释,只是抬起右手,召唤出了一道黄金色的猛虎幻影,骑了上去。 “老朱,现在我的军衔还没被陛下收回吧?” “龙虎王,全军上下依旧任凭您调遣! “那么……你们退开吧。” 何奎的命令显然让那些握持着武器跟白狐对峙的士兵们松了一口气,即便他们从小到大耳濡目染了许多有苏蝉的斑斑劣迹,但在这生死关头,他们真的不想对这头舍身护下他们的狐狸下死手。 “我去拖住那头怪物,你们,暂且听这个‘小圣人’的命令。” “小圣人?” 朱检孝回头看去,从皇都城内,走来了一群身穿白衣的姑娘,而走在队伍前头的正是掀起一切混乱的罪魁祸首,南州的小圣人,杭雁菱。 “她不是——” 朱检孝和士兵们的脸色变得非常的难看。 而卸下了掩藏身份的装束的杭雁菱白了朱检孝一眼:“除了你不是,他不是的,你们还会说别的东西吗?!赶快,把伤兵先送出去再说!!” “这……” 朱检孝正犹豫着,仔细一看,却发现那杭雁菱的身后,除了那群小姑娘之外,还跟着另一群人。 他们……都是之前在和那些戴着狐狸面具的刺客搏杀之中死去的士兵。 以及…… 那些行刺的妖族。 不管是妖族还是人类,他们都以杭雁菱为首,站在他们身后。 这幅画面让朱检孝的大脑陷入了几乎无法运转的状态 护卫着皇都安全的卫兵。 在皇都行刺的妖族。 他们因为彼此相杀而死去,如今怎么可能并肩站在一起……? “别误会了,我们,是为了有苏蝉大人。” 似乎是看懂了朱检孝的迟疑。 妖族当中走出来了一个独眼的血眸老人。 他注视着倒在地上的白狐,扑通一下,双膝弯曲,跪倒在了地上。 随后,明悦楼的老板也跟着跪了下去。 妖族的刺客们一个个都双膝跪地,如同朝圣膜拜一样,对着有苏蝉深深地低下了头颅。 而这一幕气的杭雁菱连连跺脚。 “你们有病啊!!!心疼你们的有苏蝉大人就赶快帮着上药,我是喊你们来下跪的吗!?” 这位东州来的圣人肆意的呵斥着袭击东州的刺客们,以及……那些死而复生的龙卫 “还有你们……别僵着了,该战斗战斗,该帮着妖族救狐狸救去帮忙,真不愧是那个老爷子带出来的兵,一个个脑袋都是木头的么!!!” 朱检孝傻眼地看着那些死去的龙卫们重新加入战斗的行列,本来残破不堪的阵线再次因为他们的补充而完整了起来。 此时,他们将那些杀死他们的妖族护在身后,将他们所恐惧的有苏蝉护在身后。 这荒唐到不切实际的景象,究竟是因为那个来自东州的圣人,还是因为此时此刻人类和妖族有了共同的敌人。 “这……究竟是……” “人家是货真价实的圣人,老朱,别愣着了。” 何奎骑着猛虎,对着恶兽亮出了自己的长枪。 “不管怎么说,保家卫国为先啊。” “是……” 恶兽看着重新组好的阵列,咧开了嘴巴,嘶吼一声。 【你们这些可恶的妖族,可恶的人类,兀自将我召唤出来,现在却一副团结在一起的样子做什么?继续互相杀戮啊,你们忘了今天上午你们还是生死之仇,如今聚在一起做什么,如今拢在一块给谁看!!!这场战斗之后你们还是会彼此杀戮,倒不如此时了结来的痛快!!】 “那可不一定——” 恶兽的背后猛然复现出了一条雷光闪烁的蛟龙,那头额生白角的雷蛟伴随着凶猛的雷暴猛地冲向了恶兽,将它背后的蜘蛛利爪击穿。 【可恶!是谁!!!】 毒蛇的尾巴迅速缠绕住了雷电组成的蛟龙,在讲雷蛟勒断成几段之后,自雷蛟的头部显现出来了一个浑身迸发着闪电的少年。 “你问我是谁?你不如先问问自己,你寄吧谁!!” 少年一个翻身落在恶兽的后背上,手中闪烁着电光的利刃在恶兽的后背上一路游弛,电光流转之间,剩下的几根蜘蛛的尖矛也被它斩断。 “老李!!!” “知道了!” 在狐狸的身后有人接应一声,夜晚的天空之中不知何时聚拢了乌云。 以一个身穿白色道袍的少年为核心,周围的六个道士齐齐的结成了法阵,雷光涌现,天空撕裂开了一道硕大的缝隙。 一个巨大的雷剑从缝隙穿刺出来,直奔大地,噗嗤一声撞击在了恶兽的脊梁上。 站在恶兽背后的少年抱着断裂的蜘蛛腿,狼狈的大喊道: “你知道了个寄吧,我是让你准备啊!!!你奶奶个孙子!!!!我他妈还在上面呢!!!!” 第六十九章 可喜可贺,可喜可? 这出其不意的袭击将恶兽的身躯几乎是钉在了地上,恶兽惨叫一声,尾巴用力地一甩,将它脊背上的那个险些跟着恶兽一起被劈了的少年给丢尽了军营中间。 本来是蛮帅气的登场,结果当着众目睽睽的面帅摔了个狗吃屎,气急败坏的付天晴撅着屁股抬起脑袋,冲着李天顺的方向怒吼。 “我高低是个皇亲国戚啊!你给老子等着!!别让我逮到了嗷!!!” 眼看着恶兽被这突如其来的制裁给击败了,朱检孝看着付天晴,低声问道:“这位少侠,您刚刚说……什么?” “啊?” 付天晴拍着身上的土,抬起头来,指着自己的眼睛,暗金色的光芒在眸子之中流转。 “根据你们三百年前的皇帝大人所说,我四舍五入也算她的后人来着,虽然不清楚是怎么扯上关系的,不过我祖奶奶不至于骗我这个后生。” 识时务者为俊杰也,付天晴看见朱检孝这个金丹期大佬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吞了一口唾沫。 “当,当然啦,要是祖奶奶说错话了,我跟你们道歉行嘛?看在我好歹算半个援兵的份儿上,冒充皇亲国戚的罪过能给我免了吗?” “不,不不不,这的确是龙血的证明……而且您比那位……” 朱检孝回头看了一眼被何奎一巴掌抽晕了的大皇子,心里头啧了一下舌头。 这……高下立判啊这不是。 这个节骨眼冒出来一个有龙血的,大皇子是一点儿民心都捞不到了。 陛下啊陛下,您说您怎么就偏偏挑了那么个继承人呢? 诶,等等…… “莫非,您是付家的……付天晴?” 付天晴拍着胸脯,松了一口气:“嗨,看来祖奶奶是没骗我,您还认识我呢,我是叫付天晴,您怎么称呼?” “龙卫总军师……朱检孝。” “哦,老朱啊,等这场扎仗打完了,你找个机会去正天道观抽他们少宗主一个大嘴巴子去。” “老……老朱?” 朱检孝目瞪口呆,抬头看着恶兽那边,因为突如其来的袭击,恶兽完全陷入了被动挨打的窘境,即便是它接连喷吐出拥有强污染性的恶雾,但这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战局被突然出现的少年少女所逆转,杭雁菱,付天晴。 身为皇帝陛下的心腹,掌握着东州地下情报力量的朱检孝当然知道这两人和东州皇室的关系。 谁能想到当初被流放到南州的那个失败皇子生下的两个孩子会在这个时间节点出现,并几乎是一举拯救了东州,也一举粉碎了陛下的谋划呢。 唉…… 想到原本顺利的禅位变成了这副模样,朱检孝不由得为之后的事情担心了起来。 恶兽一除,身为陛下钦定的大皇子跟这两位拥有者龙血的南州皇族难免又会有一场交锋。 而且……大皇子几乎没赢面了。 付天晴看着这位总军师神色复杂的盯着自己看了老半天,悻悻的笑了笑,扭头看见在人群里忙活着的“杭雁菱”,兴冲冲的跑了上去。 “老杭,老杭!嘿!想死我了!!你没死呐!!” 付天晴一个箭步冲到了“杭雁菱”的背后,一巴掌拍在了“杭雁菱”的后脑勺上,格外的亲热。 “想我了没,姐?” “杭雁菱”没来得及防备,被这一巴掌拍了个趔趄,她站稳了身子,回头看着付天晴,愣了大概有两秒。 等回过神来,并且笑着说出“啊,我也很关心你呢。”的时候,付天晴已经被一个大耳光子抽肿了半边脸。 “嘿!是这手劲儿。” 付天晴捂着脸,悻悻的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杭雁菱的旁边,抬头看着倒在地上,被妖族擦拭着血液,上着伤药的白狐。 “跟梦里看见的差不多……您是有苏蝉大人吧?” 【人类……唤吾辈何事?】 白狐张开嘴巴,虚弱的问道。身边出身自“组织”的妖族有的人警惕的护在狐狸身边,而有的认出了冒充过一段时间“蛇妖”的付天晴。 一个矮个子的鼠妖小女孩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高兴坏了:“大哥!你还活着!!” “素烛诶。” 付天晴搂住了扑在自己怀里的小白鼠妖怪,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随后抬头对着有苏蝉说道。 “那个——有人托我给您带个话。” 【什么……】 “她说……‘想吃桃泉乡的柿子了。’” 【……!?】 有苏蝉睁大了眼睛,声音有些激动: 【莉莉……她在……等我?】 “是啊,虽然只剩下了一缕残魂,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消散……不过,我只是个负责传话的。” 【……】 有苏蝉的身子晃动了起来,它费劲的从地上爬起。 看着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妖族,眼神晃动了一下,随后抬起头来,注视着仍然在垂死挣扎的恶兽。 它缓缓地咧开了嘴巴。 【这样啊……这样啊……】 它的尾巴缓缓挥舞起来,迈步向前之时,组织内的妖族们挡在了她的身前:“等等,有苏蝉大人,您的伤势还没恢复,您不能……” 【所以,吾辈早就想让你们拎清楚了,吾辈不是妖族,只是凑巧曾经照顾过你们而已……好了,让吾辈过去——既然莉莉还存在于这片大地上,吾辈的誓约就还有存在的价值。】 高大的身姿仿佛能够支撑起天幕,在妖族和人类的注释下,狐妖缓缓地迈向了那个凝聚着丑陋身姿,已经衰颓的恶兽,嘶嘶地笑出了声来。 【喂,人类们,让开吧,让吾辈和这个冒牌货做一个了断。毕竟——这片大地上只能有一个有苏蝉。】 正在和恶兽纠缠在一起的何奎立刻撤离了身形,可正天道观的道士们却一个个紧张兮兮地注视着有苏蝉。 位于阵法中央的李天顺看着这尊高大的狐狸,忽然将插在地上,用以维系雷阵的长剑抽了出来,随着他的动作,周围组成雷阵的师兄弟们都感动了一阵卸力,倒在了地上。 他们一个个都惊讶的看着擅自行动的李天顺,而这位从小到大都对妖族嫉恶如仇的正道传人双手抱着剑,轻轻的对着狐狸点了点头。 “喂,李师侄,这……” “师叔,走吧,接下来的事情轮不到我们了。” 见李天顺转头就走,其它的几个道士也不好说什么,眼见着恶兽的尾巴要扫过来了,连忙一个个从地上爬了起来,慌忙逃窜。 就这样,局势发生了逆转。 被重创的白狐走到了恶兽的跟前,低头俯视着无法爬起来的恶兽,没有讥讽,没有嘲笑。 有的只是宣告着一切结束的口吻。 【汝是从谎言之中诞生的怪物……并不是真实的吾辈……即便是憎恨和执念,也轮不到汝来继续替吾辈发声了——就这样吧。】 匍匐在地面,奄奄一息的恶兽抬起头来。 【别以为……你赢了,别以为就这样结束了,只要东州人还在畏惧着你,这份诅咒就还会存在,人类和妖族永远不可能迎来接受彼此的结局——早晚有一天,我会——】 狠话还没放完。 白狐转过身躯,九条尾巴扫在了恶兽的身上,将它那丑陋的头颅击碎。 伴随着恶兽的惨叫和滔天的怨怒。 一场突然诞生,又突然完结的闹剧,结束了。 妖族和人类的军队站在一起,目睹着最后一个屹立在大地之上的狐狸。 白狐仰起脖子,发出了狐狸的吼鸣,她的身形在月光下缓缓消散,和漆黑的恶雾融合在了一起,将一切归为了虚无。 就这样…… 结束了…… 人类和妖族也许还有需要思考的未来,但至少眼下的难关渡过了。 —————————————————————— 【人类和妖族也许还有需要思考的未来,但至少眼下的难关渡过了。】 【接下来,人类和妖族将会何去何从呢?】 【他们结盟的时间太过短暂了,发生在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虚幻。】 【当然,反正也没有人死,人类可以大方的忘记今天上午发生的刺杀。】 【大皇子失去了民心,颜面扫地。】 【接下来会有更贤明的人接替皇位。】 【人类和妖族达成了和解,走向了更美好的未来。】 【故事就这样结束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可喜……可贺……?” 书写着文字的纸张被撕下,揉皱,团成了纸团,扔在了地上。 被少女的脚丫用力的踩踏着。 吟游诗人抬头看着天空之中残余的恶雾。 紫色的羽毛徐徐地摇曳,她咧开嘴巴,面目狰狞。 “真的就这样结束了,故事未免也太缺乏趣味性了吧?” —————————————————————————————— 在皇室之内。 恶兽被讨伐,两尊有苏蝉都从地面上消失的捷报传到了太医院。 坐在病床上,闭目养神的龙武义听着自己的贴身太医汇报着闹剧的结束,目光深沉的看着地面。 “虽然并不是最理想的结果……不过,这倒是也不错。” “朕的侄子和侄女成为了英雄,倒是替朕拓宽了选择。” “接下来……” 接下来,该怎么去把并没能把握住机会的大太子好好充分的利用起来,去给付天晴,亦或是杭雁菱铺好道路,让他们的其中一个成为东州的王者呢? 这倒是并不复杂。 只要自己公开宣称行刺自己的是大皇子便可以让他万劫不复了……不过得想办法让这个事实被那两个孩子掌握到。 东州的下一任帝王有了更好的人选,这可真的是比杀几个有苏蝉都值得高兴地事情啊。 想到这里,皇帝陛下微微扬起了嘴角。 不久前还在大太子面前露出慈父般表情的龙武义,此时又成了那个往日里的皇帝。 东州未来的皇帝不一定是自己的子嗣。 只要是拥有龙血,能够带领东州走向更遥远的未来…… 哪怕是那个不肖弟弟的孩子也无所谓。 他们更拥有民心,实力也更强,还能和南州的那位打好关系,真的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 一切为了东州。 “接下来——陛下打算再次更迭皇位的传承人么?” 给龙武义治疗的太医缓缓地问道。 龙武义皱了一下眉头,他不喜欢别人揣测自己的心思,尤其……还是一个小小的太医。 他鲜有的露出了不悦的表情,和等他抬头仔细看去,却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太医扑通一声倒在了自己面前。 刚刚说话的,是站在太医背后的另一个头戴面纱女人。 “陛下,许久不见。” “你是……” “我叫晨露。” 女子缓缓地摘下了脸上的面纱,露出了那张纵横着刀疤,被破坏到完全看不出原本面容的脸来。 面目丑陋的女人温和的笑着:“大概有十五年不见了吧——父皇?” “……你……竟然还活着?” “哈哈,哈哈哈哈。” 晨露低头捂着自己的脸,坐在了太医跪在地上的尸体肩头,看着坐在病床上的龙武义。 那张被刀划的面目全非的脸露出了讥讽的表情。 “全知全能的陛下也会露出这样惊讶的表情么?还是说——您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过十五年前,我这个真正被换掉的二皇子还存活于世的可能性?” “……露儿……” “别,上一个深情款款的被您喊作‘晨儿’的大哥如今已经被您舍弃了,我蛰伏这么多年,可不是为了步大哥的后尘。” 晨露…… 同时也是十五年前。 真正被“狸猫换太子”的,原本的二皇子。 在父亲面前,睁开了那对儿暗金色的眸子。 “您一早就识破了十五年前妖族的所有计谋,也知道妖族真正替换掉的是二皇子……可您思考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如何将我救回来,而是怎么充分讲这件事利用起来,把妖族从这片大地上彻底铲除——真不愧是帝王心计啊。” “……你恨父皇么?” “不,我并不恨您,相反——我非常非常的感谢。” 晨露轻轻的打了一声响指,从太医院门外,一脸冰冷的泫冥将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拎了进来。 那是如今的二皇子龙朝露,同时也是真正意义上的妖族间谍,将那些妖族刺客放入城内的幕后黑手。 “拜您的计谋所赐,现在大皇子已经颜面扫地,三皇子蓄意谋反,老四老五不成气候……我这个老二,此时却成了身份最高的人。只可惜,只差一步,我这二皇子的身份就能彻底坐高了。” “……你差的这最后一步,便是朕真的被三皇子刺死这个事实,是么?” “当然。我得感谢您为了导演这场十五年的阴谋,不惜被自己的长子刺了一剑,元气大伤。否则即便拥有玄武后人,我也没办法这么顺利的完成身份的替换。” 晨露伸出手,轻轻的拍了拍巴掌。 “好了,父皇——一切就按照您的原计划进行,用您这时日无多的身躯,为儿女的未来铺平道路吧。” “你真以为……你能杀了我?就凭一个玄武之后?” 龙武义讥讽的看着泫冥,调动着地脉的力量。 晨露噗嗤一笑。 “您看看您,真的老糊涂了,谎言扯久了,连真相都忘了?天地之间哪里有什么朱雀玄武白虎之流的东西……?那温和的玄武形象不是我们扯出来,用以扭曲它原本的凶戾的吗?” “……” “还记得吗?玄武的原型……并没和温和的乌龟牵扯在一起的……原名是叫做‘腾蛇’的怪物,它的特性?” 第七十章 尘埃落定? 从白天到凌晨,再到次日的阳光再次照亮大地,皇都发生的一切就好像是在梦中一样,许多人看到自己失而复得的亲人,朋友,惊魂未定的一夜像是群体的梦魇,醒来之后,什么都不剩下。 东州的死伤数字,最后为“1”。 这本来是个再正常不过的数字,东州皇都每天自然死亡的数字都远远大于它,而让人头疼的是,这个“1”所代表的,是东州有史以来最为杰出的皇帝之一,龙武义的死。 国葬根本来不及筹备,一切发生的毫无预兆。 军队们在曾经是明坛的坑洞里,在恶兽消亡后留下的废墟当中发现了已经昏厥过去,不省人事的龙朝花。 这个原本应该在昨夜就死去的女孩还残留着一丝呼吸。 按照大皇子的检举,这个刺杀了亲父的恶女理应被除以叛国罪,五马分尸。可事到如今,没人想去趁她虚弱,杀死这个可悲的女孩儿。 哪怕是最普通的士兵,也知道昨天发生的混乱另有隐情。 在场的道派领袖和龙卫将军们凑在一起,商讨这个毒虫皇女的处置对策,最后由何奎提议,暂时软禁,等待她醒来之后将一切调查清楚。 这个决定当然引来了大皇子的强烈反对,可是从将军到士兵,从人类到妖族,没人搭理这位未来的储君。 虽然东州人并非人人都有龙血,但龙之子民的傲骨让他们向来瞧不起懦夫。 恶兽在前,没人退缩,除了这个当着外州人的面,当着圣人的面,当着同族兄弟姐妹们的面把皇族的脸面丢尽了的男人。 然而当龙朝花还未来得及被押到天牢,皇宫之中一个手忙脚乱的太监带来了新的消息——真正刺杀皇帝的人,抓到了。 并非是妖族,而是人类。 她……自称周清影。 ———————————————————————— 阴沉昏暗的大牢内,周清影面色铁青的坐在长凳上,眺望着窗外的晨曦。 微薄的光芒照耀在她手上的镣铐上,门外的狱卒和她一样,满脸疲惫。 经过昨夜的惊魂,没有人能够打起精神来面对崭新的一天。 没有责骂,没有拷打。 周清影自首,龙卫们将她戴上镣铐关押,听候发落,仅此而已。 皇帝陛下的尸身被装入棺椁之内,死相极惨。 英明神武的陛下从来没有露出过这般狰狞惊恐的表情,没人知道他死前看到了什么。 除了腹部已经被包扎好的,并不致命的刀伤之外,他的身上见不到其他的外伤,太医诊断不出来死因,但皇帝陛下的呼吸的的确确是停止了。 询问自首的周清影,周清影却迟迟不肯回答。 她一直要求见一个人,她要见昨夜刚刚拯救了东州的那位圣人。 过了两个时辰。 天牢的大门被叩响了。 纤细的身影出现在门后,被牢狱内腐臭的气息所包裹的圣人缓缓走到了大牢跟前。 狱卒们相互看了一眼,谁能想到,东州给这位救世的善人第一个招待,竟然是送她来监狱探监呢? “你们出去吧。” 圣人疲惫的命令道。 狱卒点点头,也没多说,便一起离开了。 沉闷的暗室内只剩下了杭雁菱跟周清影,二人相视了一会儿,杭雁菱身手轻轻敲了敲围栏:“怎么回事?” “人,不是我杀的,我去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尸体我没动。” “那你为什么要自首……是为了黑桦顶罪么?” “是。” 周清影简短地回答道,她抬头苦笑着看着杭雁菱:“你是小小菱对吧?在我面前,你不用伪装成她的样子了。” 反正全知全能的地脉之主已经陨落,发生在这里的对话不用担心被任何人听到,杭雁菱也点了点头,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并不喜欢的师姐,摇了摇头:“我不擅长和你相处……你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这么耿直,为何会做这种事?” “既然是你伪装成她的样子,那杭雁菱一定完全信任了你,并且你应当也有办法联系到她才对。” 周清影站起来,走到牢笼跟前:“听我说,一切都是一个圈套。” “我听着。” “之前我一直想不明白一件事,为什么那个组织一定要让黑桦去行刺。我一直纠结于组织为什么要进行一次必定失败的刺杀——但事如今我才知道,我一直拘泥于‘刺杀会失败’,却没考虑到‘组织早知道刺杀会成功,他们需要个替罪羊’这个可能性。” “我自从把付天晴他们两个接回来之后,就一直秘密跟踪着黑桦,她是个跟我一样性格的人,接到的任务就一定会完成,她潜入了皇宫——毫不费力。因为当时皇宫之中的绝大部分兵力都被抽调去和那个恶兽作战了,因而皇帝周围的看守很薄弱。” “黑桦正准备动手,我拦住了她,她因为愤怒没有察觉,我却感觉到了不对劲——那时候皇帝已经没了气。如果她那一剑真的刺了下去,那么她的罪行必然做实。” “她是妖族,妖族行刺皇帝再正常不过了,如果真的按照组织的命令行动,那么真正的凶手会因为她的身份而脱罪……我想,这也是组织一定要委托一个人去行刺皇帝的原因。” “当时的情况容不得我过多思考,我还在查看皇帝的尸体,宫中就有人大喊着皇帝遇刺了,把我们堵在了太医院。” “毫无疑问,宫中有真凶的内鬼在,他们和组织勾结在一起,为了将行刺皇帝这个罪名推给别人。” “于是我让黑桦秘密离开,自己主动承担下了这个罪名。” 周清影捏紧了拳头,看着小小菱:“那时候留给我的选择真的不多,我没多余的精力去思考前因后果,我只知道,绝对不能让一个妖族去承担这个罪名,否则东州的混乱将永无宁日——妖族和人类的仇恨也无法了结。” “我是人类,还是南州来的,背后有莲华宫替我撑腰。真凶不敢趁乱杀我灭口,我担着这个罪,还能拖延一段时日。” “情况便是如此。” 周清影闭上了眼睛,吐了一口气,眼神看向别处:“我不知道杭雁菱如何看待东州的人类和妖族,但是我揣测如果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她一定也不希望仇恨永远的纠缠下去……反正我看不惯如今的东州,仅此而已。” “……” 小小菱沉默了半晌 ,她定定的看着周清影,摇了摇头:“你的确是个倔脾气,我和你大概永远也处不来。” “对不起……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必道歉,如果是她在,她的选择只会和你大差不差……毕竟她最习惯的事情就是牺牲自己。” 小小菱叹了一口气,低头说道:“我现在在东州应该还有一点身份和声望,他们不会为难你的。剩下的,就相信她吧。” “嗯。” “那么,好好活着,别死了。” “我知道。” 周清影笑了笑:“我还想亲耳听听她会怎么训我呢。” ———————————————————————— 东州的善后问题远远比想象的要大。 皇帝已死,没人主持大局,虽然除了皇帝之外无人伤亡,但如今房屋瓦舍遭受大肆破坏,陛下临终托孤的皇子不得民心,不光是皇都,全国上下都马上要知道这惊天变动,难免生乱。 那些行刺的妖族也完全不知道应当如何处理,若是杀了他们,道义上说不过去,毕竟是有苏婵帮忙抵御恶兽,庇护人类。而那些妖族所杀之人也在圣人的救治下尽数活了回来。 可要是把他们放了,祸乱东州的罪过可不是说了就能了的。 更何况皇帝陛下已经不在了,没人能够下达最终的判决。 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推举出来一位能当大事的人,处理善后的问题。 东州的皇权向来是牢牢把握在皇家的手里,首辅宰相和将军虽有议政之能,却无决议之权。因而哪怕只是一个傀儡,他们也必须推到台面上才行。 思来想去,除开已经注定和皇位无缘的三皇子,年龄太幼的五皇子,现在人选还剩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以及……两位东州来的皇族。 正午时分,朝中的几位身份颇高的大臣将几名未来可能的储君召集在朝堂之内。 如果没有东州的那两个人来参与,今天的皇储选拔应当毫无疑问的会落在二皇子的头上。 虽然道派坚持不允许女帝当政,但是大皇子民心败落到这般程度,道派也是不得不低头的才对。 可东州偏偏来了一个英雄,一个圣人。 东州之乱除了身为妖族的有苏婵出手相救之外,其他的功劳几乎可以落到那个圣人的头上。 因为她的秘法救治,东州的伤亡几乎被压缩到0,又因为付天晴的出现,战局发生了逆转。 更要命的是这两人还都出身于付家。 那曾经是两百年前,由大将军付瀚海在东州成立的,用以流放“对皇朝可能构成威胁”的落败皇子的家族。 这两位是第一批能够从南州以皇储人选归来的后裔,因为他们的生父便是龙武义的胞弟,因而龙血算不上稀薄,在史书上由皇帝侄子继承皇位的也并不少见。 四名首辅大臣,三名龙朝将军,看着坐在朝堂上的五位皇子,一个个都面露难色。 让他们选……这可怎么选? 皇帝陛下不是没指定人选,最稳妥就应当让大皇子来继承皇位。 可民心,民心,东州最重要的基石就是民心,战乱过后想要稳定大局,最见成效的就是推举出来一个民心足以服众的人来。 商量来商量去,几位大臣还是决定先探探这几位的口风。 “那么……几位皇子,今日将诸位召集此处,是想要商讨今后的大事。” 不明情况的四皇子扭头看着付天晴,惊讶的嚷道:“等等,这不是那个斩兽脊的英雄么?他为何也坐在这里?” “五殿下,他……也是皇族后裔,有资格和你们一同竞争皇位。” 还没等五皇子说话,大皇子勃然大怒:“父皇生前已经下达口谕,将皇位委于我手,汝等大胆逆臣胆敢忤逆吗!?” 文臣面露难色,武将却不管这些,尤其是何奎。 因为何奎的长孙是大皇子派的,因而大皇子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将目光投向了曾经扇了他一耳光的何奎,可这般表现让老将露出了不屑的表情,何奎掏了掏耳朵。 “口谕?看不见圣旨,看不见玉玺,你说的口谕有个屁用?” “你——何奎,你大胆!!!” “兄长,住口吧。” 二皇子优雅的笑着,轻轻的侧着身子,打量着坐在皇位末席的两个外人:“这二位南州的客人在这一役居功甚伟,若论民心,远远大于你我。按照父皇得民心者得天下的规矩,这场皇储之争本该是他们二人的事情,你我三人是厚着脸皮凭着父皇留下的血脉混入这里的,还是小点声说话为好。” “你好大胆子!!!龙朝露!!!!” 大皇子的大呼小叫引得四皇子翻了个白眼。 四皇子往椅子上一躺,举起手来:“我对皇位没兴趣,我就瞧着那位大哥很顺眼,这样的英雄将来当了皇帝我也很舒服,若是以后选皇帝要投票,我投他一票。” 二皇子笑眯眯的看着杭雁菱:“这位圣人庇护东州,不虚圣人之名,若要我选,我会选她做皇帝。尽心辅佐,也算圆了我和三妹想见一位女帝的愿望。” 大皇子见弟妹都不帮着自己说话,反而向着两个“外人”,气的脸上憋不住涨红了脸。 “叛逆,你们都是叛逆!你们根本不配当父皇的孩子,你们把父皇的遗嘱当什么了!?” “说来,父皇最后见到的一个人是大哥来着吧?那么父皇之死,是不是大哥从中作梗,也未可知啊?” 二皇子一句话封住了大皇子的嘴。 杭雁菱看着这场闹剧,无趣的摇了摇头,扭头看向了付天晴。 “你怎么说?” 付天晴挠了挠头:“您定,大事儿听您的。” 四皇子见状一拍巴掌,嚷道:“那这事儿不用商量了,全场圣人妹妹最受尊敬,让她来当这个皇帝不就得了?” 几位大臣哭笑不得,连忙改口说道;“新帝之选事关重大,适合择日再议,如今我们只是要找几位商量……商量之后的事情……” “之后的事情?” “是,譬如说……” 一位文臣低下了头,深深拱手。 “如何处置那位叛逆的皇女……龙朝花的生死。” 第七十一章 龙朝花的处置 “还有什么好讨论的,她先是行刺父皇,之后又化身恶兽在东州胡作非为,此等恶女不除掉,东州之后将永无宁日。” 大皇子厉声而斥,四皇子也附和道:“有苏蝉的怨念太过可怕了……我不像那种威胁继续留在东州,她早该被杀掉的。” 在场的两个龙氏男性皇子意见达成了一致,二皇子此时也平淡地说道:“我虽和三妹曾为同盟,但她所做之事也未免太过疯狂,久留恐成大患……我是赞同长兄的意见的,不过——” 她停顿了一下,将视线转移向了杭雁菱二人:“既然这两位南州的贵客也有机会成为左右东州未来大局之人,况且他们一手制服了那头怪物,我觉得比起我们三个,这两位的话语权应当更重一些。” 本来龙氏兄妹三人已经达成了共识,可这事情终究不是投票决定的,二皇子将话锋抛给了杭雁菱,期待着她的反应。 杭雁菱沉默了片刻,一旁的付天晴轻轻推搡她了一下。 “怎么说?” “‘我’不希望她死。” “嗯,明白了。” 付天晴闻言点了点头,少年人微微沉默了片刻,睁开暗金色的眼睛看着文臣武将,朗声说道:“昔日陛下治国,靠的不光是他个人的英武,还有严明的法纪,既然如今已经没人能颁的出来圣旨,那我们理应按照法律来断罪。” 四个文臣有些意外的看着这位来自南州的少年,他们没想到这位出身于南州那种无法之地的野蛮皇子竟开口就要谈及国法。 这种行为是很受文臣们欢迎的,其中一位连忙说道:“还请付公子说说您的看法。” “我没记错的话,陛下曾经说过,皇嗣争夺期间万事皆允——行刺陛下的真凶另有他人,够不成谋反大罪,而其余行为,只能说是龙朝花力有不逮,在这场皇嗣之争中现了丑……若是伤及人命,恐怕还另有国法处置,可如今这场皇嗣战争当中并未有人死去,那么……我认为龙朝花称不上是‘犯法’,而应当是‘落败’。” “这……什么意思?” 见到文臣犹豫,付天晴从席位上站了起来。 “容我稍微扯远一点——你们也知道,我这皇族的身份是因为目睹了地脉之上残存的,三百年前莉绯女皇的幻影才得知。从她口中除了身份之外,我还知道了我们付家的来由。” “我们付家原是由付瀚海将军两百年前辞去官位,远渡南州所成立的,其看似是付将军归隐之地,但实际作用各位应当也清楚——它是落败皇子的流放之所。” “如今能够站在这里的,都是位高权重之人,接下来我说的对你们而言自然也称不上秘密。” “皇嗣战争结束之后,为了永固龙朝江山太平,也因为龙裔之间不能相杀的原则,陛下会将依旧留有野心之人流放到南州的付家——譬如我的父亲,付青冢。” “这是历朝历代以来的规矩,而龙朝花这个玩砸了的落败皇子,我的堂妹,理所应当的也要按照东州的规矩来……她应当像我父亲一样,成为我付家的一份子。” 付天晴的话铿锵有力,诸位大臣也纷纷议论起来。 老实说,他们是很赞同付天晴的说法的。 龙朝花谋反的罪名因为有那个周清影定罪,没办法给她坐实了,跟何况不管是作案时间还是证据都是相当的匮乏……一开始是太过慌促,没时间准备,此事若是细查下去,必然会翻案。 即便是用祸乱皇都的罪名去杀她,但……真的杀得了吗? 没人知道为什么龙朝花会在那天失控,超过了本该预定好的死亡时间,现在好不容易变回来了,趁她病要她命的话,她再发狂一次怎么办? 这件事本来就托了那白色有苏蝉的一个大面子,东州如今还没休养生息完毕,可经受不住那滔天的怒焰再一次袭击了啊。 最好的处理方法自然是将这个祸种丢出去,北州也行,南州也罢。 如今付天晴原意主动出来接住这块烫手的山芋,文臣们感动的恨不得把他推到龙椅上让他先过把当皇帝的瘾再说。 见大臣们有同意的姿势,大皇子却感到了一阵焦躁。 龙朝花还活着就有翻案的可能,更何况她若是或者,潜伏在地脉之内的那部分诅咒就会消失。 …… 如果这份诅咒还持续的话,我的皇帝可当不了几年了啊! 是的 时至今日,大皇子龙朝晨依旧不认为这几个人会对自己的命定王位构成威胁。 二皇子不过是一介女流,没有拿得出手的功绩。 四皇子心思根本不在当皇帝上面。 而那两个外人……开什么玩笑,他们连陛下的孩子都算不上! “不行,这件事情,还是得让付家之主说了算。” 龙朝晨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看着付天晴。 “我的这位堂弟还是太过年轻,没意识到我那个不肖的妹妹是多大的威胁——身为兄长,妹妹不肖,我有责任将这个恶女亲自处决。” “你闭嘴啊我警告你!” 本来还沉稳淡定的付天晴突然老脸一红,眼睛中的暗金色闪烁了一下,红了脸。 他心虚的扭头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杭雁菱,咳嗽了一声:“那么什么,妹妹误入歧途本来就是当哥哥的没尽到职责,照你这么说你应该先治自己的罪,别什么事儿都拿兄长的身份压人,说别人之前先想想自己是个什么寄吧东西。” 这威严的朝堂之上,刚刚还文绉绉的付天晴突然蹦了一句粗口。 最先没绷住的是何奎,他噗的一声转过脸去,捂着肚子哈哈笑了起来,完全没给大皇子留面子的意思。 楚镇海本来是坚决要处死龙朝花那一派的,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和大皇子算是一伙儿,但军人出身的他本身就很尊敬付瀚海的后裔,听着这位付家少爷蹦粗口,也是没忍住抽了抽嘴角。 朱检孝虽是武官,但军师也算半个文人,他不悦的跟着其他几个文臣一起皱起了眉头。 四皇子则是直接鼓起了掌来。 “说得好!你这堂哥我认定了!!!我以后管你叫大哥! !” 二皇子也眯起了眼睛,拖长了声音:“堂弟教训的对,没管教好妹妹,自然是我们这当哥哥姐姐的不是,只不过宫闱比不上你们那般自由,哪怕是同父兄妹,彼此之间接触也有许多不便的。” 大皇子见情况失控,冷哼了一声。 “堂弟,你远道而来,又与我们又血脉之亲,我本不想驳你的面子——可你如此大言炎炎的替付家说话,却是有些谮越了吧?如今的付家家主,好像还不是你。” “嗯?” 付天晴嗯了一声,大皇子挑了一下眉头。 “既如此,那就让真正的付家家主出面说说看好了。”、 他打了一声响指,殿外走过来了一个人影,缓缓地踱过大殿,穿过了几位文官和武将,走到了付天晴的身边,冲着大皇子行了一礼。 “殿下,您召见我?” 付天晴看着被大皇子喊出来的这一位,当时双目圆睁,愣在了原地。 大皇子见到付天晴僵住了,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堂弟,原来你们南州人见了大哥都不行礼的吗?这位可是你们付家的当家主,你大哥啊,怎么,兄弟相见,是否有一番别样的心情?” 付天英也笑着转过身来,看着付天晴,伸手轻轻放在了付天晴的头上:“许久不见,弟弟,你长大了不少。” 温和,爽朗,就好像是一位正直的兄长一样。 付天晴没说话,沉默着低着头,一动也不动。 见付天晴刚才还嚣张的气焰被付天英完全压过,大皇子的声音大了起来:“向诸位介绍一下,这位是付家的长子,也是当代付家的家主……也是我们的堂兄弟,付天英,几月之前来到东州,受了父皇的封赏。他是陛下钦定的付家家主。” “呵呵,殿下见笑了。愚弟只是为了认祖归宗而来,本是不想向陛下讨要什么封赏的。” “贤弟莫要客气,如今我们正商议着一件大事,事关付家,怎么能少的了你这位付家的当家主?” 大皇子眯起双眼,笑着问道:“原本按照规矩,这引起东州祸乱的恶女应当送往付家,接受处置,但我实在担心付家如今难以应付,建议大伙儿将那恶女在东州处死便是。你这当家主如何认为?” “殿下宅心仁厚,我付家不久之前才逢临大变,的确是无暇顾及……” “哥。” 付天晴抬起头来,面露笑容,打断了的话。 付天英也温和地转过身来问道:“怎么了?”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在你还没留下子嗣的情况下,付家的传承是按照兄终弟及来算的?” “……” 神色一凛,不过他一个真元初期的修士,自然不会把弟弟的一句威胁当做一回事。 他微微笑道:“的确如此,我若是意外身死,这付家便是弟弟你说了算。不过如今在东州的朝堂之上,你怎————” 他的话没能说完。 一道疾迅的风从他的耳边略过。 付天晴只是挥出了一拳,擦着付天英的脸,击中了他的左耳。 噗嗤一声,血光迸现。 东州朝堂之上几百年来还未曾见过血,如今却是头一回开了荤。 付天英不可思议地看着付天晴,他的大脑转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疼痛。下意识的捂住了耳朵,本想出手,但顾及到这里是东州朝堂,只能忍住疼痛冷笑道:“这么急着夺我家主之位,未免有些……” 可是,他的话还没说完,付天晴根本没有停手的意思,抬腿一脚踹在了付天英的肚子上。 楚镇海和朱检孝都是脸色一凛,释放出了金丹期的威压,同时便要出手阻止。 可这两人被何奎的胳膊拦在了后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付天晴失了莫大的礼数,将付天英这位高了他一个境界的哥哥踢的昏死了过去。 大皇子没想到付天晴竟然胆敢直接出手,吓得屏住呼吸,脸色大变的嚷道:“蛮夷,蛮夷!!” 二皇子面带微笑,沉默不语。 四皇子抬头看了一眼付天晴,又看了看自己的大哥,心中做了个比较,只觉得眼前这一幕并非血腥,反而让他极为痛快。 几个文官一个个哎呀呀喔哟哟的叹气,可这帮老狐狸们却没有一个阻止或者是谴责的。 他们本来就是赞同付天晴的,如今这位血气方刚的少年乐意动手,也省得他们之后在冒着得罪大皇子的风险劝谏了。 杭雁菱从位子上站起身来,默默地走到了付天晴的身边。 付天晴面沉似水,低声道:“抱歉,姐,我娘的仇……我忍不住,失控了。” 杭雁菱看了一眼付天晴,并未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了倒在地上的伏天英身前,弯腰搭住了付天英的脉搏。 “他晕过去了而已,没死。” 这位拯救了东州无数生命的小圣人号称是见不惯别人死在自己眼前的,领会过她的高洁的何奎眯起了眼睛,一言不发。 其他几个文官见状也连忙装出一副汗颜的表情,劝着什么“兄弟没有隔夜仇”,什么“这其中一定有误会”之类的话语…… 杭雁菱站起身来,回头看了一眼付天晴。 “喂。” “嗯?” “我信任你。” “呃……” 付天晴也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见杭雁菱抬起腿来,放在了付天英的颈椎骨上,忽然猛地用力往下一踩。 瘆人的“咯嘣”声音在大殿内回响。 付家大哥的脖子拧向了一个奇怪的方向,双眼翻白,断了气。 “现在,他死透了。” 全场一片哑然。 就连何奎都惊的眼皮子抖了一下。 杭雁菱冷着脸说罢,弯下腰拉起了付天英的胳膊,转身朝着殿外走去:“我不习惯别人死在我面前,我回去想想办法去救活他。估计要很长时间,没空跟你们讨论了……不过至少现在他已经死了,嗯,已经死了,按照规矩,家主换人了。” 不管以后能不能救活,反正现在是死了。 按照规矩,若是家主无子嗣,则兄终弟及。 付天晴现在是家主了。 至于付天英,哪怕以后救活,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反正现在他就是个尸体,是个死人。 “我去努努力,告辞。” 像是拖拽着一个破麻袋一样,小圣人一步一缓的拽着被她亲自踩断了脖子的尸体走出了大殿。 付天晴的大脑冷静了下来,他咕嘟吞了一口唾沫,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 要狠还是我姐狠。 不过这操作……搁这儿卡BUG呢? 第七十二章 龙朝花的轮转 朝堂上在商讨着处理恶女的办法,而囚牢之中,则关押着这位祸害东州的恶兽。 一天过去了,从恶兽变回人类形态的龙朝花被丢在东州的这里, 只有一件破烂的麻布袋勉强的包裹住她纤弱的身躯,铺在地上坚硬枯黑的草梗将公主的娇嫩的皮肤戳的发痒发痛。 这不同于之前何奎关押杭雁菱的那种上等客房。 也不同于如今关押周清影的临时停靠房。 这间牢房周围都是厚有半米的青石所铸,牢内秘不见光,只有栏杆之外的两盏灯火,幽幽的照射出把守在牢门之外的人影。 此处名为“怖狱”,是给东州最为难缠的犯人准备的牢房。它铸于地下,每间彼此独立,牢房的上层灌满了咒水,在必要的时候波动机关,咒水落入牢笼之内,不管是修为再高的修士,灵源也会被那混合了毒药和诅咒的污水给湮灭。 当然,如今龙朝花还能享受这份干燥的监狱并不是因为东州人仁慈,而是他们不确定那份污秽的诅咒会不会反而被龙朝花吸纳进入身体,化作养分。 她可以说是如今东州最恐怖的存在了,哪怕她现在如同痴呆了一样一言不发,也没有人能够保证她不会发狂第二次。 自从变回人类的状态后,龙朝花便一直是这幅呆滞的模样。 昔日里的傲气公主不见了踪影,无神的双瞳呆滞的看着地面,任由别人扯着她的头发,将她拖拽上囚车,如今过去了一夜滴水未进,呼吸是愈发的微弱了。 虽然没人想杀她,但不得不说东州的所有人都盼着她死,不管这位皇子是否真的有罪过,只要她悄无声息地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犹如行尸走肉一般的公主披散着头发,皇位,宫殿,婢女,往昔的一切生活都离她远去。 不见悲伤,不见痛苦,只有迷惘。 像是一具活着的僵尸,呆呆的蹲坐在大牢之内,眺望着前方。 在混沌的黑暗之中分不清楚现在是几时了,龙朝花的脑子之内什么都不想。 若说她还有什么地方像是个活人,那应当就是左手手心里紧紧得攥着什么东西,不管谁来掰她的手,用棍子砸,她都不肯松开。 就好像是五根指头已经黏连在那上面了一样。 在朦胧的视野之中,龙朝花缓缓的,痴呆一般的呓语着,浑浊不堪的声音随着淌出的口水一起落在地面上。 她好像又回到了前世,回到了她那个并不陌生的破山洞里。 这里很黑,和前世没什么区别。 可是…… 那个人,在哪里呢? 看着前方那唯一的光源。 龙朝花缓缓地爬了起来,向着光源走去。 肚子很饿,疯郎君是不是去找吃的,还没回来啊? 外面下大雨了吧,天上有水的声音。 我要去找他才行…… 赤着脚踝,裹着麻袋,少女一晃一晃的朝着光源走去,那光源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就好像一直走不到尽头一样。 少女迷茫的歇息了一阵,隐隐约约的,似乎在前方看到了什么人的身影。 那是一群排着队,迷茫着,徘徊着的人,他们在朝着前方笔直的走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身边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自己身边就那么走过了,龙朝花完全未曾察觉。 “有人,给我点吃的吗?” 龙朝花开始乞讨起了吃食,她有些着急,她害怕人这么多,那个疯郎君今天又抢不到粥米,挨了打。 身为妻子,自己必须要在家里准备好饭食才行……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回答了她。 “在……前面……” 前面?前面有什么呢? 她向着光源看去。 好像隐约的看到了红色的彼岸,看到了白骨堆砌而成的大桥,看着排着长队的人影。 摆渡者看不清长相,只是遥遥的冲着龙朝花挥手。 肚子有些饿了。 身子好冷。 到了桥的那一边,是不是就能看到疯郎君了? …… 啊,对了。 白骨桥,彼岸花……这里是…… …… …… 是被剁碎了的疯郎君会去的地方,他一定在那里等着我了。 龙朝花莞尔露出了笑容,迈开了腿。 忽然,她感受到了一阵饥饿,身子趔趄了一下倒在了地上,倒在了红色的彼岸花丛中。 她呆呆的看着那些红色的彼岸花,发现就在手边不远处,有这一株紫色的花瓣。 和彼岸花不同,它就那么孤零零的开在那里。 啊…… 我晓得这是什么花…… 它是木槿……疯郎君曾经教过我……肚子饿了,可以吃这个。 龙朝花在地上爬行着,身子被虚无的人影踩踏而过,沉重,痛苦。 可她依旧艰难的爬到了那株木槿花的旁边,小心翼翼的将它护在了怀里。 木槿花生了四朵,她自己摘下两朵塞进嘴巴里,花瓣又软又脆,有些苦。 这是她很熟悉的味道,在讨要不到食物的时候,她经常和疯郎君在山洞里找些野花来吃。 她将剩下的两朵塞进怀里,摇晃着身子,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恢复了行走的力量了。 不远处的地上盛开着更多的,和彼岸花截然不同的花朵。 那些花儿龙朝花都认得。 那是疯郎君在清醒的时候一一教她辨认过的。 槐花,石斛,桃花,牡丹…… 这些灿烂的,颜色不一的花儿生长在各处。 温和的风吹过。 眼前的山坡茵茵如烟。 她记得这里。 峰峦,溪流。 有一处小石子出来的,被踩踏出来的隐蔽小路。 顺着小路往上走,会看到一个破烂的棚子。 棚子里面,会有炊烟冒出来。 还有…… 还有…… 歌声…… 跟着曲调,龙朝花晃晃悠悠的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了过去。 她露出疲倦的笑容,虚弱的,用干涸的声带凑出歌声来。 “我们的……肚子都……很饿,可……街头……巷尾都是我们……的餐桌。” “我……我们的身子……都很脏,可是我们……有山下……清清的小河。” “疯郎君……疯郎君……你又疯……又蠢,睡觉到处……打滚,我让你席……榻。” 泪水滴落在地面上。 走在山道上,背后听到了许多人的声音,忽然伸出很多手来,拉住了虚弱的龙朝花。 身后不知怎么得,好像变成了闹市一般。 许多人在说话…… 【三皇女龙朝花蓄意谋反,伙同妖族祸乱皇都,甚至胆敢行刺陛下,实乃罪大恶极!!!!此剑便是证据,来人,把她给我拿下!!!!】 【你一日不死,东州的妖族便一日不尽,东州,为了东州,请您牺牲吧,殿下。】 好吵…… 【我记得这里!别人不知道,我可清楚的很……你曾经把一个不听你话的宫女杀死,将她埋在了这里对吧!?呵!!你是不是又滥杀无辜了!!】 好吵…… 【听说那毒虫为了抢占功劳,不让王大人出了她的风头,她竟然,她竟然将那王大人活活害死!嗨!真的丧天良!人家王大人的媳妇因为伤心过度,已经疯啦,天天在自家门内疯疯癫癫的,抓起米粒大把大把的往嘴里塞,塞完了就吐,别提多恶心了】 【我姓……尤……三年前……你灭我……满门……此仇不报……我,誓不……罢休!】 好吵…… 【三殿下,若是你不想救人,直说便是,没必要用这种泔水来侮辱我,我娘家兄弟好歹是宫里的二品将军,朝中也广有人脉,我来求您是不想把事情闹得谁都下不来台,别真以为我非你不可!】 【你,你!东州出了你这样的毒虫,当真是我大龙朝的不幸!!!!】 好吵,好吵,好吵…… 不要再絮叨了。 我没有残害忠良。 我没有杀父皇。 我没有,我没有…… 我生下来就该死,我知道…… 可是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使命了啊…… 【不,你没有,你知道的,现在的你死了,东州人才是真的轻松了。】 【为什么不在时机正好的时候死掉,为什么要苟活?】 【吾儿,你背弃东州了吗?】 【你知道你害死了多少人吗!?】 我不知道…… 我只想见到我的疯郎君而已…… 疯郎君他答应过我,会救好我的。 龙朝花不顾一切的向前奔跑,沿着山路,朝着家的方向死命狂奔着。 聒噪的声音却越来越大了。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会喜欢臭水沟之中的毒虫?】 【你当真配得上他么?】 【已经脏成这样了,可他这一世清清白白,你何必要去毁人家一生?】 【他真的肯要你么?】 【即便回到他的身边,你也只会害她再一次被东州人一起当做怪物,害她去死……】 【别傻了,那个山洞不过是你造出来欺骗自己的幻象,怎么可能有人……】 “有哦,欢迎回来,呆婆娘。” 山洞之内,沐浴着阳光。 一个紫色卷发的女人笑着伸出了手来,拉住了马上要在家门口前跌倒,被身后的浪潮吞噬的龙朝花,将她的身形扶正。 那张脸,是被皇帝生生用刀切成无数肉块的…… “凛夜”的脸。 如同公主一般。 凛夜拉住了龙朝花的手。 西州的游吟诗人宛若传记当中的骑士一样,挽着公主的手,对着东州的公主单膝下跪,笑着柔声说道:“欢迎回来。” 龙朝花愣愣的看着凛夜,她忽然猛地抽回了手,用力的向着面前的凛夜扑了过去。 “噗通。” 她扑了个空。 身子摔在了干枯的草堆上。 凛夜的身影消失了。 怨恨的呓语消失了。 彼岸河畔消失了。 “家”也消失了。 自己还在“怖狱”之中。 周围一片黑暗,身上还穿着破烂的麻袋。 抬起头来,跟前是一堵漆黑的石墙。 刚才的一切…… 都只不过是黄粱一梦么…… 悲哀涌上了心头,龙朝花抽泣了起来。 她用手背蹭着眼睛,像个孩子一样地哭泣。 牢狱之内回荡着她孤独悲哀的哭声,门外的狱卒不敢过来巡视,只是捂上了耳朵生怕被诅咒了一样。 哭声越来越大了。 龙朝花的视线被泪水扭曲,她匍匐在地板上恸哭起来。 然而,在模糊的视线中,两朵木槿花从她的怀中掉落到了地上,滚到了一边。 这是在梦中将她的注意力从彼岸花上吸引的东西,本应该是自己的梦中物事才对。 为何…… 龙朝花顾不上那么多,她跪在地上,像是可悲的丧家犬一样爬向了那两朵留给疯郎君吃的木槿花。 她拿到了一朵,而另一朵,被黑乎乎的什么东西按住了。 看形状…… 像是肉球。 因为牢狱之内的光线很黑,她看不清那是一团什么东西。 毛茸茸的…… 龙朝花缓缓抬起头来,发现了黑暗当中有着两团小小的,花生粒大小的红色光团。 那是……“眼睛”? “诶嘿,看你哭的起劲,没好意思喊你来着呐。” 声音的来源处很低,很低。 龙朝花匍匐下身子,将脑袋凑在地上这才看清楚。 说话的,是一头很小很小的,红眼睛的黑色狐狸。 它大概只有幼犬大小,浑身毛茸茸的一片黑,身后拖着好几条尾巴。 好奇怪…… 好可爱。 小狐狸两条腿坐在地上,支棱起上半身,幼狐狸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讪笑,它抬起一只前爪挠着后脑勺: “好不容易把你从死亡里拉回来呐,我也消耗很大呐。虽说把注进地脉里的力量抽回来就能重塑肉身呐,但是东州的伤者还没救治完,不好办呐!” “你是……疯郎君?” “嗯呐,不然呐?” 小狐狸落下前爪,趴在地上。 “你说你呐,老老实实在梦里多好呐,在你梦里,我还能混个人样呐,现在好呐,让你看见这个样子呐,脸都丢完了呐。” 它说话的样子奶里奶气,但口吻的确是疯郎君习惯的语气。 龙朝花不可思议的揉着眼睛,拍了拍自己的脸。 比起眼前看到的,她还是更愿意相信刚才梦到的那些是现实。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是玩弄人心的下场呐?还是接触地脉太多的业报呐?还是扮演恶兽结果演出结果太好观众太买票了呐?我也不知道呐!” “你能别呐呐呐的说话了吗……” 小狐狸闻言,气的用毛茸茸的黑爪子啪嗒啪嗒拍着地板:“去你的呐!我也不想呐!我这狐狸嘴巴,发育成这个样子了呐!我帮你篡改了地脉里的,你的记录呐!然后有苏蝉的怨念呐,就跟我绑一块了呐!” “你帮我……” “你的诅咒呐,说白了,就是一定要有一个角色承担民众对有苏蝉的恐惧呐。我把我的力量呐,注入了地脉,等民众的恐惧消散的差不多了呐,把人选替换成了我呐。” 小狐狸一脸得意的拍着胸脯:“按道理来讲这不难呐,但是要躲避开你爸爸的视线去做这些,我只能死一死了呐!” “……” 龙朝花沉默的看着小狐狸,伸出手来拎住了小黑狐狸的后脖颈,将它一只手拎了起来:“那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以后还变得回去么?” “不是说了呐!!害兽的碎片,被我吸收了呐!!等东州的病号好了,我吸回力量,会变回原样的呐!” “……那么,在你变回原样之前。” 龙朝花吸了一口鼻子,将毛茸茸的黑狐狸用力的搂在了怀里。 比起动物,那一身毛更像是某种绒娃娃一样。 暖暖的。 小狐狸的触觉让它感知到了不对劲,疯狂的晃着脑袋:“松手呐!你麻袋下面没衣服的呐!!松手呐!” “我知道……刚刚做梦梦到你,是因为你在替我治愈身体对吧……那反正你刚才都摸过了,现在有什么好怕的?” “我早告诉你呐!摸死人是一回事呐!醒着是另一回事呐!” “怂包,色狼,有贼心没贼胆。” “气死我了呐!我是救你呐!……气死了,我这寄吧破嘴巴能不能不呐了……呐!” 小狐狸气的两只前爪啪嗒啪嗒地拍自己的嘴巴。 龙朝花紧紧地搂着它,倒在了地上的枯草堆上。 紫色的小草从地缝之中钻了出来。 柔软的草叶逐渐填充了枯枝 龙朝花只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柔软的床铺上,一阵困意袭来。 她不肯松手,低声问着狐狸。 “疯郎君……我……活下来了吗?” 小狐狸听出了龙朝花颤抖声音之中的恐惧,声音也柔和了下来。 可惜依旧是那么的奶声奶气。 “嗯呐,刚才情况很危险呐,你要是真放弃了,我就真救不了你了呐!多亏了你自己意志坚定,了不起呐!” 一边说着,小狐狸还像模像样的用手拍了拍龙朝花的前额。 “那么……我以后能跟你在一块了?” “嗯呐,我说过要治好你的呐。” …… “怎么又哭了呐?” “不要用我的尾巴擦眼泪呐!” “哎呦……我也知道你委屈你害怕呐,算了,哭呐……不对,哭吧……呐!” “等我解决完了最后的事情,我们就一起去南州呐……” 哭着哭着,龙朝花的动作渐渐微弱了起来。 泪痕滴落在草甸上。 悲伤,恐惧,惊喜,松懈 十五岁的少女经历了太多复杂的事情,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小狐狸叹了一口气,挣脱开来,用爪子替龙朝花改好了被子,又低头看了自己这一身毛,想了半天,还是缩到了龙朝花的怀里,用自己的皮毛紧紧地贴着龙朝花并无衣物遮盖的肚皮。 “呼……果然困了呐。” “我……把你从死线拉回来,也消耗很大的呐……” “咱俩论了那么久的两口子……久违的……一块儿睡一觉呐……” 第七十三章 告一段落? 过去了一天,东州的难民们大多都恢复了来。 关于龙朝花的处置也商讨出了结论,虽然大皇子极力反对,但是四皇子出于对付天晴的欣赏和尊重,选择了支持付天晴的意见,将龙朝花流放到南州,作为落败的皇子,剥夺“龙”姓,从此作为付家的一员。 所有人都对此很满意,可紧跟着第二天面临的议题,便是如何处置周清影这位刺杀皇帝陛下的罪魁祸首。 周清影的情况有些复杂,身为莲华宫第三弟子的她肯定是不能直接被处以极刑的,可诸多证据证明她的的确确潜入了皇宫,即便南州的那位紫水仙子再怎么不能得罪,刺杀皇帝这等大罪也不是说放就放的。 最终商议无果,付天晴提议是让人去南州联系莲华宫派个代表过来,替自己的弟子洗脱冤屈。 毕竟他大部分时间不在皇都,想要当一把东州成步堂也没这个调查现场的机会,这种政治博弈的事情交给大人最为妥当。 不过值得在意的是今天的朝会几个皇子都没有来参加,只有文武大臣们和付天晴商议。 杭雁菱今天由于要去救治那个已经惨死的付天英,同样也没能来参加朝会,散了朝堂的付天晴漫步在东州皇都之内,捏着下巴眯着眼睛。 这几日的接触,他隐约能察觉到这个“杭雁菱”不像是自己的那个老姐。 虽然语气和行为跟小小菱差了很大,但是“杭雁菱”骨子里的那种膈应是伪装不了的。 她应当是小小菱才对。 那么……老姐到哪里去了呢? 付天晴抱着肩膀,一路走过被摧毁的建筑群,看着经历过大灾之后,正在持续的进行着重建工作的房屋,付天晴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丝违和感。 房屋被破坏的面积……也太小了一点。 以明坛为中心,周围的房子窗户瓦片都脱落了不少,路面也被破坏的坑坑洼洼的。 不对…… 以一个灾兽规模的破坏来说,这种程度的损坏是不是太少了一点? 恶兽似乎是杀了不少人,但它自始始终没有离开过明坛,也没大肆破坏过周围的建筑,更何况死的人几乎都复活了。 那头恶兽是东州的毒虫皇女变化而成的,说是有苏蝉的怨念转生。 但事实真的是如此吗? 自己和李天顺组织的那一拨攻势看似是以雷霆之势迅速废除了灾兽的行动能力,才让它被真正的有苏蝉击杀的。 可是自己来到皇都的时候破坏已经是持续了好一阵子了,如果那头恶兽真的想要扩大杀伤范围的话,完全可以稍微离开明坛一点才对。 真正的有苏蝉看似是唯一能够牵制住它的战力,但自己到来的时候有苏蝉已经重伤了。 是因为有自己没有考虑到的可能性吗…… 反正已经和平了,付天晴皱眉思索着,准备去正天道观的方向看看李天顺那边恢复的怎么样了。 在路过一条胡同的时候,听到了一群人大吵大嚷的喊着“别跑!” 付天晴下意识的扭过头去,看到了两个中年汉子手里拿着锅铲和擀面杖,正在追赶着一个黑乎乎的小狗。 那个小狗嘴巴里叼着一张芝麻烧饼,几条毛茸茸的尾巴也夹着两三个,看样子马上要朝自己冲过来了。 付天晴愣了一下,伸出手来一把捞起了马上要从自己脚边穿过去的小黑狗,另一只手掏出来了一块银子,朝着那几个人丢了过去:“喂,赔给你们的,不用找了。” 几个芝麻烧饼卖也就能卖十来个铜子儿,这一块银子的价格远超了烧饼的十几倍,付天晴的豪爽让两个中年人一愣,他们还没回过神来,付天晴已经拎着偷烧饼的黑色小狗开溜了。 绕了几个弯,付天晴钻进了一条胡同里,左右确认没人注意到自己之后,抬起胳膊来看着这条偷饼子的小黑狗。 嗯……准确来说,像是个小黑狐狸。 毛茸茸的,屁股下面的尾巴晃晃悠悠,却死死地缠着偷来的饼子。 花生豆大小的红眼珠子眨巴眨巴看着付天晴,一脸无辜的样子。 付天晴伸手把狐狸叼在嘴里的饼拿了出来,小心翼翼的压低声音问到:“你……是妖族?” “嗷呜嗷呐?” 可爱的小狐狸发出了奶声奶气的叫声,歪着脑袋,一副灵智未开的样子。 付天晴深吸了一口气,弯腰将小狐狸放在地上,一脸慈祥的揉了揉小狐狸的脑袋:“小心点,下次偷东西可不要再被抓到了啊。” “嗷呐!” 小狐狸可可爱爱的点了点头,转身要走开。付天晴别过脸去,纳闷的喊了一声:“卧槽,小秋雨?” “卧槽呐?!哪儿呐!?” 小狐狸转过身,芝麻烧饼都掉在地上了,张着嘴巴一脸震惊的回过头去,见到的却是一脸恶笑的付天晴。 “老杭啊,嗷呐嗷呐的,你挺萌啊?” “……” ———————————————————————————————————————— “好了好了,姐姐诶,别生气了。” 在东州的一家酒楼包间内,脸上三道鲜红的爪印的付天晴一脸讪笑的夹起了面前的鲜肉块,放到了对面的盘子里。 “我那不就是试探一下吗,您看看您跟我这么计较不合理了不是吗?” 小黑狐狸两只腿站在桌子上,直立着身子,伸出左边的前爪,左右两根指头弯下去,中间那根指头直挺挺的伸着。 一脸萌样的小黑狐狸冲着付天晴努力的竖着中指。 大概就是…… 凸(⊙皿⊙✖ ) 这种感觉。 看着这幅萌样儿的老杭,付天晴虽然很想平息对方的愤怒,但实在绷不住,扭头扑哧一声喷了出来。 当然换来的却是小黑狐狸一记无情的重抓攻击。 左右脸都花了的付天晴捂着脸,无奈的说道:“你这幅模样……看来我是没猜错了,那个祸害东州的恶兽,是您老人家华丽出演的吧?” “去你大爷的呐!” “我大爷?我大爷是龙朝皇帝,他老人家刚驾崩不久。” “少废话呐!” “噗,噗哈哈哈,老杭,你这……呐呐呐的,能不能收一收,我真绷不住。” “滚呐!” “咳咳咳,噗……行了行了。” 付天晴捂着肚子努力地憋住笑。 臭着脸的奶狐狸趴在桌子上,用前爪拨弄着盘子里的食物:“怎么让你小子看出来了呐?” “很简单,前天的那场战斗怎么想都太王道了一点。” 付天晴翘着二郎腿倚在椅子背上,眯着眼睛。 “英雄登场,振奋士气,一举扭转战局……那头恶兽甚至给了我和有苏蝉叙旧的时间——然后被解决的也是干脆利落,就好像是最俗套的传说故事里的发展一样,很难不让我觉得这是谁安排好的剧本。” “哼呐!” “更何况,那头杀人无数的巨兽本来可以用尾巴的蛇头将我直接拦腰啃成两段,结果却用尾巴替我挡下了雷电的余威,还将我甩了出去,它没理由这么照顾我,还成就了我这跟白捡来没什么区别的英雄之名。” 付天晴晃了晃手指,指向了杭雁菱:“天底下能对我这么好的除了我妈就是您老人家了……如果假定那个恶兽里面包裹的是你的话,很多事情就完全都能解释的通了。” “再这么牛逼轰轰的呐,我啃了你的指头信不信呐?” “诶~真的好吗?” 付天晴耸了一下肩膀:“你这幅样子肯定不想暴露给更多的人看吧?如果我把你这个状态说给现在在鸣悦楼努力救治病人的某个小妹妹,或者是穿着孝服扛着幡儿,天天眼泪汪汪的看着一个又一个患者被救好的小铃铛,恐怕是……” 小黑狐狸又直起身子,伸出两个前爪。 凸(⊙皿⊙✖ )凸 “你跟谁俩呐!” “好好好,姐你冷静,更何况你现在需要我帮忙吧。” 付天晴哈哈笑了笑,咳嗽了一声,看着桌子上的饭菜。 “你都落魄到要去偷东西吃的地步了……可这么多吃的也没见你吃,我想多半你不是给你自己偷的。你总是很喜欢舍己救人,那么考虑到你假扮恶兽的部分……恐怕你偷烧饼是为了给大牢里面的那位公主,改善一下伙食吧?” “哼呐……” 小黑狐狸从鼻子里嗤了一口气,趴在了桌子上:“谁知道那监狱不管饭的呐,怕是要真的饿死她呐……好不容易救活一条命,活活饿死可不成呐,我身上又没银子,只能出来偷了呐。” “没事,我会吩咐人去给她送饭的。” “怎么可能呐,那帮人恨不得她赶快死了呐。” “嗯,现在不会了。我现在好歹也是龙族的皇裔,经过交涉,让东州将龙朝花作为‘落败皇子’处分,发配南州,成了付家的一员。既然是咱们付家人了,那肯定不能让她饿死在牢狱里。” “唔,呼。” 听到付天晴的说法,小黑狐狸松了一口气,软趴趴的点了点头:“这就好呐,终于告一段落了呐。” “是啊……不过,也只是‘告一段落’而已。” 付天晴皱起眉头来:“看你之前的反应,你也不知道小秋雨去哪里了对吧?” “嗯呐。” 小黑狐狸晃着尾巴,盘腿坐在了桌子上。 “用我安排人去搜查吗?现在的我应当能委托东州帮我们找人了。” “不,最好不要那样呐。” “……小秋雨怎么了?” “她大概有八成……不,九成,就是那个组织的人呐。” “……” 小狐狸拍着前爪。 “前天,有一瞬间,我感知到了小秋雨的气息呐。应当就是她解决掉了何奎,瘫痪了东州的第一位金丹呐。” “小秋雨有这么强?” “嗯……不好说呐。现在东州大局已定,以她的性格,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早就出来见我了呐……我让小小菱伪装成我的性格,也有这个目的在呐……” “原来如此,那么事到如今她还不出来,恐怕是……” “组织的阴谋,人类和妖族的矛盾,看来还未结束呐。” 杭雁菱叹息了一声,向付天晴讲述了十五年前的那一场狸猫换太子的往事。 十五年前,贵妃长期被人投毒以至于难产。 生下龙朝花的那一夜皇宫之中蔓延出了大雾,足以阻断所有人的视线。 龙朝花在那天生出来之后,就被人当成了是有苏蝉的转世,皇帝针对她的恶意培养计划也就此展开了。 事到如今,皇帝运筹了十五年的,亲手塑造一个受妖族的信仰和人类的恐惧而扭曲的怪物,并将之定时消灭的计划已经因为杭雁菱和她的紫金木而被挫败。 可十五年前那场大雾却并不是皇帝组织的,那之后的阴谋还未曾窥探到。 组织究竟出于什么目的要进行狸猫换太子呢。 “大雾,夜晚……唉……” 付天晴和杭雁菱共通经历过付家的事情,对于这场十五年前发生的即时感极强的事件都隐约有了些想法。 听完了杭雁菱的讲述,付天晴皱起眉头来。 “说起来,我在东州看到了大哥,不知道这些事情和他有没有牵扯……当初在云水镇刺杀我们的那个血眼老鸦前天站在有苏蝉的身旁,应当也是组织的人,如此看来……付家的覆灭和那个‘组织’逃不开关系。还记得我们最初失散,就是因为一场大雾么?” “对呐,很明显,那是人为制造出来的……而这种手段似乎就是隶属于那个‘组织’的呐。” 小狐狸用爪子挠了挠头。 “不过现在最让我不安的是一个巧合呐……小秋雨今年多大呐?” “十五岁……………………等等,十五岁!?” “是呐。” 杭雁菱抱着前爪,皱着眉头。 “既然付家和龙朝、组织,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小秋雨又恰好被付家收养呐……” “你的意思是说……小秋雨其实就是出身于那个组织的人,而她同时也是当年……真正被打算用来替换龙朝花的那个‘狸猫’?” “是呐。” 杭雁菱抱着脑袋:“如果这个猜想是真的,那么现在小秋雨迟迟不肯现身,说明那个组织的计划绝对不仅仅只是行刺东州那么简单呐……前天的危机我可以扭转,但谁知道接下来我们会面对什么呐?” 七十四章变故 距离东州被害兽袭击已经过去了两周,这两周来东州的伤员陆续都获得了康复,随着小圣人名声大噪,因为重伤者减少,平日里有个小灾小病的医患也过来找小圣人治病。 收不收费无所谓,人家连死人都能治好了,有个头疼脑热的还不是手到擒来? 就这样,来找小圣人的人越来越多,已经好几天没睡好觉的小小菱精神状态愈发的不佳,无奈之下,她只能将一些简单地处理伤势的方法教给其它的女孩子们。 毕竟小小菱在杭雁菱体内时,浏览过她前世作为付天晴和齐雨霁的记忆,不管是地球的医疗常识还是修仙世界的治病之法都有所掌握,简单地教给那些没有修为的小舞女们一些医术还是手到擒来的。而那些鸣悦楼的小姑娘们都是这些年被花莺莺收养来的孤儿,虽然这段时间鸣悦楼停演,导致赚的钱变少了,可是被昔日里瞧不起她们的那些东州百姓当成白衣天使看待的时候,心里头还是有按捺不住的高兴。 原本在道派眼中是藏污纳垢之所的歌窑也是摇身一变,反而成了东州最受欢迎的医馆。 有些时候姑娘们感觉乏了,或是清闲下来,还会偷偷的三五个人凑在一起,找个空白的地方,给医患们跳上一段舞,宽慰他们心情的同时,也能磨练一下舞技。 要说鸣悦楼最不高兴的,便是每天抱着个孝子幡儿在门口哭的小铃铛了。 这两个礼拜小铃铛当真是闷闷不乐,每次有患者被抬进来,她就抱着幡儿目光闪闪的盯着,可要是看见患者精神百倍的走出来还跟她打招呼,小铃铛就回哇的一声哭出来,给几颗糖都哄不好的那种。 原本还有人觉得这小丫头穿的跟个哭丧一样的晦气,可这医馆从来就没死过人,久而久之,大家也就当成是南州的特殊风俗,可能是南州的医馆门口都要有这么一个负责号丧的,大概是为了演这么一出骗阎王爷? 小铃铛偶尔也有想莲华宫的时候,当然主要是思念后山的那一堆野坟,问过师姐姐什么时候能回去,得到的答复却是还得再等两天。 除了救治病患之外,她们不能离开东州的理由主要还是需要等待莲华宫的师长过来接。 这一路上坐马车的教训不能再有第二次了,如今东洲的安全也没办法让人完全放心,经过小小菱和付天晴的商议,决定还是乘坐莲华宫的灵梭返航最为安全。 除了要等待莲华宫的师长,另一方面还是因为杭雁菱和言秋雨迟迟未归。 杭雁菱好歹还拜托付天晴捎了个口信带给小小菱,报了个平安,而言秋雨自从最开始走失了之后就再也未曾见到过。 虽然小小菱并不清楚言秋雨消失的原因,但隐约的不安这几日还是始终萦绕在她的心头。 这天清晨,刚刚通宵到凌晨三点给鸣悦楼的小姑娘们教授配药课程的小小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从梦中吵醒。 接连几天没休息好,却还要扮成和蔼可亲的小小菱拉着个脸顶着一对儿黑眼圈推开了房门,站在门口的是小铃铛。 “怎么了一大早的……” “师姐姐,有人要找您,凶巴巴的样子,看着好讨厌。” 小铃铛鼓着腮,看样子是受了欺负。 和小铃铛关系向来最好的小小菱见到这平日里精神百倍的小伙伴这般少见的不乐意,当时火气上来了。 “他们怎么你了?” “很没礼貌,大吵大嚷的,叫了一堆人过来,把咱们的大门堵上了,小姐姐们去拦着他们不让他们吵到病人,还被推倒了。” “我去看看。” 这几天待在鸣悦楼,小小菱虽然性格冷僻,但这几天跟鸣悦楼的人还是处出来的感情。 和当年在莲华宫被人唾弃不同,如今她是受人欢迎的小圣人,虽然每天都是用虚假的态度去应和她人,但扮演自己理想当中的杭雁菱并且受人欢迎的感觉,小小菱其实自己也不讨厌这样。 就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此时会因为同伴被人无礼对待而愤怒的自己和当时被莲华宫的弟子们认为是害群之马时有所不同了。 急匆匆的走下了楼梯,来到了一楼。 原本用来表演的一楼因为临时增设床位和病房,供人走路的通道变得极其狭窄,大概有四五个穿着粗布短衣的壮汉把持着通道,为首的是一个头发花白,身穿锦衣的老头,他身形瘦削而挺拔,气质不凡,一看就是有修为在身的人。 “几位,这里是病患休憩的地方,不是你们吵闹的所在。” 小小菱心情不佳,但还是勉强摆出了圣人应有的态度,表情冷峻地看着对面的几个来意不明的壮汉。 老人目如鹰隼一般扫向了杭雁菱,声音铿锵洪亮:“你就是今日传闻的,东州的圣人?” “嗯,怎么了?” “我家公子身患不明怪病,想请您去帮他去瞧瞧。” “有病来这里就是。” “您的耳朵似乎不太好使,我说的是——‘请您去’。” 老人略有厌恶的拍了拍衣服:“难不成南州的小圣人连一句人话都听不明白么?” “……” 对方态度恶劣,摆明了是来找茬的。 小小菱沉吟一会儿,走下了楼梯,来到了包团的小姐妹当中。 女孩子正扶着一个姐妹,而那个女孩的脸颊高高的肿了起来,发生了什么可想而知。 “忍一忍就不疼了。” 小小菱伸手贴在了女孩儿的肿胀处,温润的蓝色光芒在她掌心当中闪烁,活络着女孩儿的经脉。 自从那日害兽入侵,花莺莺就不见了踪影,若是她还在,肯定不会坐视自己的姑娘们受人欺凌。 不过这也怪不得花莺莺,谁能想到还有人敢对拯救了东州的大恩人如此粗暴呢? 看这样子,老人身上带着火气虽然原因不明,但是…… “好,我跟你们去看病。但出诊不是免费的,我要开个价。” 小小菱抬起头来看着老人。 老人哼了一声:“你开个价吧。只要你能治好我家公子,不管是多高的价格,我们秦府都付得起。” “她的脸,是谁打肿的?” 壮汉之中有一个人站了出来,面露凶相。 “是我,怎么了?” “你打她用的哪只手?” 壮汉笑了一声,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便是这条手臂了,你要如何?” “那就是它了,作为我出诊的代价。” 小小菱站直了身子,冷静地说到:“我不确定我能不能治好你家公子,但是想让我去出诊,你得把你的右胳膊留在这里。” “……” 老人面色一凛,他没想到这人称圣人的女孩儿竟会提出如此歹毒的要求来,冷笑了一声:“这就是东州的……” “难不成东州人连一句人话都听不明白么?我说得应该很清楚了,哦对了,我是要他亲自把他自己的胳膊砍下来,留在这里。” 小小菱毫不畏惧的抬头看着老人,抬手挥了挥,示意姐妹们先上楼,不要看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老人沉吟了一阵,哼笑了一声,扭头看向了那个面色惨白的家仆。 家仆看着自己的右臂,眸中凶光大盛,扭头左手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冲着自己的右肩膀用力一剁。 噗嗤一声,血光迸现。 鲜血喷涌到了四周,将白色的布单染红,几个一楼的病患闻声探出了头,都见到了这惊悚的一幕。 有人震惊于这帮秦府之人的狠辣,而有人震惊于平日里救死扶伤的小圣人今日竟然这般大动肝火。 家仆捂着鲜血喷涌的肩膀倒在地上,胸膛剧烈的起伏,剧痛和失血让他好些昏死过去,可他还是咬着牙齿挺了过来,怒视着小小菱。 老人哼了一声:“好了,你的要求已经达到了,跟我们走吧。” “好,我回去收拾一下东西。” 小小菱转身上楼,身后的老人补充了一句:“希望你手脚麻利一点,否则这楼,怕是烧了也无妨了。” …… 小小菱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这名老管家,点了点头,转身拉着小铃铛上了楼梯。 实际上小小菱治病救人并不需要做什么准备,这几日的救死扶伤一直依靠的是杭雁菱散在地脉之中蔓延生长的紫金木,大部分时间她做的工作只是凭借杭雁菱那边得到的记忆,用病人温习自己的水灵气罢了。 她将小铃铛拽上了二楼,在楼道之中嘱咐道:“一会儿我跟他们走了,你去找付……付天晴,把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告诉他,让他想办法找些人来看好鸣悦楼。” “找倒霉蛋蛋吗……我知道了,不过小小师姐姐,你没事情吧?刚刚看你好像突然很凶的样子。” “我啊……” 小小菱的眼神眨了眨,叹了一口气,揉了揉小铃铛的脑袋:“我以前不就是这个样子么?” 她说的自然是自己作为杭雁菱在莲华宫生活的那五年,可小铃铛却摇了摇头。 “小师姐姐虽然脾气不是很好,但刚刚你还是好奇怪……就像是突然发怒了一样……唔,我说不出来,反正,很奇怪!” “说不出来就别勉强了,好了,刚刚吓到你了很抱歉,不过你还是尽快过去吧。” “嗯,小师姐姐你也……当心哦。” 小铃铛不放心的踮起脚尖来揉了揉小小菱的头发,看着小小菱一步一步走下楼梯,抱着肩膀歪着头。 等从二楼的窗户看着小小菱跟着自称是秦府的那群人走了,小铃铛才走下了楼梯,把鸣悦楼的小姐姐们都喊了出来。 女孩子们一个个被刚才的小小菱都有些吓到,不过更多的还是生气。 “搞什么啊!明明我们那么努力的救人,凭什么对咱们的殷娘那么不客气?” “对啊对啊,明明他们才是来求人帮忙的!” “唉,毕竟是秦府,大户人家嘛,看不起咱们穷人是正常的。” “哼,在他们眼里,咱们不管怎么努力也都是下等人,唉,真讨厌。” 负面情绪因为刚刚的混乱在女孩子当中蔓延开来,不光是鸣悦楼的小女孩们,就连那些来看病的病人都忍不住议论。 秦府,是皇帝陛下钦赐给龙朝一位战功卓著的将军,秦浩然的宅邸。秦浩然也是金丹期的修为,不过并不是拱卫皇都的龙卫编织,而是驻扎北方边境的“征北军”的首领。 除了有紧急要事汇报,他鲜少会返回皇都,平日里秦府内只有他的几个子嗣留在皇都,听说因为陛下驾崩,这位将军从边疆回到了都城,可谁知道这位保家护国的将军宅仆如此的蛮横无礼,竟然还叫嚣着要烧毁鸣悦楼。 也有几个了解过秦府的人帮忙争辩了几句,说兴许是皇帝陛下驾崩的突然,秦府的公子又突发怪病,导致他们如此蛮横,平日里秦府人虽然不近人情,但所作所为皆是军人标准,克己守法,不至于会闹出这样的乱子。 也有人认为富户人家便是如此,瞧不起平民,更瞧不起小圣人这位外州人。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压抑的情绪和愤愤不满在鸣悦楼内充斥。 小铃铛还有任务在身,走到门口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出门就要去找倒霉蛋蛋。 可走出鸣悦楼没几步远,刚拐过一条胡同,眼睛的余光又瞥到了一根紫色的羽毛。 “唔,讨厌鬼!” 小铃铛冲着迎面走来的女孩嚷了一声。 而抱着肩膀靠在墙边,明显就是在等着小铃铛的游吟诗人笑眯眯的抬起头来,冲着小铃铛打了一声招呼:“又见面了?” “好烦,我还有事情,不要挡路。” “不着急,好戏这才刚刚上演,如此行色匆匆,怎么能够驻足观赏沿途的美景?” 吟游诗人狈心情不错的笑了两声,眯眼看着小铃铛:“拜你所赐,精彩的连欢剧在最关键的地方草率收尾,变成了无聊的英雄史诗,俗套而又幼稚……即便是您,如此随意的糟蹋我的剧本也不行啊。” “什么剧本呀!人家才不理你呢,笨蛋笨蛋笨蛋!” 小铃铛嚷了两声,见狈不打算绕道,扭头朝着别的方向跑了出去。 看着小铃铛远去的背影,狈低下了头,手中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从封面上的油污来看,像是随手从某个饭馆的柜台上顺来的账本,上面还记录着每日购买米面的价格。 她翻过账本,摘下了帽子之上的羽毛,刷刷点点的在账本上书写了起来。 【在太平盛世马上要到来之际,有些人却对小圣人的正当性产生了质疑……害兽留下的后遗症绝对不会因为无人伤亡而就此消泯,更何况——在皇朝之内,毒蛇的獠牙才刚刚淌落第一滴毒液。】 第七十五章 秦家公子 秦府位于皇都的北侧,游廊园林,相当气派,碧瓦玉砖,处处彰显皇家恩典。 那无礼的老人正是秦府的管家,秦喜,从小被将军秦浩然将军收养,对秦家忠心不二,在府内的地位也是说一不二,平日里秦府上下的大小事务都是他亲自打点,朝中有不少官员想要巴结上秦浩然这条线,都得看这位老人家的脸色。 按理说,这位老管家的身份犯不上亲自去请医生。 等到秦喜将小小菱带到门岗之后,那条断了个胳膊的家仆已经支持不住,昏死了过去。好在周围有丫鬟老妈子跑过来照顾,看她们胆战心惊的样子,今天发生的事情对她们而言似乎也很意外。 秦喜没跟其他人废话,只是吩咐了其他家仆们守好大门后,引着小小菱径直穿过了前院。 三进的院子,前院给家仆,后院是秦家的亲眷,而里院,则是秦府自家直系的亲属。 装修风格看上去和付家很像,小小菱低头看着地面。 在这处院子当中,许多紫色叶子的野草肆意的生长着。 “这些晦气的野草才刚刚清理过,怎的长势如此之快?” 秦喜嘟囔一声,带着小小菱来到了西北侧的一间屋子门前。 唯独这间屋子和其他屋子的房门不同,原本应当是房门的地方被一块自泥土地当中拔地而起的青石板。 看样子是人为制造出来的,折扇房间仅有一扇窗户能起到通风透气的作用。 “大公子便在里面了,还请圣人为我家公子诊疗。” 秦喜站在了房屋前面,看着那枚青石板,表情有些哀伤。 “四日之前,我家公子忽染怪病,请来的医生大多都束手无策,老爷就大少爷这么一个儿子,还请您施以援手。” 秦喜伸手把在了青石板上,用力一拉,伴随着轰隆轰隆的声响,青石板缓缓地被挪开了一条缝隙。 这块石板少说也有近五百斤的重量,老人单手推开,可见力气非凡。 眼看一条黝黑的缝隙越来越大,身后却有人喊了一声:“秦喜,住手吧。” 老人的动作就好像是被人突然按住了暂停键一般,身体本能的停下了动作。 秦喜转过身去,毕恭毕敬地对着身后之人行了一个礼:“老爷。” 小小菱扭头看去,只见一个身高将近两米,虽身穿布衣,但依然能见到其外衣下贲起的肌肉。脸上两道黑粗的眉毛,虬髯虎须,只是站在那里,便偷着隐隐的杀气。 这边是秦家的主人,秦浩然。 “带这位小圣人去客厅,吾儿的病……不用她看。” “可是……” “看来小厮们说的没错,你当真撞了邪。二十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从你嘴里听到了一句‘可是’。” 秦浩然没等秦喜多说话,猛然横空拍出一掌,打在了秦喜的脑门上。 这突然的动作让小小菱茫然,她呆呆的看着身边的秦喜被一掌拍晕,眉头拧了起来,抬头望着秦浩然,脸上只有不解。 秦浩然转身一只手抓起秦喜,低头对着小小菱喊道:“小圣人,随我来” 说罢,他看了一眼被青石板封住的房间,叹了口气,随手一推,将青石板回归原位。 ———————————————————————— “我家下人无礼,惊扰了小圣人,已经托人送了金银过去,权当赔偿。喝杯茶水压压惊,中午请您吃顿午饭,便回去吧。” 在秦府的客房之内,秦浩然硕大的身躯坐在那张专门为他定做的铁柳木椅上,捋着胡子,眯着眼睛看向身边的小小菱。 小小菱捧着下人给她倒来的茶水,心中有些不解。 这气势汹汹的来鸣悦楼近乎以胁迫的方式把她给抓了过来,如今却又拦着她治病,想着把她打发走。 秦家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哪怕是真的杭雁菱在这里,也会生气吧? “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事,不过是些琐碎的家室,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还请您……” “我是说,那些血,是怎么回事?” 小小菱皱着眉头。 刚才她一进后院,便闻到了一股隐约的血腥气。 后院当中生着许多紫色的野草,那是被紫金木的灵气污染的现象。 长时间利用杭雁菱遗留在地脉之中治疗的小小菱观察过,此时的东州的泥土地上若是落下了大量的血液,便会有紫色的杂草在上面蔓延生长,那后院的野草如此茂盛,足以说明那曾经被大片的鲜血浸染过。 听到小小菱的话,秦浩然叹了一口气。 “那是之前几位给我儿子看病的医生流下的血,死了几个,都送到您的医馆当中救活了。那管家便真以为您有起死回生之能,所以才会去打扰您。” “……你家公子不是病了么,怎么还会伤人?” “莫要在多打听了,问那么多,对您没好处。我不在东州的时间,您庇护了东州的黎民众生,我虽不相信什么道派的圣人之说,但却相信何奎老哥不会骗我。我秦府对你并无敌意……你知道这个便足够了。” “上鸣悦楼打伤了人,你说没有敌意?” “那是秦喜关心我儿心切,用了下作的手段,之后我会教训他的,一定会给圣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 有些奇怪。 当管家的急着救人,当父亲的却不想让儿子被治好。 小小菱抬头看着秦浩然,点了点头。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虽然其中可能有诸多复杂的原因,但她不擅长思考繁琐的事情。 回去之后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那个可恶的付天晴,让他去头疼好了。 小小菱也没喝茶,只是放下了茶杯,从凳子上跳了下来。 她对秦府没有好印象,也不想多呆,只是扭头对着秦浩然说道:“那我就不多待了,告辞。” 说罢,迈开腿就走。 秦浩然也并未挽留,只是皱眉闭眼,独养精神。 正当小小菱马上要走出客房大门时,门外一个跌跌撞撞跑进来的家丁却跟小小菱装了个满怀。 “唔!” 小小菱下意识的稳住身形,那家丁却被晃倒在了地上 只见这家丁满脸的鲜血,哀嚎的大声嚷道:“将军,将军!!不好了,大少爷他,他……他跑出来了!!!” “什么!?” —————————————————————————— 在秦府的后院之内,一群家丁手里拿着长枪——这些家丁本来便是从镇守北方的军队退伍下来,选择继续在秦家效忠的老兵,这些长枪也是制式武器,在战场上用来和北州人搏杀用的,可如今他们对准的,却是自家的少爷。 准确来说……是一头隐约能够看出人形的怪物。 锐利的耳朵,从脑袋蔓延到后背的白发。 粗壮的上肢撑裂了华丽的锦衣,尖锐的獠牙上染满了鲜血。 这头两米高的怪物怒吼着,像是站立行走的狼一般。 他不断挥扫着朝他扎过来的长枪,家丁们想要阻止少爷离开里院,却又担心伤到了少爷,投鼠忌器的下场便是这头凶兽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大,已经将家丁们逼到了里院的门口。 “吼!!!!” 怪物的攻击毫无理性可言,它只是盲目地摧毁着眼前所有能够看到的东西。 若不是亲眼所见,没人会相信这是那位文质彬彬,苦心攻读的秦少爷,只会认为是来到东州做乱的妖族。 它踏碎了地上的紫色野草,利爪拍烂了大理石的台阶,抓断了凉亭的柱子用碎石砸向了家丁们。 那硕大的石头在马上要砸中人时被一记拳风杂碎。 “宏儿!” 秦浩然踏过院墙,径直跳跃到了里院之内,看着发狂的儿子,心痛不已。 家丁慌忙向曾经的上司,如今的家主大人汇报道:“将军,大少爷这次的凶戾程度远胜之前,那从道派请来的青石板被他一掌拍碎,这般蛮力,已经不亚于结丹期修士了!” “啧!” 眼见自己的儿子要冲过来,秦浩然怒吼一声,冲上去一拳头将儿子砸翻在地。 “他不过是个凝元初期的文弱书生,真当结丹期是大白菜啊!” 可秦浩然刚放下话,只见大少爷从地上猛地翻滚一下,像是完全没事儿人一样再度向着父亲扑了过来,一爪之下,挠破了秦浩然的胳膊。 鲜血迸出,秦浩然也是大为恼怒。 可这是他从小到大都舍不得打一下的爱子,这足以将结丹期修士脑壳砸碎的一拳挥出一半时已经收了八成力道,只是将儿子再度打飞,眼下秦浩然也有些束手无策。 用力太大会把儿子打死,用力太小没办法阻止他。 请外人来帮忙,只会将儿子如今的丑态暴露出去,到时候道派人若来说秦府窝藏妖族,那秦家的颜面受辱事小,儿子的性命难保事大啊。 “愣着做什么?” 正当秦浩然犹豫只是,一道娇小的身影猛地踩踏着他的肩头翻了过去,在空中折过身子,抬手孕集了水属的灵气,一巴掌拍在了少爷的脑袋上。 “南州的圣人,你来做什么!?” 秦浩然看着小小菱冲了上去,顿感紧张万分,他又怕这丫头出手没轻没重伤了儿子,更怕这小姑娘被儿子活活打死,跟朝廷和南州的莲华宫都没法交代。 之间小小菱用双手捂住了秦家少爷的口鼻,泥土地仿佛受到了什么感召一样,在那已经有小小菱整个后背大的巴掌落下之前,地面的紫色野草突然抽出了藤蔓来,紧紧缠绕住了巨兽的利爪。 大量的水顺着口鼻灌入了巨兽体内,怪物痛苦不堪地挣扎着,可那些紫色的藤蔓被扯断之后迅速地又再生了出来,牵制着怪物的行动。 就这样过了十五秒,怪兽停止了挣扎,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身型也在不断地变小。 眼看着儿子要被这样活活用水憋死,秦浩然赶忙冲了上去一把扒拉开了小小菱,抱起了逐渐恢复原状的儿子用力拍打着他的后背:“宏儿,宏儿,不要紧吧!?” 秦少爷的身形恢复了原本的状态,剧烈的咳嗽一阵后,虚弱的睁开了眼睛。 “爸……” “宏儿,你怎的又……” “杀了我……” “别胡说八道。” 秦浩然怒吼一声,可秦少爷恢复意识的时间并不长,只留下了这么一句便闭上了眼睛,胳膊一软,昏厥了过去。 被扒拉到一边的小小菱看着地上被扯断的藤蔓,猛然抬头看向秦府院落的屋顶。 眼睛似乎看到了一团毛茸茸的黑影,不过眨眼的功夫已经消失不见了。 “喂,圣人,圣人!” “他呛水昏过去了而已,没死呢。” 小小菱有些烦躁的回了一句,不过还是走到了秦浩然旁边,看着这位秦少爷的惨状。 他的上身皮肤处处皲裂着,鲜血不断淌落到地面,嘴巴里野兽一样的獠牙并未完全蜕化,手掌更是血淋淋的惨不忍睹。 秦浩然心疼的搂着儿子,抬头看着小小菱。 虽然不想宣扬家丑,可既然都被看到了,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圣人,你能救他么?” “……” “这样下去宏儿真的不行了,我本以为,我本以为不会那么快的……他这是,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冲我吼是没用的,我能治好死人,却也是第一次见到变成这样的活人。” 小小菱捂着脑袋,可仔细比对了曾经见到过的,杭雁菱上辈子三百年的记忆,也未曾找到和眼前现象对应的病症。 一个人类,变成了妖族的样子发狂,怎么可能。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宏儿。” 秦浩然咬牙切齿的用力砸了一下地面,惊魂未定的家丁们一时间也不敢走上来查看状况。 小小菱伸手贴在秦少爷的额头上,虽然不清楚治病之法,但眼下也只能先用水灵气温住他的经脉。 就在这时,院外又有家丁汇报了 “将军,有贵客来见!” “什么劳什子贵客,让他们不想死就赶快滚蛋!!” “可,可她们是……” “秦将军,别来无恙。” 守在里院的家仆纷纷下跪,对着眼前之人毕恭毕敬地行了礼。 抱着儿子的秦浩然转过身去,看到来者确实一惊。 “二皇子……您怎么……” 来人正是龙朝的二皇子,龙朝露。 只见这位京城出名的美女身后带着一高一矮的两个仆人,径直穿过了里院。 在看到小小菱后,二皇子露出了微微的笑容;“又见面了,小圣人堂妹。” “……” 小小菱并未说话,只是看向了她身后的两人。 黑色长发的女子目光阴沉,一言不发。 红发的小女孩倒是满脸惊喜的拍着巴掌;“诶,你是不是那个谁!你谁来着?” “阿衍,不可无礼。” 龙朝露娇嗔一句,随后走到了秦浩然的跟前。 “听真阳观的道长提起过,您家公子染了怪病,我想着过来看看,毕竟我和秦公子曾经也算是同窗的同学……” 她抬眼看了一圈里院的惨状,摇了摇头:“看来秦公子病的不轻。” “让殿下见笑了,还请殿下先回……” “知道,我不多打扰。” 龙朝露莞尔一笑,她从袖中取出来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弯腰放在了地上。 “这盒丹药,每天两粒给公子服下。三日之内不会病发。” 也不管秦浩然答应与否,龙朝露轻轻的行了个礼:“当然,今日我来过这里,所见所闻之事,我会牢牢的守住嘴巴,也相信小圣人不是个多嘴多舌之人。至于要不要相信……选择全在您。当然……我手头只有这三天的量,若是还有需要,请来我宫中商议,东州还指望着将军守护呢。” 秦浩然看着地上的盒子,事情到这个份儿上了,不管是阴谋还是权利,当父亲的脑子里只有怎么救好自己的儿子。 “您知道宏儿这是什么病?” “呵呵,那头害兽虽被讨伐,但却结结实实的污染了地脉,此物是父皇离世之前留给我,让我以防万一用的……如今看来,父皇当真是全知全能……唉。” 龙朝露低头看了一眼秦公子,露出了一脸悲悯的表情。 “但愿这秦公子早日恢复……不要再为妖族所害了。” 第七十六章 紫色的狐狸与黑色的狐狸 赤足的紫发少女用自己的双脚丈量着东州的大地,她后背上背着鱼篓子和钓鱼用的线杆,头上戴着草帽。 如果排除她抗在肩头那根足有她一人半长的长枪,和挂在长枪两端的累累兽尸的话,大抵别人只会把她当成渔夫家的女儿。 只可惜,这座山上并没有可以用来垂钓的溪流或是池塘,也正因如此,这些想要用这位少女打牙祭的野兽们才会遭了重,成为她的猎物。 少女哼着歌谣,樱粉色的眸子看不出喜怒,她脚步笔直的朝着前方行进着,朝着东州皇都的方向。 就在她马上要穿过眼前的山坳,来到平地时,一旁的草丛中传来了沙啦啦的响声。 扛着染血长枪的少女停下了脚步,与此同时,她头上的草帽也被一记飞行的箭矢所射穿,钉在了一旁的树干上。 深紫色的短发因为箭矢吹动的风而起舞,少女头顶的一对儿显眼的紫色狐耳抖了抖,支棱了起来。 “该死,射偏了!” “她果然是妖族,杀了她!” “……” 少女微微回过头来,看着从森林之中探出头来的人…… 从打扮来看,应当是猎户吧。 少女面无表情的单手将长枪从肩头卸了下来,将枪头挑着的兽尸甩在了地上,抬手指着那些她猎到的收获,随意说道:“这些猎物归你们了,足够你们几个家小果腹,没必要猎杀我。” 说罢,她无视了人类,继续扭头朝着自己原定的道路徒步前行。 人类猎户们死死盯着少女的狐狸耳朵,彼此看了一下,一个人从怀中抽出了猎刀来,猫着腰,蹑足悄悄朝着少女接近,而另一人拈弓搭箭,锐利的箭矢对准了少女的后脑勺,眯起了半只眼睛。 前行的少女叹了一口气,微微佝偻下了腰肢。 “这并非是为了生存而进行的战斗。” 她脑袋一歪,随意地躲过了猎刀的袭击。 “这并非是公平公正的战斗。” 她腾出一只手来捉住了冲过来的猎户,随手将他甩向了一旁的大树之后,另一只手随意的拨弄了一下长枪的枪杆,将朝着自己射来的冷箭随意打掉在地上。 她依旧没有回头看着人类。 “好了,我不想进行恃强凌弱的战斗……你们打不过我,别跟着了。” 赤足的紫发狐耳少女继续晃晃悠悠的向前走着,可人类的猎户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叫嚷着朝着少女冲了上来。 狐狸耳朵的少女背对着他们,轻松写意的在背后用长枪舞了个枪花,并未使用任何道法和蛮力,只是用枪头扁平的那一面朝着冲过来的人类头上左右扫荡了一下,随后长枪插地,攥着枪身起跳,回踢了一脚。 三两下的功夫,自不量力的猎户们便已经倒在了地上。 也就在这时,林子当中出现了更多的人。 他们身穿道士的服装,一个个正气凛然的样子。 其中领头的白须道士义正言辞的大喝道:“呔,站住!有苏蝉!” “嗯?” 听到这个名字,狐狸耳朵的少女这才微微转过身来。 道士们看着她的脸,一个个紧张的绷紧了神经,同时抽出了武器。 “吾乃真阳观清虚子,大胆有苏蝉,为祸东州滥造杀业,如今逃亡至此却是被我们逮到了现行,束手就擒吧!” “……” 被道士们喊作“有苏蝉”的少女目光一一从道士们的身上扫过。 “滥造杀业啊……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三百年前的那回事,还是最近的事情……不过,你们认得出我是有苏蝉,想必也是见过【灾祸】那家伙了。” 从地上拔出长枪,紫发的少女认真了起来。 “灾祸现在在哪里?” “什么灾祸不灾祸的,你就是个祸害,妖孽,纳命来!!!” 清虚子左手掐了个法诀,右手猛地抽出道剑,剑鞘之中同时飞出了三四把绽放着青色光芒的剑气,绕着清虚子的身体环成了一圈,笔直的刺了过来。 “叮!” 紫发的狐狸用手中的长枪轻松地抖开了周围几道剑气之后,枪尖分毫不差的撞击在了剑尖上,将道士的攻击摊开。 动作迅速而精准,甚至带着一丝舞姿般的优雅。 清虚子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步行动,长枪无尖的尾部自下而上的扫了上来,结结实实的打在了他的下巴上,嘭的一声,将这人的一嘴牙齿敲了个粉碎。 “不问是非缘由便擅自动手,此非公道之战。” 狐狸说了一句,踏步揪住了清虚子的衣领,将他单手提了起来。 因为牙齿被敲碎,清虚子哇的吐出了一口粘稠的鲜血来。 “李,里别太笑脏!我们,噗,噗会放过,里。” “趁现在,带着你们的人赶快走的话,还有活头。” 狐狸轻飘飘的留下了一句话,随后便将清虚子甩进了道士堆里。转过身横着枪,继续走自己的路。 丢了面子,也没了牙齿的清虚子狼狈地站起来,捂着嘴巴大喊道:“去,去抓族她!礼门都看见了,她桑了那些猎福,她才不似森么无害勒妖族,她似……” 这口齿不清,含含糊糊的一句话还没说完,少女猛地转身攥住长枪的枪身,将长枪当做标枪那样地投掷了出去。 破空鸣啸的长枪在半空中剥离了覆盖在外面的木壳,露出了原本里面的材质。 那是透明的,如同寒冰铸就而成的一把通透的骨枪。 长枪擦着清虚子的头发,嗖地一声飞了过去,将清虚子背后的一个黑影刺穿,稳稳地钉在了树上。 “你们双方虽都非善类,但我更不喜欢这个时候还藏在幕后的人,现身吧。” 狐狸耳朵的少女并非是对着清虚子讲话,她抬头看向树冠,背着双手,等待了片刻。 应她的声音,树上出现了许许多多的身影。 他们无一例外,身上都有着妖族的特征,大概有数十人之多,从树冠上跳下来之后,将道士,猎户,还有狐耳的少女包围了起来,一个个恭敬地下跪。 “见过有苏蝉大人!” 他们的声音十分激动,似乎完全不在意这位有苏蝉大人用一把通透的骨枪贯穿了他们的一位同族。 道士们见到这群妖族现身,立刻紧张的聚成一团,相互依靠着后背,拔出武器,和妖族们对峙着。 “该死,竟然设下埋伏,你果然和这帮人是一伙的!” “我就知道东州的百姓们都被骗了,一切都是你自导自演的把戏!” 狐耳少女往前看看这群大声呵斥的道士。 又往后看看围在自己身后的妖族。 随后,她闭上了眼睛。 “一群道士煽动猎户对我出手,又要用我伤了猎户来作为诬告的证据。” “另一群妖族想要在这里杀了这群道士,让我欠下一个人情,同时把我逼到你们的阵营。” “你们都对我抱有主观的恶意与算计……而此时我是一对多,也不算欺负了你们。” 她抬起了左手,被她投掷出去的透明寒冰骨枪颤抖了一下,嗖地一声从人群之中穿了过来,回到了她的手上。 端好了枪,狐耳少女睁开了眼睛。 “吾乃有苏蝉的九尾之一,姊妹之中排行第五,吾名【牙爪】,司掌【裁度】,于此认定汝等……当惩。” 枪花起舞。 紫影消散。 审判对象共计二十八体。 预计时间十八次呼吸。 开始…… 结束。 “嗤。” 随着枪尖挑断了最后一人的手筋,个体名为牙爪的狐狸收拢了染血的枪尖。 此时此刻在这片森林之中,还能站立着的,也就只有她自己,和那些并未被列入审判对象的猎户们。 其余之人,不管是妖族还是人类,一个个无不是手脚筋皆被挑断,满嘴碎牙,倒在地上哀声翻滚,惨叫连连。 给予妄图栽赃陷害他人的罪人降下的惩罚,便是挑断手脚筋,砸碎牙齿。 让他们终生不得鼓弄那造谣撒谎的唇舌。 终生不得用手书下会流传于世的谎言。 猎户们被这般光景吓得惨叫不断,四散而逃。 而牙爪则是无视了这群喧闹的人类,继续扛着长枪朝着皇都前进着。 正午的太阳有些刺眼,天空之中有一道明亮的光一闪而逝。 “嗯,白天会有流星吗?” 牙爪将手放在眉间,抬头看了过去。 “可惜我不像荼枳那般懂星相啊……不过,看样子东州现在不太乐观。” ———————————————————————————————————————— 飞驰的光芒降落在了当日迎小圣人入京的白虎门外。 那是一枚通体金光灿灿的金舟,东州的平民百姓都以为是神仙下凡,纷纷跑出青龙门来围观。 这些天他们也算是经历了大风大浪了,害兽肆虐,妖族入侵,陛下驾崩,圣人救世…… 今儿个又赶上个天降宝船,当真是见证历史了。 只可惜,这并非是什么天降宝船,而是莲华宫碧水仙子的灵梭法器。 而从灵梭当中出现的女子也并非是什么传说中的天宫仙女,而是…… “澄水仙子,久仰大名。” 从看热闹的百姓当中走出来了一位身穿布衣的老头,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 这位衣着打扮都其貌不扬的老人便是东州的龙虎王,何奎将军。 一早他便看到了天上的流光,奉朝廷之命来此等候。 毕竟兹事重大,如今陛下已经不在了,贸然将南州的金丹期修士迎入东州,本就承担着一定的风险,更何况这次来的还是莲华宫的人…… 何奎早就打定了注意,如果今天从这灵梭上走下来的人穿着的衣服是紫色的,那他扭头就回去调集军队准备打一场大战。 好在今天下来的是穿着穿露肩金枫裙,腰挺得笔直的一位女子。 在四个选项当中,澄水的出现对东洲而言可以说是一等奖了。 紫水这个家伙来了就跟宣战没区别,当年完全体的有苏蝉去东州都被打回来了,与其面对她,还不如再把那头害兽复活回来打一次。 而莲华宫三长老碧水虽然未曾谋面,但何奎至少知道这人就是周清影的师父,又是个烂赌鬼,估计人品好不到哪里去,要是过来执意胡搅蛮缠耍赖要把嫌犯周清影带走,恐怕东州的面子是不得不丢这一次了。 而莲华宫的四长老…… 情报很少,只能说何奎认识的南州朋友都说那个叫净水仙子的脑子不是很好使。 “东州欢迎您的到来。” “有劳何将军了。” 澄水看着眼前的城门,神色不见轻松,僵硬的腰板也迟迟无法松懈下来。 之所以这次莲华宫让澄水来,是因为东州寄来的书信最早是送到莲华宫的,当时只有掌管门派诸多事务的自己亲眼看到了信的内容。 在看到里面提及周清影因刺杀皇帝而入狱之后,澄水立刻就意识到这封信绝对不能让碧水和净水二人看见,在和紫水短暂商量后,决定由澄水前往琳琅书院借用灵梭前往东州,相机行事。 当然,除了阻止妹妹暴走,这次澄水单独来到东州还是因为另外一个谁都没说的原因。 那封信当中提到了杭雁菱,提到了周清影,甚至连付天晴都提到了,却偏偏没有说到澄水的亲传徒弟言秋雨。 自家的孩子自己清楚,若是小秋雨在这里,至少能够将大局稳定住,信封当中却好像完全不曾存在过这个人一样。 不用多想,定是出事了。 澄水十分焦虑,言秋雨是莲华宫时隔数千年才收的第二个亲传弟子,当年正是在她极力要求之下,莲华宫才去主动接触付家,将言秋雨带到莲华宫里抚养长大。 当时澄水的目的只是出于认为秋雨可能成为找到杭彩玉的线索,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哪怕不是自己生的也是自己养的,杭彩玉已经死了,现在的小秋雨对她而言便是最疼爱的弟子,自家养的姑娘。 怎能容许她出一点岔子呢? 在何奎的带领下,澄水隐藏住了心中的焦虑,收了灵梭朝着皇都之内走去。 在城门楼子上,一个九条尾巴的黑毛小狐狸趴在砖墙下的阴影里探出了头来,眨巴着血红色的双眼。 她忧心忡忡的俯瞰着渐行渐远的迎接队伍,沉默的晃动着尾巴。 “没想到是二师伯来了呐……” 一双纤细的玉手从小狐狸的颈后伸了过来,轻轻的将它搂住。 “没想到是二师伯来了呐。” 一个女孩学着小狐狸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小黑狐狸闭上了眼睛,无奈叹息道:“既然被治好了就赶快滚出东州呐。” “真绝情,明明现在你都是这样一具身体了——你啊,应当多学学求求别人。” “我想变回来随时可以回来呐……” “哦?是吗?可是我不这么觉得——” 女孩将小狐狸拎了起来,恶劣的笑着。 她拉开了胸前的衣服,将小狐狸塞到了胸口里,只留着狐狸的脑袋和两个前爪搭在领口上。 “如何?我这贫瘠的身体没把你咯疼了吧?比起你喜欢的尺寸还是差了太多了,麻烦你将就一下?” “我喜欢的是普通尺寸的呐。” 小狐狸无奈的叹气,她现在可没心情感受这些,扒拉两下爪子,却被女子按住了脑袋。 “好了,乖乖听话,我们的目的鲜少的达成了一致——这可是你我二人破天荒的第一次合作,不好好珍惜这次机会,我可是会生气的哦。” 女子用手戳了戳小狐狸的脑袋,有趣的用手将小狐狸的眉头挤在了一起,扯了扯它的嘴巴,很有趣的样子。 “反正二师伯来了,龙朝花也从牢狱之中出来,你这可疑的九尾狐狸要是整日出没在她身边,只怕是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接下来的这段日子你就乖乖认命吧。” 小黑狐狸不爽的啧了一声。 “什么世道呐,打断我浑身的骨头我都不会想到,我会有无法拒绝你的帮助的一天呐……” “哎呀呀,你这叫什么话,虽然时过境迁,但我母亲可是直到死为止都想看到你我这两个天楔碎片拼在一起的画面哦——虽然你已经不是阳楔了。” “你也只是二分之一的阴楔而已呐,算了……” 小狐狸抬起头,看着那张曾经一度属于自己的脸。 “万事拜托了呐,我不肖的妹妹。” “收到,我不成材的哥哥。” 恶女笑靥如花,轻轻的揉了揉小狐狸的脑袋。 第七十七张篝火谈话 当天夜里,少女怀抱着黑色的狐狸,行走在城门之外的小路上。 杭雁菱和杭雁菱之间达成了合作,受害者与加害者有了共同的目的——营救言秋雨。 这可以说是唯一一个能让前世的杭雁菱和前世的付天晴站在统一战线上的动机了。 因而,杭雁菱理论上可以将完全的信任交付给自己的这位异母妹妹,但是理论终归是理论。 换了谁,上辈子被一个仇人杀的流离失所,挚爱尽失,再面对那个仇人也不可能完全的放下心来。 “还是那么紧张么?都在我怀里躺了五个时辰了,也该放松点戒备了吧。” 对于恶女的问候,小黑狐狸哼哼唧唧地答道:“你最好对你曾经的所作所为心理有点逼数呐。” “你还是放不下前尘旧事,明明我都把我的一切赔偿给你了,还不知足么?” 恶女揉了揉怀里的狐狸脑袋:“现在世人眼中,你才是‘杭雁菱’,我只不过是个连名字都被夺取,没了父亲母亲,没了组织的庇护,流离失所的可怜人罢了。” “你可怜?你可怜我成什么了呐?” 黑色的小狐狸用爪子拍打着恶女的脸。 恶女将它从胸口揪了出来,放在地上,看着周围的野地也没什么人烟,指着一块相对平坦的空地说道:“我走累了,今晚就在这里搭个篝火野营如何?” “唔……” 小黑狐狸并不是很想听从恶女的吩咐,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到言秋雨的下落,澄水已经来了,如果不趁现在先二师伯一步找到言秋雨的下落,到时候言秋雨和东州真的站在了不可收拾的对立面,怕是要难免上演一场谁都不想看到的戏码。 不过现在只有这个前世曾经跟着杭彩玉当过一段时间杀人工具的“杭雁菱”知晓这个时间点组织的具体地址,离开了她,自己还真的不知道从哪儿开始下手。 “我好喜欢你现在的表情。” 恶女蹲在地上,用手戳了戳小狐狸的脸:“就是这样一脸想要不顺遂我的想法,却又拿我无可奈何的表情。” “好好好,你最厉害了呐,要不要哥哥我给你摸摸头以示奖励呐?” “那可太恶心了,害死算了。” 恶女从戒指当中取出了些许干柴搭建好了火堆,又用引火之物将其点燃。 随后她拿出了一张草席铺在地上,再扔了几件衣服过去:“喏,反正养狐狸跟养狗应该差不多,你将就着睡在上面吧。” “真意外,你这种人还养过狗呐?” “呵呵,我是被人养过的狗才对。” 坐在草席上,恶女撑着脸,看着谨慎的把衣服拽到了篝火对面的小狐狸,沉默了一会儿。 两人都找不到什么话题。 毕竟前世那样的关系,她们之间大部分的对话都是“我要杀了你”或是“你来晚了一步”这种仇人之间的谈话。 小黑狐狸看着气氛尴尬,咂吧咂吧了嘴,仰头问道:“你知道小秋雨的身世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知道,但是……你确定你真的想听?” “都到这个时候了,跟我卖关子可没意思了呐。” “呵呵……这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尤其是,对于‘杭雁菱’这个人而言。” 恶女望向星空,略微有些唏嘘地说道:“我对二师姐的了解其实并不多,而且说到她,就绝对绕不开那件事了……会发生在明年的,莲华宫的灭门事件。” “……” 小狐狸的眼睛抖了一下,恶女看着小狐狸的反应,深呼吸了一口气。 “这即便是我也不愿意主动提及的事情,在当年莲华宫灭门后一直到今天,你是我第一个主动告知的人。” “……” 黑狐狸垂下眼睑,点了点头:“其实呐,我也一直想不明白……紫水的力量足够与东州的皇帝相媲美,莲华宫为何会在一年后覆灭。而且在莲华宫覆灭之后不久,我也就再也未曾见过小秋雨了呐。” “你知道为什么修真之人向来讲究清心寡欲么?” 恶女问道,随后又自己为自己解答:“抛下多余的欲念的确能够加强修行的速度,这是最为粗浅的理解——而这个行为真正的含义,却是为了割舍执念。修真者的寿命相当漫长,必不可少的会牵累诸多恩怨因果……莲华宫的覆灭大概是最好的例子了吧。她们并不是因为强弱而输,她们是因为执念太深……没有割舍的勇气。” 看着小狐狸紧张的样子,恶女笑了笑 “放心吧,你已经不是当年作壁上观的付天晴了,而且执行那次灭门计划最关键的角色已经在几个月前死了。这一世的莲华宫已经提前规避掉了灭门的风险。” “果然呐,前世她们完蛋,是因为杭彩玉嘛?” 舍不得对曾经的妹妹动手什么的……倒不是想不到。 毕竟莲华宫这群江湖中的异类的致命缺点,便是对于感情太过重视了。 “如果只是杭彩玉还好办,可惜当时还有我……莲华宫的覆灭,有我的一份责任。” 恶女缓缓讲述起了发生在前一世的故事。 那时的杭彩玉并没有死,那时候的杭彩玉手上还有一个杭雁菱作为人质。 当时的杭彩玉前往莲华宫,目的有两个。 第一个是为了带回言秋雨。 第二个,便是要彻底了断自己和莲华宫的因缘。 她先接触到了由莲华宫抚养长大的杭雁菱,也就是日后和付天晴纠缠的,真正的杭雁菱。 利用杭雁菱对于母亲的依赖,她骗取了女儿的信任,并且让女儿带着自己找到了她的师姐。 只可惜当时的组织大部分精力花在了东州的宗教之争上,并未分出精力得知言秋雨已经去了琳琅书院。 杭雁菱带母亲找到的师姐并不是“言秋雨”。 而是“周清影”。 在将周清影打晕并且控制住之后,杭彩玉来到了莲华宫,此时她的手上已经有了两个人质。 莲华宫的仙子们一开始对这位叛逆的妹妹愿意回家而感到开心,可杭彩玉上来第一件事便是动手重伤了净水。 在姐妹之中,净水仙子的心思最为单纯,修为也是最低的一个。 亲眼看着母亲将师父杀死,杭雁菱的意识陷入了极大地震撼。 绝望之际,她也目睹到了另一个自己——由杭彩玉抚养长大的杭雁菱。 于是,融合阴楔的流程开始了。 这个过程任何人都不得打扰,否则下场就只会是两个杭雁菱双双殒命。 是的,“母亲”将“女儿”作为了人质。 她太清楚莲华宫的弱点了 这群徒有一身强大修为的姐姐们太过注重感情这种无所谓的东西,太痴执于当年那个紫金真人留给她们的无聊承诺。 明明有了绝对的力量之后什么都能做到得到了,只要掌握阴阳天楔,成为神明就可以随心所欲。 可愚蠢的姐姐们并不理解这个道理。 就像是当时莲华宫的仙子明明可以轻易制服杭彩玉,却因为一个小小的杭雁菱而束手束脚一样。 杭彩玉告诉了她的那些姐姐们:阴楔的融合需要庞大的阴灵气作为支撑,若是想让杭雁菱活下去,她们应该做什么心里应当清楚。 阴灵气,象征着死亡与破灭的灵气。 仙子们面前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舍弃杭雁菱,要么舍弃莲华宫的其它弟子们,用她们的命化作阴灵气供养自己这个阴楔的徒弟。 如果是寻常的修士,这个选择题实在是再简单不过,根本没有犹豫的必要。 可偏偏紫水选择了第三条路。 她牺牲了自身的力量,将自己的灵气转化为阴灵气,用以供给正在融合的杭雁菱。 之后行动的是认清了现状的澄水,再接着是重伤的净水。 只剩下碧水仙子一人犹豫着,可胸中的那份正义感依旧不足以驱动她去打伤眼前的杭彩玉,阻止她的疯狂。 就这样,在人质的胁迫下,三位金丹期修士近乎是自废功力,将力量转化为源源不断的阴灵气,供给阴楔。 这也便是为何前世的杭雁菱近乎无往不利的原因。 并非是阴楔天生强大,而是因为汲取了三位金丹期修士的力量。 杭雁菱眼睁睁的看着师长们因为自己的缘故而不断的削弱自身,看着母亲卑鄙的将自己作为祭品,无力和绝望让她的理智逐渐湮灭,直到背信弃义的杭彩玉突然再次出手,杀死了净水。 那是压倒杭雁菱的最后一根稻草。 也是杭雁菱之后决意杀死母亲的根由。 碧水和杭彩玉战在了一起,却因为发现了被当做言秋雨打晕的周清影,而再次犯了投鼠忌器的错误,被杭彩玉轻易的击败。 紫水看着眼前的惨状,默默地摇了摇头。 她已经很疲倦了。 对于这样的事情,对于至亲的背叛。 发生一次已经足够了,这是第二次。 她真的太累了,她也清楚,这是杭彩玉杀人诛心的计划。 于是,她向杭彩玉提出了一笔交易。 对杭彩玉而言,实际上威胁最大的只有紫水一个人。 她愿意在这里以命换命,牺牲自己去治好净水。 从此之后,世上再无紫水。从此以后,莲华宫解散。从此之后,将不会有任何人去阻挠杭彩玉的野心。 只求她能够放过其余的姐妹,放过莲华宫的这些孩子,放过周清影,放过杭雁菱。 再之后…… 莲华宫,这个拥有四个金丹期修士的名门大宗。 一夜间放火烧山,不知归处。 “莲华宫灭门之后,我便被母亲带回了组织。因为那时候皇帝陛下的阴谋已经成功了……组织必须要更强大的战力去和东州对抗,而我这个汲取了三位金丹期修士力量的孩子,便成了母亲在组织当中迅速夺得地位的最佳工具。” “我并不希望听命于母亲,可是身体中的另一部分存在却让我不得不服从于她的命令……而马上就在母亲能够成功的篡位之时,组织迎来了新的少主,扭转了这个局面。” 恶女垂下眼睑,苦笑着说道。 “母亲当初之所以要去莲华宫带回言秋雨,目的便是为了阻止这位组织的少主影响她彻底掌控组织,问鼎东州的野心。” “可我那好师姐,偏偏那个在灭门之时身处琳琅书院,恰好错过了一切……她回到了组织,地位很快的攀升了上去。” “母亲想驱使我去杀了她,可我不想动手,毕竟秋雨师姐是我和莲华宫最后的羁绊了。” “我第一次挣脱开了母亲的命令,逃离了组织。” “那之后不久,我便得知了母亲被废去修为,逐出组织的消息。” “那之后……我便和母亲一起单干了。” “她有她的野心,我是她驱使的利刃。” “失去了在组织当中地位的她再次打起了你的主意,虽然答应过师姐妹们不再对南州动手,但她那个人向来没什么底线……” “我接到了任务,要去杀了你。” 恶女无奈的笑了一下:“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黑狐狸点了点头,语气沉重地说道:“那次……你杀了周青禾学姐。” “对,准确来说,是她主动要求我……一命换一命。” 恶女的语气鲜少地哀伤。 “一命换一命……我那时候已经为母亲除掉了很多人,手上累了不少血债。可第一次有人拦在我的身前,说出了和当时紫水师伯一样的话……她的眸中有着和紫水师伯当年一样的神情。疲倦,劳累……渴望一死了之。” “我忽然很嫉妒你。你有一个愿意为你而死的学姐,哪怕她另有目的,但她至少乐意替你换命……可我呢?我只有一个把我当成利刃使用的母亲。” “于是我答应了她的要求,就像当初的母亲一样,杀了她,放过了你。” “那之后……我便想要知道,凭什么你这个阳楔的命运这么好,而我这个阴楔偏偏要如此倒霉。” “回到东州,之后,我接触到了二师姐……” “我将心中的迷惘向她诉说,因为我知道,她也很在乎你。” “那时,二师姐向我下达了一个任务,并不是以组织的名义派出,而是以二师姐向小师妹所下达的,莲华宫遗孤的任务。” 恶女睁开了眼睛:“她让我杀掉杭彩玉。” “时至今日,我仍然不知道当时的师姐想的是除掉那个惦记着付天晴的祸患,还是想让我亲手给自己争取到自由。” “但我还是照做了,我斩断了自己最后的羁绊,我的亲生母亲,同时也是我的灭门仇人。” “再之后……我人生当中唯一剩下的意义,便只有你了。” “在你幸福的时候折磨你,看着你跌入失望的深渊,被人救赎,然后在你拥有我未曾拥有的事情时将它们尽数摧毁。” “我将无处发泄的憎恨转嫁到了你的身上,如果没有你,如果我不是阴楔,那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这边是你我前世恩怨的真相了。” 恶女站了起来,张开双臂。 “那么,虽然谈着言秋雨,最后却转移到了我自己的头上——但知道了前世恩怨的由来,你现在想不想在这里再向我复仇一次?” “……” 黑色的狐狸抬头看着杭雁菱,沉默了很久很久。 “前尘旧怨,并不是那么容易舍弃的呐。” “嗯。” “不过,我姑且说一句。” 黑色的狐狸摇晃着九条尾巴,抬头轻声道:“今天不在这里杀了你,并不是因为我之后还需要你帮我找到组织的下落,去找言秋雨什么的理由……只是单纯的因为……我觉得到这里就结束,在篝火前和你谈论着前世的过往……虽然很奇怪,但……也没那么坏呐。” “……” 第七十八章 村落谈话 “呼唔嗯,呐嘛呐嘛。” “……” “噗呼……敷敷敷敷……” “……” “噗噜…………你干什么呐?” 朝阳东升,微风轻拂。 黑色的狐狸睁开了眼睛,看着玩弄着自己嘴巴的恶女,无奈的晃了一下脑袋,把嘴巴抽了出来。 “嘻嘻——” 恶女嘎嘎怪笑了一下,捏着黑狐狸的后颈将它拎了起来,从怀中掏出来了一个用柳条和布条做成的,疑似是项圈一样的东西套在了黑狐狸的脖子上。 “真不适合你,喜不喜欢?” “你有病呐……诶,不对,你是另一个杭雁菱是呐?” “让你发现了?” 笑嘻嘻的恶女抱着黑色的狐狸,转了一个圈,在地上残存的篝火旁,少女将狐狸像是起舞时的绣球一样不断地抛起落下,并翩翩踏步曼舞。 没人知道她为什么要大清早的在野树林里跳舞,也许只是因为她喜欢这么做。 当然,黑狐狸也因此快要活活甩吐了就是。 “唔呕……你这混账,是伺机报复我呐!” “当然咯,你屡次让我吃瘪,好不容易趁你现在虚弱了,还不多玩弄你两下,等你变回那个强大的存在,我又不能欺负你了。” 最后一次将黑狐狸抛起后,恶女接住了它,将狐狸放在了草地上,用手指搔弄着狐狸的肚皮。 “如何如何如何?向我求饶吧!” “嘎嘎嘎,你有病呐,喂,那个家伙哪里去了呐……” “呀,这得问问你自己,昨天你说了不杀她的理由后,她就躲在我身体里面不出来了,任我怎么喊也没有回复,看来是你激怒了她,因而派出了我来报复你。” 恶女心情相当的愉悦,在痛快的RUA了一把狐狸之后,才拎着布条占了起来,心满意足地拢了一下头发。 “就是这样,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愿意搭理你,接下来跟我走一段吧。” “神经病呐!” 黑狐狸无奈的骂了一声,趴在地上伸出舌头哈哈地喘着气。 “放心啦,我是被妈妈养大的,对于组织的情况只会比你更熟悉。而且呢……我虽然并不打算让你好过,但既然是姐姐的意愿,我至少会把你带过去的。” “最好是呐。” 狐狸从地上翻了个身爬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草,晃了晃脑袋:“不过真的奇怪,那家伙竟然还有躲起来的时候?” “谁知道呢,反正你向来是很擅长把人惹火了的,当初在莲华宫你踢我屁股,在付家你让我当替死鬼,这些仇我可是一个都没忘记过。” 恶女放肆的笑了笑,牵着绳子拽着狐狸,向着组织所在地的方向走去。 —————————————— 二人走了整整一天,总算来到了皇都西北侧的一处村落当中,杭雁菱提议要买一匹马来代步,而恶女却笑了笑,没多说话,只是随便找了一间客栈,开了个房住下。 随便叫了点吃食,可这偏僻的乡村里也尽是些粗茶淡饭,如今已经成为狐狸的杭雁菱牙齿并不擅长咀嚼这些蔬菜干粮之类的东西,只能被迫趴在桌子上看着恶女大快朵颐。 好在这恶女还算有点良心,吃饱喝足了之后买了点果子丢给了黑色的狐狸。 “喂,你预计我们还有多久能够到组织里呐?” “可能很快,也可能很慢。” “说人话呐!” “这谁知道呢?” 恶女兜着圈子说话,把筷子撂在了饭桌上,回头躺在了客店的火炕上,也不生火,就那么躺着梆硬的草席子,悠悠地拍着肚子,哼着歌,心情相当的不错。 小黑狐狸也是没办法,不过眼下也知道光凭自己没办法找出组织的所在,只得在房间内找了一把差不多还能将就的椅子,窝在上面打了个呵欠,用前爪拨弄着项圈系着的布条。 恶女扭头看着百无聊赖的小狐狸,侧着身子,看着它,有趣的问道:“喂,你觉得我跟你身体里的那个,哪个更厉害一点?” “昂?那当然是我家姑娘呐。” “噗嗤,可现在帮你去找组织的人却是我,是本大人我哦。” “好好好呐,是是是呐。” “喂,果然我才是更强一点的吧?” “对呐对呐。” “……嘁,真没意思。” 小狐狸别过脑袋去,看着这位性格恶劣的妈宝杭雁菱:“说来,我一直好奇呐,你是怎么看待杭彩玉的?你体内的那个可是直接杀了你的母亲,你就不恨她吗?” “我恨她做什么,她就是我,我就是她,等我像她一样强大的时候,一定也会做出和她一样的选择来。” “这一点倒是和小小菱出奇的一致呐。” “小小菱?谁?你体内的那个胆小鬼吗?我可不想和她比较。怎么会有人允许从小到大身体当中存在着一个外人,还心甘情愿的要去追随的?” “……呃呐……” “我才是最完美的杭雁菱,很明显,未来的我也选择了我。” 小狐狸看着莫名自信的恶女,摇了摇头。 如果要在所有可以被冠以“杭雁菱”的个体当中挑选出来一个最不像杭雁菱的,那恐怕就是眼前这个嚣张跋扈的恶女了。 曾经的杭雁菱阴沉寡淡,宛若凶煞。 可眼前这个疯疯癫癫,神神道道的,又点自大又有些幼稚,大概也就只有嗜杀残忍这一点接近原版的杭雁菱吧。 不过……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前世的杭雁菱主导人格是小小菱的话,那这位早早在前世的舞台退场的杭雁菱是自己最陌生的也不奇怪。 毕竟前世的的确确是毫无交际之处,这位的情报在自己这边是完全空白的。 “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呐。” 狐狸晃了晃脑袋,并不打算和这个自我感觉良好的恶女多做废话。 可恶女却嘻嘻笑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早点睡觉?依照你的性格,恐怕是睡不着咯。” “……?” 狐狸睁开了眼睛,那说话喜欢卖关子的恶女却扭过了身子去,故意不搭理狐狸的疑惑。 没过一会儿,那边传来了微微的鼾声。 在感叹“原来杭雁菱这种怪物也是会睡觉的”这种震撼原付天晴三百年的事实外,狐狸还是趴下了身子,眼睛眺望向了窗外皎洁的月光。 如今龙朝花已经安全了,如果能够将言秋雨接回东州,接下来的日子就能平平安安的好好过下去了。 哪怕今后的人生是作为“杭雁菱”这个存在而活着也无所谓,反正自己早就已经习惯了。 北州的那位大人也许依旧会迎来自己命运之中的死亡,但是和龙朝花不同,她的死亡和“杭雁菱”没有一分一毫的关联。 完全是自己擅自打破了那份绝对的平静…… 西州的那个王八蛋…… 唉,算了,估计那个结实的家伙早晚会活下去,在两三百年之后会碰面的吧。 眼下,需要解决的问题只有一个。 言秋雨…… 自己一直对她的神秘和过往避而不谈,她是自己最早失去的女孩子,前世直到自己死去也不知晓言秋雨究竟迎来了怎样的结局。 自己始终没有勇气对还留有记忆的言秋雨问出那句话——问问她前世究竟是如何死去的。 问问她究竟因何选择与自己决裂。 从昨天的对话听来,应当不是被前世的杭雁菱所杀害。 可她既然活着,为什么之后没有再来寻找过自己呢。 是因为自己当初选择对莲华宫冷眼旁观了吗…… 还是已经正式加入组织的她,不能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呢…… 不论如何,这一世的莲华宫已经规避掉了灭门的风险,故事会通往不同的剧情开始发展。 宗教之争有了截然不同的结局,有苏蝉的怨念并未被彻底消灭,龙武义过早的死去,人类和妖族达到了未曾有过的平衡。 “唔呐……还真的睡不着了呢。” 被嚣张的臭小鬼说中了心思的感觉并不好,黑色的狐狸百无聊赖地睁开了眼睛,它轻轻一跃跳上了窗台,用爪子扒拉开窗户,想要出去透透气。 外面的月光皓皎明亮。 楼下的浓雾深不见人。 好一副绝美的夜色…… …… …… 浓雾?? 狐狸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黑毛都要激灵起来了,它看着这熟悉的雾气,眼睛眨了又眨。 “恁这倒霉组织登场总是带这个特效的是呐?!” “是啊,毕竟隐藏在大雾之中,才有可能进行一切卑鄙的勾当。” 一双手抱住了狐狸,将它搂在了怀中。 “我们要做的并不是去寻找组织的所在地,而是让组织来迎接我们。” 狐狸抬起头来,看着抱着自己的恶女。 看那副玩味的表情,看来疯疯癫癫的妈宝杭雁菱又换回了前世自己的生死仇人。 “喂,你不是躲起来了呐?” “我才没有躲你,蠢货。” 恶女敲了一下狐狸的脑袋,将它从窗户边上抱走,放在了膝盖上。 “现在你最好祈祷整个村子的人都安分的待在他们应该待的位置,否则组织若是来了,怕是一个活口都不会留。” “……让我出去呐。” “我知道你看不惯别人死在你面前,所以才让你乖乖待在这里的,只要眼睛看不到不就舒服多了?” “松手,让我出去呐!” 狐狸挣脱开了恶女的束缚,却又被恶女抓住了尾巴拎了起来。 “好了,安分点,我的好哥哥,逗你玩的。若是在平时他们大抵会这样做,但我给他们写的信里头特意注明了这次不许杀人,不用担心。” “信?” “你以为全天下只有你担心言秋雨的情况,还是以为我这个没血没泪的恶女只会在你找到我的时候才会为下一步行动做打算?” 搂着狐狸的手紧了一些,似乎是恶女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但如果每次恶女都用这么温柔的方式表达不满,前世的付天晴怕不是日子能够好过上几百倍。 恶女轻轻揉着狐狸的脑袋:“在你给东州人救死扶伤的日子里,我联络到了组织,因为你导演的一出好戏,现在组织内出现了一定的动荡,分化为了两派。有人认为固执的东州不会给妖族喘息的机会,他们很快会利用自己最擅长的谎言来掩盖这次合作。而有人累了,在见到了有苏蝉之后便心满意足,开始认为比起和皇室对峙,寻找有苏蝉的下落是当务之急——所以,你我现在的身份重要的。” “你是阴楔呐,而我……” “是有着九条尾巴的可爱小狐狸,因而我们若是回到组织,无异于一记重锤砸在了当前岌岌可危的局面上,当代的组织之主是个非常……非常执念深重的人,他一定会竭尽一切手段让我们站在他的那一边。” “执念深重呐……” “我知道你一向对讨厌的人敷衍了之,既不会针对,也不会顺从,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可是言秋雨的父亲,虽然我也说不好这两个人的性格究竟合不合拍,但想要接近如今的言秋雨,取得那家伙的信任是必不可少的一步。” “……嗤。” “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好逊呐,莲华宫的三个弟子,二师姐的父亲是个执念深重的,三师姐的父亲也是个执念深重的,你的父亲更是个寄吧,绕了半天,合着莲华宫就是个大型不幸家庭收容所呗?” 这话把恶女说的愣了一下,她笑着伸手抓弄着狐狸软乎乎的肚子:“还说呢,兄长,我的父亲难道不是你的父亲?” “我父亲呐……” 狐狸眯起了眼睛,回想起那位执意为了复活自己的儿子,一个人在异世界愣是打拼成了一代宗师,最后甚至半步登神的老爹。 “只能说他的执念不输给这几位,但把那个糟老头子和这几位放在一起比,我都会同情他的呐。” “呵呵。” 恶女抱着狐狸,从土炕上站了起来。 门外也传来了略显急促的敲门声。 显然,组织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迎回这位曾经大闹皇都的恶女了。 “虽然你和二师姐的婚事是被我搅和凉了的……但我还是得说一句,女婿见丈人向来是个麻烦事儿,明白了吗?哥哥?” “这不是有你罩着呐,妹妹。” “……” 恶女眨了眨眼,别开了头去。 她非常地庆幸,现在被抱在怀里的狐狸看不到自己的表情。 第七十九章 迷雾谈话 推开夜晚的大门,映入眼帘白色的薄雾,带着一片熹微的光。 现在是夜晚,大雾之中不可能透出光亮来的。 刚刚门外分明有人敲门的声音,但屋外却一个人影也见不到,黑色的狐狸谨慎的左顾右盼。 “怎么回事呐?” “……哼。” 恶女半闭上了一只眼,双手环在胸前。 “无聊的把戏。” 看着回头疑惑着的狐狸,恶女少见的耐住了性子,将黑色的狐狸拽起来抱在怀里。 “八成是我当初回给他们的书信让他们起了疑心,毕竟世人眼中的杭雁菱不可能特意强调‘不要杀人’,八成是把我当成了你,以为我是混进组织的探子吧。” “这场大雾……有他们的伏兵呐??” “有两个监视者,就是刚刚敲门的人,不过从你我踏进这场大雾开始——” 恶女抱着狐狸转过头去,指着身后的房屋。 他们刚刚出来的那间村舍已经不见了踪影,身后只有大片大片的浓雾。 “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必须要走出这里才行。” “……我说,这个大雾里面的东西呐,不会就是我当初在付家遇到的……” “嗯,差不多吧。” 恶女抱着狐狸,径直的走向了大雾之中。 在恶雾笼罩的深渊里,她的双眸泛起了猩红的光芒。 “大雾可以再现以某个人的怨念为蓝本的场景,监视者可以从旁观测大雾之中的景象而不收到牵累,之前菱菱去付家所承担的职责就是监视者。” “……菱菱是……?” “啊,就是我这边的孩子,如何?名字还不错吧?” “嗯……” “再怎么说也比小小菱好听些,你的起名品位我可不想说什么。” 看到狐狸微妙的反应,恶女用拳头再次捶打了一下狐狸的脑袋。 “呼呐。” 被抱在怀里的狐狸晃了晃脑袋,睁眼看着迷雾:“所以说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呐,前世我可没听说过这种东西呐……” “是东州的一种妖物所擅长的法术,大雾是一部分,幻境是另一部分——这雾中的幻境可以帮助别人唤起潜藏在心底的某段回忆,通过虚假的幻象寻回真实,原本是组织的前代主人用来对抗东州的‘谎言’的东西。” 说着,恶女冷哼了一声:“不过如今却被您的岳父大人拆开了,大雾拿来当做隐蔽身形的工具,幻境则被用去当做拷问人心,萃取阴灵气的手段。” “……别说的那么亲呐,不熟。” “嗯,知道。” 揉搓着狐狸的脑袋,抱着黑色狐狸的少女漫步在大雾之中。 黑发飘扬,阴森的黑气缭绕在她的身体周围,对抗着那蔓延而来的大雾。 “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死在你面前——但是每个人都有些不想被别人随意踏入的禁区,若是大雾之中显现出了你我不想看到的光景,那么这两个监视者就必须死。” “唔呐……” 小狐狸挠了挠脸,两只爪子啪嗒的埋在了自己的眼睛上:“我又不是真的恪守戒律的僧人呐,现在这个样子也没办法阻止你,到时候我不看就行了呗。” “哼,你的原则倒是灵活啊,我的兄长。” “我的原则是用来约束我自己的呐。” “……哎呀,罢了。” 恶女笑着阖上了双眼,“杭雁菱”少见的在动了杀心之时,将眸中的凶光湮了下去。 就这样在大雾之中行走着,这场幻境之中却未能构筑出来任何具有参照性的建筑物。 考虑到如今某人已经变成了狐狸,这法术所针对的只有可能是这恶女。 那么……会是什么呢? 狐狸不免有些好奇的看着周遭的大雾。 改变似乎在隐约当中发生了,但看不清楚是哪里…… 嗯,不对,不是幻境当中的大雾变化了。 而是后脑勺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有些挤。 狐狸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抽身一跃跳到了恶女的肩头上,低头看了一下。 果然…… 改变的并不是周围的环境,而是“恶女”本身。 “这场幻境让你长大了呐。” “……” 恶女并未说话,只是不在前进,双手垂落,站在原地。 “原来是这里啊。” 她轻叹了一声:“我还是第一次被这招命中,因而我也不晓得会浮现出来哪段记忆——不过既然我已经变成了这幅样子……” 背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杭雁菱,我找到你了。”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疲惫,沙哑,苍老。 狐狸和恶女同时转过身去。 从大雾当中,缓缓走出来了一个成年的男性。 他留着一头长发,胡子茬生在下巴上,穿着一身灰色的斗篷,双目赤红,散发着一身阴森的恶气。 就像是被逼到了极限,逃亡了十年半载的死囚犯一样。 他的胸口垂着一枚吊坠,一枚正面烙印着狮子的图案,背面是西州的某个贵族的家徽。 他的手中拖拽着一把金色的重剑。 那并不是东州的产物,而是西州的战士所惯用的兵刃。 奢华,古老。 剑身之上烙印着些许文字,散发着冰蓝色的光芒。 “嘶……” 狐狸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却骤然紧缩。 它咧开了嘴巴,声音颤抖地说道:“呐,一会儿你去杀那两个监视者的时候,如果忙不过来,我不介意搭把手呐!” “看来我们的目的又达成了一致了啊……付天晴。” 恶女说罢,抽身猛地后退,此时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幅模样的她迅速的一甩。 此时的她身高和外貌已经和进入大雾之前截然不同,服饰也有所变化。 缠绕在手腕之上的铁丝**了一块块铁片,在哗啦啦的金属声中累成了一把细长的蛇刃。 “你觉得现在的我有几成胜算?” 面对着这个手持重剑的男人,“杭雁菱”舔了舔嘴唇,朝着肩头的狐狸问道:“一成,还是两成?” “既然是这场战斗,那就不能指望着你胜利了呐!” 狐狸从杭雁菱的肩头突然跳了下来,猛地冲撞向了那个男人。 可男人不躲不闪,就好像完全看不到这头黑色的九尾狐一样。 九尾狐也扑了个空,径直地穿过了男人的幻影,落在了地上。 “可恶,果然我不算在这里面呐。” “杭雁菱”看着即便是这般情况也要第一个扑上去的狐狸,哑然失笑。 她抬起头来,幽紫色的眸子注视着眼前的男人。 “你当然没办法和他接触了,因为这段故事当中的付天晴——现在站在我的对面呢。” 还没等说话,被“杭雁菱”称呼为“付天晴”的男人怒吼一声,拎着大剑冲了上来。 巨大的重剑伴随着狂风般的斩击重重砸下,杭雁菱并不打算和其纠缠,迅速的后撤。 九尾狐大喊一声:“当心呐!我真正的意图是——” “都吃过一次亏了,我当然会记得啊。” 恶女稳住身形后迅速甩出蛇刃,蜷曲的刀刃围绕成蛇形的锁链将自己环成了一个圆圈。 在大剑卷扬起的沙尘落下之后,出现在幻境之中的“付天晴”已经不见了踪影。 恶女啐了一声。 “明明是跟我偷学的匿踪之法,如今还真有脸去用了。” “你那会儿不是也没看出破绽嘛!当心!背后!” 经由狐狸的提示,恶女迅速的抽拉蛇刃,铿锵之声响起,蛇刃迅速地和金色的大剑碰撞在了一起。 杭雁菱的表情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糟了。” 话音刚刚落下,付天晴手中的蓝色大剑猛然绽放出了蓝色的光芒,寒冰的气息迅速浸透出来,一层薄薄的冰壳转瞬之间凝结在了恶女的身上。 看到这幅光景,狐狸气的跳脚大喊:“这都二周目了,你怎么还上这个当呐!” 可幻境当中的付天晴并不会给她这个机会,在杭雁菱的身体被凝结的冰晶冻结住的瞬间,他高高的抬起了拳头,朝着杭雁菱的脑袋上砸了一拳。 啪嗒一声,冰壳碎裂。 并未有鲜血涌出,被冻结的只不过是一具空壳而已。 微笑的声音从在一旁观战的狐狸背后响起:“我只是不熟悉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获得的力量而已,自己是怎么被你种下阴尸饵的这件事,我还是记得的。” 杭雁菱将黑色的狐狸拎了起来,一只手抱在了怀里,另一只手攥着蛇刃,猛地朝着幻境的彼岸冲刺。 付天晴的幻影被她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毕竟在“曾经的历史”当中,杭雁菱在这一战并未选择逃跑过。 逃亡的恶女并未露出败者的颓丧,反倒是有些悠哉地一边在大雾之中穿梭,一边对着狐狸说道:“我记得这好像是我第一次险些被你打死?” “是呐,拜某个王八蛋所赐,被特训了西州的战斗方式呐。” “哈哈,粗俗鲁莽,可真不适合你。” “……” 狐狸沉默了一下,抬起头来回看着身后身形逐渐消融的那个付天晴,看着付天晴胸口的那枚金狮子勋章,耳朵抖了一下,还是转移了话题:“按照我在付家的经验,这幻境光靠逃跑是跑不出去的呐,接下来说不定还要跟他打。” “不一定哦,你看。” 杭雁菱一边逃跑者,一边将手中的蛇刃递给了狐狸看。 那把蛇刃在幻境之中逐渐溶解消散,蜕变成了一把墨绿色的短剑。 杭雁菱的身形也似乎微妙的缩水了一些。 “这把剑还记得吧。” “记得呐……” “那么接下来的战斗,我怕是还是会吃亏的。” 变得年轻一些的杭雁菱猛地撞破了浓雾。 出现在雾气之后的,却是另一个付天晴的景象。 此时的付天晴是个二十岁后半的青年,他呆呆的背对着杭雁菱,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 双手捧着一枚破碎的水晶月亮,抬头眺望着什么东西一般。 “他妈的呐,这到底是折磨你的幻境,还是折磨我的呐。” 狐狸啪嗒一下用爪子拍在了自己的脸上。 而幻境之中的付天晴好像也被什么东西惊扰到了,回过头来。 “……” “哟。” 虽然知道对方不过是幻境的造物,但恶女还是忍不住地朝着那个付天晴打了一声招呼。 那个付天晴呆呆的看着杭雁菱,并未曾像上一个付天晴那样展现出莫大的杀意,反而神色有些茫然。 他穿着兽皮短衣,脚下踏着防寒用的靴子。 脸上的泪痕未干,呼吸之中吞吐着冷气。 “喂,他不搭理你就赶快走吧。” 狐狸见二人目光交汇,连忙进行劝阻。 可是杭雁菱突然拔出了绿色的短剑,猛地朝着那名付天晴刺了过去。 “叮!” 短剑在即将刺到那个付天晴的瞬间,有着无形的力量将毒剑弹开。 在那个付天晴的背后,浮现出了一个碧蓝色的虚影。 那道影子伸出双手将付天晴护在怀中,沉默不言。 “……我说,这次就别……” 杭雁菱却并未回应,只是再度拿起了武器,朝着那个付天晴斩了过去。 又一次被弹开了。 这个付天晴既没有发动攻击,也没有进行防御。 他只是被那冰蓝色的幻影庇护着,痛苦着,绝望着。 那双本该乌黑的眼睛被一片惨白所取代。 是的。 这个时间点的付天晴,实际上是看不见任何东西的…… 狐狸被杭雁菱甩了出来,一言不发的恶女就好像是中了什么魔障一样,一次又一次的对那个付天晴展开了攻击。 “喂,你怎么回事呐!?” “回话呐!!!” 狐狸有些着急,不知道是这个杭雁菱被幻境影响了神智还是什么别的理由。 它看着付天晴背后的虚影,也露出了压抑的痛苦。 幻境的温度降低了,大雾之中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来。 雪花触及大地,消融。 周围的光景延展开来,是一片寒冰的宫殿。 准确来说,是墓穴。 恶女在这片极冻的天敌之中一次又一次的试图用各种手段抹杀眼前的付天晴。 可是攻势尽数废却。 她的衣着对于这里的寒冷而言太过单薄,冻伤逐渐出现在了她的手脚,胳膊,脸上。 她的攻击逐渐变得毫无章法,狂乱暴躁。 幽紫色的眸子散发出猩红的光芒,这次杀意大盛的反而是杭雁菱了。 见到这幅光景,黑色的狐狸咬住牙齿,后腿一蹬,猛地朝着发狂的杭雁菱撞了过去。 既然无法触碰到幻境之中的付天晴,那么一直抱着自己的杭雁菱总归是有办法阻止吧! 狐狸猛地撞击在了已经逐渐失去理智的杭雁菱身上,同时咬住了她的衣襟,拽着她朝着墓穴的甬道跑了过去,强行拽到了大雾之中。 雾气重新弥漫,寒冰的墓穴渐渐远去。 狐狸这次并没有勇气回头去看那时的自己,只是一心要把这发狂的仇人带出过往的回忆。 跑着,跑着。 直到周围全部都是浓浓的大雾。 狐狸张开了嘴巴,将杭雁菱丢在了地上。 “喂,我说呐,你刚刚怎么回事呐?!” “……” 恶女从地上爬了起来,晃了晃脑袋。 “哎呀,抱歉——刚才脑子有点不清醒。” “这片大雾还能影响人的神智的呐?在付家我可没见过呐!” “嗯……就当是吧。” 恶女重新站了起来,她无所谓的笑了笑。 就好像刚才那个凶相毕露的人不是她一样。 “怪哉,看来我们得小心这个幻境了呐。” 狐狸正要打算重新迈步向前,却又被杭雁菱拎着后颈提了起来,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这次的用力也是为了表达不满吗?狐狸想不通。 恶女吐了一口气,用狐狸熟悉的语气带笑地问道:“怎么?刚刚你是在担心我?” “当然呐,你这家伙突然就发狂了呐!” “……我用不着你担心的。” “都到这个时候了说什么呐!” “……” 恶女无言,只是抱着狐狸,继续朝着大雾的某个方向随意走了出去。 狐狸偷偷观察着恶女的表情,发现这个前世的仇人脸上带着莫名的微笑—— 那种微笑并没办法给人带来温暖,而是一种冰冷的。 让人有些难受的笑容。 是因为在幻境之中的杭雁菱表情变回了前世的样子吗? 低下头的狐狸嘟囔道:“该怎么走出这个幻境呐。” “我差不多已经有答案了。” 恶女漫步着,她伸出一只手来,捂住了狐狸的眼睛。 “唔呐!你干嘛?” “没事,我心里有数了。” “喂,你怎么也学着跟小秋雨打哑谜了呐!” “很快,很快就能走出去了。” 恶女的声音很平静。 但这种平静让狐狸有些不舒服。 狐狸反抗了几下,却并未挣脱开来,只得任由自己的眼睛被盖住。 可是接下来的路途却变得无比漫长。 二人谁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前进着。 狐狸能够听到恶女的心跳声。 那心跳并不像是她语气这般平静,反而是在一点点的变快。 当了几百年的医生,狐狸还是有这几种医学常识的。 人类在心情不稳定的时候会心跳加快,并不只是开心,紧张……有时候焦虑也会。 眼下显然不是什么会开心和紧张的机会。 这个家伙在焦虑吗? “到咯。” “啊?” “再见。” 突然。 狐狸的视野恢复了。 它被高高的抛起,落在了坚硬的土石上。 周围绿荫葱翠,野草遍地。 凛冽的风吹过,带来岩土的味道。 这里,狐狸记得。 这是它曾经埋葬感性的地方 也是仇怨最终了结的地方。 狐狸猛地抬起头来,寻找着恶女的身影。 忽然,他听到了熟悉的,什么东西烧焦,开裂的声音。 以及阴灵气沸腾的,嗤嗤的如同鬼嚎一般的声音。 他找到了恶女的所在。 那是在悬崖上。 一个灰色长发的男人单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天空之中翻滚着雷云。 一切都和前世那么的相似,只有一点不同。 恶女“杭雁菱”并未看着掐着她的付天晴,而是看着狐狸的方向。 她微笑着。 两只脚也变成了灰烬,在不断地剥落。 “这就是……幻境的终点了……” “经历完这一切……就到头了。” 恶女的发言并未像前世一样,她在和狐狸对话。 是的 前世的杭雁菱的故事到此为止。 之后的世界里,杭雁菱和付天晴的恩仇已经不复存在。 如果这里是由回忆组成的幻境,那么到达这里,剧情就会走向完结。 而且从破除幻境的角度来看。 既然这场大雾的核心是杭雁菱的回忆,那么只要她像前世一样被挫骨扬灰,说不定一切就会结束了。 但…… “喂……” 狐狸抬头看着幻境之中,过去的自己。 看着眼前的杭雁菱。 它并未像之前几次一样果断的去施救。 是因为自己也清楚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杭雁菱的死是必须的吗? 还是因为自己在经历过刚才的那些之后,心底渴望着看着恶女接受惩罚? “……” 狐狸咕嘟地吞了一口唾沫,看着眼前身体一点一点化作灰烬剥落下去的杭雁菱。 她的双手耷拉的下去,双腿已经化作了飞灰,大腿之下已经完全消失了。 掐着她的男人表情无喜无悲,没有复仇的喜悦,没有惩恶的快意。 他只是认真的注视着杭雁菱的溶解。 他所见到的光景,在狐狸的脑海当中也有一模一样的画面。 这是前世的回忆…… 是幻境。 但是…… 有一点不同……恶女所看的方向不同。 在此处的“杭雁菱”在注视着狐狸,注视着真正的付天晴。 她像前世一样露出了笑容来。 那是直到付天晴死去,也未曾理解的表情。 …… …… 漫天的飞灰飘扬,幻境中的付天晴松开了手,让杭雁菱残余的身躯跌落到万丈的深渊中。 估计等她落地,就会变成一地灰烬了吧。 那是自己特意为她准备的杀招,绝无幸存的可能。 …… …… “唉,都说了这是幻境了啊。” 一只手伸出了悬崖,在杭雁菱的身体掉落之前,稳稳地抓住了她。 幻境之中的“付天晴”趴在悬崖边上,抓着理应被他亲手挫骨扬灰的仇人。 “没必要死的跟前世一样狼狈吧?” “……” 被抓住了手的恶女抬起头来,幽紫色的眸子中微微露出了愕然。 她看着突然改变了行动模式,并未像前世一样发展下去的剧情。 脸上的笑容变大了一些:“我以为我是你的特例,是你唯一允许死在自己眼前的人呢。” “我曾经在这幻境里死了六十多次,反正都是做梦,救你一把又怎么了?” 付天晴攥着恶女,一点一点的把她向上拉了起来。 恶女却坏笑了一下:“不行,这样一来,我就不特殊了。” 她另一只手用小刀刺向了被付天晴抓住她的那只手。 男人的手背被刺穿。 温热的鲜血滴落在身形不断焚毁的恶女脸上。 可他还是没松手。 付天晴哭笑不得:“怎么?这时候闹脾气?” “我没闹脾气,我只是想特殊一点。” “闹脾气的小孩都这么犟嘴的,您还是上来吧。” 付天晴用力的往上拉了一把。 恶女似乎有些不太情愿,她抖动了一下手臂,用刀子将她被握住的部分猛地切断。 因为身体的内部已经枯朽,并未有鲜血涌出。 跌落深渊的恶女露着得意的笑容,看着站在悬崖上的男人。 “你看,你又没能阻止身边的人死去,付天晴。” 站在悬崖上的男人苦笑着,身型逐渐的消散。 在剥离的尘埃中,一个和恶女有着一模一样面容的少女纵身一跃,从悬崖上跳了下来。 她抬起了手掌,悬崖的两边蔓延生出了许多紫色的藤蔓。 那些藤蔓缠绕住了下坠的恶女,减缓了她下降的趋势。 啪嗒,啪嗒。 杭雁菱最终还是跌落到了谷地。 可她没能摔得粉身碎骨。 因为在悬崖之下,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人接住了她。 “哟——” 一个杭雁菱抱住了另一个杭雁菱。 笑嘻嘻的打着招呼。 “妹妹,你说被人救的感觉是不是对你而言还挺恶心的?” “不公平,为什么你比我晚跳崖,却比我先到下面?” “因为这里是幻境。” “那也是我的幻境。” “那只能说明作为幻境的构成核心,你的潜意识希望在你跌落深渊的时候……有个人能在这儿接住你咯? “……” “好了,别闹小孩子脾气了。” 冒牌的杭雁菱将真正的杭雁菱稳稳地放在了地上,随后,她变回了那个黑色红瞳的小狐狸。 “幻境之外,还有两个监视者还在等着我们呐,你瞧,你把那俩宰了,我当做没看见——那你就不是我‘唯一允许死亡’的存在了呐。” “我的兄长还真是有灵活的原则呢。” “嗨呀呐,跟谁没杀过人似的。” 狐狸晃了晃尾巴,扭头朝着大雾迈着得胜归来似的步伐。 “反正现在的我不是付天晴,也不是杭雁菱,只是一头无能为力,但却能让你不顺心的狐狸呐~” “……” 杭雁菱跟在狐狸的身后。 她的嘴巴鼓了一下。 狐狸没能看见。 她弯腰将狐狸拎起来,抱在了怀里。 “你那两条小短腿得走到什么时候才能出的去?连自由都没有,还在我面前嚣张呢?” “嗨呀,你这恶女还真是斤斤计较呐。” “嗯,我就是斤斤计较,怎么了?” “没啥呐没啥呐~嘎嘎。” “……啧。” 第八十章 溶洞谈话 恶女和漆黑的狐狸撕破了迷雾,走出了幻境的阴霾。 薄雾之后的光景不再是他们栖息的小小村落,而是一片漆黑。 耳边不时的有水滴落下的滴答声,地面上生长着散发着微光的苔藓,脚踩上去会有湿滑的触感,显然,此处是一个地下溶洞。 在二人的前方亮着两盏灯笼,有两个秃着脑袋的人在前方等候着。 似乎是因变化之法还未修炼到家,这俩人两条胳膊还长着鱼鳞,长得也是一模一样,那两个灯泡大的眼珠子骨碌碌的乱转,显得非常的呆滞,厚嘴唇向前努着,身高只有一米四出点头,和恶女这十三岁的小女孩差不多的高矮。 他们穿着渔民常穿的那种粗布衣服,身后是一条湍急的地下暗河,河面上浮着一艘乌篷船,看样子便是抵达组织所需要用到的交通工具了。 “凛魇姑娘,教主恭候您的归来。” 一只妖族看到了笑着走来的恶女,恭敬地跪下了膝盖。 可恶女那只素白的手已经悄然的接近了他的头颅。 ———————————————————————————— 在湍流的地下暗河上,一只乌篷船沿着湍急的水流迅速向前行进着。 恶女坐在船梢,狐狸站在船头。 此处虽是暗河,但生长着许多的地下发光蕈菌,水中还游动着荧色的小鱼。 这瑰丽的景色吸引了狐狸的视线,它的九条毛茸茸的尾巴晃动着,像是随时都可能扑进水中去捉鱼的小兽一样。 坐在船艄的恶女微微扬起下巴,深吸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凉风阵阵,带着些许朽气。 她出神的看着狐狸的背影,良久后笑着开腔道:“别看了,再看你就要下去扑鱼了。” “哎呀,我又不是真的野兽,不会呐。” 狐狸头也不回的答道,可那晃动着的尾巴分明暴露了它此时正是兴致勃勃。 恶女不再言语,眼前的一切对她而言是早已经看腻了的,甚至不会生出任何好感的景象。 这阴暗的地下,一切都只是为了藏污纳垢而存在的,是和自己一样的卑劣阴暗。 她无法理解狐狸眼中的世界为何显得有趣,但只是看着它的背影,地下溶洞的风便显得更冷了许多。 只当是为了取暖吧。 她扶着船舱,朝着船头一点一点的挪了过去,不想打扰狐狸安静欣赏美景的愉悦,却又觊觎它所窥探到的快乐。 是的,付天晴的后背又一次的立在了自己的前面。 或许是旧习难改…… “啪嗒!” 地下暗河陡然拐了一下,船体发生了颠簸,原本小心翼翼的恶女因为脚下的船舶发生了移滑而趔趄了一下,脑袋撞在了竹棚下面的一块木梁上。 “怎么了呐……?” 狐狸回过了头来,看着倒在船舱里捂着额头的杭雁菱,迈开小腿哒哒的跑了过来。 恶女看着这幅光景,有些陌生,又有些感慨。 她笑着看着第一次对她回过头来的付天晴,放下了捂着额头的手。 “本不想打扰你的闲情逸致,但是不小心撞到头了……” “都多大的人了,还能在这样的小船上被颠簸到呐?” 小狐狸跳到了恶女的肩头,习惯性的想要伸出黑乎乎地爪子替恶女治疗头上的淤青,可在肉乎乎的黑爪子按到了恶女额头时,狐狸才猛然想起来,此时自己已经是怨恨和憎恶的化身,紫金木的力量被她种植在东州的地脉之内。 虽说用阴灵气也能治愈这种程度的创伤,但是眼下的恶女耍弄阴灵气的手段不在自己之下的。 无奈之下,小狐狸为了不让气氛尴尬下来,只好用自己的小爪子啪嗒啪嗒地拍了拍恶女头上的淤青。 “喏,用我的肉垫子将就一下呐。” “你还有没有三百多岁老人的尊严了啊?” 恶女笑了一下,捉住了狐狸的前爪,随后抱着狐狸站了起来,走到船舷边上,低头看着船下翻涌着的水花。 “不过看来你留这两个家伙的性命也没多大用啊?连个船都推不好——呵呵。” 恶女的声音让船下的水花扑棱扑棱的翻涌起来,两头鱼露出了水面,口吐人言:“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哼。” 恶女没有搭理这两头鱼妖,反而抱着狐狸走到了它刚才看风景的地方坐下。 “在大雾之中答应的我好好的,出来了也不阻止我杀人,你乖乖捂着你的眼睛就是了……就算没有他们,我划船也能给你送到组织去。” “嗨呀,一码归一码,你说你欺负俩炼气期的小妖怪有什么意思呐?” “我反倒是觉得我拎着这俩鱼头去见你岳父,他会更相信我一点。哼……毕竟我这凛魇便是这般做派。” 恶女哼哼了两声,眯着眼睛,有些不悦。 “是了是了,您才是圣贤,食言而肥,连我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都骗。” 小狐狸也没办法,她本以为是组织派来了两个高手,打算见情况不对就直接灭口的,谁知道出了环境一看,是俩人都变不好的,各种意义上的“杂鱼”。 死人不死人的事儿拆兑拆兑还算是能忍,但要是欺负这俩小妖怪可就真犯不上了。 虽然杭雁菱今天意外的好说服,只是稍微跟她讲了一下情就答应了,可自己毕竟是食了言,人家生气倒是也得受着。 不满的恶女将小狐狸平放在膝盖上,用手指戳弄着狐狸的肚子。 自知理亏的狐狸憋着劲儿不吭声,嘴巴不断地抽搐,那有趣的样子倒是也让恶女的性情好了不少。 是的 一切还是和以前没什么变化,自己依旧没有办法看到付天晴眼中所能够欣赏到的美景。 而自己也依旧能从折磨付天晴这件事上得到姑且的慰藉。 “哼。” “还不高兴呐?要不你把我宰了助助兴呐?” “杀你才是全天下一等一没趣儿的事儿,我还要留着你,从你身上看更多的乐子呢。哼哼——” 恶女热衷起RUA狐狸,心中的不爽渐渐消散,也便不在意重新回到组织这件对她而言有些晦气的事情了。 ———————————————————————————————————— 暗河上的船漂流了有半个时辰,最终才停靠在了岸边。 恶女叮嘱两个因为修为不到家而捡了一条命的鱼妖怪,在这段时间千万不要在岸上被她碰到了,否则她这位凛魇姑娘杀妖可是不眨眼睛的。 剩下的道路倒也是也不用这两位水产指路了,恶女吩咐完了之后就抱着狐狸朝着岸前走了去。 这条溶洞甬道倒是比之前的宽敞许多,蕈菌的颜色的更加的明亮。 “说起来呐,凛魇姑娘是什么呐?” “我的诨名,哦,说起来……这个组织的规矩是这样的。” 恶女有些不太情愿地讲解着组织这条古怪的规矩:“所有人在组织里都会有一个代号,因为组织大部分是妖族,幻化成人类的形态之后也没有名字,因而有不少的妖族直接就把代号当成了自己的本名。然而人类想要在组织内活动,就必须像这些妖族一样给自己取一个区别于人类身份的名字。” “意外的还挺讲究的呐,那么……要不要你给我取一个诨名呐?反正你好像对我取名品味意见很大的样子呐。” “哟,是因为觉得理亏,故意让着我?” 恶女哼了一声,抱着狐狸摇了摇头:“你的身份特殊,等到了就知道了。” 就这样,一人一狐,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道路最终走向了终点——甬道的尽头,是一扇巨大而古朴的石头大门。 在门外站着一个身高有两米有余的人影。 它披着一件将全身包裹著的红色斗篷,低着头,因为兜帽的缘故看不清面容,但身背后背着一把骇人的骷髅镰刀,上面有人骨头制成的装饰品,就像是猎人会将猎物挂在自己的弓箭上当装饰一样,那镰刀上洁白的骷髅也是这位红斗篷的战利品。 “之前我有寄过密信。” 恶女喊了一声,那红色的斗篷就像是被激活了一样,僵直不动的身体终于有了点反应,它机械地转过头来,张开嘴巴,突出了一股黑气。 “嘎,嘎——是——凛魇姑娘——嘎——你竟然——真的——回来了。” 它说话的声音就像是用一根木勺子塞进了喉咙,把要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用勺子挖出来一样。 听着让人难受。 “这是什么呐,机关人呐?” “是个树妖。” 小狐狸从杭雁菱的怀中蹦了起来,跳到了她的肩膀上,只为了站的更高一点端详着这个红色的斗篷人。 “没想到是同行呐~!” “可惜你现在是狐狸精。” 恶女抓住肩膀上的狐狸,拎住了它的两个前蹄子,垂下了手。 “开门吧,我要进去。” “嘎——嘎——姑娘带回了——嘎-有趣的——东西。” 红斗篷弯下腰,微微凑近了一点看着被恶女拎在手中的小狐狸。 端详了一阵之后,它并没有推开那扇巨大的石头门,反而说道:“不过——嘎——主人有过吩咐——嘎——如果真的是——凛魇姑娘——重回组织,嘎,那至少——嘎——会带回来两颗——嘎,头颅。” “哎呀,组织当真是料事如神。” 恶女笑了一下,她忽然一只手抱起狐狸,将狐狸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胸脯上。 “您要的东西,我会带来的。” 红斗篷将腰肢垂地更低了一些:“那么——嘎——头颅——嘎,在哪里?” “在拿给你看之前,我有句话要说。” “嘎——什么?” “从以前我就觉得了,你说话嘎嘎嘎的,好蠢啊。” 话音落下。 红斗篷并没有生气。 因为它那颗用来发出声音的头颅已经被杭雁菱从红斗篷的兜帽之中摘了下来。 没了脑袋。 自然不可能生气了。 失去了头颅的尸体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只留下杭雁菱手中那硬生生扯下来的新鲜头颅还嘀哒着血液。 “噗!” “怎么样,我这贫瘠之躯,没咯疼哥哥的脸吧?” 恶女咯咯地笑着,将手里的人头随意丢在了地上。 “你说这组织多奇怪,我都答应你了不杀人,可它偏偏要我弄死一个——真不知道你岳父是嫌人太多了不够用还是怎么得。” “呜哇,下次直接说一声就行呐,不用硬把我往你胸口按呐。” “怎么,真给你嗝着了?” “我倒是没事呐,就是你这脸色红扑扑地好像是有点兴奋的过头了呐,我记得你以前杀人可淡定了呐。” “那只是被血溅到了而已。” 恶女笑着擦了一下脸上的血迹,狐狸也趁机跳到了地上,看着树妖的脑袋。 见狐狸如此行动,恶女补充了一句:“这家伙真元大后期修为,手上也有人命,杀了它不算我恃强凌弱,滥杀无辜吧?” “不算呐,我只是好奇为什么树妖被扯掉脑袋会死呐……” “妖族自然有它的讲究,他们需要找个地方藏匿起自己的内胆。大部分动物妖族会和人类一样放在致命的位置重点保护,若是放在其他地方,只是凭空多了个致命弱点罢了。植物妖怪虽然没这个概念,但它们大多也都会跟动物妖一样有样学样的将本命妖丹藏在脑袋里。” 恶女抬起脚来,一脚踩在了狐狸跟前的脑袋上,脚下用力一使劲。 那嘎巴嘎巴的声音不像是头骨碎裂,反倒像是被踩了一脚的大西瓜一样,很快就开裂了。 从树妖的头颅之内滚落出来了一个弹力球大小的红色小丸子,被恶女弯腰捡了起来,在手里把玩着。 “有意思么,进组织之前要先杀一个组织的人,否则我就是假冒的凛魇。” “虽然有点离谱,但想想……以我的角度来讲,好像没什么错呐。” “哼,算了。” 将妖丹收入怀中,恶女反手抄起了放在一边的骷髅镰刀,对着大门用力的砸了下去。 嘎巴一下,骷髅镰刀应声折断,大门也旋即发出了轰隆隆的声响,沉重的石门向着两边缓缓挪开。 “喂,一会儿见了你岳父,可别跟我一样,上去就把人家脑袋摘下来啊。” “天上要下红雨了呐?我竟然会有被你劝告不要太冲动的一天呐?” “这可是妹妹给你为数不多的忠告哦。” 恶女侧着脸,轻轻的拍打着脸庞:“否则他要是被你擅自认定成‘杀了也可以’的对象,我在你心里的价值岂不是就贬了?” “我没见过跟人家比量这个的呐???” “妹妹我就是这样的人哦。” 请个假,今晚加班太晚了 十二点半,下班到家,累的要死 实在是无力更新了 更要命的是…… 请假还要凑够一百字可太痛苦了吧!十二点半,下班到家,累的要死 实在是无力更新了 更要命的是…… 请假还要凑够一百字可太痛苦了吧! 十二点半,下班到家,累的要死 实在是无力更新了 更要命的是…… 请假还要凑够一百字可太痛苦了吧! 第八十一章 言铮 溶洞之后,豁然开朗。 不同于甬道之中的世界,门后的光景和地上的夜晚无异。 天空星海浩瀚,一条系带缓缓流淌于穹顶之上,周围驳杂着无数斑点星光,熠熠生辉。 四下屋舍俨然,和人间的情形并无不同,不过仔细看的话,还能从那过于小的门窗和许多意义不明的布置上看出此处是专门供给妖族的居所。 前方是一棵参天巨树,这棵树没有枝叶,只是从地面拔根而起,一直连接着穹顶的浩瀚星海。 在树木之下离着一方三米之高的黑色石碑,上面是四个血红色的大字。 “安身立命” 黑色的狐狸只有站在恶女的肩头上才能勉强看得清这石碑上的内容,它十分的意外 这为害东州的组织在石碑上书写的既不是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口号,也不是东州皇室罄竹难书的罪行。 “……” 黑狐狸注视这四个大字,沉默良久,恶女察觉到了它的沉默,故意在石碑前面停留了一会儿。 “虽然不知道你在思索着什么,但是当初我看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只觉得讽刺。” 恶女伸出手掌,摸索着冰凉的石碑。 狐狸明白恶女的意思,前世的杭雁菱被母亲接到组织时,莲华宫刚刚覆灭,净水惨死,紫水换名。 什么安身之所,什么立命之物,都被组织和她的母亲夺去了。 那时候的她看着这块“安身立命”的石碑,只怕是恨不得将它砸碎了吧。 想到这里,狐狸伸出爪子用肉垫拍了拍恶女的脑袋。 这一世作为杭雁菱而活,它多少能和恶女有些共情,毕竟如今已经恢复了儿时作为杭雁菱的记忆,若是莲华宫在这一世面临灭顶之灾,只怕自己也会拼死去阻止。 斯人已逝,属于恶女的“莲华宫”已经永远地埋葬在前世了。 “……” “你别误会了,我的目的可不是向我的兄长撒娇,只是想让你多珍惜些眼下人就是了。” 恶女正要抬手握住小狐狸柔软的爪子,身后缺传来了脚步声。 回过头去,一个独眼的老人缓缓地走了过来,表情阴鹜。 “你……” “哟,老鸦,许久不见。” 恶女打了一声招呼,笑容轻松写意,就好像是这老人的独眼不是她亲手挖出来的一样。 老鸦有些忌惮的看着眼前冲着自己打招呼的十三岁少女,老实说,在接到这个恶女想要回归组织的信封时,老鸦是第一个不愿意去相信的。 他甚至有考虑过直接将信封拦截,不报送给首领,可惜最后还是被主人发现,并且答应了这个恶女想要回归组织的要求。 老鸦真的非常非常不喜欢,当初在马车上,他被这圣人挖出去眼睛时便已经得知,“杭雁菱”这个存在是发自内心的看不起组织,看不起主人,她仿佛拥有能预知未来的能力,也对东州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 没人知道这个在杭彩玉死后就恢复自由的阴楔碎片到底觉醒了怎样的能力,可老鸦很清楚。 这和组织内由杭彩玉抚养的那个碎片已经是完全不同的存在了。 更恐怖,更危险,更…… “哎呀,只不过是拆了你一只眼睛,这么战战兢兢的做什么?” 恶女怀抱着狐狸,缓缓的接近了血眼老鸦,抬起了一条胳膊来。 血眼老鸦在失去了半块妖丹之后已经实力大不如前,仅剩的独眼甚至没能意识到恶女的手已经接近了眼前。 “咕嘟。” 唾沫吞下喉咙,老鸦呆呆的站在原地。 恶女开玩笑的将一根手指轻轻的杵在他那枚仅剩的眼珠前面。 后知后觉的老鸦慌忙后退了两步,可这两步已经是将金丹期修士的脸给丢了个干净。 恶女也没兴趣继续管他,只是转过头来看向身后空无一人的地面,朗声说道:“好了——带我去见你们组织的主人吧,我发现了个好玩的东西。” 说着,她从怀中双手托起了小狐狸的胳膊,将它展示了出来。 小狐狸一脸茫然的看着眼前的空地,九条毛茸茸的尾巴耷拉下来,两只耳朵垂着。 不明所以的它歪了一下头,发出了幼狐很可爱的短促叫声:“呜呐?” 原本没人站立的地方晃了晃,一块儿无形的空间收敛了神色。 就好像是“杭雁菱”们最惯用的那种隐身手段一样,空间褶皱,扭曲,随后显露出来了一个身穿花色衣服的男人。 “哟,小凛魇,手段不错,竟然已经能看穿我的隐匿之法了?” 男人穿的花哨艳丽,身材瘦削,胸口敞着怀露出白皙的胸肌,原本十分俊俏的脸涂了个花白,手上拿着眼袋,嘴唇涂得通红,眼影眼线更是一个没拉下。 简直比作为殷娘活跃的小小菱还要浓妆艳抹。 恶女捂着鼻子:“你身上那劣等香料的味道实在是太冲鼻子了,魔魇。”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男人掐起兰花指,手背凑在嘴边发出了一连串尖锐的笑声。 狐狸微微动了一下脑袋,抬起黑爪爪指着男人:“他有病的呐?” “没有,他只是倾慕女性而已……” 恶女无奈的抽了一下嘴巴,浓妆艳抹的魔魇也注意到了被恶女抱在手里的狐狸。 “小凛魇,这个黑狐狸是新诞生的同胞?哟,这尾巴……” “九尾狐,很少见吧?因为是在那场大战结束之后找到的,所以就带回来了。” “……” 魔魇双手扶着膝盖弯下腰来,翠绿色的眸子盯着黑乎乎的小狐狸。 正如恶女所说,这个魔魇身上带着一股刺鼻的劣等香料的味道,小狐狸把爪子搭在鼻子上掩住呼吸,身子晃了晃,突然从恶女的手中挣脱了出来,一记飞踢踹在了魔魇的脸上。 “哟?” 魔魇脸上的粉被兽爪擦掉了一块,而小狐狸也接着飞踢的反作用力一个起跳落在了恶女的肩头,高傲的抬起头来。 “咱的身姿岂是容许汝随意观瞻的……呐!” 听得出来,狐狸的确是想要尽可能的营造一个威严满满的形象,但是因为口腔构造的问题,最后那个可爱声音仍然憋不住从嘴里蹦出来。 恶女知道这是这家伙打算扮演有苏蝉了,但知晓真相的她听到最后那个“呐”字儿,实在忍不住捂住嘴别过脸去。 她可是向来很不擅长憋住笑的。 不过其他两个人对于威严满满的九尾黑狐就没那么失礼了。 魔魇和血眼老鸦四目……哦,三目相对,血眼老鸦面色沉重地低声说道:“我去找主人禀报一声,你在这里看住凛魇,别让她到处跑。” 魔魇耸了一下肩膀;“那你最好快一点,小凛魇可不是当年那个手拿把抓的小姑娘了。” —————————————————————————————————————— “欢迎回来,凛魇,还有……” 在大树和石碑之下,血眼老鸦带来了一个中年男子。 这位便是组织的当代首领,也是被恶女多次明里暗里讥讽的男人。 “晚辈名叫言铮,见过有苏蝉大人。” 他身穿一袭毫无华丽装饰的黑袍,额头前面佩戴了一枚玉环,被红色的丝绳绑在了脑袋上。 黑狐狸打量着他,扫了扫尾巴。 “算汝有些礼貌呐。” 恶女见这狐狸第一次看见老丈人,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热心肠的主动抱起了狐狸,开朗的替狐狸完成这勾心斗角的博弈和交涉。 “别废话了,言秋雨呢?” “……哦?” 言铮微微有些惊讶,这凛魇叛离组织已经许久,常日待在东州皇都之内。如今突然回到组织,却上来就要提到言秋雨这个名字。 血眼老鸦眼睛一瞪:“大胆狂徒,竟敢对主人——” 恶女连把手中的黑狐狸举了起来,当在了血眼老鸦的前面。 血眼老鸦脱口而出的谩骂也变成了针对黑狐狸的,唾沫星子喷到了狐狸的脸上,黑狐狸委委屈屈的用爪子一抹。恶女则立刻从狐狸身后探出头来,恶劣的笑着:“你小子,敢对有苏蝉大人无礼是吧?” “这,这……” “冲你这没礼貌的样子,一会儿高低把你的舌头拔了做个爆炒雀舌,你等着点吧。” 恶女说罢,转头看向了言铮:“所以,言秋雨,我二师姐呢?” “哦,你说的是我组织的圣女,湘语?” 言铮缓缓地回过味儿来,双手背在身后:“是了,是了,的确,她在南州的名字的确是叫言秋雨。跟杭雁菱一起……都是莲华宫的亲传弟子。不过凛魇,你自幼在组织之中长大,怎么会称呼湘语为二师姐?” 言铮笑着看向举着狐狸的杭雁菱:“或者说……你其实是另一块阴楔碎片?” “……哼,竟然被你看穿了!” 恶女哼笑了一声,这一下给魔魇和血眼老鸦都整不会了。 的确,杭雁菱回归后都让这两人感到了些许陌生,可是她刚才分明已经喊出了魔魇的名字,她肯定是从小到大待在组织里的那个没错。 除非……凛魇和莲华宗的杭雁菱已经融合为了完整的碎片? 哪不对啊? 那东州的小圣人是怎么回事?这多了一个啊? 整的更不会的是黑狐狸。 它扭头用一种震惊的眼神看着伪装成它的杭雁菱。 讲个笑话,山寨版被原版给冒充了。 “呐?!” “哼,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这个家伙到底是不是真的有苏蝉,它是在东州闹了乱子之后,在那废墟当中发现的。如今我带过来,跟你换我师姐,如何?” 恶女就连语气都变成了和盗版的杭雁菱十分接近的样子。 她怒视着言铮,提出了一个交换的申请。 狐狸也扭过头去可怜巴巴的看着言铮,言铮沉默之后摇头道:“这些事请,你们得亲自去过问圣女才对。我虽是她的父亲,但如今也无权左右她的选择,是去是留,你们要和她商量。” “那她现在在哪儿……?” “她在——” “主人,不可!” 眼见主人要说出言秋雨的所在之处,血眼老鸦连忙阻止:“现在圣女正在修行的关键时期,万万不可让外人去打扰!” “她们既然是朋友,见一面又有何妨?” 言铮倒是显得豁达开明,也不计较这个杭雁菱假冒凛魇身份闯入组织的事情,只是打发了两句之后便专心地低头看着被恶女带来的黑狐狸。 “有苏蝉大人,还能见您一面是我父亲毕生最大的愿望……若是您不嫌弃,还请您跟我去父亲的坟茔走上一遭。” “别一副咱一定会答应汝的样子,咱嫌弃的很呐。” 黑色的狐狸甩了一下尾巴,既然刚才恶女突然安排好了剧本,她也得顺着这一套词儿说下去才行。 它面露不悦地低声吼到:“虽然咱也不确定咱是不是有苏蝉呐,但咱可记得汝等呐……汝等的杂质构成了吾,却又站在了那头白色的大狐狸那边……汝倒是说说看,究竟哪边才是汝等的有苏蝉,咱又是个什么东西呐?” 狐狸坦白了自己怨念杂合体的身份,当然,这倒也不是胡乱为之。 之前杭雁菱就曾经介绍过了,如今的组织分为了两派。 一派想要继续战斗,不甘于现状,另一派想要追随有苏蝉的身影。 既然这个组织的初衷是为给妖族提供一个安身立命之所,最初的创始人又是有苏蝉的迷弟。 那么想要继续战斗的这一边缺乏了有苏蝉的支持,显然声势上要弱于另一派许多。 而如今杭雁菱带着黑狐狸到来这里,等于是给另一方主战派也提供了一个“有苏蝉”的旗帜。 本意就是倾向于继续战斗组织必然不可能放过这个黑狐狸,果不其然,言铮低下头,拱了手。 “您自也是有苏蝉大人,您是她的愤怒,她的悲伤,她的眼泪,是我等想要为止复仇之物。” “哼,算汝识相呐,那么,汝觉得咱和汝等的那个叫什么湘语的圣女比起来,哪个对当下更重要些?” “都重要。” 言铮意外的诚实。 “如今想要搬倒皇室,湘语的力量必不可缺少……您的复仇,有苏蝉的复仇,妖族的未来,可以说全都指望着她了。” 第八十二章 miknkick “妖族的未来?” 黑狐狸呢喃了一声,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言秋雨虽是这个言铮的女儿,但是她从小到大生活在莲华宫内,本身和妖族瓜葛不多,更不用说收复东州了。 不过言铮倒不像是撒谎的样子,见有苏蝉大人困惑,他很直白的解答道:“如今妖族心并不是拧在一处的,太多的妖族安稳于现状。我们本就没有人类那般强大的彼此认同感,全靠有苏蝉大人您的声望才能将他们聚拢到一起,可现如今有苏蝉大人的影响已经因为那场东州之战而被分化,因而我们需要一个新的首领来带领着组织前进。” 这话说出口多少事有点大不敬了,黑狐狸有些意外的看着自己这位原岳父大人。 和恶女所说的不同,这位大人看上去并没有印象之中的那么差劲,反倒是意外的十分坦诚。 “那么身为有苏蝉,我觉得我有必要去亲眼看看组织未来的继承人是什么样子呐。” 黑狐狸试探着提出申请,果不其然,言铮答应的也是十分爽快:“好,虽然湘语正在闭关,不过既然是有苏蝉大人的愿望,我等自然会尽力实现。” “……” 奇怪了,这么配合的嘛? 即便是自己这个有苏蝉会因为妖族的盲信而地位被拔高,可身后这个杭雁菱可是明摆着来搞事情的。 这位组织的领导者就算再怎么短视也不能就这么视若无睹吧? …… 黑狐狸想到这里,回头看了一眼杭雁菱。 伪装成杭雁菱的杭雁菱相当杭雁菱地直接坐在地上开摆:“罢了罢了,反正今天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要去哪里由着你们,反正我是不把二师姐带回去就不走了。” “那么,有苏蝉大人,请随我来。” 狐狸跳落在地,跟在了言铮的身后。 ———————————————————————————— 组织的地下空洞比预想之中的宽大很多,天上的星河蜿蜒于起穹顶,却也和地上的通道暗自迎合。 “这是先父依托于一根地脉的主干构建出来的庇护之所,用以庇护那些在东州人猎杀之下的妖族,给他们一个勉强存身的地方。” 一边走着,言铮一边给狐狸介绍着这处组织据点。 “先父喜欢称这个地方为梦桃源,他志虑高远,时时刻刻忧心着妖族的未来。也拜他和一位北州匠人老前辈所赐,这座梦桃源能够沿着东州的地脉在地下游移,我们因此能够从那名龙朝皇帝的监视之中得以与之周旋。” “……” 黑色的狐狸有些古怪的看着自己的原岳父,狐狸嘴巴咕哝了两下,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但还是没有说出话来,只是翘着尾巴跟在身后。 顺着一排妖族的建筑走到深处,眼前出现了又一条地下暗河。 不同于之前入口处的那条暗河,这条河流散发着阴森森的冷气,水中并未有任何的药物生存,而在这条冷水河的对面,是一座黑色的方石搭建而成的,像是祭坛一样的方。 “那么,我就在这里等候了。” 言铮走到这里便停下了脚步,恭敬地对有苏蝉微微垂首:“以我凝丹期的修为,并不能陪您走完后面的路,请恕晚辈无礼了。” “汝是想让咱游过去呐?” 这条冷水河大概有两米宽,并不是成年人跳不过去的宽度。 如果不是言铮在这黑石祭坛内设置了什么陷阱,那便是他在忌惮自己的女儿,此时正位于黑石祭坛之中的言秋雨。 黑色的狐狸走到河水旁边,借着洞窟内的荧光看着倒影在河面上自己的影子,无奈地回头问道:“汝这是在考验咱的实力呐?” “不,晚辈对您绝无任何的冒犯之意。” 言铮笑的恭敬,所谓举拳难打笑脸人,更何况如今的这个身体也不知道能不能打的赢结丹期修士,黑色的狐狸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后腿卯足了劲儿用力一蹬腿高高地跳了起来,跨过了对这个体型的幼狐来说稍微有些长的河道。 刚一落地,黑狐狸便闻到了一股子熟悉的香味儿。 这股子味道它可真的是再熟悉不过了,和那枚害死龙朝花亲生母亲的香包同款,都是言秋雨身上的那股香气。 狐狸迈开腿往前走了两步,觉得脚底下有些发黏,它抬起爪子看了一眼,发现原本掌心之中的肉垫已经融化成了黑乎乎的淤泥,粘连在自己走过的爪印上。 “看来,小秋雨的确在这里面了呐。” 好在小黑狐狸如今的这副躯壳感觉不到痛苦,它的爪子在香味的侵蚀当中不断地融化,却又因为怨念聚合体的特性而不断地再生。 就这样,黑色的狐狸还算顺利地来到了黑石祭坛中央,顺着方石的缝隙,黑狐狸也发现了如今被称呼为“湘语”的二师姐——言秋雨。 此时的言秋雨身上穿着一身洁白的长裙,长发梳理起了发簪别在脑后,双目暝阖,盘腿而坐,在她的对面是一个巨大的只能从水池当中露出半个壳的巨大贝类。 从贝壳内喷吐出的白色薄雾笼罩在言秋雨的身体周围,并且源源不断的被染上了粉紫的颜色。 少女的黑发在浓雾之中轻轻舞动,数道流光萦绕在她的身体周围,随着那些荧光的每一次晃动,空气周围甜腻的香味儿就会浓郁几分。 狐狸跳上了一块黑色的方块石头,冲着祭坛内喊了一声:“小秋雨,我来接你回家了呐。” 这一生小秋雨让盘腿而做的少女微微睁开了眼睛,循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来。 一人一狐就这样彼此对视着,黑色的狐狸并没有贸然接近言秋雨,而是笑着打招呼道:“不会不认得我了呐?” “……菱儿……不,付哥哥……” 言秋雨的声音听上去和来时区别很大,她的声音似乎变得更加缺乏感情,有些生硬了。 “都对呐,但也都不对呐。” 黑色的狐狸晃了晃自己的九条尾巴:“不过既然你已经猜出来我是谁了,那应该也知道我这个时候来找你是什么意思呐?” “……” “澄水师伯开着灵梭来找你了呐,可我不能让你这幅样子去见她——虽然我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了呐。” “……菱儿……” “师姐,回家呐。” 黑狐狸跳下了黑色的方石,在接触到那些雾气的瞬间,它身上的皮毛发出了“嗤嗤”的被腐蚀的声音,不过这并未阻挡它前进的脚步。 言秋雨呆呆的看着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的狐狸,忽然面色一冷,抬手拂袖,一道凛冽的风打在了黑色的狐狸身上,将原本个头就小的它硬生生地给吹了起来,撞到了黑色的方石之上。 “呜呐!” “……” 言秋雨的脸色露出了些许的不忍,但她还是决绝地说道:“既然你已经来了,那就麻烦你给我师父带个话……就告诉她,言秋雨已经不在了。” “亏你还是在莲华宫长大的呐,这个理由要是真说出来,咱们几个师父还不是要挖地三尺把这个梦桃源给扬了呐?” 对于言秋雨的决绝,黑色的狐狸并不意外。 它盘腿坐在了自己落地的位置,没有贸然的靠近。 只是仰起头来看着那巨大的贝壳。 “之前我一直对前世的事情避而不谈,是不想伤了你的心呐,不过既然小秋雨这么倔,那就别怪付哥哥跟你翻翻旧账了呐。”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言秋雨的语气更加冰冷了几分。 但黑色的狐狸并不在意。 “别忘了,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呐。虽然这一世你是我的师姐……但你既然留有前世的记忆,那我们可以聊的东西可就太多了呐。” “我不想说。” “嘶……呼呐,这可由不得你,因为哥哥我是个穷退陌路的人生败犬,而不是什么亚撒西类型的家伙呐。” 狐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直接开门见山好了呐——小秋雨,你之所以不想离开这个组织的原因……我猜,是因为你已经不是‘少主’,而是‘主人’了对吧呐?” “?!” “我见过言铮了呐,虽然前世未曾谋面,但是这一路上也听了不少言铮的黑屁呐,按照大家眼中的印象,你的父亲不应该是我刚刚见到的那副样子呐。” 黑狐猩红的眸子盯着背对着自己的言秋雨。 “我大概猜得出来……你如今用一种比我更加温柔的手段,‘取缔’了你原来的父亲,是不是呐?” “付哥哥……够了。” “有什么够不够的呐,我容忍了你那么久那么久,只是因为你答应我要好好的陪在我身边呐,咱们不都说好了要一起过今后的生日呐,你自己的,你在付家被收养的,你被莲华宫收养的……明明小秋雨有那么多的生日要等着我去庆祝呐,事到如今你却想食言而肥,这可不行呐。” “这是我的命……” “是呐是呐,你的命,你的使命呐。” 黑色的狐狸挠了挠头。 它低头看着自己不断融化的毛发。 “刚刚接触到那阵大雾的时候,我终于理解了呐……你的香味配合这个浓雾,能起到的作用不仅仅是将肉体融化那么简单呐……你甚至连我这个怨念的结合体都能够消融呐。” “不仅仅是摧毁肉体,还能够融化精神呐……” 狐狸呜鸣了一声。 “当初在我们刚刚来到东州的时候,在马车上,周清影突然变得很不对劲呐……当时只有你,小炮仗跟周清影待在一辆马车里,小炮仗虽然是个有些古怪的孩子,但却鲜少会主动采取行动呐。能想到让周清影变得不对劲的直接原因,应该就是你了呐。” “对不起……” “没什么好道歉的呐,就算是有,你也该去向三师姐说呐。 “我不会回去的……我有我的使命,付哥哥,你别再逼我了,我求求你,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 “你的使命呐……” 狐狸眯起眼睛:“的确,现在已经覆水难收了呐……这一世的你提前回到了组织呐,然后……融化了言铮的精神,就像我去拯救龙朝花一样,你也打算采取和前世截然不同的行动去改变些什么呐——比方说,彻底了结妖族和人类的恩怨……什么的呐。” “付哥哥……” 言秋雨默默地转过身来。 身穿白色长裙的她微微垂下了头颅,双手捧在心口。 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 她的双眼已经变了颜色 那是一对儿粉红色的眸子。 和莱莱紫的很像,但又隐约有些不同。 “我是妖族,我有我的立场……抱歉。” “噗嗤。” 言秋雨郑重其事的道歉,换来的却是黑色的狐狸掩着嘴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它咧开嘴巴捂着肚子,在地上咕噜咕噜地翻了个滚。 随后晃动着九条大尾巴爬了起来。 “你这丫头从小就是死脑筋呐,你在跟一头狐狸说什么‘我是妖族,我有我的立场’呐?” “……” “如你所见,在这一世贸然采取行动的我呐,为了对抗东州的皇帝,变成了如今的这幅鬼样子……我大闹皇都的那天你应当也在场呐?为了不让金丹高手伤害我,你还提前替我解决了一个是呐?” “我,我们是不一样的……付哥哥只是被卷入了东州的事情而已,可是我——” “可是你?可是什么可是?之所以一直对我支支吾吾的,是因为你觉得前世是你害的莲华宫灭门呐,你觉得你是害群之马。所以你才会一直不安,一直对‘杭雁菱’感到愧疚,一直跟我打哑谜呐。” 狐狸再度迈开了爪子,踏入了迷雾。 “你唠唠叨叨的说着什么命运呐,命运呐的……因为你觉得你是扫把星呐。前世莲华宫被组织灭掉了,给你落下了心病。今生付家被组织害了,让你又有所隐痛……” 暗金色的眸子取代了原本的猩红。 狐狸微微的笑道:“不过……” “其实我很高兴呐,想通了这些就能明白,前世你烧掉我们的订婚草戒,只是因为你当时不想连累我,而不是你真的要跟我分道扬镳,否则这一世你不会主动要求跟我一起来到东州呐……” “付哥哥,别过来了,你的身体受不住的!我不想对你动手,走开,快走开!” “你在对一坨三百年前的怨念,和人与妖族的怨恨制造出来的怪物说什么呐?” 狐狸并未停下它的脚步。 哪怕身形在不断地重复着被溶解和重组。 “在东州呐,我们的马车队再次被组织袭击怕是成了压垮你的最后一把推手,所以你决定主动接受你的命运,回归组织,掌控组织,这样你就至少可以保证组织不会擅自加害你想保护的人,我说的对呐?” “我……” “不,我想你接触组织比我预想的要更早呐,也许你这一世本来就打算回归组织,只是因为我突然恢复了付天晴的记忆,而拖累了你的脚步而已呐。” “付哥哥,别,别过来了,我求你……” “你可别误会,我可不是在主动赴死呐。” 狐狸的爪子开始加快了行进的速度,它奔跑,轻轻起跳,然后一记飞踢踹向了言秋雨。 “我只是为了接近你这个不肯把心里话说给哥哥听,自己一个人要去抗一切的脑子不灵光的蠢妹妹——然后赏给咱莲华宫脑子最不灵光的谜语人二师姐一记杭雁菱飞踢呐!!!” 八十三章小秋雨 狐狸的黑爪子重重的踢在了言秋雨的脸上。 算起来,前生的三百八十年和如今的十三年,这还是“付天晴”第一次动手打言秋雨。 这个从小到大碰都舍不得碰一下的宝贝妹妹,今天被变成了狐狸的哥哥一脚踹在了脸上。 言秋雨的身子趔趄了一下,可她还是连忙伸出手来,接住了落下的黑色狐狸。 “从小到大我可没舍得打过你呐,这还是头一次呐。” 狐狸两只前爪耷拉着,翘起来刚刚踹在小秋雨脸上的腿。 漆黑的雾气不断地从它的身躯剥离,让身体的边界若隐若现了起来。 言秋雨双手捧着狐狸,双手能够感知到的重量在不断地减轻。 她举起手来再次想要将狐狸抛出毒雾的范围,而狐狸从这个反应也不难判断出,此时的言秋雨并不能够完全的掌控这股具有腐蚀肉体和融化精神作用的毒雾。 “不过小秋雨呐,确定要把我抛开呐?” 在言秋雨的手将狐狸甩开之前,它轻易的跳跃到了言秋雨的肩头上,随后用力一蹦,跳到了言秋雨跟前的那扇沉在水中的大贝壳之上。 这里的香味儿浓度稍微稀薄了一些,而巨大的贝壳对于狐狸的到来并未产生太多的抵触。 总算找到了一个落脚的地方,黑色的狐狸爬了下来,低头看着言秋雨,那张狐狸脸上露出了哪怕是人类也看得懂的微笑。 “虽然我没打算给你选择的权利呐。” “付哥哥,我说了我不会回到莲花宫了!” 言秋雨红了眼眶,她低下头捏着裙子,嗫嚅着:“你快走吧,我不要再看到你了。” “我信了你的邪呐~!前世就是被你用一枚烧毁的草戒忽悠住了,这辈子我怎么可能上同样的当?” 狐狸傲慢的抬起头来,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外形影响的原因,狐狸状态下的她比起当人的时候确实皮了许多。 不过看着青梅竹马梨花带雨的样子,狐狸的得意倒是也没持续多久。 她无奈的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所以说小秋雨你是个死心眼呐,什么事情都自己憋着——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的使命是什么呐?” “……我不想让你牵扯进来。” “可是你看我如今的这个样子,还有什么牵扯不牵扯的呐?就连东州的皇帝都已经死了,有苏蝉也已经现身。” 狐狸嘶嘶地笑着:“我已经是东州十恶不赦的大罪人,我也是东州无所不能的大圣人,我是有苏蝉的盟友,是皇女的门前仆从,如今和东州的瓜葛已经太多太多,也不差你一个小小的组织首领……一个‘妖族’呐。” “……” “好啦,死心眼的妹妹呐。我现在连人都不是了,动物和植物都体验了一个遍,你是组织首领的女儿也好,曾经狸猫换太子的选择之一也好,我们共同经历过的人生并非虚假,你究竟是介意着什么?才不肯让我对你施以援手呐?” 狐狸伸出了自己的前爪,柔和地笑着。 “你说的没错呐,你有你的立场,可是我却没什么立场,你是我的妹妹,有事情困扰着你了,我还能不帮忙是咋的呐?” 言秋雨看着哪怕变成了幼狐,身影变得渺小,却仍然对她笑着的狐狸。 “付哥哥,我要面对的事情……和你想象的不是一回事。” 言秋雨摇了摇头,她抬起手捂住自己刚刚被狐狸踢到的脸,又坐回到了地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的父亲也好,东周的皇帝也好,我所想要解决的问题并不是‘活在当下的人’,而是……我绝对不想让付哥哥沾染的东西。我可以向任何人求助,但唯独你不行……你不能沾染它。” 言秋雨的目光决绝了起来,她抬头看着黑色的狐狸,语气严肃了下去:“为此,我……我……宁肯这一世再和你闹掰一次。” 决绝的声音在黑色的方形石头 狐狸耷拉下来了耳朵,看着依旧有些执迷不悟,在钻着牛角尖的妹妹。 老实说。 它多少有些生气了。 就好像是劝服叛逆期的妹妹,却被不懂事的孩子掀起伤疤了一样。 大部分情况下的黑狐都是个随和的家伙,能让它生气的人和事儿真的不多。 尤其,是对自己人。 黑色的狐狸注视着妹妹,冷笑了一下。 “看来你的决心比我想象的更大呐,不过我对你的容忍也到此为止了呐,言秋雨——在你我闹掰之前,希望你至少能够看在往日你我兄妹的情面上,至少告诉我,你到底要做什么呐?” 如今东州的皇帝已经死了。 新皇裔不成气候。 虽然自己并不打算趁着人类一方虚弱的时候因为言秋雨的缘故就将立场倾倒向组织。 但至少眼下的东州应当不存在需要言秋雨放这种狠话的东西才对。 就连会发生在未来的莲华宫覆灭事件都因为杭彩玉的死而被提前规避。 言秋雨到底想要对抗什么?得到什么? 为何唯独把我排除在外呢? “谜语人的游戏到此为止呐,小秋雨。” 就算外貌如今已经变成了狐狸,但从一起长大的默契还是让言秋雨听懂了黑狐狸语气中压抑着的愤怒。 她意识到自己刚刚说的有些过分,但并未改口。 因为那的确是言秋雨这个人这一世的打算。 她只是问了一个问题: “付哥哥,你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着神明吗?” …… …… …… …… “啊?” 本来表情十分严肃的黑狐狸就好像是突然掉线了个半分钟一样,良久之后才啊了一声。 “神……?” 你要干甚么? 这一世的目标是弑神吗? 那你不让我卷进来可太对了,上一任神是我亲爸爸啊! 黑狐狸的困惑让言秋雨眼神黯淡了一些。 “果然,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付哥哥也没办法接受吧?” “啊,这这这,神,神……呐?有倒还是……有的。” 它犹豫了一下,举起了爪子比划着。 “就……就是一中二病大叔,臭棋篓子,早年丧子,中年离异,过得可惨着呢,老婆不会做饭。平时穿着白大褂一本正经的德行,结果最大的爱好是假模假样地听别人护士小姑娘休息的时候聊八卦吃瓜。” “付哥哥,我没在跟你开玩笑。” “我这语气也不像是开玩笑的呐?” “……” “小,小秋雨,不管怎么说,神明这种东西哪怕曾经存在过,如今的世界也应当已经消失了吧?你莫不是想要通过修炼……登临神位呐?” “神明虽然消失了,但是它的影响还残留在这个世界上。” 言秋雨抬起头来,仰望着地下的穹顶,抬手指着上面。 “付哥哥,来到东州这么久了,你应当知道,地脉的概念吧?” “好像是说是贯穿在大地之中的灵脉,能够记录大地之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来着呐?” “没错。” 言秋雨点了点头,坐在了地上,双腿环住膝盖。 “既然它是‘记录’,那么理所应当的,能‘记录’的只有过去发生的事情。可是我却在这地脉之上,时常会在幻境中遇到未来会发生的事情。” “未来会发生的事情?” “是的,比如说……我曾经宗教之中的三天前,在东州的地脉上看到了黑白两色的狐狸彼此厮杀,见证东州的皇帝在那一天寿终正寝。” 言秋雨抿着嘴唇,看着黑色的狐狸。 “比如说……这几日我也在梦中遇到了……人类和妖族并未因此停止厮杀,反而因为一场瘟疫……变得和妖族继续相互猜疑,在求死不得的痛苦之中挣扎致死,直到下一个谎言的轮回开始。” 第八十四章 风波未停 “圣人,求求您救救我家孩子啊!” “我儿子,我儿子疯了!救命啊!” “去去去,别把病人带来这里,会传染的!” “救命,救救我家孩子啊!” 自从澄水仙子到达了东州之后,过去了十天。 在这十天里,一股奇怪的“疾病”在东州皇都蔓延开来。 它并不置人于死地,但却会让人变得暴躁,易怒。 身上开始生长出来毛发,瞳孔变得诡异,有的身上甚至会莫名其妙的生长出来叶片。 这种疾病患病前期难以察觉,可一旦出现了变化现象后,人类会在极快时间之内转化成“妖族”的模样。 最一开始的时候,东州皇都人将这一现象视为是有妖族的间谍伪装成人类的样子,予以扑杀和剿灭。 可到了后来病人变得越来越多,事态才变得无法控制。 没人知道这种疾病的传播途径是什么,也没人知道疾病的根源在哪里。 这种病只会感染人类,转化成妖族的人类力量甚至比寻常的妖族都巨大许多,虽然并不致死,但感染者却会对人类产生强烈的攻击欲望,严重地危害了东洲百姓的生活。 之后过了不久,病例的目击报告变得越来越多,不光是皇都,东州各地都出现了这种诡异的疾病。 在这个世界,医术不过是修仙之法的副产物。 人们自然没有防控疾病的意识和能力,对于这种不可理解的“妖化”现象,当下缺少皇帝领导的东州百姓自然而然的将矛头对准了东州境内的妖族,认定这是妖族的阴谋。 这种怀疑并非全无道理,毕竟受到感染的只有人类,受到损失的也只有人类。 人类开始怀疑这种疾病是妖族散布的之后,怀疑的种子已经不需要任何理由来让它萌芽了。 妖族一定就是感染的源头。 只要将妖族全部都杀干净了,剩下的人类就能够太平。 因为东州的那场恶兽之战而建立的桥梁就这样崩塌了,信任来得快,去的也快。 人类开始在各处搜捕妖族,将抓到的妖族残忍的杀害。 然而…… 然而…… 此时的东州皇都,是【绝对不可能死人】的。 因为地脉的丰沛,被某人植入地底的紫金木攀援着地脉疯狂的蔓延着,生长着。 这富有生命力的植物听从了主人下达的最后一个任务,无私的将自身过剩的生命力反馈给地上的生灵。 虽然人类和妖族都可以平等的享受这份恩泽,但实际上在这段期间大量被绞死的只有妖族,得到紫金木的反馈,不断地死而复生的也只有妖族。 没能被夺走生命,但却让猜疑的幼苗迅速地茁壮生长,宛若汲取着尸身勃发的紫金木一样。 人类开始将怀疑的矛头对准身边的人了。 一开始是病人,随后便是那些看上去有些古怪的正常人。 对妖族的不信任转变成了对人类的内耗。 信任的价值一跌再跌,而鸣悦楼前面的长队却一天比一天更多。 人类相信着这位曾经让整个东州不死的圣人能够救治好这种诡异的疾病,而事实上,在疾病蔓延的最初几天,的确有几例被治好的病人出现。 虽说之后的收治难见成效,但好歹也是个指望啊。 “今天的队伍也排的这么老长啊。” 在明月楼的楼顶上,少年人挠着头发,苦恼的看着下方的队伍。 他叫付天晴,是下一任皇选的有力竞争者之一。 在他的身后站着一个身穿灰色斗篷的小女孩,这女孩儿眼睛很大,咕噜咕噜地转动着,门牙稍微有点长,说话有些含糊。 “大哥,辙真的行得通吗?” “姑且是权宜之计了,整个东州的妖化病患者都来这里就医,因而把你们藏在这里,即便是露出了些许马脚,他们也不敢在这里造次,只会把你们当做这里的病人。” 付天晴依靠在楼顶的瓦砾上,皱着眉头叹了一口气。 “可长久之计……我想不出来啊。‘她’差不多也应该到极限了吧,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付天晴口中的“她”,指代的自然是如今在明月楼中为病人们诊疗的那位小圣人,也是莲华宫的新成员,和自己的姐姐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妹妹,小小菱。 接连几日的应付患者已经让她的精神压力变得很大了。 和真正的杭雁菱不同,小小菱的心理素质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 虽然在这修真世界,小孩子的心性比起地球的孩子来说要更成熟许多,付天晴更是有小小年纪就被八岁儿童直接打断一条胳膊的成功经历,但是针对这种妖化病的“治疗手段”可实在是太过折磨人了。 鸣悦楼所谓的医治手段,包括之前那几个成功地案例,并不是因为他们找到了治疗妖化病的方法。 而是他们采取了一种类似于卡BUG的手段——杀人。 在如今濒死之人可以立刻复活的东州,将妖化病的患者杀死,让他重新恢复成健康的状态是一种很正确的治疗手段。 这种治疗方法虽然是最开始在无意之中发现的,但的的确确的好用。 前几天小小菱还能够以治疗的名义逼迫着自己下杀手,可随着求治的患者越来越多,意味着她要杀死的人也越来越多。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老人,妇女,小孩。 有自愿来求医的,也有被周围的邻居亲戚们强行“认定”为是妖化病患者,送他们过来“解除隐患”的。 即便是拥有绝对正当的理由,但是看到一对年轻的夫妇将自己六岁的女儿推到“圣人”面前,满怀希冀的看着圣人。而那懵懵懂懂的小女孩看着医生,双眸之中噙满泪水,摇着头,试着躲在爸爸妈妈身后,却又被爸爸妈妈们推到了圣人面前时的画面…… 孩子自然不知道她马上要去的诊疗室事实上和白虎门前的断头台没什么区别,可小小菱却要承担着杀害无辜孩子的罪恶感。 即便知道了她马上能够活过来,可亲手掐断那么纤细的脖颈,看着被父母亲手推向断头台的女孩儿临死前惊恐又无助的眼神…… 下杀手谈何容易。 为了不辜负杭雁菱临走之前的交代,小小菱咬着牙挺了几天。 如果不是付天晴发现了异常,恐怕这个为了姐姐可以失衡一切的孩子要忍耐着这种负担,继续重复着以“治疗”为名的杀戮。 十三岁的孩子,不该做这种事情的。 付天晴也不知道自己的阻止是否正确,可他实在不忍心看着小小菱这样渐渐地对生死感到麻木下去,将鸣悦楼的“治疗”的方法与小小菱一直在做的事情告知了逗留在皇都之内的澄水仙子,这才勉强将她拦了下来。 这几日鸣悦楼只是按照澄水给出的药方,给病人开一些安抚心绪,凝神静心的丹药,可这些终究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 澄水接连几日的和东州的修士商讨对策,不能放任疾病就这么蔓延下去。可付天晴清楚,这终究只算的上是某种出于人道主义的援助。 一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澄水会立刻放弃当今的东州情况,即便是老杭和小秋雨没回来,也会强行将他和周清影,以及那个被老杭重点交代过的三皇女塞上灵梭,先把他们带回去再说。 可这样一来,付天晴再想回到东州就难了,而老杭在东州说不定会遭遇到什么情况,到时候自己就算是想帮忙也根本没地方插手。 至少在离开这里之前,先尽自己所能找寻到破局的方法吧,哪怕只是给老杭留下一丁点的线索也行。 “大哥,我嗦。” 身后的白鼠妖精素烛拉了一下付天晴的袖子,她看着下方人来人往的群众,有些迷茫地说道:“人类为森么讨厌妖族哇,变成妖族不好吗?” “当然不好,他们原本就是人类,怎么可能舍得……” “可我们不介意自己变层人类啊。” 素烛指着自己:“我原本似个白老鼠呐,可似你看看现在,我和大哥擦不多嘛。” “这个嘛……” 妖族变成人类是为了获得更快的修炼速度,而人类退化城妖族可就是…… “我滋道,人类瞧不起我们,可似我想不出来为森么。” 素烛左右摇晃着自己的大尾巴:“我们的感知能力比人类强大的多,力量也厉害不少,他们有了这样的变化应该会很高兴才对,就像我们获得了人类的智慧,能够看清五颜六色的大地,能够听到鸟语花香时的那种感动一样……他们为森么会讨厌啊?” “谁知道呢,也许……根深蒂固的偏见吧。” 作为接纳了白雷蛟王力量,能够让自身变异的和妖族无异的付天晴,对于素烛的逻辑并不是无法理解。 毕竟自己就是因为妖族的力量而获益的那类人,如果是自己染上这病,说不定会反而高兴。 不过这份妖化的力量同时伴随着凶暴化的加持,即便获得了凶猛的蛮力,也没人会希望将这份力量施加在自己的亲人身上吧。 如果自己染上这个病的话…… …… …… “等等,为什么我染不上这个病呢?” 付天晴讶异了一下,捂住了脑袋。 电光火石之间,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东西。 这里是修仙世界,拥有着妖族,神仙,有着诸多科学不能解释的事物。 这里的死人能够复活,这里的天地充盈着灵气。 但是,但是…… 这个世界也是讲究“理”的。 疫病在哪个世界都是疫病,传染病的构成要素在哪个世界都不会变。 这是初中小孩都明白的道理 传染源,传播途径,易感染人群。 传染源无法查明。 传播途径无法查明。 眼前自己唯一能够接触到的就是易感染人群。 他们有什么共性没有? 没感染疫病的人又特殊在哪里呢? 为什么自己没有染病?为什么鸣悦楼的人没有染病? 为什么皇都是疫病的高发区。 “*!” 付天晴骂出了一句脏话,身为三甲医院副院长的儿子,自己如今竟然要在一个修仙世界里面试图用唯物主义的方法去思索破解之道。 但没关系,有头绪总比站在这里发呆好。 “素烛,多谢了!” 他道了一声谢,翻身从鸣悦楼的屋顶跳了下去。 素烛呆呆的看着从楼顶跳下去还骂了一句粗口的付天晴,挠了挠后脑勺。 “嘿嘿,谢我啥啊?” ——————————————————————————— “澄水前辈,澄水前辈!” “我在,怎么了?” 在房中调配着药物的澄水因门外少年人的打扰而推开了门,连日的熬夜让她精神多少有些萎靡,不过在少年人的面前,她还是展露出了最基本的礼貌。 虽然曾经这个少年人十分无礼的打上了莲华宫,让莲华宫出了一把糗,但这几日的相处,她也逐渐放下了对付家之子的芥蒂。 “这几日我们都一一查过了对吧,没人在水源或者食物之中下毒是不是?” “是啊,都查过了,一切正常,找不出来头绪。” 澄水微微后退了一步,将少年让进了房间里。 “看你这么着急,有什么发现了?” “我说不好,有些事情要问您。” 付天晴这风风火火的样子,一看就是以最快的速度一路奔跑过来的。澄水点了点头,随手一指,房间内的一把木头椅子被她挪动到了付天晴的跟前。 “坐下歇一会儿,慢慢说,小子。” “不了,首先——没有下毒,我们找不到传染源和传播途径……病例呢,病例分析过了对吧??” “……” 听到传染源和传播途径这两个词,澄水微微愣了一下,不过她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点了点头:“是啊,我们逮到了一个发病伤人的流浪汉,检查了他的身体……甚至把他给解剖开了。” “有什么发现没有?” “身体的大部分血肉经络,脏腑这些东西还是人类的,发生妖化的部分像是凭空生长出来的一样……感染部分是由外而内发展,估计不久后就会完全妖化。” “那么感染者的修为差别大吗?是不是只会感染凡人?” “不……有不少王孙贵族家的公子哥儿也染了病,只不过他们都遮遮掩掩的不肯往外说罢了,听说有些人认为熬着就能熬好了,不肯跟我交底,东洲人也是遮遮掩掩的。目前我所知道的,染病的最高修为是真元期。” “鸣悦楼是不是没有一人染过病?” “嗯,对。” “道派的病人是不是格外的多?” “……………………诶,你这么一说……” “染病的人当中,是不是没有一个外州人?全部都是东州本地的?” “这个我不清楚,还需要探查。” 澄水认真的反问道:“你看出什么了吗?” “我在想发病的条件。” 付天晴咬着牙:“猜测,仅仅是个猜测——鸣悦楼的人不染病,是因为她们的老板是妖族,她们也都或多或少的知道这件事。道派的人染病多……恐怕是因为他们当中憎恶妖族的人占大多数。如果最后经您查证,那些西州、北州、包括我们南州在内的人,没有一个染上这种怪病的话——” “你是说……染病是根据对妖族的憎恨来决定的?这未免有点……” “如果这不是病,而是某种诅咒呢?” 付天晴摇了摇头:“我们几乎都下意识的将这种异常现象当成某种疾病,但据我所知,东州是存在信仰这个概念的,想当年莉绯女皇和有苏蝉签订了以人类的信仰进行交易的誓约。我不清楚这种力量是如何运转的,但既然信仰这种东西能够给妖族带来力量和资源,反过来……恐惧也可以。就好像是我当初面对的那个由东州人的恐惧和偏执虚构出来的黑色‘有苏蝉’一样。既然恐惧能够具现化一头那般体积的怪兽,转化小小的人类应当并不是一件难事吧?” 第八十五章 道观 总而言之,下一步的行动应当是去调查那些妖化病患者的状况。 澄水的行动效率很快,虽然此处是在东州,她还是迅速将相关情况告知了东州朝廷内认识的人,委托他们对数量众多的患者展开调查。 不过澄水毕竟还是留了个心眼,并没有将付天晴的猜测说给东州人听,只是说这是研究病情的需要。 事关东州安全,莲华宫的声望也摆在那里,在她的号召下,感染者们的背景纷纷被调查了个清楚。 而没那么大影响力的付天晴也有自己的想法,他选择来到一个朝廷的触手暂时还无法触及的地方——真阳观。 这里算得上是天下道派的首脑所在了,身为国教,真阳观的道观范围几乎有二分之一个皇城大小,坐落于皇都东北处的真化山上。 若是在往日,这里来自五湖四海的信众络绎不绝,能从山上一直排队到山下,香火连绵不断,传闻中因为信徒烧香叩拜的太多,每到日出时分,在朝阳的照耀之下,真化山峰顶便会笼罩在一片紫烟当中,蔚为壮观。 当然,此刻的真华山远远没有了往日的热闹。 在妖化病爆发之后,真阳观就采取了封山,严禁外人进入真阳观的同时,也绝对不允许真阳观内的弟子外出,形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状态。 倒不是真的像东州内流传的那些风言风语,说什么真阳观大事当头要做缩头乌龟,不敢出来见人。 实际上,真阳观的做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对控制当下局面最妥当的选择。 道派之人感染者甚多,一开始妖化病大规模爆发的时候,真阳观是最早遭重的。虽然说不上全军覆没,但也把他们打了个猝不及防。 真阳观在第一时间将其余来不及撤离东州的道派弟子接纳进了自己的道观之内,避免妖化的弟子伤害到他人。 毕竟和那些妖化了之后,只是力气变强几倍的普通人不同,妖化的修士杀伤性更大,手段也更加残忍,若是放任他们出去,恐怕不知道要沾染上多少百姓人家的鲜血。 因为东州特殊的修士管理制度的原因,平民百姓当中有资格修炼的孩子大多进入了道派,因而如今集中管控还算有效,零星的几个失控的修士也被及时的召回了道观之内。 他们在真化山之外布置下了护山雷阵,使得真化山不论白天黑夜,昼夜之间乌云笼罩,电闪雷鸣。 这是当初李天顺为了保护杭雁菱不被那些大少爷骚扰的时候,在女生宿舍之外布置的阵法就是这种雷阵的青春体验版。 最大限度的强化威力,利用地脉作为力量的补充,每天几万两几万两的烧银子,甚至需要两名金丹期修士作为阵眼持续输出。除了敌我不分和布置周期太长,对于阵法要求太苛刻之外,这雷阵几乎是完美的。 付天晴看着满山的乌云,抓着后脑勺叹着气:“这玩意儿估计避雷针是不顶用了,我这雷蛟的力量也不知道穿不穿的过去……咋跟老李取得联系呢……” 李天顺因为接触过素烛等人,内心对妖族的观念应当是发生了一些改变的,否则按照他之前对妖族的敏感程度,这家伙变成妖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付天晴来这一趟除了查看道观的情况之外,另一个目的也是想法子把自己这个牛鼻子兄弟给救出来。 一路沿着真华山的台阶拾级而上,付天晴抬头看着空中的乌云,有些意外的皱起了眉头。 雷声比之前小了很多,前几天他来过一次真阳观,那会儿的雷电交加,天威浩荡,硕大的雷柱通天彻地,黑压压的跟传闻当中的魔渊一样,完全不像是个正派人士应该待的地方。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此处早已经不是正派人士聚集清修的所在,此处是道士们的囚笼。 可是今天之前不同 雷怎么变小了那么多…… 付天晴小心翼翼地规避着攻势已经削弱了不少的雷电,朝着山顶摸了过去,差不多花了两刻钟的时间,他来到了真阳观的山门跟前。 一道闪烁着雷光的紫色护罩将整个庞大的道观建筑群笼罩在雷电的庇护之下,而在山门的正当中,插着一把突兀的,黄金色的长枪。 那一杆枪直接在雷电的护罩上刺出了巨大的裂隙,半根枪头刺进了护罩里头,留下了一个容许儿童钻入的空隙。 惨叫声从缝隙之中传来,付天晴的表情陡然一变。 糟了,牛鼻子窝让人给捅了! 他当下不再犹豫,直接开启蛟龙附身的状态,电光石火之间撞破了原本存在的裂隙,冲入了真阳观之内。 刚刚走到大殿门前,眼前便看到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付天晴下意识的走到跟前,却发现是一个身穿道袍,染满了鲜血的男人。 他大张着嘴巴,口腔里满是鲜血,不停地发出“啊”,“啊”的声音,手指不停地抓弄着。 舌头被挑断了吗? 手脚筋也断掉了…… 是为了防止里面有人跑出来通风报信吧。 付天晴粗略的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运用体内的木灵气为他恢复了些许体力。 在东州皇都之内的人虽然不会死,但此处已经出了皇城,这样的流血量虽然不至于要命,但一不小心呛住了,也是有活活被憋死的风险的。 因为这家伙已经完全说不出来话了,付天晴放弃了询问他情报的打算,将他背起来护送到了护罩之外,随后又从怀中取出来了一个金色的竹筒,递给了那名道士。 “我姑且治好了你一部分伤势,你恢复些体力之后马上跑下山,在乌云遮不住的地方拉下这根竹子的引线,给皇都的部队报信,明白了么?” 道士用力的点了点头,可看付天晴扭头又要重新进入道观,连忙拉住了他。 “啊,啊……” “我去拖延一下袭击者,如果跟你一块下山,万一袭击者追出来,你我来不及跑出乌云覆盖的范围就会完蛋了,分头行动是最稳妥的,我看你也是个真元期,一刻钟下山应当不难,万事拜托了。” 将传讯竹筒托付给道士后,付天晴迅速的返回了真阳观内。 能造成这般杀伤,只怕是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金丹期。 眼下东州这般情况,会在这个时候选择袭击的应当就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组织了。 好在付天晴曾经和那个组织的血眼老鸦打过交道,当时杭雁菱用师长给她的防狼用品——一枚凝聚了金丹期全力一击的灰色丸子将其重创。 付天晴从怀中掏出来了一枚一模一样的丸子攥在了手中,这是澄水交给他让他以防万一的,就算这个袭击者真的是金丹期,手下也有一搏之力。 “奶奶的,趁着那几个能打的牛鼻子当初跟老杭对战的时候受了伤,现在来偷家了是吧。” 付天晴骂骂咧咧的一只手藏着丸子,另一只手攥着血红色的邪刀【残照】,穿过了大殿,来到了大殿之后的太极广场。 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道士们,有正常模样的,也有妖族化的。 在太极广场的正当中,站着一个手持透明白色骨枪,孑然而立的紫发小姑娘。 她的脑袋上竖着一对儿紫色的狐狸耳朵,尾巴耷拉着,身上穿着的衣服像是渔民用的粗布衣服,已经被大量的鲜血染红。 她的枪尖对准了一个看上去七十多岁了的老人,正在说着些什么,因察觉到了付天晴的接近而将目光转了过来。 “……又来一个?” “呜哇。” 在看清女孩儿的面容之后,付天晴很明显地怔了一下。 这张脸,他曾经在祖奶奶的梦境当中见过。 不同的是那时候的白毛狐狸变成了紫毛,而且尾巴也就只有一条。 是有苏蝉的碎片么…… “少年人,看样子,你不是这个道观里的人?” 长得跟有苏蝉一模一样的女子并未对付天晴直接就发动攻击,她打量了付天晴半晌,忽然放下了长枪,抬腿一脚踹在了那老道士的胸膛,将他踢飞了出去后,转身面对着付天晴。 “你来到这里,所为何事?” “这话应该问你吧?这里的人都是你杀的?” “杀人?不。” 女子抬起手来,指着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的那些道士们:“此处晦气冲天,雷云阵阵,我怀疑这里隐藏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于是就过来打扫……碰到了这帮道士同门之间自相残杀,因为不知道是谁对谁错,索性就出手帮着劝架了一下。” “……你劝架能劝的整个广场一个站着的人都没有?” “那是因为他们贸然对我发动了攻击——以一敌多,我有充足的理由自卫,这合情合理吧?” “嘶……” 付天晴看着这个竟然真的跟自己好好讲道理的袭击者,吞了一口唾沫。 他抱了一下拳头:“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牙爪,你呢?” “付天晴。” “手里藏着的那个东西还是先放下巴,在你的手被我的枪尖挑断之前。” 牙爪无所谓地说了一声,横过枪来,双手搭在了长枪上,看着一地的狼藉。 “放心吧,我废了半天劲,好歹这里没有一个人死,为了防止他们再自相残杀,我挑断了他们的手脚筋。他们骂我的污言秽语太难听了,我就断了他们的舌头,听说东州皇都现在闹一种奇怪的疫病,小子,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我来这儿就是为了调查这件事的……嘶,等等,你袭击的人里面有没有一个十几岁的,长得白白净净,名字叫李天顺的?” “没什么印象,你可以在地上的那群人里找找,如果不在的话,多半是躲在了那里——” 牙爪抬手指向了背后的真阳观后殿。 “一帮人回去保护他们的观主了,好像是把我当成了入侵者,真的是,怎么解释也说不听。” “……你把人家的护山大阵给挑破了,还好意思说这?” “那的确是我的权宜之计,如果我不那么做,只怕这里的人早就自相残杀全没了。可有趣的是我不管问谁都不肯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就好像这是什么秘密一样。” “……” 这倒是也不奇怪。 如今东州人人都把妖族当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而这位脑袋上的耳朵和屁股后面的尾巴,俨然是没打算隐藏身份了。 被视为元凶的妖族过来问一群最敌视妖族的人,能得到答案就怪了。 “少年人,你看上去对我并无敌意,我不和你作对,只要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就行。” “在那之前,我先请问一下,您和有苏蝉是什么关系……是后人还是……?” “有趣,你竟也能认出我是有苏蝉,看来你也见过【灾祸】了。” “【灾祸】?” “她应当是自称莱莱紫的,有趣,少年人,看来我有很多问题必须得问问你了。” 牙爪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她收起长枪,双手背在身后,表示自己并无敌意,可就当她马上要接近付天晴的时候,西南方的天空突然炸响了一道光芒。 一团赤红色的光芒直入云霄,将半边天际都染成了红色。 那是之前付天晴给那道士通风报信用的竹筒。 过不久,东州皇室的人马应当就会杀到这里了吧。 