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回忆录 作者: 一隅屋檐 簡介: 【一隅屋檐】 我和塔露拉从小便认识,结晶纪元1077年,龙门和乌萨斯的冲突结束之后,我离开安置营走进那间孤儿院,那年我七岁,她是我在孤儿院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我一直以为我和她能在孤儿院里顺利活到我们长大,我们会结婚,会一起生活在新建起的城市,会有一个属于我们的家,可后来却往往事与愿违。 陈是在第二年的冬天来的,前天夜里下了一场小雪,牵着她的男人立在孤儿院的大铁门前,我看着她走进孤儿院,在长满了泛黄枯草地的庭院里留下一排小小的脚印。 她与我的关系向来不太好,但我们后来还是成为了朋友,不得不成为朋友,她极不情愿的牵起我的手,于是我们一起走过了龙门的大街小巷,坡道码头。 往后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们的命运在阴差阳错间纠葛在一起,又在世俗辗转里渐行渐远。 阿米娅,我想告诉你,这世上不该有所谓“命运”。 泰拉历:简   自文明建起至今,步入泰拉结晶纪元,一个个新的国家在废墟上拔地而起。   炎伐岁以建地   元年拉特兰立国,新历自始展开。   31年乌萨斯起义推翻骏鹰以立国。   伊比利亚殖民玻利瓦尔,阿斯兰入主维多利亚,伊比利亚离去后,玻利瓦尔历经130年内乱不止。   泰拉历九世纪,联合军讨伐卡兹戴尔,893年卡兹戴尔三度沦陷。   898年玻利瓦尔建立辛嘉斯王朝,沦为莱塔尼亚附属,926年萨尔贡沙漠中心出现沁礁黑市。   940年巫王于莱塔尼亚降世,造诣飞升的施术者,天赐莱塔尼亚的鼎盛力量,980年巫王**继位,莱塔尼亚空前强横。   1020年,乌萨斯开启内卫计划,北驱邪魔,南掠疆土。   1030年,乌萨斯与萨米的战争,萨米落败,以乌萨斯胜利宣告结束,同年前后,卡西米尔玄铁大位建立无甲盟。   科西嘉一世于高卢推行第二次经济改革法案,维多利亚八大公爵于聚首伦蒂尼姆,弗里德里克三世继位维多利亚君主,阿斯兰的雄狮开启新统治。   1030年后,高卢挑起维多利亚边境冲突,高卢支持下,哥伦比亚举起反抗旗帜,爆发独立战争,一年后,独立日,哥伦比亚宣告脱离维多利亚独立。   1038年伊比利亚爆发大静谧,黄金与掠夺时代一去不返,自海洋的威胁,结束了伊比亚人的强盛。   同年岁兽遗患于炎国爆发。   雷姆必拓在维多利亚的统治下进入矿业大开发时期,淘金者****。   1040年前.前哥伦比亚与玻利瓦尔爆发冲突,巫王企图通过哥玻战争引发哥伦比亚内乱,玻利瓦尔落败,辛嘉斯王朝反被入侵,玻利瓦尔陷入混乱。   1038年科西嘉一世向莱塔尼亚派出使者妄图收附莱塔尼亚,使者事件爆发,巫王下令杀死国内所有高卢使者。   7月高卢宣战莱塔尼亚,巫王以一人之力全灭高卢先锋军团。   同年维多利亚宣战高卢,乌萨斯宣战高卢。   大陆最大规模战争,四皇会战爆发   1042年后高卢首都林贡斯沦陷,高卢国灭,   1045年乌萨斯先皇弗拉基米尔-伊凡诺维奇开展工业强国,引入并大力发展源石工业技术,乌萨斯国力达到巅峰。   1055年维多利亚权利纷争,阿斯兰王朝王权动荡。   1063年第十次乌卡战争爆发。   1069年拉特兰教宗派出万国信使,奔走大地。   1072年乌萨斯入侵卡西米尔,同年先皇逝世,新皇费奥多尔-弗拉基米罗维奇继位。   伦蒂尼姆动荡,弗里德里克三世殒命,皇位空置,维多利亚陷入内乱,皇室出逃。   1075年乌东血峰战争爆发,乌萨斯遭遇滑铁卢,国内动荡,新贵族起义,大叛乱爆发。   1076年莱塔尼亚双子夺权,**更迭,新政上台,巫王身死,乌萨斯开始权利清洗。   1076年后东国爆发南北内战,爱国者之子身死,爱国者遁走雪原。   1077年龙乌冲突,同年卡西米尔宣布放弃部分交战郊区。   1086年雪怪小队成立,同年舍瓦塔会议结束,科西切大公遇刺,塔露拉出逃。   1087年巴别塔成立,卡兹戴尔爆发内战,特蕾西娅政府出走雷姆必拓。   往后便是熟悉的故事。 番外一:迷雾   在我们发现它之前,它就先找到了我们。   ————————   雇佣兵向来不是一个能被称为高尚的职业,杀人,绑架,勒索,威胁,抢劫,偷盗……这些被世俗贯之以恶行的词语与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无一不时刻出现在我们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事实上,唯一和军队所不同的是,我们的行为不被赋予使命和荣誉,我们也不为自己的恶行而感到正义或满足。   没人会因我们的归来而将我们视为英雄,理所当然没有鲜花与掌声的迎接。   我们的工作只是在尸体与尸体之间寻找被血迹浸透的金钱,我们的价值只是在一次次的任务中,成为好用的工具和牺牲品,然后祈祷自己能顺利活过下一次任务的同时为这次的大难不死而放肆欢呼。   结晶纪元1089年,夏7月11日   黑钢内部任务日志:第二十七次行动派遣,BPRS第三分队将随行护卫被天灾肆虐后前往大洋处某座海岛进行调查的哥伦比亚私人海洋科研团。   在泰拉,海洋远远比陆地要更为神秘许多,由于天灾的出现,人类对海洋的认知度和探索范围被无限的拉小。   无数科学界能人志士企图了解拥有无数资源与可能性的大洋,他们认为海洋深处存在某种不被证实的高度文明,他们的生存环境和生活方式与陆地上的人类截然不同,他们拥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并比陆生生物更了解天灾和善于掌控源石的恩赐,甚至,在他们的文明纪录中存在天灾诞生的缘由和历史。   也许,源石病并非是不治之症,而治愈源石病的方法将来自海洋。   无限的遐想和在各地海滩发现的证据无不推动着有识之士向着大海深处涌去,所有人都企图成为先驱者并站在威廉大学的最高学术讲堂里自豪骄傲的为学术界风享他们的见闻与成果。   可未知不仅意味着机遇,同样也潜藏着数不清的危险。   死亡也许并不足以冷却那颗因求知欲与功成名就而炙热的心脏,在无限的可能性面前,人类的勇气将被放大到他们从未设想过的地步,同样,贪婪也是如此。   在行动之前,谁也没有想到会有什么结果。   在行动之前,有人将它视为自己科研历程上全新的开始。   在行动之前,有人已经做好了为科学献身的准备。   心思各异的人们汇聚在同一艘名为探索者号的考察船上,怀着相同但不同的心思航向了大海深处的迷雾。   科考团的团长名为威廉—亚当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哥伦比亚海洋科研领域有数的领军人物之一,耶鲁大学海洋系终身名誉副院长,哥伦比亚海洋源石研究学会会长,同时也是哥伦比亚国立海洋科学院的高级院士和某所大型生命科学公司聘请的项目研究室主任……他身上有太多的光环,可这些光环如何也无法掩饰他优雅苍老外表下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执着与疯狂。   是的,疯狂,如果不过是内心的疯狂,不可能会推动这样一个早已功成名就的人亲身前往大洋,他是那个早就做好为科学而献身的人。   结晶纪元1098年,夏7月18日。   离港一周之后,根据亚当斯多年的研究和不知从何处得来的航海图,探索者号接近了航海图上的目的地,但同时,也迷失在一片厚重的浓雾里。   这艘全长99.8米,宽17.8米,船深8.9米,排水量4650吨具有全球航行能力及全天候观测能力的科考船在一片迷雾中失去了前行的方向。   船长菲斯克洛-巴尔巴耶夫-奇利亚是名纯正的乌萨斯菲林人,具有三十年丰富的航海经验和出身乌萨斯军方的他,在该行业被称为是行走的传奇,当然,如果他不酗酒的话,也许不会被人怀疑他的本事。   而就是这样一名传奇船长,在他的航行生涯里对于这种突然出现罕见奇怪的迷雾同样束手无策。   结晶纪元1098年,夏7月19日。   探索者号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一开始情况并没有变遭,即使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与分不清航行,但亚当斯却坚定的认为,他们已经接近了目的地,而这片突然出现的迷雾就是接近目的地的依据。   他认为,他们的航向并没有任何错误,只是那座岛屿的地磁场与周围的环境产生了这种现象,以至于让指南针和部分精明仪器出现故障。   在本次航行之前,探索者号在船坞能进行了大量的改装,不仅外部装甲加固了军方和实验室正在研究的非硬性传导金属,而且私下配备了部分重型火力与法术炮台,实在分不清这艘船的目的是考察还是战斗。   结晶纪元1089年,夏7月21日。   陷入迷雾的第三天,陆续开始有人听见了从浓雾深处响起断断续续的歌声,经过随船医生的诊断后被认为患上了某种高压精神失常。   结晶纪元1089年,夏7月23日。   船上出现出现幻听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连亚当斯本人都出现了间歇性的幻听,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歌声,不同于现实中的某种生物的声带结构所能发出的频率,与其说是歌声,不如说成是某种语言,亚当斯尝试进行翻译,但却找到不到能用来作为媒介的文字和语言。   结晶纪元1089,夏7月25日。   在航行的过程中,船底部与海底的礁石出现了碰撞,但雷达显示一切正常,按照亚当斯的航海图上所言,那座岛屿周围存在一大圈的暗礁,大副将经过告诉亚当斯后,亚当斯认为他们已经接近了岛屿。   值得一提的是,那种隐约的歌声已经消失不见。   结晶纪元1089年,夏7月26日。   迷雾内的水域如同死水般平静无波,探索者号所携带的生存物资与淡水足够维持船上的八十三人60天的航行所需,但船长还是下令节省了每日的人员供给。   下午三点。   浓雾渐渐变得稀薄,目视范围内出现了一艘上世纪的客轮,经过短暂的会议后,黑钢BPRS分队七人的护卫下,部分考察团的研究员登上了客轮。   十五分钟后,科考船与分队的短程通讯中断,他们似乎是遇到了某种未知的生物,船长拒绝了亚当斯的要求,下令探索者号远离客轮。   结晶纪元1089年8月1日   结晶纪元1089年8月3日   终于,有人开始疯了,储存物资的船舱被某个船员闯入,BPRS的干员虽然及时发现并击毙该船员,但还是损失了一小部分食物和淡水。   结晶纪元1089年8月7日   船上出现了混乱,有人说在船舱的过道间看到了白色的影子在行走,经过调查后,过道甲板上的确留下了某种水生生物经过而遗留的液体。   不管是BPRS的安保人员是科研团的人,内心都出现了恐慌,开始有人想要退缩,但迷雾却没有给任何人机会。   结晶纪元1089年8月11日   有人死在了船舱内,被发现时房间内的地上只余下部分身体组织,恐慌继续蔓延,并深入人心,开始有人说自己听到了从船底传来的呼喊和咀嚼声。   该船员被亚当斯命令关入了禁闭室。   结晶纪元1089年13日   船上出现了动乱,黑钢的干员挟持了船长与亚当斯,并要求他立刻返航。   结晶纪元1089年15日   探索者号继续前行,迷雾中出现了某种生物的轮廓,有光,像是落日……黑夜再次降临。   结晶纪元1089年18日   太阳自迷雾里升起,前方终于出现了陆地的轮廓,我们登山了岛屿,在长达一个月的航程后,船上只剩下了三十二人。   ……   结晶纪元1089年21日   它来了,我看到了它,它也看到了我,它来了。   闭上眼。   别让它找到你。   结晶纪元1089年20日   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 二 启程   结晶纪元1089年7月22日   仲夏   哥伦比亚康斯威星街,圣地亚哥咖啡馆二楼。   下午三点的阳光正好,微风吹过中央公园的梧桐和银杏,树影在阳光斑驳中发出飒飒的轻响,一家三口带着孩子在草坪上野餐,年轻的母亲铺好餐布,温柔的看着女儿骑在丈夫的肩头走来,公园长椅上的情侣依偎着留影纪念,风筝刚刚飞上天空,线的另一头是几个围在一起的孩子。   黑发的东方青年坐在露天咖啡馆二楼,桌上放着一杯早已冷却却还剩下一半的咖啡,脚边是一个一米长的黑色长盒,盒子上印有BW的黑色标志。   他凝望着公园祥和的场景,但心思明显并没有放在那边。   英俊的菲林男人登上咖啡馆的二楼,目光在二楼环视了一圈,停留在坐在阳台的遮阳伞下的青年身上。   他走过去自然的拉开了青年对面的藤椅,视线在青年脚边的长盒和身前的半杯咖啡前停留了一秒,转到青年的脸上。   “你二十分钟前就该到了。”青年收回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他平淡的说,看不出什么情绪,也没有不耐烦。   克里博捞开袖口的腕表,时间是下午三点二十一分,确切的说他迟到了二十一分钟。   “有场行动出了差子,我刚从听证会出来就赶过来了。”克里博解释,扯了扯西服紧绷的领口。   “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不小心炸掉了半个水库。”他解开袖口的纽扣。   “你看起来很忙。”   “你看的可真准。”克里博疲惫的将手靠在桌上:“所以让我们少说点废话,开始正事吧,蛇。”   陈默点了点头。   “传回来的日志报告你已经看过了吧,说说你的想法。”   “很不可思议。”   “只是这样还好,很多我们目前并不清楚的法术或者是刻意营造的环境都能产生这种现象,但上层很关注这个,联邦也正着手准备调查。”克里博说:“我们的一个专业小队,整整13名训练有素的精锐干员和一艘聚集了数十名高级科研人员的船就这样莫名其妙消失在了大海上,而传回来的只是一段意义不明的录音,这个结果可能让公司面临成立至今为此最大的损失和信誉危机。”   “因为那个老头?”   “老头?没错老头,威廉—亚当斯。”克里博反应慢了一些:“他是哥伦比亚海洋科研领域有数的领军人物之一,还是好几所知名大学的教授和科学院的高级院士,这个老头在政界和科研领域的影响力不小,但探索者号失去联络后,他的那些学者旧友和他们结识的议员们全部将矛头对准了我们。”   “那么黑钢当初为什么要接这份协约。”   “因为他给的条件很诱人,他是以私人的名义组织的这次考察,而黑钢是业界最好的安保公司,他的影响力能让公司留在金融街证券交易所的股票和知名度得到一个上升的巨大空间。”   “所以你们现在后悔了。”   “不是你们,是我们。”克里博纠正道:“我记得你和公司的合约还没到期吧,或者说你已经有能力赔偿违约金了。”   陈默怂了怂肩,他可没钱偿还那笔不知道有多少个零的违约金。   “把我从瓦伊凡调过来,需要我做什么?”   “我们已经派出过另一个小队,但至今为止还没有收回他们的任何消息,除非是那十三个人突然发了什么神经控制住了船上的人并干掉了另一个小队的成员,这是我能想出的最好的结果。”克里博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否则我就只能努力去回想一下小时候听过的那些狗屁的恐怖故事了,看看现在的我还能记得多少。”   “你确定不是在和我开玩笑?”陈默问。   “是的,我想告诉你,我就是在和你开玩笑。”克里博笑了笑,表情认真下来:“相信我,我也想这么做,真的。”   克里博叹了口气。   “威廉的行程表里显示,他从一年前起就开始约定了心理医生的治疗课程,探索者号的事情断定后,黑钢的人事部派出了专员调查了他的住所,他们在里面发现了大量指向意义不明的涂鸦和符号和未经登记的源石原石,现在我们认定他患有严重的间歇性精神疾病。”   “你是想告诉我他是个感染者?”陈默不置可否。   “如果他是感染者他不可能隐藏这么久。”克里博回答:“总之,不管探索者号遇到了什么,黑钢都必须弄出一个让人满意的答案来告诉外界,不论是推脱他是感染者,还是他真的是感染者,在没有最够证据的情况下,光靠从他家里搜出来的源石公关部和法院都无法给这件事完全定性。”   “但公司已经没法承担这种损失了,我们需要一名调查员去找到那艘该死的船和那个该死却没死对地方的感染者老头。”   克里博说着看向陈默,那意思很明显,公司已经决定找一个倒霉蛋了,那个倒霉蛋就是你。   “感染者?如果他不是呢?”   “那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克里博回答。   “是的,我知道。”陈默点了点头:“可我要是没能找到他,我是说,我不一定能完成这个任务。”   “那我们就不得不想办法重复缅因号的事件了,黑钢的国际市场和信誉将迎接一次沉重的考验。”克里博沉声回答。“你要搞清楚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得到了什么,联邦政府暂时还没有动作,但我认为他们不会犹豫太久。”   “你是说……”陈默微微蹙眉。   “我什么也没说。”克里博轻轻摇头:“总之,你的目的只有一个,找到亚当斯,如果可以再带回有他手里的资料。”   “最后一个问题,我能得到什么?”陈默问。   “你想得到什么?”克里博反问。   “我得好好想一下。”陈默说,又问:“我什么时候出发。”   “随时可以。”克里博从包里拿出一只车钥匙放在桌上:“你需要的东西都在下面的车里。”   ps:公路式的双人冒险故事 三:猎人与密探   当你经历漫长黑暗,终于浮出水面,睁开眼睛的刹那灿烂星空滴落眼眶,无垠波浪拂过面颊,眼泪和家乡的味道,都是咸的。   ——————   结晶纪元89年7月22日   临海移动城市盐湖城   独自航行前往大海无疑是一件蠢事,大部分船员都没有深入海洋的经历,而海洋上的天灾和风暴也不适合陆地上的人们,除了少部分人外,很少有人会因为某个空想而将自己的性命交付给陈默眼前这片广阔而又陌生的海洋。   迷雾像是预料之中般如期而至。   黑钢很明显对这场行动抱有足够大的重视,前后他们已经为此损失了两个精锐小队的成员,甚至还要因此面对巨额的财政亏损,业界信誉也将因此而出现不同程度的下滑,对于黑钢这类型的PMC而言,后者的重要程度要远远高于前者。   陈默站在准备好物资的舰艇的前,在迷雾来临的那一刻,这艘黑钢雇佣的中型商船放下了船锚。   克里博拍了拍陈默的肩膀。   “你只有一周的时间,一周后我们循着发信装置的信号过来接你,活着回来,否则为了躲斯菲尔特那家伙,我必须得考虑提前退休了。”克里博看上去有些忧虑。   “那你最好想好自己退休该做些什么。”陈默半开玩笑回答整理自己战术背心上的携带的匕首和身后的刀鞘。   薄薄的迷雾笼罩了这艘商船,而更远处已经看不清前方的景物,这处迷雾出现的如此诡异,甚至在远方看去,根本就看不到海上迷雾的存在。   “迷雾里有什么?”陈默问。   “我也想知道里面有什么。”克里博看着迷雾回答。“这片雾屏蔽了无线电的信号,外围还好,一旦深入根本无法和里面取得联络”   “你们试过了。”   “当然。”   “你可以和我一起进去。”   “如果你不想出来的时候游回去,我可以考虑。”   陈默翻上舰艇。对吊机的工作员竖起拇指,示意可以开始下放。   吊在船侧的小型冲锋艇缓缓放下水面。   “我出发了。”陈默对着通讯器说,克里博站在船边俯视着冲锋艇上的陈默,但即使是这么近的距离,迷雾中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   迷雾像是活着的生物一般,在逐渐变浓,向他们席卷而来。   “别死了,蛇。”   克里博的声音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传入陈默的耳中,迷雾中黑色的小艇冲入了浓雾的深处,克里博再也见不到那艘小艇的方向,而迷雾像是能够隔绝声音一般,他甚至听不到冲锋艇的声音。   “通知船长,立刻返航,我们得快点离开这片区域。”   克里博急忙下着命令,他按在船舷的左手抓着取下的通讯器,望着小艇消失的方向,沉重的船锚缓缓被拉起,商船开始转向,在迷雾尚未完全发现他们之前,离开这片寂静的死地。   陈默坐在黑色的冲锋艇上。   随着逐渐的深入,他的情绪也渐渐开始冷静下来,迷雾之中看不清方向,他只能凭着直觉随意选一个方向前进。   其实陈默对于克里博所说的找到失联的探索者号并不抱太大的希望,黑钢接连的损失也让他意识到了这起事件的诡异程度。   但陈默并没有选择,雇佣兵虽然不是军人,并不需要服从绝对的命令,但雇佣兵并不意味着自由,黑钢将他从瓦伊凡调回哥伦比亚,自然没有给陈默拒绝这次任务的权利,否则如果所有具有危险的任务都能拒绝接受,那么雇佣兵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和价值呢。   陈默的耳边再也听不见海水的声音,即使离得发动机如此近的距离下,他依然听不见发动机的轰鸣,可在小艇两侧溅起的海水明确的告诉着他,他还在前进,发动机也并没有宕机。   迷雾之中的海水平静的泛不起一丝波澜,陈默不得不将小艇的速度降低,以免在中途撞到什么未知的东西或者礁石。   他希望能是后者,而如果是前者,陈默并不介意试试它究竟是死是活。   无声的寂静好像能使人发狂,而诡异的场景更能让在这种情况下保持连续精神紧绷的人在高压下出现所谓的幻听和环视。   探索者号传回来的部分录音中,无一不表明当时船上的众人精神出现了严重的崩溃和衰竭。   航行时间六个小时之后。   前方的迷雾依然没有消散的迹象,陈默也在这种诡异的寂静持续待了六个小时,按照出发前的时间来计算,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到了夜晚,可迷雾中还是一片苍白,没有黑夜,也没有白天。   陈默开始有些担心,他甚至想不到自己该如何从这片迷雾中离开,迷雾仿佛没有尽头,陈默停下了小艇。   小艇孤独的漂浮在一片苍白中,陈默利用船上的物质补充体力和水分的同时,抽出腰后的匕首放进了海水里。   匕首搅动海水泛起涟漪,但陈默抽回匕首后,海水却以很快的速度恢复平静,他试着开始呼喊,声音并没有消失,可寂静中理所当然也不会有任何回应。   航行的第21个小时。   一切都很平静,没有突入起来的景象,没有突如其来的幻觉,没有人,没有声音,只有迷雾,苍白的依然无法看到尽头的迷雾。   陈默没有任何睡眠的机会,原本紧绷的精神开始出现放松,这场迷雾来的诡异却并没有任何的危机,至少目前为止陈默并没有遇到任何危机,可他还是不敢入睡,陈默认为如果眼前的景象再重复几天或者更长的时间,在物资耗尽之前,他就必须的想办法休息一晚了。   航行的第32个小时。   黑钢的干员都接受过专业的抗压和反侦察训练,但训练的内容并不包括面对诡异的白雾而保持自己的镇定和从容,是的,陈默的脑子里开始不必避免的因为重复的,一层不变的景象而感觉到了疲劳,而这种疲劳仿佛被眼前的景象不断地放大。   可陈默还是没能听到任何声音,以至于看到不同的东西。   航行的第48个小时。   陈默开始怀疑自己可能一直在原地打转,但他找不到任何的参照物,可如果不是在原地航行,那两天的时间内以小艇的速度如何不能驶离这片区域。   陈默不得不面对比物资耗尽还要更担心的问题,在离开这片区域前,小艇和携带的燃料是否足够支撑他不至于漂浮在这片没有尽头的迷雾中。   他可没准备好在这片迷雾里成为一具发臭的尸体。 第一章 警徽   我出生于龙门,一个普通的中产阶级家庭,父亲曾是龙门十三区近卫局的一名警员,母亲是十三区内一所私人培训机构的音乐老师。   他们是开放政令后炎国移居龙门的第十三批移民。   父亲一直希望我能继承他的职业,而母亲通常对此持反对态度,在她看来,我们家能有一个警员就已经足够,所以她一直以来希望我能平安,平凡的过完这一生。   可人这一生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挫折和磨难,许是命运本就如此,我没能按照他们的想法活下去,去成为他们想要我成为的那种人。   ——————   结晶纪元1076年12月26日   昨晚下了一夜的大雪。   冬日上午的阳光正好,穿过窗台的一角落进屋内,挂在阳台晾衣架上的寸衫刚刚晾好,屋内在空调的温度中显得温暖舒适,陈默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忙碌的背影,额角的汗渍,沉浸于上午的平静与冬日的阳光,却没想到这短短的一个上午成为了自己往后最为怀念的时光。   他一直在想,如果那天自己没有去打开那扇门,这一切会不会走上不同的轨迹。   然而不用去想,他知道,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该来的总是会来,该逃避的永远也无法逃避。   门铃轻轻响起,站在窗台的女人回过头,她并不是很美,只是贤惠而知性。   “小默,去开一下门。”   “哦,好。”   陈默放下遥控器,从沙发上跳下来打开房门。   门外是穿着黑色制服的两个男人,陈默认识这种制服,早期近卫局警员的制服,记忆里那个男人也经常穿着同样的衣服回来。   他们低着头,看着陈默的目光带着一丝愧疚与不忍,陈默忽然觉得有些手足无措,他知道这样的目光代表了什么含义,可即使是这样,他也不太敢往那方面去想。   “你们找谁?”陈默抬起头问,许是心里还存在一丝侥幸才让他说出这种话。   “你是陈督察的儿子,小默对吗?。”   “嗯。”陈默点点头。   “我们是你爸爸的同事,圣诞快乐小默。”   他其实已经猜到了事实的真相,可尽管如此他的心里却没有升起太多的波澜,只是觉得有些失落,他扮演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孩子,也渐渐接受了自己这个身份,可忽然有一天有人告诉自己这具身体失去了父亲,难免还是会有落差。   他们伸手摸了摸陈默的头,满是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你是一个人在家吗?”   “妈妈也在。”陈默说着,母亲从后面走来。   “嫂子……”他们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但话没能说出口,陈默注意到母亲摇了摇头。   她似乎预料到了什么。   “小默,先回房间去好不好?”她的脸上带着笑容,轻轻摸了摸陈默的脸。   冰凉的触感和强压下的颤抖。   陈默忽然明白了什么。   “哦。”   他走回房间,卧室的门缓缓关上,可他在关上门的那一刻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悄悄地打开了一丝门缝。   他们站在门口,陈默听到交谈声缓缓传到自己的耳边。   “嫂子,对不起,陈哥他……牺牲了,对不起,我们没能带陈哥回来。”他们齐齐的跪在地上,垂着头将一枚伤痕累累的警徽举在手心。   母亲颤抖的伸出手拿起那枚警徽,她捂着嘴,泪水无声的沿着她眼眶滑落。   陈默知道她为什么没有哭出来,她向来都很坚强。也许,她早就猜到了会有这一天的到来,也或许在嫁给那个男人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事实上自己和那个男人的感情并不算深厚,他五岁那年来到这个世界,鸠占鹊巢的进入了这具身体,与那个男人也只是匆匆的见过几面,他是一个不恋家的男人,可不恋家并不代表不珍惜家人,只是有更重要的责任压在他的肩上,他的肩膀并不宽阔,让他不得不选择了这样的生活方式。   他偶尔也会回来几趟,大多数的时候都在外面跑动,这座城市一开始并不平静,相反总是矛盾重重,充满了各种动荡不安。而这些迫使着他们去解决。   陈默本以为他会是一个严肃甚至沉默寡言的人,这得益于他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给陈默的感觉,可相反,他看向家人的时候脸上总有许多笑容,或许不过是因为眼角上那个浅显的伤痕和总是皱着的眉头,才让他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只是这样的错觉,如今兴许已经成为了回忆。   陈默没敢再看下去,他轻轻地关上门缝,小心翼翼的以免自己发出一点响动惊扰了这个女人,   是啊,他毕竟是那样充满责任感的一个人,让人深爱,又令人不安,会得到这样的结局也并不让自己意外。   但陈默不知道为什么,呼吸变得有些滞塞起来,他依靠着房门,抬起头望向窗外的天空,明媚的阳光,明明是一个充满阳光的午后,却如此的灰败和压抑。   晚饭很平常,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陈默总是注意到站在厨房的母亲一直在走神,锅里的汤已经沸腾的溢在桌上她也没能注意到,直到陈默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角。   汤很咸,咸的难以下咽。可是直到今日,他依旧想不起自己当初究竟是怎么将锅咸的发苦的汤全部喝完。   