牙爪似乎也察觉到了那东西的用途,挑起了眉头:“为了不让事情进一步地搞砸,我还特意挑了他们的手脚筋,这是有我漏掉的人出去报信了?” “啊……” 付天晴啊了一声,忽然激灵一下,脸色一变。 “不对,你快走!” “嗯?” “不行,晚了,你这张脸已经被道观的人都看到了……糟了!” 虽然有些后知后觉,但付天晴意识到自己算是把事情搞砸了。 他根本不可能猜得到来这里闹事的人会是有苏蝉……或者说,长得和有苏蝉很像的人。 而道派如今最缺的就是一个能够转移注意力和转嫁火力的对象,一旦东州皇都的人来到这里,看到了遍地的狼藉和这个所谓的“有苏蝉”。 那老杭千辛万苦构建出来的和平这下彻底就万劫不复了。 该死…… “事到如今已经来不及了,喂,赶快走,听好了——如果想知道东州发生了什么,就一定要想办法在东州皇都找到我。现在你待在这里只会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走!” 第八十六章 好好看,好好学 在自称牙爪的狐狸走后,付天晴松了一口气,但还是皱着眉头走向了后殿,将敌人已经遁走的消息告知了那些严阵以待,等着敌人入侵的道士们。 李天顺被师兄弟们采取了强制保护措施,身为正天道观年青一代的大师兄,他是决计不能死在这种场合的。 等付天晴看到他时,他正躺在大殿里浑身上下用金索捆着,像个毛毛虫一样倒在地上蛄蛹。 道派的众人给李天顺松了绑,付天晴也从他的口中了解了道派的近况。 在这疫病爆发的十天当中,道派采取最快速度将有可能造成杀伤的修士们集中起来关闭在了这里。 因为真阳观的观主和其他两个金丹期修士在之前的恶兽之战当中受了重伤,还在调养,如今真阳观能够撑得住门面的只有一个副观主。 一开始的时候还能够通过静心咒和一定的道派丹药给这帮发病的同门压制妖化,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兽化蔓延的愈发严重,传播范围也在不断地扩大。 还能保持清醒的道派人数所占的比例不断缩小,已经到了局面难以控制的情况了。 而当道观当中出现了第一个被妖化的同门袭击致死的案例时,勉强维持的平衡被彻底打破。 道观当中有相当多的人主张通过杀死部分无药可救的同门来维持平衡,还有一部分人主张打开禁制法阵,将他们释放出去。 这些理由当然都被副观主一一拒绝,可是架不住他只是个副观主,道观当中有相当多辈分更高,资历更深的老家伙也希望尽早结束这混乱,向他这个原本就没有决定权的代班掌门施加压力。 这一来二去,局面算是彻底失控了。 本来就不是真阳观,而是参加宗教之争的那些道士们在生命危急关头动手杀死了妖化的真阳观弟子,真阳观弟子恼羞成怒打算报复回去,也杀了他们妖化的同门。 或是为了求生,或是夹杂了私人恩怨。 一开始只是明里暗里的下手,可到了今天,矛盾算是全方面地爆发了。 哗变,互殴。 虽然彼此终究是没有下杀手,但是这些天因为妖族同门的死,他们积累了太多的负面情绪。 副观主自知无力回天,也知道堵不如疏,只是叮嘱不许下死手,便由着他们以“切磋”的名义在广场之内进行战斗。 可这帮人下手终究是没有轻重,有些人甚至在切磋的过程当中妖化成了怪物。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结界破损了。 一个长得跟有苏蝉一模一样的紫发狐妖冲入了道观之内,以最快的速度瓦解了当前的战斗力。 出现了共同的敌人,不管是真阳观还是其他道观的人,甚至就连妖化的那些弟子都朝着有苏蝉这个真正的妖族扑杀了过去。 其结果便是…… 无一人能敌。 她一一清点了每个人的罪过,点评着他们出手的时机,然后把他们挑断手脚筋,用那把长枪甩飞了出去。 副观主立刻组织还足够清醒的人将几位正在修养的金丹期保护起来,一直拖到了付天晴过来。 李天顺苦笑一声:“运气太差了,偏偏是今天——要不是你赶了过来,今晚怕是要遭重。” “我来,可不一定就是运气好啊。” 付天晴苦笑一声,李天顺把他的到来视为幸运,可他自己却是倒了霉。 如果自己之前没有出于谨慎,让那个道派去通风报信,说不定还能争取更多的跟那个自称牙爪的狐狸交流的时间。而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他又怎么猜得到袭击者竟然会是和有苏蝉一模一样的家伙。 运气真的太差了…… 唉…… “既然你还有力气,就跟我一块儿来救治伤员吧。” 付天晴没多废话,拽着李天顺一起参与到了给伤者的应急处理当中。 好在大部分妖化的弟子因为在广场上参与战斗而身受重伤,安分的很,也从妖化的状态恢复正常了许多。 等到一会儿东州的援兵到了,把他们送到皇都修养就是。 不过很难说如今的皇都还愿不愿意接收一批妖化病的患者,毕竟东州的一把手前不久也溘然长逝,现在没有个能拿定主意的人。 救治进行了差不多两刻钟,道观之外传来了嘶嘶的马蹄声,看样子是有人来了。 “也不知道今天是哪个将军来,希望是何奎吧,好歹我们还能跟他搭上话……不,只要不是楚镇海就行。” 付天晴嘟囔着,给一个伤者上好了夹板,走到山门前观察了一下。 可上山的人马他有些眼生,走在前头的是一个将军与一位身穿白裙的女子。 那女子面容有些熟悉……好像是二皇子龙朝露。 可跟在她身边护送的将军付天晴就不认识了。 好在身边有更过来的李天顺,一问这才得知,旁边那位身材高大雄壮的将军乃是东州北疆的镇守者,护国将军之一的秦浩然。 据李天顺所说,这位护国将军终年镇守北疆,鲜少回到京城,这次也是因为陛下突然离世,东州缺乏人手保护,无奈的才把这一批负责对外守疆的将军紧急调动回来,保卫京城。 只是不知道这位将军是如何站在了二皇子的身边,这画面让李天顺都忍不住纳罕地“诶”了一声。 “怎么了?” “怪了,秦将军身为戍边将领,本应该对朝堂内的权力争斗并无兴趣,他的家里人也都是一个个克己尽责的,怎么会这么早就明确的站在了二皇子那边……这不像他啊?” “……谁知道呢。” “而且更奇怪的是……二皇子向来和我们道派不合,尤其是真阳观,他们是反对二皇子这个女性**,因而闹得很不愉快。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前来参加救援……而且看样子,还是领头的?” 付天晴倒是没什么惊讶的:“保不齐人家想着改善一下关系,拉拉选票,毕竟现在东州已经没了皇帝,再跟国教闹僵了对她继任皇位可不利……不过” 付天晴看着几人一步步走了上来,最前头的龙朝露还看到了门口的付天晴了,微微笑了一下,脚下紧跟了两步登上台阶,走到付天晴跟前飘飘下拜:“道观内发生了什么事了?这雷阵也破了,里面还有着许多浓郁的血腥味……莫不是方才有大能上门闹事?” “我也是刚来。” “呵呵呵,堂弟当真是少年英雄,遇到这般强敌也不胆怯,竟能站到此时,那强敌莫不是已经被你给制服了?毕竟天下谁人不知你连断恶兽脊梁,救万民于水火的功绩?” 这话听着是奉承,说的是事实,但付天晴听着只觉得阴阳怪气的有些腻烦。 这也是当然的,现在两人是政敌,虽然付天晴知道自己这个所谓的候选者之一就是那帮大臣留在皇子之间搅屎的棍子,跟本没有夺得皇位的希望,但别人眼里,付天晴的东州英雄这个名头还是来的太响亮了。 “侥幸而已,这次也是侥幸,那人似乎是有什么急事儿走了,我从她的手下逃过一劫。” “逃过一劫?是留她一命吧?呵呵。” 二皇子笑了笑,抬手向着付天晴介绍到:“这是秦将军,你东州来得时日短,还未得拜访,我来给你引荐一下。”说罢,二皇子扭头对秦浩然说道;“这就是我时常跟你提起的,拯救了东州的大英雄,他们兄妹二人一个救治百姓,一个力斩妖兽,有此二人在,真当是我们东州的福分啊。” 一般来说介绍人都会先把身份低的介绍给身份高的,这二皇子先介绍了秦浩然给付天晴,在礼仪上已经意味着秦浩然低了这个东州英雄一头。 好在秦浩然并不是斤斤计较这些东西的性格,他看了一眼付天晴,恭敬地弯腰行礼:“秦某替东州百姓谢过小英雄,前几日家中下人不知规矩,冲撞了令妹,还望小英雄不要见怪。” 秦浩然这个名字付天晴是听说过的,当初他们家的管家跑到鸣悦楼抢人,小铃铛来找的付天晴求救。 不过因为等付天晴赶到的时候,小小菱已经自个走回来了,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今天还是他第一次和这位秦将军见面。 所谓举拳难打笑脸人,人家堂堂一个将军都道歉了,付天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没什么,我妹妹没受伤,这件事情就过去了——还请两位赶快过来帮忙救治一下伤患,毕竟我没有我妹妹那般的手段。” “不打紧。” 二皇子摆了摆手:“既然强敌已走,秦将军带来的人手足够将伤患照顾好了的——哦,对了,这位是正天道观的李道长是吧?” 被搭讪的李天顺并没有回应,反倒是盯着秦浩然,清静无为,又突逢大变的李道长听说这秦家人冲撞了杭雁菱,满脸要上去抽丫嘴巴的表情。 付天晴连忙拽了他两下,李天顺这才从榜一大哥恢复到了正天道观大弟子的状态。 “哦,二皇子,您刚刚喊我?” “噗嗤,果然道长们都是群有趣的人,在东州之内,还没有几个年轻男子能无视我的。” 二皇子倒是也不恼,反而是往李天顺的方向走了一步,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对了,我今日查阅道经,颇有几番困惑之处,若是小道长有心,可否来我府上赐教一二?” 那声音说的柔美委婉,二皇子笑的也像是个含羞的少女。 付天晴抱着肩膀瞅着李天顺,虽然知道二皇子这是在挖道派的墙角,但还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行啊,牛鼻子来春天了? 李天顺看了看秦浩然,又看了看二皇子,懵懵懂懂地回过神来:“您刚刚说您对道经有不解之处是吧?来。” 他从怀里取出来了一本书,啪嗒放在了正好走到自己跟前,人都快贴上来的二皇子,一脸认真地说道:“看了这本书,你的困惑可以解决八九成,若是有不会的,我可以亲自到府上去为您讲经。” 付天晴请说这李天顺真的答应要去二公主的门上,愣了一下。 不过看了一眼李天顺给出去的书,嘴角抽了抽,眼神移向了别处。 二皇子也是对李天顺的态度感到意外,她露出欢喜的样子捧起了书本放在胸口:“那么,本宫就在殿内等着小道长来答疑解惑了……呵呵,不知道这本书可是小道长亲手所写?” “是我亲手写的,这些天在道观内闷着无所事事,只得写它排忧,天下只有这一本孤本。说实话,给殿下了我心里头也有许多不舍呢。” “呀——” 二皇子红了脸,双目含羞的看着李天顺:“这……天顺道长,这本道经我一定百倍珍惜……它可有名字?” “还没,我在发愁叫啥。” 李天顺抱着肩膀,露出了苦恼的表情。 二皇子轻轻一笑:“那不如这几**回宫里认真研读一番,好好品味品味天顺道长的文采……想必定然是和本人一般仙风道骨了。” “那是自然”李天顺正色道:“正好,因为妖化病的影响,我也苦于没有人帮我选定一个名字,你看文之后,记得帮我选一下……是叫《圣至尊杭雁菱东游箴言录》,还是《慈悲杭圣,万法护生》……还是叫《杭雁菱语录精选·第二百零三期东州特别篇》。” “………………………………” 二皇子一下子没接上来话。 一边的付天晴走过来拍了拍李天顺的肩膀:“哥,牛B。” “啊?何故出此下作之语?在这本书的面前你可得注意言行,还有二皇子,把这本书收进储物戒里吧,这墨痕还没干透,你这么贴身放着,容易把我写的字儿洇了,那可是大不敬,要遭报应的啊。” “呵呵,呵呵。” 二皇子尴尬的笑着,付天晴歪着脑袋凑在李天顺耳边:“老李,我打赌,二皇子此时肯定特别想说一声‘焯’,然后把书扔在地上。” “万万不可!那可是我熬了两个通宵写的——” “怎么他妈没让你猝死。” 付天晴笑着往李天顺的屁股上踹了一脚。 秦浩然看着打闹的两个年轻人和呆若木鸡的二皇子,咳嗽了一声,低声提示道:“殿下,您来这儿,还有要事。” “哦,对了,还请李道长帮我向杨观主引荐一下,我带来了些药,或许可解真阳观当前燃眉之急。” “嗯!?” 一听有了药,李天顺这下是不敢怠慢了,不管是真是假,有希望总比没希望了好,连忙答应,转头跑向了后殿。 付天晴则是疑惑的看着二皇子:“药?” “是的,我的幕僚当中有个医生,她恰好懂些医术,虽然不能和……和那位‘圣人’相提并论,但目前总算有所收获。” 秦浩然叹了一口气,低头看着少年英雄付天晴:“我儿子的病就是拜二皇子所赐治好的,你不必担心,这真阳观是有救了。” 有救了? 这他妈根本就不是病,哪儿寄吧来的狗屁倒灶的沙皮药? 付天晴在心里头翻着跟头骂了一串脏话。 他不是蠢人。 在认定这个东西是诅咒的瞬间,他就猜想到了制造诅咒的元凶手中说不定掌握着某种解开诅咒的方法,以此要挟东州达成某个目的。 所以在那时他就决定好了下一步行动——当东州出现所谓的能够治疗妖化病的方法时,寻根溯源查找是谁放的消息。 显然,现在这个人出现了,还是主动送上门的。 二皇子。 她就是幕后黑手。 虽然不清楚她是怎么做到的,但这家伙的目的已经没什么好多说的了。 如果这个诅咒真的是她所下,解开的办法也就只有她知道。 道派是阻挠这个女性**的一大阻碍,可这波雪中送炭足够让她把道派化敌为友了。 这是天大的人情…… 这家伙,想做东州的下一任女皇。 而且,早有预谋。 第八十七章 驳沙卦 虽然付天晴无从得知交易的细节,不过从二皇子面带着笑容离开真阳观这一点可以得知,她的敌人至少已经少了一个名额。 东州的人马将伤者送往东州拯救,付天晴和李天顺坐在石凳上,相对无言。 这几日东州发生的种种在付天晴脑海当中一一闪过,虽然一切都只是自己的推断,但直接将二皇子认定为凶手的话,这一系列的巧合就有了一个串联起来的线索。 东州爆发疫病,被冠以圣人之名的圣雁菱无法救治。 在恶兽之战当中积累的名声因此就败落下来,虽然东州人不至于忘恩负义的因为小小菱治不好怪病就去砸了她的招牌,但是…… 一个南州来的圣人,哪里会有自家的皇女容易获得声望。 她可以轻松的推翻圣人的权威,凭借着手中的灵药博取民心。 之后阻挡在她面前的最大困难就是身为国教的真阳观极力主张的,女子不能胜任皇位这一点,她也成功的通过今天的赠药来化解了真阳观这个敌人。 而且还有一点,如果真的将付天晴作为皇选之一来考虑的话,作为二皇子的政敌,付天晴有三个优势。 对抗恶兽的英雄之名、同父异母的圣人妹妹、正天道观的立场倾斜。 因为今天贸然的报信,不少人都目击到了自己掩护那个狐狸撤退,虽然之后可以用“暂时将有苏蝉劝离,避免损伤进一步扩大”这个说法来进行解释,但显然这已经是一个把柄了。 杭雁菱做不出来她的独家秘药,而正天道观的势力没有真阳观大,它在政治立场上的影响力是受真阳观牵制的。 一场疫病,她已经将优势巨大的付天晴给扳了下去。 更要命的是,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她是这场疫病的元凶,全东州还能活动的几个金丹都搜遍了,没人下毒,查不出原因。 就算到时候他们真的认可了是诅咒这个说法,可诅咒远远比下毒更难以调查,自己也是完全以假定来判断二皇子是幕后真凶的,没有证据,也没说出来的资格。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自己还是和往日一样的生活着,可无形之中,自己已经陷入了被动的局面。 该怎么办…… 付天晴倒不是想要做这个东州的皇帝,但他可不希望东州落入这么一个能将自己的子民肆意凌虐的皇子手中。 虽说当皇帝的心要狠,但拿自己的子民开涮可就过了。 “唉……” 想到烦心之处,付天晴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对面的李天顺同样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他坐在石凳上,表情有些空虚。 付天晴无奈的抽了抽嘴角:“怎么了?二皇子走了你就失魂落魄的?” “是啊。” 李天顺抬头望向天空:“我把圣人的语录全都记载在了那本书上面,现在她拿走了,我在脑海中重新回响过了圣人的种种言行,可却始终找不到更多了。” “什么私生饭沃日。” 付天晴无奈地吐槽了一句,李天顺摇了摇头:“我之前卜了一卦,卦象很怪。” “怎的?你还会算卦?” “啊?你以为我是什么身份?” “那玩意是封建迷信,信不得啊兄弟。”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是学艺不精,解不开卦象。” “你算了个啥啊?” 反正也是没有头绪,权当是解个闷,付天晴向着李天顺问到。 “我从小算卦,跟师父学了十几年,如今也算是小有所成——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在这个时候算出来驳沙卦的。” “说些哥们听得懂的。” “……唉,” 李天顺无奈的摆出来几个铜钱放在桌子上,用手指分划了一下位置。 “一般来说,卦象针对所占卜的对象不同,都会有许多解释……比方说毕斤卦,算人代表着此人忠厚老实,可以依靠,可算事儿则代表着这件事必定出风险,九死一生,有时候表达的意象可能是截然相反的……可也有极少数的几种卦象象只有一种解释,驳沙卦便是其中之一。” “它代表着什么?” “还债。” 李天顺有些无奈的用手指啪的拍了一下桌子,石头桌子微微一颤,几枚铜钱猛地腾空而起,彼此之前弹射出来了细微的电流,它们迅速地碰撞在了一起,随后又散落在桌面上。 令人惊讶的是,有四枚铜币没有倒下,反而是直挺挺地立在了东南西北四个正向方位。 付天晴穿越到这个世界十九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算卦方式,不由得有些新奇地凑到了桌子跟前仔细瞧着桌子上的卦象。 四枚站立的铜钱在还在迸射着电流,其中东方的那枚铜钱发出吱吱的声响,忽然咔哒一下崩裂开来。 随着它的碎裂,其他四枚铜钱也相继倒下,却只有碎裂的那枚铜钱成功地将周遭的铜钱吸引了过来。 “这就是驳沙卦了,譬如没入沙坑,难以自救。” “好家伙,这玩意真的不是你自个儿操控的?” “你能不能听我把卦象解完?” “你说你说。” 李天顺无奈地白了付天晴一眼,指着桌子上散落的铜币。 “驳沙卦不管是算人,算事儿,都只有还债的解释……我刚才占卜的对象是真阳观,得出来的结论是还债。之前占卜宗教之争的那一战,的出来的结论还是还债……还有这次疫病,也是还债……东州这是怎么了?” “有债务自然就有债主,看东州当今的情况……他要还债的对象,应当就是妖族了吧?” “……” 若是放在平时的李天顺,付天晴这一句话直接便能断了两人之间的交情。 可他们二人毕竟亲历过有苏蝉的幻境,见证过莉绯女皇的现身。如今付天晴的话只会让李天顺沉默,沉默之后便是沮丧。 他垂下了脑袋,双手掐着指甲:“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如今我心中的疑惑,大概只有她能解答了吧。” “这倒是用不到她,你心理应该有数,只不过是你不愿意承认罢了。” 付天晴站起身来,不再跟迷茫的李天顺交谈;“既然真阳观的病人都被他们拉走了,你们也没必要一天到晚缩在这个王八壳里了,有时间多出门转转,堂堂玉树临风的小道长可别变成阿宅了。” —————————————————————————————————————— 因为心情不佳,付天晴在返回东州的路上稍微溜达了一圈,权当是散心了。 夜风冷冷地吹在身上,意味着如今已经是深秋,来到东州也快有一个月了,也不知道琳琅书院的乐乐怎么样了。 好在这个世界的期末考试是比武而不是笔试,回去倒是用不着担心挂科的问题。 不过…… 老杭啊老杭,你这家伙到底哪儿去了啊? 八成是去找小秋雨了吧。 你可一定要把咱们的妹妹囫囵个的带回来啊…… 而且千万也别把自己搭进去咯。 你这不让人省心的老姐…… 唉。 付天晴晃晃悠悠回到鸣悦楼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差不多凌晨了。 月明星稀,他推开了鸣悦楼的大门。 平常就算到了这个时候,门外也应当有不少病患的才对。 看样子是被二皇子抢了生意去了啊。 …… …… 不对! 进屋之后,付天晴猛然察觉到了不对。 如今的鸣悦楼一层虽然还有几个病患在歇息,但床位空出来太多了。 他连忙喊醒了趴在柜台上值夜班的一个姑娘,问了情况。 原来在他回来之前,东州的一队人马以收容妖化病人进行调查的名义,将他们接走了。 这对于东州的平民百姓来说自然是好事,朝廷终于愿意出手维护东州的治安了。 可对于这些妖化者来说,有什么等待着他们也未可知。 更要命的是付天晴还在这堆人里藏了几个真正的妖族。 他迅速地来到了素烛他们被安排的房间之前,果不其然,房门虚掩着,推开之后里面是空荡荡的床铺。 糟了。 东州现在抓这帮妖化者,究竟是协助救治还是要进行解剖,根本就拿不准。 是自己不应该将发现过早的告知澄水吗? 完全没有想到这一步,该死! 付天晴焦急的跑出了门外,正要去找澄水商量对策,可脚刚踏出了几步,两只脚突然离开了地面,背后传来了一股冰凉凉的感觉,紧跟着就是一阵天地旋转。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整个人悬空距离地面三米有余。 “怎么回事!?” 他尝试着回过头去,后衣领子那种冰凉的触感消失了,紧跟着感觉有一只手提着他的衣领子把他沿着窗户拽进了房间里,扑通一下,他掉落在了二楼的木质地板上。 “诶呦。” 屁股摔得到不算是疼,但自己是着实没反应过来刚才的那一下。 “大哥!李没事吧?!” “我没事……素烛你这家伙怎么跑我房间……诶??你没被抓走??” 看清楚小白鼠妖的样貌后,付天晴激动地站了起来:“好丫头,果然聪明!竟然知道躲到我房间里,其他哥们几个呢?” “他们,他们都没系,但是觉得系大哥粗卖了他们,不肯回来惹。” “出卖?也好……不管怎么说,待在外头也比待在鸣悦楼里强,这样,我给你一笔银子,你拿去给他们准备好吃的,这几天先……” “咳哼。” 付天晴听到一声咳嗽,抬起头,这才发现茶桌前面坐着一个紫色狐狸耳朵的少女。 这不正是之前大闹真阳观的牙爪么? “怎么是你?” “在这里等了你很久了,茶水都凉了。” 牙爪还是穿着那一身渔夫的打扮,身后背着一杆寒冰一般透明的骨枪,她撑着脸看着付天晴,和之前一样,没什么杀气和压迫感:“我来的时候看这小老鼠在路上跑,被几个人追,索性顺手救了她。结果随便跟她描述了一下你的长相,发现她和你认识,便跟了过来。” “诶?!你……你不出去避避风头的吗!?你可是刚闯了祸啊!” “闯祸?我?” 牙爪抬了抬眼皮,那惊讶的表情就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话语一样。 “有趣,我救了你的朋友,你不感谢我不说,竟然还说我闯祸——?这可有点不太公正吧?” “一码归一码,你救我朋友我是很感谢,只是没想到你竟然……竟然直接就找过来了,我还以为你要至少明后天……啧啧。” 这位的行动力也是够可以的,付天晴感慨一声,坐在了茶桌的对面。 “正好,我也有问题要问你,不过刚才答应过你……我这边先来回答吧。” 因为接连失误了几次,付天晴谨慎的将这次宗教之争发生的事情说给了狐狸听,并未提及那头黑色的狐狸就是杭雁菱伪装的,也没说起自己曾经见过有苏蝉好和莉绯皇女的事情。 不知道这样的保留是不是正确的,但他可不敢继续失误下去了。 眼前这个狐狸看起来是能够讲道理的,跟她撒谎是自讨苦吃,付天晴能做的也就是隐瞒一些可能会造成危险的情报。 听了付天晴所讲述的事情,牙爪若有所思的捏着下巴。 “原来如此……荼枳所看到的噩兆,竟然不是【灾祸】导致的……这是我成见过深了……得找个机会带两条鱼给她赔礼道歉去。” “那个,牙爪……前辈?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您。” 付天晴举起了手,对着牙爪问到:“您是如何看待人类的?” “嗯?” 牙爪嗯了一声,笑了笑:“老实说,我讨厌人类,也讨厌龙裔,你身上的味道让我恶心,如果仅凭私人情感,我现在就想把你的骨头抽出来,丰富我的收藏。” “噫!?” 付天晴被吓了一跳,躲在一旁的素烛连忙冲上来抓住了付天晴的胳膊:“大哥,快跑!” “不过放心,我比你强,你也帮了我。我原本就不会毫无理由的杀人,更何况欺凌弱者,忘恩负义这种事情我干不来,你很安全。” “吓死我了,不打算杀我您就别说的那么恐怖行吗!?” “我是个实诚的狐狸,向来实话实说。” 牙爪指着自己,咧嘴笑到:“毕竟我是猎龙者,天生就对龙族具有强烈的杀意……哪怕是你这种混血,我也有很强的冲动。不过放心吧,除此之外,我还是很欣赏你的——你肮脏的眼眸里有着仁善者的光芒,是个好人,很不错。” “咱俩说话总共不超过二十句,给我发好人卡可太早了吧?” 而且那么喜欢杀龙,麻烦您把二皇子猎了去,她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好了,我会回答你的问题,关于对人类的态度已经回答了。接下来还想问什么?” “……东州出现了一种妖化病,你在道观应当见过了。对于这种疾病……你知道来由么?” “嗯。” “它是什么导致的!?是某种诅咒,还是毒素?” “都不是。” 牙爪身子微微后仰,手指敲了敲桌子:“它不过是某种业债回馈罢了,很公平的惩罚。” 第八十八章 少见的温柔 “……” 窗外非常的聒噪,吵闹。 还有一个时辰,太阳会从东方升起。 房间内灯火通明,烛影摇曳。 “……” 囚徒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不知道什么时候要被引渡到南州。 从此之后,自己不再是三皇子,也不再是妖狐的转生。 作为皇位争夺最早的失败者,她必须要接受这个现实。 这没什么不好,摆脱了父亲交付给自己的任务和身份,可以平平安安的和心爱的人一起渡过余生。 多好啊…… 此处不是那座地下的水牢,因为外界的交易,自己被转移到了这间客栈之中,由绣衣直指们秘密看守着。 期间隐约能够听到他们的谈话。 东州好像流行起来了一场疫病,人类会变化为妖族,现在大家都很头痛。 不过…… 也无所谓了。 听说,自己一直苦苦追寻的那个付天晴现在在东州正活跃着。 但不用想也知道,那并不是她要找的“付天晴”。 所以…… 也无所谓了。 她知道,真正的疯郎君已经变成了一头黑色的狐狸。 已经整整十天没来探望过自己了。 曾经被整个东州唾骂的毒虫,如今沦为了谁都不在乎的无关紧要的小角色。 自己成功地逃脱出了命运,就好像前世自己死而复生时那样,不再为世人所关注。 可他为什么不肯陪着自己,好好的在这间客栈里,等待着一切结束呢? 阶下囚,龙朝花一如既往地坐在窗前,呆呆的看着一朵长生花。 她的经脉已经恢复了正常,体内也感觉不到痛苦。 身体正在一天一天的好起来,从小到大纠缠着自己的那份诅咒在逐渐的退散。 这是好事。 自己在变得“普通”。 …… …… 这是好事吗? 没了毒虫的标签,没了恶兽的身份,没了疯郎君的陪伴,没了利用自己的父亲。 自己还剩下什么? …… …… “我……该怎么做呢?” 龙朝花闭上了眼,这十天来,她一直这样漫无边际地思考着。 思考着自己的一切是不是就这样平淡的结束了,离开东州,前往付家,做他的妹妹。 …… …… 在最后的这几天里,自己应该做什么,还能做什么呢? 真的……就这样离开了么? “咔哒。” 少见的,门外传来异响的声音。 是他回来了么? 龙朝花脸上露出了微笑的表情,站起身来走到门前,轻轻的推开了房门。 可看到门外男人的脸,她的微笑却再次消散。 站在门外的并不是黑色的小狐狸,而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 “你来这里做什么?” “疫病,是不是你扩散的?” 四皇子抬手指着并不被她认可的姐姐,向往着正义的年轻少侠对落难的恶女发出诘问:“你这家伙又在搞什么阴谋?” 龙朝花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她脸上的表情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复杂。 意外,想笑,悲哀,怜悯。 她似乎从小到大都没用正眼看过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 他是在父皇的宠爱之下长大的,向往着阳光,向往着正义,向往着一个理所当然的世界。 英雄会击败恶人,恶徒会受到惩罚,正义迟早会来到,就像太阳升起一样那么理所当然。 破天荒的,龙朝花也没想到,自己第一句问出口的问题竟然是: “现在这个时候了,你还没睡?” “……!?” 四皇子大为愕然地看着姐姐,他想不通毒虫为什么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一时之间准备好的满腔怒火卡在了喉咙里。 龙朝花看向他的眼神没有愤怒,没有鄙夷,只是陌生的像是在看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 “喂,本皇子在问你话——” “你带来的人不少,见姐姐,竟然需要带这么多人啊。” 龙朝花无视了四皇子彰显力量的手舞足蹈,视线跨过他,来到了他身后的人群身上。 那几个……一个个眼神那般愤怒的样子。 哦……这几张脸有印象。 当初在粥棚刺杀自己的,那个尤……什么的。 还有当初那个贪墨公粮的王大人,他夫人的哥哥,叫……什么来着…… 好像都是和自己有仇的人。 呵呵,一个个怒气冲冲的,这是要做什么? 把自己就地正法么? 龙朝花戏谑的看着他们,随后低下头,看着理论上和自己应该是同一个年龄,相差不到几秒钟的弟弟。 “我记得你好像叫……龙朝玉来着?” 天底下应当没有同胞的姐姐记不住弟弟的名字,不过在皇族之间,多离谱的事情都会发生。 龙朝玉忽然感觉到一阵紧张,他后退一步,警惕地举起了拳头。 “你要做什么?!回,回答我的问题,你这个混账东西!” “算起来……你今年也十五岁了……照理说,也不该像个小孩子一样了。” 龙朝花轻轻地蹲下来,伸手搭在了弟弟的肩膀上。 宛如一个慈爱的姐姐一样,她第一次认真地审视着自己的弟弟。 十五岁了,长得不算高,没有大哥那样英俊的长相,剑眉星眸。 经常骑马射箭的缘故吧,身子意外的还算结实,肩膀上能够看到隐约的肌肉。 稍微有一点点胡子绒了,稍微有一点男人的样子了。 但是…… 也仅仅是“样子”而已。 “刚刚,我下意识的设想过。” 龙朝花微笑着,伸手揉搓着龙朝玉的头,可龙朝玉浑身僵硬,不敢乱动。 就好像是被狮子把玩着的兔子一样。 “我以为呀……你长大了,你想着把我这个妖族皇女趁现在推到人们跟前,说一切都是我做的,我是元凶,然后象征性的把我杀了,这样可以或多或少的增大你在东州的声望。” “可你若是真有这个脑子,那么你进门的第一句话便不该是问我‘这些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你该第一时间用最快的拳头击打在我的喉咙上,在保证我不会立刻死去的情况下让我失去发声能力。” “你身后站着的都是我的仇家,他们绝对会很乐意接受你将我用这种方法处死。” “真凶是谁不重要,要懂得最大的化的利用一切资源,哪怕是我这个从小被你讨厌到大的姐姐,明白么?” “东州人现在很愿意寻找一个发泄他们怒意的对象,而我原本承担的就是这个职责。我多年累计下来的恶名是一笔财富,要看你如何去利用。” “你是我的弟弟,所以,我愿意教给你这些。” 龙朝花的声音很温柔。 温柔,这是从她出生开始就和她无缘的词汇。 她像个耐心的好姐姐一样教导着自己不成器的弟弟。 那在牢狱之中没有好好修建的指甲,也扣在了弟弟的喉管上。 是的,弟弟身子骨很结实, 相反,自己被囚禁在牢狱之中许多天了,也没心思好好吃饭,虚弱不堪。 而且弟弟身后还有一大群和自己有仇的人,若是全盛的自己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可现在呢? 现在…… …… 也是一样。 龙朝花缓缓地捏住了弟弟的喉咙,抬起头来:“几位,为什么要乖乖的把人质送到毒虫的手上呢?他没有脑子,你们也没有么?还是说……” 几个龙朝玉的亲卫脸色大变,其中一个人大喊:“动手!” 几个人不假思索的朝着龙朝花扑了过来。 “还是说,你们已经被我的好姐姐买通了,她打算利用龙朝玉在这里把我灭口。而被我挟持的龙朝玉,也不幸的被我挟持成人质,死在了我的手下?” 恶女笑着看着扑向自己的人,用自己仅剩的温柔松开了龙朝玉的脖子。 然后她双手捧住了弟弟的头,用食指掀起了弟弟的眼皮,让他直直的看着那些不顾龙朝玉死活,一口气扑上来的“亲卫”们。 龙朝玉失声惨叫:“等等,我还在这里——” 他下意识的想要闭上眼睛,可血亲的姐姐用手指扒着他的眼皮,强迫他目睹着一切。 滚烫的鲜血喷溅在了龙朝玉的脸上,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亲卫们一个个带着狰狞的面容…… 脑袋离开了脖颈。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 共计十三个亲卫,全部死去。 “三殿下,好久不见。” 在倒下的尸体背后,走出来了一个人的身影。 “辛苦你了,刘先生,没想到这个时间点了,你还愿意替我杀人。” “呵呵,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 中年人从黑暗当中缓缓走到灯光下,正是龙朝花的门客之一。 “我很高兴看到半年以前的小殿下回归,您现在的眼神才是我所熟悉的样子。” 刘先生微微行礼,一只手弯在身前,一只手背在身后。 “那么,这位已经快吓尿了裤子的小小皇子,您要如何处理?” 龙朝花松开了手,看着自己的弟弟。 在她松手的瞬间,龙朝玉噗通一下跪坐在了地上。 看着一地的无头尸体,回想起刚才那些完全不打算避开他的攻势。 他趴在地上,双手浸在血中,肠胃之间一阵蠕动,呕吐在了地上。 刘先生摇了摇头:“服侍三殿下久了,我都快忘了,十五岁的孩子第一次见到死人,是该这个反应……我或许下手应该礼貌一些的。” “弟弟不成器,让你看笑话了。” 龙朝花走到龙朝玉的跟前,温柔的拍了拍他的后背:“如何?你应当是觉得,他们的复仇是‘正义’的,所以才要把他们聚集到你身边吧?哦……你或许是想要帮帮这些可怜人,所以才把他们这些修为良莠不齐的败类收拢为你的党羽。” “不对……你或许是把他们当成了朋友?” “你没想到义愤填膺的他们其实也会收钱,没想到在他们落难时施以援手的你会被他们背叛你。” “阿弟,父皇说这些的时候,你从来不肯往心里听啊……” “受害者一定是无辜的,是善良的。加害者一定是该死的,你的敌人。” “可现在你的好朋友差点害死了你,我这毒虫保护了你——这是不是,不太符合你从小到大的一厢情愿,你的‘正义感’?” “所以你现在觉得,我一定别有目的,对吧?” 龙朝花灿烂的笑着,她很温柔的搀扶起了弟弟,用手帕擦拭了龙朝玉的嘴巴,哪怕对方此时已经呆若木鸡,面色苍白。 “刘先生,我想去和弟弟在东州散散步,能拜托你拖住这里的绣衣直指一会儿么?” “无妨,姐弟出门逛逛街,也是天经地义。” “好的。” ———————————————————————————————————————— 漫步在黎明之前的至暗之中。 毒虫呼吸着深秋冰冷的空气。 她并没有挟持着身边的兄弟,姐弟二人也前所未有的像这样“和睦”的并肩而行。 龙朝玉已经完全呆傻,之前发生的事情给他造成了太大的冲击。 第一次直面死亡,第一次见到凄惨的尸体,第一次鼓起勇气逼问毒虫,第一次被毒虫拯救。 十五年所坚信的东西竟然被姐姐这么轻而易举地摧垮了。 十五岁的龙朝玉,精神也在濒临破碎的边缘 “明明……” 喉咙干涸的四皇子机械一般地说道:“明明二姐说……万无一失……” “是啊,万无一失,一箭双雕,她料想我一定很讨厌你,在死之前会拉你垫背——所以对她而言,‘万无一失’。” “不是这样的……不可能是这样的……二姐是……拯救东州的……英雄……” “嗯。” “你是……毒虫,是东州的……祸害……” “嗯。” “我不想当争抢帝位……二姐不可能……算计我……” “嗯。” “你一定……另有图谋,一切,都是你干的……” “嗯。” “你是邪恶的……我是……大侠……你该死……” “嗯。” “正义没有失败,没有……没有……” “嗯。” “你想……做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带我来这里……是不是要杀了我,要动手的话,赶快啊!!” 龙朝玉恢复了些许精神,他一用力,推搡开了毒虫。 龙朝花身子趔趄了一下,稳住身形后,她拍了拍自己的衣服。 “我想看看东州发生了什么,那个疫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明一切都是你干的!你散播的疫病!你害的大家民不聊生!!!” “我是东州的三皇子,父皇的女儿,一个医生的家眷……我不能待在牢狱里发呆。至少要看看这里都有什么……” “你不配自称父皇的女儿,你是假的,是冒牌货!你是被替换的!!!” 龙朝玉举起拳头,想要打在毒虫那张脸上,让她闭嘴。 可龙朝花却只是后退一步,在避开拳头的同时握住了龙朝玉的腕子,把他往前扥了一下。 在龙朝玉的身后,一头人身犬耳,双眼赤红的怪物拍下了爪子。 “这就是妖化么……唉。” 龙朝花轻轻叹息一声,随手甩出来了一根毒针。 那是毒虫随身携带的东西,即便身体再怎么衰弱,这种阴险卑鄙的手段,也同样能够达到保命的目的。 妖族的尸体轰隆倒下,震动声砸进了四皇子的心坎里。 他又被毒虫救了一命。 “你……” “你也最后再好好地看看吧。” 龙朝花松开了弟弟的手,双手背在身后,继续朝着黑暗当中走去。 “我马上要离开东州了……那之后,不一定是谁成为东州的皇帝。好好看看父亲谋划了十五年的东州是什么样子吧,以后东州没了我这个‘方便’的毒虫,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你……” “这里……毕竟是我的故乡啊。” 第八十九章 各自的当下 “太阳就要升起了啊。” 在皇城的高楼之上,二皇女背着手,眺望着窗外的新生的太阳。 她脸上带着笑容,安然安然自若地闭上双眼,感受着天地之间逐渐温暖的空气。 “深秋了,小心着凉。” 黑发托拖地面的长发女子将一件羽衣披在了二皇女的肩头上。 “可惜这里并不能将整个皇城一览无余啊。” 二皇女叹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侍奉在自己身后的泫溟,神色微微动容:“不要着急……” 她伸出手来捏住了泫溟的下巴,像是把玩着心爱的万物一样,一点一点地抬起了泫溟的头。 一对儿蛇瞳在泫溟的眸中出现,她的神情当中有些许的迷茫,有少许的感慨。 “人类,终究是走到这一步了……” “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二皇子抬起了头来,她将泫溟搂在怀中,轻声低语着。 “如今的人类和东州,还没有真正地品尝过教训……放心吧,我一刻也不曾忘记过我们之间的承诺……好好看着吧……泫溟……我会让东州对你所做的一切,对我所做的一切……得到应有的报偿。” “你没必要做到这个份儿上的。” 泫溟微微推开了二皇女,后退了一步。 “现在距离你当上皇帝,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你应该好好去思考如何稳固你的位置……而不是……” “你是在考验我吗?” 二皇女歪了歪头,露出了可爱的笑容来。 她伸手轻轻地整理了自己的衣物,转过身去面对着初生的朝阳。 “我可是一刻也不曾忘记过,我们真正想要做到的事情……当上皇帝并不是重点,只是必要的一环而已。” “差不多够了……这样下去,你迟早也会……” “你的老毛病又犯了,泫溟。阿衍记性不好,你可不能像她一样。” 二皇子打断了泫溟的关心,她撩起头发捂着额头,咧嘴笑着。 “用不了多久,你就不必躲藏在这暗室之中了,我们可以堂堂正正的站在阳光下,平等地分享着东州的一切,天下的一切……我会为你在东州竖立起比有苏蝉的狐狸祠数量多过百倍,雄伟更胜百倍的祭祀祠堂。我们会拉开新时代的大幕——我会成为东州的第二任女皇,像三百年前的莉绯女皇那样,然后走出一个不一样的结局来。” “……如果这是你所期望的话……” 泫溟不再说话,她双手放在身前,静静地看着自己所选中的人类沐浴在初阳的光芒之中。 事情都走到这一步了…… 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自己能做到的,只有始终陪伴在她的身边了。 —————————————————————————————————— “你来了?” “嗯。” “怎么混进来的,外面看守应该很严。” “外面的绣衣直指乱作一团,好像有人帮谁在拖延着,混进来不难。” “哦。” “你……还好么?” “嗯,没对我严刑拷打,只是饿了几顿,现在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 “好。” 这样枯燥乏味的对话,只会出现在两个人之间。 在软禁着龙朝花的那间客栈的二楼西侧房间里,周清影拍了拍房间内唯一一张板凳,让黑发的女人坐下。 “你来找我是想做什么?” “放你出去。” “没有那个必要,过不了多久,我就会被接回南州,他们没办法从我身上调查出来杀死皇帝的更多细节,我死咬着不松口,没人能把我怎么样。” “你的手怎么了?” 黑桦注视着周清影的手的手指,周清影无所谓的笑了笑,想要将手背在身后,却被黑桦用力的捏住了手腕,强行将她的手拉了出来。 十三岁的女孩儿,十根手指的指节处都有红色的淤痕。 “他们对你……上刑了?” 黑桦很清楚洪这种伤口的形成原因,那是人类发明的一种残忍的逼供手段,用竹片子将人的十根指头穿到中间,然后用力拉紧系住竹片的绳子,竹片收缩,十根指节被瞬间夹紧,十指连心的疼痛变会让人生不如死。 “毕竟是刺杀皇帝的大罪,没上大刑还算不错。他们权衡再三,也只选择了这种手段。” 周清影笑了一下,风轻云淡。 “……对不起。” “没关系,我自己选的路……我师妹怎么样了?” “现在似乎在城里治病救人,状态并不好……不过,你另一个师妹不知所踪。” “这样啊。” 周清影微微低下了头,笑了笑,摇摇头。 “我很想要去找她,但是现在怕给她带来更大的麻烦,还是算了。” 黑桦咬住嘴唇,她漫长的生命当中很少有这样坐立不安的情况,尤其还是在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面前。 “我送你出去吧,反正现在妖族和人类的关系已经恶化了,救你也无妨。” “不必了,若是你救了我,我这几天的经历的事情算是白费了。” “那……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哪怕豁出性命,我也会帮你完成。” 周清影看着下了莫大决心的黑桦,沉默了一下。 “之前你我分别的太匆忙,这几天你有回到组织么?” “还没有,我和血雀最近在帮助留在城里的妖族躲避追杀,外面太乱了,不光是皇都,到处都很乱——只有安渡镇才算勉强安全。” “安渡镇……哦,我们来东州所经过的第一个镇子啊。” “嗯, 现在妖族已经转移的差不多了。” “有苏蝉的情况怎么样了?” “不知道,那天恶兽被击败后,有苏蝉大人就不见了踪影,组织现在在到处搜寻她的下落,无心战斗。” “你的鼻子也闻不出来么?” “闻得出来……只是,不想再去打搅她了。” 黑桦的神色有些黯然。 “我总觉得……我好像做错了很多事情,如果我不偏执,也许你不会如此。” “不要低头认错,我们这种人的性格不适合做这种事。” “那总得……” “和我说说,那天你刺杀皇帝的经过吧,我还没问清你的详细情况。你鼻子比我灵,有发现是谁动的手么?” “是妖族,而且……是很强大的妖族。” “用什么手段杀死的皇帝?” “不清楚,皇帝的身上好像有一处伤口,但那点伤不至于害死他。” “皇帝的尸体,你有去偷偷的检查过么?” “有试图去过,但是我的实力并不足以绕开皇都的层层监视,他的尸体被绣衣直指看守的很紧。” “……” 周清影不再说话,只是苦笑着拍了一下脑袋。 “我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自始始终,这些都很不对劲……但想不出来哪里出了问题。” “我们不擅长思考这种弯弯绕绕的东西,对了,以防万一,给你这个。” 黑桦从怀中掏出来了一枚漆黑的药丸,递给了周清影。 “这是什么,又是你的妖丹?” “不,这是能够治愈东州流行怪病的解药,我偷出来了一个给你。” “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怪病,我只隐约听说是有些人类开始变成了妖族……”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也曾被人类供奉过,那味道闻起来有些熟悉。” 周清影低头看着手里的药丸,用手指掐下来了一块,放在鼻尖闻了闻。 “这个味道,有点像是香灰啊。” “嗯,应当是某些东西燃烧后留下的灰烬。因为烧成这个样子了,完全闻不出来烧制它的原料是什么。” “的确,除了灰尘之外,闻不出来其它药材的味道。” 在莲华宫长大,又从小泡在药房里的周清影不但熟读医典,对各类药材的味道也是十分熟悉,可手中的这枚药丸闻起来不像是自己所知的任何一种药材的味道,只有微微的,像是道观里香炉烧剩下的灰尘的香味儿。 “这个药是你从哪里弄到手的?” “从一处看起来很富贵的宅子里,听说是二皇子做的,一颗能够至少保证三天的安宁,再之后就要加大剂量……三天后要吃两颗,六天后要吃三颗…… “需求如此之大,能救治东州现在的疫病吗?” “只有富户能够获得少量的丹药,寻常人很难获得。” “哦……” 看着手中的香灰味儿药丸,周清影思索片刻。 她抬起头来。 “黑桦,如果我吃了你的妖丹,我会变化成妖族的模样么?” “或多或少会受到我的影响,毕竟……那里面也凝结了我的血脉。” “会长出耳朵和尾巴?” “不清楚,我没有把我的妖丹给别人吃过。” “那你知不知道让我染上这种疫病的方法?” “……你想做什么?” 黑桦察觉到了不对劲,警惕地竖起了耳朵来。 周清影笑了笑:“现在,我的师伯和师妹们应当为疫病很头痛,我是个给她们添了许多麻烦笨孩子,所以想要力所能及的给他们帮帮忙。” “这种事情,路上随便抓一个妖化者来,喂给他们丹药吃不就好了?” “反正你原本的目的就是想让我吃下你的妖丹,我想弄清楚这个香灰究竟是怎么发挥作用的……我从未听过人类会变异成妖族,也从没听说过香灰可以内服治病,这些东西必须要亲自服用才能掌握真正的情况。” 周清影用指甲将药丸掰成了两半,将其中一半塞进了嘴里,吞了下去。 旋即,她闭目凝神,调息了一会儿。 体内并没有任何的异常反应,那药丸也没有被吸收的样子。 虽然自己没吃过香灰,但喉咙之间的味道,体内的感触,真的就和很普通地吃了一枚香灰块儿没什么两样。 “那么,接下来……” 周清影抬头看向黑桦,笑了笑。 “麻烦你将我师伯偷偷的带进来,吃你妖丹的事情毕竟要征求门内长辈的同意——顺带我也想请她帮忙见证一下,我吃下另一半之后的反应。” “……我知道了。” 黑桦面色沉重,她抬起手来,忽然咬破了自己的食指,鲜血顺着指尖流淌到了掌心上,随后抬起手来:“小姑娘。” “嗯?” “抬起你的手。” “……” 周清影不明所以地抬起了手掌,和黑桦流淌着鲜血的手重合。 一道暗淡的光芒在两人的掌心浮现,血液化作了蜿蜒的纹路爬上了周清影的手背。 “这是什么?” 看着逐渐在自己手背上汇聚成型的图案,周清影有些茫然地问道。 “这是本命血契,当年有苏蝉大人和莉绯女皇创出的东西——接下来的时间里,只要在东州的地脉范围之内,你所受的伤都会由我代为承受,直至我死亡。” “为何……” 即便是南州的御兽宗门,驭兽师和自己的灵兽签订的血契也不会有这般的不平等。 “因为……我绝对不允许死在我之前。” ———————————————————————————————— “唉……好无聊,真的好无聊。” 呆头呆脑的红色头发小女孩漫步在大街之上 到处都乱糟糟的。 没有人愿意陪她玩耍,她也刚好地忘记了回到皇宫的道路。 反正早晚会有人来找到自己的。 阿衍无聊的思索着,双手抱在脑后,游荡在东州的大街上。 此时的东州皇都早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热闹,家家门户紧闭,没有小商贩在清晨初来的时候摆摊做生意。 人人谈妖族而色变。 人人都不想成为妖族的牺牲者。 阿衍只觉得无聊,于是晃晃悠悠,晃晃悠悠,不知道走了多久。 她在大街上看到了一个身穿白色衣服,扫着地的小女孩。 “呀!” 总算看到一个大活人,阿衍非常非常的高兴,她快步跑着走到了那个白色衣服的小女孩跟前,冲着小女孩用力地招了招手。 “我肚子好饿,请给我点吃的!” 白色帽子的小女孩抬起头来,看着阿衍。 “唔?” 她抬手指着鸣悦楼:“好吃的在那里面,要多少有多少哦。” “嘿嘿,好诶!” 阿衍兴高采烈的撸起袖子来,走到了鸣悦楼之内。 拿着扫把的小铃铛困惑地抬起头来看着红色头发的女孩儿。 “好奇怪……诶?” 第九十章 混乱和无序 “万事万物的运转都需要一个规划者,与其让一切走向无可挽回的末路,倒不如让它一直沉浸在周而复始的剧本当中,破灭,重生,破灭,重生——” “看看这一任做的好事吧。” 酒楼内,吟游诗人自言自语着。 她将腿翘到了桌子上,后背舒服的依靠在躺椅的靠背,手里捏着酒盏。 酒楼之内没有食客,没有伙计。 这里早已经是人去楼空,只不过他们走的太过匆忙,装在坛子里的酒还没来得及被运送出去,倒是便宜了这个不亲自来的诗人。 “就连那样污秽的东西都招引来这个世界了,就连像样的职责都没能尽到一件,和你一样, 不负责任。” “你们真的是缺乏慈爱这种东西啊。” 感慨一声,颇为愉悦。 诗人睥睨着楼下奔走的芸芸众生。 今天的东州皇都突然热闹起来了。 而之后的热闹,只会越来越大。 ———————————————————————————————— 时值中午,街道上少见地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 可看着屋外细流一般穿梭的人群,付天晴的脸上却满是忧虑。 他知道人群骚动的理由——有些江湖郎中开始兜售传言能够抑制妖化病的药物了,价值十两白银一颗。 十两白银,即便是家境殷实一些的家庭,想要拿出来这笔钱,也得缩衣节食上一段日子。 然而一颗并不能治本,需要整整吃上四个阶段,每次多一颗。 这根本就不是普通老百姓能够负担得起的花销。 一颗能够至少保证三天的安宁,三天后要吃两颗,六天后要吃三颗。 随着药丸的数量增多,花销也会逐渐变成一笔恐怖的数字。 有妖化病患者的东州人家如今只能面临着两个选择。 一是砸锅卖铁,倾家荡产的给家里人买药治病。 二是放弃治疗,任由妖化的家人自生自灭。 不…… 这根本不是两种选择。 毫无疑问,处于人类的情感,大部分人都会选择第一种,十两银子并不算贵,咬咬牙,拿出来家里的积蓄,这些生活在皇都的平民百姓至少能够承担最初一段时间的药物购买。 而在几天之后,家中资财逐渐无以为继的穷人们则不得不面临着家破和人亡的双重选项。 该死…… 接下来该怎么办? 手头还有点余钱,要不要将他们收购,免费发放给穷人? 不可能,东州的感染者数以千计,自己就算有再多的银子,撑死了也就能够支撑第一个疗程的。 这不是长久之计,反而会让自己陷入被动。 毫无疑问,这个丹药是二皇子散出来的,这家伙的目的便是营造今天这样的局面。 反正只有她能生产,定价多少由她说了算,出货多少由她说了算。 药物垄断历来是最让人恶心的事情,没想到到了异世界,自己竟然会亲自体验这种事。 “可恶,怎么办。” 付天晴捏紧了拳头,他的桌子上放着一枚从外面花了五十两银子从倒买倒卖的商人手里买来的药丸。 是的,已经有商人开始在这个节点动了发财的歪脑筋了。 这样下去矛盾只会愈演愈烈,得不到药的平民会干出来什么事情跟本无法想象。 必须和澄水商量一下对策才行……如果能够破解这个药物的制作方法,搞清楚它的原理——对,这是最直接的办法了。 ———————————————————————————————————————— 又过去了一天。 澄水的破解宣告失败。 修仙世界并没有精密的能够化验药物的仪器,而澄水在仔细观察之后,也只能认得出来,这些东西都是香灰攒制而成的丸子而已。 并不是无法仿制,要搓香灰丸子实在是太过轻而易举了。 可那种东西根本不可能治病。 难不成这个所谓的药物只是个幌子么…… 难不成感染的深浅全部都是二皇子所控制的? 当天中午。 京城皇都之内,一栋豪宅燃起了熊熊烈火。 一家富户全家惨遭杀害。 弥补在皇都地下的紫金木成功地保住了他们的性命,却并没能保护住这家人的家产。 三代人的经营,将近百年积累下来的财富被走投无路的穷人们一扫而空,原因则是因为人们得到了小道消息,皇室可以免费为这些富户提供药物,却要对穷人收费。 不管是为了财物而放火,还是为了抢夺被富人藏起来的药物。 局面已经不可收拾了。 龙卫迅速地派人抓住了纵火的元凶,可他们劫掠而来的钱财早已经拿去买了药,药已经被人吃了。 至于那些金银,早就在这混乱的东州之内被流传了几百手,不知去向。 无奈,只得将涉案人员共计十三名一一处以极刑。 当然,因为东州紫金木的保护,这些人并没能死成,他们被关押进了大牢里,而渐渐地有人发现了东州如今不会死人的秘密,所作所为变得愈发胆大了起来。 ———————————————————————————————— 又过去了一天。 朝堂紧急召开例会,文臣们跪在地上恳求二皇子更多的生产对抗妖化病的药丸,将药方公之于众,救万民于水火。 二皇子爽快地坦白了药物配方——用一堆草药混在一起,经过复杂的熬制捣炼之后再将其烧毁,用焚毁的灰烬混着水和成药丸。 很快,药方涉及到的药物被管控了起来,可因为如今东州没有了皇帝,群龙无首,政令的下达很难立刻见效。 在龙虎王何奎以及他带领的龙卫采取了强制措施的情况之下,一批灰色的丹药才被炼制了出来,投放给了平民百姓,以解燃眉之急。 可问题很快发生了,这些药物的质量根本良莠不齐,有的成功地控制住了病症,有的反倒是让那些妖化病患者更加的凶暴。 群臣们连忙询问二皇子,得到的回复却是药物本身就难以大规模量产,一炉本身就只能出产几个成功品,自己之前也不是小气,而是精挑细选才能勉强做出那么一两个来。 其他太医们虽然得到了药方,却始终不得要领,值得围绕在二皇子身边,看着二皇子如何炮制药丸,如何进行筛选工作。 ———————————————————————————————— 第三天。 人类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东州皇都内不会死人带来的安心感,和愈演愈烈的妖化病让人濒临疯狂。 圣人的职责也从治病救人,转变成了协助皇都去管理城镇内发生的动乱,来自人类的,来自妖族的。 小小菱和付天晴疲于应付这些冗杂的事情,可闹事的人始终不见少。 他们开始雇佣那些前来参加宗教之争的外州人,那些不会被妖化病感染的人。 在缺乏修士的东州,这些外州人的实力哪怕只有练气、凝元,也足以对抗那些闹事的平民百姓。 百姓也开始雇佣他们进行反击。 人心动荡,钱财外流。 东州的威胁到达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 第四天。 一大清早,街上的尸体忽然多了几倍。 似乎有某个“聪明人”成功的发现了卡BUG的方法。 即杀死妖化病患者,利用在东州之内不会死人的规则,在妖化病患者发病时将其杀死,以制止疾病进一步扩大。 这是唯一能够和吃药对抗的方法,甚至效果比吃药更加立竿见影。 东州内的街头上时刻都能看到大量的死尸,以及恢复了身体,从地上爬起来的人类。 可这种方法要是真的能有用,付天晴早就从第一天就扩散出去了。 这种以暴制暴的方法完全就是饮鸩止渴,一旦能够让人无限复活的力量从东州消失了怎么办? 人们杀死的真的是妖族么? 滥用这种方法,一旦地脉有个闪失,死的人只会更多。 好在,大部分的平明百姓并没有发现这个规律,只有一个人在东州的街头巷尾展开着不断地暗杀行动。 可笑的是,饮鸩止渴毕竟能止渴。 因为杀戮,东州的疯狂竟然真的隐隐平静下去了许多。 而暗杀之人也丝毫不避讳自己的名字。 “毒虫皇女” 龙朝花。 这个东州的祸害一旦出现,成功地吸引了不论穷富,所有东洲人的仇恨,转化了相当一部分的矛盾。 大家一致认为她就是罪魁祸首,叫嚣着要将她绳之以法。 “滥杀无辜”的皇女则像是隐匿在东州阴影里的鬼,没人知道她会什么时候出现。 不再深居宫闱的她变得比以前更麻烦,更让东州百姓恐惧。 朝堂之内的声音分成了两派,相当多的人支持将龙朝花绳之以法,撤销之前作为付家人,留她一命的处分。 ———————————————————————— 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 接下来……是第十天…… 连续几个晚上没有合眼的付天晴颓丧地坐在地上。 他的嘴唇干涸,双眼发直。 一股深深地绝望弥漫在他心头。 这并非是因为东州愈演愈烈的混乱,也不是因为对香灰药丸的调查毫无进展。 恰恰相反,就在刚才,他终于了明白了一件事情。 皇宫仿制,并且散布出去的拿一大批灰色药丸当中,真正起效的,其实还是二皇子所制作的那一批。 他走投无路之下,将二皇子制作药物的药材偷偷替换成了别的东西,也曾经将二皇子制作的丹药同皇宫之内的产出所替换…… 多方实验对照之下。 事实证明,只有“二皇子制作”的药丸,才有治疗妖化病的可能。 当然…… 这是很早就有的猜想。 如今只是更进一步的证明罢了。 可事态演变到今天,他真的已经无能为力了。 能想的办法都想了,能用的手段都用了。 除了制造更多的杀戮之外,自己没有别的方法能够对抗这种妖化病。 自己不想杀人,也不喜欢这么做。 就连澄水都已经决定将孩子们提前送回南州了。 东州……真的没救了吗。 老杭……怎么办…… 东州地脉的不死之谜已经近乎是公开的秘密,富人吃药丸,穷人想尽办法杀死家人,已经成了东州的常态。 国本动荡成这个样子,已经谈不上什么民心不民心的了。 也许不久之后,东州就会完蛋了吧? 付天晴闭上了双眼。 他太累了。 潜入皇宫,保护妖族,制止妖化病的患者,想办法倒腾香灰药丸,防止平民去杀伤富户,阻止富户去报复平民。 真的,太累太累了。 “不用我出手帮忙么?” 房间内,紫色头发的牙爪品着香茗。 这些天她一直戴在鸣悦楼,未曾动弹过一步。 “我不在乎什么和莉莉的约定——也许杀了二皇女,一切就能结束。或者我也可以帮你杀死那些妖化者,一个不留,彻底除尽。” “不必了……你在这里待着就好……现在是人类自己引起的麻烦,如果再牵扯到妖族,甚至是有苏蝉的身上,事态真的会失控的。” “呵呵。” 牙爪低下头看着付天晴,神色当中露出了些许同情。 “你可以信任我的力量的。” “……可我答应过的。” 付天晴吐了一口气,试图从地上爬起来。 牙爪叹息一声,一把手将付天晴从地上拉了起来。 “答应什么了?” “如果有朝一日遇到有苏蝉的碎片,不论如何要保护好它们。” “……” “答应谁?” “我祖……与你无关。” 付天晴险些说漏了嘴,不过还是从地上站了起来。 这只牙爪似乎并不信任莉绯皇女,说了当初经历的事情说不定会踩到什么雷区,不过付天晴的确答应过莉绯女皇,如果有一天见到有苏蝉的碎片,一定要照顾好她们的请求。 奶奶诶…… 这大佬我也看不出来是什么境界,那里是需要人照顾的样子啊。 真的是…… 第九十一章 你可千万别死了,否则我会 “呜……” 好困。 天黑了……什么时候…… 好累啊…… 今天我出门了没……? 呃…… 周围黑漆漆的一片,付天晴揉了揉眼睛,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的光景已经变了。 之所以昏暗,是因为没有开灯。 眼前的主机亮着五光十色的LED灯,降温的风扇在里面高速地运转着,发出嗡嗡的声响。 周围有些呛鼻子的烟味儿,眼前的显示器上显示着使用的余额,周围有很多黑乎乎的人影正在噼里啪啦的敲打着键盘。 啊……这里是…… 网吧? 上辈子的付天晴是个老实的乖学生,在上大学之前还真的没怎么去过这种地方,去网吧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这并不是他印象深刻的地点……就算现在是在做梦,为什么会梦到这里? 算了。 即来这则安之,来到这种地方,恰好说明身体需要休息吧。 付天晴拉开了椅子,坐在了网吧的电脑跟前 因为已经开了机,倒是也不用输入密码什么的,付天晴正准备打开游戏菜单找点游戏放松放松,右上角的QQ弹窗突然亮了起来。 【在?】 …… 啊,好熟悉的打招呼方式。 付天晴点开了聊天栏,但发消息的图标却让他有些意外。 “怎么是我的手机?” 付天晴下意识的摸了摸兜,手机的确不再兜里,无奈之下他只好回了过去: “你好,你捡到了我的手机吗?” 【捡尼玛,现在是担心这个的时候吗?】 “那你怎么拿我的手机给我发消息……” 【梦里就别在意这些细节啦。】 “……你是谁?” 【我恁爹。】 “爸,儿危,速归,来一波天神降世让大家看看什么叫天神降世。” 【……你别当真啊,我老杭。】 “不要紧,姐,速归,老哥危,来一波圣人降世让二皇子知道知道什么叫圣人临凡。” 【救不了。】 “呼……也是,毕竟我现在是在做睡觉。” 付天晴敲击着键盘,苦笑一声。 梦境不过是潜意识将记忆中的经历组合,重新拼装出来的画面罢了。 【准确来说,你不是在做梦,是在昏迷。】 “嗯?”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在大白天陷入昏迷状态了,但万幸拜此所赐,我终于成功地联系到了你。喂,你这王八蛋,小小年纪怎么好几天都不带睡觉的,身体会垮掉的啊。】 “因为东州现在乱的很啊。” 付天晴虽然也不知道眼前发生的一切究竟是自己自欺欺人的梦还是别的什么,总而言之还是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如实的汇报给了老杭。 “总之就是这样,二皇子杀疯了,姐姐救救救救救救。” 【抱歉,我现在也是自身难保,一段时间之内回不去东州了。】 “……你不是去找小秋雨了吗?结果怎么样了?” 【很棘手,相当棘手。】 “怎么回事?” 【唉,怎么跟你解释呢……你现在所看到的景象,应该是一间网吧,对吧?】 “是。” 【那是我为了方便你理解所以才构筑的景象,你可以把东州的龙脉当成一间网吧。每个人都有一台属于自己的电脑,有自己的消费额度。而地脉之主类似于网管,从人手里收钱,给他们使用龙脉的资格。】 “……这比喻未免太抽象了吧。那妖族呢?” 【妖族是另一间网吧,但是因为另一间网吧没有网管了,网费便宜的很,妖族就把自己拥有的电脑以更低的价格转让给人类,从当中赚取差价。】 “呃……嗯?” 【为了方便你理解啦,有个大体的印象就好,接下来跟你说的事情才是关键。】 “嗯,我听着。” 【根据我的调查,在相当远古的时代,东州的妖族和人类应当是一样对等的生命,只不过妖族的形成更加依赖于地脉的恩赐,人类则是凭借着数量众多,以及智商更高的特点,并不会过度的依赖地脉,发展了自己的文明来适应自然。】 【而在太古时期,东州也是存在地脉之主的,只不过那个时候并不是什么皇帝,而是更加强大的妖族,而且整片大地上一共有四位。】 “四个……青龙白虎,玄武朱雀?” 【对也不对,这几个名字指代的是他们几个没错,但名字是假的,形象也是人类虚构出来的。】 “改个名字而已,有什么用么?” 【地脉是记录世间发生万物的一种规律,你可以理解为有一套固定程序的系统,为了维持世界运转和资源的循环,而地脉之主身为网管,在地脉当中也同样会留下记录,只不过他们有一定的操作权限——所谓的更改形象和名字,就是将这几个网管的账号和密码给改掉,让他们无法登录系统而已。】 “我可不认为这种事情单单依靠改个名字就行。” 【是不光要改名字,还需要千年的努力,一代代的把扭曲而成的谎言当成传承,以及……将知道真相的妖族彻底打压到永无抬头之日,知道真相的存在全部都死干净了,地脉的大部分也落入了皇室的手中,如今就连绝大部分的妖族也不知道他们曾经的妖族地脉之主的真实存在。】 “你知道吗?” 【很遗憾,我知道这些情报也是通过地脉当中的记载,而现状是地脉之中他们几个的存在已经被扭曲掉了,我所能做到的也只是把这种事情告知给你而已。】 “你现在在哪里,危险吗?” 【还好,只不过是被倔强的小鬼软禁了而已。】 “小秋雨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在东州的所作所为被她看到了,她并不希望我被卷入这场复杂的地脉纠纷之中。】 “我猜猜,小秋雨是觉得你这家伙早晚会为了什么人把自己玩没了,所以感到恐惧吧。” 【啧,你们这些小屁孩儿为什么都不肯信任我一点啊。】 “因为你他妈的就是这么个玩意儿,你消失这么久,我还真的担心你把自己玩没了——你也不想想是谁眨眼不见人就躺在ICU里的啊?” 【嗬,小兔崽子,等东州的事儿完了我指定给你俩两拳,一个个的都这么不懂事。】 “是是是,您是大人。” 付天晴得知了杭雁菱尚且安全的消息,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这些天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莫过于这个了。 “不过……既然你已经能够和我取得联系,那么也就说明你知道小秋雨那边的秘密了?” 【算不上秘密,只能说是前因后果吧。】 “小秋雨涉及的如此之深,她的身份应该不低吧……” 付天晴双手放在键盘上,眯起了眼睛。 “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想清楚为什么我们的老爹,付青冢那种性格的人会收养小秋雨这个女儿。如果是二叔的养女也就算了,但她却挂在付青冢的名下——在得知了付家真正的作用是废弃王子消化器之后,我猜……” 手指停顿了一下,付天晴继续打字道。 “小秋雨的身份,高低是个龙裔吧?” 【猜对了,咱们这位由付家收养的养女物理意义上还真的就是我们的血亲,虽然早就出了五服,千年之前的亲戚了。】 “细说。” 【龙朝是当初的四圣之一,青龙带领着人类建立起来的王朝,而作为原初的四大地脉之主的其中一位,初代的皇帝自然十分清楚地脉的运作机制,因而他秘密成立了一个组织,太史司衙。也就是如今我们在东州遇到的这个东西。】 “组织……原来还有官方背景?” 【他们制定了四圣的谎言,扭曲了其他几个地脉之主的身份,四圣的传说当中只有青龙的形象没怎么变动过,而其他发生的事情,则由太史司衙秘密地记录下来。用网吧进行比喻的话,他们将其他那几个网管的账号给修改了,又单独弄了个小本本,将真正的账号和密码记录了下来,只供给内部传阅。】 “照你这么说,太史司衙的存在应该严格地在龙朝的管控之下才对,怎么会如今分裂了出去?” 【因为三百年前,龙朝出现了一次来自外界的袭击,一个由西州进行的间谍计划成功奏效了。】 “你是说莉绯女皇?她的父亲是和西州的圣女联姻,诞生出来的子嗣……但是她本身对西州的感情不大啊。” 【的确,但莉绯女皇当上皇帝完全是个意外,她的哥哥早死,弟弟尚且年幼,本来完全没有希望成为女皇的她在另一个影响东州传承的不稳定因素的帮助下成功即位了。】 “有苏蝉么?” 【嗯,莉绯女皇和有苏蝉的友情成了这段已经持续了七百年的阴谋当中最大的败笔。女皇因为西州出身的身份,她本身是绝对不会作为皇嗣培养对象的,而且为了不向西州泄密,她甚至是有意被避开了接触千年真相的机会。而身为有苏蝉的挚友,这些真相是一个妖族灌输给她的,她的立场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响。】 “……如果莉绯女皇不意外的和有苏蝉相遇的话……啧。这可真是倒霉。” 【不,她们的相遇是‘命运’的必定。不过现如今讨论命运如何已经对当下的帮助不大了,在莉绯女皇即位之后,为了化解人类和妖族的矛盾,和有苏蝉制定了一系列的妖族信仰规则。还是用网吧的举例……她找到了那间属于妖族的野网吧,并且允许自己的人到那边上网,因为没有网管,那边的网费便宜很多,因为电脑闲置了很久,可以分配的资源也更多,这样一来妖族也不至于没钱赚而和人类一直闹矛盾了。】 “可这样会损害皇帝的利益……原来如此,所以说西州的间谍计划得逞了。” 【西州人可能也没想到这一点吧,我目前只能够观测东州的地脉,因而并不清楚西州那边的完整计划,听上去不像是那边的教团会干的事情。】 “你还去过西州?姐你人脉挺广啊,是不是西州的圣女也跟你有一腿?” 【我特么还下任狮心血十字的传承人呢,先说东州的事情,总而言之,莉绯女皇和有苏蝉成功的稳定了当时东州即将爆发的矛盾,给老百姓的的确确带来了好处。但对东州皇室却是致命的……皇室便是依靠地脉分配的绝对特权才能统御民心,可莉绯女皇却将这份权利分给了妖族。】 【贵族不再受到平民的依赖,权威也受到了挑战……虽然莉绯女皇一个人的民心达到了巅峰,但却给后世的皇帝留下了隐患,因为后世的皇帝还是要按照旧有的统治秩序进行管理的。】 【百姓的感恩戴德只针对明主莉绯女皇,却开始对皇室产生了质疑。】 【许多忠心龙朝的老臣对莉绯女皇的存在感到了担忧,同时有苏蝉作为一个强大的妖族,也有隐约成为妖族那边地脉之主的可能。】 【在妖族重新拥立出来一位地脉之主之前,必须将这两个人铲除掉才行。】 【因而,他们秘密的哄骗了莉绯女皇,在女皇在位期间不断瞒着女皇采取行动,离间她和有苏蝉的关系,在有苏蝉想要找到莉绯女皇问个究竟之时,他们暗害莉绯女皇,并把黑锅转嫁给了有苏蝉。】 【因为莉绯女皇的死,有苏蝉不可避免的陷入了狂怒之中。而为了平息有苏蝉的愤怒,已经游离在生死边缘的莉绯女皇的灵魂不得不发动了龙脉的力量,为了子民,也为了挚友,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将大妖怪有苏蝉送葬。】 “……祖奶奶她老人家一直对有苏蝉报以莫大的愧疚。” 【没办法,她执行了变革,却低估了变革所需要带来的改变。地脉之主之所以是绝对的,是因为东州龙朝上上下下都绝对服从于皇帝,可半路出家的莉绯女皇无法一人对抗百年的传承,不顺从的她只能落得这个下场。】 【可莉绯女皇即便死了,她所带来的改变和思想也会影响同时代的许多人。】 【这些人不一定知道龙朝传承的内容,但却接触到了暗害女皇的阴谋。】 【其中牵扯到的人有很多,有正天道观的创始人李亦清,有当时的大将军付瀚海……】 【咱们的付家老祖宗也就是因为这件事意难平,才决定前往南州成立了付家,专门收拢那些斗争失败的皇子,算是弥补遗憾吧。】 【在受到这些人影响的人当中,还有那一任太史司衙的领导者,也就是组织的上一代主人,言真。】 【太史司衙长久以来保管着历史的真相,可漫长的历史让他们逐渐演变成了,虽然知道真相的内容,但却遗忘了自己保存这份真相的意义。同为龙裔,却被朝廷视为外人,监视,管控,终生不得自由。】 【因为不知道历史的真相,当初的莉绯女皇是唯一接纳了他们的人,言真是最为认可女皇信念的,同时也对女皇抱有私人上的倾慕之心。】 【所以说咱们的祖奶奶如果不是心里头有了狐狸,只怕是已经成了爽文后宫大女主咯。】 【在女皇死后,对真相执著的言真以自己的身份,并不难调查出旧臣子的阴谋,可虽然官位高,他毕竟只是个负责记录历史的,在朝廷上一点话语权都没有。只能真实的将历史记录下来……可那份真实除了给后人皇帝引以为鉴之外,跟本没办法为女皇平反。】 【因而,他选择了成立了这么个组织。】 【这也是为什么,组织的成员大多是妖族残党的原因。】 【期初组织的作用仅仅是为了庇护女皇曾经关照过的妖族们,言真将他们视为女皇的心血,千方百计的让他们和皇室斡旋,求得生存。】 【在其他各州都有组织活动的分部,目的也只是为了把妖族转移到更安全的土壤。】 【北州,西州,远东之地……还有我们南州。】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在南州的十大家族当中也多有牵扯。】 付天晴豁然开朗:“果然,我就说我在混进组织的时候看到了花家的人。” 【是啊,花家作为最邻近东州,却在地缘上归南州的家族,成为组织选中的庇护所之一并没什么稀奇的。】 【但是这些传承到了这一代的主人手中变了味道。】 【言真一辈子积攒下来了太多的人脉和力量,但他的思想始终是受莉绯女皇影响,并未意识到几百年的经营,组织已经壮大成了何等的庞然大物。】 【等到言真老去,将位置传承给自己的儿子言铮的时候,组织积攒的力量已经不容小觑了。】 【人脉,物资,妖族强者,以及……历史的真相。】 【和老爹不同,组织的这一代主人没有接触过莉绯女皇,自然也没什么觉悟。他只是认定了老爹的目标,认为自己需要借用手头的资源给妖族争一个天下而已。】 【那么……我说过了,组织手中有“四圣的真相”,也就是其他三个网管的管理员密码。如果能够推选出来一个妖族的地脉之主,那么妖族出头之日自然不在话下。】 【于是就有了狸猫换太子的好戏。】 【当时妖族的确打算把龙朝花换掉,而人选就是刚刚出生,又从母亲那边继承了特殊的天赋血脉的婴儿——言秋雨。】 “卧槽!?” “言秋雨是……” “妈的,她俩都十五岁。” “难怪,可是……为什么会失败。” 【组织低估了龙朝的力量,并且言秋雨因为刚刚诞生的时候并未如言铮预期的那样显现出她的血脉之力,因而计划失败,只能匆促的将人选替换为了二皇子。】 【言秋雨也被组织寄放到了付家,当时的组织见狸猫换太子无望,便打算利用付家野心勃勃的付青冢,来用蛮力夺取帝位。】 【你和言秋雨的婚约也是因为——如果付青冢成功地利用了天楔的力量重新君临东州,那么言秋雨就算是太子妃,组织可以名正言顺的再次和皇室靠拢,摆脱太史司衙的尴尬位置。】 “闹了半天……我和小秋雨还算是政治联姻……” 付天晴苦笑一声。 “可惜,咱们的小秋雨的取向跟莉绯女皇陛下一样,也是个那啥。” 【你放屁,小秋雨正常得很!】 “说话就说话,你破防什么。” 【咳咳,其实计划原本应该很顺利的……直到付家之变,付青冢将位置让贤给大儿子付天英,而付天英因为觉得跟着冒险的风险太大,立场上更倾向于龙朝。】 【组织派出了杭彩玉带回言秋雨,除掉付青冢,顺便利用‘杭雁菱’强制促成你付天晴成为完整天楔,再利用言秋雨这个你心爱的妹妹来绑架你,为组织效力。】 “卧槽,我合着从一开始就是皇帝的候选人呗!?” 【对吧!?我他妈的刚知道的时候也是很寄吧震惊。】 从打字来看。 老杭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怕不是也急了眼。 “小秋雨知道这些么?……她的……作用。” 【嗯。】 “啧,那你可得好好安慰安慰她啊……” 【啊……这,她最近有点被我训的自闭了。】 “卧槽,那好歹是咱妹妹啊!” 算了…… “杭彩玉的计划最后还是没有成功吧。” 【嗯,她擅自行动了,毕竟她认为和神明比起来,组织的格局实在是太小了。所以组织的当务之急又变成了回收阴楔,促成阴阳楔的融合……因为南州有紫水在,组织不敢轻举妄动,可正巧你我要出席这场宗教之争,所以才会有我们东州马车遇袭的那次。】 “对,正是那次让我们走散了。” 【还记得我刚才提到过,二皇子其实是组织的替换掉的吧?】 “嗯。” 【当初我被一头飞鸟带走,实际上就是二皇子所为——并不是假冒的,而是货真价实的二皇子。】 “……” 【关于她的记录,我目前无法观测……我猜想她应当是藉由身边的所谓四圣后人来隐藏了自己在地脉之中的记录,组织之所以不被龙朝彻底发现也是同样依靠着有苏蝉的部分权能……但我可以肯定的是,我接触的那个‘晨露’就是真正的二皇子。】 “为何?” 【她执意毁掉自己的面容,我在被她带走的时候故意治好了她的脸伤,可等她再度出现在皇都的时候,脸又被她故意划烂了。这家伙的长相我只是匆匆一瞥,因而一开始并没能对得上号,可在接触地脉后我才发现——地脉的记录之中并没有被换掉的那个二皇子的痕迹,也没有‘晨露’这个人的活动记录,这个空白只有可能是她了。】 【晨露,还有叫泫溟和阿衍的,不知道是什么机缘巧合让她遇到了曾经两个四圣的后人。】 【她们组成了游离于龙朝,组织之外的第三个势力。】 “……老杭,我有个猜测,你说这个晨露是不是如今已经找回了身份。” 【你说的不错,那个假冒二皇子的死亡记录在地脉之中已经存在了。如今散布疫病,祸乱东州的晨露极有可能就是她。】 “……” 付天晴双手离开了键盘。 他闭上了眼,又徐徐睁开。 暗金色的光芒在眸中流转。 自己的敌人是二皇子。 真正的二皇子。 她自幼离开皇宫,老杭说看不到地脉之中她的记录,那么说明,她很小的时候就接触到了四圣的后人。 …… 一个皇族,但却没接触到皇族专属的教育。 在妖族的抚养之下长大。 立场不可避免的亲近妖族…… 所作所为在损害龙族统治的利益。 可其本人又是避无可避的,皇帝的唯一人选…… 而陪伴她的妖族,又是四圣的后人的话…… “老杭,二皇子想成为下一个莉绯女皇!!这家伙的成长轨迹和莉绯女皇太重合了!!!” 该死。 “妈的,她怎么会好巧不巧的被四圣的后人收养啊,一个个的,也太走运了吧!” 【只怕她们相遇也是‘命运’规定好的,东州的历史在周而复始的运转——对了,虽然我一直不太肯相信小秋雨。】 【但你樶薅□……呓紝澶,‘命运’并不暭……@**#楦煛,你这苄……】 显示器之中的文字出现了乱码。 就好像中了病毒一样,显示器中的画面不断地闪烁,黑框。 【忤ョ湢,交富瓁……】 嗡嗡的鸣叫声从电脑之中传来。 付天晴也顾不上这里是梦境了,他用力地拍打着电脑,嗡的一声 电脑蓝屏宕机了。 “妈的,网管,网管!我充个钱啊!!!该死,网管是地脉之主的话,我的皇帝大伯伯不是已经寄了吗!?” “大饽饽,哪里有大饽饽?” 付天晴的耳边传来了声音。 他下意识地扭头看过去,发现一个红色的身影站在自己身边。 火红的头发,炽热的羽衣。 很难不让人去联想到……四圣之一的某位存在。 她身材高挑,周身宛若被火焰包裹,散发着惊人的热量。 可她的表情却宛若幼儿一样咬着手指,流着哈喇子,左右看着:“大饽饽在哪里?这是什么地方?哪里有大饽饽,我好饿,喂,这个可以吃吗?” 她双手抱起了网吧之中的一个显示器,周围的一切开始崩塌。 网吧,座椅,霓虹般的灯光。 “就算这里是梦境,那玩意也不能吃啊!” 付天晴伸手要阻拦,可女子已经张开嘴巴,抱着显示器一口啃了下去。 咔吧,咔吧。 就好像是在咀嚼巧克力一样。 显示器断开了,里面露出来的却不是电线,而是紫色的藤条。 “呀,我认得你!” 她看着紫色的藤条,仿佛遇到了老朋友一样,兴奋地喊了一声:“喂,你跑到哪里去了,阿桐?” “嗯?阿桐?” 突然,如同花屏了一样,周围的一切光景,连同阿衍的身影也模糊了一下。 身体的轮廓迅速的在碎片的图案之间切换。 从高挑的女子,变成了和小铃铛差不多大小的红色衣服的女孩。 她仿佛想起来什么一样的表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茫然。 “阿桐?什么是阿桐?算了,肚子好饿。” 付天晴认得这个女孩,是最近天天来鸣悦楼蹭饭的,总是叫嚷着饿肚子的小姑娘。 “你是叫……阿衍对吧?” 阿衍并未理会他,只是自顾自的啃着显示器。 咔擦,咔擦,咔擦。 付天晴想要伸手将其阻止下来。 “等等,停一下,你认得紫金木——” 就当他的手要触及到阿衍的皮肤时,付天晴的手臂上忽然如同生长出棘刺一样的,许许多多尖锐的鳞片刺破了他手臂的皮肤。 那并不是蛟龙附体时生长出来的,温润如玉的白色鳞片,而是黑色的,棱角一般分明,锐利而厚重的龙鳞。 皮肤被刺破的剧痛让他痛苦地低吟了一声,随后耳边传来了清脆的响声。 —————————————————————————————————————————— “哎呦!” “哇,倒霉蛋蛋,你竟然醒了。” 付天晴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自己休息的房间。 没有网吧,电脑,香烟…… 自己还在修仙世界,黄粱一梦。 他扭过头,看着说话的人。 “小铜锣……啊不对,小铃铛?” “呜哇,你好的不跟四师姐姐学,怎么学人家喊错名字啊!” 小铃铛抱着孝子幡,气的跺了跺脚。 比起平常的精简版打扮,她现在这一身披麻戴孝的样子显然是整了个全套的,看样子真的跟出殡现场的孝子差不了多少。 “人家就不该确认你死没死,就该直接把你装进棺材里,害的人家白高兴一场!” “呜哇哇哇!大哥醒了,大哥醒了!!” 素烛一个箭步冲上来,扑在了付天晴的身上,哇哇的大哭。 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跟自己要死了一样。 站在床边的牙爪抱着肩膀,低头不语。 付天晴瞥了她一眼,猛然想起来自己昏迷过去的真正原因——是被牙爪给打晕的。 “喂,你……” 牙爪看了付天晴一眼,转身跳出了窗户,自始始终一言不发,好像有什么心事。 见他不肯言语,付天晴也只得放弃了追问,安慰起了身上的素烛:“好了好了,大哥没事,太累了晕过去了而已。” “大哥,呜哇啊啊啊!!!” 小素烛在付天晴身上窝成了一团,而小铃铛一脸咬牙切齿的甩着孝子幡碎嘴地骂着街走出了楼下。 付天晴抬眼一看,险些没被活活气死。 自己这只不过是昏过去了一小会儿,床边已经放上了香炉,烛台。 还有堆成塔形的干粮。 咋的,人还没凉透,这就贡上了? “怪不得小铃铛那么生气,这费半天劲啥都准备好了,我竟然没死成,换我我也气。” 而且更气人的是还有人当着自己这个“死者”的面疯狂地偷吃付天晴的贡品。 “嘿嘿,大饽饽,大饽饽~~” 一个红发小女孩开心的左手一个馒头,右手一个饽饽,抄着付天晴的贡品,坐在地上大快朵颐着。 付天晴愣了一下,他轻轻地抱着素烛,小心翼翼的挪到了床边:“我说,你这下找着大饽饽了吧?” “嗯呐,还是这个好吃。” “显示器不好吃是吧——那宁慢慢吃嗷。” 付天晴放下了手,突然高声尖叫起来:“快来人啊!!!把这个朱雀嫌疑人给我摁在这儿!!!!!!别让这小丫头跑了!!!!!!” 第九十二章 赌徒 “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咔哈哈哈哈哈哈哈——” 付天晴得意洋洋的抓着自己碎乱的头发,看着躺在地面上被五花大绑,嘴里还塞着一个大馒头的红发小女孩。 负责捆绑阿衍的素烛是付天晴唯一的帮凶,她神采奕奕的拿着绳子,眼睛亮闪闪地,彼此嗤着气。 “帮到大哥惹!” “干得好素烛!” 付天晴兴高采烈的和素烛击掌,眼神扫过,却看到了披麻戴孝的小铃铛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用着一种怜悯的神情:“倒霉蛋蛋,终于开始靠欺负小女孩来撒气了啊。” 在小铃铛旁边站着的,还有抱着肩膀的小小菱。 那看向付天晴的眼神宛若在看一坨垃圾,她扭头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是一言不发。 就连中途赶过来的澄水仙子都用一种及其失望的表情看着付天晴:“本来我还对你有所改观的……” “等等!喂,她可是朱雀,是朱雀啊!!!” 付天晴手舞足蹈地进行解释,可换来的却只是莲华宫一众人等不约而地后退了一步。 澄水仙子把小小菱和小铃铛护在身后,鄙夷地看着付天晴:“付家少爷,如果累了就抓紧时间歇息一下,冷静冷静你的脑子。” 付天晴大感无语,可他又不能解释自己得知的阿衍身份是杭雁菱给自己托梦而来的。毕竟不能让杭雁菱那副狐狸身躯出现在莲华宫的家长面前。 好歹是东州的下任皇帝候选人之一,这要是给紫水惹毛了过来找一个没皇帝的东州评评理……只怕不是便宜了组织也会便宜二皇子。 毕竟现在各方势力纠缠混杂,一时之间是拎不清的。 无奈之下,付天晴只好硬着头皮蹲下来问阿衍:“是谁派你天天来到我们鸣悦楼的?” “唔?” 阿衍嘴巴蠕动了两下,将塞在嘴里的大馒头吃了下去,眨着无辜的双眼看着付天晴,那茫然并不是伪装出来的,在场的每个人都看的一清二楚。 “我是……肚子饿了,你们这儿有吃的,我就来你们这儿了呗?” “……” 付天晴感知到周围人看自己的目光越来越不妙,就连素烛都微微地别开了眼神,无奈的付天晴急中生智,蹲下来跟阿衍问道:“为什么会肚子饿,二皇子让你吃不饱么?” “唔?二皇子是谁……” “啊,那你出来泫溟知道吗?” “泫溟啊,唔,感觉好久都没有见到她了。” “那么,经常跟泫溟还有你一起活动的人叫什么名字啊?” “唔?你是问晨露吗?” “对的对的!” 付天晴眼睛烁烁放光,就像是个哄骗小姑娘的人贩子一样,露出了邪恶的表情。 “那么,你说的那个晨露知道你会来到我们这里吗?” “唔?” 阿衍呆滞了片刻,脸上露出来了得意洋洋的表情,她骄傲的抬起了下巴,用一脸优越满满的表情看着付天晴,从鼻子当嗤地喷出了一口气来。 “如果你以为凭我的脑子,连这种事情都能记得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咯!” 保持着礼貌微笑的付天晴额头上鼓起了青色的一块筋肉。 好在澄水也不糊涂,在听到了阿衍的确是有些来头后,皱起眉头提起了警惕。 虽然不指望她能立刻发现什么,不过解除对付天晴的嫌疑已经是让付天晴千恩万谢的事情了。 深呼吸几口平复了心情,付天晴睁开眼睛,让大脑强制进入了理性的状态。 付天晴其实掌握的关于阿衍的情报并不多,只知道她是个最近几天总会来鸣悦楼蹭饭的小丫头 ,对牙爪和小小菱抱有一定程度的兴趣,但说实话也没干预过什么。 这家伙一直都是一副呆呆傻傻,脑子有点瓜兮兮的样子,如果说她真的是二皇子那边派来打探情报的,未免有点大材小用。 老杭没必要在梦里欺骗自己,她既然说出来了阿衍的名字,那么说明眼前这个阿衍的的确确就是对应的四大圣兽之一,极有可能是朱雀的后人。 如果自己是二皇子,不可能放任一个能够作为底牌使用的四圣随意出入政敌的老窝。 即便是有绝对的自信,确保阿衍不会被人看穿身份,也没必要让这么一个事情都记不清,整天来吃个馒头就走的丫头做些什么。 除非,四圣频繁出入鸣悦楼会对地脉造成什么影响? 这个是说不好的事情,先不进行深入细究。 如果二皇子真的没打算把这个阿衍当成间谍来用的话,这家伙频繁出入鸣悦楼,有没有一种可能…… 二皇子那边的妖族也并非完全都是一条心……或者说,二皇子无法完全掌握阿衍和泫溟这两个人? 至少阿衍这个家伙是完全无法沟通的状态。 …… “阿衍,你今天晚上别回去了,住在鸣悦楼好不好?” 权衡再三,付天晴忽然提议让阿衍留在这里过夜。 几道嫌恶的视线投射到了付天晴的身上,他倒是也毫不在意,只是慢条斯理的说道:“这里的大馒头管够,床位也可以给你临时布置一下,最近这段时间就住在这里,也省得你来回跑了。” “唔?管饭!好啊!” 阿衍并没有拒绝的意思,反而是很开心的点了点头,抬手指向了小小菱:“我要和她睡一块儿!” “……可以么?” 付天晴不明白阿衍为何如此中意小小菱,不过结合梦中发生的事情,到是不难分析推理出来线索。 梦中大人形态的阿衍咬碎了显示器,看到了从显示器里面冒出来的紫金木后,将其称呼为“阿桐”。 显然,这位四圣和紫金木有一定的渊源,更甚至可能接触过老杭一段时间。 她不记得许多事情很有可能与龙族的谎言扭曲脱不开关系,紫金木是她记忆当中相当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而在老杭失踪的时候,她和老杭应当是有过接触的,因而她会本能的寻求和老杭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小菱这个行为也可以理解了。 四圣兽…… 本能的在恢复着以往的记忆。 那么所有四圣兽都是如此么? 阿衍会是这场瘟疫的源头么? 这些问题的答案很快就有途径知道了,自己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才行。 随着小小菱的点头,付天晴眯起了暗金色的眸子,开始执行起了自己的计划。 —————————————————————————————————— 第二天的一大早,付天晴早早地穿上了一身比较体面的衣服,又吃足了一顿饱饭后,趁着未明的天空踏入了冷清的东州街道。 如今已经是深秋时分,早晨的风凉飕飕的,东州的树木却因为地脉之内被灌入了紫金木那过盛的生命力而并未枯萎。 付天晴呵出了一口气,搓了搓手,笔直地朝着皇宫走了过去。 因为皇位候选人的身份,加上这几天来的折腾,他早已经熟悉了东州皇都的环境,镇守大门的龙卫也都认识他,直接给他放行了。 不过今天并没有朝会,各方面都乱做了一团。 不光是妖化瘟疫,三皇子的作乱和四皇子的丢失同样急的文臣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武将们日夜不休的进行搜寻,可种种努力尽是无功而返,东州的上空平添了许多愁云。 绕过了上朝的大殿,付天晴朝着后宫走去。 还没等走多远,几个宫女拦到了他的跟前,为首的一个年龄大约四十多岁的宫女低声道:“殿下,这里是宫中女眷休息的地方,您不能进。若有什么事情要找人,奴婢可以帮您通禀一声。” “麻烦你跟二皇子说一下,李道长让我催要当初借给她的那本道经,顺便问问她有没有什么事情要找我的。” “喏。” 老宫女走进了后宫,在付天晴等了两刻钟之后,她的身影再度出现,冲着付天晴行了一礼:“请随奴婢过来。” “嗯。” 付天晴心里头松了一口气,跟着老宫女进了后宫,七绕八绕之下,来到了二皇子的宁德殿。 二皇子一早穿上了华盛的裙装,带着满面温暖的笑容站立在了门前,冲着付天晴友善地打了个招呼:“怎么是你亲自来,这种事情随便打发一个下人来取不就好了?” “没打扰二皇子休息吧?” “没有没有,这几日在宫中熬炼丹药有些枯燥,刚有些新发现,正想着找你和其他几位大臣说说呢,你就过来了。” 两句寒暄,谁都没给谁难看。 老宫女自知接下来的话不是自己该听的,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付天晴目送着老宫女的离开,抬起头来,视线越过了二皇子的肩头,看向了二皇子身后的一个身穿白裙,看似像个奴婢一般打扮的人。 自从付天晴出现以来,她的目光就一直紧紧地盯在付天晴的身上,虽然并未显露出来杀意,但冰冷的脸上丝毫没有掩饰自己警惕的意思。 “好了,别在门口站着了,有什么事情进来说。” 二皇子转身走回了宁德殿,付天晴和黑发宫女对视了片刻后,挪开视线跟了上去 ———————————————————————————— 热茶泡好,渗出沁人心脾的芬芳来。 二皇子的宁德殿付天晴并不是第一次来,曾经跟着东州的几个文臣观摩过几次,这里始终缭绕着一股炼丹炉特有的那股药味儿和烟尘气息,稍稍的有些呛鼻子。 付天晴抿了一口茶水,坐在客人的座位,身子微微依靠在右侧的扶手上,乐呵呵地问道:“如何,那本道经的名字想好了没有?” “这最近几日实在是太忙了,还没得下功夫来好好看看呢,没想到李道长这就催要了,看来李道长对这本书喜爱的紧。” “那是肯定的,李道长在南州的时候就对我那个圣人妹妹有莫大的兴趣,一口一个小圣人的喊着,这不,没了这本书之后,他可是好几个晚上没能睡好觉。” “呀,那倒是我夺人所爱了。” 二皇子龙朝露有些羞涩地笑了笑:“看来改**得去正天道观好好地赔罪才行。” 付天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哪里的话,现在身为国教,以及到派领袖的真阳观都对二殿下您尊敬有加,他一个小小的正天道观的大师兄,不值得您亲自走一遭的。” 两人说话的功夫,那个黑发的宫女始终站在龙朝露的身后,虽然双手没有握持武器,但从紧绷的身子不难看出,她随时感知着付天晴的动向。 一旦这个二皇子的政敌有什么危险的行为,她便会毫不犹豫的出手伤人。 付天晴又瞥了她一眼,随后看向龙朝露。 “实不相瞒,今天我来找您自然不只是要书的,还有些私人的事情要和您谈谈……不过有些不太方面,不知道能否和您单独……?” 见付天晴意有所指,龙朝露笑着说道:“您不必顾虑她,她是我最为信任的手足心腹,口风极严,不会泄露您要说的事情的。” “不,这件事儿吧……毕竟事关我的尊严。” 付天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我是真的有事儿要拜托……不,是要求着二殿下,可我实在拉不下来这个脸说给第二个人听了,要是今天您觉得不合适,改天您定个觉得安全的地方,我们再细聊。” “……” 龙朝露眯着眼看了一会儿付天晴,随后清爽地笑了笑:“不打紧,既然您有难言之隐,我也不想让您难看,泫溟……你先走吧。” 泫溟这个名字说出来,付天晴微微抬了一下眼皮,眸子之中暗金色的光芒亮起,他端起茶杯,端详着杭雁菱提到的,这位另一个四圣后人的表现。 泫溟皱眉低头,并未听命离去,而是颇为担心地看着龙朝露:“我觉得不妥。” “放心吧,我早就听说付家公子为人光明磊落,又是我们东州的英雄,是个值得信任的男人。如今我们东州遭逢大难,若是我连自家的堂弟都不肯给个面子,那只怕是要别人笑话我了。泫溟,听话……” “……我就在外面。” 泫溟始终还是放不下心的样子,不过见到二公子态度决绝,叹了口气,离开了会客厅,顺带把门关上了。 “呵呵,付公子,不好意思,她多少有些对我太过保护了,还希望你能谅解。” “当然,当然。” 付天晴赔笑一声,等到泫溟的脚步声停止,不再走动之后,他弯下腰来,脸上客套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严肃,却又有些无奈的表情。 “我们的爷爷是同一个人,身为没出五服的堂亲,身上都流着龙血的人,彼此之间也没必要弯弯绕绕太多。实话说了吧,我这次来不是为了别的……是向你乞降、讲和的。” “……呀,付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个皇位候选人,我实在是看不到头了,在东州熬了这么多天也算是仁至义尽,思来想去,实在不觉得我手中还能有什么牌能够战胜你。所以——我承认我败了。” 付天晴不再客套,也没给龙朝露说话的机会。 他的脸色十分沉重。 “你也知道,我的英雄之名是虚的,实际上东州人对我更多的是爱屋及乌,他们愿意支持我只是因为我是男的,我还有个拯救东州的圣人妹妹——一开始,我以为这些条件几乎是稳能赢下这场皇位之争的。可现在想来,我还是太幼稚了些。” “哦?” “恐怕您也知道,面对这场疾病,我们鸣悦楼这边根本拿不出来任何能够拯救的方法。反倒是大量的钱财和精力耗费在了这上面,我本想赌一把,借着这场疾病将自己的声势彻底壮大下去……可不论是我还是我的妹妹都耗不起了。再这样下去圣人和英雄之名保不住,只怕还是会惹了一身腥臊。” “这是哪里的话,你们帮了东州这么多,东州人对你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呢。” “感恩戴德?” 付天晴嗤笑了一声,先是不屑,随后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感恩戴德又有什么用,在这里捞不到好处,本来就是赔钱赚名声,赌一把皇位的买卖——如今皇位无望,我得考虑及时止损才行。” “话不能这么说……治病救人,本就是功德无量的事情。” “功德无量?天底下哪有治病救人还不图回报的傻子啊??无非都是生意。” 付天晴连连摇头:“世上诸事,无非为得名利二字,我们南州人可没什么天下苍生为己任的念头,也根本不在乎民心民意,凡人在我们眼里的价值可不值几个钱,我是真的眼看着这场买卖要搭进去了,所以才来跟你讲和的。” 龙朝露撩开了头发,嘴角微微上扬;“这么说话就生分了,什么讲和不讲和的,你我血脉之亲,一家人不必讲这些。” 付天晴正色道:“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也不嫌弃把话说的更难听一些——所谓的圣人不过是顺水推舟的造势罢了,我一开始以为胜券在握,大皇子昏庸无能,三皇子离经叛道,老四老五年纪太小不成气候,你只是一介女流,自然没我这个男人来的名正言顺——这是我犯的最大的错误,我太小看你了。” “……” 龙朝露只是笑着,并不言语。 付天晴继续说道:“拉拢道派,聚拢民心,现在你才是拯救万民于水火的皇嗣。而事到如今这个局面,我觉得东州人比起男女之别,更在乎的还是谁能真正的救治他们——如今东州不会死人已经不是秘密了,我们姐弟两个一手营造出来的圣人形象濒临崩盘。再这样下去……只怕会暴露,然后变成人人喊打的骗子。” “那你今天找我来讲和,是想要让我做些什么呢?” 二皇子对付天晴的话不置可否,少见的直白了起来:“若是堂弟真的不打算掺和这里的事情,让澄水仙子直接把你们带回南州就行了啊?何必——把我的阿衍扣留在你们鸣悦楼,来这里和我谈判呢?” “堂姐果真聪明。” “呵呵。” 付天晴眼中露出了一丝狠厉。 “说白了,我不甘心。” “怎么?” “这次东州之行,意外也好,顺水推舟也好,我终究是苦心经营了这一切,为了这个皇位。我父亲执著致死都不肯放弃的东西……就这么失败了,我真的不甘心。” “那你想如何?在临走之前给我留下点纪念?比方说——” 龙朝露在自己的脸上比划了一下:“如果堂弟能感到高兴,你大可以现在把我的这张脸划烂出出气……别担心,我不会让泫溟打扰的,也算是你我姐弟一场,尽到了情分。” “不,不不不,无能的迁怒是匹夫所为。我不是匹夫,我是南州十大家族之一付家的传承人,一个生意人。” 付天晴用手指轻轻叩了叩自己的脑袋。 “说句不怕你笑话的,我从小早慧,却又因为修行遇阻,从天才跌落到废物,受尽了家族中人的白眼,所以养成了些坏毛病——我不想亏本,也想输个明白。” “那我就搞不懂了,堂弟你来找我是想讨要些金银么?” “我在东州的投入超乎你想象的巨大,我所图的也不是金银——我想要的,是未来东州女皇的一份人情。” 付天晴坐直了身子。 “我放弃皇选的争夺,也可以全力支持你。我手头剩下的牌不多,鸣悦楼算一个,我妹妹算一个……以及,如今遍布在东州地下的,那份维持着东州人不死的力量算一个。” “哦……?” 二皇子眯起了眼睛;“前几样我都能明白,可最后一样……堂弟是说,如今东州不会死人,全是拜你所赐咯?” “堂姐,东州可以乱,但那也只是建立在不会真的有人死透了的基础上——这是东州皇都如今妖化病盛行却依旧没爆发大规模病变的根本原因。可一旦这份力量在这个时间点消失了,已经习惯了‘不死之身’的东州人会怎么样,您比我更清楚。” 龙朝露神色一冷:“你威胁我……?” “我在陈述我的价值,以及讲和的好处。” 付天晴神色也阴鹜了下来:“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未来的皇帝,即便是想要制造混乱来从中渔利,混乱也必须要在可控范围之内才行——也许你最初并不知道东州不会死人这件事,可随着这个秘密逐渐被你知晓,你行动的范围越来越大,影响到的人也越来越多。这一个月都快过去了,疫病扩散的规模已经远远不是你最初预计的模样了吧?” “……” 付天晴停顿了一下,语气中终于多了扳回一城的得意;“现在,你我都是无法轻易收场的人了……真正的鱼死网破不是划烂你的脸,而是趁现在直接回收这份保佑苍生不死的力量,让你这新登记的皇帝朝政不稳。” “……你想得到什么?仅仅是让我欠你一个人情么?” “除此之外,我还想让堂姐告诉我,我到底是怎么输了的。” “哦?” “我迄今为止都想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散布疫病,让那帮守旧的老臣忙的焦头烂额,这我可以理解。制作药丸,让东州的百姓都对你这位二皇子感恩戴德。这也可以理解,但是……你为什么要故意挑拨平民和贵族之间的矛盾?” 龙朝露眼睛眯了起来,同样散发出了暗金色的光芒。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如果我是你,十天之前差不多就可以收尾了……这个东西拖延至今天,已经错过了最佳立威的时机。而且你明明可以免费提供给平民百姓药丸来赚取更多的民心,为何选择免费给贵族,跟平民收费?” 付天晴不解地说道:“这是我始终无法想通的……如果为了赚钱,那免费给平民,然后跟那些贪得无厌,家财万贯的夫人收费不是更好?” “你所说的一切前提都要建立在我是这场疫病的散布者这个基础上,如你所见,我一介女流,修为尚且不如你。怎么可能散布这么大规模的疫病?” “门外的四圣之后应当有这个能力吧?” “……” 龙朝露面色愈发的难看,她冷笑一声:“堂弟,你真的是来讲和的?如此血口喷人,我把你扫地出门也不为过吧?” “正是因为我认输了,我才敢把这些话挑到明面上来说——毕竟我就算把这些事情说给别人听,他们也只会以为我是当不上皇帝,眼红嫉妒给你造谣。我对你构不成威胁。” “可你的污蔑造谣的确让我不太喜欢,堂弟,若你真的想让我们相安无事,我恳请你不要肆意污蔑。” “没办法,我输的真的不甘心。” 付天晴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 “当然,堂姐你绝对不会承认的……毕竟我没有拿出我推出皇选的诚意来,你对我不放心也正常。” “堂弟似乎有些喜欢说废话了。” “所以,我给你带来了另一个诚意……我可以给你提供有苏蝉的情报,以此来换取和你进入同一个阵营的机会。” “……嗯?” “那场恶兽之争的结局,恶兽魂飞魄散,化作怨念融入大地——而真正的有苏蝉去向不知所踪……一直到不久之前,她在正天道观发动袭击。” 付天晴故意不提及两个有苏蝉的区别,反正身为不同的狐狸尾巴,【莱莱紫】和【牙爪】的脸都是一样的。 话说到现在这个地步,虚与委蛇也好,真假参半也好。 一切都是为了接下来的话语做铺垫。 老杭不会平白无故的跟自己提及那一句话。 【东州的历史正在轮转。】 这句荒谬的话很快被乱码打断了,可老杭若是没有足够的理由,是不可能在那时候讲给自己听的。 和老杭那家伙接触久了,付天晴也清楚女孩子之前有点别的意思的眼神是怎么样的。 虽然一时之间有些感慨东州的百合程度。 但刚才泫溟看二皇子的眼神,显然不是普通的主仆之间,普通的人类和妖族之间会有的。 阿衍不是杭雁菱提到的,抚养二皇子长大的那个妖族。 这个泫溟才是。 二皇子的经历有诸多和莉绯皇女重复的地方……虽然仅仅是经历而已。 但…… 如果历史真的在轮转的话,在这个破局无望的时间点,自己有必要为那个猜测赌上一把。 天下之间大部分看似匪夷所思的残局,解开它都需要一步险棋。 二皇子在复刻莉绯皇女的经历,可能是她有意为之,可能是“命运”的安排。 莉绯皇女当年差一点将有苏蝉擢升为妖族的地脉之主。 那么二皇子可能有同样的打算。 或者是阿衍,或者是泫溟。 这两个四圣兽的后人……她要将其扶植成为妖族那边的地脉之主。 这只是猜测,只是赌。 如果这个猜测成真,那么…… 她和莉绯女皇就有一个致命的不同了。 莉绯女皇那会儿,妖族的地脉之主是空白的 可二皇子这会儿,妖族那边的皇位也有一个竞争对手,另一个后候补…… 就好像东州的皇位要争抢一样。 那边同样也存在竞争。 “不知道为什么,我猜,你应当很需要得知有苏蝉的下落和情报吧。” 付天晴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既然老杭说过命运现在不站在自己这边。 那么就逆转思维吧。 对方可以利用信息不对称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那么自己也同样可以利用信息不对称,制造一个局让对方钻进来。 “你知道的,恶兽之争的那天,是我给有苏蝉带了话,让她去找莉绯女皇的——她们的下落只有我知道,所以——” 付天晴看着龙朝露,露出了赌徒的笑容。 “我想要用有苏蝉作为投名状,用东州的不死之力作为要挟——希望能够加入你的阵营……当然,我并不着急,也不会就此离开东州——我会在鸣悦楼,随时恭候着您的答复。” 第九十三章 折中的办法 “看样子,那小子做得不错呐。” 在漆黑的溶洞洞窟之中,流淌着一条发光的河流。 黑色的小狐狸将脑袋从河水里面拔了出来,晃了晃脑袋,又呸呸呸地吐了两口水,甩甩尾巴。 此时此刻,距离杭雁菱和付天晴的通话已经过去了三天。 这三天来,东州感染者并没有新增,瘟疫扩散的趋势减缓了下来。 虽然自己也不知道那小子用了什么方法让晨露决定暂时收手,不过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黑色的狐狸高傲的仰起头来,哒哒哒的迈着步子,晃晃悠悠地从洞口之中钻了出来,轻轻一跳。 “我饿了呐!!吃的,姑奶奶我要吃的!!!!” “噗。” 狐狸的身子轻飘飘地跳落到了溶洞之外平坦的地面上,可耳边听到的却是一声嗤笑。 “还姑奶奶,我的好哥哥,你好像对现在的身体很满意啊?感觉你……越来越可爱了?” 有一只手拎着狐狸的后颈将她拽了起来,狐狸的两条腿虚蹬了两下:“呜呼呐!大胆恶女,竟敢对本有苏蝉大人如此不敬,信不信我赏你一个飞踢呐!” “这才多久不见,你这脑子是被秋雨师姐给洗了一遍?” 拎着狐狸的自然是恶女,狐狸挣扎了半天之后耷拉下了四肢,毫无抵抗的被恶女搂在了怀里。 “放心吧,这里没有人,小秋雨是个心里头很容易纠结的孩子,所以知道我来找你了,不会利用地脉再监视你。你不必装出那副狐狸样子了……虽说吧,的确很适合你。” “嘁呐。” 狐狸嘁了一声,蔫了吧唧的耷拉下脑袋来。 恶女的怀抱让它并没有那么排斥,相反,和言秋雨呆久了,如今再见到恶女心里头竟然产生了稍微那么一丢丢的安全感。 两人也算某种意义上长达三百年的老交情了,彼此知根知底,除了年轻的付天晴,狐狸天底下第二熟悉的就是这个恶女了。 “这些日子不见,你去做什么了呐?” “我去东州城里面转了一圈——呵呵,反正拜你所赐,东州现在不会有人彻底的死去,对于我这个本性嗜杀的恶女而言,与天堂无异。” “拉寄吧倒呐,西州人嘴里的天堂是什么玩意你又不是不知道呐。” “但你不得不承认我把现在的东州皇都比作天堂很恰当,不是吗?代理大团长?” “……你一回来就要试图激怒我呐?” “还能怎么办?满脸是泪水的搂着我的好哥哥,哭哭啼啼的撒娇么?” “别,那样能恶心死我呐。” “你我之间的相处不就是如此么。” 恶女眼睑低垂,用手指轻轻逗弄了一下狐狸的嘴巴:“等到此间事了,说不定我们下次再见,就是在西州了哦。” “想都别想呐。” 狐狸恶狠狠咬了一口恶女的手指,可因为力气太小了,那感觉就好像是被小狗儿含住手指啃咬一样,不痛,只是有些痒痒。 吐出恶女的手指,狐狸抬起头来:“我打定主意了呐,等我恢复到原本的力量,我宁肯打断你的手脚,也要把你死死地栓在南州呐。” “哎呦哎呦,这太可怕了~让我看着你和你的学姐、老婆、未婚妻卿卿我我,恩恩爱爱?我会吐的,还请哥哥大人大量——为了你那些红颜知己的生命安全着想,还我自由吧。” “不可能呐,这件事情没商量的呐。” 狐狸摇了摇头。 恶女有些意外:“想不到你控制欲这么强?我还以为你很抗拒见到我呢……付跑跑这是变了性子了?既然你不肯信任我,那当初为何在付家放任我离开?” “……” 狐狸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 “喂,你相信命运呐?” “——说这个做什么。” 恶女笑了一声,坐在地上,手指在狐狸的脊背上戳弄着。 狐狸虽然通体都是黑毛,但光滑油亮,柔顺干净,看样子保养的相当不错。 她偶尔也会想,就这样干脆让付天晴一辈子保持狐狸的样子该多好。 狐狸被抓弄得有些舒服,眯起眼睛,懒洋洋地伸长了脖子:“我当初放任你呐,只是觉得你我的恩怨已经该结束在上辈子了呐。” “那现在你是改主意咯?” “不,我并没有改变我的看法呐,可真正言不由衷的人是你。” “……” 恶女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可狐狸的话语还在继续:“我本以为你会追逐属于你的自由呐……可是你这家伙真正落单了后,会好好地享受生活吗?我不知道你前世在组织发生了什么,可你应当很讨厌这里才对呐……结果你还是来了,还是利用龙朝花的逼我来了。哪怕时间比起前世早了几年——你还是卷入了前世一样的矛盾呐。” “只是凑巧而已……” “是凑巧也好,命运的故意安排也罢。你这家伙真的有在为了自己,随心所欲的活着呐?” “……不关你的事情吧?你已经仁心泛滥到了要担心生死仇人的事情了?” “我作为‘杭雁菱’活了这么久,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看待你的眼光早就和从前不同了呐。” “呵,真该再让你去幻境看看你曾经那张满是憎恶的脸。曾经的你若是知道了你现在的心态——不知道该有多失望。” “哎呀,我又不是没跟前世的自己干过一仗——在获得紫金木的身躯之前,我曾经见到过前世的自己呐。虽然只是一具空壳,但也打过一架呐。” “……别那么轻描淡写。” “你也别那么拘泥于过去呐。” 狐狸抬起头来看着杭雁菱:“喂,这里的事情结束了,你就和大家一起回到南州,去琳琅书院怎么样呐?前世你可没去过那个地方,好好体验一下校园的生活,对你来说不算坏事吧?” “呵,不感兴趣。别忘了,我这具身体在琳琅书院的山下杀了多少人。” “可你刚才的心脏突然噗通地猛跳了一下呐,你果然还是——” 没等狐狸说完,恶女突然高高的举起了狐狸,把它用力的贯在了地上。 狐狸被摔了个滚滚球,疼的龇牙咧嘴的从地上蛄蛹起来。 恶女却一脸的惊讶:“哎呀哎呀,不好意思,我手滑了。” “你就是故意的呐!!!可恶,疼得我眼泪都流出来了呐!!!” “因为我忽然感觉到一阵恶心——” 恶女嘴角抽搐了一下,她低头看着地上的狐狸。 “我太了解你的思考方式了,付天晴,也正是这一点让我对你太恶心了——我猜猜,你刚才说的‘和大家一起回到南州’里面,并不包括你自己吧?” “这个……” “你八成又在构想着什么计划,把自己当成核心填进去,然后换出来某个人的位置——哦,八成就是言秋雨了,你要顶替她留在这个东州,然后把空缺出来的‘杭雁菱’的身份归还给我,自以为两全其美了对吧?” “啊,那个……” 狐狸别开了视线。 果然,自己最熟悉的是杭雁菱。 而杭雁菱同样也最熟悉自己。 “我是不是该好好的夸奖夸奖你——至少这次你的‘牺牲’只是打算永远的留在东州,并没有豁出性命去拼死一搏?夸奖夸奖你果然和前世不一样了,知道好好爱惜自己了?” “……” “口口声声让我放下过去,你呢?你又有什么改变,有什么长进?” 恶女的声音越说越高,她的声音在回荡在洞窟里,厉声的言辞让狐狸的身体微微蜷缩起来。 狐狸呜呜两声,用爪子挠了挠头发:“你刚才不也说了,我不是没打算死呐……” “嗤,真的是狗改不了吃屎。” “我,我是狐狸呐。”狐狸小小地狡辩了一下。 “闭嘴!” “是……呐……” “……” 恶女看着狐狸,眸子之中渐燃起了血红色。 她的下眼睑抽搐着,双手环在胸前,因为自己也说不清的莫名的烦躁,手指不停地敲打着上臂。 良久之后,她叹了一口气,有扫兴,有些沮丧地坐在了地面上,环着膝盖。 “结果到头来,你改不了,我也改不了。不如你我在这里厮杀一场,干脆把这辈子结束算了。” “你不喜欢我的选择呐?” “当然——就这么灰溜溜的接受了你的安排,我来当回杭雁菱,幸福平安的过一生?那岂不是就好像我输了一样——?” “……” “你好不容易救下来的学姐,好不容易带回南州的龙朝花,这些前世被我杀害的人如今一个个双眼通红,跟发*了一样地一天到晚盯着我看,你不恶心?” “倒是有点,不过总好过……事情像前世那样发展吧?” “——” 见恶女哑然,狐狸勉强地露出笑容:“我不能再让小秋雨像前世一样去当妖族的地脉之主,也不想让妖族和人类的恩怨永恒的在这片土地上纠缠下去了呐。” 听到狐狸提起了前世的事情,恶女低下了头。 她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 言秋雨果然还残留着前世的记忆。并且……和付天晴交换了情报——她告知了他前世的种种。 前世的东州,事情发展的并未有这般惨烈。 没有黑白狐狸的宗教之争。 龙朝花按时变成了有苏蝉,并且按时的被人类讨伐。 民心大振,龙裔的力量迅速壮大,而龙脉也近乎要将妖族的地脉蚕食殆尽。 组织错失了最佳的行动时机,无奈之下只得召回了言秋雨,强行启动了第二方案。 之后,莲华宫灭门。 杭彩玉并未按照计划的将天楔进行融合,反而是拖延了几年。 这期间,言秋雨回归了组织,并且很快被组织发现了已经觉醒了那股血脉的力量。 名为“谎言”的力量。 原本只具有强腐蚀性的,蜃龙的毒香,在地脉之力的加持下,在人类千百年来的“谎言”造成的孽力反馈下,有了能腐蚀他人精神的力量。 这份力量正是组织的主人,言秋雨的父亲言铮所期待的。 言秋雨原本就是他利用组织的老主人遗留下来的那个巨大的“蜃”制作出来的子嗣。 有了这股力量,言秋雨可以很快的将对有苏蝉濒临破灭的信仰转移到自己身上,通过直接腐蚀地脉,对他人的内心最薄弱的地方进行摧残,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这样一来,除了强行让付天晴作为天楔完成融合,让付家强制篡权之外,组织又多了新的选择。 【让能够篡改他人精神,近乎机械降神一样的言秋雨来直接成为地脉之主。】 …… 这两个选择之间,付天晴因为学姐替他挡了一刀,并没有按照组织……或者说杭彩玉预想的,死在杭雁菱的刀下完成融合。 这也正合了言秋雨的心思。 不久之后,东州的龙武义因为体内的地脉毒素愈发的旺盛,与世长辞。 组织趁着皇选大乱,新帝无能的空隙,打折为有苏蝉复仇的旗号,利用‘蜃’的力量借着大雾发动了叛乱。 言秋雨最后远远的看了一眼心灰意冷的付天晴,支付了成为地脉之主所需要花费的代价。 利用毒雾溶蚀他人思想的能力,像东州人在历史当中抹除了“四圣”原本的真实名讳一样。 更加彻底的,把“言秋雨”从地脉之中抹去。 自身的记忆,自身的思想,全部东州人的观念。 一一抹除,全部替换。 从此之后,天下再无言秋雨。 只有人类的罪业凝聚而成的幻象,龙的倒影。 以“蜃龙”为名的,妖族的地脉之主。 承担着妖族的崇拜和人类的怨恨,一直存在了许久许久…… 这也是前世付天晴为何终身都未能再见言秋雨一面的原因。 言秋雨并不是死了,而是这个人,这个“概念”已经彻底不存在了。 天下唯一还记得她曾经存在过的,大抵也就只有付天晴、杭雁菱、周清影这三人了吧。 …… …… “所以,我大概一辈子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恶女抓着头发,舒了一口很长很长的气。 “把言秋雨带走,然后任由东州自生自灭就好了,为何要在乎东州人是死是活?只要不是她当地脉之主不就好了?谁当又有什么所谓?” “有所谓呐。” 狐狸抽了抽鼻子。 “如果我和小秋雨都放弃的话——那么二皇子肯定就当仁不让地拿下这个位置了呐……你也形容过了,现在的东州皇都已经和西州的‘天堂’差不多了,你觉得我真的会坐视不管呐?” “……” “如果是我的话,我至少可以利用现有的声望,迅速的取代有苏蝉的位置,登临地脉之主的位置。不需要像小秋雨一样抹除自己的存在……只是今后可能会变得很忙很忙……啊,你们若是想我了呐,可以来东州看看我呐。到时候肯定好吃好喝的招待你们,不会让你们像我一样落魄成乞丐呐!” “……你是不是还想让我夸夸你?” “倒是没有呐……” “你大概永远都想不清楚,我前世为什么要追杀你至死吧。” “你之前不都是说了嘛,因为嫉妒啥的呐。” “因为我想毁掉你啊……像现在这样的你。我想把你这种圣人拉进泥潭里,让你变成人,像一个人一样思考……该死。早知道几天前我就该直接把晨露杀了。” “杀了也会有新的‘晨露’之流出现呐。” 狐狸摇了摇头:“只要妖族的地脉之主仍然是空缺的,世上的妖族依旧存在,这份业果就会永世轮回下去呐。” “啧。” 恶女厌恶的低下头来。 “你的状态简直跟前世的言秋雨一样……我带你来组织是想让你劝她想开一点,没想到你和她一样蠢,不,甚至比她更蠢。” “如果有更好的方案,我也可以尝试呐。” “让有苏蝉来即位怎么样?她的碎片不是还活跃着么?” “不行呐,没有了莉绯女皇,有苏蝉的力量并不足以做到呐。” 狐狸摇了摇头:“之所以妖族这么多年来没有诞生地脉之主,是因为首先要经过人类的地脉之主的默许才行呐。小秋雨是机械降神一样的例外,我们可没有她那么方便的洗脑能力呐。” 虽然即便如此,言秋雨想要当上地脉之主,还是必须得抹除自己的全部存在才行。 “那你凭什么能——” “如果我猜测的不错的话,年轻的我,一定有办法混到近乎和东州的地脉之主相同的位置呐。” 杭雁菱咧开嘴巴。 “虽然之前的通讯被干扰了呐,但年轻的我毕竟是我呐——他一定能够理解我的思考方式,并且竭力阻止二皇子的阴谋,有了之前我给他铺垫好的声望在,即便当不上皇帝,也一定会尽力的让皇帝的人选对我有利呐。” “我这就去把他杀了如何?” “所以说,你干嘛那么抗拒呐?” 狐狸扫了扫尾巴。 “我这又不是赴死呐,只是要待在东州当地脉之主而已呐。我不会像小秋雨一样抹除自身的全部存在呐,只不过要长期留守在东州呐。说不定百十年之后还可以找到一个传人,到时候禅位给新的妖族,我还可以获得自由地活动呐?” “有苏蝉的下场是什么样子的?难不成到时候你也要分裂成好几个杭雁菱?” “我倒是觉得杭雁菱现在已经够多了呐……” “……我是劝不了你了。” 恶女绝望的叹息了一声。 果然,她永远也无法看到付天晴眼中的世界和风景。 不过…… “你都听到了吧,二师姐,我们的哥哥,又在谋划这种事情了哦。” “……付哥哥。” 从阴影当中,言秋雨的身形从溶洞的阴影处缓缓地走了出来。 她的出现给狐狸吓了一跳。 “呜呀呐呐呐!?小秋雨!?” “嗯……” “你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呐?!这几天不是一直躲着我呐!?” 恶女面无表情地举起了手。 “是我跟秋雨师姐告发的哦,差不多就是我把你摔在地上的那段时间。” “你耍赖呐!” “啊哈,哈,哈,哈——像我这种十恶不赦的混账杀人狂,跟师姐偷偷打报告这种事情对我而言已经是足够可爱的行为了。” 恶女抱着肩膀,面无表情地发出了笑声。 言秋雨表情阴郁,她低着头,双手十指绞缠。 “付哥哥,你答应过我……要陪我过今后的生日的。” “啊,那个,等,等我当上了地脉之主,你来东州咱们一块儿过也是可以的呐???” “你还说我脑袋最不灵光……” “对,对啊!你看哥哥我的这个当地脉之主的计划完全不用抹除自己不是呐……” “那你是说我无能么?” “不不不不,呃,小秋雨?” 狐狸的脑袋都快要炸掉了,这一辈子荒唐离谱的事情见得太多了。 可她完全不曾想过,拥有前世记忆的言秋雨和杭雁菱同时站在自己的对面,用复杂的表情看着自己的光景。 一个就够离谱的了,现在来了俩。 言秋雨的眼中噙着泪,哽咽着。 “要不是……要不是你非逼着我,我就是死也不肯跟你说前世的事情……” 她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下来,用手背蹭着眼睛。 “我就该狠下心来,我不该心软的……付哥哥是个大骗子,就会用好话哄我……骗我……我把什么都跟你说了,你却要这样对我……” “不是,小秋雨呐,谜语人确实是不好的行为呐……” “我宁肯跟你打一辈子哑谜!” “哎呀呐!” 狐狸眯着眼睛啪嗒啪嗒的拍着地面:“所以说一个两个的都究竟是哪里搞错了呐!!!我又不是去赴死,我还会好好的待在东州呐!!!不过就是找了个退休养老的地方呐!!!反正在南州也就是将来开个诊所渡过余生的样子!!!怎么了嘛!!!!” 可任由狐狸撒泼打滚,在地上用爪子啪嗒啪嗒的拍打着地面,将三百岁老人的尊严稀里哗啦地撕成碎纸片,也完全没有一个女孩露出同情的表情。 反倒是恶女抬手捂住了侧脸。 “哎呀——我就说秋雨师姐怎么可能那么随便的就把前世的事情跟你说了,原来是你连哄带骗的啊?欺负小姑娘有一手的——您哪儿是大圣人,您还是大情圣呀。” “我这也是花了好长时间软磨硬泡出来的呐!!!小秋雨的嘴巴里面全都是谜语,你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功夫破她防才让她吐露出情报的呐!?” “……原来,付哥哥之前和我说那些,只是为了套我的话。” “也不全是了呐!还不是小秋雨你总是喜欢打谜语呐!!!” 就是因为不想背负此时这样的罪恶感,所以之前付天晴才打算不去深究言秋雨隐藏的秘密的。 毕竟连哄带骗,威逼利诱的怎么都能撬开小秋雨的嘴巴,可这么欺负孩子的罪恶感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可恶! 恶女还不忘了补一刀:“付天晴,看来你上辈子沾花惹草的把嘴皮子磨出来了啊。我真还一直以为你是处男嘞,在付家你跟我说你到死都是个雏儿,原来是骗我的?” “他妈每次都是你先给宰了!!!你还有脸说呐!!!” “付哥哥,我在你心里很好骗,很笨……是么……” “小,小秋雨我不是这个意思呐。” “秋雨师姐,他就是这个意思哦。你别看这家伙外表是个老实人,哄女孩子起来有一套呢,就连我这样的人刚才都差点被他弄哭。” “我哪里有弄哭你了呐!!!” “呜呜呜,呜呜呜——哎呀,挤不出眼泪,诶嘿。” “诶嘿你个头啊!!” “付哥哥……难道迄今为止的一切全部都是你的谎言么……” “不,哎呀,就……” 狐狸匍匐在地上,痛苦的捂着胃部抽搐了起来,就好像肚子被人恶狠狠的打了一拳一样。 天下怎么会有如此不讲理之事。 防住了恶女杀人,没防住恶女打小报告。 杭雁菱啊杭雁菱,你他妈可太没品了啊! 胃好痛,痛,太痛了。 “所以说,我当地脉之主究竟有什么不好呐……又不会死……” “付哥哥,你和我不同的。你根本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前世我已经品尝过那个滋味了……” “那是你体质特殊呐!!我,我走的可是正统的路子……” “可就算是真正的有苏蝉也不得善终,你又能如何!?” 言秋雨红着眼;“我说过了,这是我的命运,只有我的力量能够当上这地脉之主,我被父亲制作出来就是为了这般使命……你做不到的,你这么善良的人,你会,你会……” “所以才说你这丫头死脑筋呐!!!” 付天晴咬牙切齿。 既然说不通,那就把小秋雨和杭雁菱直接打晕也无所谓…… “既然商量不通,只好请付哥哥和雁菱师妹稍微睡一会儿了。” “既然你俩都铁了心要抢这个地脉之主,那看来只能让你俩先强制冷静一会儿——诶?” 言秋雨呼唤出了毒雾,杭雁菱拔出了短刀,狐狸呲出了牙齿,身体被黑色的怨念阴魂所笼罩。 空洞内的气氛紧张了起来,一个付家大少爷,一个付家私生女,一个付家养女。 言秋雨和付天晴各自主张自己要去当地脉之主。 而杭雁菱只想让这俩人都安稳的滚出东州。 彼此意见不合,三个付家人几乎第一反应都是把其他两个人给干趴下。 说来也是讽刺,二皇子求之不得的地脉之主的位置在这三人眼中却好像是个定时炸弹一样,谁都不敢安稳的拿在手里。 这仨加一块年龄都快够一千岁的老家伙谁都不敢轻举妄动,露出破绽。 就这样对峙了半天,还是狐狸率先偃旗息鼓。 “拉寄吧倒呐。刚才我算了一圈下来,这里头真正有可能认真动手打人的只有杭雁菱,而且她铁了心的只会对我下手。吃亏的是我,不打了,不打了,咱们商量商量总行呐?” 狐狸晃着尾巴,做出一个起跳的动作。 杭雁菱和言秋雨都下意识的收齐了架势伸出双手,打算接住狐狸。 可没想到这黑色的狐狸只是立起来了后肢,像个人一样地站了起来,两只前爪掐着腰,很茫然地看着伸出手的俩妹妹。 “恁俩这是干啥呐?我就寻思着站起来显得正式一点呐。” 杭雁菱和言秋雨对视一眼,俩人各自扭头咳嗽了一声。 恶女狠狠地瞪了一眼付天晴:“你最好放点好屁。” “总而言之呐,既然大家都知道了,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好了呐。” 狐狸指着自己:“我绝对不能退让的原则是,决不允许小秋雨当这个地脉之主,让我看着你的存在从天地之间再消失一次,我宁肯不活这辈子了呐。” “我也一样,付哥哥根本不知道那是一件多危险的事情,你不可以成为地脉之主。” “轮到我咯?你俩谁都甭想。我这人不讲什么道理——东州未来怎么样我不管,你俩要是铁了心,我扭头可以去支持那个二皇子。” 狐狸拍了拍前爪。 “好呐……总结一下,归根到底,只是你们认为我当上地脉之主后会重走有苏蝉的老路,存在风险,所以才不想让我当的对吧呐?” “付哥哥,你……” “事实上,根据地脉之中记录的,有苏蝉距离成为真正的‘地脉之主’只是一步之遥,当年发生了什么也只有模糊的记载,有苏蝉的下落和态度也一直是个谜呐……不如这样如何,我恰好有个朋友很了解当年的事情。我们先咨询一下她的意见怎么样呐?” 狐狸所说的“朋友”自然指代的是莱莱紫。 虽然不知道提及这方面的事情会不会让莱莱紫难过。 不过事到如今,既然自己决定竞争这个位置了,咨询一下老前辈的意见总归是好的。 “东州扩散的瘟疫也好,妖族的地脉之主也好,未来的皇选也好,皇族身上背负的地脉诅咒也好——既然这一切都和有苏蝉脱不开关系,那我们三个不如结伴出发,去找她老人家问个清楚?” “……付哥哥,我……” “这趟东洲之旅就你没和我们汇合了呐,我不允许你拒绝呐!” “好……” “喂,付天晴,我就……” “你这个王八蛋放任不管的话肯定就直接去刺杀二皇子了,我可不觉得你干得过东州的地脉传人呐。而且万一为了阻止我的计划去杀了年轻的付天晴,我也会很头痛的呐——所以,你也得跟我们一起。” “好好好——你这个王八蛋无非是想让我先跟秋雨师姐多接触。等未来你真当上了地脉之主,我也好提前适应杭雁菱的身份……呵,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小嘴叭叭,小算盘啪啪的。” “……你,你管我呐!!” 第九十四章 没一个付天晴是走运的 几乎是不约而同的,两边都将找到有苏蝉认定为了下一步的行动目标。 在杭雁菱这边确定了方向之后,三人的气氛一时之间变得尴尬起来,反倒是谁也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了,毕竟前世三人之间的关系从来都没走到这一步过,当年唯一能够把他们三个串联起来的事件就是付家的退婚之战,可谁又能想到如今发展成了这个样子。 还是狐狸提前打破了尴尬:“既然决定去找有苏蝉,那么就得早早做好准备呐。” “怎么,你知道她的下落?” 杭雁菱抱着肩膀,习惯性地搭话道:“而且不是我抬你的杠或者是泼冷水什么的,你确定我们找到了有苏蝉之后,她就回乖乖的把跟地脉之主有关的秘密告诉我们?” “都说了那个家伙是我的‘朋友’呐。” “喔哟哟,付天晴又有了新朋友了?这事儿听着可真让人手里痒痒。” “你可别想着把她也给刀了呐,虽然只是有苏蝉的尾巴之一,但也不是现在的你能碰一碰的呐!” 狐狸抬起爪子警告着恶女,恶女咧嘴不以为意地笑着:“别那么紧张,我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看你紧张的样子,你和那个狐狸关系还不错?” “我紧张是害怕你出事呐,毕竟你这家伙心理也没个数,万一把自己搭进去了怎么办,我和她的交情可没深到一定能保住你啊?” “……笨蛋,你这不是让气氛更糟糕了吗。” “呐?” 恶女抱着肩膀,迅速的转过身掩藏了自己的表情,一声不吭地离开了溶洞,只是留了一句:“出发的时候跟我说一声。”便消失了身影。 言秋雨脸上还挂着刚刚哭过的泪痕,她低头看着狐狸,出神了一下,忽然笑了笑,用手指抹掉了眼泪。 “我在想什么呢,付哥哥果然已经不是当年我认识的样子了……” “我的样子最近变化的还是挺迅速的呐,从人类到树妖,从树妖到狐狸。” 狐狸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言秋雨抱了起来,搂在了怀里。 这几天言秋雨一直躲着付天晴,距离那次杭雁菱愤怒的用飞踢踹了言秋雨的脸以来,这还是俩人第一次正经的好好对话。 “那个笨蛋把话都挑明了呐,啧。” 狐狸趴着脑袋,臊眉耷眼的说到:“好啦好啦,我摊牌了呐。不管怎么说,我不能看你跟前世一样……你知道我前世找了你多久呐?” “你在南州找了我许多年……我也在东州等了你许多年……” 在溶洞中,言秋雨也缓缓前行起来。 “我们就像命运决定好的那样,擦肩而过了,有缘而无分。” “这一世可不会放任你这死脑筋的丫头继续把自己搭进去了呐。” “可为了世上的美好,总要有人受点委屈。付哥哥无非是想把受难者再次变成你罢了。” “……变成地脉之主,真的有那么差劲吗?” “有呀。” 言秋雨暝阖双眼,叹息。 “心中不再分得清谁远谁近了,哪怕看到有苦难的事情正在发生也没有直接干涉的力量,只能放任他们死去,然后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潜移默化之间悄然的改变,亡羊补牢,一切太迟。” “哎呀呐……” “毕竟我是欺世盗名才当上的那个位置,或许真就像付哥哥说的那样,通过正常途径,仍然保留自己意识的地脉之主能够做的比我前世更好。可那终究是要目睹东州境内一切苦难,一切痛苦的职责,我体会过……我不想让你那样。” 言秋雨说罢停顿了一下,苦笑道。 “对不起,我知道这么说改变不了你的主意,翻来覆去的……我也只会说这些而已。如果我能像付哥哥那样花言巧语,只怕是能找到一个更冠冕堂皇的借口来说服你吧。”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呐。” “付哥哥,找到有苏蝉,问清了当上地脉之主的代价之后……你会改变你的主意吗?” “不会呐。” “你觉得我会改变想法吗?” “也不会呐。” “果然。” 言秋雨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二人缓缓地沿着溶洞,走到了一条发光的,金色的河流之前。 “这里是链接着通往那座狐狸祠的地脉,之前因为这一世的付哥哥的活跃,地脉已经成功地链接上了。想去那边的话,潜入地脉之中沿着河道前进就可以了。” “那就喊上那个杭雁菱——” “付哥哥,稍等一下,有些话我只想在这种时候对你说。” “嗯呐?” “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 狐狸微微地睁大了眼睛。 它看着言秋雨。 “你在说什么呐?” “这一世怎么样都无所谓了。知道莲华宫不会有事就好,知道这一世的付哥哥还活得好好的就好……我一切的秘密都已经对你坦诚了,我也不想再对你隐瞒了——” “小秋雨……” 如同祈求。 如同倾诉。 如同竭尽毕生的执念。 “既然我们谁都不愿意让步,那你留在这里,陪我一起好不好……不管我们谁成为了地脉之主,为了这片土地牺牲,另一个人都要永远的留在这里好不好……付哥哥,让我这一世成为你的唯一,好不好……?” 在坚持着不想让两人成为地脉之主的杭雁菱离开后。 言秋雨对付天晴提出了邀请。 “我本想着,这一世减少和任何人的接触,心安理得的按照既定的轨迹,早日接手东州的地脉——这样一来,我便不会有任何牵挂。在一切无法挽回之前,成为地脉之主。我可以去粉碎组织的阴谋。阻止杭彩玉的阴谋,阻止父亲的痴念,阻止你的不幸,阻止菱儿的不幸……本来,我都计划好了的。” 她脆弱的笑着。 “可是我还是舍不得,尤其是你……我的师妹,我的哥哥。你太早的出现在我这一世的生命中,让我情不自禁的想靠近你,却又怕太过依赖了,到时候无法忘怀……你看,到了现在的这个时候,我还是如此的无法割舍你。” “……” “付哥哥,你来东州,是想要拯救龙朝花,对吧。” “嗯。” “你也知道,她的虚弱是来自地脉的诅咒,来自人民的憎恨。能转移消化这一点的,只有诅咒的源头,妖族地脉之主的力量……若想救她,你我之间必然要有一个人为她牺牲。若那个人选是我……你可以留在东州陪我么?” 虽然鼓起了勇气,但言秋雨还是知道自己的发言非常自私。 “哪怕和她结为连理也无所谓,我会庇佑你们的后代……哪怕你们死了也无所谓,我会为你们的灵魂安排转生,再度牵连起后世的因缘……这本来就是我前世的工作之一,我会做得很好的……所以,至少在我完全忘记自己是谁之前陪陪我,行么?” “啪嗒。” 狐狸的爪子拍打在了言秋雨的脸上。 “清醒一点呐。” “不行么……?” “当然不行。” 狐狸的眉眼当中流露出了无奈:“我爸爸是神明我都没打算吃他的老本……虽然这趟东洲之旅还是吃了不少的。你一个小小的地脉之主,还指望着我这个神之子去依赖你呐?” “付哥哥,别在这个时候说笑了。” “我可没说笑,是很认真的在跟你这个别扭丫头讲道理呐。” 狐狸从言秋雨的怀中跳落到了地上。 它得意洋洋的扬起了头。 “别太得意了呐,前世的地脉之主哟。莫说是一个小小的地脉之主,就算是执掌命运的神明又如何?我曾一度将我父亲从神位之上驱逐,便是因为他没有那个资格。你也好,我爸爸也好,你们都不是适合去主宰他人生死,执掌别人命运的材料……连神明我都放逐了,你这丫头还不是手拿把掐?” “……” “当然呐,这并不是说我就够资格了,可你别忘了现在你我的立场是对立的呐。我们也是争夺地脉之主位置的竞争对手——所以,别理所当然的认为你赢定了,臭小鬼。” “……付哥哥,不可理喻。” 言秋雨哀叹一声,闭上了眼。 随后徐徐睁开,露出了樱粉色的妖瞳。 “不过你若赢了,那我便在东州守你一辈子……今后的余生,我会绞尽脑汁的将你从地脉之主的席位上驱逐。” “哼哼,这才像话。打起斗志来呐,别像什么事情都到此为止了一样地开始考虑后事。你的敌人可是我,鬼灵门门主,天楔碎片之一,胆敢在紫水仙子面前活蹦乱跳要糖吃的紫金树妖,祸乱东州的大妖狐。胜负,岂是你说了算的呐?” 蜃妖看着狐妖。 为了地脉之主的位置而竞争的对手们彼此对峙着。 随后,蜃妖嫣然一笑:“明白了,我会以打倒了不起的付哥哥为目标努力的。” “咔咔,这才是一个当妹妹的该有的神情呐。” 黑狐狸点了点头。 不过…… 一道酸酸的声音从它背后响起。 “嚯——这么长的报花名,前世你可没这么有精神的对我说过呢。” 一双手从黑狐狸的背后伸出,将狐妖轻松的搂在了怀里,带着一股酸溜溜的醋味。 “我才刚消失一会儿,你就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嘛,付天晴。” 随后,狐狸的脸被手指扯开,又被挤在了一起。像是个玩偶一样被随意地玩弄着。 “你也就欺负欺负我这性子软的秋雨师姐了,怎么?同样的花名你对着我三师姐报一次啊?信不信你蹦出来第二个字的时候她就一剑刺过来了?” “呜呐!一看你就死的早,周清影那家伙根本不会给我报花名的机会的呐!松手!!!不要搔我的肚皮!!” “你以为是谁杀的我啊,而且我看到你精神百倍的样子就是不爽。” 从隐匿状态之中显现出身形的杭雁菱抓弄着狐狸,随后将它再次抱紧,像个布娃娃一样。 随后,她抬头看向了言秋雨。 虽然有些不自在,但还是露出了前世习惯的笑容。 “本来想着也该给你们两个说话的空间,难得的读了一回气氛选择消失,结果你们两个别扭的玩意儿竟然背着我互放起狠话来了。这可不行,我可不允许你俩有任何人得逞——别忘了,我可是把这位了不起的大妖狐折磨至疯癫的恶女。” “啊……” “秋雨师姐,别犯傻了。还让他陪你一起留在东州……他前世招惹的女人可远远不止你一个,在彻底还清他欠下的情债之前,他是不可能安分的待在一个地方的。你不过是个半道夭折的未婚妻,青梅竹马,若是就这么消失了,你真以为他还会再想起来你是谁?” “你不要说的好像我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人渣呐!!” “更何况啊——他是我这上辈子最喜欢的玩具。” 恶女后退一步,单手搂住了黑狐狸,一只手放到了左眼睑的下面,吐出了舌尖,冲着言秋雨做了个鬼脸。 “我才不打算让给师姐呢!笨蛋!” 说罢,恶女大笑着,抱着黑色的狐狸,转身跳入了流淌着的地脉暗河之中。 —————————————————————————————————————— “阿嚏!!!!” 打着瞌睡的付天晴裹着衣服,抽了一下鼻涕。 “大哥,怎么了?” “没事,怎么说呢,突然有一种泥头车呜哇呜哇的冲着我来,结果一个漂移扭头把另一个赛道的人给创烂了的阴冷感。” 月明星稀,屋顶上的冷风阵阵。 和付天晴一起坐在屋顶上的素烛用脸蹭了蹭付天晴之后,忽然起身钻进了付天晴的怀里。 “大哥,暖和暖和!” “呼——别!我跟老杭可不一样,我不炼铜的啊!” “炼铜是什么?” “就是你这丫头岁数还小,在人类眼里这是很不合适的,好了好了,快从我怀里……” 付天晴正要把素烛从怀里拎出去,忽然感觉双腿之上的重量增加了几分,眼前的素烛似乎比之前高大了一点点。 双臂能够很明显的感受到有东西压覆了上来。 “唔哇?” 付天晴吓得往后挪了两下,啪嗒一下,把腿上的素烛摔在了地上。 “好痛哇,大哥。” 素烛揉着屁股,转过头来。 银白色的长发从她的肩头垂落下来。 灰色的斗篷被身体撑开。 原本水灵灵的眼睛变得更加成熟,手脚也变长了许多。 大腿露在了斗篷的外面,肉乎乎的,撑破了腿上的袜子,一条老鼠尾巴撑出了斗篷,露出了白皙的后背。 “大哥?” 就连声音的样子都变得不再像幼童那样清澈。 “你,你,素烛!?” “嗤嗤嗤,大哥的样子变得好奇怪。” 素烛摇摇晃晃的从房顶上站了起来,她趔趄了一下,捂住了额头。 “呃……” 脑袋好像有些不清醒的样子,她迷迷瞪瞪地看着付天晴:“大哥,你怎么变小了……” “是你变大了啊笨蛋,怎么回事?妖族的身躯……是这般自由之物吗!?” 素烛揉搓着眼睛,脸上露出了困倦的表情,身子也晃晃悠悠地有些站不住:“大哥,你怎么摇摇晃晃的……” “是你在摇晃啦,喂,把手给我,房顶很危险的!” “唔。” 素烛把手递给了付天晴,同时指向了付天晴的身后。 “你身后,好像有人喔……” “诶呀!这个时候还想着吓唬大哥是不是——” “没骗你啦……不信你回头看看……” 付天晴拉着素烛的手,扭头看向了身后。 一望无际的夜色,星光点点的天空。 这也没人啊? 付天晴无语的扭回头来。 郑乐乐笑容满满的看着付天晴。 二人的鼻尖触碰。 郑乐乐睁开了黑墨般的眸子,一对儿深渊般的眸子紧紧地盯着付天晴的脸。 “别来无恙?” “……噫,噫……噫!!!!!!!!!!!!!!!” 深夜中,不知道哪里传来了像修卡杂兵一样的惨叫声。 皓月下,一个男人翻着跟头从二楼的房顶滚了下去,砸到了地面上。 —————————————————————————————————— “哈……哈……哈……我的妈呀,累死我了,累死我了……” “卧槽,卧槽……我的妈啊……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在鸣悦楼的客厅内,两个人坐在板凳上,都是一脸汗水止不住的流。 不过一个是累得,一个是吓得。 郑乐乐抱着肩膀依靠在墙壁上,看着凳子上的一男一女,脸上微笑着,那笑容很可怕。 付天晴脸色铁青的低着头,尝试着转移注意力地跟另一张椅子上累得大口喘气的女子打了个招呼:“那啥,那个……小米,你啥时候来的?” 付天晴所打招呼的人正是琳琅书院异班的超能力者,同为地球穿越而来的米欣桐。 “就刚刚,我的妈……累死我了……阿巴阿巴……” 米欣桐语无伦次地比划着,随后又喘息了好一会儿。 “你咋累成这样的……” “都快……都快有两个月……没看见小菱啦,我怕她出事……就去了一趟……一趟莲华宫,结果……呼,结果她们掌门跟我说……还没回来,我就,来了一趟东州。” “卧槽,什么时候?” “半个月前吧,刚……刚来就看见……东州跟丧尸围城一样……到处都游荡着……呼,咬人的怪物……” “那会儿正好是最忙的时候啊……我都没看见你。” “那是,我……呼……我吓了一跳,就跑回去了……这两周一直在……呼,找你们的位置。来回在南州和东州之间传送,体力消耗很大的好不好。” “啊?那也不至于两个周都找不到我们啊……” 米欣桐忿忿地砸了一下桌子。 “我又不是跟你们一样请了假的!!我还要上课,还要签到的好不好!我都是课余时间来这里打探一下消息!!!” “对唔住。” “结果刚找到位置,准备后天再来看看的,结果就被郑乐乐同学找过来了,说是你女朋友……她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我能传送的,就……呼……就,就以让她爸爸帮我请假为条件,威胁……啊不是,是让我带着她一起来……哇,我传送CD还没到呢,强制传送……呼,更消耗体力的。” 付天晴感动的涕泗横流。 你他妈不知道我和你搭讪就是不想面对乐乐吗,不要把话题往她身上引啊! “天晴哥哥,喘也喘够了,是不是该看看我啦?” “那个……乐乐,你听我解释……” “没关系,我都明白的。” 郑乐乐走到付天晴跟前,轻轻的用手按在了付天晴的嘴唇上。 “我看得清清楚楚,你分明是把那个女孩儿推开了的,天晴哥哥是个有原则的人,我一直如此深信着。” “唔——” “至于为什么在你推开她之前,她是坐在你怀里的……呵呵,我想不明白,天晴哥哥给我解释一下呗?” “唔?唔!” “不要唔唔的呀,说话呀……我又没把你的嘴巴缝上。” “唔,唔!!!!” “哎呀,不好意思,我忘了人被捏住喉结的时候是说不出话的。” 付天晴极力地挣扎着,一旁的米欣桐见状,吓得屏住了呼吸。 “齐……天晴哥,你和你女朋友平时都玩这种play的吗??” 差不多过去了半个时辰,付天晴总算是把发生在东州的事情说给了两个女孩子听。 当然,跟讲述给牙爪的内容差不多,省略了老杭的所做作为,只是说杭雁菱现在在东州处理自己的事情,暂时不方便透露。 郑乐乐闻言,伸出舌头轻轻的舔舐了一下嘴唇:“也就是说,你已经在一群女孩子的簇拥下,生活了好几天了?” “无,无法否认。” “嘶……呼。” “噫——有话好说啊,别上手!” “身为喜欢你的人,见到你抱着别的女孩儿而生气是理所应当的。可若是知道前因后果,却因为这种事儿耽误你,那边是惹人生厌了。我不是死缠烂打的那种女人……大丈夫在外,总要有所作为。” 郑乐乐伸手整理了一下付天晴的头发。 “对了,刚刚那个小妖族有些头昏脑涨的,我觉得她的状态似乎不太对劲,扶进了房间让她休息了。你去好好照看一下。” “什么?!那我……” “去吧去吧,这里病房这么多,我和米欣桐同学找个地方歇着便是。都已经不请自来了,怎么好意思再打扰你的事情。” 理顺了付天晴的衣服,郑乐乐拍了拍付天晴的脸,温和地笑着:“还有,这几日你都没休息好,不管如何你都不能因为身体而半路倒下,我先去你房间帮你把被褥铺好,再给你做一些不耽误消化的简餐,吃了后一会儿好好歇息,养足了精神。” “乐乐……” “行了,我和米同学要忙的事情还有许多。那妖族的小姑娘身子虚弱,得你去陪着。” “好,我知道了。” 付天晴不再犹豫,焦急的走向了素烛的房间。 郑乐乐抬头看着付天晴的去向,脸上浮现了红晕,呼吸也粗了起来,她捧住了自己的脸,牙齿咬住了自己的小拇指。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才惹人喜欢啊……” 坐在一旁的米欣桐浑身打了个冷战。 “噫——这就是PUA嘛……这不是被吃的死死地……” ———————————————————————————————— 次日天明,付天晴一大早就敲响了素烛房间的大门。 昨夜素烛口齿含糊,体温很高,话都没说清就躺下睡着了,无奈之下付天晴也只能先睡一觉,毕竟自己这接连几天等着二皇子那边的回复,精神也的确有些萎靡。 吱嘎一声。 素烛的房间门被打开,郑乐乐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出,用手势示意付天晴噤声。 “小声点,她还在睡。” “诶,乐乐,你怎么在……” “你睡着了定是不放心,我来帮你盯一会儿,昨晚没发生什么情况。我劝你也别叫醒她,一个时辰后若是还不醒再说,我先回去补觉了。” “嗯,辛苦你了。” “没事,既然来了,总要让你念我点好么。” 郑乐乐揉了揉眼睛,笑了一下:“早餐想吃什么,我给你弄好再睡。” “啊,不用,你快去歇着吧……” “那我就随便给你做点蛋花汤吧,你身子苦熬过,不适合吃油腥太重的。” “这,呃……” “好了好了。” 付天晴被郑乐乐推搡进了房门,郑乐乐转身关上了房门,脚步声从楼梯口离去。 在素烛的房间里,付天晴坐在凳子上等了一会儿。 房间的桌子上放着许多干涸的牛骨头,那是素烛最喜欢的东西,闲着没事拿来磨牙用的。 虽然已经幻化成了人形,但还保留着动物的习性啊。 看着身形已经发育的和十八岁少女差不的素烛,付天晴揉着额头。 素烛曾经说过,只有大妖族才能够自由控制自己的身体变化,他们这些小妖怪只能第一次变化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外形和修为是挂钩的。 别看素烛之前长得幼稚,但老鼠精修炼到幻化人形的地步,也是个一百岁冒头的岁数了。 当然,取得神智的也就没几年的光景,还显得懵懵懂懂的,所以之前在组织里才会对付天晴这个人味儿失十足的‘妖怪’格外崇拜,也不知道妖族是怎么计算自己的生日的。 “体型的变化意味着修为的增长……但是她应当没什么理由突然暴涨修为才对……” 这种毫无原因的修为增长若是放在寻常修士身上自然是天降洪福,可在如今的东州,修为增长可真不是好事。 毕竟‘妖化病’的现象之一,就是莫名获得了强大的力量,修士的修为也大幅增长。 “等等。” 妖化病…… 付天晴皱起眉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伸出双手,缓缓地拨开了素烛的嘴唇。 果然,素烛的牙齿…… 之前素烛之所以说话含糊不清,是因为即便幻化人形了,保留的老鼠特征让她的门牙依旧和人类的有所不同,对说话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干扰。 可现在再看,素烛的牙齿已经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了。 “脑袋上的老鼠耳朵也消失了啊……那人类这边的耳朵应当也有听觉了吧……” 付天晴的动作似乎有些吵到了素烛,她眉头皱了皱,翻了个身后,徐徐睁开了眼睛。 “大哥……?” “嗯,是我,你有哪里感到难受么?” “嘿嘿,大哥!” “嗯?” 付天晴没明白素烛的意思,可素烛的尾巴却从被子当中突然刺了出来,啪嗒一下缠绕在了付天晴的腰上,将他用力一拉,拽到了床铺上。 素烛不由分说的搂住了付天晴,像小时候一样地粘着他:“大哥,嘿嘿。” 什么东西,现在是深秋,冬天都没过呢,也还没到老鼠那啥的季节啊? 说起来老鼠好像是全年都…… “喂,别胡闹了!清醒一点。” 付天晴挣脱开了素烛的尾巴,用力的掐了一下素烛的脸蛋。 不管是哪个付天晴,都有一个毛病。 那就是当将对方认定为“患者”的时候,性别差异带来的羞耻心会完全被医生的责任心所取代。 “疼疼疼,大哥。” “除了我掐的脸疼之外,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 付天晴回到了椅子上,翘起二郎腿,从储物戒指当中取出了纸和笔放在腿上。 “没有了,我现在……咦?我感觉我变厉害了好多!” “修为果然提升了。” 接下来,付天晴一一询问了异常,并且感知了一下素烛如今的修为。 之前不过是炼气中期的小喽啰,现在已经是凝元初期了。 来历不明的力量并不是好事。 最大的可能是素烛感染了妖化病……不过问题是,为何素烛现在才会感染。 自己之前判断的,人类染病,准确来说是受到诅咒的概率,是根据自己对妖族的厌恶决定的。 那么妖族呢…… 而且如果说妖化病作用在妖族身上不会产生凶暴化的负面影响,那岂不是跟纯粹的赐福没区别了。 等等…… 老李算的那一卦是什么来着…… 还债? 难不成—— “喂,天晴哥,楼下有人找你诶。” 米欣桐叼着一根生黄瓜,推开了房门探出头:“好像是宫里来的人,说什么二皇子邀你入宫一叙——” “啧,果然是她动了手脚了。” 付天晴点点头:“知道了,你看好素烛,别让她乱跑。” “喔,喔……诶对了,你女朋友让我把这个给你。” “嗯?” 第九十五章 谁是小丑,哪儿是马戏团 “那么——我可以把你这次的邀请视为已经答应了我的提案了吗?” 再度出现在宁德殿,付天晴坐在待客厅,品尝着二皇子为他奉上的香茗。 “给出答案并不着急,堂弟的建议还需要再做考量,今天叫你来只是想确认一下,你是否真的有你拿得出手的筹码。” 二皇子不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客套,不过也没有见到被捉到痛脚的窘迫。 “有苏蝉毕竟是东州的心头祸患之一,在考虑你我的争执之前,我希望你能以大局为重,先把有苏蝉的下落告知于我。” “唉——堂姐,你这可不是谈生意的态度。” 付天晴叹息一声,双目暝阖。 “不过做买卖也是要支付定金的,这个道理我懂。我倒是不介意稍微透露给你一点点情报——不过,二姐能否拿出对应的诚意来?” 二皇子笑了一下:“最近东州的瘟疫扩散比之前有所缓和,或许你我什么都不做,这场疫病也能自然而然的消散吧。” “……” 二皇子的言下之意便是自己的确能够控制疫病的发展,这算是拿出来的诚意之一,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威胁。 能减缓,自然也能加剧。 付天晴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堂姐神通广大,我确实敬佩,不过疫病怎么扩展是你的事情,我已经不在乎圣人和英雄之名,我只是想输的明白一点,利润捞的更大一点。” “你真的能对一切视若无睹?你好像庇护了许多妖族吧,在安渡镇扎堆,京城里也剩下不少——哦,对了,鸣悦楼里好像还有个跟你关系不错的小白老鼠……” “……” 付天晴睁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果然是你做的啊。” “呵呵,堂弟在说什么?我可听不懂,我只不过是说你窝藏妖族,怎么叫‘是我做的’?” 二皇子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她歪头看着付天晴。 “更何况,获得了力量不是好事么?你既然庇护妖族,也应当知道他们是在怎样的高压之下生存至今的,憋屈了那么多年,是时候该对人类多少进行一点报复了吧?” “二姐说话真有意思,我一时之间不知道你是站在人类君主的立场,还是站在妖族的立场上。” “我不过是稍稍推测了一下妖族的想法而已。” 二皇子笑容愈深:“之前的妖化病不过是人类和人类之间的内耗,妖族尚未插手,一切仍然可控。可一旦妖化病蔓延到了妖族身上,妖化的人类和人化的妖族彼此之间大打出手,是非对错一塌糊涂,届时可就没有你我斡旋的余地了。” “你果然很希望把东州闹成一锅粥啊。” “呵呵,堂弟别误会,我只是觊觎皇位而已,就像每一个皇子那样。” 二皇子侧着脑袋,抬手轻轻敲打着茶几。 “你看,就像你上次说的,大哥昏庸无能,三妹离经叛道,老四老五都不成气候——现在拦在我面前的似乎也就只有你了。你不觉得比起跟我合作,你应该好好想想怎么翻盘,怎么去夺得那唾手可及的皇位么?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想尽办法扫清最后一道阻碍的。” “……” “至少,我不会毫无防备的单枪匹马深入敌营,即便这里身处宫闱,你也应当多提防一些才是啊。” 二皇子的话音落下,门外的泫溟沉默的推开了房门走了进来,双眸冰冷地看着付天晴。 房间里的温度似乎降低了许多。 就连喉头的热茶都没那么温暖了。 付天晴哑然失笑:“不是吧,我想过了今天很多种会发生的事情,却唯独没想到堂姐你采用了这最直接的办法,你要在这里把我干掉么?你可别忘了东州现在是死不了人的。” “的确——就好像你不知道瘟疫为何会诞生一样,我也不清楚这份不死之力的来由,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二皇子拿起了桌子上的茶杯,温和地笑着:“你我是血亲 ,却也是政敌,就连生长在皇宫的小孩子都清楚,不要乱喝其他人送来的茶水。” “……” 付天晴低头皱眉,看着自己手里拿着的那杯茶水。 茶杯倒映着他的面容,因为腹部瞬间的疼痛,那张少年人的脸扭曲了起来。 “呜……” “不死之力似乎给你带来了太多自信了——别恨我啊,堂弟,想要与虎谋皮,最少自己也得是个狮子才行啊。” 二皇子笑了笑,将手中的茶水倒在了地上,滚烫的茶水触及地板,嗤嗤的溅起来了雾气。 付天晴的身体痉挛起来,捂着剧痛的腹部,嘴巴,眼睛,都淌下了血水来。 “有什么……用啊。” 付天晴捂着嘴巴,艰难的说道:“即便你毒杀了我……我依旧……不会死……” “是啊,不过让你陷入这个状态就足够了。你对我而言有价值的只是有苏蝉的情报而已,若是你连守护好这份秘密的能力都没有,哪里来的资格和我谈生意呢?” 二皇子冷笑了一声:“哦,对了,你大可放心,有南州的澄水在,我倒是不会让你真的死在我这里。” 说罢,二皇子看了一眼泫溟,泫溟皱着眉头走到了付天晴跟前,抬起手来一把攥住了付天晴的头发,将他的脑袋强行拽了起来。 一道紫色的光晕从泫溟的掌心嗡鸣而出,啪的一下拍在了付天晴的脑袋上。 “我猜……你想……摄魂……是吧……” 付天晴抬头看着泫溟:“果然……要强制读取……我的记忆?” “别动,说话只会加剧你的痛苦而已。” 泫溟声音冷淡:“我的毒发作很快,你马上会结束暂时的痛苦。” “……咳。” 付天晴咳嗽了一声,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同时,手指轻轻的按在了手指上的黑色戒指上。 泫溟扶着付天晴的额头,同时也闭上了双目,同步着付天晴灵魂之中的记忆。 二皇子从客座之上起身,双手揣在袖子里,笑意盈盈的走到了付天晴跟前。 “只要得到了有苏蝉的下落,之后的事情就可以按部就班的完成了。” “他怎么处理?” “读取完记忆,给他解了毒,把他送到鸣悦楼,到时候由他去吧,毕竟不能得罪那个南州的澄水。哼,反正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嗯。” 泫溟微微叹了一口气,继续着记忆摄取的工作。 紫色的光晕渲染开来,差不多有一刻钟的功夫过去了。 这期间付天晴已经完全陷入了昏迷,不再动弹。 二皇子见这半天功夫泫溟还是没读完记忆,走过来主动问道:“怎么样?” “……嗯?有些奇怪,不知为何,他的灵魂太过虚弱,记忆模糊而混乱。” “奇怪,是不是你的毒素太过凶猛,他的身子承受不住?” 二皇子双手环胸,侧着头看着付天晴。 “要不用点力气试试?” “不行,那只会加速他的死亡。” 泫溟抬起了另一只手,放在了付天晴的天灵盖上。 “机会只有这一次,若是真死了,灵魂暂入冥河,不知何时才能回归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他在鸣悦楼想必也留了后手,若是在我们这里滞留的时间太长,不妥。” 另一只手掌冒出了绿色的光芒,泫溟试探着投入了些许力量,帮着付天晴蕴养起了灵魂来。 然而,力量涌入了付天晴的体内,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灵魂却像是饥饿的猛兽一样很快地将泫溟投入的力量蚕食殆尽。 “嗯?为何如此虚弱。” 泫溟有些愕然,不过时间紧急,再加上投鼠忌器,不能真的让付天晴死在宁德殿,她只好再多动用了些力量。 就这样,给人下毒的人反倒在帮忙蕴养灵魂。 二皇子有些不耐烦,她皱眉看着眼前的付天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可如果不将这虚弱的灵魂蕴养起来,自己的确没办法得到有苏蝉的位置。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并不是解决皇位的最大阻碍,横在自己面前最大的拦路狐才是二皇子的心头大患。 她不得不沉住了气,把握住眼前唯一的机会。 终于,良久,付天晴虚弱的睁开了眼睛。 “呼……这是,哪里啊……” “快,读取他的记忆!” 在付天晴醒来的瞬间,不用二皇子吩咐,泫溟就立刻动手摄取魂魄了起来。 可只是短短的一瞬,付天晴茫然的表情变成了警戒。 “哎呀,哎呀,才刚睡醒,有人就想要用这么鲁莽的手段打探我老人家的隐私?看你这姑娘眉清目秀的,怎的会对我一个糟老头子感兴趣?” 付天晴抬手一挥,拍开了泫溟的手,随后紧跟着红色的邪刀出鞘,踏步欺身压到了泫溟的跟前,雷光一闪,刀背重重地砸在了泫溟的肩胛骨上。 “呜!” 泫溟被这猝不及防的偷袭打退了两步,下意识的抬起手来,两条毒蛇的幻影从空中升腾而起,亮起獠牙朝着付天晴撕咬了过去。 “嗨嗨——好手段,好毒,若是拿来淬在这把武器上,可添许多锋利啊。” “付天晴”赞叹了一声,横过刀面来直接接住了毒蛇幻影的撞击,随后长刀一甩,正准备再度对着泫溟发起进攻时,动作忽然迟疑了一下。 “付天晴”瞥了一眼二皇子,随后挥刀斩向泫溟,在泫溟后撤放手的瞬间转变攻势,长刀直接横在了二皇子的脖子上。 泫溟虽早有预料,几条毒蛇埋伏在了二皇子的周围,在“付天晴”偷袭得手的瞬间想要将其反制回来,可“付天晴”单手掐着二皇子的脖子,转用左手持刀,挥舞几下的功夫,毒蛇的攻势被全部化解。 战斗经验,意识,技巧,完全都不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该有的。 “付天晴”严肃的表情也被嬉皮笑脸取代,他仰着脖子稳了一声:“小天晴,这是怎的了,泡的妞儿太多,这是要还情债?” “嘿,老夫才刚睡醒,你就如此骂老夫……我这是睡了多久,怎觉得你比之前暴躁多了?” “哎呀哎呀,好好好,你可拿捏住了这姑娘,老夫也不吃小姑娘的豆腐了,啧啧。” 付天晴低下了头,随后由再度抬起头来,双眸被暗金色所取代,他用刀抵在二皇子的喉咙上,笑着说道:“那么,感谢二姐的见面礼,你的诚意,我确确实实地收到了。” —————————————————————————————————————— 是的。 是的。 付天晴这几天可不是单纯的坐在鸣悦楼的楼顶发呆而已。 为了这场会面,他思考了所有的可能性。 场地,对话,从最简单的,到最复杂的。 一直坐在楼顶,是为了让深秋的冷风保持着大脑的清醒,以便彻夜不眠的思索着一切的可能性和对策。 他自然也考虑到了对方直接进行刺杀的可能性,也考虑到了对方拥有绕过不死之力的手段。 毕竟,时至今日仍有一件事在东州悬而未决,那便是龙武义的确死在了‘绝对不会死人’的东州。 付天晴曾经要求查探过龙武义的尸体,在龙虎王何奎的帮助下,他也见到了龙武义的尸身。 完好无损,宛若活着。 却没有醒来的迹象。 那具身体已经是一具空壳,灵魂不知去向——这是何奎给出的解释。 之后何奎这老头还神神道道的说自己在奈何桥并没有看见皇帝陛下的身影,说什么陛下若是去了奈何桥,拦在桥上的付家祖宗付瀚海大将军不可能让他过去。 关于这个世界存不存在奈何桥,何奎有没有在冥界遇到付瀚海和龙武义暂且不谈。 这个世界可是切切实实存在灵魂的。 周清影替妖族背了黑锅,可付天晴不认为那几个妖族有刺杀地脉之主的力量。 刺杀龙武义的嫌疑人,夺走龙武义灵魂的人,嫌疑最大的只有可能是这个突然变回原来身份的二皇子。 而且能刺杀地脉之主的,也只有另一个地脉之主……或者说拥有近似能力的人。 毕竟缠绕在东州地脉之下的那股力量只能够复原肉身,若是灵魂被人半路截胡,那便可以绕开东州如今的限制。 从想到这个可能性开始,付天晴就在防备着对灵魂下手的手段。 自己对二皇子而言最大的价值就是手里有苏蝉的情报。 如果二皇子真的打算动手,那么她不可能像对付龙武义一样让自己死透了,顶多也就是读取一下灵魂的记忆。 好巧不巧,自己体内刚好存在着两个灵魂。 虽说这样做有点不道德,但是老鳖登那个家伙的隐私…… 窥探了就窥探了吧……其实我也挺感兴趣的。 “不过我想尽了一切可能性,却没想到你们这么实诚,还真给老鳖登奶活了啊。” “呵……现在就自鸣得意,未免为时太早吧?” 二皇子讥讽地笑了一声,忽然抬起脖子,猛地朝着付天晴的刀撞了过去。 如果这一下撞在红色的邪刀上,二皇子这柔弱的脖子毫无疑问会被顺利的切成两段。 这并非寻死之举,如今的东州砍个头可死不了人。 但这势必会溅一身鲜血在付天晴身上,这样一来…… “你就可以嫁祸给我,说我这个南州的蛮子不讲武德,为了夺得皇位,竟然刺杀皇子。” 付天晴早有预料的收了刀,他当初从老杭那边得知二皇子是个动辄把自己脸划烂的狠人时,便琢磨到了二皇子有这么一手。 二皇子被他顺势一推,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要不是泫溟及时扶,恐怕是要就此跌倒在地上。 前所未有的狼狈让龙朝露凶相毕露,她眉眼狰狞地看着付天晴,抄起了桌子上的茶杯。 “哎呀, 在喝下你自己准备的毒药,然后嫁祸于我之前,你先听我一句劝。” 付天晴小手一抖,从怀里取出了一枚黑铁的牌子。 这是他计划之外的东西,今早郑乐乐让米欣桐转交给他的铁牌。 没想到刚好可以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 付天晴半闭起眼睛,用铁牌子在手里晃了晃。 “想当初,我们琳琅书院有个老师——他这个人性格有点怪,杀人有自己的一套准则。为生计所迫,他在东州当过一段时间的绣衣直指总教习,先皇陛下为了奖励这个杀人从来不会打报告的家伙,特地给他颁发了这个玩意【先皇特许·先斩后奏】。” “我可没听——” “修不法的大名,先皇陛下不会没告诉过你吧……哦,我忘了,你很小的时候就被人给换了,没怎么跟你亲爹接触过,没听说过也正常——啊哈,是我失策了。” 付天晴拿着黑铁牌子,一只手放在身前,一只手攥着刀。 相当身世的行了个礼。 “总而言之,这个牌子有点作用,我知道堂姐是个狠人,所以你可以赌一把试试看。” “……” “不过有了这个牌子在,我可以跟绣衣直指们解释说——因为我怀疑你刺杀了龙武义,所以才会对你下手。到时候他们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对你进行搜查,我想你的计划就算不崩盘,也会受到相当大的影响吧?” 二皇子凶相毕露,狰狞地说到:“你以为凭一个牌子,绣衣直指就会相信你?” “若我是个普普通通的南州人自然不可能,你别忘了,我可是堂堂正正的龙裔啊?绣衣直指信与不信,他们都是服务于皇帝的对象,这块御赐的牌子落到我手里,而你恰好又因为被毒杀,需要一段时间来复活。” 付天晴露出了阴险的笑容,直起腰来,双手合十把牌子拍在了掌心:“猜猜看,如果你‘死了’,东州人会替你报仇,还是直接把我这个唯一还活着的皇帝候选直接拥立起来?” 其实,付天晴也不知道这个牌子的影响力有没有那么大。 上面的确写着龙皇特许,先斩后奏。 但付天晴并不确定完全对龙武义个人效忠的绣衣直指会不会看在这块牌子的份儿上站在自己这一伙。 也不确定这牌子能不能对修不法之外的人生效。 不过自己不知道,龙朝露也同样不知道。 两人在这方面的信息都是空白的。 即便是她读取过那个从小在宫中长大,冒牌龙朝露的记忆,龙武义也不可能不防备着身边的妖族女儿。 付天晴在赌,赌龙朝露没有勇气冒险。 赌她不敢利用一个风险和代价都太大了的嫁祸,来给付天晴操作的空间。 这场游戏早就变成了赌徒之间的勾心斗角,他已经能做到自己的最好了。 不管是天降的外挂还是提前的预谋,利用身边能够利用好的一切。 即便是在这里败了,有米欣桐的空间传送能力兜底,付天晴至少可以将自己迄今为止得到的所有情报传递给老杭。 他已经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就这样,房间陷入了安静。 泫溟的战斗力并不足以在短时间之内从有墨翁附体的付天晴手中拿下牌子,看来这个妖族的地脉之主候选人还未恢复完全。 龙朝露拿着剧毒的茶杯,面目狰狞,却又几度犹豫。 付天晴安然自若,攥着铁牌子的手心却已经出了汗。 “命运,该是站在我这边的才对。” 终于。 随着龙朝露放下了茶杯,这场对峙的结果出来了。 她放弃了赌局,付天晴获得了胜利。 “哎呀……可能是东州的命运影响不到南州的发展吧?这几天倒霉事儿太多了,我难得走运一次又如何?” 付天晴没有放松戒备,他扭头看向泫溟,将铁牌子收入了戒指之中,又取出来了一板胶囊,抠出来一粒塞进了嘴巴里。径直走到了客座的跟前坐下。 拿起了自己没喝完的那杯下了毒的茶水,就着茶水将嘴里的胶囊咽了下去。 “咕,呃……我说两位,别拖时间了,你们不会指望着我体内的毒发作吧?我好歹是紫金真人的儿子,让你们毒死了岂不是跌了我老爹的份儿?这玩意我临走前他老人家给我囤了好几箱呢。” 若是这场瘟疫真的是毒素引起的,那靠着付天晴的囤货早就摆平了。 见付天晴不知死活的又喝了一口毒茶水,二皇子终于还是闭上了眼睛。 “我小看你了。” “承蒙您看得起我,这合作才能继续谈下去——那么,我现在证明了我有与虎谋皮的实力,二殿下,这买卖你还有心气继续谈下去么?” 付天晴并未改变自己的初衷,毕竟他的目的向来不是自保,而是从龙朝露身上挖掘更多的阴谋。 “我是诚心实意的想和你来谈合作,刚刚发生的一切我都当做是你对合伙人的考验好了。鱼死网破向来是下下之选,我是生意人,这一点不会变。” 龙朝露从来没相信过付天晴的说辞,可发展到这个份儿上对方还愿意坐下来谈,龙朝露的心多少有些动摇了。 不。 这只是他还忌惮着东州的瘟疫罢了。 “想合作,很简单——” 龙朝露冷声道:“我的条件是你必须返回南州,你的威胁实在是太大了。换做是你,你也不想和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共事吧?” “呀,那这么做了,我的好处是什么呢?” “在你走之前,我可以让这场瘟疫以你的名义解决,若你真的是图名图利,这个条件已经足够丰厚了。整个东州都会感念你的恩情。” “可以。” 付天晴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瘟疫解决之日,我会告诉你有苏蝉的下落。” “那不可能。” 龙朝露摇了摇头:“瘟疫现在对我而言还有价值,若是想让它早日结束,那就用有苏蝉的下落来换。” 谁先付款,谁先交货。 一直是谈生意最为关键的环节之一。 龙朝露已经直接承认了瘟疫是她所为,也承认了有苏蝉的下落对她而言和瘟疫同等重要。 付天晴略作思忖,他心里清楚,龙朝露这种人绝对不会信任自己,在彻底除掉有苏蝉这个隐患之前,她不可能让瘟疫结束。 这个话题不会有结果的,这是两人无法解决的矛盾。 “我就始终想不通了……有苏蝉对你而言,比这场瘟疫聚拢起来的民心更重要?” 付天晴挠了挠头,看向了二皇子。 “当东州的皇帝,民心的力量越大,你获得的力量就越大,我一旦退出,皇位无可争议的会落到你的身上,为何如此执着于除掉有苏蝉?” “我没有向你解释的必要。” “而且我也想不懂你制造这场瘟疫的目的……你似乎并不是为了聚拢民心……诚然,你靠着那些药丸成功的获得了一定的支持,但你却有意的在诱导混乱,甚至还让这场瘟疫作用于妖族……” 付天晴皱起眉头来。 “接下来的话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个人的立场实际上是倾向于妖族的,如你刚才所说,我的确在庇护妖族。这也是我对皇帝之位不感兴趣的原因。” “你一个南州人,为何会对妖族如此感兴趣?” “哈,这还用说,你知道一只妖族在南州多值钱吗?” 付天晴在说出理由的瞬间,泫溟忽然瞪大了眼睛,她踏步上前,掌心当中紫光氤氲。 二皇子抬手拦住了她,示意付天晴继续说下去。 “哦?这我倒是有所耳闻……不过赚钱再多,也不如东州的帝王重要吧?” “那是你们东州人的观念,在我们南州人眼里,皇帝算个屁。” 付天晴露出了屑到骨子里的笑容。 “皇帝再怎么厉害,短短八十年的寿命能干点什么?南州修士众多,几百岁的比比皆是,寿命是皇帝的几倍有余,纵使东州皇帝的实力可以在四洲五地排得上前五,可八十年啊,弹指一挥间而已。” “……” “当皇帝就算挣了再多钱,有命挣没命花,还不是个笑话?” “我不想到死都对黎民百姓负责,也不想平白无故的让自己的寿元减少个几百年。当了皇帝,今后受苦六十年,卖了那帮妖族,吃喝玩乐几百年都不用愁——你去问问南州花家的那群人吧,他们和东州世世代代做生意,赚了个盆满钵满,却见有谁羡慕过你们的短命皇帝?” “……” 二皇子哑口无言。 因为付天晴的理由实在不是她一个东州人能够想得出来的。 意外的真实…… 意外的有道理。 不过这个男人屑的程度,实在是太让她大跌眼镜了。 “你帮助那些妖族,竟然只是为了……卖?” “当然了,妖族的妖丹在市场上万金难求,就算是驯养做了奴仆,战力也有所保证。实力不济的那帮妖怪可以开个专门的青楼楚馆,你知道多少登徒子对这帮风情万种的女妖精感兴趣吗?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销金窟,赚来的钱够我花到下下下代皇帝即位了。” “……” 饶是二皇子这样的人,也对付天晴的贪婪和无耻感到头皮发麻。 泫溟更是牙齿咬得吱吱作响,恨不得在这里把付天晴直接挫骨扬灰。 付天晴脸上满是贪婪的神色,贪婪,却又认真。 眸中的暗金色光芒似乎都跟着变成了金灿灿的金子色,说话之间唾沫横飞,眉飞色舞,让人好不厌烦。 “所以,我想要扶植你上位的心思是真的——花家长期以来仗着地理优势把持着和东州之间的贸易,这点明面上的钱都够他们跻身十大家族排名前三了,若是你上位后全心全意的和我展开合作,我付家何愁不登临南州之巅?” “呵呵,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当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看来东州人对南州的形容……的确不是空穴来风……堂弟,你的确是个地道的……生意人啊。” 龙朝露有些无语,付天晴却连连地拍着桌子。 “我一直说我是来做生意的,要不是为了之后滔天的利益,谁会像傻逼一样布置那么大的排场治病救人??你当我真的是圣人???” “不,没有……” 一谈到钱,二皇子的气势竟然被付天晴给压了一头。 “所以,我们的合作一切都好商量,但前提是你我必须相互信任——如果没有一个我认为足以扛得住风险的理由,我绝对不可能把有苏蝉的下落交给你,那关系到我之后几百年的富贵呢。” “……” 见识到了付天晴对于金钱的痴妄,虽然有些恶心,但二皇子也算终于解释得通这个皇帝候选人的行为逻辑了。 的确,如果完全是为了钱,那么就太好解释他干嘛要在一个青楼里面开医馆了。 他原本就是个纸醉金迷之徒……触及利益的时候会露出一往无前的勇士模样,可除了能力之外,其根底就是个钻进钱眼里爬都爬不出来的败类。 这样下作的人并不少见,这种人也是真的不可能会把皇位当一回事。 “不过这并不足以让我答应你的条件,想要跟我谈这笔生意,想要你今后几百年的富贵……先告诉我有苏蝉的下落,然后我再告诉你解决疫病的方法。” “嘁,那就是没得商量咯。” 付天晴翘着二郎腿,抱着肩膀。 “你这人真有意思,又不肯告诉我理由,又死死咬着不肯松口——好,那咱们熬着,我看谁熬得过谁,这笔买卖赔了算我的,我就是把钱都打了水漂,也不想让你这种人给坑了过去,一点诚意都没有,东州人都这么不会做买卖吗?也对……难怪你们这帮傻子放着妖族那样的金山不会动,还傻呵呵的把他们当成仇人。你知道光是一个炼气期的女妖,在我们南州能卖多少——” “再说一句话,我把你的嘴撕了。” 终于,泫溟对付天晴已经到达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她挣脱开了二皇子的束缚,抬起手来一把掐住了付天晴的脖子。 付天晴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是的,自己刚才的这些话……可不是全说给二皇子听的。 谁让你为了刺杀我不把泫溟赶出去呢?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你要干什么?” 付天晴露出了凶狠的表情,狰狞的笑着。 “哟,你好像是个什么玄武后人来着的?哇,真厉害,真了不起。” 泫溟一把抓住了付天晴的下巴,用力一拧将他的下巴卸掉。 可付天晴却再度转换了身体的操纵权,刚睡醒的墨翁迅速的趁着泫溟怒气上涌的空挡出手攻击,泫溟猝不及防的手肘挨了一拳,被他一把踢开。 墨翁揉着下巴,叹了一声。 “老夫这才多久没看见你,孩子怎么学坏到这个份儿上了。” 可身体的控制权再度被付天晴拿了回来,屑少爷揉着下巴,一脸不屑的看着泫溟。 “我还没想到你有资格冲我发怒呢……我记得有苏蝉帮了妖族不少吧?可你的主子却心心念念的要除掉有苏蝉……你身为受益者,有什么脸面站在我面前冲我发火?” “你——” 泫溟并不擅长辩论,付天晴这句话也真的扎进了她心窝子里。 “别摆出一副为了妖族的样子了,你不还是和人类的君王勾结?看着她用瘟疫将人类转化成妖族,挑拨人和妖族之间的矛盾,让更多无辜的妖怪被迫害?我好歹为了生意,还帮忙周转了一下……你呢?哈哈,不对,说到底,这场瘟疫应当就是你帮着弄的对吧?” 猜的,没证据。 但骂街,要什么证据? “我好歹是为了钱,你图什么?这屋子里最没资格替妖族生气的不就是你么?” 付天晴仿佛找到了理,话匣子打开了就叨叨叨的不停,气的泫溟脸色发青,眼看着就要跟付天晴拼命。 二皇子见局面马上失控,拦住了泫溟。 “出去吧,这里交给我。” “可是——” “别担心我了,你先出去冷静一下……不要上了他的当。” 虽然反应慢了半拍,不过二皇子终于还是看穿了付天晴的打算,及时出声制止。 泫溟恶狠狠地瞪了付天晴一眼,不过还是听了二皇子的话,转身离开了房间。 见泫溟离开了,付天晴哼了一声,翘着二郎腿坐回到了椅子上。 “想不到你手下的这位竟然还看不惯了?我本以为我们这样的人打开天窗说亮话无所谓的,这哪儿来了个妖族大圣人啊这是?” 埋怨了两声,付天晴看着二皇子。 二皇子叹息一声,少见的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她本以为遇到了一个强敌,谁知道这强敌是个这样的下三滥。 “你这般激她,无非是想知道,我不肯提前把解决瘟疫之法给你的理由。我告诉你便是,你管好自己的嘴巴,无事生非对你没什么好处。” “不好意思,今天我已经没心情听你扯谎了,除非你给我的理由的确能说服我,否则接下来你永远别想得到有苏蝉的下落。” 掐着指甲,付天晴心不在焉地吹了吹手指。 “反正今天这档子事儿已经让我明白,有苏蝉对你很重要,非常重要了——别怪我坐地起价,是你没诚意在先。妄图读取我灵魂这件事我只能容忍你一次,再要隐瞒,我就真的对这笔买卖彻底失望了。” “呵呵,你反正是很渴望金钱,不如这样如何?” 二皇子眯起眼睛;“我可以对外宣称,招你为驸马。你我做个有名无实的夫妻……日后你在南州做买卖,有了这层关系,你也不必担心名义上说不过去。” “……” 付天晴的手停了一下,抬起头来,用一种震惊的表情看着二皇子:“你说什么?” “你我结为夫妻,我收你为驸马,你娶我做妻子。若是你不信任我,也可先让我怀个孩子再说。反正我当上皇帝后只有八十年的活头,束缚不了你这南州修士多少年,弹指一挥间的事情,很划算吧?” “啊,这未免有点……” “我知道你没有婚配,我也未曾被父皇许配给任何人——若你是个生意人,你该明白。这是个相当不错的买卖。” 二皇子仰起头来,露出了笑容;“更何况,我好歹也算是东州闻名的美女,娶了我,于色心于利益,对你而言都不亏。” 的确,如果顺着自己刚才捏造的逻辑。 二皇子开出的价码是很高的。 一个贪财的人可以不觊觎皇位,但不可能不想当驸马。 白捡一个名义上的老婆,以后做买卖还可以用皇帝陛下的丈夫的名义。 莫说是花家,就连东州本土的大臣都没这个名头捞钱快。 付天晴是无法用自己刚才建立的生意人的逻辑去拒绝这次婚约的。 如果自己真的是个钻在钱眼里的人,现在就应该立马答应才对。 这是二皇子的反击。 “哟,有意思。” 付天晴借着龙血的力量镇定了下来,抬头看着二皇子,打算姑且拖延一下时间思考对策。 “不过我——诶,诶,你干什么!?” “脱衣服,准备和你生个孩子,以稳定你的好奇心。” 二皇子回答的很干脆,下手也很干脆。 “等等,你这……伤风败俗!!!” 情急之下,付天晴找不出更好的借口了。 这句伤风败俗把二皇子逗笑了,她扑哧一声,将脱下的外套搂在了怀里。身上仅仅穿着亵衣,白雪的肌肤和空气接触后微微的晕出了红润的色泽。 付天晴终究输了一手前世今生都没跟女人困过觉上,捂住了自己的眼,连连挥手:“你把衣服给我穿上!” “看不出来,我这成竹在胸的小堂弟,竟然还有这般羞赧的时候?比起刚才的样子,你现在可是可爱多了。” 这句话是二皇子宣告自己的胜利。 她给了付天晴两个选择。 一是坚持财迷疯的人设,在这里把事情办了,拿了好处乖乖的帮她登上皇帝,拿最大的好处。 二是放着天大的好处不要,推推搡搡找借口推辞,那么付天晴刚才所有的努力都算白费,一切又会回归原点,并且这一次再谈就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了,二皇子可以扳回一城,思考对策。 妈的。 这女人是真的狠。 老杭在吗,老杭救一下啊,快用你万能的脑内通讯救救我啊? 你他妈让泥头车给创了啊,吱一声啊。 兄弟真尽力了,教教,这种情况咋整啊? 墨翁,墨翁在吗? 支个招啊? 【老夫的建议是你直接生米做成熟饭。】 滚啊你个老鳖登!! 刚睡醒第一件事就是耍流氓是嘛!? 【那没办法,谁让你还是个雏儿,搁老夫我就不害怕这个,提裤子不认账又不是什么大事儿。要不老夫附体在你身上,替你享受这场鱼水之欢?】 你信不信回头咱俩都让乐乐给扬了!? 老犊子,坏得很! 【嘿,你要想不出主意来,你把眼睛睁开,老夫素了有个几百年了,让老夫润润眼睛。】 妈的老杭前世指定是跟你有点矛盾,说你老鳖登是真不冤枉你。 【老夫才刚清醒过来,许多事情并不了解——不过,眼下的权宜之计,最好是你吃了这个哑巴亏。】 憋他妈撺掇我了,这玩意旁边还有个人看着,这谁受得了——诶? 嘶…… 思索过后,付天晴开口回应道:“不妥。” 付天晴抬起头来看着二皇子。 二皇子却先他一步开口:“你怕不是想说什么,你对我这幅长相不感兴趣,亦或是提不起劲来吧?你这样的人可不会把我当成一个女人看,只当是为了金山银山,捏一捏鼻子就熬过去了呗?” “不。” 付天晴摇了摇头,指着自己。 “我其实……” “哦,若是你那玩意儿不行,亦或是先天不孕不育生不出孩子,宫中有的是这方面的药物,我让人拿来便是。” “你听我把话说完。” 付天晴眯起眼睛,冷声道:“我倒不是对你有什么不满,只不过我天生有点小兴趣。” “怎么?” “生孩子倒是可以,但是得有个条件——我对人类的女性的确提不起兴致,若是真想让我和你生个孩子,得多加一个步骤。” “你——” “让那位站在房门之外的泫溟进来,在这儿,看着我们两个生。” 付天晴眸子中的暗金色的绽放出了耀眼的光芒。 “让你的那个贴身丫鬟伺候着,我说让干什么,她就帮忙伺候着干什么,寸步不离的守在床边盯着我们。” 二皇子被说的一愣,有些恼道:“这是你我的事情,和她有什么关系——” “我刚刚跟你说过了,我对妖族很感兴趣。这里方便找来的妖族也就她一位……放心,我不会对她动手动脚的,我只要她站在边上盯着我们看就好。” “付天晴,你休要得寸进尺!!!” “嗯?怎么了?” 付天晴皱着眉头,双手环在胸前。 “以后我是你的丈夫了,古往今来,有几个通房丫鬟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况且我只是让她伺候着,又没说要动她。若想生孩子,总得让我提得起兴致来啊?” 说罢,付天晴闭上了眼,翘起二郎腿,不再言语。 他内心深处的某一块东西发出了咔吧的声音,碎成了几块,洒落了一地。 在这一刻,付天晴在心理意义上的,又一步走向了成熟。 —————————————————————————————————— “阿嚏!!!阿嚏!!!阿嚏!!!!!” 黑色的狐狸抽了抽鼻子,嘴巴张开了两下;“谁骂我呐!?” “全天下最有可能骂你的人在这儿呢,你害怕什么?” 恶女用手指戳了戳怀里狐狸的脸蛋,一旁的言秋雨吞了一口唾沫:“付哥哥是不是觉得山上冷了些……我衣服厚实,不如来我这……” “诶诶诶,秋雨师姐别耍赖啊,说好了一人抱半个时辰,还没轮到你呢。” “可眼看就要上山了,付哥哥难免受寒。” 黑狐狸晃了晃脑袋:“还没到呐,这大雾眼看越来越浓了呐。对了小秋雨,这个雾和你的能力有关系呐?” “嗯,虽然不是我制造的,但我可以将它挥开……” 言秋雨说罢,轻轻的抬手,笼罩在几人周围的雾气消散了许多。 和当初付天晴来的时候一样,登上山顶之后,山谷内部的构造就出现在眼前。 眼尖的黑狐狸一眼看到了红头发的莱莱紫,拍了拍恶女的胳膊。 “喂,找到了,就在那里呐。” 恶女听到狐狸的声音,忽然踏步迅速地朝着莱莱紫的身影冲了过去。 可是她刚刚踏出一步,周围被言秋雨挥开的浓雾迅速地朝着狐狸的方向聚拢了过来,呼的一声,将恶女和黑色的狐狸全部吞噬。 第九十六章 ! 在大雾笼罩之中,恶女和狐狸艰难的前行着。 能见度无限接近于零,脚下的路也失去了实际的触感。 “这是有苏蝉最后的怨念?看上去还蛮不错的啊。” 恶女观察着周围的大雾,脚步放缓了些许,一只手托着怀里的狐狸,另一只手则运转起了三枚阴灵气的种子,在掌心之中徐徐盘转。 “不是的呐。” 怀中的黑狐毛发炸开,它厌恶的看着满天卷扬,来着不善的大雾:“在这个地脉之中记录的,有苏蝉的怨念应当是我才对呐。” “那说不定是别人的怨念呗,不论如何,我们要找的答案就在这里了。” “刚才——你忽然往前加速了一下呐。” 狐狸仰起脖子,看着恶女的脸:“在看到莱莱紫——也就是我的那个朋友的瞬间,你其实是打算动手的对呐?” “……” “以你的性格,你八成是不想让我和小秋雨得到答案,直接把有苏蝉的碎片抹杀,这样一来登上地脉之主的线索就会彻底断绝——你是这样思考的对呐?” “嘁,那又如何?我杀的人还少了?怎么,你要训我?” 恶女的脚步停了下来,她拎起了怀里的狐狸,一脸挑衅的笑容。 狐狸倒是叹了一口气,晃了晃脑袋:“你的性格就是这样的,也没办法呐……我只是在猜想,是不是你的敌意触发了这里的某种防御机制呐。” “……” “而且,小秋雨没有跟上来呐。” 狐狸越过恶女的肩头看向她的身后,在那篇无法看清周遭一切的环境之中并没有发现言秋雨的身形。 “喂!小秋雨!你在嘛??” 狐狸将一只爪子搭在嘴边,费劲的大喊了一声,尖锐幼嫩的嗓音有些滑稽,不过很快,大雾之中传来了言秋雨的回应;“付哥哥,菱儿师妹,你们在哪儿!?” 听声音,言秋雨离得很近,恶女循着声音朝着那个方向摸了过去,可那边依旧空无一人。 “喂。秋雨师姐,你身上有什么能照明的东西吗?这里雾太浓了,你弄亮堂点,我把这雾气撕开。” 恶女抬起了手,能够腐蚀一切能源物质的阴灵气在她的掌心流转。 “我……应该就在这里才对,不对,我好像看到你们了——” 言秋雨的声音再度响起,并且响起了一串的脚步声。 大雾很浓,看不到她的身影。 恶女纳闷的问了一声:“喂,你确定你没看错吗?大雾那么浓,你该不会看花眼了吧?” “不。” 已经走远了的言秋雨的声音响起,她的声音抖了一下。 “菱儿师妹,我只发现了你。” “什么——” “你现在躺在地上,就躺在……我面前。。” 沿着言秋雨的声音,恶女抱着黑色的狐狸走了过去。 大雾很浓,不过言秋雨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怎么回事?” ————————————————————— “我看不到付哥哥哪里去了,只有你在这里。” 言秋雨蹲下来,伸出手握住了躺在地上的,恶女的手腕。 可恶女的声音却是从她背后的方向响起的。 “我不是在这里么?” 声音和本体并不在同一个位置,而倒在地上的恶女身体已经没了呼吸和脉搏,像一具完好的死尸一样,沐浴在月光下。 夜晚的风吹动着周围的桃树林沙沙作响。 凋零的树叶拍飘落到水潭上面,寒风萧瑟,死寂充盈。 猩红的月光将这片山谷照的透亮,鲜红,不远处就能够看到同样倒在地上的红发狐狸。 在狐狸的正上方……有着另一轮月亮。 那正是不祥的血月。 “付哥哥,菱儿师妹,你们能看到空中的那轮月亮吗?” 言秋雨抬起头来,看着那轮扭曲的血月,咬紧了牙关。 “我们都忘了一件事——‘有苏蝉找到了莉绯女皇,幸福美满地活在了一起’这个结局,是付哥哥编写出来的一部分,这边发生了什么我们谁都不知道。” “那我们怎么办?” “这大雾应当和组织掌握的相差无几,你们应当是进入了某个幻境之中。” ——————————————————————— 言秋雨的声音逐渐渺远,缩小。 恶女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在这片大雾里,的确能够看到隐约的红光,而抬起头时,天上的月亮的确是血色的。 “这个东西,可真是有点眼熟啊?” 恶女揣着袖子,叹息一声,低头正要和怀中的黑狐狸说些什么。 ▅█▇□▇—— 可低头看向双手之间,刚刚还和自己一起呼唤言秋雨的黑狐狸不见了踪影。 颅腔内传来了一股强烈的痛楚,恶心反胃,并且伴随着强烈的晕眩感, “嘶……” 不光黑狐狸不见了踪影,就连她自己的双手也似乎发生了些许的改变。 比起面貌和长相,人是对自己的双手更加熟悉的。 这好像不是自己的手…… 怎么回事? “喂,付……,呃,呃……” 想要喊出那个男人的名字,恶女却捂住了自己的喉咙。 就好像突然哽住了一样,喊不出那个人的名字来。 大脑有些隐约的刺痛,一阵阵臌胀的痛感钻入脑内。 恶女艰难的捂着脑袋前行着,走着,走着。 自己为什么要向前走,不知道。 自己要来做什么,不知道。 是这片大雾在掌控我吗? …… 开什么玩笑。 “嗤!” 杭雁菱不假思索地捏住了自己的左手手指,马上就要将其掰断之时,一只素白的小手突然按在了她的手上。 “醒了吗?莉莉。” “嗯?” 恶女抬起头来,眼前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笑容满面的女孩子。 她只有十一二岁的幼童大小,一对儿粉色的眸子,眼角涂着和年龄不相符的妖艳眼影,好闻的香味儿从她身上飘来。身上穿着一身柔丝白裙,九条尾巴从裙子的后摆露了出来。 “要吃柿子呐?” “不,不用……你是……有苏蝉?” “吾辈或许是,也或许不是呐。” 有苏蝉后退一步。 周围的一切,忽然豁然开朗。 她的赤脚踏在绿茵茵的草地上,随着和煦微风的飘落,一片桃花瓣落在了它的脸庞。 天空中的太阳格外的耀眼,地上的水潭被风儿吹出了涟漪,鸟儿轻声鸣叫,蝴蝶飞舞,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景象。 大雾,血月。 一切都不见了踪影,就好像是被这和煦的光景完全覆盖掉了一样。 这桃泉乡的光景完全就是一派只会存在于故事当中的世外乐土,哪里还有半点阴森恐怖。 有苏蝉抬起手指,小心翼翼的拈住了落在头发上的一片桃花瓣。 随着她将桃花瓣拿开,银白色的毛发当中忽然有一撮变成了黑色。 “吾辈也不清楚现在的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存在,照理说,吾辈应当死了呐。” 对着恶女,狐狸笑了笑。 她抬手捂住了自己左边的眼睛,旋即又抬了起来。 血红色的眸子倒映着皇女的脸。 “照理说,吾辈应当是来和汝一同询问有苏蝉,身为地脉之主的风险所在的才对呐。” “你到底是有苏蝉,还是付……付……” “喊不出那个名字对吧?因为那个人还未出生在这个故事里,明白了么,莉莉?” 有苏蝉笑盈盈的看着站在自己对面,满脸愕然的莉绯女皇。 “我是……莉莉……莉绯女皇么?” 恶女低头看着自己的服饰,的确,虽然只是方便行动的简易衣服,但却不难从料子上看出造价不菲。 看来,自己的的确确是变成了另外的人了。 “……搞什么啊,乱七八糟的,走了!” 恶女捂住了自己的额头,嘶了一声,不由分说的就要去抓住眼前狐狸的身影试图走出这个幻境。 “走不出去的呐,你忘了吗?” 有苏蝉甩开了恶女的手,无奈的从怀里摸出来了一颗柿子,双手捧着啃了一口,腮帮子鼓鼓地含糊不清地说道:“不记得了吗,刚刚发生的事情。” “什么刚刚发生的事情?” “这对你而言,可是第二次轮回咯。” “啊?” “在我们刚刚进入这里的时候,汝也是不由分说的抱着吾辈就往山谷外面冲啊。结果就是我们被大雾笼罩,又回到了这里,你趴在地上睡了好一会儿,这才是刚刚醒来呐。” “嘶……” 脑袋又一次的疼痛了起来,恶女捂着额头,身形趔趄了一下,有苏蝉扶着恶女坐在了桃泉乡的凉亭里。 “很痛吧,吃个柿子?” “谢了,不用,我可不记得你还有这个爱好了,你不是最爱吃西瓜和小酥肉吗……” “现在的吾辈是有苏蝉呐。” 狐狸叹了一口气,眯着眼睛:“不过,这个东西对汝而言应当并不难以理解吧,我们之前在溶洞里不是中过类似的东西吗?” 恶女缄默了一声。 浓雾,幻境。 和组织的手段的确很相似,但却有些不同。 “可我却从没听说过还有这种事啊……一般来说幻境都是以中招之人自身的记忆为基础展开的……到了这里,我怎么会变成了莉绯皇女,你又怎么会变成了有苏蝉?” “大概是因为,汝和吾辈被分配到了和自己身份相匹配的角色了呐。” 有苏蝉啃着柿子,口齿不清地说道: “吾辈是有苏蝉,也是有苏蝉的怨念,是一头狐狸。汝是莉绯皇女,也是拥有着龙血的女性,是一个恶女——大雾把我们和幻境里对应的上的人提取共性了,然后你我被分配到了合适的角色。” 狐狸还是狐狸,恶女还是恶女。 只不过指代的人发生了变化罢了。 “就好像当初在汝的幻境里,最后吾辈变成了吾辈自己一样。我们闯入了有苏蝉的幻境,也被扭曲成了别人的样貌。” “那有苏蝉本人呢?照理说,她的幻境,她应该存在于其中才对啊。” 破解幻境的方法始终离不开中招者本人的心理阴影,要想离开这里,得找到有苏蝉才行。 “我刚刚说了,吾辈就是有苏蝉。” 狐狸叹了一口气:“如今的吾辈在地脉里被识别的就是有苏蝉的身份——吾辈是它的怨念,在幻境里被认定为正主倒也解释的通。” “你那个朋友么?我们来的时候不是看她倒在地上了?她说不定也存在于这个幻境中吧?” “可这地方又不像我家那次,有个大宅子,此处除了凉亭之外什么都没有。” “那我们就这么被困在这里了?” 恶女翘起二郎腿,坐在石凳上,咧开嘴巴:“现在我们好像只能等着没被卷进来的言……二师姐找到破解之法了,身为妖族的少主,她应当能做的到吧?” “如果真的那么简单就好了。” 有苏蝉吃完了柿子,双手放在膝盖上。 “汝从刚刚开始就不觉得奇怪么?” “嗯?” “吾辈莫名其妙地掏出了柿子来,吃掉,然后我们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个凉亭——喂,汝觉得汝自己是这么个优哉游哉的性格吗?至少吾辈还没大心大肺到在这个时候吃柿子。” “你什么意思……” “你或许感觉不到,但吾辈现在却有些模糊了……原本这具身体就是怨念构成的,加上在这片记忆组成的幻境之中,我受到‘有苏蝉’的影响似乎越来越大了。” “诶,真得诶,你说话都不呐呐呐了。” “之前那是因为嘴巴的构造!又不是我自己想那么说话的呐!” “哦~~~” “算了呐,呸!算了!总而言之,因为我们都没在扮演自己,所以被扮演角色吞噬的可能性很大呐……不过反过来想,也许我们有机会接触到当初事情发展的经过。” 有苏蝉打量着面前的“莉绯皇女” “时间线应当是正在推移的,看汝的衣服,汝现在应当还没当上皇帝吧……同样的,有苏蝉这个时间点也并不是东洲之主,如果这篇大雾真的完全按照你当时在溶洞里那样,会随着时间推移的话……说不定……” 狐狸的话还没说完,周围的迷雾突然又浓郁了起来。 在大雾之中,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影子。 模糊不清的混合音从大雾之中传了出来:“殿下,时候不早了,是时候回宫了。” 第九十七章 中立 马车载着公主回到了皇宫,看起来,公主殿下的心情并不是很好。 是的,在那个年代,并没有将公主称呼为皇子的习惯。 坐在马车上的莉绯女皇一言不发,用手托着腮,眺望着沿途的风景。 马车行进了一路程之后,回到了龙朝的皇都。 这是三百年前时皇宫的样子,远没有如今龙武义手下那般富丽堂皇,人丁也不是很兴旺。 莉绯女皇的父亲被后人评价为“仁帝”,一生虽然多少有些碌碌无为,却也没给平民百姓带来麻烦。是龙朝历代皇帝当中少有的守成之君,他在位期间短暂的和西州、北州达成了和平协定,并且迎娶了西州的圣女作为皇妃。 似乎从那之后,东州西州就有了联姻的习惯,当然,这是后话了。 驾驭马车的是两个年轻的小伙子,一个道士打扮,双手怀着剑一言不发。另一个人驾车御马,时不时地回头看两眼莉绯皇女,好像是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 付瀚海,李亦清。 脑海当中自然而然的浮现了这两个人的名字,这是来源于莉绯女皇的记忆。 恶女叹息了一声,皱着眉头。 体内另一个孩子已经呼唤不到了,脑海内不断浮现属于莉绯女皇的记忆。 大皇子的死因,母亲的嘱咐。 说来可笑,明明已经是两个时代的人,二人的经历却格外的相似。 都有一个兄长。 都被别有目的的母亲教唆着,要对兄长不利。 不同的是莉绯女皇的母亲已经成功下手,而恶女则是亲手给自己的兄长带来了一生的不幸。 “哼……” 恶女无趣的眨了眨眼,舍弃了脑海之内无聊的想法。 这片大雾的领域覆盖的范围很大,之前没办法走出那个山谷,如今却能够乘坐马车来到皇都。 看来只要顺应迷雾之中主人的行动,早晚会等到结束的吧。 不过,就这样变成另一个人,按照别人的人生轨迹行走的感觉让她十分不爽。 “如果是你来扮演这个女皇就好了啊。” 恶女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很快,马车停下了,两名侍从搀扶着莉绯女皇下了马车。 如果按照恶女自己的习惯,在接受这种被人强行安排的戏码时,一般会先出手干掉一个。 可当她准备因为自己的不爽而先随手杀掉扶自己下车的付瀚海时,手活动到了一半却停了下来。 看来,即便能够最低限度的保持自我,她的行动也无法忤逆这片环境的意志,只能像把身体还给菱菱时那样,在体内当一个旁观者。 “殿下,今夜太后要见您,不如您先……” “不必了,今晚我谁也不想见。” 莉绯女皇摇了摇头,推开了付瀚海,只身一人下了马车,独自走回了自己的寝宫里。 付瀚海和李亦清对视了一眼,均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莉绯女皇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沉思许久。 “嗯?恢复自由了?” 恶女纳罕地说了一声,抬起头来四处张望着三百年前女皇曾经住过的房间。 从房间的布置来看,这里应该不久之前才经历过装修。所有的东西都换上了新的,家具,幔帐,书桌。此外,在那崭新的书桌上还放着一张被撕成两半的圣旨。 【那是我被正式任命为下一代皇储的圣旨。】 恶女的脑海内自然而然的浮现了对应的信息,她走到桌子跟前拿起圣旨看了两眼。 【父亲已经驾崩了,这道圣旨却被当成是父亲的遗旨发了下来。朝内的所有人都清楚御旨上的龙印是当今太后盖上去的,可没人敢说个不是。】 “嘁。” 放下了圣旨,恶女转过身走到了房间内的一处矮小的柜子面前。 周围的家居都是堂皇明亮,用最贵的木头制作出来的,可唯独这个柏木的小柜子看上去用了很久,显得格外惹眼。 制作柜子的手艺并不精湛,木板之间歪歪斜斜,垫腿一高一矮。 柜子最上面的木板上歪歪斜斜的刻着“莉莉的宝物”几个字,还有一个小人和一个看不出形状的小动物的画。 拉开了柜子,里面放着些许东西。 一包被锦帕包裹好的柿子种子。 一条用奇怪的丝线纺织而成,看不出来材质的围巾。 一个狐狸的玩偶。 一块和有苏蝉的眸子差不多颜色的,晶莹剔透的石头。 【这些都是她曾经赠予我的东西,只可惜年幼无知的我只当他们是玩物,却不曾知道这些东西的重量。】 恶女拿起了狐狸的玩偶,用手捏了捏,还是放回了抽屉里,走到了床边,双手放在胸前。 莉绯女皇的意志在不断涌入大脑。 【今天是我的十九岁生日,也是我作为皇储迎来的第一个诞辰。】 【我和阿蝉吵了一架,我知道,我不该逼着她动手杀了我……可我不想听从母亲的命令,去祸害她,祸害东州。】 【就连我们的相遇都是一场阴谋啊……】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最初我便不该遇到她。】 【我该用决绝一点的方法和她绝交的,阿婵心思单纯,像个小孩子。】 【可我狠不下心来。】 懊恼和痛苦的心情不停地涌入,恶女叹了一声,晃了晃脑袋。 “真不巧,我可是个狠心又没人性的家伙。想跟有苏蝉闹掰是吧……我可太擅长了。” 【我不能让母亲得逞……我会害死她的……这绝对不行,她是地脉之主啊……】 “……嗯?” 恶女愣了一下,这最后涌入脑海的记忆让她大感意外。 “喂,怎么回事?!不是你一手把有苏蝉扶植成那个劳什子地脉之主的么?” 可即便绞尽脑汁的想要去深挖莉绯女皇的记忆,此刻莉绯女皇却好像故意卖关子一样,不再于恶女的脑海之内发出声音。 奇怪。 怎么回事。 是我不想让她们两个成为地脉之主的意志影响到了幻境? 还是说,当初的莉绯女皇真的不希望有苏蝉成为…… 在恶女诧异的时间里,幻境内的时间突然加速了。 周围的一切变得眨眼间模糊了一下,再等到眼睛能看清周围的一切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自己还停留在原来的位置上,可脸上不知道为什么已经沾满了泪痕。 此时,门外传来了笃笃笃的声音。 “殿下,晚膳都凉了,还请尽快用餐吧。” 莉绯女皇再度夺去了恶女的身体控制权,低声怒喊了一句:“我不是说了,别烦我了么?” “汝不吃晚饭可不行啊。” 门外响起的声音变换了一下,是稚嫩的女童声。 不由得莉莉开门,房间的大门便被三两下用力的晃荡开了。 白发九尾的狐狸端着餐盘走到了房间里,手上端着一盘热乎乎的饭菜。 “更何况今晚是汝十九岁的生日,吾辈可没小心眼到因为汝不告而别,便毁弃了自己的承诺。” “为何——” 莉绯女皇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你,是来杀我的吗?” “唉。” 有苏蝉见到莉绯女皇还惦记着让自己动手杀了她,神色黯淡了一下,不过还是勉强地笑着回应道:“先不说这些了,吾辈造访汝的住所,就这样让吾辈像个丫鬟一样给你端盘子?” “……” 莉绯女皇眨了眨眼,有些失落的看着有苏蝉。 白天的不欢而散并未将她激怒,有苏蝉追到了皇宫,却并不是为了杀她而来。 不过即便如此,在自己生日的这一天,她还是不希望有苏蝉缺席。 拿起了盘子放到书桌之前,莉绯女皇随手扔掉了那张继任新帝的诏书,坐在了桌子前面,一声不吭的拿起盘子上的筷子吃了起来。 有苏蝉也很有默契的坐在了对面,用手托着下巴,盯着莉绯女皇看了一会儿,嘿嘿笑到:“汝说汝这生日礼物可要的太大了……吾辈竟一时间没有来得及准备,不妨你再想想,再换一个?” “我说过了,若是不能杀了我,你我便从此断了往来,别来找我——” 莉绯女皇摇了摇头:“一个妖族,不适合跟未来的一国之君走得太近。” “莉莉啊,吾辈问汝,我们是第一天才认识的吗?” “……” “吾辈知晓你的脾气秉性,自然而然的,也明白汝有了想不开的事情——所以才会对吾辈说那些话。” 有苏蝉伸出手来,用手指轻轻的擦掉了莉绯女皇嘴边的饭粒,放在了嘴巴里。 “汝不妨说说看——若是吾辈也觉得此事无药可救,吾辈便杀了你。如何?” “……” 莉绯女皇放下了碗筷,看着面前的狐狸,嗫嚅着,摇了摇头:“你杀了我,是为了东州的百姓好。” “汝之前都把杯子砸在了吾辈的头上了,现在还和吾辈扯这些吗?” 有苏蝉撅起了嘴巴:“吾辈认识莉莉许久了,许多年了。汝不是不知道,人类和妖族,吾辈从来都没放在眼里过。由他们生,由他们死……汝是吾辈唯一一个在乎的人类,东州的百姓死活与吾辈无关。吾辈只想知道是什么让汝如此难过,是什么让汝想和吾辈闹掰。” “……别问了。” “吾辈就要问,汝不告诉吾辈,吾辈这口气咽不下去!汝弄哭吾辈了!吾辈很难过,吾辈要耍赖皮!吾辈要打你!!” 有苏蝉嚷嚷着耍起了小孩子脾气,真的像个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莉绯女皇犹豫良久,哀叹着闭上了眼睛。 “从我们最开始的相遇就是如此了……一切都是别人安排好的。你我见面并不是什么缘分。” “吾辈不管!现在汝就是吾辈的朋友!什么阴谋不阴谋的!吾辈才不怕呢!” “你应该知道的吧……有苏蝉,现在你这样思考的方法,是很危险的。” 莉绯女皇忽然伸出双手捧住了有苏蝉的脸,嘴角抽搐着,双手不断地颤抖。 “如果你继续和我做朋友,你就不能像以前一样,由着人类生,由着人类死了……你不是妖族!!!你超脱于我们的存在,你必须得保持中立,不能偏袒于我,明白吗!!否则,否则——” “……莉莉?” “我是别人派来害你的,从我的出生,甚至于你我的相遇……这一切都是别人编造好的谎言,我不能再害你了——去她的人类,去她的妖族,我只是不想害你而已啊!!!” “是谁……告诉汝这些的……” 有苏蝉呆呆的看着莉绯女皇,她的双手颤抖着,下意识的想要去扼住莉绯的喉咙。 可就在手伸到一半的时候,她触电般的反应了过来,迅速地压住了自己的手,咬紧了牙关。 “吾辈……必须保持中立……什么的,你听谁说的……” “那个吟游诗人,母亲从西州带来的吟游诗人。” “……原来如此,吾辈就知道,她不会平白无故的来到我的地盘的……” 有苏蝉的表情变得难看了许多,莉绯也垂下了头,看着有苏蝉的双手。 “看吧……如果是原来的你,你应该杀了我才对的。” “吾辈,做不到。” “你该杀掉我的……可你已经下不了手了。这说明那个诗人的阴谋已经得逞了……” 莉绯女皇看着有苏蝉,咬牙切齿。 “若不是龙裔无法相杀,甚至是自杀都做不到……我早就……” “莉莉!别犯傻!” 有苏蝉抬起头来,她很快的收敛了慌乱的神情,露出了笑容来。 “吾辈,吾辈还以为多大的事儿呢……原来就是这个——无所谓的,不用害怕。” 有苏蝉的拳头颤抖着。 有苏蝉将双手背在身后,笑嘻嘻地说道。 “吾辈从那三位大人手中接到了地脉之主的任命……这也过去了许多年,吾辈早就不想干了……正好,他们得逞由着他们去,吾辈可以把自己的力量分给其它的妖族,这样一来不就行了嘛。” “可是你——” 莉绯女皇愕然道:“你失去了地脉力量的支持,不是会死么……” “可不要小瞧了吾辈,吾辈的力量远远比你想的大得多。地脉之主的位置不要也就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相信吾辈吧。” 【那时,我没能看穿她的谎言。】 【因为她的确没有撒谎。】 【我早该想明白这个问题的。】 【人类的地脉之主自始至终都在倾向着人类的这一方,并不存在‘必须保持中立’的说法。】 【地脉之主这个身份对她而言,的确只是‘大不了’的事情。】 【我败给了自己的怯懦,答应了她的提案,相信了有苏蝉的谎言,相信了那些说辞只是那个吟游诗人说出来吓唬我的东西。】 【我不想失去她,我唯一的朋友。不想惹她哭,不想害她死。】 【我本以为……本以为那样就可以安然无恙的,走向未来了。】 第九十八章 舞台上最悲惨的演员 【有苏蝉的计划,是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的。】 【她提议让人类和妖族进行合作,以她牺牲自己地脉之主的身份为代价,让现存的妖族获得一部分操控地脉的力量,以此来和人类进行交易。】 【这场交易对她没有任何好处,可她却进行的很轻松。】 【我想,那大概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生日礼物了吧。】 【我想,那大概是我收到过的,最残忍的生日礼物了吧。】 有苏蝉如同泡影般消散,大雾蔓延,将一切笼罩了起来,将一切消融了痕迹。 “我本来还想找那家伙谈谈,看来我眼前的只是她的幻影……啧,那家伙不会真的被有苏蝉的意志给侵占了吧?” 恶女重新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皱着眉头,朝着大雾深处走去。 走了不知道有多远,眼前才重新出现了光亮。 富丽堂皇的殿堂,挂着许多西方样式的金蓝色旗帜,一个衣着华贵,一头金发的女子正等待在前方。 在女子的身边,还有着另一个长得和有苏蝉很像的女孩子。 那个女孩儿穿着西州人士的打扮,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头上戴着紫色的钟帽,帽子上别着一根紫色的羽毛,手里拿着一个小型的竖琴,坐在一旁的席位上哼唱着什么。 “皇儿,你回来了。” 金发的女子脸上不见丝毫的皱纹,面容端庄圣洁,穿着一身纯白色的长袍——分明是东州的款式,但上面的纹路却是西州的。 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西州的六大贵族之一,具体的名称虽然不记得了,不过恶女的记忆力,这帮人可都不是什么善茬。 不过,这家伙应当是莉绯女皇的母亲吧…… 西州的圣女可是不允许在任何地方彰显自己的立场的,嫁到了东州就肆无忌惮的穿上了家族的服饰了么。 “即位大典可还顺利?” “一切顺利,母后。” “好,很好。” 金发的女性露出了喜悦,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幸福的笑容。她双手握紧捧在胸前,祈祷着,感激着位于高天之上的神明。 恶女见到这幅光景,在心中不爽地啐了一口。 正如同在刚才见到有苏蝉时,能够感知到莉绯女皇的忐忑和喜悦一样,此时的恶女也能察觉莉绯女皇此时的心情。 冷淡,排斥,厌烦。 不像是正常女儿见到母亲时该有的反应……反倒是和自己差不多。大抵猜得到,这个只有在女儿功成名就时才会露出喜悦的母亲,应该和杭彩玉骨子里是一类人吧。 嘁。 这样一想,自己和莉绯女皇相似的地方可是越来越多了。 【那是距离我生日不久之后的事情。】 【按照母亲的吩咐,也是按照龙朝的惯例。】 【在**大典结束之后,新帝要来到皇宫,听取太后的勉诫。】 【我对母亲的印象一直不是很好,甚至可以说,是恐惧。】 【虔诚而又疯狂,圣洁而又扭曲。】 【她总是十分在意自己的衣服是否沾染了灰尘,每天都会以最虔诚的礼数供奉着那所谓的尊主。】 【她可以满口的慈悲,救赎,博爱,却因为没有在晚餐喝到纯正的红酒,而对宫中的婢女大发雷霆。】 【她可以在哥哥的葬礼上露出悲悯痛苦的神情,祈求着棺椁中被她亲手杀死的哥哥的灵魂回归尊主的怀抱。】 【她可以给自己的所有行为都冠以正义,然后让我们去接受她的正义。】 【我从小就很难想象跟其他孩子一样抱着母亲撒娇的画面,也无法想象为什么大家会觉得母亲的笑容很温暖。】 【她的微笑,她的慈悲,她的怜悯,她的正义,无一不让我感到毛骨悚然。】 【即便是长大了,即便是许多年后,我也始终无法忘怀她在哥哥的葬礼上,以元凶的身份祈求上苍宽恕哥哥的灵魂无罪。无法忘怀她在父亲的葬礼上身穿一身黑纱,在雨中吟唱那可悲可怖的圣歌。】 【虽然我身上有西州的血脉,但却对西州的事物并不熟悉,也听不懂西州的语言——在我无法理解的歌声里,我只能依稀辨别出来几个母亲时常提到的名词,尊主,天使,仁爱,慈悲。】 【如果仅仅只是母亲的命令,我想我是不会过来的吧……】 【我来到这里,只是想见那个人一面。】 莉绯女皇自顾自的将目光转移到了一旁的女孩旁边,不光是年龄,面容相似,就连那对儿樱粉色的眸子也和有苏蝉如出一辙。 不过从这个女孩身上看不出什么恶意或者是威胁,她就好像一个旁观者一样静静地坐在那里,和这篇大雾之中的氛围格格不入。 见到女儿在关注着那名女子,圣女大人,同时也是如今的太后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她甚至走到了莉绯皇女面前,双手放在了皇女的肩头上,不掩心中的激动地说道:“从今往后,你可要好好的听从天使大人的圣谕,明白么?” “……” 莉绯皇女不再作回答,她的心中燃起了愤怒的情绪,但却并未采取任何行动,只是点了点头,十分疲惫的样子。 被称作为天使的女孩儿放下了竖琴,双手隐在了斗篷里,抬起眼皮瞥了太后一眼:“我说过了,我只是一介吟游诗人而已,不过你的虔诚我已经知晓,托儿米妲。” “是!” 虽然已经是万人之上,虽然已经是垂帘听政的身份,但太后还是以西州人的礼节对着那名粉色眸子的少女单膝下跪,十分虔诚,一如当年身处教会时的圣女模样。 “你完成了伟大的功绩,你的魂灵会回归我主的拥抱——但愿吧。” 