他只是一直注意到母亲却一口也没有吃过,她坐在餐桌的对面,怔怔的望向房门,好像会有一个人从那里走进来,小心翼翼打开房门走到餐桌旁不守规矩的伸手去抓盘子里的食物,直到被呵斥了也只会露出傻呵呵的笑。   可他们昨天晚上从外面回来,提着买好的菜路过街边装点好的圣诞树和树上绚丽的彩灯,准备了一个下午的晚饭,也没有等到那个男人推门回来。   他以后也不会回来了。   晚饭之后,没有多少谈论,母亲也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话,但她看着陈默的目光却让陈默下意识的想要闪躲。   陈默匆匆的回到了屋内,再去没能去看这个女人接下来要做什么,他知道,自己是应该安慰她的,可究竟从哪里说起,才不会让她更加伤心与痛苦呢。   他没有脱鞋就爬到了床上,蒙上被褥,自欺欺人的期望明天醒来后依旧是个好天气,打开门就能看见母亲忙碌的准备着早餐的身影。   可他始终无法入睡,一闭上眼,眼前就会浮现起开门时两个人的身影和母亲晚饭后看向自己的目光。   于是他悄悄的从床上爬起来,就像是白天一样,做贼心虚的打开门缝。   已经很晚了,窗外飘着小雪,客厅的灯光熄灭,可接着窗外路灯昏暗的灯光,陈默看到有一个人影坐在沙发的客厅前,她死死的捂着嘴,颤抖着肩膀,眼泪止不住从眼角滴落,压抑的哭声在昏暗的客厅里响起,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枚灰暗的警徽,一如那个已经变得灰暗的人以及另一个人越发灰暗的人生。   陈默的心里忽然抽痛起来,有好几次想要伸手关上门,可那压抑的哭声在他的耳畔越发的清晰起来,让他的手像是僵硬下来,再也不能移动分毫。   但他总得做点什么,才能让自己安心。   他走到她的面前,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可还没来得及张口,母亲就一把抱住了自己。   滚烫的泪水打湿了陈默的衣领。   这个女人,在今天失去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陈默忽然明白过来,他其实什么也不用说,不用开口,只需要站在这里,对她而言就是世界上最温柔也最有力的话语。   陈默轻轻伸手抱住她的肩膀。   也许只是这个动作,像是打开了泄洪的闸口,随后是滔滔不绝的洪水,仿佛要把人淹没。   她哭了出来,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撕心裂肺。   于是,陈默心里也有了一丝想要哭出来的欲望,可还是没有,泪水到了他的眼眶,他仰着头看着天花板上那些迸裂的痕迹,试图将它重新按进眼底。   他不能哭出来,如果自己哭出来的话,世界上就多了一个伤心的人。   泪水,永远了填不满心底的缺失,而自己成为了她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支柱。   ps:重置版1.0,已修改剧情内容,已修改剧情逻辑,已修改故事结构,完善了人物对话,完善了人物过往,增添了安置营,孤儿院,黑钢国际剧情,总之,当做是详尽版看吧。 第二章 哀歌   三天之后,是葬礼的现场。   在这座移动城市的最东边,所有牺牲的警员都沉睡在这里,在这个寸土寸金的龙门,很难再找出一大片多余的土地来用做墓地,大多数人无不是在死后成为一捧轻飘飘的灰烬,可那个男人死的时候连灰烬也没有,就像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间。   这样也好,少了许多的悲伤。   来的人很少,三三两两,在淅淅沥沥的雨里打着黑色的雨伞,将陈放着他衣物的盒子放下,埋下一捧土,然后忘掉一个人。   可如何忘掉呢?   在这世界上匆匆而过,认识了一些人,做了一些事,等到将那个轻飘飘的盒子埋下后,那些人,那些事,也就成为了过去。   只有少数几个人,还记得世界上曾出现过这样一个人,记得他的音容笑貌,记得他说过的话,再随着时间一点点变得稀薄黯淡,等到连他们也死之后,世界上就真的再也没有了他。   三三两两的人慢慢离开,到最后,只剩下两个人站在这里,看着填上的土,看着墓碑上刻着的名字,看着那张灰白的照片里那个人的相貌,然后时隔多久又来一次,生怕自己再也想不起来。   陈默其实是想离开的,可一如前几天的晚上,再也迈不动脚步。   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对于这座巨大的城市而言,他只是多数人里少的可怜的那种,只是对于某几个人而言,他才很重要。   重要到,等到他离开的时候,才发现他在的时候是多么的安心与快乐,即使只是每天只看他一次,即使只是草草的说几句话,即使在做好饭之后才发现他不会来。   可有那么一个人,他还活着,你知道他还会回来,也就不再那么想念了。   最可怕的是,你知道他已经走了,却还是下意识会多添一碗饭,多放一双筷子。   随后的生活里,这个女人经常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匆忙的从床上爬起来,打开门。做饭的时候多做了一个人的分量。明明房间里的电话没响,却匆匆的提起话筒等到盲音之后又缓缓放下。   她的精神已经越发的混乱起来,往往会时不时的走神,做饭的时候忘了接上电源,还没放油的时候便扔下切好的蔬菜。   她越发的消瘦下来,脸上【&   陈默只能看着她这样,时不时说一些奇怪的话,做一些奇怪的事,在别人的眼里,母亲,她大概已经快疯了吧。   她的心随着某个人的离去慢慢的开始枯死,自己就像是吊着那颗心的一根线,拉扯着她,让她摇摆不定,以免沉入深渊。   对于她而言,自己的出现,可能是一种折磨,可她却从未说过或做过这样的事,她是一个坚强的人。   在失去了家庭的支柱后,生活越发的艰难起来,因为精神问题被培训机构辞退的母亲偶尔会出去找一些零散的帮工,靠着那个男人的抚恤金和救济金也能撑上一段日子。   “会好起来的”她总是这样说。   但陈默心里却很清楚,不会。他一直想要做些什么,可六岁的身体又能做些什么。   陈默第一次离开公寓走到大街上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在这座高度发达的移动城市靠他脑海里残留的记忆很难会取得一丝成就。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平凡人,没有超凡的智慧,也没有越人的见识,他能依仗的只有潜藏在这具年幼的身体内那个成熟的灵魂。   但一个小孩子,即使是去做帮工也没有人会聘用他。   结晶纪元1077年3月2日   龙门与乌萨斯冲突爆发的两周后。   随着龙门的局势越发混乱,大批的感染者暴动之后,焦头烂额的城市也难以顾及到这个家庭,母亲再也找不到零散的帮佣。   城区的街道被大批暴徒占领,他们冲上街头肆意宣泄暴力,打砸着所能见到的一切,巨大的广告牌和路灯,火焰在橱窗的碎裂声里冲天而起。   他们躲在狭小的房间里,用衣柜和餐桌抵住门口,听着从窗外传来的爆炸和喧闹,这个时候,抱着陈默的她会哼起一首轻缓的安眠曲。   那是一首很久以前炎国歌曲的旋律,平缓温柔的仿佛泛不起一丁点波澜。   陈默被她抱在怀里,黑暗的房间内屋外的火光与喧嚣愈演愈烈,他轻轻拍着陈默的背。   歌声被淹没在声嘶力竭的咆哮,谩骂和刺耳的警笛里。   “会好起来的。”她一遍又一遍的念叨。   “会吗?”   “会的。”她轻声回答。   陈默的手上沾满了血,怀里的温暖在缓缓消散。他抓紧了眼前女人的腰,想要捂住那个伤口,让她能再多留一会。   哪怕只是一秒,他也希望时间不要这么短暂而残酷。但那双手却缓缓放在了自己的手上,让他所有的动作都变得徒劳无功。   “妈妈累了,小默不能让妈妈休息一会吗?”   “留下来陪我吧?”   陈默将头埋在她的胸前,他不敢抬头,他怕自己抬起头看到她虚弱的模样后会忍不住心软。   “求你。”   “妈妈知道的,小默一直很聪明,妈妈相信小默自己也能好好地活下去,小默能答应妈妈吗?”   她应该早就已经看出来了,毕竟即使伪装再如何杰出,也无法去欺骗一位母亲,更何况这具身体本就属于她。   陈默想要留住她,自私的把她留下来,即使他明白,他的自私只会给她带来痛苦,可她的痛苦已经够多了,她没有必要为了自己的自私而选择留下来。   该到放手的时候了。   “……好。”   “我好像看到你爸爸了,小默。”   “嗯。”   “他在对我招手呢。”   “真好啊,我们一家人又能重新聚在一起。”   “晚安,妈妈。”   “晚安,小默,好不舍呢。”   黎明光渐渐照亮这个城市,她手里握着那枚黯淡的警徽,嘴角带着笑容沉沉睡去。   可能是一个好梦,陈默已经很久没在她脸上见过这样安心的笑容了。   陈默忽然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些哭腔,他转过头望着窗外的黎明,刺破天际浓郁的乌云光芒在龙门上空拉出一条长长的光束。   他应该高兴的,因为他再不需要把自己装成一个孩子,也再不需要担心有一天自己的伪装会被人识破。   他自由了。   如释重负。   却从一个囚牢步入了另一座更为巨大的,名为人心的囚牢。 第三章 安置营   结晶纪元1077年3月22日。   城市的大火在一片黯淡的黎明中缓缓湮灭,弥漫在天空的灰色尘埃,空中浮沉的灰烬和呛人的烟尘。   小雨纷纷扬扬的下着。   陈默站在楼下的街道边,那里原本有一棵高大的玉兰,树枝从院子里探出围墙,枝叶繁茂,可如今那棵枝叶繁茂的玉兰在大火里只剩下了干枯焚毁的树干和光秃秃的枝丫。   眼前不断有人群在汇聚,从居民楼的废墟中走出,看着灰色阴霾的天空,他听到了有人的哭声,于是哭声越来越烈,吵闹的让人心烦。   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蹲在陈默面前,肩膀的白色龙头在黑色中显得那么刺眼。   熟悉的黑色制服,记忆中那个男人也曾做过相同的动作。   陈默恍惚间好像回到了那间老旧的公寓里,亮到深夜的灯光和坐在沙发上等至深夜的人,她会一直坐在那里,直到有人推开房门卸下一身疲惫。   “没事吧?有那里受伤了吗?”   陌生的声音将他从恍惚中唤醒,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看被淹没在一片灰烬中的建筑,握紧了手里伤痕累累的警徽。   年轻的警员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他低头看了一眼陈默手里握着的东西,伸手将陈默抱起。   “没事了,你安全了。”   警员抱着他越走越远,于是那片废墟在他的眼里也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视线深处。   那是他最后一次再见到属于自己的家,记忆里的家。   临时搭建的安置营里,年轻的警员将陈默带到这里后,又匆匆的返回了刚才那条街区,他临走前深深的看了一眼陈默手里的那枚警徽,陈默看着他开口想要说些,但终究没有说出来。   那时候的龙门警员可不像后面,带着全复式头盔,毕竟对于受难的人们来说,他们第一眼想见到的应该是一张活生生的脸,而不是冷冰冰的头盔。   安置营的门口,在经过临时性感染检测后,陈默被带进了一间临时搭建的帐篷内,午饭是面包,馒头,粥和一些饼干,由城市警员和灾民志愿者们维持秩序,排着队的人们在搭建的分发帐篷外领取。   陈默把那枚警徽放进贴身的包里,他站在长长的队伍里,瘦弱矮小的个子仿佛要被拥挤的人群给淹没。   一张张劫后余生的脸,一个个迷茫无措的眼神,伴随着孩子的哭泣,匆匆而过的警员,大人的呼喝,偶尔有几声漫不经心的笑声被淹没在嘈杂和繁忙里。   可怜又可笑。   安置营的第一个夜晚不出意外的很冷,冷的让人难以入睡。   没有父母亲人陪伴的孩子和受伤的伤员,孕妇,老人被安排在体育场室内,可即使是在室内依然能清晰的听见室外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止的喧嚣,伤员的哀鸣和女人的低泣。   陈默捂紧被褥想要自己入睡,但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进入睡眠,只能闭上眼睛,声音却透过被褥钻进他的耳里。   他掀开被褥,愣了愣的看着自己的手臂,明亮的灯光下那双幼小的手臂,即使想要做些什么,可这幅稚嫩的身体又能做什么呢,他实在是想不到自己可以做什么。   他只能将手伸进自己的怀里,握紧那枚警徽。   结晶纪元1077年4月21日。   临时安置营内人满为患,龙门的上层此刻也是一片混乱,城市的冲突和动荡还未完全结束,灾民被重新安置,分为不同的几批次去往较为安全的城区安置。   随后的生活大抵是如此,随着人流如同行尸走肉在短短的两周内,不断地从一个安置营迁至另一个安置营,在一次又一次严格排查下,被人像是烫手的山芋,从这个角落扔到另一个角落,一次次的转手,直到再也无人问津。   结晶纪元1077年6月17日   城市暴动在三个月之后结束了,在新上台的龙门领袖铁血手腕与高效措施下,来自炎国本土的军事支援让感染者暴动和与乌萨斯冲突的余波以很快的速度被平息和镇压下去。   上层经历了一次大换血,只是这样的经过对于陈默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言是触不可及的。   他唯一能够接触到的就是,记忆里的那个家,在某一次暴动中被从窗外扔进房间的燃烧瓶变成了一片废墟,等到很久之后他再回来的时候,那里再也没有了那幢建筑的身影,而留在那里的那个人成为了他脑海里永远的回忆。   只有在他想起他们的时候,他们才像是真正的活过。   你说,人这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活着?财富,名誉,权利,呵……都不是,我们不过是这条路上微不足道的踏脚石罢了。   结晶纪元1077年7月1日   城市的暴动已经结束,安置营又一次迁移,而这一次是被迁往沦为废墟的老城区,丢弃在城市角落,另一边,新的城区正在缓缓拔地而起,每日彻夜通宵,可那边的喧嚣又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探照灯的灯光看上去永远那么明亮,可他只提供给少数人,我们离得太远,分不到一点光芒,成为了夹在人与感染者之间的第三类。   无人问津的第三类,我们曾经是这座城市的居民,曾经这里是我们的家,而家在某一次爆炸之后毁灭,我们也就成为了无家可归的“人”。   