游吟诗人反倒是对这份虔诚毫不在意,她对莉绯女皇更感兴趣一些。 只见诗人抬起手来,随手挥了挥,皇女的母亲便如蒙圣恩一般匍匐叩首,转身离去。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了莉绯皇女,和那个被母亲称作天使,称作无所不能的游吟诗人。 莉绯皇女深吸了一口气。 那年,她才十九岁。 那年,她才刚过生日不久。 可那年,她是东州的新帝了。 所以—— 她将藏在袖子中的匕首缓缓地抽了出来,打算趁着母亲不在的时候,直接结果了眼前的人。 这里是东州,龙脉现在听她掌控。 虽然民众此时此刻还没办法接受这个有西州血统的,历史上第一任“女皇”,导致莉绯还没办法完全调动地脉之中的力量。 但那无所谓。 她并不是为了东州的百姓,而仅仅只是为了自己的挚友。 就在她谨慎地接近吟游诗人,并且调动着地脉之中的力量,将周围的一切试图纳入自己的掌控时,游吟诗人笑着开口说道:“你知道吗?人类其实有一个很致命的缺陷。” 她优哉游哉的,完全没有察觉到危险的靠近。 只是用相当悠闲的语气说道:“人在越紧张的时候越容易出错,越认真的时候越容易马虎,越是仔细认真的制定计划,就越可能在意想不到的关节出了纰漏,事后再懊恼,是时运不济,埋怨着自己当时为何不再认真一些。” “天使大人,请您安静一些。” 【我那个时候对地脉的感知还优先,但我十分的确定,整个房间里的一切构造已经被我了然于胸。】 【在和我的挚友告别后,我就在策划着这一切了。】 【可是——命运并没有站在我这一边。】 莉绯皇女的独白戛然而止。 同时,当年的莉绯皇女也抽出匕首冲了上去。 匕首精准的刺向了那名吟游诗人。 可惜,运气不好。 她没有注意到,淬在匕首上的毒竟然将匕首腐蚀了。 她也没注意到,一向喜欢洁净的母亲为了迎接女儿的登记,特地让人将地面擦拭的一尘不染。 她更没有注意到,游吟诗人讥讽的笑容。 “咔!!!” 莉绯女皇的脚底滑了一下,她的匕首刺歪了,扎在了吟游诗人身边的扶手上,脆弱的匕首嘎嘣一声断裂开来,破碎的刀片迸射出去,直直地刺入了宫内的柱子上。 游吟诗人伸出双手,就好像认可了新帝的教皇一样双手扶住了刺杀失败,狼狈不堪的莉绯女皇。 “看来,你的确是成功了啊。你的好朋友现在似乎没办法让你走运下去了。” “什么意思……” 莉绯女皇还试图伸出手去扼住游吟诗人的脖子,可手臂却好巧不巧的在这个时候抽了筋,剧痛让她的手颤抖着垂落了下来。 “命运的安排,你注定是未来的新帝。刚登机的皇帝可不适合见血,若是在这里把我杀了,恐怕那些原本就不满与你的老臣会借机对你发难。我是为了你好,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如何?” 游吟诗人捏住了莉绯女皇的下巴,强迫着不莉绯女皇抬起了头来。 “更何况,看着我这张脸,你也没有勇气对我下手吧?莉~莉~?” 游吟诗人学着有苏蝉的口吻,自然而然的呼唤出了只属于莉绯和有苏蝉之间的称呼。 莉绯女皇觉得胸口一闷,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哎呀,别把我当坏人嘛?” 游吟诗人挑起了眉头:“我只是想让故事变得足够精彩而已,越是精彩,就越是需要更多的角色出现在故事之中——我只是不喜欢明明有能力影响故事的走向,却选择袖手旁观的某些角色而已。”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嘻嘻。” 仿佛挑衅一般,仿佛故意激怒莉绯皇女一般。 游吟诗人学着有苏蝉的口吻,伸出手来轻轻揉了揉莉绯女皇的头发:“汝可真是蠢笨呐,莉莉。” “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也是狐妖么,还是……” “人类是没有资格知道我的身份的,当然,我也不喜欢你母亲那样对着我顶礼膜拜……哎呀,哎呀哎呀。卖关子可是游吟诗人挣钱的本事,要不要在这里告诉你呢?” 游吟诗人买起了关子,她翘起二郎腿来,像是盘弄着宠物一样把玩着莉绯女皇的脸。 “不过我向来是奖惩分明的,既然你成功的帮我减少了一个尸位素餐,玩忽职守的狐狸,那我也不妨和你讲讲?” “有话快说!!” 莉绯女皇几乎要把自己的牙齿咬碎。 她从未有过任何时候渴望着自己能够再强大一点,至少能够挣脱开游吟诗人的手,鼓起勇气给她一拳。 “如今身为地脉之主的你,应当知道地脉的含义吧?它是这个世界流转的规则,万事万物的生老病死,都要依靠着它的规律运转……灵气也好,魔力也罢……充盈在天地之间的力量便是依靠着地脉的规律按照既定的轨道前进,所有生存在这片大地上的生灵都要遵从它的法则。” “可是呢,如果完全任由这个地脉进行下去,那么世界只会一成不变的周而复始,因而啊……这个世界需要由上天制定‘命运’来安排。” “每个人出生的那一刻就被安排好了剧本,为了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有趣而行动着。” “正是因为有了命运,你们人类也好,他们妖族也好,历史上才会出现那么多可歌可泣,值得称道的好故事。” “英雄、恶人、走卒、国王、圣人、小丑……每个人都有自己能承担的使命。” “可是在很久很久以前,这条规律突然不适用了。” “因为人类的滥用,因为某位的愚执,天地之间沟通的渠道突然被堵塞了。” “上天失去……或者说,放弃了安排命运的能力,大地迎来了荒颓。” “当然,好故事需要矛盾来制造,失去了命运的安排,人类创造了更多精彩的历史。” “可惜的是,那些历史都不够浪漫——各有各的苦衷,各有各的目的……他们缺乏了对故事的最基本尊重。未来无限的天之骄子可能会在一次闭关修行中半路夭折,他遗留下的天材地宝可能会被某个穷困潦倒的人捡到,然后重启另一段故事。” “你不觉得太浪费了吗?在这七百年的历史当中,有多少曼妙的题材半道夭折,有多少有趣的故事戛然而止啊?” “这种无序带来的故事,始终会侵害这个世界。” “所以啊……这个世界需要能够去纺织,去安排命运的人存在。” “可拥有这样能力的人很少,而且大多数因为莫名的矜持,不肯去再度纺织命运。只是维持着中立,冷眼旁观事态这么恶化下去。” “上位的愚执给他们带来了无所谓的坚持——其中,就有你的好朋友,有苏蝉。” 游吟诗人惋惜的摇了摇头:“可惜,真的是太可惜了。有力量却不去使用,在其位不谋其政,维持着可笑的清高,就那么浑浑噩噩的活着,尸位素餐,荒诞可笑。” “与其让这样的存在继续占用永生的席位,倒不如让她们彻底沦为故事当中的一份子,去好好体验一下这个无序故事的荒诞与疯狂。” “也许届时你的好朋友会回心转意,明白自己该做什么吧?” 说罢,诗人站了起来。 她将一本书缓缓地放在了桌子上。 “比方说——让她先品尝到朋友,挚爱的滋味,让她沉沦于人类的情感……让她品尝到故事的美妙,产生和某人相守一生的决心……” “然后,再让她痛失至爱,将她卷入爱憎的旋涡之中,让她明白,夭折的故事是多么的残忍。” “也许到那时候,她会理解我的苦衷。” “哈哈,不过那个就要到时候再说了。” 诗人抬手拍了拍莉绯女皇的肩膀,笑意嫣然。 “那么,恭喜你登上了皇帝——从今往后,你会和你的那位好朋友度过一段短暂,但是精彩纷呈的人生……然后,你会迎来命中注定的死亡。我希望你的演出有价值……” “你的余生应当都不会再见到我了,好好的享受所剩无几的岁月吧。” “永别咯,你这……舞台上最悲惨的演员。” 第九十九章 女皇的计划 【游吟诗人虽然消失了,但是她的话语在我的心中种下了心魔。】 周围的一切再度沉沦进了迷雾之中。 莉绯女皇缓缓地朝着迷雾前进,而这一次并不是恶女的意识。 徐徐的前进着,周围出现了许多光景。 【毕竟我亲眼见证过那个能够纺织命运之人的能力……也亲眼见证过,有苏蝉身上除了‘强大’之外,那些无法解释的力量。】 【十九岁登临帝位,本应当风光无限,我却过早的进入了死亡的倒计时。】 【朝臣的不理解,母后的可怕,子民的不信服……我应当是有史以来最配得上‘孤家寡人’这个称号的帝王吧。】 【在哥哥、父亲死去后,我身边剩下的只有有苏蝉,我的挚友了。】 【她提议的分享地脉的计划开展着……我侥幸的认为,如果她失去了地脉之主的身份,不必保持中立,说不定就不会被我所害。】 【于是……】 莉绯女皇进入了画面之中,一个欢欣鼓舞的白发狐狸从她的身后扑过来,压在了她的身上。 “莉莉!汝听到了吗?朝野之中有人在夸奖汝诶!” 有苏蝉笑的很高兴。 周遭的光景浮现出来,是莉绯女皇的卧室。 “他们夸不夸奖我有什么相干啊。” “汝自从**以来就一直挨骂,可算有人夸奖汝了!不行,吾辈要记下他的名字,给他一些保佑才行。” “咳,你堂堂一个大妖狐,不要整天总是偷听朝堂之人的议论……” “那可不行,吾辈和莉莉这么努力,朝野之上若是无人认可,吾辈会很不高兴的!” 有苏蝉晃荡着尾巴,自从将地脉的权利下放给妖族之后,她似乎变得清闲了许多,不再拘泥于只在莉莉生日的时候和她见面,而是和莉绯女皇小时候一样,时常过来找她玩耍。 可时光荏苒,有苏蝉虽然还和当年那样没什么变化,莉绯女皇却已经适应了皇帝的工作,面容疲惫而憔悴。 “咳,咳。那便由着你高兴吧。” “汝又在搞这些无聊的事情了!吾辈看看……唔,哪里要发大水了吗?奇怪,吾辈的力量都分散了出去,地脉应当趋于平稳了才是,这风调雨顺的……” “无非是为了想多要一点修坝银。” “汝回给他,告诉他朝阳所诞之狐保佑此处风调雨顺,以后不会有大风大雨,让他们安心过日子去!” “哈……这样的理由可说服不了那群家伙。” “汝明知道他们是骗你,还理他们作甚?” “当皇帝有当皇帝的难处……这些也是地方豪族了,若是不给点银两打发了他们的胃口,只怕是要把这折磨落在百姓身上。如今兴修妖祠,诸多事情还得让他们出力……” “人类当真是不可理喻,让吾辈去灭了他们!” 有苏蝉为挚友愤愤不平。 而莉绯女皇却笑着伸出手,戳了一下有苏蝉的鼻子。 “好了,这些事情你不要掺和了,皇朝需要忠诚,却也需要秩序,这是帝王的责任,我会做好的。” “哎呀,不要忙了,好好休息一下嘛,吾辈带来了柿子,要吃吗?” “不……啊,要吃。” 莉绯女皇笑着接过了柿子。 可有苏蝉的幻影却在她眼前消散了。 房间变得空空如也 雾起,雾散。 装修布置变了不少,书卷也增多了些。 女皇低下头,面前的案卷从那份拐弯抹角要钱的奏折,转变成了朝臣的控诉。 【兴修妖祠,民心难调,朝政不稳,万望陛下三思。】 皇帝的力量来源于民众的归顺。 但如今出现了能够利索的将麻烦解决,能用自己的力量保证丰收和太平的妖族,百姓自然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听从朝廷的调令。 粮税,兵役,这些支撑着国家运转的东西不再得到积极地响应,帝王能够收集到的信仰也大打折扣。 此外…… 【陛下年过廿二,当延续龙裔,莫要与妖类纠缠一处,妨碍正统。】 维持着皇帝统治的,还有血脉。 “唉……” “莉莉!” 有苏蝉再度从门外推门而入,莉绯女皇盖住了面前的案卷,笑着看向有苏蝉。 “怎么了?” “呜哇!气死我了!妖族那帮家伙根本不听我话!有了点力量就得意忘形!” “怎么……” “好几个信众很多的妖族纠结在一起,想要搞事情!我去教训了一下他们,可他们却逼问我知不知道当初人类对妖族做了什么……关我什么事啊!我又不是妖族,老老实实过眼下的日子不好嘛!?” 有苏蝉气的尾巴都翘了起来,浑身的毛发炸立着:“再说,妖族的日子不是过的比以前好多了吗?他们为什么……” “呵呵……人类也好,妖族也好,都是差不多的。他们的寿命很长,我们建立起的新秩序还太短……很多事情都没改变好,咳咳……” “真搞不明白——呜哇!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又折腾自己了是不是!?” “呀,伟大的狐狸不再用‘汝’来称呼我了?” “嗨呀嗨呀!都什么时候还在乎这些细枝末节!来,起开,这些案卷我替你写了。” “不。” 莉绯女皇拿掉了案卷,摇了摇头:“这些东西不该被你看到的。” 有苏蝉诧异的抬头看向女皇。 “诶?为什么……” “我有我的秘密。” “……喔,如果莉莉不想让我看的话,我不看就是了。” “对不起啦。” “嗯,没关系的。” 有苏蝉开心的笑着:“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帮你的,莉莉只要开心,我就开心。” “嗯……” 莉绯女皇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再美好的构想也会发生变化,当皇帝远远比我想象的复杂。】 【我开始隐隐有些认同那个吟游诗人的观点了。】 【世界需要秩序,如果有苏蝉还留着那份左右命运的能力,如今的我会不会去恳求她帮忙呢?】 【即位短短三年,许多事情让我感到力不从心……每当我脆弱的时候,每当有苏蝉前来帮助我的时候,我都会诞生那种念头。】 【如果她还拥有着能够左右命运的能力该多好……】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左右万事万物发展的力量,为什么会有人不去使用……为什么有苏蝉要保持中立呢……】 【这样的疑问像是挥之不去的火苗。】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开始恐惧起来。】 莉绯女皇睁开了眼睛。 周围的光景变了又变,象征着时间向前推进了。 有苏蝉还站在她的身边,只是笑容不再那么活泼了。 有苏蝉穿着尊贵的衣服,佩戴着金银首饰。 如今的有苏蝉是大国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这是有苏蝉当心莉莉身体过度劳累,主动提出的要求。 在群臣一反常态的“极力支持”下,有苏蝉竟然很顺利的走到了这个位置上。 可这并不是好事。 本以为可以天天和莉莉在一起的有苏蝉很快意识到了现实的残酷,原本无忧无虑,任性妄为的她身上出现了“责任”带给她的重压。 原本的她会任性的跑过来搂住莉莉的胳膊,可如今的她却站在距离莉绯女皇一米远的地方,双手捏着衣襟,好像是个做戳事的孩子。 手中的奏折被她抓出了褶皱,她低着头。 “莉莉,我……我……我没把事情做好……”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莉绯女皇尝试着站起来,身子却趔趄了一下。 “莉莉!?” “啊……有些累了。” 有苏蝉连忙跑过来扶住了莉绯皇女,她脸上露着无助的表情。 莉绯女皇苦笑着,伸出手来轻轻揉了揉有苏蝉的脸蛋:“你终于肯过来搂着我了?” “我……我只是……怕莉莉生气……” “咳,咳咳……你这就昧着良心了……我何时舍得对你发怒过?” “我不想看到你失望的样子……我每次把事情搞砸了,总是会给你添更多麻烦。” “没关系,调停人类和妖族之间的矛盾本来就很复杂……这才过了几年,我们的路还有很长呢。” 莉绯女皇苦笑一声。 【我知道,那是谎言。】 【我的身体的确在恶化,也许活不了太久了。】 【这究竟是因为信仰的衰弱,还是群臣的手脚……亦或是吟游诗人口中的命中注定,此时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 【我和有苏蝉之间已经产生了距离——这其中有我有意为之,也有的是群臣的计策。】 【我还是斗不过那帮老狐狸啊……】 【不过……这正是我想要的。】 【这几年过去,我渐渐的摆脱了对死亡的恐惧——反而开始思索,在这所剩无几的寿命里,我可以为我这亏欠了太多的挚友做些什么。】 【我们相遇是否是被他人编织好的命运,这点已经不重要了。】 【寿命短暂的人类注定无法和大妖狐一同走向终点,我是她漫长旅途当中的一段经历,可她却是我的唯一。】 【我希望在我死后,她还能成为那个无忧无虑的狐狸。】 【可如今,她的力量在逐渐衰弱,这或许是分享地脉的副作用……身为造成这一切的元凶,我必须要为她留好后路才行。】 【我为东州做得够多了……接下来,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了。】 【这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应有的思考方式,可我自始至终就不是东州的正统帝王。】 【我开始思考,该怎么利用好我的死来归还、报偿她的一切恩情呢。】 大雾蔓延。 大雾滋生。 雾起雾散,化作了滚滚的狼烟。 血腥的味道蔓延开来。 顶天立地的巨兽勃然大怒。 “把吾辈的莉莉还给吾辈!!!!!” 它恸哭着,在曾经守护过的皇都之内横冲直撞。 它不在乎自己曾经和莉莉一同创建好的盛世,因为她的挚友死在了宫中。 顽疾突发,暴病而亡。 有苏蝉失去了理智,一路冲杀着阻挡在她身前的人类,来到了皇宫之中。 莉绯女皇的尸体躺在棺椁之中,狐狸恸哭着,陷入了莫大的绝望。 画面定格在了此时此刻。 恶女低着头。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以莉绯皇女的身份行动了。 嗒,嗒,嗒。 脚步声由远及近。 莉绯女皇的身影出现在了恶女的身边。 “她痛苦的模样,我毕生难忘。” “……” 恶女抬头看着自己的这位先祖,脸上露出了笑容:“你让我目睹了你的人生,可若是觉得我会就此有什么感慨,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我是个以折磨别人为乐的家伙,没办法体会到你的心情。” “但你一定知道,整个人生都被一个人支撑起来的感受吧。” “哈,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呵呵……” 莉绯皇女看着年轻的后代,伸手轻轻的揉了揉她的脑袋。 “那我换个说辞好了……若是你在乎的那个人为了黎民众生不断分散着自己的力量,变得衰弱,你会怎么想?” “……” “若是他沦为了某个象征,自我抹灭,然后在数百年后,被他曾经帮助过的人欺凌,辱骂,污蔑,你会怎么想?” “好了,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我也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的。” 恶女转身要离开。 莉绯女皇也没有挽留。 她只是呆呆的看着面前的有苏蝉的幻影。 “我知道,她的立场已经完全受到了我的影响……在我死后,心灰意冷的她只有一个选择。” “在冷静下来之后,她会意识到,在那帮老臣的算计下,她已经成为了全东州的公敌,不得不被讨伐的存在。” “失去了地脉之主的身份,失去了中立的立场,即便拥有者超然的身份和残余的力量,可此时此刻的她是无心去和那些被她一手培养起来的人类的厮杀的。” “她不是个舍得复仇的人……她拥有着她的善良……大抵在心灰意冷之后,为了维持妖族和人类的信仰体系继续运转下去,她会将维持自身存在的全部力量融入到地脉之中,去延续我们的共同创造的美好吧。” “我也曾思考过,要不要将自己的计划向她全盘托出。” “可我知道,针对她的所有恶意都会在我死后才会爆发。” “我想不到能让她避免遭受这份绝望的办法,她已经被我的愿望剥削了太多力量了。” “所以,为了将那份力量归还给她,我制定了一个计划。” “虽然命运注定了我的死亡,但在我死之前,东州已经是太平盛世。我也早已经不像是刚刚即位时那样力量弱小,我能够操控东州的地脉——不只是龙脉,连妖族的信仰最终也会汇聚到我的身上。” “这是我瞒着她偷偷做的,我改换了地脉里的概念,又动用各种手段去铲除那些不顺从的妖族。” “我是短命皇帝,虽然没办法阻止我死后发生的事情——但我也的的确确在她的帮助下,成为了东州历史上最强大的皇帝。” “我在还活着的时候制定了遗嘱,我告诉有苏蝉一定要保护好我的后人……也是我兄长留下来的那一支血脉,让她有留存于世间的执念。” “在我死后,龙脉的力量传承给了下一任皇帝,可妖族的地脉还在我的掌控之中,于是我躲在妖族的地脉之中,等待着机会。” “我将濒临死亡的有苏蝉分裂成了九个个体。” “即便她没有了地脉之主的力量,她依旧是吟游诗人口中那个特殊的存在,并不是妖族,并不是人类,而是更加高贵的生命,拥有着与生俱来的能力。” “在漫长的接触中,我逐渐理解了有苏蝉的特殊之处。” “这九个个体分别承载了不同的力量和作用,调和身体的【统御】、聆听他人心声的【魅】、承载知识的【睿智】、仁心慈爱的【槮罗】、秉心守正的【裁度】、感应地脉的【叶脉】、掌握咒术的【荼枳】、天运所向的【雏阳】……以及,承载着她对我全部执念以及大部分力量的【灾祸】。” “我在死前用密诏吩咐了信得过的人,将她们送到了遥远的远东之地,不让她们受到欺侮和迫害。” “在密诏的安排下,深信我的那个人成立了某个组织,并且以有苏蝉为信仰,默默的活动着。” “这势必会导致那群阴谋得逞的朝臣的紧张,导致他们更加疯狂的污名化,最终——将对有苏蝉的信仰转化成对她的恐惧。” “我一直等待着时机。” “对有苏蝉的恐惧早晚有一天会迸发出来,汇聚成强大的力量。” “这股力量会威胁到龙裔的安危,因为我们的约定,拥有占卜之力的【荼枳】会发现这一点。” “随后,对我拥有最大执念的【灾祸】会采取行动,来到东州。” “汇聚信仰的方法有了,有苏蝉的神魂有了——如今她还缺少的,便是一个净化剂。” “那便是我了。” 莉绯女皇笑了笑。 “她若是回到东洲,便一定是那股怨念爆发之时。不论怨念是否平息,她一定会来桃泉乡见我。到了那时,我这点神魂便会融入她的躯体,帮助她完成力量和神魂的结合……我会抹去她的愤懑和关于我的全部记忆。让她恢复到无忧无虑的,不认识我时的样子。” “接下来只会有两种结果。” “其一、若是提前接触到怨念,吸纳了怨念的力量。我会将我的神魂牺牲,将那份怨念净化为信仰。让她重新成为妖族的地脉之主。” “其二、若是她先一步找到了我,我便抹除了她关于我的全部记忆和执念,完成净化的【灾祸】会成为新的有苏蝉,假以时日,她会回收其他部分的力量,亦或是放弃回收其它的狐狸,拥有了八个能够陪着她渡过漫长生命的同伴……不再感到寂寞。” “我抹去了她的痛苦……这债,我也算还清了。” 这是莉绯皇女的全部计划。 在迷雾当中兜兜转转了几圈的恶女皱起眉头来。 若这么说,前世的那个什么【灾祸】是先回到了这里,接触到了莉绯。 那个怨念按时被东州讨伐,一切无事发生。 而这一世…… 那个【灾祸】没有按时抵达桃泉乡,反而是在东州和怨念交战。 事态发展向了第二种可能,但是它却并未能成功吸收那股力量就回到了这里…… 那份怨念,被某人给截胡了。 “然后这份怨念又自作主张的送上门来——我说,你该不会是想要牺牲踏入这片幻境的黑狐狸……打算成就你和有苏蝉之间的美梦吧?” 恶女咧开了嘴巴。 “别那样,他是我的猎物。别逼着我把你挫骨扬灰咯。” “若是那么想,最开始我就做了。” 莉绯女皇摇了摇头。 “的确,那份怨念被人拦截是我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可是他毕竟是有苏蝉的新朋友。每一个新的相遇对她而言都十分的宝贵……我不会再次夺走她的朋友的。” “那你——” “我让你见证这些,只是想要了结一个心愿而已。” “……什么。” “你和你的两个朋友来到这里,似乎是为了阻止他们成为妖族的地脉之主……可你要知道,我这一缕残魂才是阻挡他们成为妖族地脉之主的关键,我可以出手帮你阻止他们,但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 “我想要什么可从来都是直接杀人越货的,从不交易。” “没错,我就是让你杀人。” 莉绯女皇笑着。 “我之所以让你观看我的回忆,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人生,我全部的悲剧,都是由谁一 造就的。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觊觎着有苏蝉的力量,渴望纺织他人命运的人存在……她若不除,我不安心。而你即便带着你的朋友回到南州,那个游吟诗人也一定不会放弃纠缠。” “……” “那样的悲剧,那样的预言,我不希望在后人的身上重现……所以,我选中了你。你是最为特殊的……你似乎不是轮回的造物,而是突兀的出现在这世界之中的某个变数。你或许有逃脱她手段的办法。要想救下那个黑色的狐狸,只能靠你了。” “救?你可别说的那么好听。” 恶女沉默良久,忽然噗嗤笑了一声。 “只不过是杀惦记着付天晴的坏女人罢了,早说啊——我最擅长了。” 第一百章 十二点之前来不及更了 “在三百年的蛰伏之中,我一直在地脉浏览着能够杀死那个诗人的办法。” 大雾之中,莉绯皇女坐了下来,眼前浮现了一张桌子,一方凳子。 她从怀中取出来了一方书简,放置在了桌面上。 “她诞生在西州,我没办法取得她的情报,只能通过查找有苏蝉的身世来判别一二,既然她和有苏蝉是类似的存在,那她毁灭有苏蝉的方法就一定能够在其中找到。” 恶女杭雁菱翘起了二郎腿,对待这个祖宗完全没什么尊敬的意思,只是拿起了那些幻化出来的情报浏览。 这是莉绯女皇亲自书写下的,结合她自身的记忆和地脉之中的记录写下的一份相当详细的情报。 原本龙脉无法窥探到的秘密经由妖族的地面之主,曾经的人皇展现在了恶女的面前。 有苏蝉,最早活动的记录可以追溯到千年之前。 她和尚存于世间的四圣都有过接触,甚至可以说,她是藉由四圣的手抚养长大的。 虽然是狐狸的外貌,但其本质却是地脉的一部分。 更准确些来说,她是在天楔封堵了天地之间沟通的渠道之后,被用于和苍天沟通的那部分地脉幻化而成。 无父无母,就连这个名字也不知道从何而来。 她诞生时的秘密已经连带着那部分地脉化作了她的整个存在。 永生不死,不朽不灭。 在历史上她曾经有过多次的行动痕迹,千年之前算的上是一个非常活跃的角色。 但随着青龙带领着人类**,四大圣兽消弭无踪之后,她便安分了下来。 人类的历史也好,妖族的记录也好。 有苏蝉似乎一直偏安一隅,维持着绝对的中立,镇守在这座大山之中。 经历过四圣时代的她并不认为“人类”和“妖族”有本质上的区别,都是曾经四圣的追随者罢了。 因而,虽然她不会主动的出手,但对于前来此处投靠自己的人类和妖族,她都会给予一定的庇护。 曾经在她的无意识的帮助下,在这座大山之中的确短暂的构筑了人类和妖族共同生活的乐园,可是这所乐园随着几代人的繁衍,只经历了短短两百年的历史便覆灭了。 残余的人类和妖族感到了心灰意冷,于是遥渡重重大海,来到了远东的岛屿上定居生存。 虽然并不清楚有苏蝉的心境,但从之后的几百年她未曾主动陷入沉睡,从未再次出现于世人面前来看,这位看似绝对中立的大妖怪应当是受到了不少的打击。 之后的记录便是莉绯皇女走失在这所大山之中,并且在游吟诗人的安排之下遇见了有苏蝉。 有苏蝉的自我封印被莉绯皇女误打误撞的撞破,二人结识。 因为当初那个小小的妖狐国度的破灭,有苏蝉对于人类这个存在第一次有了区别于其他“妖族”的认知。 对人类感到好奇的她接纳了莉绯,决定观察着此人的一生,想要看看人类最后是否都会成长为无聊的存在。 在一连串的巧合促成之下,二人结识,并且发生了之后的故事。 ———————————————————————————————— “可惜即便是见证了莉莉的一生,人类的复杂,吾辈终究是未能知晓。” “吾辈并不否认,最开始接触她只是因为好奇,打算在观察之后得出结论,人类是否需要毁灭,亦或是当初的四位大人交付在吾辈手中的责任是否应当延续下去。” “可吾辈在和她的接触当中喜欢上了这个小丫头。” “她拥有着很了不起的才能,乐观,坚毅。在柔软脆弱的外壳之下,隐藏着的是和曾经的那位龙皇大人一样优秀的觉悟和判断。” “在曾经抚养过吾辈的几位大人之中,龙皇大人是吾辈最为敬佩的。” “他不同于其他的三位,他对战争感到忧虑,对子民的安危感到牵挂——即便是最后动用了最为卑鄙的手段,利用谎言抹除了大家存在过的痕迹,我也依旧愿意尊重那位大人。” “莉莉的身上有着那样的品质,吾辈也从观察变成了追随,变成了依赖。” “可是有龙皇的力量,同样就有那位大人的缺憾之处。” “虽然品性温和,虽然坚毅顽强,但在面对着远大的志向时,某种可怕的思想就会占据大脑……做出一些,其他的大家无法理解,甚至无法接受的决定。” “龙皇在背叛大家之前,曾经特意叮嘱过吾辈,倘若吾辈在未来的许多年后,能够遇到一位称心如意的后人,便可以尝试去接触,去构建吾辈理想之中的世界。” “吾辈便是遵从了这个吩咐,观望着一代一代的龙裔,兴奋,失落,看着他们成长为无聊的大人,最后迎来一模一样的结局。” “明明命运已经没有人在操纵了,为何还是止步不前呢。” “或许,是时间还没到吧。” “因此,吾辈陷入了沉睡。” “经过了漫长的等待,吾辈终于在那天被莉莉吵醒……” 白色的狐狸悠悠的摇晃着尾巴。 在猩红的月光下,她盘腿坐在地上,周围几道鸟居一样的赤红色柱子将大雾隔绝在外。 她那生着细长指甲的小手,在黑色的狐狸皮毛之上划过。 “汝虽然是吾辈的恶意,但是体内却寄宿着一个和莉莉很相似的灵魂。” 黑色的狐狸眨了眨红豆一样的眼睛,抬头看着血月之下的有苏蝉。 “所以说,你到底是莱莱紫……还是有苏蝉呐?” “吾辈是有苏蝉,至于莱莱紫和吾辈的关系嘛……若是汝能给吾辈解释清楚,为何东州还有一个付天晴,吾辈就能给你解释清楚吾辈和莱莱紫之间的关系。” 黑狐狸嗤笑了一声:“那故事可就太长了,写出来得个一百多万字。” “是啊,总而言之。” 有苏蝉垂下眼睑,轻轻地戳弄着黑狐狸的脸颊。 “汝这麻烦的血脉,这麻烦的绝对冷静的能力……会让汝等在散发出吸引他人的魅力之时,也将他人无法想象的恐怖阴谋埋藏在内心深处。莉莉也是如此。” “吾辈看着她长大,却没能搞清楚她在死后谋划了些什么。” “总之,当莱莱紫满心欢喜的来到此处却陷入昏厥,吾辈清醒过来时发现了自己不知为何的存在于此……并且看着大雾之中对吾辈招手的莉莉时。” “吾辈便知道,事情已经大事不妙了。” “汝等这般人哇,最恐怖的事情就是虽然拥有能将一切解决好的能力,但越是至亲至爱之人,便越无法由着你们放手施为。” “吾辈动用了力量,用这几方【障壁】将莉莉的魂魄隔离在外,这才等到了见你的机会。” 有苏蝉的尾巴摇晃了一下,露出了可惜的表情:“好不容易多年后再见,吾辈可真想好好的和莉莉说说话……真可惜。” 黑狐狸不解的问到:“既然都久别重逢了,为什么还要提防着她呐?” “蠢呐!现在的莉莉很危险的,若不是吾辈趁早地将自己封印起来,只怕是莱莱紫的意识和你都不得幸存,早就化作吾辈的养料了。” “诶……你不信任她呐?” 黑狐狸眨了眨眼。 有苏蝉哭笑不得的用手戳了一下黑狐狸的脸。 “汝这毛头小姑娘,她什么人吾辈还不清楚嘛?那可是凭借着吾辈都想象不到的执念在地脉之中留存至今的莉莉……你是没见到过莉莉发怒起来的样子……吾辈都会害怕的。不管汝之前见没见过她,可千万不要被她给骗了。现在的她为了复活吾辈,说不定什么都做得出来。她连自己的存在都不顾惜了,还会在乎莱莱紫,亦或是你的死活吗?” “嚯,你在指桑骂槐呐?” “好了,吾辈把你喊过来不是跟吾辈抬杠的,你这个黑不溜秋的,丑的可爱的小家伙。” 有苏蝉将黑狐狸轻轻的捧起来,用鼻尖轻轻蹭了一下黑狐狸的鼻子。 “四舍五入,汝既有龙血,又有吾辈的一部分存在,吾辈就把你当成吾辈和莉莉的女儿吧。现在汝的母亲要交给你汝一个很重要的任务,汝且听好了——” “你给我打住呐!占便宜没有这么占的!我的爹娘已经有两套了,你还想再给我添一套是呐!?不是我拼爹,我爸爸可是神明!你先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份儿!” “嗯呐?那汝和吾辈得算姐妹啦。” 有苏蝉拎着黑狐狸的脑袋,用手弹了一下狐狸的脑袋瓜:“吾辈的母亲,也是神明哦。” 第一百零一章 下半段更了! “啥?” “吾辈是天阳的骄子,自然不是胡言乱语的。” 有苏蝉得意洋洋的抖了抖脑袋上的耳朵。 黑狐狸挣扎了两下从她手里蹦了下来,仰起脖子,看着这个和幼童一样面容的千年老狐狸:“咋的呐?你妈叫天阳?” “吾辈也不晓得,虽然是神明的创生物,但是我并不知晓母亲的模样和名字,只是在诞生之后,根据周围人的叫法跟着喊。” 她低下头,用手在纸张上点点划划。 “自从千年之前,天楔创成之后,神明不再摆弄众生的命运,堵塞了来自高天之上的灵气之后,吾辈们也随之诞生了。” “嗯?有很多呐?” “除了西州的那个游吟诗人之外,还有几个喔,不过吾辈们都没什么往来,或者说从诞生开始就天南海北。只不过活的太久了,总会有彼此见面的时候。” 有苏蝉竖起手指,扒拉了一下。 “西州的游吟诗人,北州的两位双子,东州的吾辈,还有几个没有音讯,大概是已经在漫长的时光里自我抹灭了吧。吾等不会因为寿命衰竭而死亡,但也并非是没有‘死’的概念呐。吾等在距离接近的时候能够感知到彼此的存在,可是离得太远了,吾等就感知不到了。” “嗯呐。” 黑狐狸用爪子挠了挠脑袋,北州的双子这个说法让它有些在意。 “喔,对了,说回来说回来,吾辈要交付给汝的任务就是这个了——吾辈熟悉莉莉的很,若是她真的想要和我团圆,一早便会将吾辈的灵魂拉到她的身边。” 有苏蝉双手换在胸前,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呐,毕竟吾辈是祸国的大妖狐,长得可爱,本体又帅气的不行,如果吾辈是莉莉,就算死了也一定会把吾辈牢牢的攥在手里的。” “什么叫凭借你对莉莉的了解呐!你这家伙不是完全的在自恋呐!?” “莉莉的占有欲意外的特别强哦,吾辈有一次在晚宴上稍微多看了一眼一个叫付瀚海的年轻后生,那个家伙第二天就被莉莉派去处理紧急军情了,也算是无妄之灾。” “付家人的倒霉体质是代代相传的呐???” “唔,汝果然是那个家伙的后人啊……诶,可是汝的龙血不是应该是从莉莉兄长的后代那里传承下来的吗……哦,话说莉莉兄长的那个儿子小时候还会很可爱的喊吾辈二娘娘,吾辈总是要给他纠错,但是长大一些之后就变得不可爱了呐……嗯嗯,果然人还是小时候好,就像吾辈一直维持幼童的模样一般,若是所有人都没办法长大,那样的世界该有多好呐。” “……” 沉浸在回忆中的有苏蝉突然注意到了黑狐狸无语的表情和不断拍打着地面的爪子,这才幡然悔悟。 “喔,要跟汝说任务来着——哈呀哈呀,吾辈岁数大了,总是喜欢回忆年轻时候的事情……总之呢,莉莉那个家伙被狗咬了一口都会惦记着咬回去的孩子,那个家伙欺负她到这个份儿上,她不惦记着报仇是不可能的。只怕是现在都主动现身了,必定会让人去找游吟诗人复仇啊。” “你要我去阻止莉绯女皇的复仇呐?” “有一部分是的呐。” “理由呐?” “吾辈觉得复仇是没必要的事情。” “呜哇,你是圣人吗???” “汝的封号不才是圣人吗?” “那是小孩子不懂事喊着玩的,我可真搞不懂你到底要干嘛呐。” “吾辈喜欢莉莉,所以莉莉被那个游吟诗人欺负到这个份儿上,吾辈自然也是看不过去。只不过她要做的事情是毁灭一个神之子,这种事情凭借她和我两个死鬼是做不到的。这样下去只会搭上你们这些无辜的孩子们呐。” 有苏蝉无奈的叹了一口粗气。 “残缺的魂魄会被某一样深重的执念所左右,若是完整的莉莉吾辈还能规劝一番,但是在你们到来之前,吾辈数次的和莉莉尝试过对话,但是莉莉的条件一直都是让吾辈从【障壁】当中走出去,去吞噬莱莱紫的存在。在对待吾辈之外的事物上,如今的莉莉已经不会再留任何情面了。” “诶……” “所以,吾辈并不是要汝去说服莉莉放弃复仇,而是让汝的那个同伴不要受到莉莉的蛊惑……那个游吟诗人即便在我们这些神之子当中也是最为特殊的一个,她的诞生比我们要早,是大家当中的长子,也是唯一一个曾经和母亲大人接触过的。同样的方法即便能杀死吾辈,却未必能够奈何的了那个游吟诗人。” “那你就放任那个游吟诗人不管吗?” “吾辈自然有让她在吾辈的地脉之上跌跟头的办法,但如果过早的暴露来自莉莉的恶意,那个拥有着肉身,比我们自由太多的游吟诗人说不定会先来把莉莉解决掉。她无非是想要用痛苦来刺激吾辈,毕竟对如今的吾辈而言,保全莉莉才是最优先的。” “那……说说看你的办法?” —————————————————————————————————————————————— “这样一来,就都完成了么。” 守住着杭雁菱的肉身,言秋雨垂下眼睑,看着天空之中的血月,低头呢喃着。 “抱歉,付哥哥。忤逆命运的代价是很大的……若不是如此,我不想骗你的。” 【如此一来,所有的准备就都完成了。】 在言秋雨的身边,一个女人的虚影缓缓浮现。 她的模样似乎比如今的言秋雨更年长一些,身上的服饰漆黑如墨,像是某种祭司的服饰。 另一个“言秋雨” 亦或是说。 “蜃龙” 前世妖族的地脉之主。 在前世的言秋雨将自身的存在全部抹杀替换之后,诞生的新的存在。 她缓缓地收敛了目光,无奈的苦笑。 言秋雨扭头看向了“蜃龙”,轻轻咬住了嘴唇;“我不想这样……” 【不必那样看着我,我们当初有过约定,若是付哥哥不凑过来,我们就不将他卷入我们的计划之中……可他还是主动找过来了。】 蜃龙的虚影低头看着言秋雨,一模一样的脸。 前世,今生。 二人并肩而立。 曾经分歧的意见,在这一刻已经走向了唯一的道路,并且再也无法回头了。 【是啊,命中注定,我和付哥哥有一场生离死别……命中注定,我和雁菱师妹未来将天各一方。前世的我竭尽全力的抹杀掉了那个游吟诗人,和她同归于尽……这一世,他们却不再认可我的做法了。】 “若是前世的付哥哥知晓了这档子事,他也一定会阻止你的。” 【可就和如今的你极力避免将付哥哥卷入其中一样……当初的我也不想害了他。】 “……” 【放心吧,若是之后再有变故……再次走上前生的道路也不迟,这一世我已经藉由你看到太多我前世不曾见过的光景了……在最后的最后,一切来不及收手时,我会代替这一世你成为这地脉的祭品,我只是最后想看看,当初的我选择独自面对这一切,是不是做错了。】 蜃龙悠悠的长叹了一声,有些哀怨,有些恳求的说道。 【那么,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了……让我再次扮演成你……体验一下作为言秋雨活着的感觉,好么?】 第一百零二章 不小心睡过头了 “呼……还真是个麻烦的先祖。” 睁开眼睛后,恶女的第一句感慨便是如此。 而视线在完成聚焦之后,她也注意到了一直守护在自己身边的人。 “二师姐。” “嗯。” 恶女发现自己此时正枕在言秋雨的膝盖上,后脑勺传来的柔软触感让她有些诧异。 “你一直在这里守着么?” “嗯。” “怪了,你竟然有勇气主动触碰我了。” 杭雁菱纳罕了一声,不过注意力很快地就转移到了天空之中的血月上。 “那么,你的付哥哥哪里去了?” “也许一会儿就会出来吧。” “嗯……” 恶女挑了一下眉头。 尴尬的沉默弥漫在二人之间,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即便是恶女并不知道此时寄宿在言秋雨体内的究竟是谁,她对自己的二师姐也是心存芥蒂的。 等待了许久,还是言秋雨率先开了口。 “你在大雾之中,找到地脉之主的真相了吗?” 这是他们出发至此的本来目的。 “那个啊,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船到桥头就回怎么怎么有路的……” 恶女随口敷衍了过去,毕竟现在有个更有趣的事情要等着她去完成。 “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你啊,没有好好的读过书吗?” 在血色的光芒之中,缓缓走过来了一个生着狐狸耳朵的女孩子。 她怀里抱着莱莱紫,脸上满是无奈的表情,漆黑的耳朵抖动着,尾巴在身后随着脚步而一左一右的摇晃。 如今在这里的黑狐狸只有一个,可即便知晓此人的来历,言秋雨和杭雁菱还是不由得愣住了。 恶女带着一股莫名讥讽的声音笑道:“这才一会儿不见,你修炼成了人咯?” “哈……算是吧。” 黑色的狐狸眉眼之间还能隐约看出和杭雁菱有着几分的相似性,但那一头黑色的长发,以及诡异的暗金色和樱粉色的异色双瞳都和以前给人的印象大相径庭。 言秋雨屏住了呼吸,看着此时的“付哥哥”,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那么,付哥哥得到了地脉之主的答案了吗?事到如今,你还是想要去代替我成为地脉之主么?” “喔,那个事情只能先暂时搁置了。走吧,总而言之先离开这里,有什么事情回到组织再说。” 恶女举起了手来:“那我可以先离开一小会儿吗?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诶。” “不行!你这个家伙不要一有杀人的机会就跃跃欲试啊。” 黑色的狐狸尾巴耷拉下来,无奈的用生着黑色尖锐指甲的手掌压住了想要溜走的杭雁菱。 言秋雨看着如此相处的二人,神情有着少许的恍惚。 这是本应当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的,杭雁菱和付天晴友好相处什么的…… 虽然这一世已经见过了许多次,但看到前世彼此相杀的二人如今这般模样,言秋雨浅浅地笑了一笑,可随后神色又黯然了下来,手按在了胸口。 “那么,走吧,付哥哥。” “哦,小秋雨……我有个问题要问你来着。” “嗯?” 看着扭头看向自己的付天晴,言秋雨微笑着问道:“怎么了?” 恶杭也抬起头来,抓着言秋雨的胳膊站了起来。 “其实我也有一个啊。” “啊呀……付哥哥,雁菱师妹,这是……” 看着齐刷刷看向自己的两人,习惯了从旁观察的言秋雨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她只是露出了自己最擅长的,无辜的笑容。 “有什么事情么?” “你这小丫头,是不是偷偷背着我们,在盘算着什么东西?” ———————————————————————————————————— “呼……老杭那个家伙,到底去哪里了啊。” 今天是个大太阳天,在深秋当中少有如此让人汗流浃背的日子。 付天晴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将药丸子分发给鸣悦楼前的长队。 在经过了几轮拉扯之后,付天晴终于短暂的和二皇女达成了协议。付天晴不再深究二皇子的目的,相应的,二皇子将能够解救东州百姓的药丸提供给付天晴。 因为流通出来的香灰药丸的数量暴增,虽然目前还是需求大于供给的状态,东州现在稳定了不少。 拜复苏过来的墨翁所赐,付天晴也终于真正确定了,这所谓的解药其实就是香灰的丸子。 之前他们还自作主张的用各式各样的东西调和在一起烧制成灰来制作药丸,结果二皇子完整的制作过程真的就只是把香烧成灰,搓成药丸而已。 若说是有什么不同,大抵就是这香灰是从一个供奉着蛇的神位香炉里取出来的吧。 烧香,叩首,本质上是信仰的一种体现形式。 看来这场由二皇子引起来的瘟疫,可以藉由朝拜蛇妖来解决。 那个蛇的本体应当就是号称玄武后人的泫溟……泫溟的实力老实说并不算得上是多厉害,就连墨翁附身的付天晴都能够轻易化解她的攻击。 二皇子在借着这场瘟疫来收集信仰,强化身边亲信的战斗力。 人类因为妖化病的缘故,不得不对药丸产生依赖,潜移默化的完成了信仰的交易。 而妖族就更不必说了,妖化病对他们来说完全就是恩赐,有了这个王牌在手,收拢妖族的信仰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付天晴也自知没办法彻底阻挠二皇子一步步地搜集力量,因而这几日总是发愁。眼下自己已经是拿不定主意了,还是得等到老杭的下一次联络带来更多的情报,自己才能采取措施。 这几天付天晴一边醋则和二皇女那边交接只有人家才能提供的特制香灰,另一边则是跟刚刚睡醒的墨翁交代最近发生的事情。 虽然说比起之前那昼夜不舍的钻研药物的配方那阵子轻松了不少,但眼下这四处都见不到头绪,同样也是一种折磨。 “唉——我说阿衍,你差不多也该回到二皇子那里了吧。” 付天晴有气无力的看着在自己房间里大吃特吃的俘虏。 这是自己之前为了获得跟二皇子谈判的机会,而强行俘获来的“人质”。虽然明知道这个妖族的年龄足够当自己的祖奶奶,可囚禁一个外貌只有十来岁的小女孩毕竟还是会让付天晴感到良心不安。 反正留不留阿衍都没什么区别,二皇女那边还有一个泫溟,阿衍此时就好像是被双方都失去了关注的,无关紧要的角色一样整日游荡着。 听到付天晴的催促,阿衍不高兴的哼了一声:“我喜欢待在这里,这里有人能陪我一起玩,晨露那边都没有小伙伴跟我一起玩。” “那你去找小铃铛玩啊……我看你最近演尸体不是挺带劲的吗。” 要是说阿衍在明月楼的最大作用,大抵就是在小小菱过度疲惫的时候稍微拉开小小菱陪着她玩一会儿放松心情,以及让没有尸体可以埋葬,整日哭哭啼啼的小铃铛心情好了不少。 “小炮仗和我说她要去做什么事情来着——我忘记了,感觉像是已经走了好久了,怎么还没回来啊。” 阿衍抱怨的从满是木炭的铜盆里徒手抄起了一个已经烤糊了的大馒头,一只手抓着红热的木炭,另一只手拿着邦邦硬的黑馒头,相当让人牙颤的啃了起来。 付天晴哀叹一声,捂住了眼睛。 “小铃铛呢,小铃铛来救一下啊……今天已经够热了,能不能别让这个烤铜盆的家伙待在我的房间啊。” ———————————————————————————————————— “怎么又是你呀!真讨厌!” 付天晴所呼唤的女孩儿此时正一脸不高兴的跺着脚,怒视着眼前的紫帽诗人。 诗人到是显得十分游刃有余的样子,她好整以暇的看着小铃铛,此时二人身处一个小酒馆之中,随着东州瘟疫的好转,不少店家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生产, 只可惜小铃铛对摆在桌子上的珍馐美味一点都不敢兴趣。 她牢牢地抱着从棺材铺买来的纸钱,像是生怕被这个游吟诗人给偷走了一样。 诗人则是优哉游哉的品尝着美酒,以及小铃铛的愤怒 她没有接上小铃铛的话茬,然只像是遇到了值得庆祝的高兴事情,一碗一碗地喝着酒,那浓郁的酒气让小铃铛直皱眉头。 “事到如今,这场故事也差不多该收尾了。” “你所挑选的朋友们到现在还没有弄明白我的真正意图啊……” 诗人迷离着双眼,似笑似不笑的样子。 “你说奇怪不奇怪啊,有苏蝉那个家伙竟然为了她曾经最为漠视的、生命短暂的人类,竟然躲了我这么久。” “虽然我为她设计好了拉她入局的戏码,可是她的悲伤实在是超出了我的预期——我本以为她能够很快的从‘故事当中的角色’这个身份中跳脱出来,来到和我同样的高度。” “可她还是像其他几个人一样,因为区区人类就暴露了自己的脆弱。” “你说……她们这一个个将自己的使命视为草芥的无能庸才,究竟是有什么资格掌握左右命运的权利和力量的?有力量却不去使用,不去拿来造福世人,是不是也算得上是一种犯罪?” 小铃铛是压根听不懂对面在神神叨叨的说什么东西,本身也懒得理会,只是抬起屁股露出一副要走的样子:“你要是再说人这些人家跟本听不懂的,我就走了哦。” “别急啊,俗话说好戏总在后半场,凭借着晨露的所作所为,估计要不了多久,蛰伏在东州地脉的有苏蝉就会亲自现身,来找我讨要一个说法了。” 诗人晃了晃杯中的酒水,得意洋洋的说到: “唉,多大的事情,有苏蝉想要一个人族的女皇,我还给她就是了。可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剩几个能够有资格阅读我写下的故事的人了……只要有苏蝉乖乖的过来跟我认个错,并且保证自己以后会好好的利用起来那份力量,那么哪怕是复活莉绯女皇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游吟诗人一边说着,一边眯眼看着桌子对面的小铃铛。 小铃铛完全在用一种听不懂也整不会的表情,忍着哈欠听着游吟诗人的叙述,只觉得这个诗人喝多了是真的有够能废话的。 原本春风得意的游吟诗人因为小铃铛的无视而感到了些许的不满,她的笑容收敛了一些,哼了一声。 “总而言之,今天喊你过来无非是看在是你在这里,特地通知你一声。你若是趁现在收敛了你装疯卖傻的嘴脸,若是你对我的故事有什么不满之处,趁现在说出来,我说不定还能够考虑考虑。” “有哦。” “……嗯??” 游吟诗人眼前一亮,连忙习惯性地弯下了腰,侧着脸向着小铃铛的方向探出了头:“对于这天才一般的故事,你没什么想法吗?” “我想回家。” “……回家?” “跟你说话好无聊哦,我要回鸣悦楼了。” “那,我的剧本……” 游吟诗人听到小铃铛的回答,先是一愣,随后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笑容。 “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捂住了脸,哈哈笑了两声之后,突然用力地掀起了面前的桌子。 就连表情也在一瞬间失去了笑意,变得狰狞。 放在桌子上的饭菜因为这一举动被丢向了小铃铛。 小铃铛抱着纸钱,下意识地闪躲了两下,运气还算是不错,身上没沾染到脏东西。 “呼,呼……有意思,真有意思啊……明明是你自己一手造就的局面……如今却不发表态度了。” 突然掀桌破防的游吟诗人咬着牙,冷笑着看着眼前的小铃铛。 “看来你对如今的剧本还是不满意……好吧,我会进到我的职责,竭尽全力的去取悦你……当然,也你能将你的要求放低一些。在这所剩无几的日子里,我也得好好琢磨琢磨,如何给你奉献一场演出才行。” 吟游诗人撂下一句话之后扬长而去,也不再搭理小铃铛了。 小铃铛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呆呆的咬着指甲,还是没想明白刚才那个人到底是抽了什么风。 第一百零三章 周清影的变化 “稍微忍耐一下。” “嗯。” “疼可以喊出来。” “没事。” “……” 在东州的那所用于囚禁犯人的客栈内,坐在木床上的周清影紧咬着牙关,嘴角丝丝鲜血流淌了下来。 此时的周清影双手放在身前,此时的她容貌和几天前有了明显的区别。 在她的手臂上浮着诡异的青黑色纹路,双手的指甲细长尖锐,如同她那咧开的嘴巴里露出来的獠牙。 左眼还是正常人的瞳色,另一只眼睛却出现了银白色的圆圈。 如果是付天晴在这里,应当能够识别出来这个状态。 和他的雷蛟状态差不多,此时的周清影像是被什么妖兽附身了一样,在她的身后,浮动着一尊黑色猛犬的身影。 她的手腕被另一个小女孩捏在掌心,温和的水灵气冲刷着周清影的经脉,一遍一遍的帮她疏导着经脉之中凶猛的真气。 在东州的兽化病退散的如今,周清影却诡异的出现了兽化的症状。 守护在一旁的黑桦忧心忡忡地看着周清影,她的手臂上,当时定下的血之契散发着暗红色的光芒。 这本应当是让她替周清影代偿一切痛苦的誓约,但是此时自己的身上感知不到任何的异样。 在蕴养了半天经脉之后,小小菱松开了手,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她急促地喘了两口气,用袖子擦了擦汗。 也就在此时,澄水仙子推开了房门走了进来。 “影儿!” “师伯,我没事。” 周清影佝偻着后背,连回头向师伯请安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依靠着墙壁,闭上眼,喘气都很费力的样子。 澄水见周清影似乎没什么说话的力气,于是急忙坐在床边,一只手帖在周清影的后背上,徐徐运功,检查着周清影的身体状况。 同时,她也抬头看向了黑桦。 这个妖族的存在和周清影背锅的事情她都知道,因为本命血契已经立下,澄水倒是不介意让周清影多一个结丹期妖族的后盾,只是今天这突发情况着实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这是怎么回事?” “这几日,她为了试探妖化病的真相,尝试吸纳我的妖丹。我担心她年纪尚小,经脉受不住这般冲击,于是让她徐徐图之。可不知为何,今日她突然发了高烧,不停地咳嗽……而且……” 黑桦从袖子当中取出了自己的妖丹,走到床边递给了澄水:“今天不知怎么的,她吸纳的速度突然变快了许多。” “怪事,影儿虽然果断,但不是这样急于求成的性格的。” 澄水看着那黯淡了许多的妖丹,从感知的结果看来,周清影的身体并无大碍,只不过是一下子吸纳的力量过多,导致尚且幼嫩的经脉承受不住如此大的冲击。 凝元期修士想要突破真元期需要将自身体内的真气淬炼提纯,但周清影却在短时间之内摄入了大量高纯度的妖气,虽然这妖气并不像阴灵气那般阴损刁钻,但野兽的妖气比人类的真气霸道了许多,年仅十三岁的周清影一时间无法承受。 好在小小菱及时给她护住了经脉,并未给周清影造成太多不可逆的损伤。 一场虚惊,澄水仙子松了一口气,却又皱起了眉头。 “这段期间除了你之外,还有别人接近过影儿吗?” “没有,我时刻在这里警戒,除了你们之外不会有任何人,例行送饭都是鸣悦楼的人来进行的。” “影儿,你好点了没?” 周清影听到师伯的问话,勉强的点了点头 恢复了一阵,周清影的脸色稍见好转,她扭头看向了黑桦。 “你能……有办法联系到……其他妖族么?” “能,有什么事。” “去看看,他们……八成和我一样了。” “嗯,好。” 黑桦明明比周清影年长许多,但此时却极为服从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房间,也不多问一句为什么。 小小菱看着周清影的样子,沉思了一会儿。 “修为突然暴涨的妖族……鸣悦楼的那个素烛好像也是这样。” “素烛?那个一直粘着付家小子的小白老鼠么?” 澄水仙子还是有些疑惑,但周清影点了点头。 “这样一来,就没错了。” “影儿,你有什么头绪了么?” “大概知道。” 周清影捂着额头,晃了晃脑袋,看着掌心中的汗水,那只银白色的眸子转动了一下,她抬起手指轻轻按了按嘴巴里的獠牙。 “在吸纳妖丹的时候我突然感知到一股强大的力量灌了进来,我收束不及,这才被伤到。这股力量来的太奇怪了,好像周围的灵气突然浓郁了一样,所以我让黑桦去看看其他妖族是不是也会如此,说不定,这是那个‘组织’搞的鬼。” 澄水仙子闻言点了点头:“妖族是天地演化的精怪,对天地灵气的吸纳速度是我们无法比拟的,对周围灵气的感知也更加灵敏……和人类的金丹不同,一定修为的大妖族是通过吞吐妖丹来进行修炼,只要本体不死,妖丹即便是离体也能够吸纳周遭灵气,万幸影儿你吸收的是她的妖丹,若是直接接触,只怕是经脉撑不住。” “师伯,你能感知到周围的真气变得浓郁了么……” “……没有,倒不如说最近几日,灵气变得稀少了更多。” 澄水仙子摇了摇头。 “最近我一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不过东州的灵气受地脉之主的支配,长期比我们南州稀薄。即便是现在,这房间之内的灵气也远远没有达到我们南州的正常水准。” “那就奇怪了……呜,头好胀。” “不要紧,你先睡一会儿,小菱儿,你在这里好好看着你师姐,我去同那黑桦一起看看状况去。她毕竟向着影儿,容易关心则乱。” “我知道了。” 澄水仙子说罢,给周清影留下了几颗蕴养经脉的丹药后便离开了。 小小菱守在周清影的床前,一张小脸儿扳着,盯着周清影看。 周清影虽是疲惫,但看到小小菱这般满是警惕的表情,也不由得苦笑。 “你这样看着我,我睡不着,你赶忙什么忙什么去吧。” “师伯让我在这照看好你,这就是我该忙的。” “……算了,随你。” 这俩人因为杭雁菱的缘故,多少有点不对付,周清影也不想跟小小菱较劲,侧过身子闭上了眼,因为身体的疲惫,很快地进入了梦乡之中。 那股蛮横霸道的真气依旧在体内横冲直撞着,在不断涌来的痛苦之中,几个名词也像是随着这汹涌的真气,一同在周清影的脑海里彼此的交汇。 妖化病、妖族暴增的力量、稀少的灵气、人类无法感知、妖丹、妖化病…… …… …… 阴谋的味道,越来越清晰了。 总觉得还差一点什么。 关键的一步,是什么呢…… 纠结于这些东西的周清影艰难的进入了梦境之中。 或许是太疲惫了。 她的意识陷入了昏暗。 她梦到了在不遥远的将来,她来到了东州。 她梦到了莲华宫已经覆灭。 她梦到了那个组织,梦到了自己的死里逃生。 那个时候的她被真阳观所救,成了一个小小的道姑。 她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渴望复仇的人,渴望把那个毁灭了莲华宫的敌人揪出来杀掉。 她发了疯一样的渴望着变强……用急功近利的手段不停地增进自身的修为。 那时候的她经常忍受着暴增的修为和脆弱的经脉彼此冲撞所造成的痛苦。 在道观之中的记忆十分模糊,可她却隐约的听到了,那个传授她修为之法的师父跟她说过的话。 【清影,莫要这般修炼了。】 【此处不比你南州,真气旺盛的多,在我们东州,需得放缓速度,潜心消化才是。】 【尤其是我们这真阳观,身为国教,陛下格外偏爱,多分配了些灵气给我们。】 【清影,将来,你可千万要为陛下潜心效力才是啊。】 【只有这样,陛下才会愿意将更多的修炼机会分给我们。】 【哎呀……你这孩子。】 【南州的那一套,在东州是行不通的。】 【一个修士修炼的再怎么强大,在东州也是无济于事的。】 【真正的强大并不是你自身修为的高低……永远不是……】 【真正的强大,是权利……】 【是掌握他人修为快慢的权利……决定谁可以修炼,谁不能修炼的‘权利’啊……】 【修士再厉害,他也是斗不过陛下掌中……控制地脉的绝对‘强权’的。】 【掌控了至高无上的权利,便是掌控了天下所有的修士……】 【所以啊,清影……】 【我等虽有长生千百年之能,却要对年不过百的陛下俯首称臣。】 【东州虽有数万万之众,却要听从陛下一人调遣。】 【分配地脉的力量,可远远比你想象的,要伟大的太多了啊……】 一百零式 【权利,是制定规则的人所掌控的力量。】 【并不是拳头越大,权利就越大。】 【在正道联盟之中,在追缴那个人的过程当中,我目睹了许许多多这样的事情。】 【一群人凑在一起,不需要争执,三言两语便可以决定一件东西的归属,一个人的生死,一件事的走向。】 【把一个逢人遍治的怪胎说成魔教。】 【把不归顺道盟的人贬为异类。】 【这便是所谓的权利。】 【我并不理解为何人人对权利如此追逐……我和他的仇恨也仅仅属于个人恩怨。】 【我知道他们觉得我是个很方便的棋子,可以打着我的旗号,让我去讨魔。】 【我知道我的行径只是复仇而已,他们却替我编造好了一套完整而正义的说辞,并且多次为我提供他的下落。】 【我并不是刚正不阿,我只是有我必须要达成的目的而已。】 “……” 【你拒绝了成为我的话,就把我的情报拿去使用吧。】 【不要成为我,不要恐惧我。不要效仿我,不要排斥我。】 【东州自古以来不是拳头说了算的地方,他们渴望的是权。】 【是能够左右天下苍生,左右世间修士,决定他们的命运,主宰这世间一切的东西。】 【若你觉得不爽,那边按照你的心意去行动吧。】 ———————————————————————————————————— “咳!” 周清影睁开了眼睛,身体上的隐痛还存在着,但体内那狂暴的气息却是顺遂了不少。 抬头看一眼窗外,天色已经晚了很多,房间内黯淡一片,肚子里有些饥肠辘辘。 现在的修为,似乎已经是真元期了。 周清影抬起手来看着自己的手指,看着那尖锐的指甲。 自己的妖化似乎趋于稳定,这份力量已经可以化为自己所用了。 翻了个身,周清影想要坐起来,却发现小小菱正坐在床边,双手环在胸前,小脑袋不停地一点一晃。 能够看得出来,她实在是太累了。 在真正的杭雁菱……哦,或者说,那个来历不明,但却陪伴了自己整个童年的杭雁菱不在的时候。眼前的这位曾经一度搞砸杭雁菱在莲华宫积攒的全部声望的小丫头以一己之力扛起了鸣悦楼的运转。 她是个很有骨气的小丫头,但也是个会过度勉强自己的孩子。 “唉,想睡觉就好好睡觉吧。” 难得的,周清影脸上露出了关照后辈的温柔表情,她不再是跟着杭雁菱屁股后面转悠的小丫头了。 在某段残存的记忆里,她曾经是保护过杭雁菱的姐姐。 可就这么一声,小小菱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她哧溜了一下自己半睡半醒之间留到嘴边的口水,小手迷迷糊糊的向前抓住周清影的腕子,口齿不清的含糊说道:“别乱……跑,躺着……等……呜呼,嗯。” 周清影温和的笑着,然后反手一记手刀砍在了小小菱的脖子上。 小小菱呜呼一声,啪叽软下了身子。 虽然温柔,但却似乎在某些方面致命性的缺乏常识的周清影小心翼翼的抱起小小菱来,将她塞进了床铺里头,给她垫好了枕头,盖好被子。 随后蹑手蹑足的推开了房门,离开了房间。 走到了那间禁闭室之外,周清影低声喊了一句:“喂——有人吗——我要招供咯——”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两道黑影嗖的一下出现在了房门之外。 虽然是软禁,但毕竟还是有人时刻监视着房门里头的情况的,这帮绣衣直指如今也没啥别的任务,除了追捕失踪的三皇子之外就剩下看着这位莲华宫的三弟子了。 当然,三皇子的下落他们清楚,只不过是不想去明察罢了。 毕竟绣衣直指虽然现在听命于大皇子,但是他们很清楚,若是三皇子也寄了,他们下一任侍奉的皇帝绝对不可能是现在的指挥使,而是那个心机深沉的二皇子 这种人对待上一任皇帝的残党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绣衣直指们可是太清楚了。 他们现在仍希望这一切都是老皇帝的布局。 只有龙武义这位能够看穿他们心中渴望的东西才是他们一心想要侍奉的明主,因而现在绣衣直指束手束脚,不再像是之前那般嚣张跋扈。 “你要招什么?” 绣衣直指刚要说话,周清影将手放在嘴唇边上,示意他们噤声。 从周清影身上散发出来的妖族味道让这两个人吃了一惊,不过最近妖化病在东州实在是太常见了,这周清影似乎还存有理智,他们也一时间不好说什么。 “带我去见你们现在说了算的。” “……你要去见大皇子么?” “随便吧,谁说了算都行。” 周清影指着自己:“我现在顶多是个真元期的小孩子,你们总不用担心我对他不利吧?” 一旁的绣衣直指嗤笑了一声:“嗨,那个废物,你现在对他不利也……” “别废话!” 说话的绣衣直指回头厉声呵斥一句。 周清影抬腿踩在了骂人的绣衣直指的脚上:“我不是告诉你小点声了吗!” “嘶……嗨,你个臭丫头,真以为我……” “你动她一下试试?别忘了咱们的小老大怎么嘱咐咱们的……” “啧,啧……算了,那就带她去见小老大吧。” 俩人一合计,抓起周清影的胳膊,带着她离开了客栈。 —————————————————————————————————— 俩人带着周清影来到了一间酒窖之中,在几个特定位置的酒缸上头拍了两下,一块青石地板啪嗒一声打开 沿着青石砖下头的甬道,几人缓缓地了差不多三十分钟,最后走出甬道后,来到了一处青灰色的古楼前面。 绣衣直指们大多是一帮接任务做单子的杀手,楼外没什么守卫,只有一片没任务的杀手们在这里七嘴八舌的闲聊着八卦。 他们本就是五湖四海聚拢过来的人,在执行任务之外的时间,大多没什么纪律可言。 带着周清影回来的人跟几个侍卫闲聊了几声,隐约听见什么小老大,大皇子之类的话语。 言语间时不时地传来笑声,一直到有一股隐隐的杀气从楼顶飘散了下来,伴随着一声清亮的咳嗽,所有吃喝玩乐的绣衣直指脸色刷啦的一变,都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巴。 走进了那间小楼,沿着楼梯一路向上,二人带着周清影来到了最顶层的房间。 那是指挥使专用的休息室,大门虚掩着,两人正要通禀,房间内却传来了少女清脆的声音:“去把门打开。” 随后,一阵紊乱的,噔噔噔噔的脚步声从房间内传来,房门嘎吱一声被拉开,露出脸来的却是东州的大皇子,龙朝晨。 “见过大皇子。” 俩绣衣直指都是低头行李,绷着嘴角,似乎在憋笑。 周清影没看明白这个架势,有些好奇这大皇子怎么亲自过来给自己开门,房间里说话的又是哪位。 大皇子表情严肃的问到:“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大皇子,莲华宫的周清影愿意招供。” “什么?!” 大皇子的视线看向周清影的模样,吓了一跳。 此时的他已经不再伪装之前的温文尔雅,狼狈之相毕露,脸上满是胡子茬,颧骨外的皮肤凹陷下去,眼袋很深,看样子是好几天都没有休息好了。 在看到周清影这幅妖族模样时险些没惨叫出来,连连地后退到门后,用房门掩着自己的脸。 门内的女子叹息了一声,另一阵脚步声传来,紧跟着门缝后面的大皇子像是被什么人一脚踹在了地上。 紧跟着,另一个看上去有些小家碧玉的女孩子从门后走了出来。 她长得并不是格外的出众,若是夸奖她,也顶多用得上一句“好看”来形容,而且是那种让人一眼看过后很难再回忆起具体细节的女孩。 “你们两个退避吧,她交给我就好。” “小老大,您……” “哎呀?两位叔叔是害怕我修为不够,在她手上吃了亏?放心吧,她不是那样的人。” “遵命。” 两个绣衣直指却对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姑娘格外的服从,纷纷正色鞠躬,随后毕恭毕敬地行礼离开。 这般顺从让周清影不由得多看了这个女孩两眼,却见女孩儿笑着挽住了她的手,拉着她进了房间。 咦? 周清影对这位被称作小老大的女孩儿有些意外,毕竟在东州待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说过这么一号人。 而且这小老大也未免太年轻了吧? 看样子,也才和自己差不了几岁。 进了门,周清影也看见了那个屁股上有个很明显的鞋印的大皇子蹲在地上,他没有对这位小老大的冒犯有丝毫的抵触,反倒是惊恐的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一副很没出息的样子。 “啧。” “别瞧不起他了,好歹是东州未来的新帝,给他些面子。” “……你是大皇子派的么。” 周清影看着这位小老大,一直到这位其貌不扬的小姑娘坐在了象征着绣衣直指最高权利的席位上,翘起了二郎腿。 “嗯……不算吧。” 小老大害羞的红了脸,眨了眨眼:“这位大皇子是个纯纯的废物,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闪光点,没有魅力可言,如不是我的心上人最近焦头烂额,这样无趣的男人我连和他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欠奉。” “呃……啊……” 对男女之情一片空白的周清影纳闷的挠了挠头。 “哦,对了,清影同学还是第一次见我吧?别对我抱有戒心,我叫郑乐乐,和你一样,是琳琅书院的学生。” “郑乐乐?” 隐约有所耳闻,之前跟杭雁菱的闲聊当中好像提到过这么一号人…… “哦,我是你师妹的同父异母兄长的恋人,算起来,你算我半个小姑子哦,不是外人的。” 郑乐乐眨了眨眼,拍了拍座位一旁的副席。 “来来来,坐。” 周清影完全不明白琳琅书院的学生是怎么被绣衣直指喊成小老大的,她一脸懵逼的坐在了象征着绣衣直指二把手的那张椅子上。 现在,诡异的局面形成了。 招供的犯人和绣衣直指的临时指挥坐在了一起,而绣衣直指直接效命的总指挥使抱着脑袋蹲在地上,面朝着墙壁瑟瑟发抖。 “他这是……怎么了?” 周清影指着大皇子,吞了一口唾沫。 状况实在是太过具有冲击性,让她的大脑短时间是真没转过这个弯来。 “想要接手绣衣直指,最大的阻碍便是现在的当权者,不过虽说如此——沦落成这样只是因为他之前一上来扇了我一耳光罢了。” “啊,呃……” “我的心上人最近已经忙的不可开交了,我若是肿着一张脸回去见他,不是一个好妻子该做的事情。所以我稍微和大皇子分析了一下当下的局势……毕竟,我是唯一一个能够保他活命,也是唯一一个想保他登临帝位的人。” 郑乐乐笑着翘起二郎腿,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 她丝毫不介意自己点评的人就在当场,随口说到: “如今他也看到了,我的付天晴和二皇子结盟,三皇子是绝对不可能死在东州的,若是不出意外,帝位只有可能落在二皇子的手里。我虽然能理解我夫君的所作所为,但他擅自和那女人接触那么多,我虽不阻挠,但心理始终是吃了醋的——我也清楚,我家夫君是为了东州百姓才和那个女人委曲求全——这可不行。” “我家的夫君需要挫折才会变得更可爱不假,但若是因为别的女人变得更有魅力,我会恶心到吐出胆汁的——二皇子让我家夫君低了头,这同样不行……我之席榻岂能容他人染指?所以……我想着帮我家夫君出出气,打压打压那个嚣张的女人。” 周清影一副虽然我听不懂但是感觉好厉害的点了点头。 “啊,那你……” “所以我打算从这位大皇子下手,好好的查一查……东州的老皇帝,究竟死哪儿去了。” 解封了,请个假 有老读者可能发现,一向阴间更新的作者最近的更新时间比以前更诡异了一些。 其实是因为作者去一线抗疫了。 从最开始的愚人节到现在,也过去了整整十天。 这十天了作者给隔离户送过物资,看过大门,当过大白,一天上岗十二个小时。 因为县城封禁,顿顿泡面+面包,每天的精力都处于一种竭尽的状态。 终于,今天晚上十一点,宣布解封了。 等我晃晃悠悠的骑着电车回到家里,已经十二点半了,悲剧的是明天周一,正常上班。 连续十天没得假期,没得休息。 听说解封了,作者松懈下来后,真的想要好好的休息一天,迎接新的一周。 也衷心祝愿各位仍在抗疫一线的同志们,和正在受到疫情影响的小伙伴们能够早日胜利,恢复到正常的工作学习生活中来。 那么,明天见啦。 第一百零五章 郑乐乐的计划 “为什么你会在这个时候想起来调查老皇帝……” 周清影有些不解的看着这位突然出现在东州,却一跃成为绣衣直指的“小老大”的同学。 郑乐乐脸上温和的笑着,手指却在用指节敲打着御座的扶手。 “想让二皇子春风得意的尽头被打压下去,指望着这几个歪瓜裂枣是不行了。二皇子愿意将处置疫病的手段交给我的付天晴,其中固然有他努力争取的因素在……但我想更多的,还是她的计划已经进入到下一阶段,疫病的结局如何对她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你知道二皇女的计划?” “哎呀,不知道。” 郑乐乐腼腆的笑了笑:“毕竟我才刚来东州不久,甚至还没亲眼见过那个二皇子……一切只是凭着猜测而已。我猜在疫病上再怎么做文章也是无济于事的了,她想要笼络的东西已经到手,再怎么在疫病上做文章也无济于事,现在要让她吃点苦头,只有从老皇帝身上下手了。” 停顿了一下,郑乐乐抽了抽嘴角,脑袋歪了一下,眯着眼睛笑盈盈地看着周清影:“更准确点来说,是让她坐实杀父凶手的这个身份。” “……你觉得,杀死龙武义的是二皇子?” “哎呀,清影同学,你不要这么想嘛。我怎么认为不重要哦,重要的是我们必须要让她成为这个凶手。” 郑乐乐晃了晃脑袋:“诬告也好,撒谎也好,你看,抛开那个游荡在外的三皇子不谈,我们这里有最后见过皇帝一面的大皇子,以及主动担当下杀死皇帝罪名的你。只要你们两个串通好了,一起翻供,都一口咬定二皇子杀了龙武义,这不就行了?” “……” 周清影皱起眉头,她嘴巴张了一下,却又抿了起来。 郑乐乐看穿了她的心思:“你想说‘哪儿有那么简单’是不是?哎呀——不试试怎么行呢?你说对不对?大殿下?” “呜……” 被喊了名字的大皇子哆嗦了一声,抱着膝盖吭哧吭哧的说不出话来。 郑乐乐抬起手,用手指绕了绕耳边的头发,一对儿柳叶眉挑了起来。 “嗯——哎呀,真可爱,我猜猜……你是在为我刚才的言论冒犯到你了而生气了吗?” “没,没有……” “可我却在因为你的又一次不识相而生气,我可是在尽心尽力的帮你策划打败你二妹的方法——现在,请您像一条住在漏屋当中的野狗一样给我跪在地上,一点一点的跪爬过来。” 郑乐乐笑着,用手指了一下地面:“记得,一定要像狗一样,否则我会非常非常不开心的,大皇子。” “噫!?” 大皇子就好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狗一样原地支棱了起来,身为一国储君的他自然不会向一介草民下跪,但郑乐乐的话让他脸色煞白一片,他只得佝偻着腰,弓着膝盖,别别扭扭的猫着腰走到了郑乐乐跟前,臊眉耷眼的说不出话来。 郑乐乐有些苦恼的挠了挠脸:“殿下啊殿下,我好歹是诚心实意的在帮你想办法——你说你怎么连我这点小小的心愿都满足不了。你是在故意惹我不开心吗?” “没有,没,只是……一国之君,岂能下跪……” “那你跟我说说,我让你陷害你二妹妹的计划你满不满意嘛。” “满意,满意。” “所以,你为了登上皇位,会一口帮我咬定是二皇子杀害了你父皇,不是三皇子,也不是清影同学,对不对?” “对……对……” “真乖。” 郑乐乐脸上的表情舒缓了些许,提心吊胆的大皇子刚松了一口气,刚想直起腰来,郑乐乐却用力的拍了一下手。 就好像是收到了某个命令一样,大皇子的身形立刻僵在了原地,动都不敢动一下。 郑乐乐的话语从下方飘入了他的耳朵:“既然不愿意像狗一样爬,那你学一声狗叫,我就不生你气了,好不好?” “不,不要……” “那你就是要惹我生气咯?真的?” “不,不不不不不,我学,我学!” 诚惶诚恐,面色苍白的大皇子五官都几乎拧巴在了一起,废了好大劲才憋憋屈屈的从喉咙里挤出来了“汪”的一声。 未来会被冠以‘疯狗’之名的周清影看着这位学狗叫的大皇子简直都惊呆了,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位大皇子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沦落成现在的这个样子。 论实力修为,论主场优势,大皇子再落魄也不可能对郑乐乐这么一个小姑娘如此服从啊。 “清影同学,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啦……只要知道一个人最渴望什么,知道他哪里是底线,哪里是忍让也无所谓的,就能够很轻松的办到这种事哦。” 就好像能够看穿别人的心思,郑乐乐总是能够在周清影把话说出来之前猜出她的想法。 “当然啦,这种办法大部分只适用于那些为自己的利益考虑的人,像你或是我家里的那位,我是应付不过来的——哦,先不说这些,听刚才的那两位大哥说的,你今天是要来招供的对吧……我出现在这里对你而言是个意外,那么你原本打算招供些什么呢?” “我……” 周清影稍加犹豫,还是说出了自己对于二皇子整个计策的猜想和自己的打算。 在东州蔓延的瘟疫应当是那位二皇子的手笔,这是付天晴他们这一伙儿人的共识,而关于二皇子的目的,付天晴几次三番的打探也没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东州人生病,妖化,变成力大无穷的怪物。 这看似是诅咒的,但如果从纯粹的力量角度上来看的话。 这更像是一种赐福。 一种有副作用的赐福。 在模糊的记忆之中,在周清影也不确定的梦里,东州的帝王拥有着分配修炼资源的力量,他可以凭借着自己的心意改变东州的修炼资源的配比。 也正是凭借着这种手段,东州的绝大部分修士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就连那些五湖四海过来的绣衣直指们也听从他的调遣。 这场疫病,说不定只是一个实验。 二皇子在尝试着操控着去重新分配父亲已经定好的力量布局。 而她给出的解药也并不是解决妖化病的手段,而是妖化病的患者‘自愿’将那份力量归还的证明。 可同样的妖化病出现在妖族身上,那凶暴的真气对他们而言就不会造成任何损伤。 给予妖族的力量和让人类发病的妖化病本质上是同一种东西。 就好像是原本要给予黑桦的力量作用到了周清影身上,反而出现了妖化的症状。 当然,这也仅仅只是猜测。 可如果这个猜测落实,那么二皇子在实验成功后,帝位对她的作用将不再重要,能够获得分配力量权利的她本身就已经和帝王无异了。 可因为付天晴的胡搅蛮缠,二皇子的实验被强行中断了。 她不再用人类做实验,而是开始转为利用妖族。 不管怎么样,二皇子都要有足够的时间来进行这些事情。 周清影在这个时候招供的目的,便是想要用一些云里雾里的情报,强行逼迫着朝廷把二皇子套住,让她没有精力去执行下一步的计划。 周清影知道自己的脑子并不擅长思考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她不像杭雁菱,拥有着能够分析困难,找寻破局之策的手段。 大多情况下,她都只能想得出来“为什么”,而不知该去“怎样做”。 所以自己只能尽可能的拖延住二皇子,让有那份能力的人去解决剩下的问题。 “哎呀——清影同学,仅仅是凭借着一份猜测,你竟然要做到这个份儿上……嗯。和付天晴的傲慢不同,你的行动力让我都有些惊讶……” 郑乐乐笑嘻嘻地说道:“如果不知道‘招供刺杀皇帝的细节’这件事背后意味着什么,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如果知道了你还仅凭着猜测要去这么做,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狗……恕人家冒昧,你这样的性格,如果将来有一天蒙错了,可能会在错误的道路上义无反顾的直至死亡哦。” “……” 周清影难得的红了脸,她也知道自己这么做十分冒险。 可猜测毕竟来源于梦中,自己总不能去跟别人说,我梦见了另一个我在和我对话,我觉得二皇子的阴谋是这般如此,你们快去拖延她。 告知澄水师伯,只怕她会立刻中断所有行动,带大家回南州去。 告知付天晴和小小菱,他们两个还有太多的善后工作要处理,好不容易拿到了药丸,安排给百姓们发放已经足够折腾他们了。 “可惜你是个直爽性格,只想着作伪证,却不知道诬告也是一种手段……哎呀,不过不要紧。这样一来你我的目的就一致了。把她打为杀害龙武义的凶手之后,同样可以达到拖住她的目的……嗯,完美。这样一来,时间线就卡好了。” 郑乐乐伸出了两只手来,比划了一下。 “最后一个见到龙武义的人,和第一个见到龙武义尸体的人。大殿下若是单独发声,朝廷里的人恐怕会以为是他为了争夺皇位,狗急跳墙。你若是一口咬住二皇子,他们也同样以为你是为了脱罪才这般说的……你们两个加起来的话,可信度就大大提升了呢。” “仅凭这样,能让二皇子回应我们么?” “还不行,还差一点点。” 郑乐乐笑嘻嘻的双手合十。 “还差一位重要的证人,所以接下来,还得麻烦你配合我演一出戏才行。” —————————————————————————————————— 当天夜晚。 月明星稀。 身穿着黑斗篷的周清影行走在大街上。 她屏住呼吸,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右手。 斗篷之下的一只眼睛露出来了银白色的光芒,手掌上尖锐的指甲摩挲着。 郑乐乐的计划有些疯狂。 她不敢让澄水和付天晴他们知道,只能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执行。 许久没来到大街上了,东州都城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如此的陌生。 随着疫病逐渐被控制,已经有商户敢在大街上摆摊,已经有游人敢在大街上玩耍。 毕竟憋了太久,他们也需要一个放松的机会。 周清影走在行人之中,她诡异的打扮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毕竟才经历过人人怀疑的环境,东州的热闹之下依旧暗藏着许多的不安。 终于。 有人喊住了周清影,让她脱下斗篷,露出样子给大家悄悄。 毕竟这幅打扮太像是隐藏自己身份,偷偷跑上街的妖化病患者了。 当然,事实也同样是如此的。 周清影举起了双手,周围人粗暴的摘掉了周清影的兜帽。 月影之下,犬妖的耳朵立刻暴露了出来。 与此同时,周清影也迅速的还手,抓伤了周围人的胳膊。 原本还热闹的街市立刻爆发出了一轮惨叫的声音,周围陷入了慌乱。 周清影再度戴上兜帽,在人群当中快速地流窜了起来。 传闻,东州有一个传说。 在阴影当中伺机而动的毒虫死死地盯着那些为非作歹的妖化病的患者,以他们为饲料,磨砺着自己的爪牙。 大家都相信那个毒虫是散布疫病的罪魁祸首,因而即便她再怎么帮助人类,得到的也只有质疑她动机的揣测而已。 不过即便如此,那个毒虫依旧在阴影中窥伺着皇都。 在妖化病患者锐减的如今,那个毒虫应当已经等待了很久了吧。 周清影正思索着,她的鼻子微微动了一下。 闻到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凭借着兽化之躯的力量原地腾起,双手的指甲刺入了一旁的墙壁当中,手脚并用的如同狩猎的狼一样蹲在了墙壁上,银色的独眼死死地盯着一处暗影。 在那片暗影当中,缓缓走出来了一个和她一样穿着黑色斗篷,手里拿着一把断剑的女人。 “看来,还有不乖的小狼狗晚上没好好歇着啊。” 女人娇艳的笑了一下。 周清影也难得的咧开了嘴。 “我是特意来找你的……三皇子殿下。” 第一百零六章 雁字回时 “有趣——那个女人的师妹竟然找我有事。” 毒虫摘下了兜帽,她的出现让原本热闹的皇都更加的骚乱了起来。 龙朝花和周清影加在一块,一个通缉犯,一个越狱犯。 两个人的赏金加在一起能够在东州最热的地段盖一间彩瓦红柱的三层酒楼了。 当然,目前在场的人也没有胆量过来拿这份赏金就是了。 毒虫手中的断剑缓缓抬起,紫色的龙气缠绕其上,幻化出了狰狞的獠牙。 “是没银子花了,打算从我身上赚点赏金?”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为你平反。” 周清影非常直白的说出了自己来的目的,虽然她并不明白这位从未接触过的三皇子为何会对自己抱有敌意,毕竟她们俩虽然素未谋面,但也算是蹲过同一所监狱的狱友。 “我想跟你好好聊聊。” “抱歉,虽然你可能不清楚,但我和你的师姐算是有血海深仇。合作就免了,看在你好像还留有神智的份儿上,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那就不好意思了。” 周清影不再废话,澄水仙子再怎么忙,自己在这条街上引起的骚乱也会引起她的注意。 到那时候再行动反而会给莲华宫添麻烦。 所以,先下手为强。 周清影迅速的发起了攻势,她匍匐下身子,身背后出现了狼尾的虚影,只轻轻一晃,身形如同倏然而逝的流光一般闪了过来,疾驰向了龙朝花的方向。 龙朝花意外的抬了一下眼皮,抬起短剑格挡住了周清影气势汹汹的一击,脚向后一踏拉开了距离,随后二人周围的空间发生了一阵扭曲。 周清影只觉得眼前一花,再回过神来,自己的目标竟然消失了,背后传来了沉闷的一击。 “唔!” 刚刚突破真元期的周清影没想到自己会吃这么一个哑巴亏,不过好在她也反应迅速的躲避开了后续的攻势,木灵气蔓延出的藤蔓从自己的身侧疾驰而去,眨眼间扎根在地面,并且缠绕住了龙朝花的手脚。 龙朝花维持着被捆住的姿势,嘲讽的笑着:“怎么,说不过就打算用强的?真不愧是她的师妹啊,莲华宫教出来的弟子还真的是一个德行。” “我再说一次,这件事对你也有利,我们会替你平反。” “哈,那你觉得我是讨厌我二姐更多一点,还是讨厌莲华宫更多一点?” 紫色的龙气将缠绕着龙朝花的荆棘啃碎,龙朝花活动了一下手腕,抬起了手中的断剑。 周清影啧了一声,面色阴沉了下来。 可她这边心存顾忌,龙朝花却是心狠手辣的行家,她趁着周清影分心之际,抬手一挥,紫色的龙气咆吼一声,直奔着周清影飞奔而来。 眼见躲闪无望,周清影只得抬起兽化的那条手臂格挡。 “冥顽不灵!” 野兽的虚影在周清影背后显现,她并不喜欢随意动用从黑桦的妖丹上汲取的那些还未完全转化的力量,可是此时已经顾及不上那么多了,兽爪的虚影重重地砸了下来,按住了扑杀过来的龙气。 只听到嘭的一声,虚影和虚影之间发生了碰撞,然后爆炸。 爆散开来的黑色和紫色的真气气流混合在了一起. 无数片五颜六色的花瓣从真气的乱流之中飞了出来。 …… 等等。 花瓣? 周清影诧异的看着这次攻势造成的结果,而对面的龙朝花也同样是满脸的愕然。 二人的攻击彼此碰撞形成了一团小型的涡流,无数五颜六色的飞花在这片涡流当中旋转着,花瓣彼此碰撞,交织出舞彩的颜色来。 随后,气流爆开,炸成了漫天的花瓣雨。 两人一时间都被这样的光景迷住了眼睛。 在飘零而下的花雨之中,一个美艳的高挑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二人中间,将她们隔离开来。 女人生的娇艳万分,身材高挑,一袭波浪般的黑色长发一直垂落到丰满的胸前,束身的黑色金边旗袍沾上了飘零散落的花瓣。 刘海下的眼睛眯着半边,只睁着那只樱粉色的眸子,脸上带着和善的苦笑。 头顶的一对儿黑色的狐耳抖了抖,抖掉头发上的花瓣。她的一只手搭在了龙朝花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拿着一把雕刻着狐纹的扇子,用扇柄挑起了周清影的下巴。 “看来你是真心实意的要帮助我家的二皇子平反,不如这样,我替她答应下来,好不好?” “唔——” 周清影只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的浑身僵硬,以她的性格,明明不可能会任由一个凭空出现的女人如此轻佻的用扇子挑自己的下巴才对。 可是脸不由自主的红了,心跳也加快了。 片刻的愣神之后,周清影慌忙的后退了一步,背后的妖兽虚影也消散了。 不知道是不是大量的花香扰乱了她的嗅觉,一时间她竟然闻不出这个女人身上的威胁。 “你,你能替三皇子做主?” “当然,我想她不会拒绝的,对不对?” 妖艳的狐妖用那条毛茸茸的尾巴卷住了龙朝花的腰肢,将她搂到了自己跟前。 龙朝花已经完全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她呆呆的,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凛……夜……” 她呼喊着女人的名字,抬起手来,触摸着女人的面颊,想要确认自己是不是在梦境之中。 当然,即便是梦境也无所谓。 只要她在就好。 “你回来了……” “当然,我可不像你,不告而别,一去不回。” 凛夜笑着拍开了龙朝花的手,松开了尾巴,刚才还凶神恶煞的毒虫此刻却好像失去了力气一样地依偎在了凛夜的身上,她紧紧地抓着凛夜的衣服不肯撒手,呼吸着凛夜身上的花香。 周清影看着眼前的光景。 自己的任务分明完成了,可是不知道怎么的,鼻头酸酸的,心里头也酸酸的。 好在她还算理智,晃了晃脑袋,撇开了心里头的犹豫,皱起眉头来藏好心底的别扭。 “我不想打扰二位久别重逢,但是既然答应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你们二位跟我走一趟。” “……” 龙朝花不想说话,也不想搭理周清影,她只是依靠在凛夜的身上,眯着眼睛,像是个困倦的小猫咪一样。 凛夜苦恼的挠了挠头,用扇子抵住下巴思索了一会儿,还是轻轻推开了龙朝花。 “好了,我先和这位小姑娘商量商量是怎么回事,你就先回到你休息的地方,晚些时候我去找你。” “不要,你现在就跟我走。咱们远走高飞,咱们去山洞里住着,咱们什么都不管,不在乎了!” “嗨呀。” 凛夜笑着用扇子敲了一下龙朝花的脑袋。 “你若真的是什么都不在乎,我早把你接走了。他们不知,他们误你,难道我还不知你心中对着龙朝的感情不成?” “……” “听话,回去好好睡个觉。” “好吧。” 龙朝花不满的哼了一声,埋怨地看了一眼凛夜,又狠狠地剜了一眼周清影,转过身去,恋恋不舍的一步三回头,最后还是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凛夜看着消失的龙朝花,回过头来,低头看着周清影。 周清影与其四目相对,眼神躲闪了一眼,随后又瞪了回去。 “怎么,你要干什么?” 只见凛夜弯下了腰,将扇子揣入怀里,伸出双手穿过了周清影的腋下。 周清影也不知为什么自己根本没有闪躲的念头,竟由着她托住了自己,随后被高高地举了起来。 “喔,从小到大一直想这么试试了——举高高~嘿。” 凛夜将周清影举了起来,这让周清影涨红了脸。 “等等,你干什么,你,你松手!” “我可是憋着马上要漏出来的念头也要把你这家伙举起来的,怎么回事,才多久不见面,你怎么和我一样也变成犬科动物了?” ‘凛夜’的身体随着她的声音冒出黑色的雾气,随着黑雾消散,露出了她原本的模样。 周清影也随着凛夜的身高变矮而重新回到地面,她揉了揉眼睛,再仔细观瞧,终于看清了眼前女子的长相。 “杭——!?” “嘘,小点声。” 杭雁菱在周清影出声之前用手指点住了她的嘴唇,恢复了十三岁模样的她嘿嘿笑了笑。 “我不敢从地脉里抽回太多的力量,因而变身是有时限的,只好先打发走了三皇子,再和你好好问问是怎么一回事了。” “你?变身?三皇子?你的耳朵?你,我……” 要问的问题太多了,周清影跟本不知道先从哪个开始问起。 眼前的狐妖是杭雁菱,味道绝对不会有错的。 在消失的这些天,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狐妖,为什么要变成大人的样子,为什么三皇子会对她言听计从。 不,不对…… 这些都不重要。 周清影深吸了一口气,她强作镇定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你总算愿意见我了。” “抱歉啦,不是师妹不想,而是东州的情况复杂的多呐。” 杭雁菱习惯性的带出了小狐狸时期的口癖,她嫌弃的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嘴巴,随后和周清影肩并肩的走在了大街上。 两个堂而皇之的暴露着兽耳的女孩儿在无人的大街上行走,这幅画面放在此时的东州恐怕有些难以想象。 周清影按下了汹涌的情感,她只是用力地挽着杭雁菱的胳膊,将郑乐乐的计划,东州的疫病,以及他们要让二皇子落实刺杀皇帝罪名的计划通通告知了杭雁菱。 “这样啊,郑乐乐她们也来了,小米也来了,大家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努力着啊……嗯……” 说着说着,杭雁菱停下了脚步,她歪头看着周清影。 “……” “怎么了?” 周清影不解的抬起头来,笑着问道:“我有什么地方说的不明白吗?” “不,你说的已经很清楚了。” 杭雁菱抬起一只手来,贴在了周清影的面庞上面。 她用大拇指擦掉了周清影面庞的泪水。 “不过,感到委屈和难过的时候,放松地大哭一场会比较好哦。” “诶,我……” 周清影笑容僵滞了一下,她后退一步挣脱开杭雁菱的手,用自己的手蹭了蹭眼睛。 看着手背上湿漉漉的泪痕,她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奇怪,我怎么哭了……我,那个。” “好了,那就让我来当这个弄哭你的屑吧。” 杭雁菱凑到了周清影跟前,将手放在了前生最为恐惧的敌人的头上。 微笑着。 “你已经做的很棒了,迄今为止……辛苦了。” “……师妹。” 喉咙哽咽了一下,视线被泪水模糊。 周清影一把抓住了杭雁菱的衣襟,低下了头。 眼泪终于不可抑制的滴落在了地面上。 “呜,呜呃……呜……” —————————————————————————————— “真是的,那帮孩子死活都不肯回去啊……” 澄水苦恼的抓着头发,清点着手中的账册。 原本东州的情况就已经足够让她发愁的了,郑乐乐和米欣桐这两个又突然混入东州的孩子更是让她疲倦的感到了胃痛。 一个个都不是个省心的孩子。 失踪的,失联的,生死不明的,俩过劳的,在监狱的,在谋划着什么的。 付家少爷这几天连轴转的就连自己都有些看不过眼,虽说他曾经是言秋雨的未婚夫这一点让澄水十分的介怀,但眼睁睁看着这么个小少年忙前忙后,担着这个年纪不该承担的压力。 澄水也是于心不忍。 小小菱也跟着付天晴没黑没夜的处理着妖化病的患者,以及那些被妖化病患者所伤害的平民 自己虽然为金丹期的修士,却因为东州的种种戒备而行动不便,只能起到一个兜底的作用,若是轻举妄动,很有可能会成为南州与东州交战的借口。 这是她和东州那些实力者们的默契,双方都不会率先插手现在的局面。 这是历来的规矩,一旦打破,之后只会引来一阵的腥风血雨。 跟随着紫水度过了漫长的岁月,澄水深知秩序与和平的来之不易,她只能一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着小辈们去做自己的事情,一边随时监视着东州那些实力不凡人的动向,以免他们突然变卦,对小小菱和付天晴这两个龙裔下手。 “唉……” 澄水感叹一声。 自己不像大姐那般超然聪睿,不像三妹那般随性豁达,不像四妹那样心思单纯。 在众多姐妹当中,她是性子最平凡,也是资质最平庸的那一个。 什么都顾及一些,什么都在乎一些。 总是会和大家唱反调,总是太执着于细枝末节的东西。 这趟来东州,她其实也是有着自己的私心。 …… …… “再撑一阵子吧,多给那孩子一些时间……虽然对不起付家少爷和小小菱……但是……她毕竟不能一辈子背负着担子活着。” 呢喃着。 复杂的心绪让澄水疲惫的坐了下来,金丹期修士的精力虽然远超常人,但是应付东州的那帮老狐狸接连数十日,也让她心里头感到了疲乏。 “师父。” 或许是年龄太大,产生了幻听。 澄水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师父。” 一只手从背后搂住了澄水的腰。 熟悉的香气,涌入了身边。 澄水愕然的抬起头,轻声地问了一句:“徒儿……是你么?” “嗯,我回来了。” 噗通。 澄水心脏骤然跳跃了一下,随后,她露出了疲惫的笑容。 她将手放在了言秋雨的手上。 “你肯回来了?” “嗯……” “都解决了么?” “还没有……” “这样啊。那你是来见我最后一面的么?” “不是……我只是想,在接下来的这点时间里,多陪着您。” “……也好。” 澄水苦笑了一下,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太过贪心。 这孩子在面对了那些之后还愿意回来,已经是很难能可贵的事情了。 “多陪陪我吧,我很想你。” “对不起,师父,您的养育之恩……是秋雨欠您的。” “别说丧气话。” 澄水转过身来,回头看着言秋雨的脸。 “从小到大,你这孩子就是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言秋雨握住了师父的手,泪莹莹地看着澄水。 澄水眯着眼睛:“我若是净水那般性格,便是打断你的腿也不会让你回到这里……可我毕竟不希望你压抑着自己活一辈子……哪怕未来你会与莲华宫为敌,与东州为敌……哪怕你会身死道消……只要你甘愿,你能明白自己为何活了这一生,师父不会插手你的事情。” “我……” “听我说完,孩子。” 澄水轻轻的搂住了言秋雨。 “可是你毕竟要知道,今生今世,你我师徒一场……你是我收的第二个徒弟。在第一个徒弟身上,师父我有个毕生的遗憾——我没能见证你大师姐的结局,没能陪着她走完最后一程……所以师父舍不得你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走了。所以才来了这东州,等着你的答案。” “死也好,活也罢,人生苦短,活着,总归是要有个盼头。” “莲华宫当初从付家收养你,多少也知道你身上担着的东西。从小到大,你偷偷联系组织的事情……我们也并非是全然不知……” “你的命,你自己可以做主。或许你觉得我这么说很过分……师父不会要求你一定憋憋屈屈的活着,一辈子活在我们的保护之下,做一个笼中之鸟。” “只是我希望你别忘了,你不是孑然一身的。师父来到了东州,你的师妹们,你的朋友们,也都来到了这里……他们为这里付出了许多,菱儿也怕是为了找你,消失了许久许久。” “在定夺自己的生死之前……不妨先驻足片刻,去信任,依赖一下我们。” “答应我,行么?” …… …… 言秋雨的身形摇晃了一下,她的声音有些恍惚。 “我知道……这次,已经不一样了,师父。” 第一百零七章 权衡 “原来如此。” 在绣衣直指的据点内,杭雁菱坐在客座上,听着郑乐乐完整的讲述了一遍她们的计划后,心中不由得对这位郑乐乐有了些许感慨之情。 这家伙是真的敢啊…… 她的计划并不复杂,和心思单纯的付天晴与周清影不同,她的手段多少现实了点。 当然,这倒不是说诬告这种最简单直接的计策有什么值得让人敬佩的。 这家伙最了不起的地方是真他妈的敢玩儿……在最短的时间里把事情推到了无法收场的地步。 这才来了多久,就已经接管了绣衣直指,把东州的大皇子训的跟狗一样,拿着前朝皇帝的生死来讹现在声势最大的皇子……这不管哪一个不小心可就是掉脑袋的罪过啊。 郑乐乐和周清影她们不同,这孩子最大的靠山就只有她那个人生最大梦想是买个三层大别墅的暗杀之王老爹,她既不是龙裔,也没有莲华宫那般规模的组织当靠山。 不小心把自己玩进去了可是没人会给她兜底的……而且就算局势稳定了,之后东州的人要是找麻烦秋后算账,他们绝对不可能去挑衅莲华宫,只有可能把这个退役暗杀之王的女儿给收拾一顿。 哎呀,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是…… 杭雁菱叹了一口气,这一声让正好端着茶水过来给杭雁菱倒茶的大皇子听到了,他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吓得手上一哆嗦,茶壶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稀碎,飞溅出来的热水落在了杭雁菱的脚上。 “饶命,饶命……” “呃……” 看着风光无限的大皇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原本还盘算着替疯婆娘出气的杭雁菱也没兴趣再这么欺负一个废人。 郑乐乐打了一声响指,大皇子浑身一哆嗦,连滚带爬的跑到了一边去。 “雁菱同学为什么叹气,是因为我的计划不够好,还是觉得风险太大?” “后者吧,你就没考虑过万一这事儿没弄成……” “那我便彻底得罪了二皇子,将来二皇子即位后,我会面临来自东州的追杀……嗯,这一点我当然有考虑到。不过若是我真的沦落到那一步,想必付天晴不会坐视不管吧?” 郑乐乐胸有成竹地笑了笑,端详着自己的指甲。 “他的性格,一定会出于责任心,带着我亡命天涯,照顾我这个为了帮助他而沦落到这步田地的同学一辈子……届时他就再也无心顾及别人了。” “……” 杭雁菱咽了一口唾沫,三百多年了,她本以为自己这辈子会发怵的只有周清影一个人,没想到如今又多了一位。 年轻的我啊…… 甭担心,我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不会让你沦落到那般田地的。 奶奶滴,还好不是我被惦记上了,还真是寡有寡的好处。 “还有其他疑问吗?小姑子?” “没有,啊?小姑子是——” “那就这么说定了,麻烦你今晚回去劝好三公主,我和大皇子,还有清影同学最好准备,明天在鸣悦楼汇合,我会让绣衣直指把大家带到朝廷上,和二皇女当面对质——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只怕是我们的诬告并不是凭空发难,那些在朝的老官心里都有个怀疑的对象——只是他们在等着一个合适的人把这层窗户纸捅破而已。” “……算了,鸣悦楼里有不方便让三皇子见的人,还是改在对面的酒楼吧。” 总不能让龙朝花看见小小菱吧? 杭雁菱挠了挠后脑勺,反正自己这次回来原本也是打算着对二皇女发难的,东州的事情弯弯绕绕闹了这么久,也是该有个头了。 ———————————————————————————————— 次日天还没亮,杭雁菱一大早的带着龙朝花朝着约定的酒楼方向走去,因为龙朝花的身份敏感,必须得尽量躲着点人才行。 此一去不光是她们两人,身后还跟着一个没精打采的四皇子。 这位龙朝花的同胞弟弟低垂着脑袋,跟在两人身后。 比起杭雁菱当初在宫里和他见面时的样子,四皇子皮肤黝黑,粗糙了不少,胳膊上还有着几道刚刚愈合的伤口,衣服破破烂烂的又脏又乱,倒是有那么几分他心向往之的大侠模样了。 他就那么沉默无语的跟在两人身后,不复之前的嚣张。 杭雁菱时不时的回头看他两眼,多少有些在意。 “怎么了?” 裹着一身黑袍以掩藏身份的龙朝花挽着已经是成年人体型的凛夜,小鸟依人的依靠着,声音软软糯糯的,恨不得粘在她的身上。 “你对你弟弟做啥了?昨晚看你心气儿太高了没好意思问……你收拾他了?” “我不过是让他离开宫闱,亲眼见识见识东州罢了,不用管它,这次回了皇都,何去何从由着他去。不再那么聒噪也是好事。” 龙朝花回头瞥了一眼自己的弟弟,随后就很没趣的扭回头来,继续挨着凛夜。 凛夜叹了一口气:“我没想到你会这么痛快的答应跟我一起回到皇宫里……毕竟……” 当初的宗教之争,竭尽全力去从恶女手中拯救了东州百姓的龙朝花,却在不久之后被她的父皇狠狠地背叛了。 被人喊了两辈子毒虫,可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龙朝花还是没能坐视东州的百姓陷于水火,用自己的方式在帮着东州的百姓。 虽然口口声声说要和疯郎君一起当乞丐,可她心里头还是记挂着公主的职责的。 唉…… 眼看着几人走到了酒楼跟前,杭雁菱抬头看了一眼灯火仍未熄灭的鸣悦楼,这次回来特意嘱咐过周清影要瞒着小小菱,毕竟这种事儿风险太大,能少卷进来一个就少一个。 等之后尘埃落定了,去见她一面吧。 心绪杂乱的杭雁菱拐过弯绕到了酒楼的正门,眼睛忽然看到了大门前面站着两个人的黑影。 一男一女,俩人坐在小马扎上聊着天,手里都拿着一个桶。 一股子油乎乎的香味儿飘了过来。 凛夜提鼻子一闻,脑子里面立刻蹦出了这熟悉味道的名字——方便面?? 再仔细一看,这坐着的俩人不正是穿越者二人组,付天晴和米欣桐么。 这俩人大晚上的坐在这儿吃的哪门子泡面啊…… “咳,咳咳。” 凛夜咳嗽了一声,米欣桐率先反应了过来,她冲着凛夜一行人招了招手,走到一旁把酒楼的大门推开,在大堂里点明了蜡烛。 年轻的付天晴也放下了泡面桶,手在衣服上蹭了蹭,走到了凛夜的跟前。 因为酒楼大堂里点了蜡烛,微微的光线让付天晴看清楚了来者的模样。 三皇子四皇子这对儿兄妹他倒是认识,目光的注意力主要还是集中在了凛夜的身上。 郑乐乐说,今天凌晨会给他一个惊喜,指的大概就是这位了。 一位……妖艳的旗袍御姐。 长得是很漂亮没错,但付天晴清楚,以郑乐乐的为人,若来的真是一位单纯的大美女,不可能放任着他过来看。 因为熬夜太多,脑子有些迷糊的付天晴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么一号人,只能睁着迷迷瞪瞪的眼睛和凛夜大眼瞪小眼。 杭雁菱也同样看着年轻的自己。 许久没见,付天晴也和之前分别时大不一样了。 神色肉眼可见的憔悴了许多,头发乱糟糟的,黑眼圈也十分明显。 这段日子里他应当也没少折腾,这狼狈的德行快和自己前世来东州要饭时差不多了。 杭雁菱正心理唏嘘着,一直端详的付天晴主动开口,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个,阁下怎么称呼?” “我恁爹。” 近乎是肌肉反应的,杭雁菱给出了答复。 毕竟总不能直接承认我是杭雁菱,这不得给三皇子活活腻歪死。 没想到接连熬夜,已经有些精神恍惚的付天晴茅塞顿开地一拍巴掌。 “爸,你打扮成这样可就对不起我妈了啊!真他妈成了神就为所欲为是吧?我跟你说我当了你19年的儿子,是这没看出来你喜好这骚唧唧的样儿,你瞅瞅你这打扮的,还旗袍,一大老爷们穿高开叉露大腿你没毛病吧?!您这三甲医院的外科大夫要不挂个内科号去治治脑子?我跟你说我告我妈——” “啪。” 杭雁菱面无表情的一个大耳光子把付天晴甩在了地上。 这孩子一定是连续熬夜把自己的脑子给熬坏了。 嗯。 “你看我说你两句你还急眼了,咋,破防啦?当初说我电脑里的小**的时候我看你挺带劲的啊,还还还搂着人小姑娘,你知道人什么身份吗?你不知道身份你也看看年龄啊,你咋跟墨翁那个老鳖登一样什么岁数的都下得去嘴!?” “……………………那个,呆婆娘,你先带着你弟弟上楼去,我有些事情要和这位聊聊。” “嗯。” 龙朝花看了一眼付天晴,又看了一眼凛夜,噗嗤笑了一声,背着手走进了大堂里。 臊眉耷眼的四皇子看了一眼被一巴掌扇倒在地的偶像,刚打起来的精神又萎靡了下去,满嘴嘟囔着:“我还是太年轻了,跟在龙朝花屁股后面一起进了酒楼。” 付天晴见两人走远了,叹了一口气,晃晃悠悠的捂着挨打的半边脸站了起来,费劲地抬起眼皮。 “咋了,从黑狐狸变成人的时候加料太多,过度成长了?” “……你这不是认出我来了么。” “废话,我又不蠢。” 付天晴抱着肩膀走到了酒楼旁的胡同里,扭头看着凛夜:“我猜你现在是不方便暴露身份吧,否则你早该回来看看你妹妹了。” 杭雁菱跟了上来,无奈地点了点头,随后问道:“小小菱还好么?” “很不好,一直在勉强自己,跟我比谁熬夜的晚,你那个妹子除了你谁的话都不听,我是拿她没办法。” “唉……” “别叹气了,总之都还行。小秋雨怎么样了?” “你妹妹跟我妹妹情况差不多,都是谁的话也不听……好不容易劝住了。” “她打算干嘛?” “成为妖族的地脉之主,避免东州被搞垮。” “好家伙,一个个的都那么惦记着妖族的那点儿地脉——长话短说,我不觉得你真指望着一次逼宫真能阻止她的行动。还有什么计划,我听你的。” “……好,我听说你和二皇子结盟了是吧?” “嗯,怎的?” “明天别和我们一起行动,今晚也别回鸣悦楼了。” “那我干嘛去?” “给二皇子通风报信去,把我们的计划全盘泄露给二皇子。” “让我博取她的信任?行……” “明天在朝堂上也和我们站在对立的一方,极力维护二皇子,表忠心。” “嗯,不过……我们已经碰面了,不会被二皇子的手下察觉,起疑吗?” “或许会,所以要上演一出苦肉计,佯装我们闹翻了的样子。” 杭雁菱非常痛心的叹了一口气。 “得委屈你了。” “……老杭,我觉得刚才你那一巴掌够带劲的了。” “还不够带劲,你看,现在东州死不了人,有我的力量维持着,我保证你不会真出事儿。” “老杭,咱们关系这么铁,你能不能——” 付天晴的话还没说完,杭雁菱猛地抬手一巴掌,抽在了付天晴的脸上。 “就是不把你当外人我才下得去手,换了旁人我哪个都舍不得扇啊。” 这一巴掌甩的用力,愣是给付天晴打破了鼻子。 付天晴愣了一下,大骂一声:“他妈的!!!耽误老子赚钱是吧!!你等着!!!” 说罢捂着淌着鼻血的鼻子,迅速的扭头就跑,身影很快地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看着付天晴消失的身影,杭雁菱叹了一口气。 要想解决游吟诗人,得先把二皇子摆平了再说。 这位横空出世的二皇子靠着一手疫病将东州搅了个天翻地覆,一时间乱了所有人的阵脚。 可棋局有棋局的规则,每个棋子都有每个棋子的弱点。 二皇子的依靠着疫病迅速收拢着民心,却还是没能补足她的致命短板——根基。 她最大的弱点,便是在东州的根基太浅了。 即便是原本的二皇女积攒下来的人脉为她所用,可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她一直在极力避免和原本支持二皇子的老臣接触。 心腹,可用之人,眼线,这些其他皇子的标配,二皇子都没有。 收拢真阳观也好,挑拨和激化平民贵族的矛盾也好。 二皇子做这一切,归根结底还是在收割平民老百姓的信仰之外,还要去拉拢那些在朝有势的人群。 她需要民心之外的资源,需要重新积攒人脉。 可这一切却因为付天晴的突然干涉,她的计划被打乱了。 民心是好糊弄,可是在朝的那些势力她还没来得及收割太多。 可想而知,她现在身边很缺人吧。 阿衍是个记性不好,根本没办法参与到阴谋之中的人。 泫溟再怎么强大,也终究只是草莽,不可能熟悉龙朝之内的规则。 她需要可信的心腹,强大的,恰到好处的时机出现,有足够理由被她信任的。 当然,这个心腹一定不会是付天晴。 当然,付天晴所做的一切也并不是白费功夫。 那权宜之计的结盟和岌岌可危的信任,会给之后的计划铺好道路。 所以…… “抱歉啦,另一个我,这次得弃车保帅,让你当弃子了。” 杭雁菱挠了挠后脑勺,吐了一下舌头。 “毕竟是你自己说,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会无条件支持的嘛。” 第一百零八章 对峙 一切都按部就班,历史在缓缓地向前推进。 月光毫无挂碍的落下,天空也迎来了日出。 今天是上朝的日子,东州接连的动乱让这一向皇帝汇报工作的制度变成了并没有太大实际意义的走过场。 大皇子颓废的不见踪影,二皇子终日在自己的殿内,打着研究疫病的名义始终不见人。 三皇子反叛出逃,四皇子失踪,五皇子年龄太小,即便是来了也顶多是坐在那里。 东州的朝政这几日都是由几位顶梁大臣把持着的。 原本龙武义带来的高压统治宣告结束,东州难免冒出了许多牛鬼蛇神来。 大臣们忙的焦头烂额的同时,也纷纷暗藏了私心,从中渔取利益。 若不是有几个忠心耿耿的老资格盯着,只怕东州的乱子只会比疫病造成的热闹更大。 今天轮到龙虎王何奎当班了,按照早朝的规矩,凌晨五点文武百官就得在大殿外候着,四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在金殿内议事。 不过皇帝不在了之后,这帮官员忽然一个个身体不适,告病不来,来的无非也是哭穷要钱的。 何奎一向看不惯这种事情,不过陛下不在,他也没那个心气儿去管了,只坐着个小板凳抱着肩膀打瞌睡。 眼皮儿似沉非沉的时候,他远远地感知到了一阵脚步声。 “哦?” 很熟悉的声音,是大皇子来了。 他今儿个怎么有心思上朝了? 听脚步声音,来的人还不少。 大皇子这几日不是在绣衣直指那边不知道捣鼓着什么东西呢么? 何奎因为自家孙子的站队问题,心里头挺不待见这几个东州皇嗣的,非要说立场的话,他反而更喜欢鸣悦楼的那对儿付家兄妹俩。 差不多等新帝的人选确立之后,自己就可以打个报告,辞职退休回家,不耽误后人往上爬咯。 …… 嗯? 等等。 嗯??? 年龄快小三百的何奎看清了走过来的几人,硬是愣神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面色铁青的走在头里的的确是大皇子龙朝晨没错,可跟在他身后的那两个人…… 一个是前阵子逃出了囚牢,目前正在被全国通缉的三皇女。 一个是传闻当中被三皇女绑架带走,生死不明地四皇子。 再之后的是那个莲华宫的嫌疑人周清影,以及两个不认识的小姑娘。 这…… 这是什么组合? 何奎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主动走到了大皇子跟前拦住了他。 “殿下,这是……” 大皇子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太对劲,模样十分的萎靡,跟个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臊眉耷眼,完全没有之前那份对皇权的绝对自信了。 虽说这小子认清现实是件好事,不过也不至于颓成这个样子啊。 还有…… “何将军,许久不见。” 三皇子的主动打招呼又让何奎吓了一跳,他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对这位立场极其复杂的皇子开口,这被突然问候了一声,啊呃了一下,低下头看着龙朝花。 怪事,怪事。 原本趾高气昂,胜券在握的大皇子宛若一头丧家之犬。 可被东州通缉,四处流窜的毒虫皇女如今却是满脸的喜色……可能自打这孩子出生到现在,脸上也没见过这么多的笑容过。 龙朝花搂着一旁女子的胳膊,小鸟依人地靠着,像是炫耀一样地说道:“给您介绍一下,凛夜,我的客卿之一,您或许见过。” “……” 何奎抬起头来看着这一脸无奈的凛夜,这也不用问啊,显然把毒虫变成怀春少女的元凶就是这位凛夜了,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这么好使,得赶快讨教讨教,给自家那帮野心勃勃的后代们也用一下,让他们多少老实点。 “嘶……哦?” 何奎盯着凛夜看了一会儿,有些纳闷地哦了一声。 这位女子身上多少有点妖族的味道,虽然隐藏的很好,但并不难发现她吐息之间的规律和常人有异。 看不出来具体的实力,但应当不是凡类。 虽然生得一副妖艳婀娜的皮囊,但眉眼之间却是个随和的样子,还挺有礼貌的跟何奎行了个礼。 “三殿下这次回来……是为了上朝的?” 虽然毒虫皇女完全变了个样子,但通缉犯毕竟是通缉犯,何奎不可能放任这个当初引起黑白狐之争的其中一方随便进去上朝。 这毒虫皇女是个极端又危险的孩子,若是在朝堂之上发起癫来弄死几个,再把东州搅成一滩浑水。何奎可没办法跟九泉之下的付瀚海将军交代了。 “我来不是为了上朝,是为了找我二姐对峙。” 龙朝花依靠着杭雁菱,脸上笑容满满。 “毕竟当初分明是说我杀了父皇,要把我处死,事后又把另一个人关了起来。这事儿我总得讨要个说法才是吧?” “啊……那……” 何奎扫了一眼大皇子,心道这诬陷你的罪魁祸首不就在你跟前么,有事儿你们私下解决,没什么上朝的必要。 大皇子有些躲闪地低下了头,站在大皇子身后的另一个何奎不认识的小姑娘笑着走了出来,对着何奎拱了拱手 “何将军,不记得我了?我小时候你还抱过我呢。” 这话不一般都是长辈对晚辈说吗? 怎么到你这儿反客为主了? 何奎只觉得情况太乱,惹得自己脑袋疼,那小姑娘也不卖关子,笑嘻嘻地说道:“我是修不法的女儿,郑乐乐。” “修不法?哦——你就是那个……啊呀啊呀,你怎么会来东州了,这姓修的小子也不和我说一声。” 何奎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脸上是恍然大悟的表情,心里头却更是糊涂了。 这八竿子打不着,离开东州十几年的修不法怎么又和这档子事儿扯上关系了。 “您和我父亲是故交了,我喊您一声伯父也不为过,还请伯父让一让吧,今天的早朝很重要,事关先帝,我们几个人凑到一起也不容易,要是今天不说个清楚,就怕是真相再无昭雪的一天了。” “你们来……是为了陛下?” 糊涂归糊涂,一旦牵扯到了龙武义,何奎的脸还是严肃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刚来东州,听说陛下不幸离世,我也很纳闷,索性按着爸爸教给我的手段查了查,可思来想去,总觉得有不对的地方——这不,三位当事人我都带来了,今天便是要在朝堂上大家好好说道说道。” 郑乐乐对答的行云流水,不卑不亢,让何奎不由得对这位十几年没见的故人之女刮目相看。 “能将这几位聚在一起,小侄女也是本事不小,不过事关陛下,兹事重大,你如此年幼,还是不要牵扯进来的为好。” “伯父不必担心,其实您心里头也清楚,这事儿早晚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而且拖得越久,麻烦也就越多。就当是侄女替伯父排忧解难吧。” “呵呵——排忧解难啊。” 郑乐乐的话音刚落下,身后的不远处传来了回应:“我看更像是排除政敌吧?” 说话的是登上玉阶,一步一步朝着这里走来的二皇子。 何奎见到二皇子现身,心里蓦然沉了一下。 这下好了,连这位都从自己的宫里出来了——那这么一来,陛下的事情,只怕是的的确确有了新的眉目了。 何奎不再作声,看着这分成两拨的两派人马。 眼下当真堪称奇景,绝对不可能彼此相容的大皇子和三皇子站成了一伙儿,而二皇子也并非只身一人,她身后站着南州来的龙裔,也是这次皇选当中唯一一个可能对二皇子造成威胁的付天晴。 这两拨人是怎么结盟的,又是怎么对立起来的。 “哎呀……我当真是老了,几位,到朝堂上来吧。我想整个东州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何奎不再去思考那些有的没的,他让开了通往朝堂的道路。 郑乐乐见状笑了笑,忽然扭头面向了二皇子,轻轻的歪了一下头。 “还请二殿下不要误会,我今天并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哦?这话说得……今天你们不是要来议论谁才是杀了父皇的真凶吗?无非就是在你们几个人当中出来那么一位,怎么会牵扯到我的头上?” “不,你误会了。” 郑乐乐的视线越过了二皇子,看向了二皇子身后的付天晴。 她双手背在身后,身子很大幅度地倾斜了一下,探头看了一眼付天晴,笑意更浓:“我真正在乎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这个男人如今站在你的身后,唯你马首是瞻——这一点让我很不爽,仅此而已。” —————————————————————————————— 今天的早朝,来的人史无前例的多。 距离正式上朝还有一段时间,那些告病在家的官员们却一下子都跟还魂了一样地跑到了朝堂之上。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皇子与二皇子这般排场意味着什么。 整个朝堂因为再次被上朝的官员填满而恢复了些许生气,但众人鸦雀无声的样子却再度给这片空间增添了许多憋闷。 几位皇子还有付天晴落了座,周清影、凛夜、郑乐乐则是坐在御座旁的木椅上。 从人数的多寡来看,在东州民心最盛的二皇子反而有些不利,而大皇子好像也不是他们那一派说了算的。 他始终如坐针毡,心绪不定的样子,又让人不由觉得没办法和一旁镇定自若的二皇子同台竞技。 所有人都不说话,率先开口的人是郑乐乐。 这场“诬告”的主谋。 “我不久之前和大皇子掏心掏肺,极为坦诚地交流了一番——当初的那场宗教之争我虽然没能亲身经历,但那其中藏有不少的隐情……据我所知的是,大皇子当初之所以会指责三皇子为杀人凶手,不过是一时激愤,看到父亲被刺伤后热血上涌。事实上——直到他指认三皇子的那一刻,先帝并未死去,仍在太医院当中接受救治。” 郑乐乐是看着二皇子说的这番话。 二皇子也笑着回应:“我大哥平日里端庄稳重,没想到也会有热血上涌的时候?” “当然,因为这段事情最好的解释就是‘热血上涌’,东州有东州的规矩,我在好好遵守……还是说二皇子知道点什么,打算拆一下我的台,但讲无妨。” “没什么,只是事关父亲的死,我希望你真能如你所说的那般坦诚。” “哦……我明白了,您是想让我给出证据是吧?” 郑乐乐眨了眨眼:“据绣衣直指的调查,陛下身上的确有一处并不知名的刀伤,只可惜的是那天晚上太医院当差的几位太医如今已经寻不见人了。听说是不久之后感染了妖化病,死掉了。” “哎呀……” 二皇子噗嗤一笑;“容我驳你一句,只怕是在场的人都知道,如今的东州死不了人,那帮太医怎么可能……” “嗯?东州死不了人吗?” 郑乐乐疑惑的眨了眨眼;“既然东州如今死不了人,那么先帝是如何死去的?” “……” “你看,这就解释不通了。毕竟……如果他们真的没死,那他们如今的处境是否和陛下一样呢?” “或许是他们畏罪潜逃了也说不定。” 郑乐乐摇了摇头:“我想,二殿下还是认了我的说法,乖乖承认那几个太医是感染妖化病而死的比较好。这样能省很多麻烦。” “麻烦?你无非就是想办法把我牵扯进去就是了。” 二皇子轻蔑的摇了摇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是的。” 郑乐乐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径直的问道:“所以我想问问二殿下,黑白狐狸交战,陛下遇刺那天晚上,您在做什么。” “我?东州那天晚上雷雨交加,又有怪物缠斗,我自然是躲在我的宫里瑟瑟发抖,不肯出门。” “换而言之,就是解释不清对吗?” “……小妹妹,你的敌意是否太过明显了?” “我在门口就说过了,我今天不是在针对你。只是在不爽……” 郑乐乐眨了眨眼:“大皇子诬告了三皇子,他们两个人虽然各有恩怨,但那天众目睽睽之下,大家都知道他们当天在做什么……四皇子嘛,我和他并不熟悉,若是二皇子觉得这位少年有杀害陛下的嫌疑,也可以尽管说出来。” “真凶自然不可能使我们这些兄弟姊妹,你带来的人里不是有个承认了杀死了父皇的女孩儿么?” 二皇子扫了一眼周清影,刚要继续说下去,脸色忽然变了一下。 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眼神闪烁了一下,很快神情又恢复了正常。 没关系的,这种程度的破绽,对方不可能抓得到—— …… …… “也就是说,您觉得刺杀者会是莲花宫的周清影同学?可这就奇怪了,她和陛下无冤无仇姑且不提,自己也没有能够和陛下抗衡的力量吧?她若是能行刺成功,无异于用勺子挖空了大海。” “那又有什么好说的,当天我不在那里,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我倒是也不觉得父皇会败在她的手上,可万一她真有什么手段呢?” “这样啊……可是清影同学亲口告诉我说……分明是有人指使她这么做的呀。不然一个凝元期的人再怎么厉害,皇宫内若是没有内应,也不可能进来的这么轻松吧?” 第一百零九章 针锋相对 “周清影还有幕后雇佣者”这个说法一出口,不过光二皇子愣了,就连周清影自己的眼神也微微颤抖了一下。 却见郑乐乐慢条斯理地说道:“那段时间,宫中出了内鬼,一方面胁迫着这位倒霉的莲花宫三弟子来做替死鬼,另一方方面则是偷偷给她打开了通路,让她一路畅通无阻。所以……我想会成为内鬼的人,一定是当时还留在宫中的人。” 这样一来,几乎就跟戳着二皇子的脑袋指认她就是带路党没区别了。 二皇子阴森森的冷笑:“我就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一个暗杀者只要成功进了皇宫就是有内应,是么?” “是——说到暗杀,我是暗杀之王的女儿。说到当事人,我也和周清影是琳琅书院同一届的同学,我知道她有几斤几两。” 坐在旁边一直没机会吭声的付天晴一看机会来了,连忙嚷了一声:“论同学,我还和她是同学呢,一个同学算什么的,我不也还好好的坐在这里,难道你敢说我也是凭借着内应进来的??” 看似是给二皇子帮腔,实则这种漏洞百出的说辞是在把局势搅的不利于二皇子。 鉴于付天晴本来就给自己塑造了一个金钱入脑的暴发户形象,这种跳脚发言倒是正常。 只不过二皇子还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郑乐乐看着付天晴,眨了眨眼,笑着竖起了一根手指凑在唇边。 “嘘——” “怎么,不沾理还不让人说——” 【小天晴,躲开点。】 墨翁的声音在付天晴的脑内响起之时,身体的使用权瞬间切换,战斗经验丰富的墨翁双手按着扶手用力往下一按,整个人的屁股离开凳子面了四厘米。 在付天晴的子孙根的位置上,赫然冒出来了一截锐利的金属片来。 这不知道是从何种角度射过来的小刀,若是付天晴稍微晚了那么一点点,只怕是从此之后可以自由进出宫中了。 虽说在如今的东州重新接上也不是不行,不过但凡是个正常男人看到自己的凳子上那个部位下头突然冒出一截五厘米长的刀尖来,哪怕是金丹修士心里都都得犯个嘀咕。 “噫……” 重新恢复身体控制权的付天晴面色铁青的看着自己的小女朋友,郑乐乐歪着头。 “你看,就连我这种程度的暗杀者都能轻易地做到这种事情……东州皇宫内的那些个兵力都是被身为暗杀之王的我父亲逐一训练过的,至少在暗杀与应对暗杀方面,他们只会比我更强。周清影再天赋异禀,她这个岁数,这个修为也不可能凭借着自身的能力进来这里——所以我说了,一·定·有·内·鬼,你……明白?” 听着小女朋友一字一句的说话样子,付天晴欲哭无泪的瞥了一眼郑乐乐阵营当中,某位穿着旗袍翘着二郎腿,拿着个折扇掩着嘴巴看戏的大美女。 别搁那负责貌美如花了,救一下啊。 老杭看了一眼付天晴,又看了一眼凳子上冒出来的那截刀尖,翘起来的二郎腿不自觉地夹紧了一下,她悄悄地将满是汗水的掌心在盖在腿弯的旗袍上面蹭了蹭,咳嗽了一声:“咳咳,二皇子有所疑问也是正常的,清影姑娘,到底是谁在幕后指使的你到皇宫里去背黑锅的?” 的确,东州的众人现在最好奇的便是这么一个南州来的小姑娘究竟如何做到潜入戒备森严的宫中刺杀陛下,又是有什么动机能让一个南州的女娃娃和皇帝陛下产生如此矛盾。 前者已经有了一个合理的答案:宫中有内鬼接应。 而周清影此时的回答关乎到后者。 可他们哪里想得到当时的周清影本来就是临时起意去阻止黑桦,哪里有什么幕后指使。 看了一眼二皇子,短暂地思忖了过后,还是决定相信一把杭雁菱的安排。 “是组织。” 这位刺杀皇帝的重刑犯在那么多天之后,第一次开口说出了那天的原委。 她直接跳过了自己的立场,站在黑桦的立场上说道:“我所效力的组织,便是在宗教之争那一天,混进了皇都之内和官兵们厮杀的妖族……当时我接到了命令,其他人负责在外头和官兵战斗,只制造混乱。而我则趁乱跑到皇宫之内,将皇帝杀死……本来我们是这么计划的。” 郑乐乐接过话茬来,每给东州的众人以及二皇子反应过来思考的时间:“虽然我不知道什么组织不组织的,不过你那天晚上来到皇宫里,真就一路畅通无阻?” “是的,军队都去和组织应战了。” “那绣衣直指呢?” “呃……我不知道。” 周清影毕竟是个实诚孩子,撒谎撒不了太多。 冒用黑桦的动机已经是她的极限,若让她说出更多细节来,她还真的没付天晴那份睁眼瞎说的功夫。 不过这种程度已经够郑乐乐使用了。 她笑着看向二皇子:“那么请容我问一句,清影同学提到的那个所谓组织,和二皇子你应当关系匪浅吧?” 这就是凭空污人清白,纯纯的诬告了。 二皇子正要反驳,郑乐乐却抢先一步答道:“否则即便是军队倾巢而出,朝中也有绣衣直指作为暗卫守护最后的安全,我手里可是有当天绣衣直指的布防图的,若你不信我可以拿出来给你看看——绣衣直指们当晚接到了特殊的调令,将关键节点上的几人调离了岗哨,能做到这种事情的除了皇帝本人,大抵也只有皇子们有资格这么做了吧?” 绣衣直指直接对皇帝负责,事实上当天晚上调离暗卫的是龙武义本人。 但是老皇帝已经死了,能够诉说真相的人不复存在。 二皇子瞪了一眼大皇子,恼怒之下低声道:“我怎么记得,除了父亲之外,只有被委任指挥使的大哥才有资格调动绣衣直指……说不定当天晚上正是他杀了父皇,然后让这个周清影过来替他顶罪,所以才将岗哨调离,方便她进宫。” —————————————————————— “诶——” 郑乐乐听到二皇子说出这句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更说不通了啊。如果是他要杀皇帝,那也应当是为了嫁祸给三皇子,这要再多个见证者就完全是多此一举了。所以这件事只有可能是大皇子、三皇子之外的人做的……二皇子,你仔细看看,你剩下的这几个兄弟姐妹。究竟谁能有资格调动绣衣直指,并且拥有充足的动机的?” 这句话说到更是直白,二皇子被一句话戳进到了肺管子里。 “你的意思无非便是说我呗,呵呵,哈哈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在你这漏洞百出的逻辑里,我似乎真成了唯一一个能够刺杀老皇帝的人选了。” 二皇子气的笑出了声来。 她知道郑乐乐说的话漏洞百出,全都是放屁。 可她没办法反驳。 不管是当晚绣衣直指的布防也好,周清影是否听命于组织也好。 这些她心中都清楚的情报都不能说出来,否则会牵扯到她自己也在隐藏的秘密。 郑乐乐的一切逻辑都建立在“龙朝露是不可能知道这些的”基础上。 明明知道真相并非如此,却也投鼠忌器,无法反驳。 命运不是应当站在自己这边么,从哪儿又蹦出来了一个南州人,来给自己搞事情。 付天晴也硬着头皮,在此时帮腔道:“等等,为什么非要认为是皇子调动的绣衣直指布防?我听说绣衣直指只对皇帝陛下和大皇子效忠啊……” “只要你顶着一张龙裔的脸,去找到当天晚上的绣衣直指让他们让路,说要找父亲说些机密的事情……如此一来,短暂的调离他们还是做得到的。” “那也不合理啊,龙武义堂堂一届东州帝王,即便是金丹期之内也是鲜有敌手的存在,怎么可能会被如此轻易的算计……” “陛下确实实力非凡,不过也正是如此,我才会断定做这件事的一定是皇子。” 郑乐乐看着二皇子,笑着说到:“若是别的大臣做这种事被陛下察觉,早就被陛下除掉了吧?可毕竟虎毒不食子,连对待三皇女那般名声的女儿陛下都能做到百般容让,说真的,若不是三皇子当天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了那种事,我真以为是她做得呢。” 三皇子当天变成狐妖侵害东州,反倒成了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二皇子龙朝露看着如今的局势,哈哈大笑了一声,抬起双手拍了拍。 “好,好……真好。” 她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不再理会坐席之间的辩论,而是转过身来,看着下面默默见证着这场唇枪舌剑的臣子们。 “瞧啊,一个突然从南州冒出来的野丫头,只是随便胡诌了那么几句就把我说到如此狼狈的地步。这些天我为东州尽过的心力大家都看在眼里,试问……若是没有我的药丸和帮助,尔等如何能够今天好好的跪在这里?怎么我被如此发难之时,唯一帮着我说话的是另一个南州人,你们呢?都哑巴了???” 她在寻求帮助,寻求变数。 她在试图利用自己在这场疫病期间制造出来的人脉。 杭雁菱见到这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将二皇子逼上绝路,正是郑乐乐的打算。 郑乐乐并不是个设计阴谋诡计的高手,可在识人识心,玩弄人心上……她的确比二皇子强得多。 在她的步步紧逼之下,二皇子终于还是暴露了自己最大的短板。 靠着疫病强行拉拢来的好感,和对于个人的魅力而发自内心的“服从”是两码事。 她虽然手段不俗,但却致命性的不熟悉朝廷,不熟悉人心。 不熟悉这场宫闱之内的游戏规则。 她只是一个恰到好处的时候提供了帮助的“医生”,可她的舞台却并不是在医院,而是朝堂。 因而…… 在大声用自己治病的这一点去要求下方的“患者”们回报你的时候,就已经输麻了。 群臣们一个个噤若寒蝉,这帮人精可不会因为二皇子这么几句话就当出头鸟。 全场鸦雀无声,没人回应二皇子的呼唤,没人给二皇子站场。 在这一刻二皇子提前体验了当上皇帝之后所谓的“孤家寡人”是怎样一种感觉。 “哈哈,哈哈哈,好,好。” 自从更换了身份以来,一直顺风顺水未曾吃过瘪的二皇子今天这是第一次遇到真正意义上的打击。 她看着付天晴,看着自己唯一的盟友,也是原本顺畅的计划里出现的第一个异常点。 她看着这个一直在帮着自己说话,却反而在拖后腿的猪队友,这个渴望贩卖妖族的奴隶贩子,这个自己瞧不上眼的渣滓。 不。 不是的。 二皇子指闭上了眼。 她知道的,她心里一直很清楚。 付天晴根本不是他这一伙儿的。 两人根本不是队友。 她一直知道付天晴之前的说辞都是在糊弄自己。 她也一直是这么应对付天晴的,从未把他当成过值得信赖的人。 看着付天晴茫然的表情。 看着那股熟悉的感觉在付天晴身上散发出来。 看着一直不说话的那个名为凛夜,从未露过面的女子。 龙朝露笑了一声。 这一刻,她隐约的好像弄明白了一切。 计划并不是从付天晴胡搅蛮缠的要跟自己谈合作开始出现异常的…… 真正的混乱,是从那个叫凛夜的女人出现在毒虫皇女身边开始的。 她就好像是在齿轮转动之前提前卡进去的铁片一样,将一切卡主,把什么都搞得乱七八糟。 “付天晴,你也不必帮我说话了。” “怎么?” “你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想从我身上知道吗?我答应你。” 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朝堂之上。 龙朝露坦然的说出了自己和付天晴的交易,她从储物戒指中取出来了一把剑扔在了地上,看着付天晴 “我可以把我的一切想法都告诉你,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什么,甚至我之后也可以让你当上这个皇帝,前提是——你去把这个叫凛夜的女人,一剑给我杀了。” “……” “怎么,不肯做吗?” 第一百一十章 朝堂?江湖? 满堂沉默,众人皆惊。 在这朝堂之上,没有人不去遵守这自古以来传承千年的游戏规则。 平庸者也好,野心者也罢。 这游戏……不是这么玩的。 凛夜撑开了扇子,眯起了眼睛,看向了二皇子。 这位从小被狸猫换太子的女孩儿,在江湖之中流落飘零,对这皇朝盛世只有满腔的愤恨。 她被妖族抚养,得知地脉之谜,她用这些皇权游戏之外的资源来入侵了皇嗣争夺的游戏。 可她终究是个半途入局者,比起皇子,她更像个江湖草莽的野心家。 和一辈子都在与皇朝的规则斡旋,和臣子斡旋,和子民斡旋的莉绯女皇比起来,虽有相似,但龙朝露绝无可能将她的经历和人生复刻。 “唉……” 凛夜点了点头,轻轻摇晃了一下扇子,依靠着椅子背。 付天晴看着丢在地上的短剑,看着突然厉声呵斥自己的皇子,微微的愕然之后,笑着反问道:“我虽然和这位凛夜姑娘不是一伙儿,但你这让我公然在朝堂之上动手杀人,摆明了是不想让我在东州混下去了啊……咱们冷静冷静,再好好想想?” “我现在很冷静。” 龙朝露咧开了嘴巴,她的眉毛颤抖了两下,号称绝艳京城的容貌并未因情绪的波澜而扭曲。 她缓缓走向了年轻的付天晴,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弯下腰,看着少年人的容貌。 “在这朝堂之上,你是我唯一的拥趸者,不管你怀揣着怎样的目的——只要杀了她,你什么都能得到,我向你保证。” “这就奇怪了,和你作对的是郑乐乐,你让我杀一个没见过几面的女人做什么?” “因为我突然很讨厌她,我忽然觉得我所面对的一切困难都和这个女人摆脱不了关系,我甚至觉得你之所以会出现在我面前,也是那个女人计划的一环……有她在,我便无法彻底的信任你。” “呃……” “反正她既不是皇嗣,也不是什么莲华宫的子弟,无非就是三公主的一个客卿,即便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杀了她也不会牵连到什么人,我身为一朝的皇女,杀掉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的资格总是有的吧?” 付天晴看着凑近自己的二皇女。 看着二皇女眼中的执著。 他叹了一口气。 这是在破防之后,似乎明白了一切的表情。 她似乎一直觉得自己之前一直很顺利,老杭是个不可控的变数,觉得除掉了老杭,之后的烂摊子她都可以收拾。 的确…… 如果不是老杭变成了那头黑色的狐狸,说不定东州就会被毁。 如果不是老杭在地脉延伸了不死的力量,说不定疫病的危害会无止境的扩散,除了皇女的丹药之外没有任何反制的办法。 如果不是老杭托梦自己,告知了龙朝露的来历,恐怕自己不会冒险去和她对峙。 但是…… 截止到目前这个时间点,她还是被玩弄在鼓里。 “抱歉,我杀不了她。” “怎么,不舍得?” “不……” 付天晴苦笑一下,挠了挠后脑勺。 “你好像是觉得不死之力是我在掌控,所以才让我去杀了她对吧——很抱歉,我虽然知道绕开这股力量的办法,但归根结底。” 付天晴后退了一步,抬起手来,指向了凛夜。 “让东州迄今为止不会有人死去,阻抗着一切死亡,庇佑着黎民苍生,完成了近乎神明般伟业的人……正是你所指向的那位。” “……” 嘎巴。 二皇子捏断了自己为了秉持优雅而留下的长指甲,她抬起头来看着杭雁菱。 怨毒几乎化作实质,宛若滴落的毒液。 “神明?她也配?”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因付天晴的话语,跟随者二皇子一同看向了杭雁菱,看向了如今的凛夜。 东州不会有人死,这几乎是众所周知的秘密。 但没人知道这是谁做的。 这份力量不显山不漏水,没有任何痕迹,只是在无私的去拯救着所有人,妖族,人类。 虽然它给整个东州兜了底,可却因为不显眼,因为无法被证实,它在政治场上完全无法和二皇女的药丸那般有效的聚拢民心。 可相应的,这也恰恰证明了使用这份力量的人不出于任何目的。 真的只是为了救人,而在救人。 那家伙…… 是圣人吗……? 凛夜看着群臣的目光,收拢了扇子。 紫色的藤条从地面抽出,依附在了她屁股之下的椅子上,它们彼此缠绕,纠结,最后凝聚成了一方藤条铸成的座椅。 和那皇朝之上无人敢坐的龙椅一样,威严万端。 凛夜坐在了紫金木的王座之上,眯缝着眼睛笑了一下。 “哎呀?露馅儿了?有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 她的头发动了动,从发丝之间冒出来了一对儿狐狸的耳朵。 她的身背后缓缓地舞出了一条硕大的漆黑色狐狸尾巴,垂落在了椅子的扶手上。 “真是狐狸的尾巴怎么也藏不住啊,你说是吧?” 这位不死之力的主人显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一只狐妖。 一只胆敢大摇大摆的坐在东州的朝堂之上,环绕在皇嗣周围,睥睨着满朝文武的狐妖。 若是放在以前的任何时候,东州的朝堂上混进来了妖族,只怕是会被镇守的金丹修士当场诛杀,神魂湮灭。 可东州的大将军,龙虎王何奎沉默的看着荆藤王座上的狐妖女子,沉默着攥紧了拳头。 他是被这份力量从奈何桥硬生生拉回来的,所以他很清楚。 这份保佑着苍生不死的力量的确存在。 而这份力量如今正凝成了王座,以臣服的姿态被那个狐妖坐在屁股下面。 无私拯救世人的……的确是这头狐妖。 所有人都没想到事态会如此发展。 而同样的,二皇子也没想到。 龙朝露看着那个堂而皇之的享受着众人的目光,坐在紫藤王座上以东州的救世主自居,大摇大摆的展露自己妖族身份的狐狸,气的满口牙齿都咬碎了。 自己用尽了手段才将妖族带进了皇宫之内。 自己用尽了手段才获得了救世主的名声。 凭什么,凭什么这个女人就能轻松的做到? 命运瞎了眼了吗?为什么要让这个女人坐享其成? 可讽刺的是,凛夜的真实身份是二皇子自己主动去挑开来的,这份自取其辱的感觉让二皇子非常的不爽。 “哎呀……” 郑乐乐看着二皇子的惨状,她伸出舌头轻轻地舔舐了一下嘴唇。 几乎没人听得到她的低声呢喃—— “真是美味的愤怒和绝望,感谢款待咯。” 最终,自取其辱的二皇子拂袖离去。 没有决定性的证据,自然没人能够真的将二皇子坐实为杀害龙武义的凶兽。 没有足够多的关注,自然也没兴趣在这已经易主的舞台上表演。 “若是你们真的如此指望一个妖族,那便随你们去吧。” 仅仅留下了这么一句,二皇子分开了挡路的文武群臣,离开了。 ———————————————————————————————————— 散朝之后的一个时辰。 在二皇子的寝殿之内,泫溟忧心忡忡的看着回来之后一言不发的龙朝露。 她坐在椅子上,面色阴沉的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指节。 从小看着龙朝露长大,她明白这个孩子受到打击时的样子。 那副表情和当初捡到她时一样,是被一切抛弃,憎恨着一切的表情。 “你没事吧……” 泫溟小心翼翼的走到了龙朝露跟前,伸手轻轻的拍了一下龙朝露的肩膀。 “我——” 龙朝露抬起头来,在看到泫溟的表情后,她的喉咙蠕动了一下,脸上勉强地挤出了笑容:“我没事。” “哦,那……那,我们……还要不要……继续……” 泫溟斟酌着她不擅长的言辞。 “要啊,当然。” 龙朝露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她看着房间内那尊丹炉。 “今天闹了这么一出,看来我这皇帝是当不成了……既然如此,我们也没必要和他们浪费时间了,加速吧。” “可那会造成很多人的死伤——” “怕什么?东州现在不是死不了人,不是有什么圣人在庇护着吗?他们不肯选我当皇帝,自然也要承担对应的后果,我给他们仁慈了,是他们要把自己逼上死路,怨的来谁??” “是……” 泫溟低下头,小声道:“可是阿衍毕竟是无辜的,她……” 龙朝露打断了泫溟的话语,她的语气中没有丝毫的犹豫。 “阿衍本来就是我当不上皇帝之后的预备手段,如今接手龙脉无望,只能牺牲她了。” “……我可以再试试,妖族的地脉我已经渗透了大半,而且妖族的子民也在不断地变强,再等一段时间吧,我……求你了。” “你总是如此心软。” 二皇子苦笑一声,看着泫溟:“果然,四圣都是仁爱世人的,只是方法各有不同……” “那……” “可是这不行,只要那个女人还活一天,我就永远不可能登临皇位,永远无法掌握龙的传承——你知道吗,更可笑的是那个女人竟然还是个狐妖……和处处阻挠我们的有苏蝉一样,该死的狐妖!!” “……” “若我登临皇位,拥有四圣之三的我们本是应当稳操胜券的……可如今得不到龙的力量,找不到白虎后人的下落……只能借助阿衍的力量,在下一代龙位确立之前,占据绝对的优势才行。” 正如同当初的四圣之三将地脉的力量托付给有苏蝉一样,只要凑齐了四圣当中的三位,地脉的权限就可以进行转移。 当初莉绯女皇和有苏蝉一手建立了新的秩序,依靠的便是有苏蝉那份被三圣赋予的权限。 原本按照龙朝露的计划,只要自己登临皇位,利用龙脉的力量恢复阿衍的记忆,揭示她的真名,如此一来,凑齐了‘玄武’‘青龙’‘朱雀’的力量,就可以绕开妖族地脉当中蛰伏的怨灵,地脉的格局将会被重新改写。 她能够执掌新的力量运行体系,重新分配东州的资源。 可如今呢? 皇位已然无望,地脉之中的怨灵迟迟不肯投胎。 眼下只能趁着东州的青龙之位暂且无主的情况,强行激活阿衍的记忆,用四圣之二的力量去篡改地脉。 若是成功,那龙脉积累百年的力量变会倾泻到妖族这边,届时即便是其他人登临皇位,拿到手的也只不过是一个徒有其名的皇位而已。 地脉才是东州的江山,什么子民百姓,民心社稷根本不重要。 依赖着民心才能获得力量不过是当初的龙祖给后人设下的限制和桎梏,只要重新打破这个落后的规则就好了。 “那帮人满心的政治、权术,那么喜欢在老祖宗定下的格局里面玩政治游戏,那就随他们去好了……一群井底之蛙,可笑之至。” “诶——这也是那个游吟诗人告诉你的?” 房间内传来了异样的声音,二皇子警觉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厉声呵斥:“谁?!” 空气一阵扭曲,从无形扭曲的空间之中,一个少女的身影走了出来,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 “哎呀呀,是我。” 龙朝露看清了女子的长相,不假思索的命令道:“泫溟!” “别轻举妄动哦。” 少女嘻嘻笑着,她抬起一根手指,指尖冒出了一团阴森的黑气。 同样的气息出现在龙朝露的额头之上。 “明明就是因为这是皇朝的斗争,二位这个实力的才得以保全自身……如今想要用江湖手段去处理朝廷上的事儿……那你们是不是太小看江湖了一点?” 龙朝露只觉得脑袋一阵刺痛,她身子趔趄了一下。 “你是……杭雁菱是吧?南州的小圣人……想要做什么?刺杀我么?” “拜某位所赐,东州现在死不了人,你别担心。” ‘杭雁菱’勾了勾手指,将手抬到嘴边,将指尖的阴灵气吹散。 “不过再怎么说,脑浆子被搅匀的滋味很不好受,我劝你老老实实的不要乱动哦。” “你是怎么闯进来的!?” “闯?这话可太难听了,我向来都是光明正大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明明是你们自己没有注意到我,我可是寂寞的很啊。” 杭雁菱坐在龙朝露的床铺上,优哉游哉的闭上了眼。 “对了,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并不是什么南州的小圣人……我是那天被雷霆审判,被你们东州的祖师爷一口一个弑母狂徒,其罪当诛的大恶女……不过杭雁菱确实是原属于我的名字,你叫就叫了吧。” “你原来也没死……那,你到底……” “我啊,是来找你打听的。” 杭雁菱看着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指头舒展又合拢。 “东州的妖族的地脉之下,有个不肯投胎的老人一直记挂着某位游吟诗人,我呢——恰巧就希望她乖乖去投胎,为此答应了她的要求,替她除掉那个西州来的游吟诗人,见你对地脉之主的位置挺惦记的,就来问问你有没有线索能帮我这个忙。” “你是有苏蝉那一伙儿的?开什么玩笑——” “不,不不不,千万别把我和任何人归位一伙儿。” 杭雁菱连忙摇头,好像是碰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她掐着腰,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对谁是地脉之主没兴趣,我对东州没兴趣,我对你们之间的什么你死我活,什么朝代更迭更是一文钱都不在乎。我只是不想看着今天那个春风得意的狐妖顺风顺水地当上东州的地脉之主,仅此而已。” “一个付天晴不够,又来了你么……往我身边不停地安插间谍,这就是你们的手段?” “间谍?噗,噗哈哈哈——呕,呕!!啐。” 杭雁菱先是大笑,随后又干呕了两声,啐了一口唾沫。 “你几条命够死啊?能不能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猩红的光在杭雁菱的眼中一闪而逝。 她大笑着捏紧了拳头。 只听见噗呲一声,二皇子的脑袋炸开,整个错开了位置,那绝美的面庞分崩离析, 皮肤皲裂,渗透出来森森的黑气。 二皇子瞬间殒命,溘死当场。 泫溟失声惨叫一声,冲上来就要和恶女拼命。 可杭雁菱却不慌不忙的再度消散了身形,让泫溟扑了个空。 “如今的东州不会死人,等她被那圣人的恩泽救活了之后,我会再来打听一遍消息——别指望我的手段和别人那般温柔,也别期待我有什么耐心……” “你——” 泫溟圆瞪双眼,周身浮现了数道毒蛇的幻影,冲着声音的源头扑杀了过去。 可她的力量虽然能够发动改变东州的瘟疫,却连被墨翁附体的付天晴都无法战胜,更不用说曾经将他们一度逼入绝境的恶女了。 毒蛇扑了个空,一把短刃抵住了泫溟的喉咙。 少女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背后,下巴压在泫溟的肩头,话语在泫溟耳边响起:“我从来不和人讨价还价,也不喜欢和人谈条件。要么服从与我,要么死,这就是江湖的规矩,明白么?” 第111章 这次用阿拉伯数字当标题好了 散朝之后,被朝廷通缉的三皇女久违的回到了自己的寝宫里。 时隔多日,她的寝宫已经是人去楼空,许久未曾打扫了。 蛛网凝结在门楣上,门口的两尊石狮子也落满了灰土。 “光临寒舍,让你见笑了。” 龙朝花笑了一下,她抬手撕掉了大门上张贴着的封条,在手里抟作一团,回头看着身后的狐妖。 凛夜双手环在胸前,打量着这所宫殿:“比起你我曾经的居所,这儿已经很不错了。” “可我这招待的毕竟是东州炙手可热的大圣人,你不知道多少人要把你争了去。” 凛夜的身份在朝堂上显露出来,自然而然的会引来很多疑问和好奇。 让人不死的力量莫说是在东州,即便是整个世界也几乎闻所未闻,那紫藤般的椅子外貌也和传闻当中的紫金木有那么几分相似,这凭空出现的狐妖究竟是何来头? 朝野上下有太多人对她感到好奇,以至于没法去在乎她本是和这东州世代为敌的妖族。 散了早朝,凛夜分开跃跃欲试的群臣,只跟负责值班的龙虎王何奎说了一声自己要陪着三公主走走,两人便不顾旁人的眼光离开了朝堂。 本应是龙朝通缉犯的三公主一方面因为皇帝遇刺按有了新的发展,再加上那位狐妖与之同行,一时间也没人敢阻拦她。 两人就这样来到了曾经短暂活动过的居所,三皇女推开了宫门走了进去,迎面却看到一个黑影扑了过来。 啪! 三皇女抬手稳稳地接住了这一发攻击,可定睛一看,朝着自己打过来的并非刀刃斧钺,而是一杆笤帚杆子。 “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歇斯底里的大喊着,像是发了疯一样不停地扭动着手里的手里的笤帚。 “嗯……翠云?” “滚出去!滚出……” 这是一名衣衫褴褛的宫女,她形容枯槁,像是一具活动的骷髅一般,她摇晃着脑袋和四肢,一直到龙朝花抬手打飞了笤帚,将她一把拉住,这宫女才看清了龙朝花的脸。 “三殿下……三殿下……” “怪了,你怎么还在这里,我平日里不是给你准备了不少盘缠,怎么——” 这位翠云是龙朝花为数不多的心腹,从小到大伺候着她的仆人,大了她四岁,没有大名,只是被人称呼作翠云。 凛夜见状笑了一笑,轻轻拍了拍龙朝花的肩膀。 “呆婆娘,叙旧什么时候都行,但是在这之前,你还有该做的事情。” “嗯?” “并不是所有的东州人都把你当做毒虫,你所保护的人当中……总会有那么一两个知道你的真心的。” “我,我……诶,翠云,你勒得好紧,松手啊。” 毒虫拍了拍宫女的肩膀,这样被凛夜之外的人如此对待让她有些不适应。 而凛夜笑了笑,并不打算打扰她们二人,只是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了院子,把空间留给她们两个。 这是龙朝花所必须经历的事情之一。 作为毒虫降生的她同时也是皇女,即便是嘴上满是跟着疯郎君逃跑了事,但杭雁菱还是清楚,这丫头终究还是担着一个身为公主的责任。 否则那日宗教之争,她受到大皇子的诬陷,得知父亲的背叛时,也不会那般绝望了。 或许她也不清楚自己心底的那份感情是什么,但总不能让她一生都试图麻痹和遗忘曾经作为“皇女”的自己。 “呼……” 凛夜走出了房门,双手背在身后沿着石子小路走了一段,随后歪头看着一旁地上的草丛。 “没跟郑乐乐一块儿回去?你不怕她活吃了你?” 草丛里刷拉冒出来了一个脑袋,正是年轻的付天晴。 他龇牙咧嘴地拍了拍身上的叶子,吹了口气:“得了,反正已经惹乐乐生气了,还不如等她气消了再去见她呢。老杭,下一步你打算怎么整?” “嗯……” 付天晴跟在了凛夜的身边,跟老杭动作一致地将双手环在胸前。 “二皇子今天这般丑态百出,显然已经是当不上皇帝了。可因此她也会变得更加急躁,说不定做出些什么狗急跳墙的事情来。我这间谍已经是没用了,接下来呢?”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着它自然发展吧,我们还不知道二皇子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只不过急功近利难免会露出破绽,今天逼迫她这一手也算是成功。” 反正龙朝花和周清影的通缉估计不久之后就会撤销,小秋雨也回来了,剩下的事情就是纯粹的东州内务了。 “老杭,我有一件事情得提醒你一下。” “哦?” “我总觉得二皇子不是这一切事情的幕后主使,但我始终没证据。我只是觉得这个家伙流落江湖那么一段时间,莫名其妙的掌握了这般制造瘟疫的手段……陪伴着她的那个泫溟不像是能够教她这些手段的人,或许……有个什么人在背后安排这一切。” 凛夜微微的哑然。 应该夸奖一下吗? 真不愧是前世的自己,反应就是迅速? “是么,或许是有。” “懂了,你已经知道了,但是不想和我细说是吧?” 付天晴无奈的戳破了凛夜这般模棱两可的回答后隐藏着的动机,不过他也清楚杭雁菱的性格,只好转而说道。 “对了,老鳖登活了。” 【小天晴,从老夫复活之后,你不喊老师就算了,能不能别一口一个老鳖登老鳖登的,老夫究竟怎么地你了?】 “……这样啊。” 【还有你这女娃娃也不要一脸感怀死者的表情,老夫虽然没了肉身,但是心魂健在呢!】 “嘿,行,老东西,算你活得久。” 【老夫活的是长久,可这辈子见过的怪事儿也没这段时间多,不过是睡了一阵子,怎的一觉醒来,小天晴有了姘头,你这丫头变成了狐妖,还能肆意舞弄紫金木,唉……老咯。】 凛夜笑了一声,半闭起了眼睛。 “既然你还活着,那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你——你知道这世上存在着某些能够掌控他人命运的人么?” 【……你怎的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看你的口气,老鳖登你是知道的?” 戒指里的老人沉默良久,叹息了一声。 【老夫劝你别多打听,这不是你这个小娃娃能够接触得……】 “你说晚了,事到如今不把她干碎,我是没办法离开东州的。” 【……我***他**了个大*******,你是真****的牛逼】 一阵粗俗至极的脏话从戒指里飘了出来,墨翁实在是没绷住。 【老夫睡这一觉究竟错过了多少东西?!小天晴,你当初要是早跟我讲明白是要去找这么个麻烦玩意儿退婚,老夫打包票让你跑路。】 “嗨,老鳖登,怎么和我姐说话呢?放尊重点。” 【嗬——你俩真滴牛逼。】 戒指里的老头儿沉默了好一阵,两个小辈儿齐刷刷地盯着黑玉戒指,过了一会儿,墨翁才不情不愿地开了腔。 【是有这种存在,自从当初天楔铸成后,便出现于世间……近乎不死不灭,执掌着世人的命运。比如说曾经出现在东州历史中的那尊大妖狐,便是其中之一。】 “有苏蝉是吧。” 【虽不知道你跟有苏蝉结下了什么梁子,但还是劝你不要动这门心思,即便是已经堕落,甚至是‘死亡’的它,你也没办法与之为敌,单单是她那滔天的愤怨——】 凛夜摆了摆手:“啊,有苏蝉的怨恨这茬已经揭过去了,甭提了,现在聊的是西州的吟游诗人。” 【啊?西州的吟游诗人……这老夫就不晓得了,老夫生前虽然为了交流锻造的技术去过西州,不过接触的并不多。】 “算了……你知道杀死那种家伙的办法么?” 【这老夫怎么会知道。】 “这样啊……” 凛夜沉默了一下。 本来问墨翁也只不过是碰碰运气,墨翁复活了她就已经很知足了。 付天晴看着杭雁菱和墨翁聊着自己听不懂的话题,挠了挠头发。 “老杭你之前说的,命运并不站在我这一边,说的就是那个什么吟游诗人?” “是啊。” 杭雁菱叹息一声,捂着额头:“领到了一个任务,要必须解决掉那个家伙才行。否则东州将会永无止境的按照一个固定的剧本轮回下去。” “谁发的任务?” “真正的有苏蝉。” “呜哇,老姐段位就是高……可你怎么为难一个近乎不死不灭的存在?虽然我知道你很强,但是一般来说这种能够左右命运进展的家伙很难除掉吧?” “呼……所以说啊……现在很麻烦。” 杭雁菱无奈的撇了撇嘴。 想要结束这悲哀的命运,就必须得想办法将那个游吟诗人驱逐出东州。 拥有这份驱逐的力量,则必须是地脉之主才做得到。 而想当上妖族的地脉之主,则必须要让莉绯女皇安息。 想让莉绯女皇安息,就必须要杀掉游吟诗人,或者是让她知道根本没办法杀掉游吟诗人。 从结果上来看。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杀了吟游诗人,那么东州被安排的命运会就此终止,杭雁菱或者言秋雨也不用强行变成地脉之主去完成这一切。 但若是那个家伙真的不死不灭,就必须要让莉绯皇女的灵魂得以安息后,再成为地脉之主,将她赶出去…… 当然,仅仅是赶出去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那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趁虚而入,回来继续祸害下一代人。 这也是为什么莉绯皇女阴魂不散的原因。 她不会接受这种妥协的办法的…… 虽然不知道她交给了恶女怎样的手段,但目前当务之急是把那个家伙找出来才行。 如今看来,引发东州一切乱象的二皇女和那个游吟诗人必然脱不开甘心。 也正因如此,杭雁菱才答应了恶杭,以牺牲付天晴这个间谍为代价,把她送到二皇女身边。 不过…… 那个恶女绝对不是个当间谍的好料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一怒之下把那个二皇子给杀了。 还好东州现在不会死人,紫金木的力量杭雁菱也一时半会儿还不打算回收。 毕竟有了这份力量的辅助,东州的地脉还没有暴走。 原本皇室一族受到的短命诅咒就是因为强行被分割为妖、人两段的地脉彼此冲突,因天楔消失后泛滥而起的灵气而激化了矛盾,反噬到了地脉之主的身上。 有紫金木在,杭雁菱好歹将那份满溢过量的力量提前榨取,反哺给了东州的死伤者们,减缓了诅咒的加剧。 “唉……可惜了。” “什么可惜了?” “二皇子那个家伙虽然手段粗暴,但是从结果上来说……如果她当上了人类的地脉之主,并且成功推选出来一个妖族地脉之主,二人完成地脉之间的统合……对东州的长远发展来说,是一件好事。” 虽然不知道二皇女的动机是不是这般利国利民,不过从结果来说,她当上皇帝也并非完全是坏事。 可如今,杭雁菱掐断了这份可能。 自己为了揪出游吟诗人而进行的这般作为……是不是也在那个吟游诗人的剧本之中呢? ———————————————————————————————————————— “阿嚏。” 扫着地的小铃铛打了个喷嚏。 最近东州已经不怎么出现死伤者了,妖化病也在逐渐的痊愈。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可是却苦了这中意埋人的小铃铛。 周围鸣悦楼的小姑娘到是开心,一方面是因为不像以前那么忙了,另一方面是她们得到消息,再不过不久鸣悦楼便可以重新开张,到时候要举办一场盛大的歌舞宴会。 虽然作为救治者,她们享受到了平时所享受不到的尊敬,但是这些被花莺莺挑选中的孩子们内心深处还是有对光辉耀眼的舞蹈的向往。 据说到时候宫里也会来许多的达官贵人,那般热闹的景象一定比之前任何一次演出都要盛大。 所有人都在跃跃欲试着。 一个小姑娘娇笑着说到:“多备好美酒,到时候让那帮观众老爷们喝个尽兴,一醉方休!” “酒?酒可不是好东西呀。” 小铃铛拄着笤帚叹了一口气,低头继续打扫着鸣悦楼门前那一亩三分地。 第112章 真正的敌人 就这么一天过去了。 没人知道那之后二皇子那边再发生了什么,只不过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任何人见过二皇子从宫殿里出来。 东州终于不再新增妖化病的感染者,似乎一切都告一段落了。 鸣悦楼筹备的舞会今晚就会开张,到时候头牌和老板娘都会倾情献艺。 在创伤的阴霾下低头许久的东州人终于迎来了能够放心庆祝的日子,大街上变得比疫病来临之前更加热闹了几分。 今晚这场舞会选定的场合正是曾经黑白狐狸之争的那座明坛,曾经一度被毁的建筑如今已经被修葺完毕,摆上了大红的挂饰。 所有人都憋着一口气,想要用这一场喜悦来冲刷掉皇帝身死,疫病来临所带来的那些苦痛和晦气。 凛夜此时正坐在三皇子的寝宫里喝着茶,三皇子开开心心的手里拿着一团小扇子,扇动着炉内的烟火。 可和表情喜悦的三皇子形成对比的,却是凛夜始终未曾松懈的眉头。 “怎么了,你这两天一直紧张兮兮的。” “嗯……没事。” 凛夜仰起脖子,眼神瞥向了二皇子寝宫的方向。 之所以没人见到二皇子,是因为她失踪了。 她曾经在夜晚时分隐身潜入过那所宫殿,可那边已经是人去楼空。 不光是她,连跟过去的那个恶女也一起不见了踪影。 往好处想,大抵是那个恶女已经打听到了吟游诗人的下落,和二皇子去落实查证了。 但是这几日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死死地盯着自己看,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让凛夜没办法松懈下来。 显然,隐藏在幕后的某人还在注视着东州,等待着一切的发展。 看似皇嗣之争以绝对不可能逆转的优势获得了胜利,但那也仅仅只是在朝堂上而已。 现在就半场开香槟吗? 未免也太顺利了点儿。 这种莫名的焦躁死死地按住了杭雁菱的心脏,她总觉得有什么致命的东西让自己给忽略掉了。 地脉,东州,执掌天命之人,龙裔,吟游诗人。 发生在东州的事情太过复杂,重新串联起来一遍也还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凛夜叹息一声,站起了身来。 “我有些在意的事情要去调查一下,先走一会儿。” “好啊,那这茶水留在这里,等你晚上回来喝。” 碍于皇帝的真实死因依旧没有被揭晓,龙朝花虽然被暂时撤销了通缉,但还是不合适在这个时候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民众跟前。 杭雁菱答应了她今晚陪着她一起待在宫里,因而白天许多事情要去解决。 离开了宫殿,杭雁菱变换回了原本的身形,首先去的地方便是澄水仙子的居所。 敲了敲门,房门吱嘎一声打开了,探出头来的人并不是澄水仙子,而是微微错愕的言秋雨。 “菱儿师妹……你是来找师父的么?” “不,我是来找你的。” 自从回到皇都这两天,杭雁菱还一直没找到机会来看看言秋雨。 这位前世的东州地脉之主也许是最好能够解开杭雁菱此时心头大患的人。 “澄水师伯呢?” “师父她睡着了……接连几日的劳累,即便是她也难以招架,我劝她多睡一阵,晚上起来看小小菱跳舞。” “嗯……师姐,有心情陪我在大街上遛个弯吗?” 杭雁菱此时已经变回了原本的模样,这话说出口,言秋雨愣了一下,她连忙关上房门,只留下了一句:“稍等我一下。” 紧跟着跌跌撞撞地,房门里传来了摔倒的声音。 一向老成稳重,缜密内向的言秋雨变得如此冒失,杭雁菱不由得哑然失笑。 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房门再度打开,将头发盘好,穿好了那一身在莲华宫最为常见的紫色纱裙的言秋雨红着脸拢了一下头发。 面若红桃,秋波流转,和恢复作为付天晴的记忆后第一次看到她的模样时如出一辙。 “咳,师妹,走吧。” “嗯。” 杭雁菱下意识的伸手拉住了言秋雨的胳膊——出于前世的习惯,总是担心这个闷丫头走丢了的习惯。 言秋雨脸红了一下,低下头,跟着杭雁菱一步步走下了台阶,走到了大街上。 两人先是无声的走了一阵,毕竟她们两人像这样平静安稳的逛街,已经是前世的事情了。 曾经的青梅竹马,如今变成了这般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她们都有些尴尬和不适应,不过杭雁菱偷眼观察,言秋雨好像没有讨厌与自己相处的感觉。 绕过了几条街,两人走到了一处相对僻静的小胡同里。 “如今妖化病已经销声匿迹了,二皇子也注定当不了皇帝。似乎只剩下将那个吟游诗人驱逐出东州了……可是我一直没办法放下心来。” 杭雁菱说的非常开门见山。 “虽然我明白前世你为何想要当地脉之主,可我却一直不明白为何今生你一直如此执着于这件事——莲华宫的覆灭已经被避免,组织也已经落入你的掌控之中,我和那个家伙已经和解了,我得到了我想要得到的一切。为什么你这一世还是打算接手这地脉之主的位置。” 杭雁菱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言秋雨:“在东州,一定有你必须要去解决的事情,哪怕事到如今也依旧悬而未决的事情……你从到了东洲就一直惦念着所谓的命运、命运,你想要解决的应当是那个吟游诗人对吧?” “对啊。” 言秋雨笑了笑:“当时在那片大雾之中,我答应过付哥哥你,若是能让我看到希望,我便跟你一起回去。” “唉,所以说,解决那个吟游诗人的办法就是成为妖族的地脉之主?” “嗯……” 言秋雨眨了眨眼,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 “准确来说,是统合地脉才能做得到。让这片大地将那个吟游诗人的名讳作为禁忌,彻底排斥殆尽——就像是对待曾经的四圣一样,抹除她的名讳和记忆,将其永远的放逐。” “前世的你做到这一点了?” “是啊,前世的我可是很强的——虽然那时候,我已经不是言秋雨了。” 言秋雨笑着伸出手来拢了一下头发。 “这些事情我本来是不打算告诉付哥哥的,不过就当是对付哥哥一番努力的奖励吧……毕竟就算我继续隐瞒,事到如今的你应当很轻松的就能想出答案。” 杭雁菱皱了皱眉头:“统合地脉,不光是妖族的地脉之主,还需要人族的地脉之主一起配合才能做到吧,前世的你是怎么做到的?” “……当时成功晋位的人选是二皇子。我趁着她试图接管妖族地脉时,伏击了毫无准备的她。” “原来如此,看来是我这番努力的把二皇子从皇位上扯下来还不全是坏事。” “嗯,付哥哥真的很了不起。” 言秋雨给予了杭雁菱以夸奖,她眼睑低垂,两只手握在了一起:“所以说……不要再那么疑神疑鬼的了,好好的享受你的努力所收获的结果就好。” “如果真的是那样就好了——看到你这样的反应,我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 杭雁菱松快的笑了一下,她依靠在胡同的墙壁上,侧着头看着言秋雨: “告诉我,在离开组织之前,你给组织下达了什么样的命令?” “……” 言秋雨微微挑了一下眉毛,她依着杭雁菱靠在墙上,抬头看着天空:“付哥哥,在告诉你之前,请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嗯……” “如你所说,二皇子现在放弃了皇嗣的道路,你已经得了有苏蝉的传承,在妖族那边堪称正统,又有救世主的身份……而你恰到好处的用‘凛夜’这个假身份承担下了妖族的希望和人类的质疑。小小菱一直在东州扮演着你,已经是公认的小圣人了……在如今二皇子溜走的当下——” 言秋雨的喉咙蠕动了一下。 “会不会下一个皇帝,会是一个姓‘杭’的?” “……………………” “事到如今,妖族的地脉对你而言已经是唾手可得之物,龙朝的传承于你而言也并非不可企及……‘凛夜’和‘杭雁菱’,你在东州谋划了这么久的布局到如今……现在,应当到了已经可以收网的时候了吧?” 言秋雨苦笑着歪过头来,看着杭雁菱。 “付哥哥,你知道把你当做竞争对手,对我而言有多困难吗?” “……我可对东州的这些东西全无半点的兴趣。什么凛夜也只不过是无奈之举。” “但若是有了‘救人’这个大旗在前,你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言秋雨挺直了腰板,伸出手轻轻贴在了杭雁菱的脸畔。 “你总是说我把事情憋在心里不和你分享——可那是因为我真的太了解付哥哥你了。或许你自己都不会知道,你会给身边关心你的人带来多大的压力……我千万般防备,却还是被你偷偷从眼皮子底下得了逞。” “我……” “我知道付哥哥心善,知道你不贪恋权利,知道你是个烂到骨头里的好人。可是你真的很可怕,我默默地注视着你……许久许久,是前世的诸多磨砺和痛苦将你淬炼成了如今的样子……我没有能力去阻拦,也舍不得杀了雁菱师妹保你一世太平。你变成这样有我的责任,可我却挽回不了你了。” “等等,你这把我说的跟无药可救一样的语气是怎么回事?!都说了我没布局什么,一切都是凑巧。” 杭雁菱结巴的想要辩解两句。 言秋雨无奈的苦笑了一下。 “正因如此,我才对你处处防备,不对你泄露心声……事到如今你却是一副要让我对你摊牌一切的表情。是啊,你已经大局在握了,铲除吟游诗人的最后办法已经告诉了你……所以,你要如何做呢?” “我——” “你能向我保证,你之后不去当皇帝,当了妖族的地脉之主,之后去统合地脉,去杀了那个游吟诗人么?” “……” “我若是不告诉你,你是不是又要怨我对你打谜语,怨我不肯信任你,对你吐露真心?” “……” “整合了地脉,当上完整的地脉之主之后,你的寿命会和东州的天地同步,你的理性会扩散的比现在更加严重,抱着拯救世人的慈悲心的你会蒙受比前世更大的痛苦……地脉之主并不是全知全能的神,它只能默默地观望着历史的发展,并不能直接出手,而是潜移默化的去改变……最后你会变得像前世一样……沦为纯粹理性的怪物,麻木的去试图拯救所有人。” “……” “或许你觉得那样的代价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我真的不忍心看着你再第二次沦为那样了。” 言秋雨咬住了嘴唇。 “这一世不管你喜欢上谁,去找你曾经的妻子也好,去弥补你毕生的遗憾也好,去讨伐曾经背叛过你的叛徒也好,去挽救和你生死之交的战友也好……我决定要让付哥哥这一生活的精彩,要弥补众多遗憾,而不是当上这劳什子地脉之主,去为了这该死的东州,豁出你的全部。” “小秋雨……” “付哥哥,我承认,我在提防你。” 言秋雨笑着用手指点住了杭雁菱的嘴唇:“我当初答应你和你一起去见有苏蝉,目的只是想让你明白我为什么 要竭力阻拦你成为地脉之主,为什么在处处对你保持隐瞒,仅此而已。” “……” “我也曾经幻想过能够和你在东州厮守一生——我曾经在去狐狸祠前,问你可不可以和我留在东州,陪伴着我。可你还是义无反顾的往前走……你当时答应过我,若是我赢了,你会在东州守我一辈子……我始终没有忘记过这句话,因而,我也未曾放弃过。” “啊——” 杭雁菱有些为难的张开了嘴巴,不知道该对言秋雨说些什么。 言秋雨摇了摇头,双手背在身后。 “放心好了,二皇子的动向我掌握的很清楚……吟游诗人之后的处置我也自有分寸。曾经一度击败过的敌人,我不会再次失手……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你的小秋雨’会和你一起回到南州的,我保证。” 说罢,言秋雨转过身,扬长而去。 第113章 来访 杭雁菱沉默的看着一步步离开暗巷的言秋雨,抬起手来捂住了自己的樱粉色的右眼。 暗金色的独眼盯着言秋雨的背影,渐渐的,焕发出了灿烂的金色。 她的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地脉之下受她驱驰的紫金木如同穴中蚂蚁一般迅速等朝着少女离去的方向聚拢了过去。 反正东州不会死人,还是让小秋雨安生的养伤比较合适吧—— 眼看着五根指头一根根聚拢,紫金木马上将要破土而出…… 将言秋雨纤细的腰肢斩成两截。 “啧,我在想什么啊。” 杭雁菱嘀咕了一声,张开了五指,任由地脉之下的紫金木散去。 左眼恢复成了原本的颜色,她晃了晃脑袋,无趣地放下了胳膊,转身朝着胡同的另一侧离去。 杭雁菱没能发现,言秋雨的身影并未离开暗巷,她只是站在小巷的尽头,颤抖着,咬住了自己的左手。 一直到杭雁菱的脚步声走远了,言秋雨才松懈下来,双腿失去了挣扎的力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泪水将地面打湿,脊背的冷汗被深秋的风一吹,冷飕飕的。 “付哥哥……你大概永远不会明白你在别人心里的位置会有多重要……” 言秋雨扶着墙壁,勉强地撑起了身体,这才怯怯的回头看向了身后。 “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你留给我的时间。” —————————————————————————————————————— 夜晚到来,为了庆祝而隆重召开的舞会举行着。 花莺莺在后台忙里忙外的,脸上见不到多少笑意,大家伙儿都以为是这位半道归来的老板娘在外面遇到了什么糟心事儿,都没敢多问。 而且身为头牌的小小菱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不过大伙儿心气儿高,没当回事儿。 “怪事,怎么不见得小菱了。” 在这忙碌的后台之中,唯一一个大闲人的米欣桐抱着一包薯片嘎吱吱有滋有味地吃着,这几天跟鸣悦楼的人都已经混熟了,大家伙儿都对这个能变出神奇小零食的女孩儿感到好奇。 有个搬着桌子路过的女孩儿听到米欣桐的话,搭话道:“你找咱们的头牌?上楼去就行了呀。” “啊,不是,是小菱,不是小小菱——嗨呀,总之,恰薯片啦~” 米欣桐将一枚薯片塞进了女孩儿的嘴巴里,女孩儿叼着薯片,扛起了桌子扭头继续忙活着自己的事情。 倒是没人斥责米欣桐偷懒,一方面人家本来就是从南州过来的客人,另一方面…… 这位小姑娘着实也是忒废物了一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拎着水桶下个楼都要龇牙咧嘴半天。 鸣悦楼的大伙儿总是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着这位南州人。 当然,米欣桐也对此很无奈,毕竟她这是半路出家,跟齐雨霁那种情况不能相提并论。 “人家的体测成绩在不开超能力作弊的情况下可是班里的中游诶,是女初中生的正常水平啦。” 挠了挠头发,米欣桐顺着台阶走下了楼梯,刚巧遇到了从门外走回来的付天晴。 “嘿~齐哥,咋样啊?” “甭提了,妈呀。” 付天晴两条腿虚软地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抬手从米欣桐递过来的袋子抽出来了两枚薯片叼在嘴里。 “怎么,你那小女朋友是不是对你严刑拷打?好可怕啊你女朋友——不像我,只会笑话齐哥哥。” “拉倒吧,乐乐要是个动辄就下手打的女孩子,那我反倒是不会害怕到这个份上。她上来先给我整了一套膝枕。” “这不是奖励吗?” “奖励?” 付天晴嘎吱吱的咀嚼着薯片,翻了个白眼:“你知道ASMR吗?” “喔,知道——不过付哥哥你还听那种东西的??哇哦,我还以为你是正经人,连片儿都不看的那种乖学生来着。” “我当然……还,还是有点正常男生的喜好的。” 付天晴结巴了一句,捂着额头:“总而言之,郑乐乐给我做得就是差不多的事情——一开始说要用膝枕犒劳我……然后说让我放松一下……掏出来了一根针,在我耳朵里面轻轻的掏着耳朵。” “用针……那耳鼓膜不是很轻松的就破掉了吗??” “她说身为暗杀之王的女儿,手是很稳当的——我寻思我爹是外科医生,我这手也不敢说多稳……总而言之,她一边给我用针在耳朵里面搞ASMR,一边对我鼻子吹气,跟我闲聊什么在东州的见闻,搞得我愣是硬绷了两个小时才肯放过我。” 付天晴叹息的又从米欣桐手里拿走了两枚薯片:“女孩子的嫉妒心是这么可怕的东西咩?” “那也得分人,哎呀,齐哥认命吧。对了——你妹妹小菱呢?” 米欣桐岔开了话题:“今天晚上这么热闹,她会来看吧?” “嗯?你没见她回来?我去找乐乐的时候还碰到她的来着,她说一会儿就回来——怪了,老杭又去捣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你这个当哥哥的不看好自己的妹妹可不行啊。” “嚯,拉倒吧,那位穿越之前指不定多大岁数呢,私下里我都喊她姐。” “这样啊……那你知道她穿越之前是做什么的吗?” 米欣桐试探着问道。 身为两个穿越者,对同为穿越者的杭雁菱进行讨论是很自然的事情。 付天晴也没察觉到米欣桐口气的变化,只是挠了挠后脑勺:“老杭对自己的过去讳莫如深,只是曾经和她聊过一些,家带着我多多少少的猜测吧……她曾经是个坏掉的家伙,上辈子是个极度理性到失去感情的人。” “诶——难以想象,我觉得小菱还是个感情蛮丰富的人诶,情绪很直接,表情也很好懂,没什么心机深沉的感觉。” “常态下的杭雁菱是这样没错……不过相处久了你就会知道的,这家伙要是憋着干什么事儿,你是完全察觉不出来的。有时候我倒是宁肯这家伙有气就直接往我身上撒,把我当沙包打,至少那样的老杭没那么可怕。” “噗,小菱跟可怕是两码事啦。” 米欣桐挥了挥手,当然,说归说,她心理内心的想法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把剩下的薯片都留给了付天晴,米欣桐说是要在酒楼里转转,走到了大楼门口,刚一抬脚,就碰到了迎面走过来的小铃铛。 只见小铃铛手里拿着孝子幡,脑袋上戴着白帽子,正一脸兴奋的小跑过来。 米欣桐更兴奋,双手一拍,脑袋一低。 “嗨嗨——小可爱!” “怎么又是你!” 小铃铛见到是米欣桐,扭头就想跑,结果被米欣桐粗暴的一把抓住了后脖领子举了起来,抱在怀里用脸蛋往上硬蹭。 “软乎乎的爽死我了,可爱可爱呜呜呜——” “松,松手!人家不喜欢被臭臭的姐姐抱!” “这可是单瓶价值三百多块钱的蔻驰香水,不过不要紧,姐姐宿舍里屯了一整整一箱,跟姐姐回南州把你也变香香嚯嚯嚯嚯——” “是尸臭啦!虽然人家不讨厌尸臭,但是也不想被姐姐这么抱抱,呜哇,小铃铛要呛死了!” “那就多让小铃铛闻闻,呜呼——好幸福——” 就在米欣桐兴奋不已的狂RUA小铃铛不止的时候,一记石子砸在了米欣桐的额头上。 “呜啊,好痛——” 石子非常的尖锐,因为完全是猝不及防的攻击,米欣桐并未发动超能力将其悬停。 “真是大胆又放肆,你这肮脏的爬虫,也配对她动手动脚?” 怀中一空,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身前传来。 一个头戴紫色船帽,边上别着一根鸟羽的粉瞳少女拉着小铃铛,手中拿着折扇,像是闻不得腐臭味儿的贵妇一般用扇子掩住了鼻子。 “看看吧,真的是什么臭虫都配来到这儿了。” 米欣桐捂着额头,鲜血顺着额角流到了眼眶。 “嘶……乱丢石头可不好哦,小朋友,你爸爸妈妈没教过你——” 房顶上忽然发出了一阵颤动,几个瓦片从房顶滑落了下来,这次米欣桐有了准备,只是微微一摆手,那些垂落向地面的瓦片便悬停在了半空之中,并且朝着相反的方向飞了回去。 粉瞳少女见状讥讽的笑了一下,回头看着小铃铛。 “看看吧,真的是什么样子的东西都敢出现在你面前了……” “呜……小铃铛更讨厌你出现在我面前……” 小铃铛悻悻地抽了一下鼻子,后退了一步,和突然出现的游吟诗人再度拉开了距离。 “……哼。” 游吟诗人哼了一声,回身看着米欣桐,撑开扇子。 “那么——腐堕之神招引而来的残渣,能容许你呼吸此间的空气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趁我没有变卦,能滚多远就滚多远,永远别出现在她的面前。” “……” “听不懂人话?还是说——你要为你刚才的谮越献上头颅谢罪?” 游吟诗人眯起眼睛,手中的扇子刷啦一下收拢了起来。 米欣桐愣了半天,这才回过神,把脚趾从地里面抠了出来。米欣桐半跪在地,捡起了小铃铛刚在掉在地上的孝帽子,双手捧起来递给了游吟诗人: “您才是中二病之王。” “什么?” “能把我尬到抠脚趾,我愿称你为我平生仅见。” “你——” 吟游诗人面色不善的一把拍开了米欣桐手中的孝帽子,小铃铛连忙跑到一边的地上,将帽子捡了起来,心疼的拍了拍上面的尘土戴在了头上,看着对峙的吟游诗人和米欣桐。 “呜哇,小讨厌鬼和大讨厌鬼……” “呼——算了。一届既无灵源,又无灵知的蝼蚁,还不值得我在她的面前失仪。” 吟游诗人似乎觉得没去,扭头就要往鸣悦楼里走。 米欣桐提醒了一声;“等等,现在还在布置着呢,外人不能进。” “这天下没有我去不得的地方,还是担心好你自己未来的命运吧,虫豸。” 游吟诗人的话音落下,恰在此时,一阵秋风刮过,卷扬起了一阵沙尘。 米欣桐被沙尘呛地咳嗽了一声,连忙将秋风斥了回去,可更多的沙尘却朝着她吹了过来,一直到把她弄得灰头土脸的。 “呸,呸呸呸……原来是自然现象嘛……呸。” 米欣桐吐着嘴巴里的沙土,她的能力对这种自然刮起来的风作用有限,毕竟就算暂时的把风顶回去,因为温度和气压的关系,风还是会自然而然的吹回来。就好像不能在下雨时候让所有的雨水逆流回天空,地震的时候无法让地面的活动完全停止一样。 小铃铛连忙跑过来,用干净的白纸给米欣桐擦拭着额头的伤口。 “没事吧,看着就好痛诶。” “事实上也的确好痛诶,好难受,小铃铛快帮我揉揉。” 米欣桐嘴上和小铃铛开着玩笑,扭头看着米欣桐,却发现对方已经不见了踪影。 唉…… 小孩子乱闯后台可不好。 米欣桐小声嘀咕了一句,不过那女孩儿看着也没什么特殊的,就是在这修真世界打扮的跟个学魔法的一样,这种新型中二病让她多少有些感兴趣,正要说话,身后却传来了小铃铛的呼喊。 “三师姐姐,你来得正好,这个大讨厌鬼……啊,这个大姐姐被石头砸到头了。” “嗯?” 从鸣悦楼内走出的周清影放下了手里的水盆,看到是米欣桐,不由得摇了摇头。 “虽然知道你身子很弱,不过怎么还会被石头砸到头的。” “有个不听话的小屁孩用石头扔我,唉呦……” “小孩子哪儿有这么大的劲儿,你这额头都被砸破了一个口子……唉,跟我过来吧,我给你洗洗,还好你是在东州,放着不管也会长好的。” “对了,刚刚有个小孩子跑进去了,你没看到么?” “……” 周清影皱着眉头,提鼻子闻了闻,没有察觉到什么异状。 “听说这儿不久之前给老百姓免费提供过一段时间的吃食,自然而然的会引来很多无家可归的小孩子过来要饭——好了好了,头放低一点。” “哎呦……好痛,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南州啊。” “不知道,不过真有个万一,只能拜托你帮忙了。” “啊?不是事儿都解决了吗?怎么还会有万一……” “我总有些心神不宁,不知道为什么——算了,她回来了,一切都好说了。” “嘶……疼疼疼,你温柔点儿……手劲儿也太大了。” 米欣桐叫苦连天的被周清影处理着伤口,眼神还是不由自主地抬向了鸣悦楼的大门。 那个女孩儿穿的可不像是个乞丐,她来究竟是干嘛的? 第114章 嘲哳的传统艺能 经过一番尽心尽力的筹备,最终,一场盛大的舞会开始了。 明坛之上,大红的灯笼以固定的高度悬挂在空中,其内部并非是用蜡烛来供以照明,而是填充了足以照明周围的发光灵石。 和以往的鸣悦楼不同,今天来的不光是城内的王公贵族,还有许许多多的平民。 这其中还掺杂了不少妖化病的受害者,因城内一直流传着某个小道消息,据说藏在阴影深处,一直保护着东州民众不死的,是某位狐妖。 这种说法被扭曲和衍生出了好几个版本,东州和妖族百年来的恩怨和矛盾,加之妖化病的阻挠,那些对妖族深恶痛绝的人都成了感染者,如今留下来的大多是持中立态度,亦或是从未发现过妖族存在的人。 当然,这种说法能够在皇都之内散开,幕后也少不了在暗中推波助澜的人。 毕竟当时在大殿之上目睹这一切的人都是满朝的文武,若是朝廷下了绝对的禁令,不允许将发生在这里的一切散播出去,只怕是消息早已经被彻底的封锁。 明坛之外的许多观众实际上并不是单纯来看舞会的,毕竟鸣悦楼的舞蹈再怎么名扬四方,也总会和这些平民百姓有着阶层上的距离,实际上更多人只是在妖化病的这段时间憋得太久,想要找个大型的集会好好的见见人罢了。 东州的高层们也同样认为此时的民众需要这样一次集会来提振东州子民的信心。 毕竟不论如何,之前的黑白狐狸之争实在是让民心下跌太多了,妖族趁虚而入,大开杀戒。所幸并未造成实际性的伤亡,这次的活动也是东州的军队想要向平民百姓展现一下自身的力量,保证在不发生极端情况下,他们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东州的安宁。 明坛周围变得十分热闹,早已经穿扮好的鸣悦楼的小舞娘们兴致勃勃,因为接下来三个时辰的表演,不光是她们鸣悦楼,还有许多东州的舞蹈、歌唱大家会来到此处为大家表演。 鸣悦楼的节目则被排到了最重要的压轴和大轴两部分,只要今天表演的好,以后她们鸣悦楼也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东州排上字号,不光局限于东州皇都,到东州的其余郡城,甚至是到南州都有一席之地了。 这等好事让小舞娘们兴奋不已,在后台上叽叽喳喳的讨论成了一团。 不过不知怎么得,作为大轴表演《归海平山》节目的领舞小小菱始终不见踪影,据说是和老板娘花莺莺一起在秘密地排练着什么。 由着后台那边喧闹,舞台前面的观众们也非常期待。 在最好的位置上坐着的是东州现在身份最高的几位,三位金丹期的大将军,一位从边关赶回来的秦将军,以及那一帮文臣的班子,还有几个东州来的人。 稍微后排一点是鸣悦楼的专属座位,空了一大片,只有付天晴和米欣桐俩人挨着坐,一个翘着二郎腿,一个懒洋洋的靠在椅子背上,相当的舒适惬意。 米欣桐将怀里的爆米花递给了付天晴;“怎么,没看见你那个小女朋友?” “绣衣直指要全神贯注的警惕着任何有可能到来的袭击,这次的活动本身就有给他们正名的意思在……乐乐她不知怎么的跟绣衣直指的那帮人混得很开,所以负责盯班去了。” “喔——了不得。” 郑乐乐眨了眨眼:“诶诶,那你那个小情人呢?” “嘿,臭孩子,怎么说话呢,什么叫小情人。素烛她不方便待在这种场合,留在鸣悦楼里看家了——反正她本身也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毕竟本体是个那啥,太光亮热闹的地儿会让她按不住本能去偷大米。” “嚯,我这还没说是谁呢,齐哥对号入座挺快的啊?” “你瞅瞅你那表情,一脸跟一辈子没见过几个瓜的猹一样。” “嘿嘿,那算了——对了,你的好妹妹兼好姐姐,咱们的雁菱大姐大呢?” 付天晴看着米欣桐这绕了半天还是落在了杭雁菱身上的样子,不由得无奈笑了笑,竖起大拇指指向了舞台前的位置上:“那儿呢,黄金VIP专属座位,莲华宫的人才有资格坐在那里,像咱们这种琳琅书院的也就混个前排了。” “哇,齐哥,你不是天天说自己是高低是个龙裔啥的,怎么到了关键时候连个座儿都混不上?” “我要是能拉的下脸去,到是能在前头混个位置,只可惜前不久跟老杭唱了一出红白脸,现在让我厚着脸皮坐在那里属实尴尬了点儿。” 付天晴说着,打量着坐在人群中央的杭雁菱,挠了挠后脑勺;“不过老杭不是说今天晚上不来么,这是临时想起来给小小菱加个油,镇个场子了?” “可能是因为太累了吧,感觉小菱困恹恹的,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诶。” 杭雁菱坐在言秋雨和小铃铛旁边,歪着脑袋双手交叉放在胸口前面,身边空着的凳子是澄水仙子的,据说澄水仙子不放心东州的安保措施,偷偷的去盯岗了。 莲华宫少见有这么靠谱的长辈,付天晴也是颇为感慨。 不久之后,大幕拉开,一班子人马走出了舞台,分左右列立,后台的管弦丝竹开始弹奏起了丝丝悠扬的声音。 这曲调的味道和之前在鸣悦楼听腻了的有所不同,充满了异域风情。付天晴手里拿着爆米花,靠在椅子上,只觉得一阵阵的犯困。 如今东州可算是太平了,至于那个剩下的什么吟游诗人…… 不用再背负东州的一切的老杭,应当能够轻松的解决掉吧。 【小天晴。】 【怎么了,老鳖登?】 【老夫总是觉得不妥,自从那天亮相之后,寄托在她身上的民心太多了。】 【民心?哦,那好像是东州皇族力量的来源来着。我和杭雁菱都没修炼过东州皇室的功法,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小天晴,可知聚拢心愿过多的下场是什么吗?】 【……不知道。】 【信仰本质上是可以用来交易地脉资源分配的,在东州,名为皇帝的统治者集中了民众的信仰,去欺骗和诱导民心,让民心顺应着自己的理想去发展——可若是不对它加以诱导和利用,却又积压了太多民心,那么受到万众新任的人便会被民心驱使着,发生异变。】 【异变?还能变成怪物不成?】 【不,她会变成民众所期待的模样,扭曲了自身的意志,甚至是名号,以某种象征性的存在存续下去,直到下一个万众瞩目的存在诞生。】 付天晴打了个冷战,睁开了眼睛,眼神刷地一下扫向了舞台上的杭雁菱。 “怎么会这样!?” 这冷不丁的一声把旁边的米欣桐吓了一跳:“咋啦咋啦?” 墨翁忧心忡忡的声音在付天晴的脑内响起:【正因如此,各州对待地脉的态度并不相同。除了北州的地脉封存于冻土之下,资源匮乏,不太需要操心这种事情之外,南州是完全放任自流,哪里的地脉比较旺盛就去抢占哪里,没有集中的管理者,没有信仰的彼此交互,而是完全彼此自立,形成大小的联盟。西州则是政教分离,由教廷和圣女来负责吸纳民众的信仰,国王则是皆有教会和军队发挥统治的权利。】 停顿了一下,墨翁继续说道:【东州这种集中了‘信仰’和‘控制权’的,对皇帝的要求极高……一般来说都需要一个慢慢地转让过程,可杭雁菱那小丫头无意识之间吸纳了太多的信仰了。现在只要老皇帝一死,只怕是地脉之主非她不可。】 【诶……老杭当皇帝吗?我有点无法想象。】 【趁早离开东州还好,只怕是那个游吟诗人将目光放在你这妹妹的身上。我之前之所以没有当着你妹妹的面说这些,就怕她为了去杀死那个神之子走了这条路,最后因为承受不了那万千心愿,心魂被冲垮。】 【老杭意志顽强,到不会如此。】 【不,不,恰恰是她这种会慈悲到将此世难求的紫金木拿来拯救平民百姓的家伙,最有可能被他人的愿望所压垮。】 墨翁感叹一句:【我刚刚醒来的时候,听你说你妹妹做的这些事,差点没吓得一口气自己把自己给超度了,你可知她的这般作为在外人眼里是何等的愚蠢,何等的不可理解,暴殄天物。】 【她……】 【包括你在内,你们这些龙血的持有者能够秉持绝对理性的思考,在必要的年龄死去,其目的就是不被异化成那样的怪物。我并不清楚杭雁菱是否有那般能力,但即便是有,只怕是也会被拿来顺从于愿望之上。】 付天晴几乎要从椅子上站起来,攥紧拳头看着杭雁菱。 “我记得老杭跟我说过……那家伙上辈子可是个纯粹被理性驱动的怪物,这辈子再被民众的意志扭曲了可不行……” 【稍安勿躁,现在还差一步,她没有接纳皇帝的传承。只要老皇帝没有彻底死透,她便不可能成为完整的地脉之主……只是你要小心一点。】 【我尼玛……那有苏蝉是怎么熬过来的!?她可没什么绝对理性吧!?】 【妖族和人类不同,一方面是因为妖族的地脉本来就稀缺,妖族数量较少。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有苏蝉身为神之子,心魂本就比正常人坚韧许多——饶是如此,她不是还沉睡了许多年吗?一直到三百年前才被唤醒,随后覆灭。】 【奶奶的,老鳖登你到底多大岁数,怎么知道这么多东西?你说话有谱没谱。】 【你妈的,老夫都变成这个吊样子了,说的话还能有假不成,你们这帮小辈瞎胡闹,效率可比老夫当年高太多了。】 【……你当年也干过这事儿?】 【老夫当年曾经侍奉过某位存在,只可惜那家伙最终自毁了,不是段痛快的回忆,现在先不说这些——小天晴,你留点神。】墨翁郑重地提醒道:【若是再弄不清老皇帝的下落,你妹妹的命门就始终被捏在别人的手里。一旦老皇帝身死,你妹妹就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地脉之主,接受那万千的夙愿。】 …… 因为突然接受的信息量,付天晴一时间没了心思听舞台上唱戏。 这下坏了。 得想个办法去跟老杭说一声才行。 “齐哥,怎么了?” 见付天晴突然变得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米欣桐皱眉问道:“有事儿?” “有——对,太好了。” 付天晴一拍巴掌,面露喜色。 “等这场戏散了之后,你就抓着老杭,把她强制传送回南州,到了莲华宫的一亩三分地总会有办法的。” “诶……倒不是不行。不过现在的东州离开了她真的没问题吗?你不是说她现在在东州当千珏,一个大给整个东州的老百姓锁着血。” “家都快没了就别搁这儿锁血了,她已经仁至义尽了。” 干了。 他妈的。 付天晴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懊恼了起来。 杭雁菱的性格,真的可能在这个时候乖乖的回到东洲,任由东州的紫金木之力失效吗? 她但凡是个爱惜自己的性格,当初在付家的大雾里头就不可能给当时还把杭雁菱当成仇人看的自己死个六十多次。 自己劝是肯定没用的,得去找小秋雨帮帮忙了。 付天晴皱眉斟酌着词句,眸中亮起了暗金色的光芒。 必要的时候,用一些非常手段也得把这家伙给搞回去。 奶奶的,现在找到二皇子跟她道歉行不行啊,让她回来当这个皇帝,爱怎么折腾老百姓就怎么折腾了吧。 老杭是坚决不能搭进去啊。 付天晴皱着眉头,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扶手。 在一番心烦意乱之中,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舞台上的节目终于轮到了鸣悦楼的倾情现演。 大幕拉开,宛若夕阳般的血光晕染开来。 天空中用于照明的灯笼黯淡,闪烁了一下。 鸣悦楼的小舞娘们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穿着统一的服装,以完全一致的步骤走向了舞台。 就好像是被人完美规划好了行动路线一样,丝丝相扣,一分一毫都不差。 在舞台的正中央,一个戴着面具,身穿戏服的女子走上了舞台。 从身高来判断,应当是小小菱。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小小菱的动作有些僵硬。 她的步调和周围的女孩子保持了某种诡异的和谐,并非是舞步的统一,而是像是被严格上好了发条的木偶一样。 一格一格,有着诡异的节奏感。 随着音乐的幽幽弹奏,舞蹈开始了。 在一瞬间,所有的女孩都抬起了头。 她们的手以完全相同的频率,向前抬起,齐刷刷的做出了完全一致的动作。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一处——舞台中央的小小菱。 伴舞们露出了不自然的笑容,将位于中心的小小菱缓缓地推向了舞池的中央。 而头戴面具的少女步履僵硬,就这么直愣愣的被众人团团围住。 音乐的调子陡然一变。 所有人都开始了起舞。 一丝不苟的,连同衣带漂浮的角度都完全一致。 看着这一出诡异的舞蹈,付天晴挠了挠胳膊,总觉得有些发麻。 而一旁的米欣桐则是诧异的问道:“这是真人跳舞吗……怎么觉得有点像是……木偶戏?” 第115章 围猎 整齐划一的动作并不能说不优美,相反,默契的配合让这场表演完美的按照预先排练好的模样展现在了观众们的面前。 舞者们就好像是一个个听话的提线木偶,按部就班的起舞,旋转。 被舞者们围在中间的小小菱听从着命令起舞着,面具覆盖着她的脸,让人瞧不清楚她的表情。 渐渐地,曲子的音调变了。 在演奏乐曲的乐师当中,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在悠悠的吟唱。 【因果因循——万物有秩——】 舞者们分开两队,忽然舞台中间寒光大作,凛冽的光芒闪烁着,这帮年轻的少女们纷纷掏出了寒光万丈的兵刃 【可谈那人心痴痴,贪婪无厌——颅骨作酒盏——】 刹那间,寒光飞舞,女孩子们突然齐刷刷地拿起了武器,和彼此战斗在了一处。 乐师的曲调随之变得激昂慷慨,和乒乓的剑刃相交之声融在了一处。 【恩怨渐纷乱,高天哀哀,多少慈母终败儿——】 兵刃刺破了少女娇弱的身躯,殷红的鲜血染红了素白的裙装,洇染出一片血红。 【只为乞欢颜,我等掏心肝,言尽笑谈,吞下泪涟涟——】 舞台上的剑舞逐渐变得残忍,鲜红的心脏被挖了出来,一个个鲜活的性命陨落,扑倒在台上,化作了一团血色的牡丹。 这场舞会变成了杀戮的宴乐。 有人死去,便会有新的一批舞女从后台穿着同样的衣服走上来,重新拔出兵器。 【可叹痴心终不改,可笑不知天注定——】 舞者们重复着之前的动作,彼此厮杀着。 纷纷扬扬的曲调之中,仿佛能够听到有人在恸哭,有人在大笑。 【轮回几度不足惜,多少恩怨罔人命——】 倒下的少女们,失去心脏的少女们,仿佛在丝线的提纵之下,四肢以违反常识的动作抬升了起来,如同蜘蛛,或者是螃蟹一样的驱动着四肢。 更准确点来说……像是僵尸。 乐曲声变得激昂,因为有人死去,舞台上蔓出了黑色的树木,为这些失去生命的孩子们缝合着伤口。 可是身体刚刚恢复,这些孩子们便继续拿起长剑,朝着周围的人厮杀了过去。 被挣脱开来的紫金木留在了舞台上,它们汲取着女孩子们残留在舞台之上的血液,茂盛的生长着。 【礼崩乐坏,琼台成荒墟——外敌蒙圣听,开门揖盗来问计——】 灯光摇曳,一个黑色的身影出现在了舞台上。 那个身影高大,瘦弱,穿着一身长袍。 他步履匆匆的穿过了厮杀着的少女们,时不时地回头顾盼,甚至抬起手来,想要阻止厮杀着的少女。 可惜,它只不过是灯光变换所组成的影子,并未能对舞台上的厮杀产生任何的影响。 一声默默地叹息,阴影随着灯光的聚拢,影子在灯光的照耀下消失。 舞台正中央的,是头戴面具,满身的鲜血,垂落着双手,自始至终未曾动用过手中武器的少女——小小菱。 台下的观众们欢呼了起来,为这精彩的表演,为这令人血脉贲张的厮杀,为这应和着他们“原始愿望”的演出。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付天晴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刚刚好像是睡了一觉,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等他完全的清醒时,他发现自己正在鼓掌喝彩。 身体就好像被命令了一样,让他做出了和周围人一样的动作。 “怎么——” 从牙缝里挤出来了这两个字眼,付天晴茫然的观察着周围。 所有人,连同米欣桐在内,大家都在欢呼,高兴。 而他们所庆祝的东西,正是舞台上的杀戮。 “嘶……” 不过是刚刚迷糊了一会儿,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舞台上的光景让付天晴想要立刻起身去阻拦,可是他不论怎样驱动着自己的身体,却发现不论如何都用不上力气。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在睡梦中突然惊醒时所遭遇的鬼压床一样,身体完全不听大脑的使唤。 “喂,小米,米欣桐!!?!” “墨翁,老鳖登——!!???” 没人回应。 付天晴着急的牙齿都要咬碎,扭头看向了杭雁菱的那一边。 可惜,因为太多的观众鼓掌喝彩了,跟本无法从众多的胳膊当中看到杭雁菱的位置。 如果是老杭的话,她一定了解现在的情况的…… 该死,看不清。 不行,得尽快活动起来。 可不知怎么的,眼皮越来越沉。 舞台上的表演好像有一股魔力。 付天晴闭上了眼睛,困意席卷了大脑。 他的双手麻木的举了起来。 嘴巴也再度张开。 继续鼓掌,喝彩。 舞台的表演也依旧在继续。 随着小小菱的亮相,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对准了舞台上的小小菱。 一步一步的,女孩子们拿起了武器,对准了舞台上的小小菱。 在刹那间。 音乐的声音停滞了。 所有人的动作,眼神,哪怕是呼吸,都停滞在了这一个瞬间。 从大幕之后,一个戴着紫色帽子的女孩子款款地走到了台前。 漫步在灯光下。 穿梭在剑拔弩张的舞者之中。 她对着欢呼着的观众们招了招手,随后视线在人群之中扫过,最后,落在了人群之中的杭雁菱身上。 杭雁菱并未欢呼鼓掌,只是保持着困倦的样子,眼睛也睁不开,虚弱地喘着气。 吟游诗人,名为狈的神之子按压了一下头上的帽子:“如此简单的李代桃僵,你们真以为我会看不出来吗?” 她的看着舞台下的‘杭雁菱’,笑了笑。 “早在登台之前,你和真正的圣人便调换了身份,为的是防备着我的袭击。” “可这正是过度的保护,纵容,溺爱,不信任,曾经的尊上便是如此溺爱苍生,才会做出了愚蠢的决断。” “明明对于你们这些玩偶而言,天下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被别人夺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舞台——不过没关系,对她而言,人类和人类并无区别,欢迎来到这场东州闹剧的谢幕表演,恕我直言,你们简直是天下最幸运的人。” 狈转过身,看向了被剑锋所向的小小菱。 亦或是说,是狈原本的目标,那位东州的幕后圣人,杭雁菱。 “为尊圣的慈悲而欢呼吧,为了取悦她那刁钻的胃口,我会提前结束这小小的丑角接下来悲哀的命运,赐予她一个与之相配的死——” 观众们听到了狈的声音,大声欢呼了起来。 “杀!杀!杀!” 所有人整齐划一的大喊着,他们亢奋不已的对待着舞台上的那位头戴面具的少女。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民众的亢奋化作了狂潮,这些被紫金木曾经一度救赎过的人民,欢呼着要去杀害拯救过他们的圣人。 “何等讽刺——何等华丽——这便是我的剧本——竹篮打水……” 嗒。 狈打了一声响指。 “井中捞月。” 噗呲。 舞台上再度活动了起来。 少女们拿起手中的剑,齐刷刷地刺向了舞台正中央的女孩儿。 长剑破体而入,鲜血淋漓。 *****滴落到了地面上。 观众们的欢呼也随之凝滞。 喧哗的声音消失了。 只有孤单而悲哀的站着,被女孩子们一剑一剑,刺的遍体鳞伤,鲜血横流,可怜而又悲哀的女孩子。 没有人欢呼了,没有人鼓掌了。 因为好戏已经谢幕。 狈绅士地行了一礼,看向了舞台下的小铃铛。 “即便明日她会复活,今日华丽的演出,也已经烙印在了每个东州人的内心深处。” “他们会觉得是一场大梦,在梦中,他们只觉得血腥,亢奋。” “他们会渴望着看到圣人这般光景,这幅画面会深深地嵌入东州每一个人的潜意识。” “这是我即便牺牲自己中立的原则,直接干涉人类的命运,也要为您带来的演出。” “他们没有资格评判我的剧本,只有您——我一心想要取悦的您——” “请您向以前一样,为我鼓掌,向我露出笑容吧。” 狈的目光闪烁着,紧紧地盯着小铃铛。 在万籁俱寂的黑暗中。 有一个人鼓起了掌。 那人并不是坐在杭雁菱左边的小铃铛,而是杭雁菱右边的言秋雨。 清脆的掌声响起。 言秋雨脸上带着笑容。 “不错的剧本,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将之评价为,黔驴技穷。” “什么?” 在看到言秋雨还能自由活动之后,狈抖了一下眉毛。 “怎么回事,你怎么可能——” “因为我也是个例外,所有人都不曾注意到过的例外,哦对了……身为神之子的你,好像知道的事情也有限啊。” 言秋雨歪着头,笑吟吟地双手背在身后。 “你有没有发现,今天东州的雾,有点浓?” “这是……” 狈看向了黑暗的远方。 除了这些观众之外,视野的尽头,似乎什么也看不到。 “正因为你从来不屑于去正眼看待人类的傲慢,所以才不会发现这小小的把戏。作为曾经将你毁灭过一次的人,我太了解你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 狈虽然有些惊讶,不过言秋雨之流,她倒是真的没有放在眼里过。 她扭头看向了小铃铛的方向,却发现小铃铛和杭雁菱一样,不知何时睡着了。 “你竟敢浪费我的心血!” 狈圆瞪着双眼,回身看向了被万剑刺穿的杭雁菱。 戴在杭雁菱脸上的面具哆哆嗦嗦的掉了下来。 露出了里面的模样——一个布娃娃。 布娃娃的腹部被剑刃刺穿,淌落了如同内脏一般柔软而血淋淋的东西,一块一块的从布娃娃身上“啪嗒”地在地面。 芬芳的味道从那些软乎乎的肉块上散发了出来,弥漫了整个舞台。 “这是什么……” “是蚌肉,质感和人类的内脏差不多吧?可笑你陪着一个布娃娃演了这么久的戏码……却不知道你并非是幕后的编剧,而是戏台上的小丑之一。” 言秋雨双手握在身前,面带微笑:“这片大雾是我为你准备的舞台,哗众取宠的小丑。” “不可能,命运分明决定了,真正的杭雁菱今晚会在这个舞台上演出……我规定好的命运,不可能有所更改!!!” “是啊,所以,真正的杭雁菱的的确确在这舞台上献上了演出,对吗?” 言秋雨的视线越过了狈,看向了舞台中,一位身穿被鲜血染红的裙装的少女。 “哎呀呀,师姐,跟你合作真让我想起了上辈子在组织里的感觉,让我反胃的不行。” 在静默的舞台上,少女拔出了剑,缓缓地走到了狈的身边。 “哟,最近找不到你的傀儡二皇子是不是有点着急啊?” “你——” “今后想办法用牙齿叼着笔写作吧。” 狈的话音刚落,恶女手起剑落,将狈的胳膊斩落了下来。 嗤啦一声,血肉分离。 狈的手臂掉落在地面上,骨碌碌地打了几个滚。 “我奉你剧本里曾经的某位主角的吩咐,来这里夺走你的性命……据说啊,虽然没办法把你彻底杀死,但可以将你胳膊腿儿啊什么的剁下来,带回桃泉乡给她处理。” “蝼蚁,蝼蚁!你们这帮小丑,竟敢毁了我的剧本,毁了我的演出!!!” 即便手脚被切断,即便倒在了地上。 狈所在意的依旧只是自己的演出被打搅了而已。 恶女笑着蹲下来,高高的举起了手中的剑,再度将狈的双腿斩断。 鲜血喷涌,但是狈并没有哀嚎。 她只是怨毒的看着杭雁菱。 “好,好……原来如此,杭雁菱这个存在不止有两个是吗?有意思……真有意思……不过你们别得意的太早……我刚刚早就说过了吧,让她死在这里是对她的仁慈,是她走了大运……既然你们舍弃了我的恩典,那就等着吧。” “哎呀,你这双手都没了,不会还惦记着在小本本里写字儿咒人的事情吧?” 恶女讥笑了一声,可游吟诗人却露出了讥讽的微笑。 “我奉劝你这无知的庸者一句好了……一会儿可别着急向你的主子复命,你们去找到那个被你们保护起来的杭雁菱,好好看看她的变化吧……” 恶女眼中的笑意收敛了,她嘴巴虽然依旧咧着,但是剑却放在了游吟诗人的嘴边。 “事先说好,我不喜欢别人虚张声势哦。” “哈哈,虚张声势?你们的命运早就已经注定了,即便你们两个是‘例外’,她也不可能逃脱的……你真以为她救了那么多人,一丁点的代价也不需要承受吗?” 狈恶劣的笑着。 “古往今来,被冠以‘圣人’之名的人下场是怎样的?看在你们毁了我演出的份儿上——我好心的奉劝你们一句,待会儿见到了那位圣人,可千万要快点下手,否则她会记恨你们一辈子的……” “废话真多。” 恶女冷笑一声,抬起了剑。 言秋雨见状喊了一声:“等等,别杀她!!!” 游吟诗人大笑着,还没等恶女的剑落下,她的身体诡异的蠕动了两下,忽然停止了活动。 “啐,真没用,喂,二师姐,她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舞台下的言秋雨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她这种存在,单纯的抹杀肉体是不会死的。就在刚刚,神魂八成已经跑掉了。” “可惜,东州的那个女皇还在等着我拿着她的尸体交任务呢。” “她失去了暂存的肉身,如果不能及时回到西州,只怕是地脉之中的那位怨灵会有她的办法吧……只不过……” “喂,二师姐,你不会信了她的鬼话吧?” “……她说的,是我最担心的事情。” 言秋雨攥住了拳头:“如果让地下的那位莉绯女皇得偿所愿,不再淤塞妖族地脉……那么届时地脉畅通,付哥哥一定会受到地脉的影响……” “啧,可让她这么活蹦乱跳的四处惹事儿也不是办法,现如今怎么办?追她?” “不,妖族的地脉目前不是最大的问题,我们得抓紧时间从二皇子嘴里问到老皇帝的下落,绝对不能让龙脉再被打通!” 第116章 钻心刺骨 “呼……” 明月初升,龙朝花的半个身子浸泡在飘着花瓣的浴桶里。 本以为明坛的奏乐声会传到这里,但似乎那场东州人庆祝胜利的舞会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热闹。 不过无所谓。 龙朝花所渴求的事情本就不多,东州人能够忘记她这个毒虫皇女,踩踏着她狼藉的名声走向未来就已经足够。 数十载光阴,两度轮回。 她终于等到了今天。 终于可以认真的对待生活,认真的对待自己所爱的人。 …… “爱……” 龙朝花的身子缩进了水里,过热的水温将她的脸蒸红,她心里头小声腹诽着,迁怒于如今仅剩的婢女翠云将这盆洗澡水烧的这么热。 害得她头昏脑涨,胡思乱想。 接连降临的幸福都快让龙朝花忘了,她本不应当知道如何去爱一个人,以及……什么是爱。 算了,这些东西太过复杂,只要疯郎君还在,一切都好说了。 “喂,你还在外面吗?” 想到这里,龙朝花用手心捧起一团水,泼向了浴室的门外。 都怪那个死心眼的家伙,都同床而眠不知几次了,却是死活不肯来和自己洗个澡。 如今都是女子之身,相互看看又有什么的? 房门外面传来了沉闷的回应,看来疯郎君的确按照约定,老老实实的在门外等着,哪里也不许去。 “嘿嘿。” 龙朝花再次缩进水里,嘴巴咕嘟咕嘟的在水面上吹起了几个泡泡。 舒展的已经差不多了,紧张的心情也几乎按捺不住了。 她从花瓣之中站了起来,弯下腰,抹去了浴池对面铜镜上的雾气,打量着镜子当中,自己的身体。 据父亲所说,她的脸上能够多少看出母亲的影子。 抛去那对儿略显凶相的眼睛,自己至少还称得上是“美人”。 不过遗憾的是身子过于虚弱,虽然最近和缓了不少,但也正如那一日的恶女所说,自己不过是死婴托生,冷白的皮肤见不到多少血色,甚至有些瘦削单薄。 在热水当中泡了这一阵,勉勉强强还算有个活人的样子。 希望疯郎君不要嫌弃…… 人生苦短,自己不知道还能活几年,只希望有朝一日还能穿上那一身凤冠霞帔,还能睡在疯郎君的臂弯之中,感受着另一人的体温,直至永眠。 “呜……” 龙朝花拿起了一旁架子上的浴巾裹在身上,低头看着胸脯,用力挤了挤,但最多也只是装装样子的程度,和凛夜那样的根本没办法相提并论。 “哼,不满意的话就玩她自己的去。” 龙朝花甩了甩脑袋,像是小狗一样的甩掉了头发上的水滴。赤着脚,小心翼翼的撩开了浴室的帘子。 “疯郎君,我洗好了。” 屋外,并没有看到那个旗袍女子的身影。 “疯郎君?” 龙朝花慌神了片刻,不过很快发现了依靠在墙角坐着,栖身于黑暗之中的凛夜。 “你在这里坐着干什么,还不去赶快换衣服?” 龙朝花娇嗔一声,而凛夜也抬起了头来。 可她的状态却让龙朝花吓了一跳。 不知怎么的,凛夜的脸上像是被人泼了一盆水一样,湿漉漉的,黝黑的头发粘在脸上,发丝散乱,粉红色的那只眼睛眯了起来,另一只眸子闪烁着灿烂的金光,眼皮不停地痉挛着。 她蜷缩着身子,右手死死地攥着扇子,而左手攥着胸口的衣物,费劲的呼吸着。 “你洗好了啊。” 见到龙朝花,凛夜脸上露出了微笑,可那苍白的脸色甚至比龙朝花都更显得宛若僵尸。 “怎么回事!?你哪里痛么?” “没事,我还好。” 凛夜扶着墙壁,摇晃的想要站起来,龙朝花连忙上去搀着,可那条胳膊忽然之间软哒了下来,凛夜的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旋即她捂住了自己的脑袋,额头上再度冒出了一层虚汗。 这样的反应根本看不出是哪里在疼痛,龙朝花不假思索的抱住了凛夜。 凛夜的身体不可思议的轻。 就好像是在抱着一个空壳一样。 这样的感觉吓坏了龙朝花,自由在宫中长大的她连忙让翠云去呼喊太医,自己则是连衣服都顾不得穿好,将凛夜抱起来,送到了床铺之上。 过了好一会儿,太医们才零零星星的来了几人。 毕竟一方面因为龙朝花的名声实在是太臭,没人愿意伺候她,另一方面也是这位号称拯救了整个东州的狐妖竟然生了病,没人愿意相信,也都会觉得棘手。 本来东州的瘟疫他们拿不出对策来就已经很没面子了,如今竟然说这个狐妖病了。 谁知道是不是因为二皇子的报复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来的这两个太医也是赶上了倒霉的时候,被同伴们推选出来应了这档子麻烦的差事。他们哪里给妖族看过病,被请过来之后一脸为难的给凛夜诊了诊脉搏,随后便是面面相觑,连连摇头。 “心悸怔忡,气短乏力,失眠虚烦,动则易汗,四肢欠温……得下补药。” 一旁的太医连声附和:“对对对,补药,补药。” 龙朝花虽然不懂医术,但是她至少不傻,两名大夫敷衍的态度让关怀则乱的她火冒三丈,她当即扯住了医生的耳朵,要先弄死一个杀鸡儆猴。 凛夜虚弱的摇了摇头,强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依靠着墙壁:“算了,你知道我这人假慈悲……别难为他们了。” “疯郎君,你到底是怎样了!?” 见到凛夜坐起来了,龙朝花急忙走过来扶住了她的肩膀。 “没事,可能是哪里吃的不对劲了,筋疼。” “你别说胡话,你这样子……你的身子怎么会这般冰凉!?” “没事,你们两个走吧。” 凛夜捂着脑袋,挥了挥手,两名太医如蒙大赦般的离开了。只剩下不知所措的翠云和方寸大乱的龙朝花。 这毫无征兆的,怎会如此…… “好了,疯婆娘,你先带着翠云出去一下。” “诶?你怎么突然……” “快。” 凛夜抓着龙朝花的肩膀,用力的将她朝着边上一推。 “在宫里随便转转吧,去御膳房帮我炒个四菜一汤也行。”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吃……” “快!一个时辰之后……再回来!” 凛夜在厉声说完第二声“快”之后,抬手一挥,紫金木的藤条从地面拔了出来,拽住了翠云和龙朝花的肩膀将她们两个人甩了出去,而在龙朝花刚要回头的功夫,树藤彼此缠绕,将房间的大门彻底的封锁上了。任由龙朝花在外面如何大声呼喊都得不到回应。 屋内暗了下来,只剩下独身一人的凛夜终于不再压抑痛苦,低声的惨叫了出来。 她的身上冒出了大量的黑**息,成年女性的模样也随着黑骑的散开而变换成了原本十三岁的身躯。 可是即便如此,身体的每一处还是在阵阵的作痛。 时而胸腹像是缺了一道口子,时而感知不到腿的存在,时而心脏仿佛离开了胸腔,时而胫骨发出咯咯的脆响。 每一个痛楚都真实到杭雁菱毫不怀疑自己下一刻便会死亡,可一阵疼痛消失之后,紧随而来的却是另一种痛处。 痛苦的气息在牙齿之间吞吐,杭雁菱抓着自己的头发,冷汗大颗大颗的落下。 在被树荫遮蔽而变得昏暗的房间中,那只灿金色的眸子散发出了光芒。 黄金般闪耀的眸子之中,倒映除了一条漆黑的,毒蛇的影子。 “又见面了啊,这回,又是你主子让你来害我?” “……” 地面的阴影开始蠕动,漆黑的影子缓缓地聚拢成了实体,淅淅沥沥的宛若剥落的墨水,露出了女子身形。那些尚未干涸的影液垂落地面,化作了女子的长发。 “我等你很久了。” “嘿,看来今晚真的不应该在皇宫里过夜啊……” 杭雁菱捂着被碾碎一般疼痛的手臂,眼睛痉挛着:“我还以为你的目标会是龙朝花……” “龙朝花不过是不走运的人,我不想对她下手。可你不一样。” 说话之人,正是日夜陪伴在二皇女身边的那位妖族,号称玄武之后的泫溟。 自影子当中现身的她周身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我不擅长打斗和格杀,若是拳脚相向,只怕我不是你的对手。” “别那么自谦啊……好歹你也是四圣兽的后人——呃咳呕!!!!” 杭雁菱的话都没说完,她的双手掐住了自己的喉咙,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指甲抓挠着喉管的位置。 一阵脖子被刺透了个窟窿的感觉传来,风仿佛从背后沿着喉咙的窟窿穿透了身体,这种感觉疯狂而恐怖,杭雁菱紧紧地掐着脖子,就好是不想让那阵风从脖子的窟窿漏出来一样。 “很痛吧,一定很痛吧,而且,无比的真实。” 黑暗之中,玄武……亦或是说,真名为腾蛇的妖族双手背在身后,脸上并未流露出得胜的喜悦,或是占据上风的傲慢。 她只是冷冷地看着杭雁菱:“自你肆意干扰地脉以来,这是被记录在地脉之中全部的,被你所阻抗的死亡记录,共计三万四千零二十五人,如今正在一五一十,一个不落的……在你身上重现。” “呃呜——” “地脉是承载万象,记录万象的法度。每人从出生到死亡,所经历的一切都会如实的写在地脉之中。可你却肆意的修改,玩弄着那些死亡的记录——这因你而造成的冗余死亡记录,理应让你这罪魁祸首来好好体会。” 杭雁菱急促地呼吸着,一次次真实的死亡体验在身上复写。 神经已经崩到了极致,若是寻常痛苦,靠着灵气的运转,亦或是自身激素的分泌,还能够短暂地遏制痛苦。 可不管是割喉,失血,残疾,这些感受都未曾作用于杭雁菱的肉身,而是直接在灵魂上显现。 每次痛苦的到来的都猝不及防,无法将之减轻。 可就算如此,杭雁菱也仍然腾出了讥嘲的功夫。 “那照你这么说……天下所有的医生都成了欺瞒死亡的人了?什么道理……嗤,咳。” “你说的没错,对于你的处置,我的确存有私心。” 泫溟双手放在身前,淡淡的看着因为痛苦,脸上的皮肤不断痉挛,抽搐的杭雁菱。 “我所喜爱的孩子因为你的把戏处处受挫,茶饭不思——这我不怪你,凡人的权利相争,本就应当如此。可你却让人当着我的面杀了那孩子……来炫耀你那份能让人不断重生的力量……这我不能原谅。” “嘿,还挺爱——咳嗬” 杭雁菱忽然像是脊骨折断了一般,整个人栽倒在了床上,身子上下两截拧巴着仿佛要错开,眼睛瞪得溜圆无法转动,嘴巴大张着,口水顺着嘴角淌落到了床褥上。 “妈……的……好痛……妈的……好痛……” 断断续续的谩骂在泫溟耳中算不得什么,她缓缓走到了床边,睥睨着杭雁菱。 “还有,不要一口一个玄武后人,玄武后人……玄武的名讳不过是人类加于我身的诨号,是扭曲的谎言罢了。我乃北茫山的柱之蛇,千年前的人类唤我为腾蛇,如今我也将这名讳告知与你。” “还,他妈……腾蛇……你,哪儿有,我疼……” 杭雁菱吐槽了两句,勉强熬过了一次死亡,可紧跟着,她全身的皮肤开始火辣辣的疼了起来,像是浸泡在某种酸液之中的剧痛。 泫溟抬起手指,许多深紫色的光斑在她的指尖彼此构筑出了一条深紫色的系带。 “我并不擅长武力,因而才用这种办法困住了你。若是不想再遭受这份痛苦,那就让你的那个手下将晨露带回到皇宫,并且从今往后离她远一点——哦,不过在那之前……” 紫色的系带开始加速流淌,杭雁菱的痛苦也集中的爆发了起来。 “目前还剩三万三千八百零五人份的死亡,好好的品味,好好的后悔,正如你一直最喜欢说的——反正你也不会死在东州。” “嘿,还是个……学,学人精……” “我并非以折磨人为快乐,人之子啊,这只是你激怒我的教训而已。” 泫溟暝阖双目。 “我曾经答应过会保护晨露的,记着,我向来说得到,做得到。” 第117章 炎上 凭什么啊…… 凭什么啊…… 我为东州救了那么多人…… 凭什么要让我遭这种罪。 好痛,脑袋要炸开了。 谁来杀了我…… 冷静……冷静…… 接下来……还有多少……几次了……数不清了…… 三万次吗……还有三万多少次啊…… 我究竟要死几次啊…… 好痛…… 冷静,冷静…… 理性去思考的话…… 现在应当要止损了…… 应当收回潜伏在东州地脉当中的紫金木…… 以及……如果这是人为转嫁的诅咒的话……那么干掉施术者说不定可以缓解…… 她刚刚不是强调了很多次,她本身的力量并不强吗…… 杭雁菱蜷缩在床铺上挣扎着,低吼,哀嚎着。 左眼的黄金瞳已经快要瞪出了眼眶。 泫溟不再看着蜷缩着的杭雁菱,她低下头,指尖的系带徐徐流转,星辰闪烁着光芒。 直到,一滴血滴落在了地面上。 “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哈……” 杭雁菱突然笑了起来。 在浑身被碾碎一般的苦痛之中,杭雁菱的头发披散着,她妖化的犬齿呲出了獠牙来。 她猛地抬起头来,一把紧紧地攥住了自己左边闪烁着灿烂金光的眼睛,睁开了兽族那樱粉色的眸子。 “好痛,他妈的,真的好痛,他妈的……不过——” 不过,现在脑内的杂音终于消失了。 随着左眼被遏制住,那些絮絮叨叨的悲哀,委屈,怨愤,以及所谓的‘理性的判断’。 “太痛了,他妈的……咳,咳呕……你刚刚跟我说,你是叫螣蛇对吧。” “没错。” 杭雁菱费劲地喘息了两口气,捂着自己的喉咙,粉色的眸子死死盯着螣蛇。 “嘿,可惜了——你,期待的事情……不会发生的……” “……” 螣蛇睁开了眼睛,凝着眉头,注视着杭雁菱:“你已经被痛苦折磨疯了……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吗……” “螣蛇,看看你的右手……” 螣蛇闻言,低头看向了自己的右手掌心。 她的手掌心有着五道深深的印子,那是指甲嵌入皮肉留下的痕迹。 殷红的鲜血已经淌满了掌心。 五根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颤抖起来,泫溟有些意外,杭雁菱的声音也再度响起:“你高估了你自己的心狠,也低估了我应对痛苦的能力。” 杭雁菱从床上爬了下来,可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自痛苦和痉挛,一次次生命被剥离的痛苦之中,杭雁菱的身上冒出了阴森的死气。 阴森的灵气缠绕在了杭雁菱周围,连同周遭的黑暗一起聚拢在了少女娇小的身躯之上。 头发从黑色变成了灰白,蔓延,生长。 “我啊,本来就是阴灵托生的怨魂……早就习惯了与痛苦和绝望相伴了。” 漆黑的死气凝结成了羽毛,落在了杭雁菱的身上,汇聚成了黑色的雨蓑。诅咒般的纹路缠绕到了她灿金色的左眼之上,将龙裔的左眼缝合。 只眼绯瞳、灰发黑蓑。 她是为东州人锁住死亡的紫金木之主,同时,也是阴灵气的王。 少女站起了身子,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樱粉的独眼看着螣蛇。 “那么——准备好受死了吗?既多嘴的向我暴露了真名……又一再强调自己不擅长武力的螣蛇小姐?” “我说过了,我发誓要保护晨露一辈子。” 螣蛇认真了起来,毒气在房间内蔓延了出来。 “嘿。” 杭雁菱笑了笑,黑蓑下的身躯因一次次承担着致死的苦痛而抽搐着,她趔趄了一下,漆黑的阴灵气在身体周围焚烧着,幻化成了将她包围的火焰,吞噬着周围的毒素。 她垂落双手,摇了摇头:“我很痛,今天就算了。在我离开东州之前,替我保护好门外的龙朝花,她是我发誓要守护的人,我如今分身乏术,仰仗你了。” “你真疯了?”泫溟的脸抽搐了一下:“我可是你的敌人。” “所以,当我的敌人就好……别变成我仇人。” 剧痛让杭雁菱的身子趔趄了一下,她捂住仿佛被洞穿一般的心脏,越过了泫溟,仿佛步入幽冥的亡魂一般,黑蓑融入了黑暗,消散了踪迹。 只留下泫溟一人站在房间里发愣,鲜血沿着她的右手滴滴答答的落入地面。 被鬼哭木的树藤封锁的门外还不断传来龙朝花的呼喊,显然她已经察觉到了屋子里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没过一会儿,房间里冒出来了烟雾,一个被火焰灼烧出来的巨大窟窿吞噬了树藤,扩开了一圈灼烧的痕迹,门外的龙朝花不顾火焰依旧在汹汹燃烧着,冲进了房间里。 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凌乱的被褥,以及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地的泫溟。 自二皇子完成替换那一天,她便被囚禁在大牢之中,之后疫病爆发,她越狱躲藏进了黑暗,因而不认得泫溟的模样,但却还是怒不可遏的大喊:“你想做什么!?凛夜呢!?我的疯郎君呢!?” “……他走了。” 泫溟迟钝地摇了摇头,双手垂落,紫色的系带从指尖消失,另一只染血的手也在滴落着血液。 “他,让我……照顾好你。” 这话说出口来连泫溟自己都无法相信,她不明白为什么被自己这般折磨的杭雁菱会露出这种反应。 她呆滞的目光瞥向了龙朝花的身后——那个用火焰将树藤溶解开的人,阿衍。 此时的阿衍正摘着鬼哭藤的叶子放进嘴巴里咀嚼,她抬头看了一眼泫溟,冲着泫溟挥了挥手。 “辛苦咯。”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唔,因为什么呢,我想想……” 阿衍掰下来一块烧焦的树藤,像是吃黄瓜一样的捏在手里,嘎巴嘎巴的咬着:“今天晚上,你一副要去做很了不起的事情的模样,来找我罗里吧嗦说了一大堆东西,你好坏心眼啊,明明知道我记不住……你看,你跟我说的啥我都忘了不是,所以来找你问问。” “这样啊……” “你的手怎么流血了?” ———————————————————————————————————————————————— “二位,来找我了么。” 在明坛通往皇宫的路上,黑蓑人的身影出现在了道路的中央。 月光的清辉洒下,黑蓑的灰发之人向二人道了一声好。 言秋雨和恶女停下了脚步,刚刚解决完游吟诗人的她们正打算去皇宫找到杭雁菱,却不想此时杭雁菱却突然出现在了半路上。 并且,还是以这幅姿态。 恶女率先反应过来,她一把走上前去抓住了杭雁菱的衣襟:“怎么回事?” “哎呀,哎呀,稍等一下。” 灰发的杭雁菱淡然的笑着,胳膊还隐藏在黑蓑之中,身周的阴灵气凝聚成了实体的利爪,握住了恶女的胳膊将她拉开。 言秋雨看到了杭雁菱的这幅姿态,也不由得心悸。 “付哥哥,你跟谁拼命了?!” “与其说是拼命,倒不如说是背上了人命罢了。” 杭雁菱说的轻描淡写,不过从牙关的颤动,以及那只被暗色的纹路缝合的左眼看来,她此时的状态一定不怎么样。 “这身丧服……付天晴,龙朝花死了?不对,她死了你不会是这般反应。” 恶女看着自己被阴灵气灼烧的留下漆黑印记的手腕,和前世一模一样的刺痛让她恍惚了一下,随后回过头来看着被黑蓑包裹着的杭雁菱:“那发生了什么?” “有些人等不及了,对他而言,实际已经成熟了。” 杭雁菱苦笑一声,眼神眨了眨,看向了言秋雨。 此时的言秋雨已经明白了杭雁菱的意思,她嘴唇发白,身体颤抖着:“我还是太晚了么?” “看来你早有预料了啊……” 杭雁菱笑了一下,黑色的蓑衣渐渐消散,被勉强缝合的左眼也徐徐睁开,直到最后,那只已经完全蜕变成了灿烂金色的眸子立起了竖瞳。 那是犹如传闻中的“龙”一般的眼珠,散发着慑人的寒光。 言秋雨死死地攥住了杭雁菱,表情扭曲:“付哥哥,不要!吟游诗人我已经解决了,你再坚持一下,再多坚持一下……” “我知道,放心,放心……” 杭雁菱低着头,呓语了一声,抬手捂住了右眼。 “那么,你既然已经隐瞒了我这么久……那我小睡一会儿,之后的事情拜托你们了。” —————————————————————————————————————————————————— 闭上眼,迎来了黑暗。 随后,意识沉入了深处,纷乱的光景在黑暗中浮现。 周围都是人类被杀死的景象。 哀嚎,痛苦,惨叫。 每次看到一个人死去,就会有一份痛苦复刻到杭雁菱的身上。 可杭雁菱依旧漫步前行着,慢慢地前进着,沿着漆黑的道路。 三万多因杭雁菱而得以幸存的生命。 三万份的诅咒。 三万份的死亡。 一步步的前行,杭雁菱的身影倒下,爬起来,倒下,匍匐,用手臂支撑着身体,再次站起来。 穿过了数之不尽的死亡,杭雁菱最终走到了漆黑道路的尽头。 在那里,是一方棋盘。 棋盘上摆放着的是那天没下完的残局,而坐在另一边的,正是那天和杭雁菱下棋的男人——龙武义。 “许久不见了,大侄女。” “嗯。” “上次你我的这盘棋还未下完,你就匆匆的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如今总算可以陪我把这盘棋下完了吧?” “好啊。” 狼狈的杭雁菱扶着肩膀,一步一挪地走到了残局棋盘的前面坐下。 “许久没见,你原来一直在幕后盯着啊。” “这是跟你学来的。” 龙武义捏着下巴,拿起一颗棋子在掌中把玩着:“你真的教会了朕不少东西,比如说……在中途假死,脱离开纷争,在幕后默默端详着一切。上次你当着朕的面耍了这个手段,着实让朕开了眼。” 当初杭雁菱打定主意,将自身的灵魂寄宿在紫金木的琥珀之中,以假死骗过了全知全能的地脉之主,最终在黑白狐之争的时候破坏了龙武义酝酿了十五年的计划。 “而也恰恰就是在那一天,你被二皇子杀害,将计就计也开始了假死……嘿,你也是个学人精。” 杭雁菱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段时间,你一直藏在泫溟那里?我还以为你栖身于地脉之中了呢。” “那样朕便会被你的紫金木强行复活回来——可是朕偏是要看看,这离开了朕的龙朝会变成什么样子。” 龙武义落下了棋子,无奈的摇了摇头;“毕竟朕制定了十五年的计划被你给打乱了,老大笼不住民心,便想要看看这蛰伏许久的老二的手段……谁知道,她也在你手上吃了亏,落了个满盘皆输。” “哦,也就是说,你眼睁睁的看着你的子民被你的二闺女一手酿造的妖化病来折磨你的子民?” “呵呵,俗话说得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尤其是在东州,身为龙裔更要清楚如何去掌控民心……否则一个不小心,便会被民众的愿望吞噬,扭曲了自身。这是万万要不得的。” 杭雁菱拿起了棋子,晃了晃剧痛的脑袋,落下了一子。 “原来如此,民心在你眼里,终究只是个参数。” “也并非如此,若不是你替朕给整个东州兜底,朕也不会放任这般乱象的发生,让自己的子民白白流血。” 龙武义拿起棋子,叹了一口气:“在朕的眼里,长远的未来终究比一时的生死来的更要紧。在灵源不断充盈的当下,妖族地脉和龙脉的冲突会反噬在今后的每一代皇帝身上。若想要解决这件事,则必须要统一起人类和妖族两方的地脉来……朕多年前执行的妖族信仰灭绝的计划,为得便是将妖族信仰彻底的从这片大地上驱逐,可阻碍多多,终究是没能完成。” “……难怪你要把龙朝花当做牺牲品,钓出那帮组织来,将他们一网打尽。” “若不是情非得已,朕也不想让她蒙冤。可是朕是东州的帝王,为了将来的千秋万代——朕必须试一把。” 落下了棋子,龙武义抬头笑看杭雁菱:“不过事到如今,朕终于知道为什么朕不管怎么努力,这妖族信仰始终都抹不尽,杀不绝……原来那边的地脉里也潜藏着一位先帝啊。” “有莉绯女皇的怨念在,你是别想着彻底抹杀有苏蝉了。” “呵呵,真让人头疼。” 龙武义揉了揉太阳穴:“她一心耽于有苏蝉,却不想着为子孙谋福,为龙朝的千秋万代谋福——不过本来她也是个半路帝王,没接受过祖祖辈辈的教育,这也正常。” 杭雁菱不置可否的落下棋子:“所以到头来,你那个谋划了十五年,搭上了龙朝花的计划终究是不可能实现的。” “尝试总是必要的,即便是赌上朕子女……甚至是包括朕的人生。朕也要尽全部的努力,为东州的未来负责。” 龙武义低垂着眼眸:“朕的子民以为朕是全知全能的,就那么喊着,那么期待着……可殊不知,朕也有不知道的事情,也有想不通的问题,朕只是用自己的最大努力去维护他们罢了……在位这些年来,平内乱,讨北州,守疆土,治洪水,退妖邪,护万世。朕就这样被民心绑着……维护全知全能的形象,竭尽所能,甚至可以说……近乎卑劣的完成着皇帝的使命。平心而论,朕负了自己的子女,可却对得起东州的子民。” “真可悲。” “你是说朕?” “我是说我,我竟然多少有点理解你了。” 杭雁菱嗤笑了一声;“不过别以为我会原谅你啊,我可不支持什么牺牲龙朝花一个,守护所有人的说法,我不是胸怀天下的伟人,我只是斤斤计较着眼前的生死罢了。” “呵呵,若是旁人听了,只会觉得你自私,短视——可朕却是亲眼得见,你这话语里的分量是有多重。” 龙武义感慨一声,眯起了眼睛:“苍天当真不公,你这样的孩子,怎会是朕的弟弟那样的人抚养出来的。” “嘁,一个为了付家,一个为了龙朝,恁俩真不愧是亲哥俩。” “呵呵……” 龙武义双手交叉放在棋盘上,眼神中流露着感慨:“朕本以为,那流落在外的龙朝露有足够的野心和手腕……由妖族抚养长大的她拉拢了四圣的后人,或许她有能力统一龙脉和妖脉,完整我未完成的统合大业,哪怕是性格稍有缺陷,好歹也为了千秋万代,忍过了这几十年,也就那么过去了。” 他叹了一声:“就好像是当初的东州忍耐了身为异类的莉绯女皇一样,有她在,当初妖族和人类的确停止了争执,迎来了短暂的太平……老实说,若不是灵源突然泛滥,地脉冲突变得如此严重,朕也不想这么激化和妖族的矛盾,闹个你死我活。” “你还真指望着她复刻莉绯女皇?” “是啊,朕总是想试试——朕知道,她背后有个给她出谋划策的吟游诗人,也知道那人不安好心。可那个诗人所谋求的不过是一时的乐子,必要的时候,将她赶出东州便是了。” 龙武义抬起头来看着杭雁菱:“因为朕知道,你一定看不惯那个诗人的所作所为,会替朕除了她。” “我还得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咯?” “没必要这么说,大侄女。朕并不像你一样拥有让黎民众生不死的力量,也不像你一样能够被莉绯女皇所接纳,受到有苏蝉的信仰。朕只能在有限的选择当中衡量比较妥当的一个而已。” 龙武义拿起了自己的两枚棋子,攥在了掌中。 “那个泫溟告诉过朕,莉绯女皇的怨念是针对那个诗人的……所以朕也就答应了那头螣蛇,只要龙朝露能够展现出一个合格的帝王手段,成功的聚拢民心,朕便会认可龙朝露的地位,倾尽地脉之主的力量,除掉那个诗人,超度莉绯女皇的亡灵,让她安安稳稳的当上皇帝,和所爱之人厮守。” 他松开手,将其中一枚棋子丢到了弃子堆里。 “可龙朝露败了,她输给了你。你以挽澜之势击败了她的布局,甚至让那幕后的诗人跳脚,急眼——于是朕便让螣蛇将我送到你这边来,等待着如今的这场对话。” “哦?” 杭雁菱冷笑了一声,看着龙武义:“那螣蛇在我面前又是暴露真名,又是暴露弱点,一脸求死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龙武义摇了摇头:“呵呵呵……” 杭雁菱却沉下了脸:“只怕是你告诉了螣蛇,你会为我替身为失败者的二皇子求情,留二皇子一条命。而作为代价就是螣蛇必须死在我的手里,对吧?” 刚才泫溟将那份诅咒施加到杭雁菱身上的时候,只怕连带着将龙武义的灵魂也附了过来。 只是那份猝不及防的痛苦让杭雁菱没有注意到而已。 “你果然伶俐聪明,朕允许这玄武之后活着,本就是看在龙朝露能依靠她统合地脉的面子上……可如今龙朝露已然失败,她自然也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了——只是没想到你竟心慈手软到这个份儿上,连她都能饶恕。” 龙武义眯着眼:“不过朕还是得提醒你一句,这份诅咒从开始就停不下来了,除非杀了她。她若是不死,你便要完完整整的抗下这三万次死亡的痛楚。” “她不过是个夹在你和游吟诗人中间的可怜人罢了,若是我杀了她,只怕是正合了那游吟诗人的心意,真让二皇子复刻了莉绯女皇的惨剧。更何况让我杀人……你真可太难为我了。” 杭雁菱看着桌子上的残局,上面已经不剩下多少棋子,在自己的头痛之下,将帅不知何时已经彼此碰面了。 按照将棋的规矩,这已经算是输了。 不过人生,又怎么能是棋局呢? “我便是不杀她,你又能怎样?” 杭雁菱挺直了腰板,长长的嘘了一口气:“我就是硬抗了这虚无缥缈,毫无意义的三万次死亡,又怎样。” “那你便是无可挑剔的圣人,最佳的皇嗣人选。” 龙武义从棋盘前站了起来,看着杭雁菱。 “若你真能硬扛过来,朕便会将皇位禅与你这无可挑剔的帝王。” “我发现你这人总爱说话藏一半。” 杭雁菱咧开嘴巴,讥讽的笑着:“后半句是——若我抗不过来这三万次死亡的痛苦,你便会趁机夺舍了我,利用我在人类和妖族两边积累起的优势,继续担任帝王对吧?” “朕不否认到时候真的会这么做,所以——朕给了你选择。” 龙武义竖起了两根手指:“要么杀了螣蛇,以无可置疑的胜利,继任东州之主的位置。要么承受着三万次的痛苦,不管你受不受得了,将来的帝位也会有最合适的人去继任。” “怎么横竖都是让我当皇帝的选项?” “朕等待至今,要的便是这水到渠成的一刻啊。” 龙武义自信的笑到:“放心吧,等到你扛不住的那一刻,朕会仔仔细细的读取你全部的记忆,扮演好你的角色,给你身边所有人一个好的处理。届时妖族和人族的地脉统一,你所希冀的和平也能到来。” “真恶心,明明嘴上这么说,可你心里满是期待着我真能扛过去的表情。” “是的,对朕而言,最好的结局便是见证一个能够历经劫难的灵魂留存下来。让原原本本的你当上皇帝,朕可以给你一切你想要利用的资源,为你扫平全部的阻碍,只为了让东州迎来这千载难寻的至圣至贤。” 虽然当皇帝的都非常喜欢撒谎。 但杭雁菱真的看不出此时的龙武义这句话里有什么谎言的成分。 自己的这位伯父,是真的迫不及待的想要将她推上帝位了。 “嘿,妈的,好像吟游诗人不久之前被小秋雨干掉了,这样一来,我这皇帝不当都好像说不过去了。” 杭雁菱摇了摇头,看着龙武义。 “那么,打个赌?” “为何?” 龙武义不解的看着杭雁菱:“打赌?你对当皇帝有什么不满?还是说,你没自信扛下来?朕不是没给你选择,你杀了螣蛇,朕一样会助你即位——” “闭嘴,听着。” 杭雁菱打断了龙武义的话,笑着看向龙武义。 “我自己对当不当皇帝的没什么所谓,只是我想赌一把,我身边的人一定非常不想——在我忍受煎熬的这段期间,他们一定有粉碎你愿望的办法,一定有给东州更好解决方案的办法……” “你为何非要抗拒,当皇帝对你而言有什么不好!?” “诶,巧了,我的确对当皇帝没什么排斥心理,谁不想当个万人之上的角色呢?” 杭雁菱扑哧一笑,她捂住了自己金色的眼睛,用樱粉色的眸子注视着龙武义。 “从理性的角度来说,当皇帝确实是最赚的——但我又不是没感情的机器,你觉得我真会乖乖顺从一个把女儿随手当弃子的人的话?” “朕是为了你好!朕是……朕是为了东州——你身为青龙的后裔,理应明白其中利害,朕说的都是真心话——” 看着闪烁着暗金眼的龙武义。 看着一切从理性角度出发,将一切分析的头头是道的龙武义。 看着明明已经自己死了,却将一切都编排到他理想道路上的龙武义。 是的,自己知道 他说的都是真心话。 他也在为了东州的未来着想。 他并非全知全能,只能用这些自己看来愚蠢的手段去试错。 他有他的苦衷。 是的,理性来说。 是这样的。 但是…… 杭雁菱瞪大了粉红色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她撕扯着声带,伴随着身上一处一处的痛苦。 竭力的怒吼出了声: “去你妈的吧,老子单纯就是不想让你这狗东西顺心如意而已,我就是单纯的气炸了,老子在上头,明白吗!!” “你——” “你知道龙朝花看到你送她的生日礼物被那来陷害她时的绝望吗?你知道龙朝花怎么到如今的吗?你知道龙朝露为了躲过你的视线,把自己的脸划烂成什么样吗?你知道东州的百姓每天过着怎样的生活吗??你知道他们都忍受了怎样的死亡吗????我正在替他们品尝的那些死,就是因为你这个狗东西的放任不管,因为你这个狗东西的计划!!!理性?我去他妈的理性,去他妈的暗金眼,你他娘就是这个臭傻*!!!” 杭雁菱头发散开,任由着愤怒的情绪在胸腔之中膨胀。 她不再是孤独一人前行了。 她答应过太多人。 她可以承担生命的重量,背负死亡的痛苦。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希望再度当上孤家寡人,不意味着她想要再度失去对生命的情感。 “劳什子大业、未来、计划、牺牲?你现在在我的体内是吧,你灵魂借助在我身体里是吧?你以为我要过来跟你这脑瘫下棋?我他妈是来——” 杭雁菱一只手抓住了龙武义的衣襟,另一只手挥了出去,砸在了龙武义的脸上。 “我他妈是来揍你这个臭傻*的!!!” 第118章 交棒 殴打当朝皇帝的感觉固然很爽,即便是前世也没有经历过这样酣畅淋漓的战斗。 龙武义根本没办法理解杭雁菱此时此刻的愤怒和怨恨,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能够把自己的性命当成消耗品随意去玩弄的人会因为龙朝花受的那区区十五年的委屈而如此暴怒。 难道她不明白帝位意味着什么吗? 难道她不知道苍生的未来比区区一个公主更加重要吗? 她真的是个正常人吗? 在挨打的过程当中,龙武义不断地试图说服杭雁菱,可最终得到的结论就只有一个:杭雁菱现在就只是个会因为愤怒而丧失理智的小姑娘而已,根本不是什么圣人,也没什么帝王该有的胸襟。 这个结论让龙武义大失所望。 他还心存一丝丝侥幸,觉得自己挨完这顿打,等杭雁菱冷静下来了,说不定就能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 这样感情用事,她如何能够扛下来之后的死亡呢? 难道这最后的希望也要在她的手上断绝? “他妈的,好痛啊。” 杭雁菱停下了追纯粹的殴打,扭头催了一口唾沫,双手却再也攥不住,垂落在地面上。 从那狼狈的模样看过来,就好像刚刚挨打的人是杭雁菱一样。 “啐。” 怒火宣泄的差不多了,杭雁菱的膝盖一软,半跪在了地上。 龙武义皱眉看着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的杭雁菱,摇了摇头:“此处是你的神识心源,你再怎么发泄,折腾的也只是你自己。我一个神魂不会因为你区区的挥拳而受到半点损伤,反倒是你——忍着万刀加身的痛苦一次次的对我发起毫无意义的攻击,这不过是在折磨你自己罢了。” “真聪明,真理智,真不愧是付青冢的好大哥,什么都让你懂完了。” 杭雁菱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的捂着额头,转过身,朝着来时的路走了过去。 她身后的龙武义看着摇摇晃晃,走路都不成样子的少女,朗声道:“脱困之法我已经告诉了你,你的未来我也替你规划的一清二楚,若是想开了便再来找我,别和自己过不去。” 杭雁菱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了龙武义,冷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 等到睁开眼睛的时候,瞳孔捕捉到的光芒让杭雁菱忍不住颤抖了一下眼皮。 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剧痛还在持续着,只不过没有之前那么让人无法接受了。 记得在失去意识之前,自己已经把身体托付给了那个恶女和小秋雨了,那么这里是…… 杭雁菱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巡视着周围。 木质架构的天花板,身下是柔软的床铺,身边有一种沉甸甸的感觉。 脖颈还能感知到温热的吐息,虽然很快就被撕裂般的剧痛遮掩过去了。 杭雁菱艰难的转过头来,自己的颈窝传来刺痒的感觉,让她下意识的耸了一下肩膀。 “唔嗯。” 身边传来女孩子的轻呼,沙沙的声音传来。 和杭雁菱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揉了揉眼睛,小小的打了个呵欠后,迷迷瞪瞪的抬起了原本埋在杭雁菱颈窝的小脸。 “呀,小小菱啊……呃,好久不见。” 杭雁菱不无尴尬的打了个招呼。 上次见小小菱,还是黑白狐狸之战以前的事情了,如今再见到这个小丫头,杭雁菱心里头不由得生出一阵愧疚来。 本以为一向黏人的小小菱会埋怨杭雁菱这么久不来陪她,亦或是跟以前一样闷闷的生气用拳头敲打杭雁菱。 可没想到小小菱支起了身子,红彤彤的眼眶是哭泣过的证据,樱桃般的嘴唇委屈的抖了抖,却没有哭泣,只是用手轻轻的扶着杭雁菱坐了起来,随后依靠在杭雁菱的身边。 这是小小菱最喜欢的贴贴,对于从出生开始就时时刻刻陪伴在杭雁菱身边的她而言,这是最舒服的状态。 就这么被依靠了一会儿,杭雁菱终于弄清楚了这是小小菱在鸣悦楼的住处,应该是小秋雨将自己安置在这里的。 “呃……” 杭雁菱歪过头看着小小菱,对于这个明明已经陪着自己过了许久,却好像是突然从人生当中冒出来的妹妹,杭雁菱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对待。 她不同于言秋雨、周清影,甚至是龙朝花,杭雁菱心中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个小姑娘的情感,也不知道怎样的小心翼翼才能避免这个孩子受自己的连累而受伤。 即便将扮演自己的任务一度交付给了小小菱,可如今许久过去,杭雁菱在她面前反倒是有些复杂的难以启齿。 小小菱是被卷入东州来的,她和这里的一切都没关系。 “你又在想乱七八糟的事情了,是么?” 靠着杭雁菱的小小菱睁开眼睛,发丝磨蹭的杭雁菱有些发痒。 “我倒是没有——” “真不公平。” 小小菱握住了杭雁菱的手,声音有些沙哑。 “我明明应当和你难受的……如果你没把我分离出来,我们就是一个人……疼咱们一起疼,难受咱们也一起难受。可现在,我只能看着你这样。” “嘿,哪儿有什么难受的,这孩子——” “昨天晚上,你的身子一直在抖,脸上的表情也很可怕,流了很多汗。声音也很可怕,好几次想要自己掐住自己的脖子。” “哎呀……” 杭雁菱苦笑了一下,看来自己的精神在和龙武义交涉的时候,肉身自己寻找解脱之法去了。 想抗住这般痛苦,不是咬咬牙硬挺过去就能做到的。 不过倒也不是没扛过。 “放心吧,我结实得很。” “可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小小菱握着杭雁菱的手,有些可怜的抬起头来,眼睛莹莹的看向杭雁菱:“以前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你什么时候消失都无所谓,可现在不一样了,我好害怕你突然不见了,只留下我孤零零一个人。” “呃……之前一直没机会见你,是我不好啦。” “不是这个,我不是在对你撒娇。” 咬着嘴唇,小小菱摇了摇头。 “你活着很痛苦,我知道……也许你死了比较轻松。可是我舍不得你死,我……我该不该为你好……我不知道,我就只知道害怕。” “这傻丫头,说甚呢,哪儿有盼着我死的?” 杭雁菱哑然失笑,为小小菱天真的苦恼而有些无奈:“你可千万别哪天想不开了,一咬牙一使劲,觉得为了我好,就趁我睡觉的时候掐死我,给我一个痛快的。” “我不敢……” 小小菱委委屈屈的,倒是给杭雁菱逗乐了。 这小丫头用力的搂紧了杭雁菱的腰肢,贴着杭雁菱:“这次你不走了吧。” “嗯,不走了,就在这儿跟你贴着,你想贴多久贴多久。” 这倒不是安慰小小菱,杭雁菱很清楚自己如今的状态。 在余下的死劫完全体验完之前,自己是不可能再有精力去思考更多的对策和行动了。 偶尔真有点像小小菱说的那样,干脆死了更痛快一点。 只不过自己现在还不能就那么撒手,便宜了龙武义那个老王八羔子。 “妈的,他还是我大爷,骂他是王八羔子,我岂不是成了那啥?” 杭雁菱吐槽了自己一句,摇了摇头,歪头轻轻揉了一下小小菱的脑袋:“小秋雨把我带回来的?她现在人呢?” “她让我留在这里照顾你就不知道哪里去了,她说有我在这儿,你看着我就舍不得死了。” “……嘁,这小丫头,等回了南州高低得收拾她一顿。” “我是不是帮她害你了,要是不乐意,你打我两拳也可以,你,你别死就行……” “我的小心肝儿诶,我舍得打谁也舍不得动你啊。” 杭雁菱拍了拍小小菱的脑袋,让她别胡思乱想。 反正眼下只能由着言秋雨和那个恶女去折腾了,从到了东洲,小秋雨就一直有着自己的盘算。 只期待着她打的不是什么馊主意吧……昨天看她的样子,应当是知道龙武义此时在自己体内。 而且既然安排小小菱过来盯着自己,只怕是也猜到了自己现在疼的随时可能一个不注意,自己把自己给解脱了。 …… 可千万别盘算着什么抹除自己的存在来和敌人同归于尽的东西啊……虽说我没资格说别人,但是那个恶女还在的话,多半不会让她顺心如意的。 拯救我就拜托你了,小秋雨。 阻止她犯傻就拜托你了……妹妹。 —————————————————————————— “我拒绝。” 恶女恶劣的笑着,她抱着肩膀依靠在墙边,眯着眼睛看向对面的师姐。 原本关系还称得上勉强能共处的二人,此时却在彼此对峙着。 听到恶女的拒绝,言秋雨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师妹,你听我说,现在付哥哥很不妙……你若是不想救他也无所谓,请别拦着我。” “我刚才说的不够清楚吗?我拒绝。” 恶女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对言秋雨的话语充耳不闻。 此时二人正身处于当初恶女大开杀戒的青龙门外,恶女死活不肯让开一步,只是牢牢地挡在言秋雨的面前,让言秋雨略显急躁不安。 “你到底要怎样。” “这还不够明显?拦着你,防止你趁着付天晴那小子看不了热闹,偷偷的把地脉之主的位置霸占了。” “我——” 言秋雨脸一阵青一阵白,她皱起眉头来:“师妹,你真要拦我的话……我可能要对你不客气了。” “你还知道我是你师妹?” “我——” “都是几百岁的人了,咱们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也不够二十年。那点儿交情早就淡了,你要在这里动手倒也合理应当——我也很想领教一下你那一身毒雾的本事,怎样,练练?” 恶女笑着伸出了手,阴森的灵气在掌心流转。 “看看你那毒雾快,还是我的尸饵快。” “……现在的你还不够格,让开。” “嗤。” 恶女不以为然的耸了一下肩膀,随后抬起了手来,朝着言秋雨靠近。 随着熟悉的香味儿扑面而来,恶女的神情也稍有恍惚,不过她还是走到了言秋雨的面前,抬起手指,阴森的灵气在指尖聚集,然后—— “啪嗒。” 弹了一下言秋雨的脑瓜。 “呜!” 言秋雨捂着额头,却并未感到阴灵气蚀入识海,她不解的看着自己这位乖戾的师妹,呢喃道:“师妹,你——” “诚然,你可以去回到你的组织,按部就班的跟前世一样,当上你的地脉之主,然后一死了之……哦,对了,你甚至还能留下一个本来原属于这个世界的言秋雨来,只单单牺牲一个所谓的‘蜃龙’。” “你怎么会知道——” “多完美的盘算,留下一个所谓的言秋雨既不会让付天晴太过伤心,又能获得地脉的权限,来解除杭雁菱身上的诅咒,避免杭雁菱同时汇聚龙脉和妖族地脉——” 恶女眨了眨眼,收回了手背在身后,无奈的苦笑了一下。 “但是,那样一来,我会寂寞啊。” “你——” “这世上又少了一个知道我根底,明白我过去的人。老实说,我不乐意。” “……” 言秋雨没想到恶女竟然知道自己如今的状态,她轻轻的摇了摇头:“如今那个吟游诗人已经被赶走了,你去帮着莉绯女皇彻底消灭她,超度女皇的怨灵。我去当地脉之主……这是最好的解决之道,也是唯一的解决办法。若是你还把我当你的师姐,我只求你能成全我。” “啪嗒。” “呜!” “谁告诉你这是最好的解决之道的。” 恶女又弹了一下言秋雨的额头,恶嘻嘻的笑着:“付天晴再麻木不仁,再怎么迟钝,也迟早会发现言秋雨变得和原来不一样了。这一世我本和他互不相欠,我跟你的未婚夫已经是可以在过往的幻象里亲昵拥抱的关系了。你这一死,那个死脑筋的白痴又会觉得是我害死了你——你想让我再跟他闹翻脸,走上和前世一模一样的路?” “不会的,我保证付哥哥——” “闭嘴。” 恶女刚抬起手,言秋雨跟豁出去了一样梗起了脖子仰着头,摆出一副要打你就打的样子。 这样的反应让恶女扑哧一笑,她拍了拍言秋雨的脑袋。 “你怎么了啊?我的好师姐,好上司——我是组织的杀手,你是组织的头目。我们都是手上脏兮兮的恶人……你这恶人之首怎么要学着付天晴用圣人的方法解决问题?那不适合咱们啊。” 收回了手,恶女打了个响指,随后转过身来双手踹进袖子里,走在了言秋雨的前头。 “你的办法我不同意,没得商量。不过要是还想救付天晴,那就跟我来吧。师姐,咱们恶人有恶人的路。” 第119章 的标题放在这里该多好 带着言秋雨,恶女杭雁菱来到了皇都之外的一处山坡上。 这里风景十分不错,位于树林之中,地上是茵茵青草,生着许多野花。 沿着一条穿梭在森林之中的小溪流,恶女心情不错的前进着,她时不时地摘下路边的一朵野花放在鼻子前面轻嗅一下,就像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在野外郊游。 言秋雨却没有这般闲情雅致,她看着周围的模样,小心翼翼的避免踩到这些肆意生长的野花。 此时已经是深秋了,可是这些野花却绽放的如此精神的像是在春天,想必也是受到了附近皇都地脉里潜藏着的紫金木的影响。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这里不漂亮吗?” “……” 言秋雨被恶女说的哑然,这里的确是很漂亮没错,不过这样的对话似乎不应该出现在此时的她们两人身上。付哥哥此时还在遭受着千刀万剐的折磨,言秋雨是真的没办法拿出玩乐的心情跟着杭雁菱。 似乎感受到了言秋雨的不配合,杭雁菱无趣的随手将摘来的野花在指尖揉搓成了一团扔在地上,用脚踩踏了过去。 她抬手指着一旁的溪流:“差不多快到了,喏,你看那边。” 在溪流的尽头是一座山峰,郁郁葱葱,远看有如绿烟环绕。 “这里有什么特殊之处?” 言秋雨皱着眉头,此处既没有地脉汇集,也并非是组织暗定的藏身之所,只不过是京城郊外一处普普通通的山峰而已。 疑惑着,两人走到了山下,沿着一条弯弯绕绕,勉强能够过人的山路登上了山峰。 野花烂漫的香气随着二人通往高处而变得稀薄,言秋雨提鼻子闻了闻,隐隐约约的嗅到了一股铁锈般的味道。 走在前头的杭雁菱停下了脚步,撩开了垂落在岩壁上的树藤,一条掩盖在树荫下的小路出现在了二人的面前。 与此同时,从小路的尽头涌出来了一股恶臭。 言秋雨捂住了鼻子,下意识的激活了自己体内的毒香来规避。走在前头的恶女嘿嘿笑了一下,把言秋雨拽进了树藤后面,放下了树藤。 “你先稍等哦,里面有些乱,我进去打扫一下。” 说罢,杭雁菱摸着黝黑的小路走了进去,过了一阵子,里面隐约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言秋雨很快的反应过来,这女孩子的声音应当就是被杭雁菱带走的那个二皇子。 “收拾好了,二师姐,进来吧。” 前面传来了杭雁菱的呼喊,夹带着些许的回音,言秋雨沿着小路走了几步,眼前隐约看到了一处光亮。 杭雁菱的身影浮现在黑暗中,而在她的身前坐着一个女子的身影,从轮廓上来看应当就是二皇子没错了 眼前是一处潜藏在山体之中的山洞,高差不多两米,上方西北侧穹顶有一处案板大小的洞口,能够让光线照射进这座山洞,提供微弱的光亮以及通风。 站在此处,那股腥臭的味道更加的明显了,接着从上方的洞口照射下来的光线,言秋雨勉强看清了这座山洞之内的光景。 杭雁菱面前的二皇子头发散落着,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意气风发,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两只眼睛直直的看着前方,耷拉着脑袋,双手瘫软在地上。 她背后不远处就是山洞的壁体,有些褐色的东西挂在墙壁上,像是虫子一样一节一节的,粗略一数也大概有那么十三四条。 蜈蚣?还是别的什么…… 言秋雨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那几条被挂在山体上的,褐色当中带着点灰白的虫子。 然后,她明白了这些‘虫子’究竟是什么。 不是“蜈蚣”,用俗语来讲的话,那些虫子有些地方会称之为“蝎子”。 恶臭的味道因为山洞内的空气流通而再度包裹了言秋雨,在明白了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的瞬间,言秋雨脸色变得惨白,她捂住了自己的口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因那股腐臭的味道而难以压抑。 “呜,呜呕——呕!!!” 言秋雨转过头,不可抑制的呕吐了出来。 站在她前面不远处的杭雁菱挠了挠头,无奈的说道:“干嘛啊师姐,我可刚刚把这打扫干净。” 过了好一阵,言秋雨才泪眼朦胧的直起腰来。 走到她身边的杭雁菱递过来了一方手帕,言秋雨接过来时手还是颤抖的。 “你——” “嗯~毕竟我好声好气的和她说话她却不领情,给了她两次机会,却还是拒不交代那个诗人的下落,还试图用那条没什么用的毒蛇阴我,我脾气不好你是知道的啊。” 和如今的付哥哥拥有着同一张面庞的恶女在言秋雨面前无所谓的笑了笑,就好像她做得那些事情是普普通通的,像是单纯的打了某人两个耳光那种程度的教训一样。 恶女走到了二皇子的跟前蹲下,抬手捏着二皇女的下巴,强迫这位曾经绝艳京城的美女抬起了头。 二皇子无神的双眼在杭雁菱的脸上聚焦,随后她大张开了嘴巴,身体痉挛着,哆哆嗦嗦的努力拼凑,却始终无法从嘴巴里凑出来一个完整的音调 “真是的,你比你妹妹差多了。” 杭雁菱无趣的拍了拍二皇子的脸,龙朝露的不停地挣扎,颤抖着。 这般痛苦的反应,甚至比此时正在忍受着死亡之痛的杭雁菱还要来的夸张。 “别怕别怕哦,我说了,你提供了游吟诗人的下落,我就不欺负你了。乖哦,乖。” 杭雁菱温柔的把玩着晨露的脸,头也不回的对言秋雨说道。 “如你所见,现在的二皇子对我们言听计从,那就让她去拜托那个,姑且先停下对付天晴的折磨,省得你老心神不宁的如何?” “不可能的,那份诅咒一旦开始就无法停下,除非能够杀了螣蛇。” “诶?那可就麻烦了,那条蛇明明弱的要死,却唯独跑路很快,即便是我也没办法追上她。” “难怪,难怪。” 言秋雨叹息着捂着额头:“我就说,因为四圣兽天性对人类宽容的缘故,即便是螣蛇走投无路,也不至于那么早能下定决心对付哥哥下手……原来变数是应在了你的身上。” “诶,原来付天晴被折磨是我害的?啊——听上去可真熟悉,你说是不是啊?” 杭雁菱笑着掐了一下二皇子的脸蛋,二皇子的脸扭曲着,双腿不断地挣扎之下,裙摆处洇出了一滩湿漉漉的痕迹。 “我好不容易才把这里打扫干净,你竟然又给我弄脏了啊?” “啊,啊啊……啊……” “雁菱师妹,住手吧。” 即便二皇子是敌人,言秋雨也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 墙壁上的那些东西言秋雨根本没有勇气抬起头来再看第二遍,她别开视线,低声说道:“如果你想用二皇子去和螣蛇交换,让她停下诅咒的话,那已经是办不到的事情了。而且就算你想用二皇子逼着螣蛇自杀——付哥哥要面临的困境也不会解决。” “你还真的是一心想着付天晴啊。” 杭雁菱撇了撇嘴:“好了,不就是要想办法搞一个地脉之主嘛,我不想让你去做,你不想让付天晴去当。那么就让可以去当地脉之主的人做就好了啊。” “什么?” “死脑筋——让这个原本就对皇位眼巴巴的二皇女去当皇帝不就好了么。” 杭雁菱低下头,双手捧住了刚刚才失禁的二皇女的脸:“你看,多棒哦,你最大的敌人现在已经瘫在床上动弹不得,你通往皇位的道路没人可以阻止了哦。” “啊啊……啊……” “真是的,你是不是习惯了没牙齿和舌头的样子了啊?” 杭雁菱挑起眉头来,伸出手捏住了二皇子的嘴巴,强迫着她张开了嘴。 “你看,现在你的每一颗牙齿,还有你的舌头都好端端的长在你的嘴巴里。你是能说话的,不要再发出‘啊啊’的声音,惹我烦躁了好吗?” “我,我……我可……可以,说话。” 二皇子机械的重复了杭雁菱的话语,她张着嘴巴,眼泪无意识的从眼眶落下。 “我……听你的,你要……做什么?” “让你当皇帝哦。” “我,当……” “你看,二师姐,她同意了。” 杭雁菱笑着站了起来,拍了拍手。 “接下来只要把这位擦干洗净送到皇宫里,然后我用我这张脸对外宣布我们退出皇位的争夺。把什么民心,什么地脉通通的让给她和那条螣蛇,不就一了百了了?” “……” 言秋雨皱着眉头,强忍着心底的恶心,却也因杭雁菱的提议而陷入了矛盾之中。 杭雁菱的提议简直就是异想天开,要扶植原本是对立面的二皇子和螣蛇去当地脉之主这种事,言秋雨是怎样都没想过的。 她偷偷瞥了一眼如今连完整的人格都不一定能维持的二皇子,吞了一口唾沫。 见到言秋雨还在犹豫,杭雁菱无奈的摇了摇头:“地脉之主的位置在别人眼里是千万金银的重要东西,可在你和付天晴那小子眼睛里应当只是火坑吧?既然都不想淌这个火坑,那就找两个替死鬼填进去呗?” “可……。” “更何况——二师姐,让她当皇帝本来就是你的计划吧?” 杭雁菱微微转过头来,看着言秋雨。 “亦或是说——她即是那个游吟诗人的傀儡,同时也是你言秋雨的傀儡。” 言秋雨瞪大了眼睛。 她沉默了好一阵,攥紧了拳头深深地喘息了两口,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最后,她还是低下了头,声音轻轻的近乎听不见:“雁菱师妹,为何这么说。” “前世即位的人是二皇子,而这一世的你早早的就跟组织联系上了,以你的性格,自然是希望还是这个你最擅长对付的敌人继位,以顺利的让你再次当上地脉之主。” “……” “当初你们的车队来到东州,被组织的人埋伏了,手段是正一场大雾……咱们组织的特色。随后付天晴便被这位二皇子带走了,有了第一次接触……那么,是谁把位置暴露给组织,最后传到了龙朝露的耳朵里的呢?” “……” “我想你当时的想法应当是让付天晴助这个善心泛滥的家伙助她一臂之力,并且提前对她有个防备吧?” “……” “再之后,组织的妖族大举入侵了东州皇都,进行了一场虎头蛇尾的入侵。除了意外的遇到有苏蝉之外,几乎什么都没捞到——有苏蝉的出现是意外,而组织真正的目的只是为了进行一场几乎不可能成功的混乱么——即便那些妖族容易这么感情用事,你父亲言铮也不会真的以为这种程度的入侵会成功。” “……” “而好巧不巧的是,那天晚上,龙朝露完成了身份的替换,变成了真正的二皇子。更好巧不巧的是,组织专门派了一个人去刺杀皇帝,替她这位真正的杀人凶手背了黑锅。” “……” “如果不出意外,如果没有有苏蝉制造混乱。如果没有周清影替那个犬妖背黑锅,没有付天晴这个不可控因素引发的一系列因果,只怕是一切都已经水到渠成……按照某个意志的想法——我说的对吗?二师姐——蜃龙。” “……” 言秋雨低垂着脑袋,良久良久之后,她长叹了一口气。 “可以……别告诉付哥哥吗。” 这般回应,已经是默然承认了。 这正是言秋雨对付天晴最后的隐瞒,那天晚上付天晴问她,她没有回答的事物。 只要自己默默地融入这东州的地脉,一切就理所应当的结束了。 她不想破坏“言秋雨”在付天晴心中的形象。 “噗嗤,别告诉付哥哥?” 可没想到杭雁菱噗嗤笑了一下:“二师姐,你当真脑袋是木头的?我怎么可能知道你们车队被袭击的事情?” “什么意思……难,难道说……” 言秋雨的脸色变的更加的难看,她走到杭雁菱跟前,双手攥住了杭雁菱的胳膊:“付哥哥他——” “当然,他也仅仅只是猜测,没有证据,他不舍得的怀疑你。” 杭雁菱抬起手,轻轻的捏了一下言秋雨的脸蛋。 “很抱歉玩坏了你的傀儡,不过既然让二皇子当皇帝就是你本来的计划,那就放手去利用呗?妖族地脉的问题再想别的办法解决,天长日久,总会有招的嘛。” “我……” “不过,若你敢坑我,最后还是你当上了妖族的地脉之主,自我湮灭。我就把今天这件事告诉付天晴,虽然不至于让他讨厌你,但之后肯定会心理疙疙瘩瘩的难过一辈子……你将会再次成为他所有遗憾的开端,如何?” 言秋雨愣了半天,最后还是苦笑一声。 “既然付哥哥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只怕即便之后再让‘言秋雨’回到南洲,事情也瞒不过他了……真过分啊,师妹,你要拿这种事来威胁我。” “知足吧,我的好师姐,你师妹我从来不谈条件,也不威胁别人,向来只有死亡通知而已。” 杭雁菱眯起了一只眼,笑嘻嘻的看着神色复杂的言秋雨:“今天和你说这些,已经是特例中的特例了。” “……” “看来一次特例还不够啊——那算了,既然今天已经为你网开一面,那我也打破我另一项原则好了。” 杭雁菱收敛了笑容,她看着言秋雨,少见的露出了认真的表情。 “师姐,别死。算我求你。” 第120章 “当初在南州花家的时候,我的意识便隐隐复苏了。” 蜃龙看着杭雁菱,并未回应她的恳求,只是苦笑着抬头看着洞窟中的天穹:“最初的时候,我和言秋雨是共生的状态,她隐约知道些许前世的记忆,如同阅读书卷一样的了解我的知识。她把这些当成一个个遥远的预知梦,因而也开始和组织有了接触……而当每次言秋雨接触组织里的妖族时,我的意识就会更加清醒几分。直到数月前她踏上东州的这片大地,我的意识方才完全觉醒。” “……” “所以,即便我不死,言秋雨离开东州之时,我也会再度陷入沉睡之中。那么——” 言秋雨双手背在身后,苦恼的笑着:“你希望让‘言秋雨’永远留在东州,被我侵占着身体吗?” “哎呀哎呀。” 杭雁菱搂着二皇女的脑袋盘弄着,歪了一下脑袋,头发垂落到了脸畔:“你真会询问一些只有付天晴那个家伙会苦恼的问题,师妹我可是连外貌带名字都完完全全的被人给侵占了去的,你觉得我会在乎这些?” “……也是呢。” 言秋雨有些失落的垂下眼睑,刚想开口劝告杭雁菱就此作罢,可恶女却嘻嘻笑了笑:“就这些了?” “什么?” “面对着我三百年一次的恳求,你给我的回复就只有这些吗?” “……嗯。” “好,那么走吧。” “走……去哪里?” “去给咱们的二皇子洗洗涮涮,然后哪儿接来的,咱们把她送到那儿去。” 杭雁菱若无其事的单手抓住了二皇子的衣领,像是拖拽着一个破布娃娃一样把她给扥了起来。十三岁的少女和二十多岁的女性体型之间存在着相当大的差距,因而杭雁菱没办法完全举起,只能拽着二皇子的上半身在地上拖行。 “等等,你好像完全没听懂我在说什么——” 看着杭雁菱不由分说的朝着洞穴外面走去,言秋雨小跑了两步跟了上来。 “啊,师姐,刚好你帮我拖着她的腿,那边尿裤子了味道好讨厌,你不是能把什么东西都弄得香香的吗,去去去,抓着她的腿。这么拖下去把腿给磨烂了还要再弄死一次让她复活,给你的付哥哥多加一笔负担。” “啊,好的——不是,我刚刚是很认真的在和你……” “呜呃,你还在纠结这一茬啊,现在咱们不该思考今天中午吃什么吗?早饭还没吃诶,我肚子饿了。” “你——” “就算是我这样的疯子也是要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发疯的,不好好过好眼下是没办法逼疯付天晴的。” 杭雁菱拽着二皇子走在前头,一脸无所谓的说道:“如果你不好好看好你的付哥哥,我可不确保在你消失之后会对他做些什么哦。” “你又拿付哥哥威胁我!” “啊,因为二师姐的短板实在是很容易拿捏嘛。对了,我知道在皇都北郊有家南州人开的店,做的奶黄包不错,不知道开张了没有,今天中午就决定去那里了。我身上可没钱哦,不想让我把店家全杀了逃单的话,这顿你请。” “……” ———————————————————————— 当天中午,在龙朝的皇宫之内,茶饭不思的龙朝花图开了翠云送来的午饭。坐在自己的卧室之内,呆呆的捧着一个盒子,里面放着一片紫色的树叶。 用东洲的土话来形容此时此刻的龙朝花的话,大概没有比“望门寡”这个词更适合她的了。 才刚刚和爱人团聚,失而复得,可没过多久就又不见了踪影。 显然分别之时,凛夜的状态是绝对不对劲的,可她是在不清楚凛夜究竟遭遇了什么。 她去哪里了,去做什么,为什么临走之前连一句话都不肯留给自己。 龙朝花好几次的想要离开这里去找寻凛夜的下落,但是都被负责看守她的泫溟和阿衍所阻拦。 翠云也不支持龙朝花在这个时候离开皇宫四处乱跑,说不定会遇到二皇子派的人过来对她进行刺杀。 就在龙朝花险些要放弃思考的时候,她抬眼看到了走廊外有一个人的身影,瞬间让她回过了神来。 “什么!?” 那个人的脸她是不会认错的,前世的生死之仇,杭雁菱。 她怎么会出现在皇宫之中?不是应该在鸣悦楼么…… 不,不对,不是那个什么小圣人,是那天在明坛上和自己交手的那个疯子。 她果然也被复活了! “翠云!回来!” 等龙朝花下意识的想要喊住去接待客人的翠云,却为时已晚。 只见那个恶女抬手一推,翠云仰着头向后趔趄两步险些倒下,好在从房间里冲出去的龙朝花一把扶住了翠云。 “没事吧?” “呜呜,唔唔,唔嗯。” 翠云一脸茫然,嘴巴鼓鼓的,露着半截白面团。她咀嚼了两口之后咕嘟一下咽进了肚子里,喃喃的说道:“好甜的奶黄包……” “混账,你给她吃了什么!?” “嗯?她不都说了是奶黄包,这儿还有给你带的,趁热吃了吧。” 恶女随手一甩,将一枚软白的包子丢给了龙朝花,龙朝花气的一巴掌将其震碎,抬手紫色的龙气已经缠绕在手臂上,可恶女却无视了她,扭头朝着走廊的东边走了过去。 那边是泫溟和阿衍休憩的房间,因为是凛夜留下来的人,所以龙朝花姑且给了她们客人应有的待遇。 只见恶女敲了敲门,房门被推开,从里面走出来的泫溟看到恶女的脸之后先是一愣,随后变得阴沉了下来,从抬手的动作来看是下意识要发动攻击的,不过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手停在了半空中,神色复杂的盯着恶女。 杭雁菱满意的笑了笑,竟然抬起手来拍了拍泫溟的脑袋:“真不错,学乖了啊。我这找了半天,你怎么在三皇子这儿猫着,是弃暗投明,还是另寻新欢了?” 面对着恶女的讥讽,泫溟只是沉着脸不说话,不给任何的回应,只是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还没她高的杭雁菱。看来是在和恶女的诸多交锋之中涨了教训了。 这般回应让杭雁菱觉得有些无聊,她的目光落到了房间内正嘎吱吱吃着火炭倍儿香的阿衍,抬手一指:“那个弱智就是朱雀的后人?” 阿衍看见有人指着自己,立刻更正:“我不是弱智,我是阿衍!” “对,那就是你没错儿了。你们两个跟我一块儿来吧,有好东西给你们看。” 泫溟自然不会信任杭雁菱嘴巴里面放出来的半个屁,她不吭声的看了一眼三皇女,警惕的低声说道:“有什么事情在这里说就好,我不会离开这儿的。” “啊呀?你还真的改投门面,负责照顾这个三皇女了?明明前不久才把付天晴搞得痛不欲生,怎么扭过头来还护着他媳妇了?” 一听到恶女提起了付天晴,龙朝花快步走到了恶女跟前,厉声问道:“他在哪儿!?你把他怎么样了!?” “我没把他怎么样,反倒是你怎么雇了这么个麻烦的主儿——算了,别动手,今天不是来跟你打架的。拜这位泫溟所赐,付天晴现在反正是要死要活的。我也没兴趣说服你。” 杭雁菱失去了陪着龙朝花玩耍的兴趣,此处没有天雷限制着自己的发挥,龙朝花体内也没藏着付天晴的灵魂支招,解决掉这家伙不过是三个回合之内的事情。 龙朝花感知到来自恶女的敌意,寒毛直竖的同时也立刻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可还没等两人动手,身后飘来的一股微弱的香气让恶女停住了手。 “喔,师姐,好慢哦。” 恶女回过头来,看着出现在背后的言秋雨。 龙朝花扭头也看向了那股香味儿飘来的方向,可入眼的只是一片雾气。 大白天的,漫漫白雾却出现在了皇宫之内,吞噬了杭雁菱和泫溟等人的身影,再等到龙朝花从大雾之中抽身时,恶女的身影已经消失,连带着泫溟她们也不知去向。 “殿下,你没事吧?” 这诡异的雾气来得快,退散的也快,翠云待到雾散之后赶忙跑到了龙朝花的身边,看清龙朝花的脸后却露出了十分诡异的表情。 “这……” “呜唔唔呼唔。” “殿下,您先把您嘴里的包子吃下去再说话。” “呜咕呜?” ———————————————————— 一段时间后,杭雁菱等人的身影出现在了二皇子寝宫的院子之中。 泫溟见杭雁菱带自己来到这边,心中大致也有了数,开门见山的问到:“晨露在哪里?” “在里屋的床上睡着觉哦。” 杭雁菱掏了掏耳朵,看着泫溟:“当然,我既然已经把人给你带过来了,你差不多也识相一点,赶快停止折磨另一个长得跟我一样的小姑娘了吧?” “……好,既然你已经带回了晨露。” 泫溟是个实在人,她双手垂落:“杀了我,附加在那个女孩儿身上的诅咒就可以停止了。” 阿衍见到泫溟这么干脆的引颈就戮,吓得愣了一下。在场的所有人只有她是状况外的,看着同为四圣兽的泫溟抬起头找死,阿衍下意识的拉了一下泫溟的袖子,站在了泫溟跟前;“好端端的,为啥要死啊?” 泫溟不予回应,只是定定的看着杭雁菱和另一个自己并不认识,但却觉得非常熟悉的人。 杭雁菱歪头看着言秋雨:“还真让你说中了,这玩意不杀了这个家伙,真的就没办法解除了?” “嗯。这份诅咒本质上就是将地脉上存在的那些无主的死亡记录落实在具体的某人身上,一旦开始,那些并没有真人死去的死亡记录便会像闻着腥味儿的鱼一样,一股脑的扎在他的身上,除非杀掉泫溟,用一个圣兽的性命去添补这些死亡的空缺。” “你……” 泫溟有些意外的看着将诅咒的本体娓娓道来的言秋雨,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却不觉得这个女孩子有哪里眼熟的地方。 存在非常的模糊,暧昧不明,像是妖族,又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是你?” “不是。” 言秋雨猜到了泫溟是将自己认成了四圣当中的那位下落不明的白虎,她摇了摇头:“我只是个欺世盗名的小卒,不知道我也没什么关系。不过……” 蚀骨的香味渐渐燃起,言秋雨的神色也变得认真了起来。 “既然您也乐意接受被杀死的这件事,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嗯。” 泫溟虽不知道言秋雨究竟是什么来历,不过对于此时的她而言,得知二皇子回来的消息就已经足够,她瞥了一眼二皇子卧房的方向,感知到那边存在着的气息,苦笑了一下,低下了头。 “那么——愿您和二皇子来世得以成眷属。” “等等——” 漆黑的火焰烧灼起来,将言秋雨释放出的白雾笑容,杭雁菱坏笑着抬起了一根手指点在了马上要动手杀人的言秋雨脑袋上。 “这可不像是你啊,我的好师姐,我这杀人成性的疯子都还没动手,你怎么就着急了?” “……啊?” 刚刚还杀意腾腾的言秋雨看着挡在自己身前叫停的杭雁菱,犯了迷糊:“你把我带到这里,不是想让我杀了她么……” “杀人我可从来不用别人帮忙,这种脏活儿不用你动手。” 杭雁菱弹了一下言秋雨的额头,后者一脸委屈的捂着额头,小声嘀咕了两句,也没人听得清楚。 “好了,放宽心点,没人要你的命,付天晴嘛,疼习惯了的人,让他多遭罪一会儿不叫什么事儿。” 杭雁菱转过头来看着泫溟,泫溟也纳闷的看着杭雁菱。 她是没想明白这人今天怎么变了个风格,这是特地来喊了个人吓唬自己不成。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让你和你的主子当上地脉之主,你们替我们把这个火坑跳了。” “你……” “怎么?不乐意?” 杭雁菱眨了眨眼:“要不我给你带几根羊蝎子?” 名让我给整错了,诶嘿~ 泫溟看着杭雁菱,她实在是拿捏不准这个古怪女人的脾性。 当初将晨露带走百般折磨,自己按照龙武义的指使,去用自己的命换晨露的命,可最后她又回过头来让晨露当地脉之主。 其中乱局不得而知,泫溟只觉得一阵阵的头痛。 “你要如何处置我无所谓,但晨露已经不适合登临帝位了,你们最好不要——” “嗨呀,我好像跟你说过,我这人不喜欢讲条件吧?” 杭雁菱笑了一下,泫溟立刻面色难看的闭上了嘴巴。 言秋雨看着霸道的杭雁菱,恍惚了一下,摇头叹息:“地脉之主可不是王冠,想让给谁就让给谁的。如今妖族那边地脉之主的位置虽然看似是空缺,但实则只能由有苏蝉指定的人继承。” “诶~这么麻烦?” “如今有苏蝉指定的人是付哥哥,若是走正常途径,妖族的地脉之主已经被付哥哥给内定了。我的手段是利用蜃的能力,强行篡改付哥哥这个人选,而若想要这位玄武之后当上地脉之主,则是走的另一条路子。” 言秋雨将视线转移向了阿衍;“虽然付哥哥有有苏蝉赋予的传承,但有苏蝉自己的传承是当初四圣之中的三位所赋予的,玄武即位则必须像当初一样,凑齐四圣当中的三位。可如今象征着青龙的皇帝尚无人选,这位朱雀后人依旧没有找回自己的真名,白虎下落无踪,想要让她当地脉之主,难若登天。” 杭雁菱听着言秋雨的描述,抱着肩膀:“这么说要想当上妖族的地脉之主,必须要有皇帝的许可咯。” “嗯,可是二皇子如今已经是这副模样……” 泫溟听着这俩人竟然真的议论起让自己当上地脉之主的方法,心中怀疑着,倒也是跟了一句;“如今没人可以逆转那位妖狐圣人的胜利了,皇位已经是她的掌中之物,不可撼动。你们不是和她一伙儿的么……为什么要阻止她?” “因为我不稀罕那家伙当上皇帝,仅此而已。喂,你就不能好好努努力,找一找那个白虎的下落?好歹同为四圣,你们至少得知道她是什么样子吧?” “若是那么轻松,早就找到了。” 老实人泫溟别开了视线不和杭雁菱对视,却也在犹豫之中说出了实情来:“我们的记忆因为青龙的影响,已经被扭曲了……彼此即便见面,也识不出真名来。如今所流传的四圣之说是青龙为了巩固统治,有意捏造的谎言……越是危险的,就越是会被扭曲。世间所谓的白虎本体究竟是什么,我已经回忆不起来了。我跟晨露一起在世间找寻了这么久,也才只是找到了阿衍而已。” 言秋雨补充道:“找人本来就是一个非常依靠‘运气’的事情,而运气本身又会被命运所掌控,那个游吟诗人虽然失去了肉身,但命运的影响力还在,我们不可能那么顺利的。” “真麻烦。” 杭雁菱嘴上说着麻烦,脸上却挂着微笑:“这不绕来绕去,还是付天晴挡在了我们的前面。要当妖族的地脉之主有他拦路,要当皇帝也有他拦路,虽然并非出自他的本意,但这家伙还真有够走运的。” 言秋雨见杭雁菱知道麻烦了,拍着胸脯趁机说到:“所以,最可靠就是我当上妖族的地脉之主……如今那个诗人已经是游魂状态,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可以趁着这个时间进行准备。一旦莉绯女皇重新超度进入轮回,我就可以直接——” “对哦,你说的有道理。” “诶!?师妹,你终于——” 杭雁菱晃了晃脑袋,斜眼看着自己的师姐,似笑非笑:“终于什么啊?我是说咱们好像忘记了,在桃泉乡不是还有个四圣兽时代过来的家伙么。” ———————————————————————————————————— 在桃泉乡之内,白色的少女双腿盘坐着,周围形成八座的鸟居将恶雾隔离在外,隐隐约约的能够在鸟居之外的雾气当中看到女子的身影。 那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所爱的人类。 但是如今,有苏蝉却在抗拒着和故友会面,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很久。 在有苏蝉的跟前躺着一个红头发的小狐狸,这是承载了她大部分记忆,名为莱莱紫的分身之一。 若是放任外界的莉绯女皇进来,只怕是这个小狐狸的意识马上就要被抹除干净,沦为自己的肉身了。 吾友啊,那并非是我所期望之事…… 可惜,如今的你已经听不进去我的声音了。 有苏蝉跟鸟居下的身影遥遥相望,无奈的苦笑着。 说到底,大雾之中的也早已不是当初她所喜爱的莉莉,只不过是一团为了向那个游吟诗人复仇的执念而已。 也不知道那帮小家伙们如何了。 那个有趣的小姑娘,可千万不要在这里继续耽误时间了。 千万不要被执着于复仇的亡灵所左右,生灵应当看向眼前的一切才是啊。 “几位大人,你们当初选择吾辈的时候,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呢?” 大狐狸呓语着,闭上眼睛,继续守护着莱莱紫的身体,继续打算用她最熟悉的长眠来渡过这不知何时才有尽头的时光。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雾气之中传来了生灵闯入的感觉,有苏蝉抬头看向了幻境之外。 那是一股非常非常熟悉的味道,以至于有苏蝉睁惊愕的睁开了眼睛 模模糊糊的,出现了几人的影子。 “嗯?” 随着身影愈发的清晰,有苏蝉抬起头站了起来。 屹立于鸟居之外的莉绯女皇消散了踪影,有三个人站在鸟居之外,朝着内部观望着。 “这股气息是……” 有苏蝉看着三人当中的那个被莉绯女皇所托付的少女,感到少许疑惑。 看不到那个黑色的小狐狸幼崽的身影,旁边站着的二人却让有苏蝉无比的熟悉。 鸟居之外的恶女抬手触摸了一下鸟居当中的屏障,手往前一探却扑了个空,她诧异的穿过了鸟居走了进来,看着有苏蝉打了个招呼:“我可以视为这是允许我进入的意思么?大妖狐大人。” “不必跟吾辈那么客气,倒是汝身后的这两位的气息,吾辈却是当真熟悉。” 有苏蝉款款走了过来,看着跟在杭雁菱身后的泫溟和阿衍。 泫溟在确认了二皇子的安全后,已经是对杭雁菱完全听从的状态,即便是看到了有苏蝉稍微惊讶地抬了一下眼皮,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反倒是阿衍在看到有苏蝉之后愣了一下,她傻傻地眨巴眨巴眼睛,随后蹲了下来。 有苏蝉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样,她身体猛的一僵:“等等!” 只见阿衍蹲着将手贴近地面,伸出手来搓了搓手指,抬眼看着有苏蝉,用嘴巴发出了唤狗的声音:“嘬嘬嘬。” “等等!这不太好吧!” “嘬嘬嘬嘬嘬——” “吾辈是不会过去的,这是把吾辈当成什么了!” 阿衍眉毛簇成了八字,随后从怀里掏出来了一块馒头丢在地上,冲着有苏蝉继续搓着手指。 “嘬嘬嘬嘬嘬嘬——” “啊啊,够了!” 这给仪态万方,魅倾朝野的有苏蝉闹了个大红脸,在杭雁菱和泫溟的注视下,有苏蝉不情不愿的蹭了过去,也蹲了下来。 阿衍发出呵呵的傻笑声,抬手揉搓着脸红的跟苹果一样的有苏蝉的脸,半晌后收敛了笑容,很认真的问到: “你是谁啊?” “吾——” 有苏蝉气的瞪大了眼睛,阿衍这傻鸟没认出来人不说,盘人家的手还不带停的,一边糊噜着有苏蝉的头发一边很认真的问:“我认识你吗?喊你你就过来。” “吾辈若不是看在您已经傻了的份儿上,怎么得也要拽下您脑门顶上的三根翎来。” 有苏蝉气的浑身发抖,却又对这位已经没什么智商的阿衍无可奈何,毕竟天底下最蠢的事情就是跟傻子置气。 一旁看的杭雁菱热闹看够了,走过来问道:“怎么,你认识这位?” “曾经吾辈侍奉过的大人之一,那位龙祖的义妹,被人类抹除了名讳和存在,堕落成了这幅样子。” “哟,看来你老人家记性不错,竟然还记得这档子事儿。”杭雁菱用大拇指指向了一旁的泫溟:“不像这位玄武的后人,连同伴们的名字都忘了。” “……果然是您吗,螣蛇大人。” 有苏蝉拍开了阿衍的手,转头看着泫溟,捏起了裙摆轻轻地行了一礼:“许久未见,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和您重逢。” “嗯。” 泫溟勉强打起精神来笑了一下:“不必讲究了,我不过是个待死之人而已。” “怎么?” “这位螣蛇大人可是在东州皇都作了不少恶,鼓动着人类彼此残杀什么的。不过既然你能直接喊出来她的真名,看来你的记忆没受到影响啊。” 杭雁菱对有苏蝉直接阐明了自己的来意:“我想让你帮个忙,帮这个朱雀想起自己的真名,同时也帮着找找那个白虎可能在哪里。” “帮着回忆起她的真名?这可不是说说就算了的。” “怎么,难不成你也忘了?” “她们的真名早已经被地脉所扭曲,吾辈身受地脉影响,即便记得几位大人的身姿,知道她们原本的模样,却也无从回忆起她们原本的名讳。” 有苏蝉看向了螣蛇:“就像是螣蛇大人,她被赋予了玄武的名讳,与乌龟的意象束缚在了一起,她寻回真名则必须在机缘巧合之下有另一人抹杀掉那被后天附加的冗余存在才行。” “机缘巧合啊,现在每次听到这种需要依靠运气的事情都难免联想到那个诗人——诶,螣蛇,该不会帮你宰杀掉那个乌龟的就是二皇子吧?” “嗯。” “原来如此,又是命中注定的安排。她帮你找回了真名,而你则为了报恩,跟着二皇子混,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是吧?” 杭雁菱讥讽的笑了起来,拍了拍手掌:“有趣,真有趣。那个诗人的雅兴可真不错。” 泫溟沉默着不说话,对于杭雁菱的讥讽不予理睬。 有苏蝉则是向杭雁菱解释道:“螣蛇大人虽然擅用毒与诅咒,但本身心思单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不计后果和代价。若是有人替她寻回了真名,那她为了那个人做任何事都不奇怪。” “我对恩仇之类的事情不感兴趣,这个朱雀你有办法寻回她的记忆没?也要杀掉什么东西么?” “吾辈觉得很难,却到也并非全无机会。” 有苏蝉后退了两步,和阿衍拉开了距离:“她的名讳和存在并未被扭曲太多,也未被附加其它的东宫西。毕竟原本的她就是个什么都不在乎,终日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的大人。旺盛的生命让她对生死轮回看的并不重,是个对子民虽然慷慨热情,却也不甚太过关心的存在。只不过她所钟爱的事物已经绝迹于天下……最近东州的地脉隐约传来了些许的反应,或许再过一段时间,等到这片大地上重新出现成片的梧桐林,她也便能够找到栖息之所吧,回想起自己是谁来吧。” “梧桐林不是随处可见,你所说的梧桐有什么特殊的?” “自然哇,那是黑梧桐,能汲取死人的血肉转化为自身的生命力,是象征着生死运转,轮回周转的植物。她的族裔大多以黑梧桐为巢穴,以梧桐木的枝叶为食。只不过现如今此物因人类的滥用而稀少,最后被南州的那位脾气不好的疯子给全部铲除了,想找到一棵都难,更不用说一大片树林子供她补充命力,恢复记忆的了。” 有苏蝉白了一眼又蹲在地上跟唤狗一样嘬嘬嘬喊她的傻鸟,扭头说道:“不过我还是不希望那种梧桐肆意生长,毕竟本质上它是生长在尸体众多的地方,即便如今天地间灵源充沛,想要培植出一片林子来,也须得死上个三四万人,用他们的尸体来当做养分滋养土壤。那并非吾辈想看到的结果,相信热爱生灵的她也不想看到这般景象,还是这样傻着便好。” “哎呀呀……原来如此,需要制造大量的死亡是么……看来那个吟游诗人安排的倒是挺明白的。” 杭雁菱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泫溟。 “朱雀的问题好说,那么接下来——白虎的下落,你知道在哪里么?” “白虎大人和青龙大人历来不合,因她生性喜爱人类,却极度讨厌人类所创造的文明,认为人类若是掌握了太多知识,这些东西终究会导致贫富之分,贵贱之差,产生贪婪和私欲,让人生厌。因而她常常摧毁人类的城池,田庄,逼迫人类舍弃金钱和荣誉,以和野兽无异的方式平等的生存……所以青龙大人为了庇护人类与她大战了一场,最终将她放逐,如今早就不知道去向了。” 有苏蝉叹了一口气:“其实吾辈也接受不大来白虎大人的做法,虽然她本性不坏。但若是见到如今这般贫富有别,朱门酒肉的东州,怕是造肆的破坏难以阻挡。唯独这位大人,即便汝问吾辈,吾辈也不会告诉你让她寻回记忆的方法的。” “嘿……” “人类之子啊,吾辈还没搞清楚,汝来问这些问题是抱有何等目的,吾辈没记错的话,你应当是上次和那黑色的小狐狸一起过来的女孩子。身上散发着让吾辈不适的危险气息,如今问这些,汝到底想做什么?” “那头小黑狐狸现在遇到了麻烦,如果让她当上地脉之主,我的人生将会失去很多乐趣,这不是看着还有一位螣蛇在这儿,想着把不如直接地脉物归原主,也省的费劲不是。” “什么?!那小家伙怎么样了??” “拜你的螣蛇大人所赐,如今正在替她所拯救过的人承担死的痛苦。听说这诅咒一旦开始就无法停下,除非有足够强大的生命堕入地脉。” 杭雁菱扫兴的摇了摇头:“原本我想着这条蛇还有点利用价值,让她当上地脉之主,省得在大雾外头的某人急眼拼命。如今看来是没什么希望的了,那倒不如先把她宰了,给你内定的小狐狸止疼再说。” 泫溟闭上了眼睛:“随你,动手吧。” “慢着。” 有苏蝉皱起眉头:“你先把事情详细和吾辈说说,吾辈或许有别的办法。” 第122章 利用 “你还在指望着她们能够给你带来些许的转机么?” 在心识的幻境之中,龙武义看着依旧在忍受着痛苦的杭雁菱,喃喃的问到。 距离被诅咒了到现在,杭雁菱已经忍受了七千六百三十二次的死亡。 寻常人根本不可能熬得住真么多次死亡的痛苦,下场无非是精神崩溃,彻彻底底的封闭和麻木自己的内心,变成一具完全的行尸走肉。亦或是陷入疯狂,将对痛觉的感知转化成其它的东西。 可杭雁菱依旧在默默地忍受着,她甚至为了不让周围人看出自己的异常,整日强行装出来一份无所谓的表情。 那过于逼真的演技以至于龙武义都有些怀疑她是否真的已经习惯了和痛苦为伴。 “何必如此执着呢,能扛下这般痛苦,却不认为自己能够肩负起皇位的责任。强大,聪慧,博识,仁爱,你具备了一个好皇帝的所有条件,可却偏偏不肯跨过这道门槛。朕真的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之前当初利用泫溟去诅咒杭雁菱下诅咒,为的可不是折磨这位最佳的皇帝人选,而是让她趁早认清现实,逼她提前做出选择。 可一向善于拿捏人心,因势利导的龙武义却在这个小姑娘身上碰了壁。 本以为疼上一阵子她就会放弃嘴硬,可如今看来,她竟然真的要硬生生抗过去。 龙武义捏着下巴:“真不知道她究竟是偏执要强,还是痴执疯狂了。” 在神识之外,杭雁菱听着脑海内的龙武义絮絮叨叨的唠叨着,有些无奈的捂住了额头。 本来自己就头疼欲裂了,偏偏还赶上这个老王八蛋没完没了的在体内絮叨,杭雁菱的心态也是很难受。 眼看夜已经深了,也不知道恶女那个家伙处理的怎么样了。 趁着小小菱下去端夜宵的机会,杭雁菱嘶嘶地抽着冷气,从地底呼唤出一根紫金木的树枝来,刺入了自己的手腕。 因为现在自己的身体只要吃下去东西就会情不自禁的呕吐出来,杭雁菱不得已依靠着自己树妖的体质利用根系直接将养分输入体内。 勉强维持着死不了的水平,可自己现在也是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 按照现在疼痛发展的速度来看,只要东州近期之内别再发生大规模的死伤,自己只需要再熬不到一个周就能解脱。 “活着可真累,这还不如前世呢。” 杭雁菱用手腕蹭了蹭眼睛,听到楼梯有人走上来了,连忙松开树枝,偷偷的爬回了床上。 房间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走进了房间里。 杭雁菱揉了揉眼睛,见到是端着茶碗菜碟进来的小小菱,松了一口气。 毕竟自己这副狼狈样子不能被更多的人看见了,这几天一直躲在这里,除了小小菱谁也不见。 看着乖巧懂事的妹妹,杭雁菱裹着薄被子咳嗽了两声,笑着说道;“你又把菜端上来做什么,我不吃的。” 小小菱没说话,只是闻言放下了餐盘,低着头转过身来,脱下了鞋子和外套,爬上了床铺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怎么了?心情不好?” 察觉到妹妹一直没吱声,杭雁菱忍着疼痛低头寒暄了一句。 小小菱的双手环在了杭雁菱的腰上,还有意无意的按了一下杭雁菱的肚皮。 “疼吗?” “现在还没轮到腹部被贯穿,算不上多疼。” 杭雁菱任由小小菱贴着自己,眯缝着眼睛。 “你身上好多汗,黏糊糊的,要不要我帮你擦一擦。” “你不是中午才帮我擦完身子,这时候就不必了。” “何必跟我这么客气呢?” 小小菱搂着杭雁菱的腰,轻轻的在杭雁菱的耳边吹了一口气;“有什么好害羞的,这身子里里外外的每一寸你不是都看过了?再让我多看两眼,不舍得?” 耳边的瘙痒让杭雁菱不适应的扭了扭身子,那环着她腰肢的手也变得不老实了起来。 以往的小小菱也就睡着了的时候会对自己动手动脚,平时顶多贴着心脏听个心跳,今天这是怎么了? 杭雁菱不由得低头观察了一眼小小菱的状况。 而贴着杭雁菱的女孩儿也还之以微笑:“别对妹妹这么吝啬,好不好?” 杭雁菱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 小小菱是不会露出这样的笑的,她平时不是面无表情就是拉着个脸,几乎很少看见笑容。 所以,躺在床上,钻进被窝,此时正搂着自己的人,不是曾经和自己同体异心的妹妹,而是另一个。 “…………沃日!!!!” 被环着腰杭雁菱尖叫一声,用力的推开了枕边的“小小菱”,用力的往旁边一滚。 那本来就是给小女孩一个人睡的床挤下两个人就没多少面积了,这么一滚杭雁菱更是直接从床上栽倒了地上,龇牙咧嘴的捂着脑袋大喊到:“卧槽,卧槽,卧槽!是你!!!” 过于激动的情绪让杭雁菱语无伦次,承受死亡的疼痛更是让她在地上趴着站都站不起来。 床上的“小小菱”支起身子,无聊的拢了一下头发,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东州的圣人。 “别老这么一惊一乍的,要是让人看到了你这样子,八成要骂你这三百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活到狗就活到狗身上去,你突然钻我床上干嘛?!” “哎呦,您这话说的。” “小小菱”裹着刚才杭雁菱盖过的薄被子,坐在床上,伸手捋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看来妹妹之间亦有贵贱之分,有的人可以成为哥哥的席榻之伴,枕臂眠怀,而有的人却要为了哥哥打生打死,回来之后还要被嫌弃。” 纤细的手指勒紧了丝制的被褥,恶女舔舐了一下嘴唇,看着因自己的回归而吓了一大跳的兄长,偷偷的笑了一下。 “你就不会安慰安慰我?为了帮你我跑东跑西的可不容易。” “小小菱呢?” “她一不小心在上楼梯的时候绊倒了一下,倒在地上的小孩子又刚巧熬不住夜,睡着了。被路过的好心姐姐送到了病房里。穿着衣服容易染上风寒,所以好心的姐姐把她的外衣脱下来,又替她把点心送上了楼。放心吧,我照顾别人不在行,照顾自己总是还可以的。” “唉……你稍等一下。” 杭雁菱长叹了一声,依靠着墙边,闭目入定,从地板上蔓延出来了许多黑色的树枝缠绕住了她的瘦弱的身躯,将她的身子从地上扶正了,也同时在灵魂深处释放了封锁。 这是阻隔体内的龙武义偷窥她们谈话的封印,毕竟这位皇帝虽然没了肉身,但鬼晓得他还有什么手段没用。 做完了准备,杭雁菱抬眼看着恶女。 “既然你大摇大摆的来找我,说明小秋雨已经被你给劝住了?” “是啊,虽然师姐还是时刻盘算着在最后一课用上她那套偷天换日的把戏,不过现在表面上是不敢再提了。今晚她去澄水师伯那边,估计又是忐忑不安的一宿吧。” “这样啊,那就好。” “对了,我们利用组织的地脉,去了一趟桃泉乡,接触到了有苏蝉和莉绯女皇的魂魄,带回来了一些有意思的情报。” “都有什么,说来听听。” 恶女看着理所当然的要求自己共享情报的杭雁菱,古怪的笑了一声,拍了拍床铺:“妹妹我东奔西走可是很累的,想对你提些要求,不过分吧?” “你要干什么。” “来这边坐着。” “噫,不要。” “害羞什么?我的模样和身姿你又不是没看过,早已经摸过不知道多少遍的东西了。还是说你还惦记着咱们之间的仇怨,我在你身边会让你觉得恶心?” “还没到那个分上,但是想到跟你在一个床铺上我就浑身发毛。” “是的呢,毕竟你虽然有个名义上的妻子,但却连洞房花烛夜都没享受过。” 恶女眨了眨眼:“但是我很讨厌把一句话说两遍,乖乖过来,否则我会很不高兴。” “真霸道啊,你。” 杭雁菱极其不情愿的走到了床边爬上了木床,毕竟她现在实在没什么体力了。 刚才被恶女的突然出现吓得忘了疼,可现在随着大脑的冷静,疼劲儿又上来,只能在床上躺平休息。 “什么有趣的情报。” “我原本是打算着让二皇子当皇帝,那个泫溟当妖族地脉之主的,可是后来才知道两边地脉之主的位置都内定了你。不管是有苏蝉的传承还是龙武义的魂魄都聚在了你的身上。” 恶女竖起五根手指,扒拉着开始算。 “让你当地脉之主,师姐会很不高兴,让师姐当地脉之主,她又只有抹除自身存在这种自损极大的手段。为了让泫溟当好这个替死鬼,我去找有苏蝉请教了几个圣兽的下落。” 恶女将自己和有苏蝉的谈话一五一十的说给了杭雁菱听: “我们要凑齐四分之三,如今已经有了泫溟和阿衍,剩下的便是要在白虎和青龙之间挑选一个。青龙只有在某人登临帝位的时候才会出现,而白虎则极有可能受到游吟诗人的影响,我们找破了大天去也找不到的。” 恶女说着说着,伸手拉过了杭雁菱的手,低头盯着她的掌心。 上面涔涔的汗水表明杭雁菱此时依旧在承受着来自诅咒的痛苦。 “有苏蝉为了不让我杀死泫溟,告诉我了一个有趣的东西。据她所说,身为神之子虽然可以决定命运,但是不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改写命运,既然她当初已经为东州发生的一切设计好了剧本,那么即便是她也不能改写自己已经写下的内容。一旦她当初是决定支持二皇子的,那么她就不能更改这个记录。” 杭雁菱想要收回手,拽了两下,胳膊传来断裂的痛苦让她龇了一下牙齿,忍着剧痛问道:“那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现在只能继续按着那个诗人的剧本走?” “是啊,毕竟我的目的就是让二皇子和泫溟接手地脉之主的位置,这跟那个诗人的剧本正好不谋而合。” “不行。” 杭雁菱嘶地抽了一下冷气,忍着痛说道:“她已经搞出那种万人大规模死亡的疫病,那个诗人根本不知道憋了什么坏水,再来一次我可就真受不了了。” “她虽然的确可能以人类自相残杀为乐,但是操控二皇子通过泫溟发动这次妖化病,制造如此之多的死亡,真正的目的应是为了收集足够多的死人,培养出能供‘黑梧桐’生长的土壤,帮着阿衍找回记忆,增大二皇子的胜算而已。” 恶女双手放在杭雁菱的掌上,用那生着尖锐指甲的手指轻轻剐蹭着杭雁菱的掌心。 “可好笑的是,她所要培育的那所谓的‘黑梧桐’刚好不缺。在咱们南州被称为鬼哭木的玩意儿,你应当存着不少吧?” “鬼哭木?她制造如此大的混乱,就是为了这玩意!?” 杭雁菱第一次听说也是睁大了眼睛,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议。 恶女倒是不以为然:“你也是手头太富裕了,才会不把这玩意当回事。不过这对我们而言也是好事——虽然疫病的扩散被阻止了,但诗人所需要的东西我们已经备齐。你可以试着利用紫金木让阿衍恢复记忆。那诗人的目的一旦达成,她的计划也就会执行下一步。” “下一步?” “她散布妖化病的手段不光是为了阿衍复苏,并且让二皇子快速收集信仰,一石二鸟。现如今阿衍恢复记忆之后,四圣兽已有两位。剩下的部分便是如何让龙朝花当上这个皇帝。那个诗人如今虽然只是魂魄,但她的性格必然不会对如此的热闹置之不理,我们只需要帮着阿衍恢复,剩下怎么让龙朝露当皇帝,就让她去思考吧。” 杭雁菱听着微微点了点头,不过还是有些为难的说道:“可要是真的想去利用那个游吟诗人,就必须让二皇子全力配合我们才行。可我不觉得那个野心勃勃的女人如此的好说话……” “那可不一定哦。” 恶女笑着伸手握住了杭雁菱的手掌,将之贴在了自己的胸口。 “说不定,现在的二皇子可是比你家的皇女老婆都更听话百倍。” 第123章 间歇 第二天的早晨,当小小菱从昏迷当中清醒,发现自己在床上已经睡醒的时候,已经意识到大事不妙。 曾经阅读过杭雁菱所有记忆的小小菱终于理解了那个她一直没有搞懂的名词:【家被偷了】 小小菱从病床上翻滚下来,不顾身上仅穿着贴身衣物,冲上了楼房一把推开了自己卧房的大门。 果不其然。 床上躺着两个人。 一个是杭雁菱,一个是她自己。 嗯。 小小菱的拳头硬的发抖,脑袋上已经是隐约见了绿光了。 没睡着的杭雁菱挣扎着抬起上半身来看了一眼闯入房间的小小菱,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了笑。 可是身体虚弱的她刚刚抬起上半身来,就被一旁的恶女按住胸口压在了床上。 “好好睡觉。” “我又睡不着——喂,小小菱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了。” “就算是小时候的我,也不会因为睡觉的地方被人占了这种小事儿生气,她开心得很,不用管她。” 恶女得寸进尺的在杭雁菱的胸口捏了一把,疼的杭雁菱嘶地抽了一下冷气,发出来了奇怪的声音。 门口的小小菱吞吐之间已经能看到白色的气体从嘴巴冒出了,随着她的腰肢弓下,身边的水灵气凝结成了几根梭形的水刺,骨碌碌的流转着。 “小小菱,冷静!” “怕她做什么,你现在一个时辰死几百次上下的人,被扎这么一两次也不会要紧。” 恶女无所谓的搂住了杭雁菱的腰,另一只手按着杭雁菱的脑袋逼迫她看向自己,嬉笑着咬了一口杭雁菱的鼻尖。 “看你瑟瑟发抖的样子,我这心里头跟小猫挠着痒痒一样。” “噫,你属狗的——” “去死。” 冰冷的宣言说下,水针转瞬间扭转分裂,幻化成了冰针的霰弹, 随着小小菱的口令刺向了房间内能够破坏的一切。 大量的家具被急火攻心的小小菱砸碎。 当听到骚乱的米欣桐瞬移到楼上,推开房间时,房间里的家具已经乱七八糟了,柜子被打碎了,床铺从中间腰斩,断成了两截立在了凹陷的地板里。 一个杭雁菱站在门口如临大敌的搓着水箭。 一个杭雁菱轻盈地坐在翘起来的断床上面,翘着二郎腿,怀中抱着另一个杭雁菱,脸上挂着讥讽的笑容。 而被抱着的那个杭雁菱已经是放挣扎开摆的状态了。 “一、二、三……我去,这么热闹。” 米欣桐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你这比孙悟空可厉害多了啊,小菱。” 虽然这三个杭雁菱长得一模一样,不过用水灵气的很明显是小小菱,那个在怀里一脸等死模样的是自己认识的小菱。 那么……翘着二郎腿抱人的那位是哪里来的? “哦!我懂了,小菱,你又偷偷分裂出来一个是不是?这就是修仙世界吗,好厉害啊!” “别傻乐着了,拦着点我妹妹啊!” “把她松开!” 小小菱死命的对着恶女发动着攻击,可阴灵气将这些水箭全部吞噬笑容。 恶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微微把怀里的杭雁菱往上举了一下,故意说道:“你家姐姐先借我玩一玩,玩腻了看心情会还给你的,就是到时候可能会破破烂烂的。不过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毕竟用坏了也能好好修一修,呵呵呵呵。” 恶女抓着杭雁菱的肩膀往后一仰,后背撞破了二楼的窗户跳了下去。 再等到小小菱和米欣桐冲到窗边去的时候,二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 “想让我出来,昨天晚上跟我直接说就好了呐,何必故意惹人家孩子生气呐。” 杭雁菱此时已经退化成了黑色狐狸的模样,趴在了恶女的脑门顶上。 “你管我,我愿意。” 在东州大街内肆意游荡的恶女将头顶的小黑狐狸抓了下来,拉开胸口的衣物将它塞进了怀里,小黑狐狸用力挣扎了好几下都挣脱不开,只能憋憋屈屈的哼唧了两声,把黑黝黝的小脑袋探出在恶女的领口。 恶女双手环在胸前托着小狐狸的屁股。 “身子别那么僵,害什么羞啊,反正你就是个小母狐狸。” 恶女心情大好的隔着衣服戳了戳狐狸,黑狐狸不情不愿的哼了一声:“我现在痛得要死,别乱碰我呐。” “所以才给你找了两块软和点的肉垫着,怎么,难得我对你温柔一回,你倒是不领情起来了?” “你还指望着听我说谢谢你呐!?” “呵呵呵,你这不情不愿却无法反抗我的样子已经是最好的回报了。” 带着小狐狸,满脸意气风发的恶女带着她来到了提前和言秋雨商量好的酒馆。 “不过你这张脸还真值钱啊,昨天去吃奶黄包人家没要我钱。后面定包间也方便得很,连定金都不用给就直接安排了上等房。” “羡慕吗?拿命换的呐。” 狐狸不以为然的哼哼唧唧了两声,恶女带着它来到了二楼,在那里坐着早已经等候多时的言秋雨和阿衍。 言秋雨一看就是昨天晚上没睡好觉,两只眼睛肿肿的,抬头瞥了一眼变回狐狸的杭雁菱,心疼的没哭出来。阿衍倒是一直没心没肺的趴在桌子上很无聊的打盹。 看来不管发生天大的事儿,这只傻鸟都能完全保持着状况外的态度,悠哉悠哉的保持着自己的生活节奏。 黑狐狸红彤彤的眼睛盯着阿衍看着,阿衍也注意到了进门的恶女和狐狸,还是老样子,她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弯下腰伸手对着狐狸发出来“嘬嘬嘬”唤狗的声音。 “她叫你呐。”狐狸抬头看着恶女。 恶女歪了一下头:“难道在你心里,我是一条狗?” “少说是个藏獒呐。” “好汪~人家喊谁你心里有数,快去吧汪。” 恶女从领口抓着黑狐狸的脖颈丢到了阿衍的怀里。 这下好悬没没给黑狐狸疼死,也好悬没给言秋雨吓死,小秋雨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跟扑球一样的去接黑狐狸,结果却扑了个空,被阿衍抬手一把搂住。 “乖哦。” 阿衍抱着黑狐狸,手指骚弄着狐狸的下巴,言秋雨慌手慌脚的看着这俩人:“轻点,轻点,别把付哥哥弄疼了。” “疼?我看你付哥哥都快要爽死了。” 恶女走过来抬起手肘落在言秋雨的肩膀上,无不揶揄地笑到:“你没听它才被挠了两下下巴,脑袋都抬起来了,尾巴也跟着晃悠?” “嗯?付哥哥……” 黑狐狸被阿衍搂在怀里,肆意揉搓着肚子,这才刚刚被抱过去不到一分钟就露出了一副缴械投降的状态,直到言秋雨呼唤了它三两声才微微的睁开了一些眼睛。 “呼喵……” 恶女双手一摆:“看见没,给一个狐狸爽出了猫叫,我早知道咱们的付哥哥这辈子不要脸了,谁知道他连人都不想做。” “你们不懂呐,身上的疼痛减缓了不少。暖暖和和的,忍不住要睡着了呐。” 狐狸的耳朵耷拉着,尾巴也垂了下来,自从杭雁菱被泫溟下了诅咒,已经好久没有这么踏实过了。 言秋雨见状虽然惶恐,但看到付哥哥能够好过些,心里头也是高兴。而恶女寻死了一会儿,不客气的走到了阿衍边上抓着狐狸的脖颈,把她直接提了起来。 “喵啊!!疼,疼呐!!!脖子要断了,爪子断了啊!!!” 刚刚一离开阿衍的身体,黑狐狸就疼的龇牙咧嘴地张牙舞爪。 阿衍也很不乐意的抓住了狐狸的两条后腿往自己怀里扯:“还给我!” “给你也无妨,跟谁稀罕一样。” 恶女随手一甩将狐狸抛起,阿衍手忙脚乱的抬起手来稳当当的接住了狐狸的身子,随后才放在怀里,用手指小心翼翼的理顺着黑狐狸的脑袋壳子。 一接触阿衍,狐狸又变成了那副舒服的不得了的样子。 恶女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阿衍的手掌在接触杭雁菱的时候,指尖会出现微微的红光,或许正是这股力量减弱了杭雁菱此时正在遭受的痛苦,不过阿衍为何会发动这股力量,只怕是这个傻鸟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要不是知道你的德行,我还真以为你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故意往人家小女孩怀里钻呢。” 恶女也趁着杭雁菱舒服的时候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既然你们两个已经这么亲了,相信你也不介意用你的紫金木帮这位找回一下记忆吧?总之先试着在城外的小树林里制造一片林子,帮着她回忆回忆。” “呼。” 杭雁菱此时好不容易得到了暂时的释放,心理轻松了不少,虽然死亡的感觉还是在体内不断地充斥,但那些剧痛就好像是被设定了某个上限,一旦疼到一定地步就会消退,生命的力量在不断地涌入杭雁菱的身体里。 在言秋雨的请求之下,恶女放任杭雁菱在阿衍的怀里躺了半个时辰,一直到太阳完全悬在了半空,几人才来到了东州的城外。 狐狸依依不舍的从阿衍身上跳到地面,抖了抖身上的毛发,再度涌来的剧痛让狐狸有些舍不得的回头看了一眼阿衍,就好像是从空调房走进炎热到窒息的酷暑里一样。 随着小黑狐狸的爪子朝着地面轻轻的一敲,一棵黑色的树苗从地面抽了出来,并且缓缓生长,着装,在四五分钟的时间里生长了有将近一米半的高度,已经追拼了几个小女孩的身高。 阿衍看着这枝繁叶茂的紫色的树木,脸上露出了她最常露出的那种茫然的表情,走到了树跟前伸手轻轻触摸了一下。 被阿衍这轻轻一点,刚刚生出的黑色小树苗忽然发出了嘎巴的声音,从断裂开的树皮里面冒出来了些微的莹莹绿光,挥散成了薄雾散发到空气之中,并且钻入了阿衍的手臂。 这些绿色的荧光薄雾过了一会儿后变得稀薄了不少,那棵紫金木的树苗发出了嘎巴一声干脆的声音,拦腰断裂开来落在地上,砸碎成了一滩尘灰。 “难怪要一片树林呐。” 杭雁菱看着从自己的紫金木当中汲取了能量的阿衍,她没什么异常的反应,只是可惜的蹲在地上看着那摊紫金木散成的灰尘。 因为很难判断取回记忆的朱雀是敌是友,杭雁菱只能尽可能小心的恶女和言秋雨在旁边警戒着。 在确认安保工作制作完全后,小黑狐狸的双爪用力的拍打了一下地面。 这一次,地上蔓延出来的紫金木更多了一些,它们不再以树苗的形式出现,而是从地底钻出来了许多藤须一样的气根,朝着阿衍聚拢了过去。 阿衍并未阻挡和放火焚烧,只是看着这黑压压的横条将她的身体层层缠绕住,最后一层叠一层的汇聚成了一团像是毛线球一样的东西。 那阵绿色的光辉再度闪耀而起,晶莹的雾气渗透了出来,朝着阿衍汇聚过去,被其吸收,容纳。 点点滴滴的光芒汇聚到了阿衍的身上,她的模样也在逐渐发生变化。 一头红发变得更加蓬松,茂盛,宛若一团真正在燃烧着的火焰一般。 身体也在不断地增长,变高,最后从跟小铃铛差不多岁数的小丫头蜕变成了一个和言秋雨一般大小,十五六岁的少女。 杭雁菱从这个女孩的身上感知到了熟悉的感觉。 当初在和付天晴借住地脉远程通话的时候,中途就是被这个家伙给截胡的。 那家伙分明失去了记忆,但却还是凭借着紫金木的味道渗透到了付天晴的梦中汲取能量啊…… 真的是,如果自己更敏锐一点的话,就应该想得到朱雀对于紫金木的依赖。以及传闻当中掌管生命力量的朱雀能够克制死亡的诅咒这件事。 如果能早点接触到朱雀,自己也就不用承担这么久的痛苦的。 妈的,真的好痛啊。 不过好在现在马上就要解放了。 早知道就早点来找朱雀了…… …… 等等? “喂——” 黑狐狸忽然睁开了赤红的眼睛,在它呼唤第三波紫金木之前,忽然扭头对着言秋雨问道:“你说,那个能够预言未来的吟游诗人会不会提前已经知道了我会被诅咒的痛不欲生这件事?” 第124章 我是不是还欠大家好几更的悬赏来着? 【古往今来,被冠以‘圣人’之名的人下场是怎样的?看在你们毁了我演出的份儿上——我好心的奉劝你们一句,待会儿见到了那位圣人,可千万要快点下手,否则她会记恨你们一辈子的……】 言秋雨回想起了那天在诗人消散之前曾经说过的话。 “她的确说过类似的话……有什么不妥吗付哥哥?” 黑狐狸狐疑的抬起了双爪,可那些紫金木已经不在受到它的控制,一条条紫金木从地脉之中蔓延了出来,朝着地面上站立着的阿衍追索了过去,漆黑树藤将它紧紧缠绕,不再复有之前的温柔。 “如果朱雀真的是跟黑梧桐共生的关系,在那个荒废到满是紫金木的世界,我理应该见到漫天的朱雀才对。” 杭雁菱喃喃自语,她的小黑爪子拍了一下脑袋。 看着紫金木突然对阿衍发动攻击,而杭雁菱完全没有下达命令,言秋雨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妙,立刻抬起手来,芬芳的迷雾扩散开来,涌向了阿衍。 一旁的恶女见状笑了一声:“怎么,要杀掉朱雀?” “不,干掉我的紫金木,别让它们伤害到朱雀。” 杭雁菱抖擞了一下身子,腾空跃起,黑色的死气将她包裹起来,落地时已经变成了人类时的模样。 “我现在的精神状态没办法操控紫金木,这些脱离我控制,汲取地脉力量太久的紫金木为了修复我,本能的要去捕食朱雀。” 就像是当初在树海当中它们基于本能的捕食我一样。 这一点杭雁菱没说,恶女也不需要知道。 她只是瞥了杭雁菱一眼,狞笑了一声,化身漆黑的阴影厉鬼,冲向了那自大地之中不断拔升的树藤。 失控暴走的紫金木已经不再是之前那般试探性的一两根,而是大面积的扭曲转化,本应是为了掩人耳目才选择在城外的树林里进行实验,可是这里反倒成了紫金木肆意生长的天堂,它们将周围原本的树木吞噬,大量纤细的藤条缠绕在原本的植物上,将其绞杀,汲取营养后取而代之。 漆黑的树木在树林之间迅速的扩散,而这些野蛮却又忠于主人的紫金木为了修复好自己痛苦不堪的宿主,朝着附近最大的生命源扑杀了过去。 虽然因为身体的剧痛导致精神没有办法集中,杭雁菱几乎无法控制住暴走的紫金木,但从这些曾经一度毁灭前世的世界,经由父亲一手培养起来,并传承给自己的紫金木当中,杭雁菱能够感受到一股欢愉的情绪。 那是饥饿之人得到了最熟悉的美餐时散发的欢愉。 它们想要捕食朱雀。 而同样的,朱雀看待它们的心情应当也是如此。 阿衍没有坐以待毙,她只是尽可能的粉碎着周围朝着她奔涌过来的紫金木,从中榨取绿色的生命精华,反哺自身,助长她自身的火焰。 恶女用阴灵气腐蚀着紫金木,用利刃斩断着紫金木。 平时主以徒手战斗的她难得的用上了兵刃,但那并非恶女前世所擅用的毒链蛇刃,因而斩断树藤的速度也称不上有多效率,反而被这些野蛮的树藤封锁了可以活动的范围,难以进一步的接近朱雀。 言秋雨的香雾具有强烈的腐蚀性,可那终究是依靠侵蚀建立的,虽然能够拖延住树木行进的速度,但架不住紫金木实在是再生的太快了。 杭雁菱自己更是什么都做不到,离开了朱雀,她身上的疼痛恢复到了以往的水平,连站立和集中精神都已经让自己浑身冷汗了,更不用说和紫金木进行交战。 只能强行控制住想要去捕食朱雀的紫金木,可越是消耗精力,那些愚忠于主人的残忍树木变回愈加迫切的渴求进行捕食。 糟了,果然如此。 从我接触到朱雀会感觉到痛苦减弱时就该明白的。 利用泫溟让我承受着三万次死亡的痛苦是龙武义的逼迫,但又何尝不是那个吟游诗人的计划。 如果她的制造疫病和杀戮的真实目的就是让紫金木出现在东州,那么自己这个紫金木的的确确为了阻止她而出现了。 一切实际上依旧按照她既定的命运前进着。 而现如今,自己为了摆脱痛苦而向朱雀寻求帮助,利用紫金木帮她恢复记忆怎么可能不在那个诗人规定好的命运之内。 大意了……该死。 该怎么办?用阴灵气噬掉紫金木倒不是做不到,只不过那样消耗自己的灵魂会放出本来的龙武义。 可放任朱雀被侵蚀,同样也是着了那个游吟诗人的道。 自己在东州活动了这么久,定然早已经是她规定好的命运之中的一环,该怎么办…… 大脑极速的思考着,却因为身上各处传来的剧痛让杭雁菱没办法思索出来对策。 疼痛的加剧催促着她尽快的从朱雀身上寻得解救之法。 理性和本能撕扯着,剧痛不断地击溃着精神。 就在眼看着朱雀要被刚刚冒出的火焰被吞噬,紫金木的污染已经扩散到视野的尽头满是黑暗,大片的树藤朝着朱雀扑杀过去时,一道身影突然冲向了杭雁菱。 “吼——” 那个身影以极快的速度超过了杭雁菱的身周,她的身体迅猛而灵活的踏过了紫金木的树枝,踩踏着树藤四足奔袭着,其速度之急迅超过了紫金木生长的速度,只见刀光闪烁之间,树藤被劈开,猛兽的利爪也抓在了树根形成的“瘤子”上面,从里面硬生生地掏了个窟窿,将朱雀挖了出来。 感知到熟悉的气息,杭雁菱浑身猛地一哆嗦,双腿一软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怎么说呢。 虽然这个时候这么说有点不合适。 但…… 忽然好庆幸这几天没怎么喝过水是怎么回事。 膀胱传来的颤抖的感觉让她很快明白了扑过来的黑影究竟是什么东西,而黑影捕捉到朱雀后也瞬间腾跃而起。 