对我们而言,有家的地方才叫龙门,而对龙门而言,没有家的我们,甚至算不上人。   陈默只能期待,自己能活着长到有幸被选拔到工地的那天,又在深深的期望着新城的建造能够慢一点,慢到足够等他长大。   结晶纪元1077年7月3日   许是在灾难之后也总要找点事情去做,人总要做些什么让自己能够笑出来。   安置营内渐渐多出了一些笑声和活泼。   他们不是囚徒,也不是罪犯,更不是“感染者”。没必要让这座城市如此胆战心惊和严加提防。   他们不过是一群失去了家的人,一群在龙门忽然变得无家可归的人罢了,但他们还是一直以为龙门会记得他们,偶尔想起在这个角落还有这样一群饱受磨难的人,以期望龙门能够重新给他们一个家。   漫长的等待之后,龙门好像是忽然记起了有这样一群人,于是在新城区的建造中有一部分人被从安置营中挑选出来加入了新城市的建造,他们往往会得到更多,足以饱腹的食物与偶尔的零食。   以及……对于未来的幻想。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你有一个亲人或者你自己能前往工地。   结晶纪元1077年7月10日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只是偶尔也会发生不好的事情,比如欺压,一个失去了亲人的孩子和另一个孩子的争吵,于是拥有亲人的那一方获得了绝对的胜利。   人们会怜悯,会可怜,会因此装作感同身受,可失去了依靠的人就如同浮萍,没有给予他温暖与呵护,也没有人会在他受伤难过的时候能将他抱在怀里。   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因为都是人,只要是人就会有自己的私欲,而往往父母都不会认为自己的孩子是错误的那一方,况且即使是错,大多数人也不会为了别人的孩子,去斥责自己的孩子,更不必说他是一个……孤儿。   陈默是在一个帐篷后遇到的那个人。   脏兮兮的脸,他把头埋在自己的膝盖上,躲在帐篷后。   和自己差不了不少年纪。   陈默本来想要离开,可他最后还是走了过去,或许只是觉得可怜,又或许不过是想到了自己。   陈默坐在那人旁边。   “哭的真难听。”他说。   那人抬起头,脏兮兮的脸眼角被眼泪拉出两条长长的白痕,流着鼻涕,看着好笑又可怜,头顶的耳朵软软的趴着。   陈默笑出了声。 【@&  对方慌乱用手臂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我没哭!”   “那是我听错咯?”陈默问,伸手指了指自己鼻子提醒:“这里还有。”   对方急忙伸手去擦。   “你是谁?”稚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问。   “我啊?”陈默指了指自己。“你没看出来吗?当然是小孩子。”   “我知道你是小孩子啊。”   “你还问?”   “我是说……”他想要辩解,但忽然别过头:“算了。”   “我看到刚才的事情了,我觉得你没有错,他想要抢你的东西,你才动手的,对吧?”   对方没有回答。   “我不是来安慰你的,我过来是嘲笑你的,真好笑,他既然想要你的东西你就给他好了,也不会后来被人家打了一耳光,很疼的吧?”   “你懂什么!!!”他忽然转过头,大声的吼道,愤怒的瞪着陈默。   “我不懂,我只知道你白挨了一顿打,却什么也换不回来,不值得。”   “值得!”他反驳道。   “不值得。”   “值得,值得,值得,我说值得就值得。”   “那以后他还要抢你的东西,你给不给他?”陈默问:“不给他你又要挨打。”   “我就是死也不会给他的!”他忽然攥紧了自己的胸口:“谁也别想抢走我的东西!”   陈默觉得有些好笑,一个小鬼会说出这种话。   “很重要?”陈默从包里拿出几颗糖,撕开包装放进嘴里,含糊不清的问。   他看着陈默放进嘴里咀嚼的糖果,目光又放在陈默的包上。   “想要吗?”陈默摊开手,手上是剩下的几颗糖。   这些糖是上午的时候,他用那枚警徽在几个来这里陪同巡诊的女警员手上换来的,只要握着那枚警徽在那些前来巡查的警员面前有意让他们看到,再可怜兮兮的叫几声哥哥,姐姐就总能换到一些吃的。   几次之后,他们就能记住自己,他现在只能用这个拙劣的方法为自己在这片混乱安置营里找到一些依靠。   可耻但很实用。   在离开旧城区的那个晚上,他就已经做好了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的准备,只有活下去,才能谈论以后。   “不想!”   对方努力的将目光从陈默的手上移开,但还是会时不时瞟向他的手。   “这样,你要是把那个东西给我看看,我就分一些给你怎么样?”   “想都别想!”像是觉得不放心,他又补充:“做梦!”   “我不会抢的?”陈默剥开一颗糖。   “你敢!”   他忽然张口,陈默把手里的糖塞进他嘴里。   “咳咳!”他咳嗽了两声,想要吐出来,可马上就停止了自己的动作。   看着对方从厌恶变到错愕的表情,陈默露出笑容。   “甜吧?”陈默问。   “……甜。”   陈默张开手,手里还剩下几颗糖。   “还要不要?”   “我不会给你的?”   “我不要,就问你还要不要?”   “真的给我?”   “不要就算了。”陈默刚要收回手,但对方却马上抓住了陈默手里的糖,死死地捏在手里。   “臭小鬼!”陈默笑了笑,伸手想要摸摸他的头。   “别碰我!”对方打开了陈默的手,“我才不是小鬼!”   “是,是,你不是,我是好了吧。”   陈默悻悻的把手放回自己包里,他依靠在安置营的房壁上,抬头望着蔚蓝色的天空,嘴里弥漫着甜意。   “小屁孩。”   他低声骂了一句。 第四章 狐狸崽   结晶纪元1077年7月13日   陈默忽然多出了一个跟班,脏兮兮的脸,软趴趴的耳朵,永远一副耸肩塌背的沃尔珀族小鬼。   不管陈默走到那里,他都会紧紧跟在陈默的身后。   陈默走两步他就走两步,陈默停下他就停下,陈默一跑,他就会跟着跑。   就像是一条幼狗你扔给他一块骨头,他便记住了你,跟在你的屁股后面,但可惜的是这条狗从来不会对你摇尾巴,还会汪汪的朝你狂吠,以掩饰自己的心虚。   陈默停下脚步,看着后面跟小鬼,陈默转过身后,他就侧过身,做出好像不是跟在自己后面的样子。   “喂!”   小鬼转过头。   陈默招了招手。   小鬼犹豫了一会,才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走到陈默的身前。   “干嘛?”   “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什么时候跟着你了?这里又不是你家,我想走哪里就走哪里!”他激动地说,语速极快。   “怎么这么激动?”   “谁……谁激动了!”他偏过头,吸了吸鼻子:“好笑!”   陈默侧过身。   “我让你先走,如果你不是跟着我,你就走在前面怎么样?”   他看了一眼陈默,抬起脚,又放下来,双手抱在胸前。   “我忽然不想走了!”他理直气壮的说。   “那我走了啊。”陈默走了两步,又回过头,伸手指着他警告道:“不许跟上来!”   可陈默走了十几米,又无奈的停了下来,转过头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   “还说你没跟着我?”   他的身边站着那个小鬼。   “我没跟。”   “你是没跟,你走在我旁边了。”陈默有些无语。   “反正没跟!”他仰起头。   “如果你想要糖的话,我这里还有几颗,一起给你了。”陈默从口袋里掏出最后剩下的几颗糖。“拿去吧。”   他看了看陈默手里的糖。   “我不要。”   “就要跟在我身边?”   他没回答,算是默认。   “跟着我也行。”陈默把糖揣回包里:“但你要先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这里这么多人。”   他环视了安置营一眼。   “你和他们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你对我好!”自然而然的小孩子言论。   “哈?”陈默错愕。“就因为一颗糖你就缠着我?”   “嗯。”   “那我再给你一颗,求你放过我行不行?”   “不行。”   “两颗?”   “不行。”他说。   “为什么不行!”   “我想帮你。”   “你?”陈默惊讶的看着他,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你想帮我啊?”   “嗯。”他点点头。   “我有什么需要你帮的吗?”   “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拿什么来帮我?”   “我不知道。”   “既然这样,我现在告诉你,我不需要任何人帮我,我也没有需要人帮的地方。”   “以后……总会有的。”   “以后……”陈默失笑。   还是那样可怜又好笑。   陈默忽然笑了起来,抬手捏了捏他的脸,不出意外又被打了下来。   “别捏我的脸!”   “想跟着我,又不舍的把东西给我看,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他说:“你选一个,选一个我就让你跟着。”   他低下头,好像在考虑抉择这什么,几秒后抬起头。   “你捏吧。”皱着眉,闭着眼睛。   陈默看着那张脏兮兮的脸,抬起手又放下。   “不捏了,太脏。”   他睁开眼时,陈默已经往前走了好几米,转过头对他说。   “还不跟上。”   “哦。”   两个小小的身影走在安置营的棚板房间,交谈声缓缓远去。   “你叫什么名字?”   “苏离,苏离的苏,苏离的离。”   “你是沃尔珀族?”   “什么是沃尔珀?”   “就是狐狸。”   “那你是什么?”   “我是陈默,陈默的陈,陈默的默。”陈默说:“我以后就叫你苏狐狸了。”   “哦。”   结晶纪元1077年7月14日   每隔一个星期,附近的近卫局就会派遣警员随着问诊的医生来到安置营进行检查卫生查询,附近也会有专门的警员值守,以保证安置营的秩序。   最初一段时间,在安置营中曾出现过几起矿石病感染者案例,那段时间起,安置营的人员便被禁止出入营区并加派了专门的警员守卫在安置营之内,每天都会例实巡逻和检测。   一方面是为了稳定安置营的秩序避免混乱,另一方面也是保护安置营内的市民,防止感染者中的暴徒袭击这里。   后来随着暴动被镇压和结束,安排在营区内的警员就撤离了营区,只剩下少数一些警员会留守在附近以提供必要帮助,而每天的检测也推迟成了一周,营区的秩序交由临时组建的安置队负责,一直持续到新城区的基础设施重新建造完毕。   但那处冉冉升起的新城区,又有多少地方能成为这群无家可归的人的归处呢?至少对于像陈默和苏狐狸这样的人,他们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家。   安置营的板房内,陈默拿着配给的毛巾正在给苏狐狸那张脏兮兮的脸擦拭着。   他觉得自己好像忽然之间养了一个儿子似的,但说起来可笑,他现在这幅样子其实和苏狐狸差不了多少。   “你到底是有多久没洗脸了?”陈默把毛巾扔到苏狐狸手里。“自己洗。”   “我没有毛巾。”苏狐狸一边擦脸一边回答。   “你的……被抢走了对吧?”   “嗯。”   “算了,你就用我的,记得给我洗干净啊,狐狸。”   “好。”   “那你现在住在哪里?”陈默问。   苏狐狸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陈默看着他脏兮兮的衣服和裤子,不难猜出他现在住的那个地方对他不算太好,不管什么样的地方,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人,就算是同样是一群孤儿,但也会有着各种各样的群体,不如说小孩子才容易诞生群体和无意的欺凌。   一如陈默自己,如果不是因为那枚警徽,他也不会被刻意分配到这间原本警员用来休息的板房内,但事实上来此的警员一周才会来安置营一次,而且就算来也不会进这里休息。   某种程度上而言,陈默算是安置营里的特权阶级了,也不会有人会刻意来欺负他,毕竟这小鬼和警员们的关系可好了。   就在不久前,还有警员特意来到这里说要收养他,但被他拒绝了,因为他不想去过那种生活在别人家里的日子,即使对方完全处于好心,即使他过去后会过得很好。   可他不愿意,也不想再因此欠下还不完的情,于是,换来了这间板房里足够用很久的日用品和零食,衣物。   陈默从板房的床底拖出一个较大的纸箱,纸箱里是装满了的衣物,他随便翻出两件扔到床上,又把纸箱塞回去,拖出另一个装着日用品的纸箱,拿出毛巾和牙刷扔在床上。   苏狐狸洗完脸,规规矩矩的把毛巾扭干,挂在拉起的钢丝上。   “你在做什么?”他走到陈默身边问。   “废话,给你拿衣服啊。”陈默说着,将纸箱塞回去,仰起头,“从今天起你就搬过来和我住在一起。”   “和你?”苏狐狸愣了愣。   “怎么?不愿意?”   苏狐狸怔怔的盯着陈默,他的脸忽然跨了下来,有什么在他的眼眶里打转,他急忙伸手用力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好啊。”   陈默是第一次在苏狐狸脸上看到笑容,傻兮兮的笑容,他站在陈默面前,瘦小的个子,沾满了泥土肮脏破烂的短裤和暗黄色的白色短袖,那张稚嫩变的干净的脸上却洋溢起一种名为幸福的色彩。   小小的幸福。   陈默转过头,他最见不得别人笑了。   “小狸子,还不快快扶哀家起来。”陈默掐着兰花指抬起手说。   他不得不承认,在见到苏狐狸那傻兮兮的笑容之后,他的心里不可避免的也升起了一种淡淡的喜悦与欣慰。   “哦。”   陈默从地上站起,他一股脑的把扔在床上的东西揉成一团,指着放在另一边板房墙边的纸箱。   “狐狸,去把那个空纸箱拿过来?”   “这个?”   “对。”   苏狐狸抱着纸箱站在陈默身边,陈默打开纸箱将床上的东西放进纸箱里。   “好了,我们走!”   “去哪儿?”苏狐狸抱着纸箱跟在陈默身后。   “带你去个好地方,你看你这脏不拉几的模样,你以为这样我会让你和我睡一起。”   “我可以睡地上。”   “别,我可不想别人说我虐待儿童。”陈默边说边拉上板房的门,抽出钥匙放进包里,轻轻拍了拍。   他们走过狭小的板房间,绕了好几个拐角,又从板房间的小路出来走入板房群中央留出的主干道。 第五章 城市   结晶纪元1077年7月14日 夜   夏日的夜晚算不得寒冷,板房内有着黯淡的光,依稀能够听到远处又孩子的哭声夹杂着虫鸣和从很远的工地传来的机器嗡鸣。   