紧跟着,杭雁菱的身后传来了另一个少女得意洋洋的大喊 “从谏良计,可得自保!!!” 嗒! 咯咯咯咯咯咯—— 树木超前蔓延的树木停止了行动,颤抖着,整片树林那滔天的漆黑藤蔓如同被暂停了时间一般的,完全静止了下来。 跪坐在地的杭雁菱扭回头来看向身后。 此时的米欣桐双手掐着腰,满脸的得意。 “睁开眼睛好好看看,现在是谁说了算?呵呵啊哈哈哈哈哈哈呕咳,咳。我说小菱,你倒是没必要给我跪下啦。” “不,我跪的倒不是你。” 杭雁菱结结巴巴的看了一眼同样被定格在天空之中的黑影。 那个四足并用的恶兽也显露出来了身影。 并不是狼和犬之类的动物,而是一个披头散发,犹如恶鬼的人类。 疯狗,周清影。 她匍匐着身子,全然没有了少女应有的姿态,两条胳膊攀援着树藤,两条腿瞪着地面,阿衍被她叼在嘴巴里,而那把用来砍树藤的刀则插在树瘤上,还留着一排小小的牙印。 捏妈妈的,真就疯狗啊。 米欣桐得意洋洋的打了一声响指,看得出来,她似乎期待了很久能有像今天一样大显身手的时刻。在斟酌了许久台词之后,她夸张的一只手掐着腰,另一只手也举了起来,随后夸张的大笑了起来。 “哭喊吧,哀求吧,挣扎吧,然后——死吧!” 在响指打下的瞬间,杭雁菱恢复自由的脚趾在松软的树林上抠了一个大坑出来。 “想不到我这辈子不是活活疼死的,而是被你活活尬死的……” 随着米欣桐一声令下,这些疯狂蔓延的紫金木开始朝着相反的方向刺了过去,开始了彼此攻伐。 树木和树木之间相互碰撞了起来,锐利的树藤缠绕在了一起,或是撞击,断裂成了两半,或是相互纠缠在一起达成了死结。 因为每个树藤运动的方向不同,因而导致他们在完全相反方向运动的时候,前面的树藤会和后面的树藤相互损毁,眨眼之间变成了一滩混乱的局面。 杭雁菱连忙对着米欣桐喊道:“先带我师姐和那个傻鸟走!” 米欣桐也不含糊,被人拜托的她得意洋洋的哈哈大笑,脚步一点地便瞬移到了树藤上面,双手抓住了周清影的肩膀再一踏步,空间转移发动,两人的身影凭空消失。 那些泛滥的紫金木虽然暴虐,可因为彼此限制住了行动,而追索的目标又跑出了攻击范围,自动索敌失效的它们只得偃旗息鼓,听从了主人的命令回归于平静。 地面重新安静了下来,周围的树木也露出了自己被吞噬之前的模样。 杭雁菱气喘吁吁的坐在地上拍打着后背,疼的龇牙咧嘴,身体忍不住退化成了原本黑狐狸的样子。 恶女将黑狐狸抱起来托在怀里,动作比起之前温柔了许多,不过脸上还满是嘲讽:“哟,怎么了,自己的能力都控制不住,这么逊的啊?” “付哥哥,你没事吧?” 言秋雨心疼的伸手想要抚摸一下狐狸的绒毛,却又有些胆怯。 恶女也不跟言秋雨多废话,把怀里的黑狐狸塞到了言秋雨的手上,自己则是离开了二人的面前走到被破坏的满地大坑地面,环望四周。 “怪了,这边闹出来了这么大的动静,方圆几里地的森林都变成荒土了,那帮皇都里的金丹期就算再是吃干饭的,也不至于对这幅情形无动于衷吧?” “这恰恰说明了这一切都是那个游吟诗人安排的呐。” 黑狐狸有气无力的吭了一声,摇了摇头。 虽然米欣桐使用的超能力和这个世界的修真者完全不是一个系统的东西,不过凭借着金丹期的感知能力和行动力,就算没办法和直接空间移动过来的米欣桐比速度,但至少这个时间点也应该到了。 东州本土的金丹期修士过不来还可以解释成是龙武义有意安排这帮人不要阻挠他内定的杭雁菱皇帝,秘密下达了某项口谕,可南州的澄水仙子赶不过来就说不过去了。 这么大面积的紫金木,莲华宫的人不可能无动于衷的才是。 “小秋雨,昨天你睡觉的时候,没把你师父给毒死呐?” 狐狸有气无力的抬起小爪爪拍打了一下言秋雨的脸,小秋雨心疼地摇了摇头;“我做不出来那种事的。” “不好了呐,那赶紧回去看看呐。” —————————————————————— 几人回到了言秋雨和澄水的住所,却发现屋子外头围满了十几个士兵还有百十号看热闹的老百姓。 这十几号人都是金盔金甲的装扮,是皇帝御用的龙卫,在东州皇帝已经身死的现在,不可能有人能够私自调动这只军队,除非有能够经过三大将军一致同意的理由。 而好巧不巧,东州的三大将军此时都站在房间门口,和澄水对峙着。 此时的澄水面色凝重,正在和几位将军据理力争着什么东西,一直到看见了言秋雨几人回来才面色一变,突然抬手从袖子当中散出来了几朵金色的莲花花瓣。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龙虎王何奎,他一马当先的挡在了军师朱检孝和蛟龙王楚镇海跟前,低吼一声迸发出金色的真气,将这些不起眼的金色花瓣粉碎。 “澄水仙子,我敬你是个前辈,希望你不要不识抬举。” “话真多!” 澄水仙子急了眼,抬手就要攻击何奎,以她的实力,虽然同为金丹期,但眼前的三个加在一块还不够一千岁的小辈显然没办法在短时间之内奈何的了她,但这一出手便已经上升到了外交问题,是南州的莲花宫向着东州的皇朝开战的征兆。 何奎也知道其中的深浅,他硬着头皮撞向了澄水,同时冲着身后的两人大喊道:“看来澄水仙子是想要跟我切磋切磋,你们两个给老夫退下,我来和她过过招!” 将宣战改为切磋,也算是给了众人一个说的过去的台阶。 何奎说罢,金色的虎影将朝着周围两人扩散过去的攻势阻拦了下来,澄水跟何奎战在了一处。 一边的言秋雨心急则乱,抱紧了怀中的黑狐狸,耳边却听到了来自师父澄水仙子的传音:【快走,他们是冲你来的。】 可刚刚经历过战斗的言秋雨此时状态也是不佳,她不想拔腿就走,可也不能看着师父眼睁睁的被这东州的几人围攻。 就在犹豫之间,黑色的狐狸突然从言秋雨的怀中扑了出来,冲到了恶女的怀里。 恶女嘿嘿笑了一声,抱着狐狸大喊了一声:“都给我停手!” 随着这一声呼喊,听出是杭雁菱声音的澄水跟何奎同时停住了手,两位金丹期修士攻击的余波也形成了一阵澎湃的真气,推开了周围的众人。 恶女顶着风走到了澄水跟前,转头看着何奎,嘿嘿笑了一下。 曾经囚禁过恶女一段时间的何奎心里头哆嗦了一下,不过看到杭雁菱的脸,还是迅速的抽手后退,回到了另外两个金丹修士中间。 “何奎将军,为何对我家二师伯动手?” 站在两个金丹期中间的恶女老神在在的用手指轻轻逗弄着狐狸的下巴,学着朱雀刚才的样子。 但显然没能给狐狸整的像刚才那般舒服,反倒是疼的狐狸嘶嘶叫唤着,尾巴抗拒的左扫右扫。 何奎双手一抱拳:“禀小圣人,我等接到密报,说这位澄水仙子窝藏组织重犯,特来询问,却不想遭到阻拦,这才无奈动了粗,惹恼了澄水仙子。” 刚才分明是澄水看到了言秋雨先动的手,何奎这一句话却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同时他分明已经认出来了眼前的女子并非是鸣悦楼的小圣人,而是自己曾经关押过的那个恶女,可开口喊得却是小小菱在东州的称号。 其立场不言而喻。 黑狐狸瞧了一眼何奎,又抬头看了一眼恶女。 恶女咧嘴一笑;“是嘛?谁给的密报?” “这……这我不方便透露。” “你们要找的那个人是不是重犯叫言秋雨,是莲花宫的二弟子呀?” “……是。” “哦,她就在那里。” 恶女抬手指着人群之外的言秋雨,这一手吓得何奎虎躯一震,心中叫苦。 周围的士兵可不管这些,一拥而上的准备将言秋雨捉拿。 言秋雨认命的闭上了眼,可恶女抬起手来:“先别忙着动手,我也向你们举报一下——我觉得那边站着的老头是组织的头号打手,来人啊,先把他给我抓起来,免得生乱子。” 恶女的手指指向了站在一旁的蛟龙王楚镇海。 楚镇海本来就看出来了何奎打的小九九,准备着袖手旁观呢,谁知道突然被指认成了组织的打手,气的笑出了声来:“啊对对对,那我也举报,朱检孝跟我是同伙儿。” 一旁的军师同样不傻,他翻了个白眼,双手背在身后:“老楚你诬告啊,走走走衙门打官司去。” “走啊谁怕谁?” “请?” “请!” 俩金丹期的老混蛋谁都不想掺和这摊子事儿,一个揪着另一个,俩人拉拉扯扯的当着那十来个士兵的面儿走了出去,只晾着何奎和龙卫们杵在那儿没辙。 知道这俩金丹期都搁这儿摆烂,何奎的心理松了一口气,也在心里头暗骂这两个王八蛋不早说一声,害得他白挨了几下澄水的打。 澄水走到杭雁菱身边,瞧了一眼她怀里的小狐狸,想要双手抓住杭雁菱的肩膀好好看看这位莲华宫最让人不省心的弟子,恶女却不自在的往前走了一步离开了澄水,低头看着何奎。 “怎么你们东州人这么随便的?” “我等军令如山,唯尊圣命,向来是忠诚不二的。” 几个龙卫将言秋雨团团围住,也没动手,就是尴尬的冲着言秋雨乐。 恶女回头看了一下澄水,澄水也点了点头:“他们突然冲过来说要带走秋雨,我和他们怎么解释也不听,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凭空污我们莲华宫的清白。” 当然,实际上也不算凭空诬陷就是了。 黑狐狸眯起了眼睛。 她知道眼前发生的一切是那个诗人安排过来,有意阻止他们去妨碍杭雁菱唤醒朱雀的,可那个诗人究竟是怎么做到让东州的三位金丹听命于她的这一点有些令人在意。 既然一份诬告能够让这几个人同时出动,说明告密之人的身份地位在东州应当不低。 少说是个皇子吧。 可如今大皇子已经被郑乐乐训的跟狗一样了,会是二皇子? 不对,二皇子曾经落在这个恶女手里一段时间,以自己对前世杭雁菱这家伙的了解,她必然不可能让二皇子好过。 那么…… 狐狸闭上了眼睛,踏入了神识之中,恶女和何奎对话的声音逐渐远去 走过荆棘密布的路径,在神识之中有着一团阴灵气包裹着的黑雾。 杭雁菱挥手散开了黑雾,露出了包裹在里面的人。 “大侄女,改主意了?” 龙武义端坐在棋盘前面,端详着棋盘上的局势。 显然他已经等着杭雁菱陪他来下棋很久了。 “告发小秋雨的人是谁?” 杭雁菱单刀直入的问到,这一问让龙武义笑了一声。 “是朕,朕在来你这边之前,藉由那玄武之后的身体,提前将密令下给了何奎他们,东州中的杭雁菱有两个,一旦其中一个找不到下落彻底消失,那对莲华宫发难。不让她们离开东洲。” “嘁。” 杭雁菱厌恶的白了一下龙武义:“你的肉体已经不在了,他们会相信泫溟的话?” “不必直接传达,下密诏就是了。这是朕设计的一个有趣的运行体系——即便朕不在了,有朕的密诏,一样能够传达朕的意思。等你当上皇帝,伯父我可以好好的把这些知识传授给你。当然,想要这个体系正常运行很依靠皇帝本人的魅力,必须要让臣子们相信皇帝的全知全能,即便死后也能预料到事态每一步的发展,提前留下对策才行。” 龙武义拿起一颗棋子在指尖摩挲着:“所幸这一点,朕做得还算不错。” “我们离开不过是今天早上的事情,而且从回来后我就一直待在鸣悦楼的房间里……看来鸣悦楼里有你的内鬼啊。” “一个突然在京城出现,情报不明的酒楼,朕自当小心。” “嘿,你这皇帝管的可太宽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既然朕盯上了你,也答应将皇位传承给你,那是自然不会让你轻易的离开东州。朕知道,若是那个澄水发起狠来,她想要将你们带离东州势必无法阻拦。所以特地针对她做好了防范。你是个顾全大局的孩子,是舍不得让莲华宫和东州闹僵的。” “呼……难怪东州这么久了没有皇帝还不乱,有了这个所谓的密令在,想必你的灵魂留在泫溟身上的那段时间,也不少利用这密令来稳定东州的局面吧?” “只是必要的时候进行一下调停而已,毕竟舞台还是要留给年轻人的。” “原来如此。” 杭雁菱了悟的点了点头。 这是一个新的情报。 看来,龙武义在被泫溟刺杀,拘留了魂魄之后,并不是完全被动的状态。 之前杭雁菱一直认为龙武义是在二皇子失踪后,趁着泫溟心烦意乱的时候醒来,并且提出了建议利用万死诅咒来换二皇子活路的建议。而现在看来,皇帝一直能够利用玄武进行干政,并非是完全没有自由。 “这么说,你应当见到二皇子和那个吟游诗人交互的事情,也知道吟游诗人的计划咯?” “自然。” “为何不去阻止?” “为何要阻止呢?” 龙武义把手放在棋盘上:“朕的目的本就是遴选出来一位有能力摆脱她,证明真龙血脉已经超越了所为神之子力量的人,国君若是连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力量都没有,还怎么统御朝野?更何况她真正感兴趣的只有折磨妖族,对于平民百姓毫无兴趣。” “呵……好。我算是发现了,跟你这个王八蛋说话又费劲又来气。” 杭雁菱揉着太阳穴:“如果说泫溟是你干涉二皇子的傀儡,那么阿衍就是那个游吟诗人和二皇子沟通的桥梁对吧。” “哦——” 皇帝眼中闪过了讶异的光,他感兴趣的打量着杭雁菱:“何出此言?” “因为这个家伙太过于自由了。” 杭雁菱双手交叉放在棋盘上。 “二皇子的计划如果是凑齐三圣兽,重新分配地脉的使用权的话,除开绝对效忠于她的泫溟,另外的两个圣兽是她自己和朱雀,她发动疫病制造大规模的死亡,企图种出紫金木来唤醒朱雀……紫金木固然重要,但朱雀才是计划真正不可缺少的一环。可如此关键的朱雀,二皇子却放任她自由行动,几乎不加以任何管控。” 回想起来到东州的时候,杭雁菱、莱莱紫,还和朱雀曾经同行过一段时间。 如今想来,二皇子那种性格的人,怎么可能放任自己计划最关键的一环四处乱走,一个智力正常的人也就罢了,阿衍那个脑子还能记得回去的路就已经很不错了。 更何况阿衍对二皇子根本没什么执著可言,当初杭雁菱随随便便的就拐走了,虽然现在想来是阿衍对紫金木感到熟悉,但这也足以说明阿衍这个计划当中最关键的一环不稳定性太大了。 二皇子一定有足够的手段确保阿衍在关键时刻会听自己的,才会如此自信的放任她四处游荡。 那么这个手段,应当就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吟游诗人了。 恰好阿衍是个脑子极其不正常的蠢蛋,什么都记不得,三天两头丢三落四,即便是别人利用自己的身体做了什么,她也可以很快的扭头忘记掉。 “如果我是那个游吟诗人,大概也会选择这么方便,就算利用起来也毫无负罪感的肉身吧——虽然那家伙应该只是图个方便,没什么负罪感可言。” 杭雁菱的手指在桌子上敲打着。 “那个诗人应当有个备用的肉身,而被小秋雨和那个家伙一块儿毁掉了之后,灵魂并没有四散逃逸,而是栖息在了朱雀的身上陷入了沉睡。因为她在确认紫金木如今已经在东州存在了之后,知道自己只要什么都不做,我早晚有一天会向朱雀寻求帮助。” 她应当是等着看一场好戏吧。 一旦自己利用紫金木的力量去试图帮着阿衍恢复记忆,阿衍便会被暴走的紫金木吞噬。 那个强大的灵魂便能够被她夺舍,从而将朱雀的身体彻底归她所用。 如果自己那个时候还没有发觉,那就彻底落入她的圈套,按照她的计划走了。 有了两个圣兽的庇护,没有了竞争对手的二皇子也按照恶女的想法继任为皇帝,自己成为这一代的青龙。 凑齐了三大圣兽的二皇子能重新分配地脉的归属权,从而将地脉整合起来。 新的莉绯女皇,新的有苏蝉。 以及一个相当必要的…… 最佳观赏闹剧的VIP位置。 她能够自由的继续左右着东州命运的发展,等到二皇子和泫溟因为同样的命运共通走向毁灭,不死不灭的神鸟朱雀还能在东州漫漫的历史长河里存续下来,以一个举足轻重的位置,更方便的身份,策划着下一场闹剧。 “这些虽然只是我的猜测,不过看到你的反应——应该就是了吧。” 龙武义那个反应,显然是已经告诉了杭雁菱她猜测的正确性。 杭雁菱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她妈的,这家伙是真的胆子大啊…… 昨天那个杭雁菱带着朱雀和泫溟去见有苏蝉的时候,她可是在朱雀的身体里面对了自己曾经坑过的两大受害者。 恨不得把她挫骨扬灰的莉绯女皇就在那里,她却敢大摇大摆的过去。 仗着朱雀是有苏蝉绝对不会怀疑的对象,以最近的距离观赏着受害者的惨状。 这家伙是有多扭曲。 妈的。 要不是有米欣桐这个她完全无法掌控命运的地球人横插一手,凭借着今天的言秋雨和她们两个杭雁菱,恐怕还真的没办法阻止阿衍被紫金木吞噬。 “朕真的很欣赏你,那么既然你对这游吟诗人恨之入骨,又想要亲自除掉她,下一步你该怎么走呢?” 龙武义帮着杭雁菱分析着现在的局势:“若是你们提防着朱雀体内的那个诗人再度醒来影响命运,那便只能放弃,放弃利用三大圣兽重新改写地脉的计划,另寻他法。” “……” “哦,我们不妨假设一下,即便你运气当真不错,找到了传说之中的白虎后人,可那又如何。失去了朱雀,想要让地脉的权限达到三个,你还是必不可少的需要一位‘青龙’在这里。你成为皇帝的路……似乎已经避无可避了啊。” “唉……” 杭雁菱只觉得一阵心烦意乱,如果是平时的自己一定能想到更好的办法的才对。 可现如今疼的要死,越是心烦,这股压抑在体内的烦躁感就越会把人逼的难受,难免浮躁起来的杭雁菱抓着头发,冥思苦想了好一阵子。 心烦意乱的杭雁菱只觉得一阵阵的耳鸣嗡嗡,一直到有人轻轻在她耳边轻轻问道:“疼吗?付哥哥?” “疼。” “付哥哥休息一下吧,痛苦很快就会结束了。” 从幽暗的小道上,一个文文静静的女子走了过来。 她身穿一身淡紫色的宫裙,气质高贵,双眼如同黄金般璀璨,银白的长发飘扬在空气中,却在边界融为了幻雾。 龙武义讶异的抬起头来看着走过来的女子,有些陌生的问到:“哦?敢问阁下是?” “初次见面,伯父。” 女子来到杭雁菱的背后,双手环绕住了杭雁菱,丰满的胸口贴在了杭雁菱的背后。 “我是付哥哥的未婚妻,也是你之后的下一任地脉之主,曾经破坏过你和游吟诗人的计划,见证着东州走向覆灭的存在——蜃龙。” 第125章 言秋雨的提议 言秋雨的出现超过了这里所有人的意料,杭雁菱呆愣的看着闯入自己神识世界的言秋雨。 这身装束她从未见过,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言秋雨和自己一样,也是前世的残魂。 舍弃了姓名和存在,被世人所遗忘的蜃龙。 “你方才说的的确有意思,不妨详细说说?” 比起杭雁菱,龙武义更加在意这个自称是下一任地脉继承者的言秋雨。 “我没认错的话,你这张脸……是那个组织的首脑,言铮的女儿吧?” “承蒙你那还记得我,陛下。” “活人是不可能来到这里的,更何况这个小姑娘还如此的照顾你。饶是朕也有些不明白,你是如何出现的。” “我不能让付哥哥一个人和堂堂东州地脉之主为伴不是么?” 蜃龙笑着扭头看了一眼杭雁菱,随后扭回头抬眼看着龙武义。 “抛开前世的事情不谈,如今的妖族地脉实际上是谁在把持着,您心里应当清楚。地脉之中潜伏着帝王的怨灵不假,但是大部分妖族都受到我们组织的影响,既然如此,我想我应当也有在这里和您对话的资格。” 杭雁菱不明白自己这个师姐究竟想要做什么,抓住了蜃龙的肩膀:“等等,小秋雨。别犯傻啊!” “付哥哥,你放心吧。” “你少拿什么能让我带一个言秋雨回到南州这种说辞来糊弄我,我认识的小秋雨是谁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想搞事情门儿也没有啊我警告你。” 龙武义意外的看着有些着急的杭雁菱,他印象里的杭雁菱虽然不乏有咋咋呼呼情绪化的时候,但对一个人的安危如此急眼还是真头一次见。 “看来,朕的大侄女不愿意继任地位的主要原因便是阁下?” 龙武义端详着蜃龙,眼前存在着的并不只是言秋雨,同时还是一团未知。 身为自号全知全能的他对于未知真的非常感兴趣。 “我非常感兴趣,朕盘算了半生也入手不得的妖族地脉,你是如何有自信能够稳稳的攥在手中的。不怕把话说直白了给你听,在朕的心中,你们这群组织和跳梁小丑并无太大区别。妖族的地脉是有苏蝉和莉绯女王所把控,你又能如何?” “这般傲慢正是前世的您失败的关键,陛下。” 蜃龙看着眼前的皇帝,怎么说,这也算是她半个前辈。 “小秋雨,够了,乖乖的回去待着吧,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杭雁菱依旧想要把言秋雨从自己的识海之中驱赶出去,因为这个满脑子想着同归于尽的丫头不知道来是干什么的。自己正因为环境陷入死局而一筹莫展,还没有更好的办法能够说服言秋雨放弃和吟游诗人同归于尽的打算。 龙武义愈发的对这个杭雁菱十分重视的女孩子感兴趣。 “哦?前世?朕向来不相信什么轮回转世之说,不过既然你一个理应还活着的人出现在这里,朕也就听你说一说好了,你来到这里所求何事?” 言秋雨闭上眼,抬起手捂住了杭雁菱的嘴巴。 即便是精神世界,杭雁菱的体力也并不足以反抗言秋雨,只能发出呜呜的两声表示抗议,但还是留给了她说话的机会。 “我是来是为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为了告诉您,付哥哥绝对不可能成为东州的皇帝。” “哦?此话怎讲?” “付哥哥……不,雁菱师妹生性纯善,当上皇帝之后有可能会被民心绑架,被迫的度过一生。我知道,在你们帝王家的眼中,所谓的皇帝不过是八十年一次更换的消耗品而已,一切为了龙朝的繁荣昌盛罢了。” 言秋雨揉搓着杭雁菱的脸蛋,享受着这杭雁菱仅仅属于自己的时间。 “我拥有着能够在下一任地脉之主完成统合的瞬间,将他们取而代之的力量,您可能不信。但如果是她登临皇位,我想取而代之是很轻松的事情。” “那你想和朕说什么呢?在她登临帝位的时候,你会窃取这一切?” “我前世是趁您不备,这一世您有了警惕,与我而言自然不可能像前世那么轻松了事。” 言秋雨羞怯的笑了笑。 “对了,您最看重付哥哥的,是她能够保护整个东州不陷入死局的力量吧?这般力量让最近的皇都虽然风波动荡,但至少保证了一方安宁,可是您有没有考虑过,她的力量来源于什么?” “紫金木,能缔造这般伟业的,只有可能是紫金木了。” “不错,那您知道不知道,天下一等一最讨厌紫金木的人是谁?” “……” 龙武义沉下了脸,不再回答。 “您知道,是我们的掌门,紫水仙子。也许您不会把我们这些莲华宫的小辈当成威胁,但是您应当注意些我们背后的人是谁。” 言秋雨坐下来,双手放在了杭雁菱的肩头,因为此时的言秋雨已经是成年人的模样,杭雁菱在她的怀里显得十分的娇小。 “雁菱师妹在东州第一次动用了紫金木是因为她的善良,而成为民心催动的机器之后,心善的她会情不自禁地使用第二次,第三次……还留有理智的雁菱师妹知道不会滥用紫金木,但如果是被民意所裹挟,塑造出来的师妹,她又当如何呢?” “……” “接二连三的滥用虽然解决了灵源泛滥的问题,但同样的,也会引起紫金木的再度生长,以及南州师长的注意。届时我们的紫水师父攻打过来的时候,你以为东州能够太平?” “我可不认为紫水会对自己的弟子下手。” “因为什么?因为心慈手软?” 蜃龙失声而笑;“您要把东州的未来,赌在我师父的心慈手软上吗?身为东州地脉之主的您,应当知道把一切赌在随时都有可能变化的情感上,是最不可靠的事情吧?” “……” 龙武义的沉默印证了言秋雨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他沉默的把玩着棋盘上的棋子:“朕会教育好她如何当好一个帝王的。如何去引导民意,如何去不被民众的意愿所左右。” “您的毕生都在维持着全知全能的形象……不被民意左右?您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如何能够教会我们的师妹呢?” 龙武义看着暂时占据了辩论上风的言秋雨,眼中金光闪烁,露出了微笑:“这就是你全部要劝朕的事情了?” “劝您?不。我是在和您谈判。” 言秋雨危襟正坐,正色道:“刚刚我师妹已经使用过了一次紫金木——紫水掌门已经有对她动手的理由了,只不过因为天高地远,掌门还没收到这个消息而已。若是我将这件事告诉她会如何?” “不会如何,至少现在,南州的紫水仙子不可能因为自己的徒弟用紫金木救人便赶过来杀了她。” “如果我这个二弟子死在东州了呢?” 言秋雨感觉到怀里的杭雁菱用力的挣扎了一下,不过她还是搂住了杭雁菱,安抚地拍着杭雁菱的肩头。 “我和师妹的全部分歧,其实都来自于我计划的最终目的是死在东州而已。她会极尽全力的阻止我死去,我也在竭尽全力的阻止她沦为东州的消耗品,我希望她能够自由自在的过完这一生。我们二人的争执给了你们这些外人可乘之机,可是东州的帝王啊,你有没有想过这之后的事情?” “……” “我若身死在此处,言秋雨这个存在若是于此世永世无存,我的掌门会怀疑谁?她会把我的师妹当成莲华宫的一份子,还是杀害师姐的残忍暴徒?” “你不可能死,杭雁菱不可能放任你去死。” “您避开我的问题不回答,想来也是知道答案了。” 言秋雨紧紧搂住了杭雁菱。 “我和她不同,我并不博爱,也不仁慈,自己的性命也好,他人的性命也罢,我只是一心憧憬着那个从小为我遮蔽着风雨的人,牢记着那未曾实现的婚约。我可以用我的死来为她换取一个更自由的未来,甚至可以抹除她对我的全部记忆。和您对东州的执著一样,我也如此执着于她。” “朕为的是家国天下,和你这班小女孩痴态却不相同。” “是啊,不过是一个宏伟,一个狭隘罢了。不过您好好看看此时的她吧。忍受着千刀万剐的痛苦,强颜欢笑,冷汗直流,连行动都需要别人背着抱着,连好好思考都需要花费时间凝聚注意力。这样近乎残废的她——真的能够拦得住我么?” “你死了,她会绝望的,你不舍得。” “我赌她一个未来,有什么舍不得?” 如果说世界上有极端的话,此时便是极端的感性和极端理性的对抗。 利用着杭雁菱的善良而逼迫她成为皇帝的龙武义看着对面的少女,缄默着。 如果这真的只是一个普通少女的威胁,他当然可以不管不顾。 但对面之人是那个组织的领袖,是言铮背后之人。 她拿住了龙武义最致命的弱点。 谁都可以赌,但龙武义不能。 龙武义可以用几万人的生命来为东州的未来遴选出一个合适的皇子,但那始终是计划之内的事情,不论这帮人闹得翻天覆地,龙武义都有能够兜底的自信。 可如今,龙武义面对着一个小姑娘的威胁,却真的没办法去赌。 赌她是不是真的如同她自己所说的那般心狠,把自己的性命不当一回事儿? 还是赌南州的紫水会不会在已经死了一个徒弟的情况下,放任这个杭雁菱不管,赌她其实没那么讨厌紫金木? 对方输了,不过是搭进去一个言秋雨。 自己输了,没有了龙武义的东州所要承受的死伤,只怕是难以想象的。 “……对于她的说法,你怎么看?” 龙武义看向杭雁菱。 终于获得说话机会的杭雁菱没好气的说道;“我还能怎么办,要是平时的我知道了她有这种想法,我还能一拳头给打晕了送回南州,可跟她说的一样,我现在就是个残废。她要是死在这儿,紫水掌门打上门来,我可根本没办法招架得住,就算我再见不得死人,我先嗝儿屁了,还犯得着谈什么看法不看法的?” 龙武义缄默不言,沉默了许久。 因为言秋雨的介入,事情似乎陷入了死局。 几人就在这里沉默了良久,终于,还是龙武义退让叹道:“朕还是不想拿东州百姓的命去跟南州的紫水作赌,可是朕不能就这么收手,如今东洲无主,你们若是能说出一个合适的帝位继任者,朕便可以退让,不逼着她当皇帝了。” “您好像陷入了一个误区之中。” 言秋雨平静的说道:“您才四十岁,还有三十多年的时间和精力能够让您再培养,选拔,甚至是新诞下一名皇子从零开始用心培养。只不过地脉的诅咒注定您短命,您才会这般着急的想要寻找到下一个继承人,不是么?” “你说得在理,若是你们有办法解除地脉的诅咒,朕自然可以回到原本的肉身去,继续当朕的皇帝,培养后代。只不过这地脉并不是那么容易能够统合的,需要一位妖族和人类崇敬的共主才行。” “不,那是有苏蝉时代的事情。” 言秋雨将手按在胸口,冷声道:“在更久远的千年之前,天地之间的灵气远远比现在充盈的多,当时的东州人和妖族是怎样做到和平共处的,相信您心理应当有数。”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龙武义笑着拍着棋盘,他双手背负在身后,从棋盘跟前站了起来。 “有意思,当真有意思。你是想要让天地间回归四圣统治的时期,像朕的二女儿所妄想的那般,凑齐传闻当中的四圣重谋地脉是吧?” “是的。” “此时螣蛇已经不复顽心,朕若归位,青龙之位也有人话事。现如今只剩下朱雀与白虎二者选择一,你们这是要逼着朕帮着你们,一同去解决掉潜藏在朱雀体内的那个吟游诗人?” “对,若是您同意了我们的方案,就请您现在还阳而去,利用您的身体重新统合大局,不要再纠缠雁菱师妹,试图逼迫着她成为新一代的帝王了。” 站直了身子的龙武义背负双手,眯眼看着言秋雨。 “那你凭什么认为,朕会乐意让原本几乎能够吞下整个东州的龙脉被重新划分,跟其它的妖族各分天下,让老祖宗的努力付诸东流?” “这便是我来这里的另一个目的。” 言秋雨眨了眨眼睛:“您要去见见那位您曾穷尽半生想要彻底驱逐的对手么?” “嗯?” “若是您愿意,我这个组织的当代头领可以带您去拜访一下我们组织所供奉,所效忠的对象,妖族心中的地脉之主,有苏蝉大人。” 第126章 诉说秘密 “呼……真特娘的疼呐。” 杭雁菱眯缝着两下眼睛,微微睁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那粉嫩嫩的小肉球已经告知了杭雁菱她此时还是小狐狸的状态。 感知到一阵暖融融的触觉,杭雁菱抬头来,看着摸索着自己的脑袋的言秋雨。 刚刚那个成年人般模样的蜃龙已经不见了,此时抱着自己的小秋雨还和平时是一般模样,只不过是眼眶红红的。 “这样做真的好呐?带她去见有苏蝉什么的。” 杭雁菱在言秋雨的怀里伸了个懒腰,尾巴左摇右晃的,前爪子一蹬,身子轻盈地跳到了言秋雨的肩头上,用小爪子啪嗒一下按在了言秋雨的脸上:“还有你刚刚在幻境里说的话呐。” “付哥哥……” “嘿嘿,付哥哥很高兴哦,我家的小丫头终于也能独当一面了呐!” 小狐狸眯起眼睛,小爪子啪嗒啪嗒的按在了言秋雨的脸上:“什么呐,你好端端的不讲谜语,不是还能把事情做好的嘛。” “付哥哥,不是,我说……” “呜呐,能跟那个老东西不卑不亢的说话,刚才那个样子的小秋雨我差点认不出来了呐,了不起,了不起呐。” “付哥哥,呃……不……” “怎么又变成支支吾吾的语气了呐?让付哥哥用尾巴给你搔一下鼻子,嘿嘿呐~刚刚喊我雁菱师妹喊得多亲啊?” 杭雁菱好不容易见到龙武义被迫妥协,刚才看着他在自己的神识里一脸懵逼的样子,心里头还是爽得很的。 更让她高兴地是,言秋雨的计策终于不需要再牺牲这个自己前世的妹妹了,这比起什么都让杭雁菱感到愉快。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 言秋雨的脸红的有些烫爪子,黑狐狸摇晃着尾巴,心情大好的发出了一串声音:“呐呐呐?什么才算是能说话的地方咧~!哪里都不耽误我夸夸我聪明又可爱的小秋雨呐~我的好妹妹~好师姐?” “不是,师父她……还在……” 言秋雨的脸色已经跟番茄是差不多的颜色了,她低着头用两只手强行按住了杭雁菱得意忘形的狐狸脸,强迫这个小东西将脑袋拧向了房间的另一边。 在那里,手里端着茶杯的澄水坐在藤椅上,胸口湿漉漉的混着茶叶,端着茶杯的手还在哆嗦着,发出得得得得得的声音,两只眼睛发直的看着小黑狐狸。 小黑狐狸也瞬间呆滞石化,红彤彤的两只眼睛尴尬的跟不停哆嗦着的澄水对视了起来。 如果说杭雁菱这个人除了过于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之外还有什么缺点的话。 就是嘴巴像漏勺,因为人生实在没有多少值得高兴的事情,所以高兴起来往往会说漏了嘴。 而如果说澄水这个人有什么缺点的话。 那么一定是作为天天在名为莲华宫的神经病院里生活的人,并没有被那几个傻嗨姐妹们同化,是个普世意义上的常识人。 所以…… “杭雁菱……付天晴……黑狐狸……” 如果是紫水来,她一定能够把眼下的情况习以为常的哈哈一笑了之吧。 如果是碧水来,她一定会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该喝茶喝茶,该睡觉睡觉吧。 如果是净水来,她一定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抱着黑狐狸一顿猛搓,自豪的夸奖她的徒弟变成了小狐狸也是那么可爱吧。 但,但自己对于这过大的情报量的确是一时之间无法接受 为什么杭雁菱变成了黑狐狸。 为什么黑狐狸自称是付天晴。 我们从小到大养的小菱儿体内有另一个人的残魂,这件事可以说得上是众所周知。 但那个残魂的身份是付天晴,这玩笑可就开大了。 黑狐狸也是看着澄水,呆傻了半天,忽然身体猛地一窜从言秋雨的肩膀上跳了下来,前腿着地后退用力,撒丫子就是一阵猪突猛进。 我就说这儿的房间那么陌生,原来是他妈的澄水的房间。 切身的剧痛让杭雁菱扒拉两步小脚爪就扑通一下栽倒在了地上,正巧被从门外走进来的人抓着后脖颈拎了起来,抱在了怀里。 “那些东州的官兵已经打发走了,他们好像确认我回来就不打算纠缠——哟,秋雨师姐,你醒了?梦里是让人非礼了还是怎么着,脸红的跟大苹果一样。” 走进门的,是恶女。 原来在杭雁菱选择潜入神识世界的不久之后,恶女让杭雁菱带着狐狸先回房间休息,自己跟官兵斡旋。 何奎他们上门闹事本来就是受到了皇帝的密令,为了逼迫杭雁菱回来的,如今看到杭雁菱,自然不可能再拿澄水被告发的事情大做文章。 毕竟退一步来说,就算言秋雨真的是组织的首领又能怎样。 现在拯救东州的是个狐妖,而那个狐妖当初可是陪着莲华宫的周清影一起出现在朝堂之上的。 如今人类和妖族的关系处于一种极度微妙的状态,也没人希望能够在回到之前那般的对立。现在抓出来莲华宫里面有个组织的叛徒,那不就等于说和莲华宫有关系的那个妖族是组织的人吗? 这也正是为什么朱检孝和楚镇海在看到杭雁菱模样的恶女回来后,俩人默契的选择了摆烂,将烂摊子交给何奎的原因。 恶女让澄水先进到屋里去,澄水也是看着杭雁菱长大的,自然知道眼前这个孩子并不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成长起来的那个杭雁菱。 而恶女也很坦率的告诉了澄水真正的杭雁菱如今就是言秋雨怀里抱着的那个小狐狸。 可谁知道这个狐狸刚刚醒过来的时候,言秋雨喊它付哥哥,那狐狸也答应的格外高兴。 澄水一时间甚至没工夫去考虑什么今世前生的可能性,她只觉得震撼,大大的震撼,以至于堂堂一千多岁的金丹期修士手哆嗦个不停,坐在那里傻的跟宕机了一样。 恶女看了一眼停摆了的澄水,联想到刚才小黑狐狸逃跑时那没了命的样子,心里头也猜出来了个大概,不由得哈哈大笑了两声,抱着狐狸领着言秋雨离开了房间。 ———————————————————————————— 藉由大雾,穿过地下暗河,来到组织内部,然后藉由地脉的传送,来到桃泉乡。 此时的雾气比起往常来更加浓郁了几分,大雾当中飘荡着的怨灵显现出了身影,盯着短时间内来回打扰两次的来访者。 黑狐狸抬起了爪子,算是跟自己这个老祖宗打了一声招呼,当然同样也是让体内的龙武义见识一下一直阻挠他收复妖族地脉的元凶究竟长这一副什么模样。 莉绯皇女的怨灵并没有难为他们几个人,恶女和言秋雨连带着小狐狸进入大雾畅通无阻,来到鸟局门口时,坐在鸟局里打盹的有苏蝉晃悠了一下身子,揉了揉眼睛,睁眼看向了杭雁菱一行人,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来。 “哎呀,吾辈这才不过是眨了个眼睛的功夫,汝等怎的又回来了,是让朱雀跑了吗?” 在看清了恶女抱过来的小狐狸之后,有苏蝉拎着裙子站起来,一溜小跑的冲到了鸟居的门口,伸出手来从恶女怀里跟抢一样的拽住了狐狸往鸟居里面一扯,搂在了怀里。 “汝这小家伙儿,哪里受伤了,让吾辈看看?” 杭雁菱被拽的龇牙咧嘴,两只爪子不断扒拉着有苏蝉的胳膊,老九尾狐挥了挥九条白绒绒的尾巴,手指捏着杭雁菱的脑瓜看了一阵。 “哎呀哎呀……当真狠毒,是地脉的诅咒。泫溟大人还真的做得出来这种事啊。” “能救吗?” “如果是朱雀大人的话倒是有办法,吾辈只是个无能为力的残魂而已喔。” “那你这么着急把我抱进来做什么!?” “哎呀,吾辈就是想看看,当初一脸神气的跟我说什么自己的老爸也是当神仙的汝现在是怎样一幅狼狈相,过过瘾而已呐。” 有苏蝉说罢,笑嘻嘻的抬头也将鸟居之外的恶女和言秋雨放了进来。 “汝等找我有什么事,尽管说吧,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吾辈待着无聊,正盼着你们下次来跟吾辈说说话呐。来来,要吃柿子吗?吾辈这里没什么好招待你们的,就是这么一块块空地,随便坐。” 虽然生着一副幼童的外貌,但有苏蝉此刻的表现就像是个寂寞的空巢老人看到孙子们回家探亲一样。 言秋雨有些疑惑于有苏蝉这般过分的热情。 恶女则是毫不留情面地戳穿道:“她是觉得上次让朱雀当狗一样使唤太没面子了,现在跟咱们在这儿装长辈呢。” 这话自然不可避免的被有苏蝉给听了去,老狐狸脸臊的通红,咳嗽了好几声。 恶女不在乎什么卫生不卫生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言秋雨则是在一旁站着低头盯着有苏蝉看。 白发的九尾狐抚摸着杭雁菱的脊梁,虽然刚刚说了没办法救治杭雁菱此时的伤痛,但杭雁菱被她抱着的时候,倒也的确有疼痛被减缓了的感觉,虽然没朱雀那时候的明显,但已经算是好受不少了。 “这个姑娘是个生面孔啊,怎么不坐下呢?” 有苏蝉热情的招呼着干站着的言秋雨,言秋雨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乖乖坐下,开口说道:“那个,有苏蝉前辈,我是言真的孙女。” “言真……喔!汝是那个小屁孩的孙女嘛……总是盯着吾辈和莉莉转的傻小鬼,汝和汝的爷爷长得可一点都不像呐。” “是……爷爷毕生的愿望就是能够再见到您一面,今日得见万分荣幸。” 虽然每次都是言秋雨带着他们来到这桃泉乡,不过言秋雨和有苏蝉直接碰面还是第一次。 见到故人之后,有苏蝉马上进入了老奶奶的状态要抓着言秋雨的手要拉家常。 言秋雨连忙推辞:“那个,今天来找您,是为了和您说一下地脉统合的事情。” “喔?” 有苏蝉的尾巴晃了晃,看向了上次来这儿的恶女。 恶女耸了一下肩膀:“要想整合地脉,不是需要超过半数的四圣共同决定嘛,既然白虎怎样都找不到,我们只能去拜托当今皇帝陛下了,可是他好像不太愿意的样子。” “当今的皇帝陛下?是谁来着……哦,好像是叫龙武义的那个小子吧?听说这小子几年前把吾辈和莉莉的努力捣毁了不少,整个就是个失心疯的狂犬,吾辈劝汝等可千万别和那个家伙打交道哦。吾辈见过很多人,这种小时候就无趣的孩子长大了更是无聊中的无聊——诶,对了,不是听说它死掉了吗?” “嗯……” “吾辈只能说好死啊!哼哼,捣毁吾辈的心血的报应就让它心怀痛苦的好好给吾辈品尝下去吧!吾辈要诅咒他来世投胎的时候变成**的**,天天被人***,咕噗噗噗噗。” 心情好了的有苏蝉会从嘴巴里冒出粗俗不堪的脏话,言秋雨听着牙颤,恶女则是没绷住笑了出来。 被有苏蝉抱在怀里的黑狐狸抬起了头,此时却换了一副男人的嗓音。 “想不到朕征讨半生的敌人,竟然这般和乡野村妇没什么两样的粗鄙之人啊。” 血红色的眸子变成了灿烂的金色,狐狸从有苏蝉的怀里蹦了出来,跳到了一旁的地面上,抬头看着有苏蝉的脸,裂开了嘴巴,发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都说东州的历史充满了谎言,如今看来,传闻中倾国倾城,祸国殃民的有苏蝉便是最好的证据。” 背后说人坏话被抓了个现行的有苏蝉尴尬的捂住了嘴巴,她惊愕的指着地上的狐狸,抬头看向言秋雨和恶女。 言秋雨有些尴尬的回答道:“这位皇帝陛下借用了雁菱师妹的身体,他并不同意我们重新划分地脉的说法,认为这会辜负了当初青龙的努力,您既然接触过曾经的四圣兽,所以想带他来渐渐您。” 说罢,言秋雨撩了一下头发,看向了鸟居之外的恶雾。 “如果您也劝说不了他,那就只好将他带到外面的大雾去,看看三百年前皇帝的亡魂和如今这位皇帝的亡魂谁更胜一筹了。” 狐狸听了言秋雨的话,笑着直起身拍了拍爪子:“原来如此,这便是你们的目的?” “保障措施而已,陛下,您的选择并不多。” “既来之则安之,朕生前找了半辈子妖族的地脉,如今能够亲眼目睹它的核心所在,倒也不算白来一遭。只是朕可不觉得这般粗鄙的村妇能够让朕改变心意。” 有苏蝉从地上抄起了一块石头,朝着狐狸丢了过去:“一口一个村妇喊得到是痛快,吾辈可是天之骄子的大狐狸,汝管好自己的嘴巴。” 黑狐狸轻轻一跳躲开了石头,那狐狸脸上的笑容就好似在嘲讽有苏蝉被他说中,破防了一样。 有苏蝉无力的挠了一下头发:“真是不讨人喜欢的小鬼。不过罢了,吾辈和莉莉是如今妖族的地脉之主,汝是人类那边的,你我碰面是早晚的事情。堂堂的人类之君,来见吾辈自然不是要打嘴架的吧?” “不错。” 龙武义仔细的打量着传说中的有苏蝉,心中有意外,也有失望。 想到自己认真应对的敌人竟是这般尊荣,心里头有嘲笑,也有隐约的可悲。 “妖族和人类的地脉彼此矛盾冲突,在如今灵源日益丰沛的当下,已经影响到了世代帝王的存续,朕希望将这份诅咒在朕的这一代便结束掉,可却并不想因此而放弃祖祖辈辈历代累积下来的地脉,将他们放归给你们妖族。当初青龙不惜背负叛徒之名给人类争取来的生存空间,至少在我这一代绝无可能撒手。” “汝可真够贪心的,不过如何分配地脉是你们这些小辈的事情,吾这死去了三百年的狐狸对这地脉既不稀罕,也没多看重,只要你能解决掉那个吟游诗人,让地脉之中的莉莉不再为了仇恨而执着,吾辈自然乐意将这份地脉之主的位置让给你,由着你造肆。” 有苏蝉的大方让龙武义有些意外,他扭头看了一眼大雾之外的莉绯女皇。 “你们的说辞倒是一致……呵,可是朕凭什么相信你,到那时你会乖乖放手?” “唔?人类多疑的这一点可真够麻烦的。反正吾辈如今也就只剩下了这最后一座山谷,莉莉若是能够得以超度转生,吾辈自然会消失,等你确定吾辈消散于天地之间后再重新划分地脉也不迟啊。” “……” 龙武义皱着眉头沉吟了一会儿。 老实说,和有苏蝉的接触让他感到十分的意外,他本以为这个妖族的地脉之主会更执着一些,却没想到竟然就这么轻易的答应了。 越是随意答应的事情就越让人心生疑窦。 “还有啊,吾辈听她们说,汝是不想辜负你们先祖,也便是青龙大人的意志才不肯配合的对吧?” “朕一朝人皇,对得起后人,自然也要对得起先祖。” “唔,那汝知道当初青龙为何要背叛其它的几位大人吗?” “根据记载,是因为当时灵源稀少,地脉衰枯,祖龙大人为得庇护人类的存续,不惜背负叛徒的骂名驱逐了其它几尊圣兽,才致如此。” “吾辈说的话汝可能不会相信多少,不过吾辈作为那个时代活过来的老东西,作为曾经发誓过要保护莉莉后人的狐妖,作为曾经受到过青龙大人庇护的小狐狸,有些事情还是有必要传达给汝的,且听好了。” 有苏蝉在提到了背叛了其他三大圣兽的青龙时,幼嫩的脸上露出了和年龄不相符的严肃。 龙武义轻轻哼了一声,也站直了身子,要见识见识这狐妖蛊惑人心的论调。 “的确正如汝所说,当初天地之间的灵源突然枯竭,让所有人都几乎乱了阵脚,不知该如何是好。当初的四位大人每个都有自己的子民和要负责的生灵——哦对了,汝身为皇帝,应当记得四圣兽所对应的方位吧?” “北之玄武,东之青龙,南之朱雀,西之白虎。” “那么汝也应当知道,这天下共分为东南西北四州对吧?” “怎么?” 狐狸竖起了耳朵,象征着龙武义对于有苏蝉发言的意外,而有苏蝉则是慢条斯理的说道:“早在太古之初的时候,东州物产丰沛,至上天神创生万物于大地,其中物产最为丰沛的便是如今的东州。南州多毒虫怪树,北州寒苦难忍,西州地广人稀。而最初登陆到东州这片大地上的,正是从海水之中踏入土地的龙族——换而言之,东州本就是你们龙族的地盘,谈不上什么背叛。只不过是当初的青龙大人将原本属于他的东西拿了回去而已。” “……” “青龙大人并不是什么背叛者,也不应当背负那么久的骂名。作为从太古时代活下来的强大生物,四圣兽都已经超脱了野蛮的争抢,成为了天地间流转的一部分。他们不再敌视其它的生命,反而会庇护弱小,收拢同伴,形成聚落。而其中人类因为数量最多,灵智最发达,成为了聚落当中最主要的组成部分。” “四大圣兽都有着庇护人类的一面,它们以各自的方式热爱着这些建立起文明,陪伴在他们身边的弱小生物,享受着他们的供奉。只不过每个圣兽的方式都有所不同,而随着各自聚落的扩张,最早来到东州的,便是你们口中的朱雀。” “朱雀大人对资源的争抢并无兴趣,她只是追逐着黑梧桐而生存罢了,既是黑梧桐的天敌,又和黑梧桐共生,号称百鸟之王的她逡巡于天空之上,并没什么领地意识,因而即便她来到了东州的土地,也并未和青龙大人产生任何争执,反倒是跟青龙大人结交为兄妹,共同分享着资源。” “第二位来到此处的便是你们口中的玄武,螣蛇大人……螣蛇大人的部族在北州和恶劣的环境对抗着,为了追寻更丰富的资源而南下来到东州,身为蛇的她和身为龙的青龙大人进行过一场争抢资源的恶战,当然,最终的结果是以青龙大人获胜。” “螣蛇大人哀求着将自己的躯壳和灵魂作为青龙大人的食粮,以此来换取自己的子民们能够有片刻的喘息之地,青龙大人仁慈而博爱,被螣蛇大人所打动,便也允许了螣蛇大人和她的子民来到东洲大地栖息。” “来的最晚的是白虎大人,她和青龙大人同等强大,但却被自己的部落所背叛,被驱逐,从西州迁徙至此。青龙大人并未和她发生争执,只是庇护了她,允许她在东洲之内活动。” “如此一来,东洲便有了所为的四圣同治时期。” “身为客居者,其它的三位圣兽大人以青龙为首,虽是地位平等,但大多也都以青龙大人马首是瞻。他们各自带来的部族也和青龙大人的部族彼此交互繁衍,融合为一处,形成了如今的东州人。” “那样的时光过了千年,可随着天楔铸就而成,东州丰沃的资源不再足够给人类分配,四大圣兽商量着对策,可每个圣兽都有自己不同的观念。” 除了朱雀大人之外,青龙和剩下的两位圣兽爆发了矛盾。 白虎大人认为人类将过多生存需求之外的资源用于构建文明,应当削减人类的数量,摧毁他们的文明,让他们以最原始的方式生存下去。 一向顺遂的螣蛇大人不知为何倒向了支持白虎大人的那一派,和青龙大人发生了战斗。 青龙大人不忍心对陪伴了千年的伙伴痛下杀手,可是为了庇护人类,他不得不对曾经的朋友们兵刃相向。而因青龙大人的心慈手软,白虎占据优势,正准备杀死青龙时,被它那一方的螣蛇背叛。 当时的人们都认为是巨大的“龙”咬死了白虎大人,因为没人想到螣蛇大人会背叛的可能性,而那场大战的结果便是螣蛇与白虎两尊圣兽陨落,她们的力量融入地脉——为人类的存续提供了足够的资源。 青龙大人明白了螣蛇大人的用意,而朱雀大人不想让兄长为难,也将自己的力量用于复活战时死去的人,消融了自身。 依靠着三大圣兽的牺牲,青龙大人认为圣兽的时代已经过去,因而自己也在不久之后陨落。 也便是在那时,东州的地脉划分成了妖族生存的地脉,和人类生存的龙脉。 “他的子嗣们继承了青龙大人的遗志,统合了人类,形成了所谓的龙朝。因为实际上只有青龙大人遗留下了子嗣,所以才得以传承——至于在历史当中的那些谎言……呵。” 有苏蝉冷笑一声,捏紧了拳头,扭头不语。 “……” 龙武义这是第一次听说四圣兽传说的这个版本,他一时之间呆呆的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小到大,他接到的教育便是如今的龙脉是青龙不惜背叛其他圣兽也要争夺过来的,要不计一切代价的守护这份秘密。可现如今有苏蝉却告诉他,这是骗人的。 龙朝世世代代维系的谎言……那个谎言本身却是骗人的。 青龙不是卑鄙小人,只是个无药可救的仁爱的君主。 这算什么? “你跟朕说这些……有什么目的?” “吾辈的理由很简单,汝且尽管放心好了,即便是螣蛇大人和朱雀大人重新找回记忆——她们也不会趁机夺走你的位置,因为这两位本就是自愿为东州牺牲的家伙。” 有苏蝉叹息一声。 “当初青龙大人让吾辈看护好妖族的地脉,不要忘记三位大人牺牲的原因,要好好的见证着人类的发展——即便青龙大人那时候已经察觉到有人在散布谎言,也要吾辈不要声张。” “为什么……” “谁知道,那可能是青龙大人最后的一点点愚执吧。他不肯饶恕自己的失败导致了好友们的惨死,认为自己应该可以做得更好。心灰意冷地自愿背负骂名什么的。” 一旁的恶女听的津津有味,听到了这里,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黑狐狸。 “听上去和某人的性格好像哦~” 言秋雨也看着黑狐狸,若有所思。 可黑狐狸此时是龙武义正在使用着身体,他有些暴躁的拍打着爪子,平日里那种尽在掌握的余裕已经消失不见。 “不对,不可能,龙祖怎么可能会如此感情用事,他分明……分明……” “吾辈本来是犯不上和你这样无聊的大人说这些的,只不过是你命好,赶上了灵源时隔千年重新丰沛起来。本应当死去的吾辈复活在了这个年代,想着若是不趁现在说出来,螣蛇大人说不定不想提,朱雀大人也该忘了,所以就跟你说一声恶意。” “不对,胡说八道,你胆敢愚弄朕!” 黑狐狸的声音突然提高了起来。 “你不过是在利用朕罢了,你想要故意通过这种东拉西扯的谎话来骗朕,让朕以为这千百年的历史,龙朝人代代背负的罪孽都是那个游吟诗人编造出来的是不是!?你想要利用朕帮你去对付那个游吟诗人,来帮外面的那个冤魂超脱是不是?朕岂会被你这小小的伎俩所哄骗?!” “汝爱信不信呗。” 有苏蝉歪着头托着下巴:“你大可以继续认为吾辈是满口胡诌,坑骗你。反正吾辈该说的已经都说了——身为青龙大人的后裔,若是汝连看穿他人谎话的本事都没有,汝这四十多年可真是白活了。” “休要用激将法来激怒朕!” 漆黑的狐狸剧烈的喘息着:“四大圣兽的怨念怎么解释,那天出现的漆黑狐狸如何解释!?哪里有什么自牺其身的圣兽,哪里有那么愚蠢的龙祖,不过是你信口胡诌——” “黑狐狸啊,汝好好看着吾辈,吾辈像是特别憎恨东州,憎恨到会凝聚出实体来攻击东州的样子吗?” 有苏蝉指着自己:“吾辈就是跟白虎大人学的嘴巴脏了些而已,所谓‘有苏蝉的怨念’是如何形成的,汝的心理当真是一点数都没有?” 第127章 怨灵和怨灵 在重重的迷雾之后,在鸟局组成的封门结界里。 黑色的狐狸再度睁开了眼睛,眼珠子咕噜噜的转了转。 “他妈的好痛……诶,不疼了呐?” 黑狐狸连忙低头看着自己的小爪子,随后闭上眼睛潜入识海,想要看看龙武义刚才和有苏蝉的对话如何。 毕竟把身体交出去之后,杭雁菱便忍受着切身之痛近乎喘不够气来,没什么精力去偷听龙武义和有苏蝉的谈话。 可如今清醒过来,自己的身体倒是不疼了,更奇怪的是识海之内空荡荡的一片。 什么棋盘,小道,还有龙武义,通通不见了。 “呜哇——” 地狱般的日子终于结束,杭雁菱大大的张开嘴巴打了个舒爽的呵欠。两条腿站在地上,前肢肆意的舒展开来。也就在这时,一双手将她从地上抓了起来抱在怀里。 “醒了,好哥哥?” “醒了呐。” “看你舒舒服服的样子,不疼了?” “嗯呐,对了,龙武义去哪里呐?” “化作一道金光从你身体里飞出来,跑咯,天晓得去了哪里。” “咕诶诶?” “嘿嘿,我的好哥哥,我有个问题特别好奇,刚刚龙武义用你的身体说话的时候,底气浑厚字正腔圆,我寻思也没因为嘴巴发育的不完全搁这儿呐呐呐的啊,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某人变成狐狸之后得寸进尺,故意装乖卖可怜呢?” “不可能呐,我这嘴巴真就这样呐。不对,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可不是我该如何说话的问题,龙武义怎么跑了!?有苏蝉对龙武义做了啥呐!?” 杭雁菱抬头看向站在跟前的有苏蝉。 只见这位九尾狐大人抬头看着前方的迷雾,面色铁青,紧紧攥着拳头,整个身子微微的颤抖着。 “她这是干嘛呐?被气到了呐?” 杭雁菱好奇的抬起爪子,却被恶女用手掌贴住了脑袋上的耳朵。 “嘘……” “噗嘎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嘎哈哈哈哈哈哈!!!!” 有苏蝉突然整个人蹿了起来,以一个猛狐落地的姿势铺在地上,九条尾巴肆意张狂的乱舞起来,带起了一阵阵尘土飞扬,她笑的浑身抽搐,肚子疼得直颤颤,整个人一会儿蜷缩成虾米,一会儿在地上像个胡萝卜一样滚来滚去,滚了大变天又一个高从地上蹦了起来,指着龙武义灵魂遁走的方向大声嚷到。 “吾辈艹汝奶奶的臭**,饶汝奸似鬼,喝了吾辈的洗脚水,还牛*哄哄的说他妈吾辈是村妇,个毛都没长齐的傻*雏儿,姑奶奶吾区区几句就破了汝的防,害怕了吧?上头了吧?生气了吧?跑了吧?还一代人皇,还上对得起祖先,吾呸!!跟吾这光辉万丈的天之骄子如此谮越无礼,吾辈能让汝好过了才怪嘞!!!噗噜噜,笨蛋笨蛋!” 只见有苏蝉竭尽毕生所学的极尽嘲讽之能事,连声音带表情是能用的全用上了。 黑狐狸看着扭曲成这样的有苏蝉,抬起爪子问道:“她是刚刚才发的疯呐?” “不是,龙武义走了之后绷了很久,估计是确定龙武义彻底不在了之后才敢这样的。” 恶杭看着这个状态的有苏蝉也是又意外又新奇,只有言秋雨面色微妙的走到了有苏蝉跟前拱了拱手:“前辈,您刚刚说的……是骗他的,还是确有其事?” “吾辈可没兴趣对莉莉之外的人撒谎呐,当然,汝也可以跟那个皇帝一样,吾辈说什么都不信,反正吾辈是爽啦!当真是没有白活一回,芜湖!!吾辈最喜欢欺负那些自以为是的小鬼啦!” 看着因为这种最单纯的事情乐疯了的有苏蝉,言秋雨眼睑抖动,想说啥又别在胸口,难受得要死。 毕竟她是太史司衙的后人,身为负责保管所谓“历史真相”的龙裔,知道自己家世世代代守护的竟然是个谎言,也是有些难受的。 杭雁菱也有些纳闷:“我不痛了是说明……呃,龙武义把我的诅咒给带走了?他拿那玩意干什么去?” “大概是为了无聊的自尊心吧?证明自己才是个合格的皇帝,自己最懂皇帝,自己说了算什么的?反正他们这种人最大的缺点就是自负,面子折了总会在奇怪的地方找补。” “那……咱们还有希望能让他跟咱们合作?” “我估计悬咯~他啊,下半辈子可能都不会穿狐狸皮的衣服了。哦对了,你的呐呢?” “太震惊,我忘带了呐。” “你果然是装的吧?” “不是呐……” “那你既然不痛了,还缩在我的怀里,靠在我胸脯上做什么?就这么喜欢这两团肉?我倒是不介意,就是师姐还在这里看着呢,你还是钻我衣领子里吧。” “诶你讲点理,不是你把我抱起来的呐!?” 黑色的狐狸抖擞了一下,从恶女的怀里跳落到了地面上,摇身一变转换成了杭雁菱的模样。 笑够了的有苏蝉看着杭雁菱的模样,一只眼睛金色,一只眼睛绯红色的少女。 “小家伙,汝按照道理来说,可是得请吾辈好好的大吃一顿,不过吾辈已经是个死鬼了,也就不计较这些了。虽然搅和了你们的计划,不过这家伙之后应当会对那个吟游诗人警惕非常,汝既然不痛了,就安心回家去吧。” “那可不成啊,不完成外面的那位怨灵的愿望,杀了游吟诗人,不光我睡觉不踏实,我在东州交往的第一个朋友也没办法回来吧。” 杭雁菱往倒在一旁地面上,没了气息的莱莱紫那边看了一眼。 有苏蝉眨了眨眼,双手背在身后,收敛了笑容,只是笑眯眯的看着杭雁菱:“汝这不知死活的小鬼,险些把自己搭进去活活疼死,吾辈帮你解脱出来,却还要再度身赴险境吗?” “我这辈子好不容易没人时时刻刻惦记着迫害我了,这要不把诗人彻底除掉,我晚上会睡不好觉的。” 杭雁菱摸了摸脖子,无奈的说道:“更何况这件事还没走到最后,就这么收手,哪怕是我心里也会不舒服的。” “好吧,既然汝坚持,那就放心的去做吧——汝这‘怨念’汇聚的阴灵。” “嗯。” 杭雁菱放下了胳膊,转身朝着鸟居外走了过去。 “付哥哥,你要做什么去?” 言秋雨一把拉住了杭雁菱的手,担心的看着她。 “我去找那位女皇大人聊聊天咯,既然已经知道吟游诗人的下落了,去汇报一声也是正常的嘛。” 一旁的恶女抱着肩膀,咧嘴笑着:“我的好哥哥诶~人家当初拜托的可是我哦,你抢走了人家的名字、样貌、师姐、宗门,如今还要连我的任务一块儿给抢了?” “怎么,不可以?” “嘁,真不要脸,不过看在你也是个冤魂,跟那位还算有点共同语言的份儿上,去吧。” “嗯。” “付哥哥……” 言秋雨抓着杭雁菱的袖子,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将她推开,双手背在身后,腼腆的露出了笑容。 “你不打算跟我在东州厮守一生了?” “没这个打算了。” “你不打算去当皇帝了?” “压根就没想过。” “你不再生我气,有事瞒着你了?” “你旁边那个女的我都能睡她怀里,你这点程度算啥。” “……那。” 言秋雨提起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来了一样东西,走到杭雁菱跟前,捏住了杭雁菱的手。 “我可不会再默认你和龙朝花结为连理咯?因为前世也好,今生也罢,分明是我先来的。” 那是一枚草戒指。 杭雁菱拿起来,在手指上比划了一下。 “大小正合适……你什么时候弄的?” “那个……不喜欢么?” “啧。” 杭雁菱抬手从脑袋上拽下来了一根头发,穿过草戒指打了个结,戴在了脖子上。 “好了,我还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谈婚论嫁可太早了。前世你可是一声不吭的就把我给甩了,这一世你自己看着办哦。” “我会努力的。” “嗯。” 杭雁菱踮起脚尖,轻轻揉了揉言秋雨的脑袋,转身踏入了鸟居之外的大雾里。 目睹了这一切的恶女双手环胸看了半天,等到了杭雁菱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大雾之中后凑到了言秋雨跟前,伸出了手坏笑着:“师姐,给我一个。” “啊……什么?” “戒指啊,你也给我整一个。” “我……” 言秋雨红了脸,低下头小声说道;“我一会儿再给你做一个就是了……” “诶,你心里没想着我啊,怎么刚才净想着给你的付哥哥弄出来一个了是吧?” 杭雁菱故意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啧啧啧的摇了摇头。 一旁的有苏蝉满抬手捂住了腮帮子,连叹气带摇头: “唉,上岁数了,看不得这个,牙疼。” —————————————————————————————— 迷雾漫漫,峰回路转。 一个小凉亭,一个石桌。 一个身穿嫁衣的女子,早已经等候多时。 这是“怨念”和“怨念”的会面,两个阴魂不散的恶鬼之间的会晤。 “虽然有着同一张面孔,但你却并不是上次来的那个人啊。” 金发的女皇瞧了一眼杭雁菱,眯起了眼睛:“你好像是之前的那只小黑狐狸吧,身上有她的味道。” “是啊,见过先祖陛下。” “呵呵,原来如此,坐吧。” 莉绯女皇指着对面的凳子,杭雁菱也没谦让,在上头坐了下来。 “你是奉了她的命令来劝我看开一些的小狐狸,还是带着游吟诗人下落来见我的龙裔?” 莉绯女皇也不跟杭雁菱拐弯抹角,直接切入正题,杭雁菱笑了一笑:“都是。” 一瞬间,阴森的黑气渐燃了起来。 莉绯女皇抬手在桌子上幻化出了两个茶杯,面色不改:“都是?这就有意思了。你是不知道我恨那游吟诗人入骨,还是不知道我对有苏蝉的感情是如何?” “大概都知道些,但毕竟我也有我的立场。我可以给你提供吟游诗人的下落,但是相应的——你要用另一样东西来交换。” “什么?” “让有苏蝉安息。” “我听不懂你的话,好孩子。” 莉绯女皇笑了一笑,摇了摇头:“我可以放弃很多事情,但唯独不可能放弃她。” “可有苏蝉还是不愿意见你,不是么?” “有朝一日她会对我打开心防的。” 杭雁菱看着莉绯女皇分好了茶杯,有用茶壶给自己倒满水,在这片幻境当中,腾腾的热气无比接近于真实。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这沁透心脾的芬芳也和真正的茶叶并无差异。 “我知道这么说对您可能不太礼貌……不过,斯人已矣,不要牵累还活着的人。你要游吟诗人死,我可以帮你想办法除了她,但我并不希望你去牺牲莱莱紫,成为复活有苏蝉的容器。” “那是为何?那条尾巴被创造出来的使命不就如此么?” “您被生出来的使命不也是为了祸乱东州么?” “……伶牙俐齿。” 莉绯女皇笑了笑,周围阴森的灵气变得更加浓郁了几分。 “你和那条尾巴什么关系?” “数面之缘的朋友。” “我和有苏蝉的关系,需要我和你介绍一遍吗?” “不用,你特地为了她留存在这地脉里头几百年,足以证明一切了。” “我想依照有苏蝉的性格,她应当不会亏待你的才对。可为何你要让她死呢……” 莉绯女皇金色的那只眸子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杭雁菱抿了一口茶水:“自然是有苏蝉也拜托我要这么做的。” “她只是一时间没想通而已,不要被她骗了,狐狸是谎话连篇的生物——虽然你也是个狐狸。” “嗯,我不认为她是骗人。” 莉绯女皇的表情冷淡了许多,她看着似乎无法有效的进行沟通的杭雁菱,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如果你是企图跟我进行一笔交易,那我只能很遗憾的告诉你,我虽然十分憎恨那游吟诗人,但却不会为了杀她而放弃有苏蝉的。” “嗯……” 杭雁菱端起了茶水抿了一口,刚才还热气腾腾的茶水喝进嘴里已经冷的有些刺激牙龈了。 “你有女儿吗?” “……啊?” “我是说,你喜欢……甚至可以说是深爱着有苏蝉,你们两个人的女儿,你见过吗?” “什么意思?” “想象一下,她有一头很漂亮的红色头发,跟妈妈一样粉红色的眼睛。但是只有一条尾巴,脑子也似乎不太聪明的样子,不过好在没遗传妈妈的那一嘴脏话。” “她只是个尾巴。” “想象一下,她憧憬着父母的过往,自信满满的离开了自己生长的远东之地,不顾危险的来到东州,拜访你们曾经生活过的每个角落。” “……” “想象一下,她被爸爸骗了,爸爸骗她说,她就是真正的有苏蝉,于是这个傻丫头乐呵呵的沿着父母曾经一起游历,生活过的地方,走着他们曾经走过的街道,孤身一人的追寻脑海内承载着的记忆。” “……” “想象一下,她并不像是有苏蝉那般神通广大,仅仅会一点从远东之地学来的忍术。她不像有苏蝉那样是天之骄子,能力有限的她精打细算,是个小财迷疯,对银子非常在乎,总是盼望着成为了不起的大狐狸,创建属于自己的宗教。” “……” “想象一下,你们的女儿并不是有苏蝉,她的心中只有对父母的憧憬,爸爸是皇帝,妈妈是了不起的大狐狸,而她只是个几两银子就可以收买的傻丫头,她总有吃不饱的时候,对待食物很是爱惜。当然也很会照顾人,比起帝王家的孩子,流落东洲的她更像是农户长大的小村姑……你知道吗?她甚至在有钱的时候也会跑到客人吃剩的那一桌,挑挑拣拣客人吃剩下的骨头和肉。” “……” “她会兴奋的和你说许多大话,憧憬着有钱人的生活。也会故作了不起的喊着要保护莉莉的后人什么的,要把莉莉的后人带回远东之地,实现当年有苏蝉对你的承诺——虽然这个记忆也只有可能是她的父亲钓她回到东州的鱼饵。” “……” “我不知道她在远东之地过着怎样的生活,但她还有八个姐妹,她嘴上说着是跟几个姐妹吵架出来的,但却似乎总是把那几个姐妹挂在嘴边。她在远东之地有个神社,我没见过,不过听说收养了很多的孩子,那是导致她很穷的原因,她从我手里拿银子的时候兴高采烈的,不过你要是故意用银子去逗她,就会发现这是个很好懂的女孩,喜怒哀乐都写在了脸上。” “……” “我并不知道您是否是个想象力丰富的人,也不知道我这些口述能不能让你在脑海当中描绘出那个小狐狸的模样。她的确是一条尾巴,你用来复活有苏蝉的容器、道具。但是她此时躺在地上,被妈妈用鸟居保护了起来,时刻照看着。” “……” “而被隔绝在家门之外的人,便是你了。” 杭雁菱抬起头来,看着莉绯女皇。 “在你和之前那个杭雁菱交流的时候,我多少窥探了你们谈话的内容。虽然很抱歉,但是女皇陛下,您似乎对您的母亲印象很深刻……她试图利用你,摆弄你。直到她死去了,你还在一直恐惧着她。从这个方面来说……莱莱紫可能比你幸运一些,因为她至少还被蒙在鼓里,还不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 莉绯女皇一直沉默着。 阴冷的气息在不停地扩散,游荡。 她转头看向了被鸟居保护起来的空间。 “是有苏蝉教你这么跟我说的?” “不,你应该很清楚……有苏蝉不会做让莉莉难受的事情,这仅仅只是我的比喻,我为了救这个一起吃几次饭,一起住过几次客栈的朋友,临时想出来的说辞。” “你莫非是个能说会道的人?” “承蒙老祖宗您抬爱,我这嘴巴挺笨的,只不过。” 杭雁菱双手交叉托住下巴,眯起眼睛。 “在停止了漫无止境的死亡和痛苦之后,我不知怎么的,眼前过了一轮走马灯,前世,今生……我曾见过许多种父母。有因为孩子死亡陷入了疯狂,拼了命找寻复活孩子的方法的;有渴望着儿子成材,把全部的梦想压缩在孩子身上,甚至不惜牺牲自己以揠苗助长的;有把孩子当成贯彻自己意志的道具,完全出于私欲左右和否定孩子的人生的;有在众多孩子之间挑挑选选,用自以为是的方法处理孩子的生死,用谎言来哄骗孩子,逼迫孩子进入绝望的。” “……” “这些父母当中有像你我一样的龙裔,有像你我一样的残魂,有像你我一样的本应死去许久却还要回到阳间闹事的。” 杭雁菱抬头看着莉绯皇女,笑着问道:“所以我有些好奇,你是哪种家长。” “她只是一条尾巴而已,是我创造出来的……是,我……” 莉绯女皇捂着脑袋,似乎微微的有些头痛。 杭雁菱也不急躁,只是慢悠悠地说着:“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是父亲影响了性格——是你的创造物,这又有什么区别呢?无非是你内心深处并未将她当成一个崭新的生命来看待,没有和她接触罢了。我曾经和她一起旅行过,也曾经跟有苏蝉对过话,她们虽然拥有同一个人的记忆,但却是完全不同性格的两个人。” “嘶……抱歉,我稍微有些头痛,让我缓一缓。” 莉绯女皇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神经刺痛着。 杭雁菱的视线越过茶杯看着坐在对面的女子。 的确,莉绯女皇对待有苏蝉的感情十分深重,而龙裔又的确没几个会真的在乎自己孩子的人。 但杭雁菱仍然愿意为了朋友,将这个假设描述给莉绯女皇听。 因为莉绯女皇并不是绝对理性的怪物,因为她和自己一样,是因为执念留存至今的怨灵。 更何况,她是历代皇帝当中唯一的异类。 “如果你犹豫了,你可以不用着急。你不想跟我做交易也无所谓,毕竟就算你坚持要让莱莱紫成为有苏蝉的灵魂容器,我依旧还是要解决掉吟游诗人的。” 饮入口中的茶水时冷时热,象征着幻境制造者内心的矛盾交互。 冷汗从莉绯女皇的额头淌落,她抬起头来,下意识的问道:“那孩子可爱么?” “跟有苏蝉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女儿随妈妈的不多见。” “呵呵,毕竟她只是一条尾巴,一个备用肉身,自然要尽可能的接近原版……她喜欢吃什么?” “肉,当然这个小财迷只要是别人请客的大概什么都爱吃吧?” “这可不像有苏蝉啊……呵呵。” 莉绯女皇摇了摇头,再次在幻境之中构筑出个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壶放在了桌子上。 “好了,关于她的事情我会好好考虑的,先说说那个吟游诗人吧,她此时藏身何处?” “你上次委托的那个杭雁菱已经顺利的把她的肉身做掉了,但你也清楚,神之子嘛,这种东西如果是单纯的手段能够杀死的,那就不会纠缠你们这么久了。现在她的灵魂正寄宿在四圣兽之一的朱雀身上,看样子藏得很深,上次过来的时候连你都给骗了过去。” “我已经料到了她在初次死亡之后会选择一个更加不容易死去的肉身,但却没想到选中了传说当中的不死鸟……好吧,若是你真的想要解决她,大可以将她想办法哄骗进来。” “你打算怎么处理?” “虽然神之子杀不死,但也并没有太过超越我们的肉体力量,因而只要将她嵌入此处的地脉,我会用为她准备许久的囚牢将它束缚起来,将她作为能量的消耗品,再生了也会很快的被榨空,没力气打破牢笼的囚禁。” 莉绯女皇微笑者用凭空幻化出来的筷子搅着茶杯里的热水:“她将永远看不到外界的光景,听不到别人议论的声音,无法品尝酒水,无法创作诗文,即便脑内有千般灵感也只能说给泥土和树根听,我相信这种永世的囚禁对她而言比任何残酷的刑罚都有用。” “哎呀……听上去真不错,可惜了,实施起来有些困难。我毕竟投鼠忌器,不能因为要杀了她就连带着把朱雀也给你关进地脉里,这样一来有苏蝉也会不乐意的。我不建议你进一步搞僵你和有苏蝉之间的关系哦,毕竟已经因为孩子的抚养问题而夫妻吵架了。” “……不好意思,刚刚你拒绝的时候已经有点想要动手杀掉你的念头了,不过能不能麻烦你重复一下你最后说的那句话?” “呃……毕竟你们两个已经因为孩子抚养的问题而夫妻吵架了?” “谢谢。” 莉绯女皇从空中抽出来了一条丝帕,彬彬有礼的擦了擦嘴角。 “失态了,那诗人如何处置,你可以说说你的看法。” “朱雀不能死,但是那个诗人也的确不能再放任她不管,我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她分离出来,如今她已经知道有人要针对着她下手了,只怕是不太好弄,希望先祖能帮我想想,有什么能把她勾出来吗?” “嗯……那便要麻烦许多了,首先你要给她准备一具用作囚笼的肉体,然后再赋予她一个身份。一个能够在最近的距离观赏闹剧的身体。” 莉绯女皇眯眼笑了一下;“你或许并不清楚,那个吟游诗人算不上有多聪明,她只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疯子——她非常喜欢品尝自己设计好的剧本,看着其他人在自己摆好的命运舞台上起舞。一旦有一个最近距离的观赏机会,她一定不会错过的。” “空壳的肉体,便利的身份……原来如此。但是仅仅如此好像还不太够,她再怎么蠢也没必要在知道有人对她有敌意的情况下,轻易舍弃朱雀这么强大的身份吧?” “所以你要尝试激怒她。虽然命运会按照她既定的方向发展,但她对过程精彩与否十分在意,而若是觉得无聊了则必然会出手进行干涉。你要想办法既顺从她安排的命运发展,又要让一切的发展让她感到无聊,让她情不自禁的想要蹦出来再添一把火。” “这并不轻松啊。” “没关系,如果你做不到的话我也不会怨恨你什么,对付她本就是个守株待兔的漫长过程,我有很多时间,可以继续等她。” “呵呵,这倒是没必要了。” 杭雁菱站了起来,大大的伸了个懒腰。 “是时候给东州的隐患画上一个句号了,感谢您的支招,先祖大人。” “我也同样感谢你,不论如何,承蒙你照顾了。” “哦?谢我照顾谁?你?有苏蝉?还是……” “她喜欢吃肉是么,我记下了。” 莉绯女皇双手放在膝盖上,温和的笑着:“不论你是否逮到了那个吟游诗人,离开东州前,再来见我一面吧,温柔的怨灵小姑娘。” “嗯,一言为定。” 第128章 牺牲者 在因果的轮回斡旋之中,时常会梦到一切尚未开始时,她的模样。 那些后来由人类所创造而出的,善良,仁慈,坚毅,博爱……这些一切美好的词汇本应当属于她。 天下所有赞颂功德的诗文,歌颂恩德的篇章,本应当敬献于她。 她并非圣人,并非生命,她是一切的母亲,是万物之始。 我诞生自她的孤独,是天地间第一个拥有和她对话资格的人。 我见证过一切的美好,见证过这片天地最纯粹无垢的样子。 那是如今人类心中的乐土,天堂,世外桃源。 没有争执,杀戮,抢夺,只有无尽的孤独和安宁。 她创造出了诸多生命,为生命安排好了既定的命运,让世间的一切井然有序的发展着。 本应如此才对。 【妈妈……】 沉睡在不死鸟之中的远古灵魂发出了一声窃笑。 【我是您的创生物,您的女儿,您的姊妹,您最初的伙伴……您最棒的弄臣。请好好等待吧,等待着一切一次又一次的轮回,等待着世间万物意识到所谓的自由不过是无序,他们自始至终离不开您纺织的命运。】 在空旷的灵魂内。 被不死鸟摄入了太多的那些鬼哭木的藤蔓纠缠起来,拧成了一团,屹立成了一个人类的形状。 干枯,瘦弱,笼罩着一层阴影。 原初的弄臣睁开眼眸,看向了那舞台上最可怜的出演者。 那个倔强的人类。 她的身上汇聚着许多人类特有的丑恶:贪婪、自大、悲观、自我否定、缺乏主见。 被一群比她更弱小的人类强行推举出来挡风避雨的标牌,一旦不被需要便会被弃置一旁,在历史的洪流之中冲刷。 如果母亲重新回归,自己倒是不介意给这可怜可爱的灵魂一方小小的土地,让她见识一下最美好的开端。 【你也一起等候吧,等候着既定的命运的发生。】 自诩为诗人的弄臣咯咯怪笑着。 可是那金色眸子的鬼影只是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一言不发。 诗人却喋喋不休的嘲讽、挖苦、讥笑着这个不自知的悲哀灵魂。 黑影就那样子看着她,看着她…… 这团黑影不过是那个人力量的部分象征化,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没办法传达到那个圣人本体的耳朵里。 不过是无意识的影子罢了。 可是那个黑影却咧嘴巴,发出了一声嗤笑。 【嗤】 没有记忆,没有知性,没有人格,仅仅是一团那个人残留的影子,像是风儿吹过焚烧着的火堆,吹飞到天空上的火星一样渺小的存在。 可是就是这团小小的火星,对着诗人的发出了嗤笑。 【你在笑什么?】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那团残影熄灭了,像是从来没有来到过这片黑暗当中一样。 这意味着诗人将永远得不到那一声嗤笑的回答。 这让诗人感到了一丝愠怒。 —————————————————————————————————————————— 距离龙武义下达密令去为难莲华宫人过去了四天。 这期间,疫病完全消失了,就好像从来没有来到过这个世界上一样。 若说东州发生了什么变化,也便是对妖族的风评变得微妙了起来。 流言随着和平而愈演愈烈,不死之力的归属究竟是谁,妖族又为何要帮助人类。 那个狐狸女人究竟和有苏蝉有什么关系。 一切就好像是一场荒唐大梦一样,没给这片大地留下任何的创伤,只是在每个人的记忆之中落下了一笔。 当然,明面上的房屋秩序井然,百姓们一个没少,可对于那些倾家荡产去购买解药的人家,那些为了生存不得不暴起反抗富户的人家,生活的改变不会随着疫病的消散而恢复原样,等待着他们的未来是何等的迷茫。 不论如何,时光总是向着前方进发的,没人能够阻挡它的进程。 这一日清晨,朝臣们齐聚一堂。 这是自从龙武义驾崩以来前所未有过的整齐,所円有臣子们穿好了朝服,来到了此处。 三大金丹期的将领在此地恭候多时,文臣武将列立两厢,而在龙椅上倾身而坐,依靠在扶手上的人,正是东州已经死去的帝王——龙武义。 皇帝陛下复活了。 在这本应不会有人死去的东州,皇帝复活似乎是那么的合情合理。 虽然有人感到惊讶,但却没人感到意外和怀疑。 龙武义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坐在那里,没向臣子们解释自己是如何遇刺的,又是如何复活的。 他只是一件件的亲自安排下了疫病过后各地的调度、周转、粮食。 什么地方发生了叛乱,应当去哪里平息暴乱。 东州的帝王掌管着龙脉,是全知全能的存在,他清楚着东州大地上每一件事的起因经过,是东州百姓们数百年不遇一位的大圣贤君。 臣子们在他的掌心之中不过是听话的傀儡,任其舞弄,是他双手的延伸,将东州大地拨弄的井井有条。 对于政令的颁布,时局的调动,臣子们皆是心服口服。可他们此时的心思都不在这上面,他们紧张的看着帝王,等待着他宣布接下来的事情。 东州的乱局理应有一个幕后的罪魁祸首,下一任皇子理应有个人选来担任。 可直到朝会散去,龙武义都没宣布这些事情。 没有臣子胆敢上奏询问,伺候龙武义这么久,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位铁腕帝王不会对此事善罢甘休。 今日上朝的自然也有南州来的客人们,莲华宫,付家家主。 只不过皇子们无一例外的全员缺席,朝臣们很难以想象这他们之后将迎来怎样的命运。 散朝之后,龙武义独自一人回到了御书房。 他的表情淡漠,穿着帝王的朝服。 在他的御书房之中,有这一盘没下完的棋局。 而当初和他对弈的人,此刻正坐在那里,一如二人初次的会晤。 “看来您精神些了?” 凛夜还是穿着那一身旗袍,蜷曲的紫发披散在双肩,她的手里捏着一把狐狸的扇子,像个优雅的西州贵妇人一般坐在那里。 龙武义看着这位曾经最佳的帝位候选人,沉声走到了棋盘前坐下。 “我本以为你会更早些时候来找我。” “怎么样,扛过去了?” “嗯。” “死几万遍的感觉不好受吧。” “尚在可容忍范围之内。” “厉害咯,皇帝陛下。” 凛夜展开了扇子,轻飘飘的扇了两下,而龙武义则是沉声道:“但若是完整的扛下来,朕没有把握。” “那么事到如今,我还是有问题很好奇——当时你离开我的身体我可以理解,但为何要将剩下的诅咒带走呢?” 凛夜眯起了眼睛:“为了不服输?这种理由太过情绪化,不像是你会做出的选择。” “呵呵,朕确实是不服输了。” 龙武义活动着自己的身体,一根根指头收拢攥成拳头,然后再松开,感知着久违的毫无挂碍的感觉。 “那本来是朕给未来皇嗣的试炼,若是你能完整的扛下来,那便说明了你拥有能够远超朕所预想的才能,失去你将会是朕此生最大的遗憾。所以,朕若是决定放弃你,那便不能给你完整扛下来的机会,不能让你在朕的眼前证明你的才能。” “这理由可太小孩子气了。” “可那关乎到朕的尊严。” 龙武义无奈的笑了笑:“很狭隘吧,可那天朕确实失态了,在那个狐狸的面前亲耳听到皇家世世代代背负的谎言和背叛不过是我们的一厢情愿,祖龙并非背叛者,我们这些后人却把它当成了欺世盗名的骗子,并以此自居自掩。” “饶是如此,东州不是依旧好好运行到了今天吗?” “呵呵,你这孩子心善当真是不分对象,我可是让你愤怒到舍弃理智来殴打的人,如今却反倒是安慰起朕来了?” “……” 凛夜掩住了嘴巴,无奈的翻了个白眼:“你就不能当我说的是前几任的皇帝?” “如今想想,你这般心肠怕是连守成之君都当不得,你……确实不是个做帝王的材料。” “我好心安慰你,你却反过来咬我一口,当皇帝的需要的就是这种素质?” 龙武义略有遗憾的笑了笑:“朕当时是被地脉的诅咒逼迫的走投无路,矮子里面拔高个选中了你而已。可若是朕当真能多活几年,一定会好好培养一个更适合做帝王的后代。” 他看向自己的手掌,伸出了五根手指。 “老大韬光养晦,看似城府深沉,实则纸上谈兵,未曾见过江湖杀伐的狠辣,只会在安全的朝野之中玩弄他自以为的纵横捭阖。给他更多时间或许可以成长起来,但失却了朕的庇护,他的浮躁和得意忘形便毁了他。” “老二隐忍负重,未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但太过执着于眼前的目的,注重于眼前之人。她缺乏对危险的感知,缺乏对朝野生态的掌握,她自顾自的认为一切都应当听从她的安排——这诚然是一个帝王应有的品质,但除此之外,她的冷漠、寡恩、虚伪,都难以让人发自内心的服从于她。” “老三是朕计划里的牺牲品,朕本就没把她当成皇位的继承人来教育,从小到大对她的塑造便是为了牺牲。可如今看来……她虽然依旧不是当皇帝的好材料,但却拥有老大老二都缺少的东西。或许是从小便知道皇位与她无缘吧,她从未将这东州当成她应有的掌中之物,而是好好的当成了自己的家、故乡,担负起了应有的责任。” “老四浮躁,假仗义,外强中干,遇到事情只喜欢顺势而为。他难称正义,若是能找到一个合时宜的效法对象,或许可塑。但真的遥遥无期,不知何日能有个出息。” “至于老五么……” 皇帝苦笑一声,无奈的嗟叹:“大概只有对她而言,朕好好的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父亲。” “五皇子在这次斗争之中没什么得失,完全以旁观者的姿态自立。” “呵呵,对,距离迄今为止一切闹剧最近的旁观者,一个因为朕的私情而塑造出来的女儿。眼下,却也成了最完美的人选。” 龙武义抬头看着杭雁菱。 不出所料的,明白龙武义用意的杭雁菱投过来了看垃圾的目光。 “真亏你刚刚还有脸自称父亲。” “凡人对抗虚无缥缈的命运只能如此,哪怕朕是龙裔也不例外。牺牲一个孩子又有何妨?” 龙武义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如今事情闹得这么大,不能无法收场。老大因为监管绣衣直指不利,在朝中沟机党羽,自然是要打压一番,彻底废掉他的机会。老二是一切的罪魁祸首,挑个合适的机会,让她跟那螣蛇想去哪里去哪里便是。老三钟情于你,朕自也不会到了今天还拿她要挟你……如今五位皇子,三位离开东州。剩下的老四不成气候,老五便是最有可能承接朕帝位的人。” “……” “老五是个女娃,刚好应了那个诗人的心思。我会提前宣布老五为下一代皇嗣,而我们也按照之前交易好的内容。你利用朱雀和螣蛇,帮朕统合地脉,绵延寿命。将那诗人驱赶到五皇子的体内,朕在将她扭送到那莉绯女皇面前,了结了那个怨灵的恩怨。” 凛夜在心中咋舌了一声。 龙武义的计划和莉绯女皇的计划如出一辙,在莉绯女皇告诉自己下一步行动的时候,龙武义的灵魂已经跑到不知道哪里去了,他应当是不知道女皇的安排,却在这几天里已经思考出了下一步的对策。 和莉绯女皇一模一样的对策。 接连牺牲了几个皇子,如今又要对无辜的老五出手。 事到如今,她也实在提不起劲来再揍龙武义两拳,亦或是训斥他什么,只是闭上眼叹息了一声,用扇子指向了自己。 “别折腾了,这里不是刚好有一个很不错的人选么?” “……什么?” “比起你的那些皇子来,我这个拯救了东州的大圣人才是吟游诗人眼中更好的目标吧。” 龙武义闻言终究是睁大了眼睛,他心中虽有预料,但还是忍不住叹息:“即便是朕也不由得惊叹,你又要做这种事么?” “我本就不是凛夜,这个身份是突兀出现在东州掩人耳目的假身份,没有来历,没有出身,一个被滥用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存在。” “这样一来,东州人民的信仰和期待、感恩,以及之后会给你带来的财富和一切,它们都将会彻底化为一桩空谈,你迄今为止的努力……该得到的回报,全都会牺牲在此。你不明白孰轻孰重么?” “孰轻孰重?” 凛夜瞥了一眼龙武义:“我是个医生,又不是商人。” 第129章 重婚罪! 离开了御书房,在凛夜踏出房间第三步时,前世恶女的身影从无形之中踏出,与凛夜并肩而行。 “重要的事情都聊完了?” “嗯,聊完了,不过你竟然跟着过来了啊。” “那是自然~鬼知道那个皇帝在承受了那么多致死疼痛后会不会发生什么疯,对你做些什么。” “所以,你是来保护我的?” “你可以厚着脸皮这么想,毕竟我可没办法放心的把你的命交给别人。” 恶女的双手揣在袖子里,昂着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让凛夜无奈的别开了视线,看向了一旁的树丛。 “你的隐匿之术在我之上不错,但是这里是龙脉的核心,龙武义对这里的感知是绝对的。你一个人应当绕不开他的感知,看样子小秋雨也和你一起来了?” “是啊。” 恶女打了个响指:“如果你有任何一个闪失,十五年前发生在这场皇宫之中的大雾将会被我们的二师姐再现一遍,血祭掉这里的所有人哦。” “听着真吓人,我觉得小秋雨不会做那么残忍的事情的。” “是啊,所以她负责放雾,我负责杀人,有问题?” “那……好吧。” 凛夜无话可说,瞥了一眼心情不错的恶女,也跟着轻笑了一下。 抬头眺望着碧蓝色的天空,情不自禁的,凛夜低语了一声:“这是这一世第几次和你并肩同行了来着?不知不觉都快数不清了。” “没几次,因为大多时候都是我抱着你。啧,我自己说都觉得怪。” 恶女皱了一下眉头:“恶心人的话题就先别跟我说了。你这次又打算牺牲什么来苟全东州?” “没什么,一个以后不会再用到的身份而已。拜你们……不,拜咱们所赐,这次终于不用牺牲任何人了。小秋雨也好,蜃龙也好,你也好。” 身为看到付天晴抬起屁股就要知道他放什么屁的恶女竖起了耳朵,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 “听你这个话头,这是想带我回莲华宫?” “不可以?” “哈,他妈的,狗屁的圣人。” 恶女怪笑一声,迈了两步走到凛夜的前面,抬起手攥住了凛夜的衣襟。 “你是不是疯——” 恶女的话还没说完,大量的树藤自地下突破而出,藤蔓以飞快的速度缠绕住了恶女的双足,以让她无法逃脱的力量瞬间蔓延到了她的全身。 凛夜后退了一步,拍了拍自己的衣领:“我好像没必要跟我的仇人太过客气吧?” “喂,付天晴,撒开,否则你会后悔一呜呜呜!!!” 即便是对当前世界上的最高境界嗤之以鼻。 即便拥有能够唤醒人心底恶意,蛊惑人心的本性。 即便是对阴灵气的掌握远远超越了付天晴。 可如今的恶女终究只是个十三岁的小鬼罢了。 紫金木的树藤将恶女的嘴巴封住,转瞬之间结成了一个藤条组成的木茧,以死者为食的残忍植物源源不断的将封锁在其中的恶女的体力抽离。 周围的宫女仆从对这一切都视若无睹,从树茧旁边走过,对这里发生的异状置若罔闻。 “难得你也有吃瘪的时候啊。” 看着在地上不停蠕动的茧蛹,凛夜笑着低头伸手戳了戳的恶女露在外面的脸蛋。 恶女冷不丁地张开嘴巴咬住了凛夜的手指,恶狠狠的瞪着她,虽然看得出来对方很想用力的一口咬断凛夜的这根指头,但没力气的恶女这般啃咬顶多只能算是含着而已,力道之微弱简直像是哺乳期的幼儿。 言秋雨不知从何处走了过来,看着被恶女咬住手指的凛夜,脸上无奈的苦笑着:“付哥哥,你就别欺负师妹了。” “我来东州的原因之一就是这丫头勾我过来的,如今都要了结了,她却想着再跑路一次,哪儿有那么容易。” 凛夜抽出手指,在衣服上蹭了蹭,回过身来看向言秋雨:“至于你,你这死皮赖脸要跟我一起来东州的自然也要承担好责任,帮我把这个家伙给运回去。” “这样是不是不妥……” 言秋雨虽然无奈,但也真的是忍不住偷偷多看两眼倒在地上被捆成了毛毛虫的恶女。 “你要是不希望她回到莲华宫,就在半路上给她解开,放她跑便是了,反正先给我带出东州再说。” “你是我哥哥,她是我妹妹,我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只是接下来……付哥哥真的要和那个皇帝一起行动?” 言秋雨不无担忧的说道:“他之前百般容让于你,皆是因为他已经心存死志,而且那时候的你又是他最为看重的皇嗣人选。可如今你逼他放弃了你,我只怕他会把你当成未来的威胁,对你不利。哪怕有紫水掌门为之震慑,但你在东州的所作所为终究会对帝位产生威胁……” “所以我才会提出让这个救世主就这么死在东州,安了他的心,以后也少给我添麻烦。” 凛夜伸出手来攥成拳头,轻轻的往言秋雨的头上敲了一下。 “小秋雨,我安生日子还没过够呢,放心吧。” “那……我等着付哥哥。” “嗯。” “哦,还有……” 言秋雨抬起手,双手捧住了凛夜放在自己头上的拳头,面带笑容。 “你故意支开雁菱师妹和我,从你走的方向来看,接下来你要再去见你的小娇妻一面吧?” “呃……” 言秋雨将凛夜的手放在掌心,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掰开。 “放心吧,付哥哥,我不会打搅你们夫妻重逢。但在我离开之前,还是有一件事一定要提醒你。” “什、什么?” “即便是前世,你也没给我写一封完整的休书,因而名义上来说我还是你原配的未婚妻子,而这位三公主和你虽办过婚礼,但有无名分之事尚且两说——秋雨愿意把心肝挖给你,愿意体谅付哥哥是一码事,可今天你故意踢开秋雨去私会别的女人又是另一码事了。” “……” 言秋雨温柔的轻轻给凛夜擦拭了额头的冷汗,笑靥如花:“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好么?” “得嘞……” “那么,秋雨不败坏付哥哥的雅兴了,姑且告退。” 言秋雨行了一礼,单手拎起了被裹成树蛹的杭雁菱,大摇大摆的从皇宫正门走了出去。 凛夜咕嘟吞了一口唾沫,缩了缩脖子,还是朝着龙朝花的寝宫走了过去。 自从这次回来,她还没到皇宫里见过龙朝花。 轻车熟路走到龙朝花的宫殿门口,正听到里面的丫鬟大声训斥的声音:“滚,都滚!” 这尖锐刺耳的声音听着怒意盎然,应当是直到最后都没离开龙朝花的那个贴身丫鬟翠云。 大门口站着许多宫女太监,一个个臊眉耷眼的被拦在门前的翠云斥骂着,听着内容,应当是这帮人都是伺候过三皇子的,之前三皇子被污蔑为叛徒的时候一个个都作鸟兽散了,可如今龙武义圣驾临朝,东州都谣传曾和那位狐妖一起行动的三皇子反而最有可能成为新皇嗣,他们又都厚着脸皮跑了回来,这给翠云气了个够呛。 凛夜见翠云骂的上头,不好意思的分开人群走到跟前想劝两句。 谁知道翠云看见凛夜出现,忽然头也不回的飞奔回寝殿咣当一下关上了大门,在不久之后大门又重新打开,翠云贼兮兮的探出头,满脸严肃指着凛夜;“您进来一趟。” 宫女太监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向了这位让三皇子从谋逆叛徒一下子跻身于最有潜力皇子之位的狐妖,一个个脸上都难掩激动,他们根本没退让开的意思,反而是一股脑的围了上来,多亏了翠云从门后拿出来笤帚连挥带扫,才勉强把凛夜拽进了大门里。 “您可算回来了!” 一进门,翠云呜哇一下就哭出来了。她抽泣着指着龙朝花卧室的方向:“三殿下在里面,您快去看看吧!” “她怎么了?” “呜呜……呜……” 看翠云哭的激动,凛夜心里头也咯噔了一下。 “怎,怎么了这是?” 隐约听到房间里面有龙朝花的声音,又见翠云哭的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凛夜提心吊胆的走进了房间里,却发现内堂已经完全换了一副布置。 红菱红缎,喜烛彩挂。 房间里的门窗都被大红的喜字纸给糊上了,完全依靠着喜烛维持着照明。 房间里黑压压的一片,只能看得见那被蜡烛围起来的床铺。 床铺上面的被褥是崭新的,红色的枕头,喜被,以及端坐在那殷红的褥子上面的女子。 女子似乎在哼唱着什么旋律,声音有些沙哑,微弱的几乎听不清。 一方大红的盖头遮住了她的脸,下面是华丽而不合身的裙摆,以她的年龄穿在身上稍显有些冗杂,那些点缀新娘子用的金银坠饰像是某种束缚一样缠在她身上。 她就坐在那里,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后微微的抬起头,停止了哼唱。 红盖头隔绝了两人看向彼此的视线。 这封堵了一切光源的房间有些沉闷,天色还没暗下来,周围已经只能依靠着烛火来维持光亮了。 凛夜见过这副阵仗,虽然已经过去了许久,但前世的龙朝花便是死在了这大红的婚堂内。 前世的她便是穿着这般凤冠霞帔,只是那时候的她身材更加成熟,不像是如今这样衣服松松垮垮的堆在单薄的身上,看上去有些可怜。 凛夜踩着红毯走到了盛装的新娘跟前,伸出双手轻轻掀开了她遮掩住面容的红布。 “我不是四天前托人告诉你让你放心了么?” “是啊,我也在这里等了你四天。” 自盖头下露出了面容的龙朝花看着凛夜,嗤嗤的笑了一声,脸上画着薄妆的她身上有着十分浓郁的香粉味道。她的眼神虽然大体上是看着凛夜的,但总是有些飘忽不定的难以聚焦,下眼睑的淤黑证明了接连几天的熬夜。 凛夜心里头一真难受:“早知道该提前来见你一面的,傻丫头,我又不会跑了。” “嗯。” “你这是想要弥补前世的遗憾?还是说……” 凛夜双手伸向了龙朝花的脖颈,从她的脖子上取下了那根纤细的白绳子。 这根白色的麻绳和大红色的房间格格不入,如果说红盖头是给她的疯郎君回来做准备的,那么这根系成了自箍扣的白绳,显然便是龙朝花对另一种可能的应对了。 龙朝花吃吃的笑着,伸出晃晃悠悠的手,想要抓住杭雁菱手里的白绳子,可因为接连几天的熬夜让她原本就不怎么样的身体难以为继,身子一软,栽了下去。 万幸凛夜在龙朝花从床上栽下来之前抱住了她,而龙朝花也顺势靠在了凛夜的怀里,傻笑着。 “我盘算着啊,如果父皇打算赐死我,那我便戴着这红盖头吊死在这里,你什么时候回来,这盖头什么时候掀。” “那也太阴间了。” 凛夜抱着龙朝花依靠在床上,给她摘取了身上那些勉强挂上来的金银坠饰,而龙朝花不在乎那么许多,只是依偎着凛夜由着她摘弄,两只眼皮子越来越沉。 “疯郎君,你掀我盖头了,嗤嗤。” “恩恩,掀了掀了。” “所以,我已经嫁给你了?” “对,你已经是我老婆了。” “嗤嗤,嘿嘿。” 许久没睡显得智商有些不足的龙朝花露出了和前世呆傻时一样的表情,久别重逢的她并未在凛夜面前哭泣,也没有多余的力气露出激动地神情。 她只是靠着自己的心上人,呢喃着:“虽然我知道,这些都是昙花一现。” “呃……” “你带着鲜花,如同梦一样,出现在我的现实里。定然也会像梦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散了……从来没有什么西州的,名叫凛夜的吟游诗人……这世上没冞有你的来历,没有你的身份……你是狐妖,还是人类……我都不知道,明明所有人都围着你转,可是我拼了命也调查不出你的背景……” “等一切结束后,如果你愿意,我会让你知道的。” “不,那些都不重要。” 龙朝花紧紧靠着凛夜的胸脯,声音越来越弱,像是梦中的呓语。 “你不肯用真面目对我,我不怪你……陪我这一晚上吧,你我圆不了周公之礼,却也是这一夜的夫妻。明日不管你是消散也好,留在我身边也罢,我都不会奢求更多了。” “嗯,睡吧,我不会跑的。” “嗤嗤,好,大骗子。我等着……等着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谁……疯郎君。” 困倦的龙朝花将手缓缓的攀附上了凛夜的脸庞,脑袋却没了抬起来的力气。 “到时候告诉我吧……好好解释……你瞒着我的理由是什么……不管你是绝世的美女,还是难看的丑鬼……掀了我的盖头,你……便跑不掉了。” “呃——” “我好冷,抱紧我一点。” 龙朝花的身体往凛夜的身上凑了凑:“我梦见了你我又一次成了亲……你说接下来……梦里我会不会梦见那个恶女又一次把我杀了……嗤嗤,说不定,我还会梦到你变成了那个恶女的脸……跟我说……我的凛夜其实就是她假扮的……嗤嗤,嗤嗤……” 娇笑着,毒虫皇女在大骗子的怀中进入了梦乡。 看着熟睡的龙朝花,凛夜无奈的摇了摇头,小声嘟囔了一句:“那我尽量给你圆个梦嗷。” 第130章 葬礼 一场大梦,宛若泡影浮生。 当这场无人认可的婚礼新娘子醒来时,周围已经不再是披红彩挂的婚礼礼堂,而是一方闭锁的空间。 在那里有许多不认识的面孔,也有几张熟悉的脸庞。 前世的夫君就坐在不远处的对面,以男儿之身看着她。 旁边还紧紧贴着另一个不太显眼的小姑娘,面带微笑的紧紧贴着那个少年人。 龙朝花的眼睛模糊了一阵,她想要站起来向对方搭话,但是从那名少年陌生的眼神中,龙朝花明白对方并不是昨夜陪同自己一同深眠的女子。 “她又跑了啊。” 醒来的龙朝花喟叹一声,苦笑着了一下,咬住嘴唇。 “那个……” 付天晴模样的少年人举起手,可话刚从嘴巴里说出来就因为喉咙受到的重击戛然而止。 坐在他旁边的郑乐乐一只手扼住付天晴的喉咙,抬起头来冲着这位毒虫皇女打了个招呼。 “三殿下,也许有许多事情您尚且没有搞清楚——不妨先由小女子来陪您逗个闷子。我这儿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您想先听哪一个?” 龙朝花和这位郑乐乐虽有过一面之缘,但压根没说过几句话,她沉默的看着这位女子,长嘘了一口气。 “先听坏消息吧。” “坏消息便是您此时已经是个死人了。” 郑乐乐从袖子当中掏出来了一张由朱砂书写的纸张递给了龙朝花。 龙朝花低头看了两眼,这是皇室专门用来发布告的纸张,朝廷上若是有什么重大变动,亦或是穷凶极恶的嫌犯伏诛,用的便是这种纸。 纸上血红的字迹有些刺眼,赫然是她的名字和画像。 【罪人龙朝花已于今日伏诛】 纸上罗列着龙朝花的种种罪状,包括滥杀平民,截杀大臣,祸乱东州,发起谋逆,散步疫病等等。 在罪状的后面则是交代的她的死因。 【此贼于陛下苏醒后,自知阴谋败露难以为继,畏罪自裁于宫中。因众大臣请愿,陛下令宫人将此贼乱刀分尸,焚骨为灰,以昭天道。】 “您因为犯下数条大罪,给东州人带来了不可磨灭的伤痛。在死后已经被皇室除名,自此后天下再也没有名叫龙朝花的龙朝的三公主,只有一个会百代千秋为东州人所牢记,比有苏蝉更加可怕,更加值得恐惧的毒虫恶女。” “……这样啊。” 对于自己的【死】,龙朝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如果自己能够在最后为东州发挥一些价值,那倒也算自己对得起东州给予自己的这毒虫之名了。 “那么这是哪里,渡往冥府的船?” “这是南州莲华宫的灵梭,目的地是东南两州交界之地的安渡镇。” “……” 龙朝花歪了一下头,嘴角动了动,眼神还是没有什么神采:“随便你们了。剩下的好消息是什么?” “好消息是某位拯救了东州的狐妖被陛下亲自封以国师之位。” 郑乐乐轻声道:“妖族长期处于龙朝花的利用之中,如今首恶已死,庇护万民的仁慈圣狐自然也跟陛下和解,达成一致。往日的莉绯女皇曾和‘天狐’有苏蝉缔结盟约,谋福万世,而如今那位有苏蝉后人也将以‘圣狐’之名讳,给东州的子民带来崭新的篇章。” 听到这里,龙朝花松了一口气,却又觉得有些嘲讽。 “他们到这时,反倒是不害怕有苏蝉了?” 自己作为有苏蝉诅咒的象征存活了这许久,依赖恐惧而活,为诱导民众的恐惧而存在。 可如今凛夜作为新一代的狐之主,却堂而皇之的被拜为了国师。 这对龙朝花迄今为止的人生而言,应当算是什么呢? 不过…… “她很了不起。” 龙朝花终究还是为丈夫感到了一抹骄傲,他不再是只属于自己的,那个和自己一同生活在洞窟中,疯疯傻傻的郎君。两人终究无法回到前世的那般关系,可这一世,郎君终究是替她完成了那个两世以来都未曾提及的梦想。 东州……那浸泡在谎言之中,愚不可及,却又生机勃勃的故土。 吞噬了我的一生,如今又盯上了我的郎君了么。 疯郎君啊…… 你终究是不愿意陪着我偏安一隅,在某处角落里装疯卖傻。 我向你索要了前世未完的婚礼,却也是知足了。 “那么,你们带我去安渡镇也是凛夜的意思?” “不,恰恰相反,凛夜打算让我们直接回到南州,经过我家的付天晴百般据理力争,拼着被你家的凛夜打晕三次又爬起来三次的骨气,这才让她妥协下,让我们在东南两州的交界地带等候。” “等候?” “是啊。” 郑乐乐眨了眨眼:“我们都是学生,逃课太久可是会扣学分的。哪怕是在异国他乡当上了国师,该回来上课还是要回来的。这一点也希望您能够好好记住,不要跟着凛夜学坏了,以后在琳琅书院要好好表现。” “她还会回来?!什么时候?!” “说不好,此时的她应当正在出席你的葬礼,看着你的尸身,她自己的死亡计划也已经提上日程了吧。” ———————————————————————————————— 与其说是一个公主的葬礼。 倒不如说是为了平息民愤而举办的公开处刑。 一方透明的棺椁,几块焚烧的焦黑的骨头。 在这绝对不可能死人的东州,数月以来出现了第一个死者。 这曾经祸害东州的毒虫受到万人唾骂,在她曾经为非作歹的明坛上,在苍天的见证之下被围观的群众当做发泄怒火的对象,谩骂之声不绝于耳,沸反盈天。 荣登为国师,封号为“圣狐”的绝艳女子是唯一一个守着棺材的人。 龙朝花的死是这位国师掌控复活之力的最佳证明,她的死成就了圣湖,抚平了东州人的伤痛,给予了他们对未来的期待。 大概没有比这性价比更高的死亡了吧。 看着那些将怒火发泄出来的民众,凛夜苦笑着将手放在棺椁上,她的呓语被群众的喧嚷所淹没,几乎无法辨识。 “虽然道理上都清楚,这也是计划里的一环不假,但是我还是没办法心平气和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啊。” 守着龙朝花的棺椁——这是圣狐担任国师以来提出的第一个要求。 明面上是要让世人看看这个曾经和龙朝花同行,被恶女迷惑的圣狐悔改之意。可提出要求的凛夜跟接受要求的龙武义都清楚,若不是圣狐站在此处,只怕是这尊棺材早已经被群众扔过来的各种污物所淹没,明坛将会彻底的变成臭气熏天的垃圾堆。 守护着前世妻子的坟茔,哪怕只是一个衣冠冢,凛夜仍觉得有些出神感慨。 她从未感到东州有如此空旷过。 龙朝花、恶女、小秋雨、周清影、傻小子付天晴、郑乐乐、澄水、小胡笳……都已经离开了这是非之地,将舞台留给了自己。 这种孤独地感觉久违的熟悉,但和以往不同。 凛夜微微**嘴角笑了一下,恍惚之间看见人群窜动了起来,一队人马挤开了人群,朝着明坛上的棺椁走了过来。 走在最前头的,是个身穿锦缎金袍的小少年,十五岁上下的年龄,和周围人不同的是他脸上并未有报复得逞的快感,只有阴沉似水的沉默。 那是龙朝花的双胞胎弟弟,龙朝玉。 自诩正义,追寻侠道,是个和东州皇室格格不入的异类。 与其说这个孩子可恶,倒不如说他比起其他兄弟姐妹,更像是个十五岁的正常小少年。虽未同母双胞,他的经历、童年,乃至于整个人生和未来都跟龙朝花大不相同。 看着龙朝玉朝着台子上走来,凛夜收了神,笑盈盈的拱了拱手。 “四皇子,你来这里做什么?不嫌晦气?” 走到明坛之下的四皇子沉默的一言不发,他回身对着卫队挥了挥手,独自一人走上明坛,看着那透明的棺椁沉默不语。对于凛夜多少掺杂了点个人情感的讥讽并未回应。 他看着那具焦黑的枯骨许久,将手探入怀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了一枝幼嫩的白色花朵,放在透明的棺椁上。 “献花?” 凛夜微微抬了一下眼皮,有些讶异的看着这位自从毒虫皇女的死亡宣布以来,第一个为其的坟茔献上花朵的家伙。 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家伙来啊…… 感受到凛夜疑惑的视线,龙朝玉抬起头来,沙哑着嗓音无奈的笑了一下:“这是我路边随手摘来的,宫中的花太娇气,五颜六色的,和她……和我姐不搭。” “人都已经死了,你大可以放心的喊她毒虫,何必如今才改口叫姐?” “是啊,人都已经死了。” 少年人的声音听不出以往的那份心高气傲,曾经被龙朝花从宫中掳走的跋扈少爷并未再展现出对于死者的恶意,只有一种难以言明的迷茫和困惑。 “人都已经死了……” 他重复了一遍自己说过的话,攥紧了拳头看着那白色的花儿,好像这随手采摘,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花并不是他用来讥讽龙朝花的死的。 凛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后退了一步给龙朝玉让开了位置。 四皇龙朝玉却并未更接近棺材,他抬起头看着凛夜,喉结微动。 “国师大人,您真的像他们所传言的那般,曾经被我姐姐迷惑,与她为虎作伥,如今却幡然醒悟么?” “是啊,怎么了?” “那……我或许和您一样吧。” 龙朝玉笑着伸出双手:“在她的蛊惑下,我也对东州的子民刀刃相向,踏过了我以前所坚持着的,从话本上、戏曲中道听途说的正义。若不是有您在,只怕我真的已经杀过人了。” “……你这种帝王世家出身的公子哥儿,十五岁没杀过人的反而少。” “哈哈,是嘛。” 龙朝玉尴尬的笑了一下,垂下眼睑,抬头环视了一圈周围义愤填膺的百姓。 看着僣他们在龙朝花死后,依旧将愤怒和怨恨加诸于那位毒虫身上的样子。 “什么帝王世家,我这个皇子,跟他们有什么区别?” 轻飘飘的撂下这么一句话,龙朝玉转过身走下了明坛,带着自己的侍从朝着来时的方向返回。 少年人驼着背,分明是在自己父亲所掌管的国度,他却像是战败的逃兵一样,灰溜溜的急促前行。 凛夜瞥了一眼棺椁上的白色花朵。 那是一株野蔷薇,和真正的蔷薇不同,这生长在野地里缺乏营养的小小花朵只有不到两根指肚的尺寸,单独拎出来无比的娇弱,甚至有些病殃殃的让人可怜。 “喔,是野蔷薇哦。” 一个声音突兀的闯入了凛夜的耳边。 抱着一袋子薯片,完全置身于状况之外的它世之人出现在了明坛上面。 “你怎么没跟他们一起走?” 凛夜苦恼的看着这位能够无视空间法则的异类,而米欣桐则是自豪的拍了拍胸脯 “我是他们留下来盯着你的,不然你以为大家伙儿能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东州?我可是他们的最后的底线了,可别想把我撵回去啊。” “你……算了。那个家伙好像不太擅长应付你来着。” 米欣桐这个地球人是那游吟诗人无法编制命运的异类,留在东州倒是对计划造不成什么影响。 更何况把她留在这边,还能防止那帮家伙想不开,利用米欣桐的超能力再重新回到东州。 凛夜权衡着得失,而米欣桐则盯着野蔷薇来了兴致。 “你知道野蔷薇的花语是什么吗?” “什么?” “独立与浪漫。” “是么,在我看来,那个一直沉浸在自己浪漫之中的皇子今天的状态可和‘浪漫’这俩字完全不搭边。” “这个世界的人是不可能知道地球人发明的花语啦。更何况总有些人摆脱了自以为是的浪漫才能得到成长。” 凛夜只觉得这话听着有些刺耳,咳嗽了一声不予回应。 米欣桐到是没察觉异状,只是盯着那一株白色的野蔷薇。 “当然还有另一种说法,野蔷薇是少数的象征着‘忏悔’的花朵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