这种城市仿佛永远也不需要休息般,始终充斥着各种声音,从未有那一刻真正的安静过。   车水马龙,繁荣昌盛。   板房内的玻璃窗外,抬头就可以望到从很远的城区高楼顶闪烁的红灯。   高楼大厦,比次林立。   陈默侧着身子枕着自己的手臂,背后传来淡淡的温暖,他睁着眼睛,怔怔的望着自己面前白色的板房墙壁,脑海里却想起白天的时候,王叔对自己的说的那些话。   不久之后,他们这群人可能就要离开这里了。   这本来该是一件好事,陈默以为自己会很平静,甚至欣喜的接受它,他觉得自己已经多少适应了这种颠沛的日子,可忽然间要离开这座安置营,他还是陷入了短暂的迷茫里。   正是因为那不同于孩子的灵魂,才让他得以思考的更远,也不受控制的会想到自己的将来,但越是这样想,他就越发现自己对这座城市的陌生,对这个世界的陌生。   他以为自己做好了接受这一切的准备,可在离开那个家之后,他才忽然明白原来自己一直都没有想好今后该走向哪里。   他一直活在那个家里,活在别人的怀抱和温暖里。   “陈默,你睡了吗?”苏狐狸突然轻声开口问。   这段时间向来这样,睁着眼睛,等待自己不知不觉陷入沉睡,也没有梦,就好像死了一样,第二天清晨醒来后,摸着自己的心口,感受着跳动的心脏,恍然发现自己还活着。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做,只是下意识做出了这些动作。   “被你吵醒了。”陈默装作不耐烦的回答。   “哦。”   “还不睡?”陈默问。   “我白天看到你再和那个警察说话,你们说了什么?你看起来……很高兴。”   白天时,从警员留守房浴室里出来没看到陈默,苏狐狸找了好一会,才在安置营大门搭建起来的医疗板房外看到了他。   他正在和一个女警员说什么,脸上时不时就会露出笑容,那种笑容不同于苏狐狸曾在陈默脸上看过的任何一种笑。   他不懂,不懂笑容之间有什么差别,但他觉得那时候的陈默应该是高兴的。   “没说什么。”   “嗯。”   苏离和自己以前遇到过得任何一个孩子都不同,许是因为他比较早熟,又或者是因为人生的巨大颠覆让他忽然间意识到了自己的成长,陈默总觉得,他不像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可他又想到自己,自己又何尝像是一个孩子。   “她问我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什么需要的,她可以送给我。”   “她是你的亲人吗?”   “不是。”   “我想我妈妈了,陈默。”苏狐狸抿了抿有些咸的嘴角。“她在等我回家,午饭有红椒炒肉,我们约好了要一起去游乐园。”   “哦。”   “爸爸他好久没有回来了。”   “嗯。”   苏狐狸转过身,黯淡的夜色里,他忽然双手抓住了陈默的背,紧紧攥着他单薄的短袖,像是抓住了什么依靠。   “我想回家,你能带我回去吗?陈默。”   “好。”   “你的爸爸妈妈呢?”   “都……去了很远的地方。”   “会吧……我不知道,也许我会去找他们。”   苏狐狸愣了愣,缓缓松开抓住陈默的手。   陈默翻过身,依稀的夜色里,苏狐狸望着他,他看着苏狐狸,他忽然轻声笑了起来,伸出手指擦了擦苏狐狸的眼睑。   “你还真是个爱哭鬼,狐狸崽。”他轻声说,伸手将苏狐狸抱进怀里。   “我们都没家了啊,狐狸,他们不会再回来了。”   苏狐狸紧紧地抱住了陈默的肩膀,随后是声嘶力竭的哭声,像是决堤的洪水一波又一波的涌来,如此汹涌,仿佛要将人淹没。   “我没有家了啊……陈默……我没有爸爸妈妈了,呜呜呜……我没有爸爸妈妈了……”   陈默轻轻拍着苏狐狸的后背,在一片朦胧的黑暗里,他轻声安慰道:   “别哭,咱们都一样,都一样。”   但陈默没有告诉过他,他本来是有母亲的,如果他愿意的话,她直到现在也该陪伴在自己身边。   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是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母亲。   结晶纪元1077年7月18日 盛夏   这段时间,安置营外时不时会进来一些人,大多是进来寻找自己亲人的,又或者安置营内联系了亲人让他们来找自己的,也会有人出去,到城市里寻找工作。   进进出出,出出进进。   随着新城市的建立,灾难余波的渐渐平息,一切都进入了收尾和缓和的最终阶段,除了必要的治安巡防外,安置营内的人已经被准许进出,除了周围的铁丝网和围墙还未完全拆除和林立的矮小板房外,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去年的今天。   舔舐伤口的人终于有时间静静的去舔舐着伤口,失去了一切的人也终于得到了空闲去嚎啕大哭,怀揣着希望的人将重新拾起对生活和明天的向往离开安置营。   龙门向安置营敞开了怀抱,不吝啬给予他们一丝温暖。   日子还是要过下去,活着的人依旧活着,死去的人也不会再回来。   明明是人人都懂的道理,可还是不免会悲伤,于是整个安置营内弥漫在悲伤和喜悦的交叉的氛围里。   不时听到有人的哭声和咆哮,又不时会听到找到亲人和亲人前来探望的嘘寒问暖和欢声笑语。   板房内陈默盘坐在床上,苏狐狸搬着纸箱坐在床边,手里拿着铅笔认真在笔记本上来来回回的写着什么,落在身后的尾巴轻轻地摆来摆去。   他举起笔记本递在陈默眼前,像是给老师查看作业的学生。   “我写完了。”   笔记本歪歪扭扭的写着两个小字,苏离,像是狗爬过一样的字体。   陈默看了一眼,摇摇头。   “好丑,再写一百遍。”   “还写?”原本立起的耳朵忽然软了下来。他小声嘀咕道:“都写了好多了。”   “在叫唤就两百遍。”   苏狐狸急忙捂住嘴。   “过来?”陈默勾勾手。   苏狐狸凑过来。   “干嘛?”   陈默抬起手捏了捏苏狐狸的耳朵,毛茸茸的耳朵,他捏了几秒才满意的松开手。苏狐狸没有反抗,不如说他已经习惯了陈默的行为。这家伙似乎对自己的耳朵和尾巴一直很感兴趣,因为他没有这些东西。   “真乖,再写一百遍。”陈默吹吹手,动作像极了玩过之后索然无味的老嫖。“一遍都不能少。”   “哦。”   “写小点,就一本笔记本。”   “哦。”   苏狐狸重新将笔记本放在纸箱上,捏着铅笔小心翼翼的将字写小了许多。   吃过早饭后,苏狐狸忽然跑到陈默的面前,问陈默人不认识字。   “怎么……你想学写字?”陈默问,他打量着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年纪的苏狐狸,如果没有遇到这一切的话,今年,应该是他进入小学的第一年。   “想。”苏狐狸点头。   “你看我这样子像是识字的吗?”陈默指着自己的脸问。   苏狐狸看了好一会,失望的摇头,他潜意识觉得陈默应该什么都会的,就好像你忽然有了一个可以依赖的人,就会觉得他应该无所不能。   “我会啊,怎么不会。”陈默转口说,苏狐狸猛地盯着他,像是看到食物的幼犬:“别这么盯着杂家,杂家凭甚要教你啊。”   “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告诉我为什么忽然冒出了这个念头。”陈默说。   “因为……”   “因为什么?”   “我刚才跟着你回来的时候,我看到……”   “看到了什么?”陈默微微眯眼追问。   “看到路过的一个孩子说明年要上学了,他们很高兴,我本来明年也……”   他的话没有说完陈默便兴致缺缺的摆了摆手。   本来以为会更有意思一点的。   “行……吧。”   陈默转过身,在小床下的箱子里翻了好一会。   “我记得,这里原本留下了一些笔和纸的,我放哪儿去了来着?” 第六章 前奏   结晶纪元1077年7月18日 夏   阳光透过玻璃落在这间狭小的板房内,白色的板壁映照出一大片灿烂刺目的金色。   房间内的钢丝上挂着两张毛巾,小小的沃尔珀族男孩捏着铅笔坐在床边的纸箱侧聚精会神,小心翼翼的写着自己的名字,竖起在头顶的橙色双耳偶尔会轻轻地抖动一下。   黑发的男孩趴在床边,手里捧着一本封面印有【Time City】高楼城市轮廓的杂志,翻页刚好停留在LUNGMEN——Schwire。他的目光时不时会从杂志上移开,扫向坐在床畔的男孩,不如说是扫向他头顶抖动的双耳,不无羡慕。   又匆忙移开,嘴里碎碎念叨:我不羡慕,我不羡慕,我不羡慕。   怎么可能会羡慕嘛,和动物一样,一点儿都不!绝不!   陈默趴在床边翻看着从警卫室顺来的杂志,注意力却并没有全部放在手里的杂志上,算算日子也快要到了。   陈默能够感觉的到,上次王叔对自己的说的话加上最近安置营内的变化,或许要不了多久,他们这群孤儿就会从安置营离开被送往孤儿院。   想一想这座安置营内有多少像他们这样的人,粗略估计不会少于五十,只会更多,这还只是一座安置营的人数,整个龙门内像这样的安置营陈默没有问过,但绝不会只有两三处。   几百名孤儿,陈默不知道自己和苏狐狸会不会被分配到一起,但大抵是不会的。龙门各层级间有着相当的纪律性与同调性,最大的可能会统一分配。   他偏过头,侧躺着撑着头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苏狐狸。   “狐狸崽,侬有没有想过自己以后要做什么啊?”   苏离停下笔,转过头疑惑的望着陈默,他已经习惯了从陈默嘴里冒出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词语。   “做什么?”   陈默合上杂志,裹起来晃了晃。   “就是梦想啊,理想啊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不懂。”苏离摇头。   “比如你有没有想过自己长大后要做什么,医生啊,警察啊之类的?”陈默问:“有没有?”   “唔……”苏离歪了歪头:“开蛋糕店?当老板?”   “开蛋糕店?”   “蛋糕,好吃”苏离点头,舔了舔自己的嘴角:“我以后要有吃不完的蛋糕。”   “你这没志气的小屁孩。”陈默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他举起手里的杂志敲在苏离头顶,苏离叫了一声,抱住自己的头。   “干什么打我?”   “记得给我打折。”陈默没好气的说。   “什么是打折?”苏离问。   “打折就是亏本。”陈默回答:“别问我什么是亏本,你以后就知道了。”   “哦,那我以后给你亏本。”   “是打折。”陈默说,竖起食指:“一折!”   “好。”天真的小狐狸还不懂什么叫一折,他点头,又问:“你以后要做什么?”   “我啊。”陈默想了想:“以前说是要当警察的,现在嘛……还没想好。”   “那我以后也要当警察!”苏离忽然举起手。   “不开蛋糕店了?”   “不了。”苏离摇头。   “当警察很危险的,而且很累,你看到没有,那些穿着黑色衣服以前每天在这里跑来跑去的人就是警察。”   “我说了要帮你的。”苏离抬起头:“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就你还帮我呐?”陈默看了苏离,几秒后嗤笑出声,抬起手里的杂志敲了敲苏离的头。   “小屁孩!”   你帮不了我,因为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今后应该往哪里走。陈默有时候很羡慕苏离,小孩子,什么都不懂,自然不需要考虑那么多,有时,太过早熟也是一种折磨,就好像明明想要留在身边的人,却告诉自己要松开自己的手。   结晶纪元1077年7月20日 夜   “来啦?”   “哎,王叔上午好啊。”   “这么懂事?说吧,想做什么?”   “王叔,我上次听您说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对吧?”   “嗯,怎么了,小默?”   “是去孤儿院吗?”   “你知道什么是孤儿院吗?”   “知道!就是孤儿去【*&   “真聪明,小默,来让王叔抱抱。”   “抱也行,不过王叔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小滑头。什么问题?”   “我有一个玩的很好的朋友,王叔能不能帮帮我,把我们弄到一起。”   “是这几天一直跟在屁股后面的那个小家伙吧?”   “嘿嘿,对。”   “王叔很想帮你,但是小默,这些事情吧不归王叔管,会有专门的人负责这件事,王叔可以帮你问问。好了,现在过来让王叔抱抱吧。”   “我想起来我还有事呢,王叔再见!”   “跑的真快,小崽子,不愧是陈督察的儿子。”   陈默躺在床上,脑海里却想起白天的时候和王叔的交谈,他很清楚,所谓的帮自己问问意思就是没有指望。   “狐狸崽,睡了没?”陈默开口问。   “被你吵醒了。”苏离睁开眼。   “没睡就没睡,什么被我吵醒了。”陈默反驳道,“和你说个事儿呗?”   “嗯。”   “你说……”陈默停顿了几秒,组织了一下语言:“要是有天咱们不在一起怎么办?”   苏离忽然伸手抓住了陈默的背。   “你要走!”   “嘶~轻点,轻点你抓到我的肉了。”   苏离松开了一些,但还是抓住陈默背后的短袖。   “我是说如果,如果,你说咱们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在一起吧,你以后也要结婚对不对,你要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而且你是个男的。”   陈默突然觉得自己说的话像极了街口唠嗑的大妈,语重心长。   “不结婚!”苏离说。   “不结婚也不能一直和我住在一起吧?你不结我要结啊。”   “我和你结!”   “你知道什么结婚吗?拜托,你是个男的欸。”   “我……总之你不能走,你走了我就一个人了。”   “不走,不走行了吧,我是说如果,你知道如果的吧。”陈默解释到:“如果就是还没有发生……”   “如果也不行!”苏狐狸突然大声打断了陈默的话,抓住他衣服的手用力了几分。   “好好好,你先松手。”   “不松!”   “啊。”陈默被苏离的回答搞得有些烦躁,他捂上被褥:“随便你了,我睡了。”   既然还没有发生就终归有些可能,比如运气,可运气往往是不靠谱的东西。陈默不相信运气,如果是要让他相信,那应该就是所谓的命运。   你遇到一个值得依赖的人,这是命中注定,注定他会走到那个帐篷后面,注定会遇到苏狐狸,也注定他们会有分开的那天。   苏离望着陈默背影,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自己想说的那句话。   “不要走。”他还是没有松开手。   陈默没有回答,他好像真的睡着了,再也听不到一点声音。   苏离不笨,相反他很敏感,他知道陈默不会无缘无故的对自己说这些,其实他平时偶尔也能听到有人谈起他们不久之后就要从孤儿院离开。   可他,现在的他只能选择用这种浅显笨拙的方式去留住自己想要留住的人。   他们已经失去了够多的东西,可人这一生注定会失去很多,往后只会更多。 第七章 傻瓜,笨蛋,倒霉蛋   结晶纪元1077年7月25日 小雨   陈默打着一柄破烂的雨伞走过板房间的间道,苏狐狸抱着一个纸箱跟在陈默的身旁。   头顶是灰蒙蒙的天空,雨滴沿着板房的屋檐滴打在雨伞黑色的伞面,地上墙角边的水泥地在日积月累的时光里留下点点小小的坑洞,生长些许青色的青苔。   “我们去哪儿?”苏离抱着纸箱侧过头问陈默。   纸箱的边缘连带着他的手臂被雨水打湿了一些,陈默微微侧了侧伞,靠向苏离那边。   “去看一个倒霉蛋。”他说,稚嫩的声音里带着些沙哑。   “哦。”   他们停留在安置营的最西边,一个小小的土坡前,苏离知道这里是用来做什么的,他前几天傍晚看到过有人拿着黄色的纸在这边烧,有隐约的哭声,苏离那时离得很远,听不清楚。   他听那些人说是用来祭典的,而那些黄色的纸是冥纸,苏离不懂什么是祭典,可他心里却升起了一种想过去和他们一样烧些冥纸的想法,但他却找不到从那里拿那些黄色的冥纸。   陈默把伞递给苏离,从他手里接过纸箱放在地上打开,苏离站在他身后打着伞,他看到打开的纸箱里是满满的黄色冥纸。   陈默拿出放在里面的冥纸,递给苏离。   “要不要也烧点?”陈默问。   “好。”   苏离接过冥纸,蹲在陈默身旁。   火焰升起来的时候,雨里摇曳的火光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照亮了陈默的侧脸和苏离的身体,隐约在他们身后留下两个小小的影子。   “你知道吗,狐狸崽,其实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也没有什么灵魂的说法,因为我们谁都没见过。”   “我们总以为他们会回来。可会回来吗?不会,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回来找过我,他们应该来找我的。”   【来找我这个鸠占鹊巢,夺走了原本属于他们的孩子的混蛋。】   陈默说,又问:“你见过吗?”   “没有。”苏离摇头。   “梦里也没有?”   “嗯。”   “我也是。”陈默说:“但我怕自己有一天会忘了他们的模样,有一天再也想不起来。”   苏离静静的看着陈默,他想要说些什么,可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他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想不起来自己开口后说些什么好。   他才七岁,他只是觉得有些压抑和沉闷,看着陈默的侧脸,忽然间觉得自己和他之间好像格格不入,不如说,现在陈默和他记忆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格格不入,仿佛突兀的出现在这里,有一天又会突兀的消失。   “其实烧冥纸的人,烧的不是冥纸,烧的是心安。”陈默轻声说。   【但我也许永远也不会心安。】   他转过头看着一只手将冥纸扔进火堆,一只手打着烂伞的苏离。   “不说点什么吗?”   苏离摇摇头。   陈默将最后的冥纸扔进火堆里,在雨里飘荡的灰烬和烟火里,他望着纷飞的向天空的烟柱。   轻声念叨道:   “魂归来兮……”   苏离看着他,小雨飘扬着落在他的脸上,他眼角有什么缓缓的流淌了下来。   “你哭了?”   “是雨。”陈默伸手擦了擦眼眶。   “哦。”   但自己明明给他打着伞。   他们坐在燃尽的火堆旁,打着那把破烂的雨伞,望着在雨雾中一片朦胧的安置营,蓝标相间的板房,围墙,钢丝网上跳动的雨珠。   陈默从包里掏出一包香烟,含在嘴角点燃,苏离看着他的动作,伸出手从陈默手里香烟盒里也抽出了一支。   “会吗?”陈默问。   “不会。”苏离将烟含在嘴边。   “小孩子不要抽烟。”   “你也是小孩子。”   “我会长大的,总有一天会。”   “我也会。”   飘扬的小雨里,他们凑在一起 点燃嘴角的香烟,苏离剧烈的咳嗽,却还是强忍着没有吐出。   陈默看着他的样子笑了出来。   “真不习惯。”陈默说。他同样觉得很不习惯,尤其是七岁的身体。   “好不容易从王叔哪儿顺来的,别给浪费了。”   他伸手取下了苏离嘴角的香烟,熄灭后重新放回烟盒,连带着烟盒一起扔进了身后的火堆里。   苏离捂住嘴,难受的皱眉望着陈默的动作。他还是觉得喉咙很不舒服,夹带着一股浓重的味道让他觉得有些反胃。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苏离问。   “很久以前。”陈默叼着烟,故作深沉:“很久。”   “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反正也没指望你信。”陈默取下香烟,扔进火堆。   他走下土坡,双手枕在脑后,回过头喊道:   “回去咯,狐狸崽。”   她本来在那天等着他回家,他说过他会回来,而自己也做好了准备如何去扮演一个乖孩子。   因为那天原本是……圣诞节。   结晶纪元1077年7月27日   今天是登记的日子,经过检疫之后十二岁以下的孩子们将会在今天离开孤儿院被安排往另一个地方。   不出意外地,苏离和陈默被安排到了不同的地方。   或许是因为那枚警徽的缘故,他们走向了不同的汽车。   和陈默想象的不同,苏狐狸这一整天都【<=   可直到自己要上车前,苏狐狸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他像是以前那样,安静的跟在自己的身后。   “怎么了?”陈默排在队伍里,转过头问道。“今天就要离开这里了,是个好日子啊,怎么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苏离没有回答,他低着头,好像是陈默刚刚遇到他时那样,耸肩塌背。   “不舍得我?”陈默笑着转过身抬手捏了捏他的脸。   “别这幅衰的样子,我又不是上刑场,我是去过好日子啊,你该为我高兴才对,狐狸崽。”他说:“我以后会给你写信的,等我安定下来之后就去打电话拜托王叔查查你在哪里,然后给你写信,十六岁之后我就去找你。”   苏离抬起头。   “说好了,写信。”   “放心,忘不了,我保证。”陈默拍着胸口说。“但你得先学会认字才行,不然我给你写信你也看不懂啊。”   “好。”   “下一个!”有人的声音响起。   陈默转过头。“来了!”   他伸手捏了捏苏狐狸的耳朵,转过身朝着前面走去。   “陈默,男,七岁。”陈默按着前面的话说道。   对方看了看手里的夹板,指了指左边的客车。   “那边。”   “谢谢叔叔。”   陈默走到车前,回过头,笑着对苏离招了招手。   “我走了啊,苏狐狸!别忘了以后给我打折!”   他踏上客车,在转过头的那一刻,脸上的笑容忽然垮塌下来。   汽车缓缓地驶出安置营的大门,苏离看着远去的客车,直到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深处,他收回视线,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下一个。”   “苏狸,女,七岁。” 第八章 孤儿院   人们总以为不说离别便不算离开,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该遇到的始终会遇到,不该逃避的始终无法逃避。   汽车缓缓驶离安置营的大门,陈默坐在柔软的座椅上,曾经熟悉的景象一点点被甩在车后,他知道背后有人在望着自己。   他和苏狐狸之间的感情并不算多深,说到底他会把苏离留在身边的原因不过是因为觉得可怜和有趣,就像是养了一只宠物,多少在分开的时候会有些伤感。   他心里很清楚,这次离开想要再见不知道要等到多久以后。龙门虽然不大可也不小,至少对于两个孩子的他们来说不小,更何况人在长大之后又是否还会保持着这颗原本初心。   狐狸崽是否还能想起自己曾经遇到过这样一个人。   陈默不认为自己能在苏离的人生中扮演一个重要的角色,他只是狐狸崽懵懵懂懂的人生里一名不起眼的过客。   人的一生要遇到很多人,不管是他,还是自己,有人匆匆而过,有人携手相望,又怎么还能记起曾在杂乱的安置营有一个邋里邋遢的男孩和另一个男孩。   等到苏离真正发现自己能够独立并坚强起来面对自己的人生时,自己的存在也就不再显得那么珍贵和让人留恋了。   这段时间通常不会太长,因为记忆是有保质期的,长大后你会忘记很多东西,曾经在意,曾经不在意的,都会随着飞逝的时光缓缓淡去。   也许当有一天,苏离和陈默相对走过街道擦肩而过时,会突然察觉,刚刚经过的那个人让自己有些熟悉,可到底只是熟悉,却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   陈默轻轻呼了一口气,放松身体靠在座椅上。   他最后看了一眼车后越来越渺小的身影。   “再见,狐狸崽。”他轻声呢喃。   结晶纪元1077年7月27日 上午   从安置营离开的汽车驶过了过去陈默所生活过的那片如今已经沦为旧城的城区,这里再也看不到他记忆里熟悉的样子,只剩下满地狼藉与大火焚烧后破败孤寂的大楼。   新城区正在旧城区的尸体上拔地而起,龙门展现出了它的高效与协调,工地建筑机械通宵达旦,钢架,吊机,绞车……过往的建筑被推倒,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高楼,宽阔的街道,整齐的园艺和早已被预定好的商铺。   依稀能够看出以后繁荣的模样,想必今后会有更多的人来这里。   只是如今的龙门,如今的这片街区,已经不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龙门了。   他记忆里的龙门,是那条嘈杂的街道,街道两旁有水果摊,卖报的高杠单车在铃铃声中走过,街对面排满污水的菜市场,街头高大的玉兰树以及玉兰树下的围着棋摊大呼小叫的老人。   被埋在废墟下那幢老式公寓只有几十平米的小屋,屋顶皲裂的天花板,天花板下挂着老式吊扇。   打开家门后,放在桌上早已备好的饭菜,母亲温柔的呵斥。   那个推门而入的男人小心翼翼的动作和傻呵呵的笑脸。   这个世界有多大,其实取决于你认识多少人,去过多少地方,又做过多少事情。   你每认识一个人,你的世界对你来说就会变大一点,每去一个地方,世界就会变得更加广阔一分。   可这世界上会有很多人,你不认识他们,他们不属于你的世界,这世界也会有许多城市,龙门,叙拉古,拉特兰,维多利亚,很多地方对你来说都只是名字罢了,你没去过那里,那里也没有你认识的人,所以它们其实也不属于你的世界。   真正属于你的,只有你记忆里去过的地方,认识过的人和见过的落日,或许只是一条街道,又或许不过是一株玉兰,甚至只是照进阳台一角的阳光。   它们往往很小,小到一朵小小的火焰就能将它付之一炬。   陈默收回望向车窗外的目光。   他其实并不在意今后的龙门会是什么模样,是更加繁荣,又或者渐渐衰落,他也不在意新城市的高楼大厦和大楼大厦下还未来得及展开的人生。   他在意的,在不久之前已随着一场大火逝去,一如眼前的这个龙门,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他陌生的记忆。   只有在他想起来的时候,他们才真正活过。   汽车驶过新城区的工地,驶入另一个城区,在绕城高架上有短暂停留。   陈默第一次见到了这座名为龙门的城市的全貌。   宏伟,壮阔,美丽而繁荣。   高楼林立,大厦连绵,交错的道路穿过城市间高楼的缝隙一路延展到看不到尽头的远方,初生的朝阳照耀在写字楼的玻璃上,反射着夺目的光彩。   巨大的广告牌,广告牌下琳琅满目的商铺,数字屏幕上跳动的图案和川流不息的车辆。   车水马龙这个词语用来形容龙门是再好不过的比喻。   途经的旧城区工地仿佛只是她身上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它也确实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因为她太过巨大,有多少人依附在她的身上,如同蚂蚁一样生活在其中,又何须去在意少部分的死活。   生活两个字再简单不过,人与人的交集组成了生活,行为,情绪,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   结识,深爱,眷恋,悔恨,埋怨,谩骂,欺凌……这些都是生活,而每个人的生活最终组成了这座巨大的城市,成为龙门。   对它来说,没有人是必不可少的。   车里的孩子们趴在车窗边,带着憧憬和不安,隔着单薄的车窗玻璃望着车外的城市,望着这座生机勃勃,宏伟而又巨大的城市,眼底里倒映着新城市的光鲜亮丽,仿佛步入了另一个崭新的世界,幻想着这里以后就是自己生活的地方。   那双晦暗的眸子底多少会绽放出一丝光芒。   但陈默却知道,无论车窗外的世界有多么繁华和精彩,它都不是为了车上的人而准备的,他们这群人以后的出路,就像这辆车要去的地方一样,尽管看上去充满了未知,可每一条转角,每一个直线,每经过的一座桥,都掌握在司机的手里,而去往的地方,早就已经为他们划定。   可尽管如此,陈默还是不免在想,还抱着一丝侥幸,人生中会不会出现那么一丝转机,也许在下一个角落,就会发生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在看清这座宏伟的都市时,一样被它的繁华和昌盛迷住了眼睛,奢望有朝一日自己能成为它的一员,能融入它的高楼大厦里。   你在期待,你在悔恨,你期望有人能在黑暗中为你点燃一束火苗。可世界永远是这样,他不会吝啬给你一分温暖,也不会在夺取它时带上半点犹豫和为难。   上帝为你打开一扇窗的同时,会关上那扇门,而你永远也不知道,窗外等待你的是多高的悬崖,你只能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风景,可只要你踏出一步,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天空中再也不会有天使温柔的伏下身来亲吻我的额头,因为我的天使,早已伴随着那首轻缓的安眠曲离我远去。   汽车穿过长长的枫叶路,缓缓停靠在一道铁门面前,早已有人等候在那里,她们穿着黑白相间的修女服,为首的是一名中年女性,黑色头巾下,她有一张温和平静脸。   孩子们依次从车上走下来,司机走过去和修女们说了些什么,陈默没有注意到,他望着铁门后那座宛如教堂一般的孤儿院,心底却所未有的平静。   来时的汽车带着轰鸣的引擎声缓缓离去,卷起路边满地枫叶,随着阵阵微风飘荡在陈默脚畔。   修女们张开手,一个又一个孩子被揽入怀抱,感受着许久没有接触过的温暖,不久之后,在他们的轻声安慰下响起一片有一片哭泣声。   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这一段路来,所受的苦,所受的委屈,所有的一切,终于在在这个契机下爆发出来。   陈默不知道她们这样做的行为有多少是出自真心的,大概都是出自真心的,不知何时起他开始学会用怀疑的目光来看待周围的一切事物。   可在她们毫不犹豫的将流离失所的自己接纳并紧紧抱在怀里的时候,无论多少真心,至少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以来,她们是第一个愿意这样做的。   孤儿院的大铁门缓缓打开,修女们牵起孩子的手。   于是。   被扔来扔去的他们,就这样被接纳进了这家孤儿院,重新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第九章 孤儿院的日子   孤儿院有一个小小的前院,前院铺着一排石板路,石板路延伸到教堂门口的阶梯。   院子里种着一颗老橡树,橡树很大,要好几个孩子合在一起才能抱住它的树干,树下绑着一个小小的秋千,他们走进去的时候,有几个孩子正围拢在树下的秋千畔。   秋千高高荡起又落下,划过一个又一个弧度,仿佛永远不会停下。   陈默想起了公寓底下的那颗玉兰,也很大,总能看到聚拢在树下大呼小叫下棋的老人。   但他出来的时候,那株玉兰已经只剩下了漆黑枯败的树干,而现在树底下的老人里又有多少已经化为了尘土。   陈默不想去想,他紧随在修女们身后,踏上了孤儿院的阶梯。   他的心里没有多少对新生活的期待和憧憬,有的只是平静和平静后短暂的迷茫。   结晶纪元1078年5月21日 晴   修女的名字叫德蕾莎,孩子们喜欢叫她德蕾莎妈妈,即使这样她也欣然接受。   她是这间孤儿院的院长,早年是一名修女,龙门暴动结束之后她和修女们将修道院改建成了如今的孤儿院,收养了一群灾难后的孤儿。   他们并不是孤儿院收养的第一批孩子,早些时候孤儿院里就已经有了十几个孩子,也是从那些孩子们的嘴里,陈默听到有人叫她德蕾莎妈妈。   距离龙门暴动结束已经过去了一年,陈默渐渐熟悉的孤儿院的生活,在原本来的这群人里,也有不少开始改口叫修女们妈妈。   孤儿院的生活其实很简单,早餐之前是集体洗漱,吃饭前要洗手祷告,不要在房间内打闹,见到修女要问好,大孩子不能欺负小孩子……   起先来的孩子也在修女们的示意下教导他们,渐渐的他们慢慢习惯了在这里的生活,从起初的战战兢兢,迷茫彷徨变得熟悉亲切又教导别人,大多数人脸上也重新出现了笑容,改口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在他们之后,又有一群孩子来到了孤儿院里。加上孤儿院原本的孩子,一共有三十多人,修女们重新空出了一间房间,用来当做这群新孩子的卧室。   孩子们自告奋勇要求帮忙给新来的伙伴帮忙,陈默也是其中之一,他还是扮演着一个孩子的角色,他往往对此熟心应手。   可他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自己融入他们之间,试着,去成为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   他太过虚伪,虚伪的每天将笑容挂在嘴边,却感受不到丝毫喜悦。   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游荡在孤儿院里的幽灵,在每一个来此的孩子都能找到心灵的慰藉,找到避风港的时候,他却像是一个孤零零挂在孤儿院里的名字。   他学着孩子去笑,去接受截然一新的人生,装作一个孩子的模样,想要欺骗自己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但每当他试图这样去做的时候,脑海却不由会想起那天夜里的那场大火,火光里那个女人苍白无力的脸【=   有时候知道比不知道更要折磨人。   这世上最痛苦的事不是你什么也没做,而是想要做,你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却什么也做不到。   陈默跪在双层的钢架床上铺,奋力用双手去铺平床铺上的白色床单,细心将每一个褶皱理好。   床下立着一个抱着被褥的菲林族小姑娘,她有着白色的耳朵,耳朵顶夹杂着些许黑色,黑白相间尾巴垂在身后,正随着主人不安忐忑的心情轻轻摇晃。   “把被子递给我。”陈默转过头伸手。   “哦,嗯,给。”   小姑娘愣了愣,像是才反应过来,她站在钢架床下,将手里抱着的被褥举起,但她的身体太过娇小了一些,让她不得不费力踮起脚尖才能刚好将被褥的递到陈默的手里。   陈默拿了好几次才抓住被褥的一角用力将它扯到床上,他把被褥铺好。   “好了。”   他利索的顺着床间的短梯爬到床下。   “谢谢。”   菲林族的女孩微微低着头,她穿着有些旧的粉色儿童款连帽卫衣,卫衣后能看到帽子上两个圆圆的耳朵,双手不安的放在身前,细小的声线里带着软糯的怯弱,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站在身前的陈默。   “不用谢。”陈默说,他环视了房间一眼。   四周都是正在忙碌的孩,这间不大的卧室里充满了各种大呼小叫和轻声交谈,卡米亚女士立在靠窗台的位置,手里拿着一柄小锤,有一个小男孩站在她旁边递给她铁钉。   年久失修的窗户看来要废很大的力气才能重新投入使用,卡米亚女士鬓角有些微汗渍,他伸出袖子擦了擦。   耀眼的阳光从窗台外照进来,将窗前他们的影子一路铺了很远   “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陈默问。   小姑娘摇了摇头。   “是没有还是不知道?”   “……不知道。”   “卡米亚女士替你们准备好洗漱用品了么?”陈默又问。   “卡米亚妈妈没有说过这些。”   “妈妈?”   “我听到有人这么说……”小姑娘抬起头,又怯生生的低下,两只手的食指勾结在一起。“我喊错了吗?”   “没有。”陈默摇头。   “可你叫她女士?”   “总不该叫小姐……嗯……这样也没错。”陈默说了一个只有自己能听懂的笑话:“你也可以叫她女士。”   “女士是什么?”   “和妈妈差不多吧。”陈默说。   “不过卡米亚女士可能会很喜欢被叫做妈妈,别看她一副很冷冰冰的样子,其实她也很容易相处的。”“陈默提醒道:“但前提是……你不能惹她生气哦。”   不如说孤儿院的每一名修女都很容易相处,只是负责教导孩子们的卡米亚女士因为这个职责本身,让她看起来不太平易近人。   “我知道了。”她还是有些紧张。“我不会让卡米亚妈妈生气的。”   “嗯,我看得出你是个乖孩子,别担心,卡米亚女士从来没生过气。”   “谢谢。”   “接下来会有人教你们在这里需要做什么。”陈默抬起手摸摸小姑娘的头,小女孩下意识缩了缩肩膀,没有躲开:“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做的,欢迎你来到这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小姑娘重重点头,她终于有勇气抬起头。   陈默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她也慢慢跟着笑了起来,在小小的孤儿院内,拥挤繁忙的人影之中,那个笑容是如此微不足道。   陈默看着她的样子不由想起了苏狐狸,那只倔巴巴的狐狸崽从来不会露出这种笑容,他甚至都没有对自己开口说过一声谢谢。   明明是自己将他从安置营里捡起来,还好心的给他准备着准备那的,他倒好,整天垮着一张脸,就好像自己欠了他几百万似的。   一点也不可爱。   可自己当初怎么就那么蠢呢,傻兮兮的把他从安置营里捡回自己身边,还整天赔着一张笑脸,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把这只又脏又臭的狐狸崽弄丢了,他又一个人抱着腿躲回帐篷的角落里。   就好像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才是最惨最缺爱的那个人一样。   现在想起来,但凡他能稍微表现的乖巧可爱一点,自己就算豁出去死皮赖脸,又哭又闹的求王叔也好,怎么说也要把他带在自己身边。   果然,不过是一个臭小鬼。陈默想到这里,心情突然变坏了许多。   他后来联系过王叔,希望能拜托他帮自己查一查苏离被分到了什么地方,但电话打过去后一直没有人接听,等到几个月后他再尝试联系王叔,电话里响起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他和狐狸崽断了联系,写信更是无从说起。   就好像命运注定了他们在离开安置营后不会在产生交集一般,他和苏离被分隔在这座巨大的城市角落里,渺小如他们即使再如何奋力挣扎,也逃不开现实的枷锁。   “不要哭出来哦。”   陈默放下手,对眼前的小姑娘说,又像是在对着另一个总是耸肩塌背的人影。   结晶纪元1078年5月21日 夜   卡米亚离开之后,连绵压抑的哭声在深夜穿过木板间隔的墙壁在孤儿院内响起,窗外那颗高大橡树的枝丫,在夜风中一次又一次拍打着窗户,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掩盖房间内的哭泣。   陈默躺在孤儿院的矮窗上,手里紧紧捏着一枚警徽。   他想要陷入沉睡,却又被在房间里重新响起的哭声吵醒。   从低泣,呜咽到嚎啕大哭   小孩子的情绪一但被传染,便再也无法止住。   只有等他们哭累了,哭够了才会结束,但第二天早上醒来,一切都不会有什么变化。   眼泪从来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陈默轻轻地叹了口气,在一片孩子的哭声里他忽然希望自己能快些长大,可长大之后究竟要做些什么,他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 第十章 在孤儿院   结晶纪元1078年6月11日   很多年后,你回过头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会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那时的你是那么的天真,自以为是,幼稚里带着些可笑。   孤儿院宛如一座小型学校,只有一个班级,高年级的学生和低年级的学生聚在一个教室上课,孩子和修女们拆下了小礼拜堂的长条凳摆放在这个屋子里,又找来木板敲敲打打成为这间教室的课桌。   上课的老师由几名修女轮休,卡米亚女士,特浪莎女士,艾西女士,德蕾莎女士,兰敏女士。   后来孤儿院终于有了自己的课桌和坐凳,于是长条凳被放回了小礼拜堂,那些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才做好的课桌被喜新厌旧的孩子们乱七八糟堆进孤儿院后面的仓库。   德蕾莎女士找来了很多陈旧的书籍作为教材,大多是孤儿院外捐赠的,有时也会有从龙门城区来的志愿者到这里举行活动。   孩子们通常很喜欢这种活动,因为那些哥哥姐姐大多会给他们讲些有趣的故事和带礼物。   陈默很多次在窗口看着德蕾莎女士一个人从门口吃力地将一个个装满书籍的纸箱拖入孤儿院。   书籍是别人用过的,新旧不一,有的孩子喜欢挑看起来比较新的书,迫不及待的写上自己的名字,或者打上属于自己的标记,因为在大多数人眼里,只有这样,它才真正属于自己。   这群孩子在经历【{#   他们已经失去了太多东西,所以才会想到用这样浅显直白的方式,来尽可能的将它握在手里。   德蕾莎女士大概也是看到了这一点,可她无能为力,她虽然把孤儿院当做自己的孩子,可实际上她从来没有养育孩子的经验,甚至是作为老师,孤儿院里的修女们也并不出色。   她们只能尽所以的将自己所知道的东西交给孤儿们,却不知道从那里开始教起,该教什么才能让他们学会,其中很多人甚至没有上过学。   她们不会讲课,甚至很多时候都会闹出笑话,不得已在教导孩子们的同时也亦步亦趋的学习着,害怕犯了什么错误。   她们不时就会将课本拿出来翻看,甚至深夜的时候,还会聚在一起讨论这方面的问题。   有好几次,甚至是做饭的时候,陈默看见兰敏女士厨房的菜板旁摊开着一本与孩子们相同的教材,她不时就会抽出目光去看两眼,以至于那段的时间的饭菜一直都很难吃。   她们努力试图将这群孩子引上她们所期望的道路,努力的想要让他们学会生存,好在以后离开之后,能有能力不让自己饿死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里,又或走上歧途。   她们比孩子们更懂得生活的艰难和无奈,自然也明白,这群孩子的将来会是什么模样。   如果是孤儿院里的这群孩子走上歧途的话,在外人眼里看来也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虽然得益于良好的“教养”不会说出来,可孤儿,失去了父母教育的人,在大多数人的潜意识里,都是没有教养的那批社会残渣。   他们的确可怜,也值得同情,可这不能被当做借口,更不可能成为依仗。   法官不会因为你是孤儿就放过你,城市也不会因为你是孤儿而对你多加照顾,有朝一日你会长大成人,你会离开孤儿院,到那时,你才发现自己是只身一人,形单影只,仿佛飘荡在这个世间的浮萍,随着生活的潮水奔波逐流。   你能依靠的始终只有你自己,再也不会有人在你委屈和难过的时候将你抱进怀里,你也再想不起来,无助的时候该拨通谁的电话。   她们害怕着这样的事情会在某一天会发生在孩子们身上,害怕着某一天他们失去了希望,所以总是不断地给他们灌输着名为希望的种子,不期待它真的会生根发芽,只期望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们做出某个选择时还能够想起那天自己所说过的话。   想起曾经还有这样一群女人,将他们视为自己的孩子,想起自己原来还有一个家,还有家人。   孩子们尽可能的在孤儿院里承担着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物,修女们会尽量派遣一些合适的工作,打扫教堂,给庭院除草,又或者扫地。   比起其他的有父母的孩子而言,这群孩子都很听话,少了很多活泼,但很少会有人抱怨。   其实很简单,并不是感恩,也并不是因为有责任心,他们会这样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们害怕被抛弃。   没有作用的人会被抛弃,而他们尽可能的表现出自己是有用的,只有这样,在别人眼里,才不会被像是随手丢弃的垃圾那样被扔掉。   尽管其实修女们从来没有产生过这样的想法,可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深深的明白着这个浅显的道理,就像是在安置营的时候,只有那些被选到工地的人才能离开一样。   在别人的欢声笑语和其乐融融里,他们只能抱着自己的身体,连祭典的冥纸都找不到一张,留给他们的,只剩下脑海里过去温暖的回忆。   冷暖自知。   不是每一个都能如陈默一样,早就已经猜到了自己今后的人生,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他,那么擅于伪装,那么虚伪和“坚强”,即使离开这里也能想方设法的让自己活下去。   他们比同龄的孩子要更显得成熟,只是因为他们所经历过别人没有经历的东西,但这种成熟也有极限,至少他们仍是孩子,只能用孩子的眼光来看待周围的一切。   他们被迫成长着,成长成活着的样子,又在成长的过程,尽量去体会童年本应有的快乐。   陈默坐在第二排靠窗角的位置,八岁的他在孤儿院里算不得年龄最大的孩子,今天任课的老师是特蕾莎女士。   他拖着一个厚厚的纸箱推开教室大门,高高垒起的书籍甚至快要到了修女服的腰部。   龙门不知道又走到了那里,天气炎热,她从孤儿院的门口将这些书籍拖进来,脸上带着些细密的汗珠,孩子们忽然躁动起来。   是书,尽管是别人用过的,尽管上面的字他们根本认不完,可那又有什么关系,这是他们唯一能了解这个世界的方式,也是今后唯一的依仗。   特蕾莎女士开始指挥孩子们将书籍发下去,教室里吵闹成了一片。   陈默得到的几本教材都是别人用过的,被他整齐的放在书桌的抽屉里,其实上面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可也仅仅是认识,他并不清楚在龙门之外还有着怎样的世界,就像是他不清楚为何一座巨大的城市能在陆地上不断移动。   他坐在课桌前,在吵闹的声音中翻开桌上那本别人用过的书籍。   各式各样的涂鸦,在封面后的第一页用很漂亮的字体写着主人的名字——【Beatrix·Swire’s book】,旁边贴着一个印有老虎头的卡通贴纸。   碧翠丝特-诗怀雅?   陈默知道诗怀雅,他抽屉里的书大部分来自这个家族,包括还放在他抽屉下那几本写着相同名字的书籍。   诗怀【~   陈默拿起笔,就像是以前他曾拿到过第一本相同的书籍一样,在名字的下方写上了自己的姓名。   他本来是想要划掉的,可后来想,就这样写下两个人的名字,等到他离开之后,这本书又会交给下一个人再写上自己的名字,等到很久以后,像是传承一样,这本书上就会写满了各式各样的名字。   大概会很有趣。   实际上,他并不知道下一个人会不会将他们两个的名字都划掉,不过那其实也无足轻重。   他不认识诗怀雅家的任何一个人,他们也不会在未来和自己这样的人产生那怕一丁点关系。   一个高高在上,一个低如烂泥。他不奢望自己能有那个幸运攀上这群高高在上的人,但有些事就是这么奇妙,现实往往比电影还要荒诞和离奇。   陈默翻开书,在明媚的阳光里,龙门蔚蓝的城市上空飘荡着白云和微风。   他并不知道,在孤儿院的大铁门外,一辆高档的黑色汽车正掉过头缓缓离去,他也不会知道,有一个金发的小女孩趴在车窗后,凝望过这间狭小的孤儿院白色的围墙外,那株高大橡树底系着的秋千。 第十一章 塔露拉(上)   家这个名字对很多人来说都有不同的解释方式,家里有明亮的灯光,有父母,有啰里啰嗦的叮嘱,呵斥,笑骂,还有热气腾腾的饭菜……   有很多东西,但终归逃不过温暖和安心两个词。   失去了这两个词的地方不能被称为家,只是一座冷冰冰的房子。   结晶纪元1078年9月3日 夜   夜里下了很大的雨,暴雨倾盆而下,打在车窗上,不多时便泛起了厚厚的水雾。   她安静的坐在汽车的后座。   汽车的灯光刺破了黑暗的街道,雨刷沉默着一遍遍刷去挡风玻璃上积蓄的雨水。   水流在车旁高高溅起,引擎的呼啸被大雨掩盖,汽车孤独的穿行在入夜的龙门中,这个白天热闹喧嚣的城市在这一刻就像死了一样寂静。   隔着厚厚的车身,能够清晰的听到雨水打在车顶的哒哒声,在风雨中,那声音像是鼓点一样沉重密集。   车载音响里缓缓播放着一曲舒缓的古典钢琴乐曲,曲调绵长而忧郁,让人不由自主便沉浸其中。   她轻轻闭上眼,斜斜的依靠在座椅上,精致美丽的容颜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名沉睡的公主那般高贵。   前座的司机目光不时在留意着后座的人影,在发现后座上的小女孩闭上眼仿佛睡着了之后,他暗暗将汽车行驶的速度减缓些许,车内变得更为平稳起来。   城市公交和他们交错,头停,长长的电车从架起的铁轨上穿行,车内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   汽车在下一个路口转弯,驶上一条城市高速。   或许是因为暴雨的缘故,路上的车辆渐渐稀少起来,那些在雨中刺眼的猩红尾灯逐渐消失在黑暗深处。   不知何时起,这条路上就只剩下了这辆黑色的汽车沉默的行驶着。   车外的风很大。   雨中的城市带着一种看清不真切的朦胧,五颜六色的灯光在城市中绽放,车窗外,城市在大雨里亮起的灯光中显得迷蒙,高楼上霓虹在水雾中折射,美丽的仿若一朵朵颜色旖旎的花朵。   不时闪过路灯昏黄的灯光,隔着玻璃映在她稚嫩的脸上。   她不久前刚刚经历了一场离别。   其实她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到来,或者说,她很早之前就在等着这天。   尽管她在那里住了很多年,从开始拥有记忆起她就住在那里,但她知道那里不是她的家,那些人也不是她的亲人。   他们姓陈,而自己不属于这个名字。   她不止一次无意间听到下人们的窃窃私语,她们虽然明面上将自己称呼为小姐,但私底下却叫自己孽种。   孽种,一个不该出现在这个家庭里的耻辱,她的存在,就像是有人在抬起手狠狠扇他们的耳光,扇的啪啪作响,一遍又一遍。   他们是有多么在意自己的脸面。   只要看见她就会想起那个女人,想起这个本该纤尘不染,高贵无暇的家庭里竟然会出现这种令人诟病的瑕疵,想起自己那位可怜的沦为政治牺牲品的男主人。   看!多么凄惨,宛如玛丽苏悲情故事里的男二号。   他们,他,看向自己时目光中毫不掩饰的蔑视和厌恶。   她讨厌那里,讨厌那里的每一个人,讨厌那里每一个人的目光。   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什么二小姐,也从来都不属于那个“家”,对她来说那里只是一个披着“家”名的空洞的虚壳。   她在那里感受到的只有压抑和冷漠,仿佛连呼吸都要变得小心翼翼,仿佛做每一个动作都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盯着自己,努力想要寻找自己犯下的错误。   时时刻刻落在耳边的告诫和训斥,嬷嬷们手里迫不及待要落下来的戒尺,下人们喋喋不休的窃窃私语。   她本以为自己会很高兴的,会很高兴能离开那个名为“家”的地方,她已经等了很久,可真正离开之后,她心里却没有涌起多少喜悦。   或许是因为那个在雨里声嘶力竭的喊着自己的名字想要抓住自己的人,又或许是因为她以前说会一直保护自己。   可小孩子的话怎么能当真了,她们总是喜新厌旧,她们根本不明白自己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她还是相信了,她那时候那么相信她。   因为只有她会在自己挨到训斥和委屈后将自己抱在怀里护在身后,会义愤填膺又怒气冲冲的想要去找欺负自己的人报仇,会在自己拉住她的手后一脸咬牙切齿又闷闷不乐的重新坐回自己身边,自己却不得不去安慰她。   到底谁才是最委屈的那个?   但自己知道就算她去报仇,去为自己出头,也不会起到什么用处,她已经这样做过不止一次了,可到头来除了被老管家训斥外她什么也改变不了。   她其实没有必要这样做,没有必要说全都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没有必要和自己一起被教训,也没有必要每一次都硬着头皮去为了自己顶撞老管家。   她明明也很怕他们的。   她是一个扫把星,而自己是个孽种,她们都不受待见   可她才是那里真正的小姐,而自己不过是被寄养在她家的孩子。   自己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至少,在那里她不过是一个可有无可的人而已,那里的人都和自己一样,期望着自己离开,恨不得自己这个孽种被扫地出门。   而现在她们如愿了,自己也如愿了。   她不知道这辆车会停在那里,但她一点儿也不在乎,因为不论它停在那里,她都不必再回去,再去面对她们冷漠和厌恶的目光,再去小心翼翼以免自己的任何一个动作引来他们的不满。   司机的声音打断了她脑海里浮现的许多回忆。   “我们到了,小小姐。”   车停了下来,停在了不知道那个地方,打着伞解开安全的司机替她打开车门。   寒风和雨点顺着车门灌进车内。   很冷。   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请您等一下。”   她想要从车上下来,司机却叫住了她。   这个陌生的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脱下穿在身上的大衣,放下伞后细心的披在她身上,大衣上残留的淡淡温度,驱散了雨夜里的寒意。   她抬起头平静的眸子望向司机。   司机笑了笑,重新撑起伞,他是这座城市执政者的亲卫,今天在行政大楼接到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命令,命令的内容是一件私事。   陈府,如他一般的亲卫都知道这里住着的是这座城市执政者的亲属,也是唯一一家亲属。   这是一个重要程度很高的任务,只有像自己这样的亲卫才有资格帮长官处理他的私事,但他到了后才知道自己要接的人是一个小姑娘,而去的地方却是一所……孤儿院。   深夜,小女孩,孤儿院,司机很轻易就能明白其中的道理。他自己【=   “我们走吧,小小姐。”   司机伸手将她揽在怀里。   很温暖,像是父亲,她心里忽然冒出这个念头,但她不知道父亲该是一种什么感觉,关于这个名词就像笔下走过的飞白,她从出生后生活里就没有出现过这个人的影子,也没有人好心的来替她扮演过这个角色。   司机抱着她走过院子的大铁门,她微微抬起眸子,在车灯发散的光里,她依稀看到了这间今后要生活的建筑在暴雨里若隐若现的轮廓,冷冰冰的一角,雨点在风雨里击打着橡树的树叶发出哗哗飒飒的声响。   孤儿院的门口前亮起几盏灯,灯下面站着一个穿着修女服的女人,女人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   她脑海里不由浮现起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好像看起来要稍微年轻一些,也比眼前的这个要漂亮许多,但见到她时脸上也总会带着类似的笑。 [*【|#   他们站在孤儿院的门口。   “您是德蕾莎女士?”司机开口问。   “是我。”修女点头,目光看向被司机牵在手里的孩子,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   她心里忽然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急忙低下头,以免自己会露出失态的样子。   在人面前要保持平和安静,她为此挨过许多顿严厉的呵斥,但她骨子里一直是个倔强叛逆的人,现在也没人会故意来挑她的毛病,可她还是低下了头,不服输的想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渴望和怯懦。   她已经失去了最后说要保护自己的人,她得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就是这个孩子么?”   “是的。”司机转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孩子。“我的长官想必已经将经过都告诉过您了。”   “我接到了电话,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晚上。”   “之后就拜托您了。”司机轻轻松开手。   德蕾莎女士牵过小女孩的手。   “辛苦你了。”   “职责所在。”   司机打着伞走出孤儿院,她站在门口看着司机离开的背影,看着那辆车缓缓离开门口,消失在视线中。   他忘了带走自己的大衣。   特蕾莎女士俯下身温柔的理了理她银色的短发。   “你叫什么名字呢?”   她看着眼前那张柔和的笑脸。犹豫了一下开口回答:   “……塔露拉。”   “嗯,你好,塔露拉,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德蕾莎女士的笑容更亲切了些,轻声问:“那我以后可以叫你小塔吗?”   “……”   她没有回答,微微低垂下眼睑,因为记忆里那个在见到自己总是带着类似温和笑容的女人就用这样的名字来称呼自己。   “没关系的。”德蕾莎女士眼里有些遗憾,她的手指轻轻摸了摸塔露拉的脸颊:“这里有很多和你一样大的孩子哦,明天你就可以见到他们了,我相信你们一定能成为好朋友的,塔露拉。”   她牵着塔露拉的手走进孤儿院的大门。   “塔露拉,我们回家吧。”   门轻轻关上,忽然间好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屋内是明亮陌生的灯光,屋外是冰冷淋漓的大雨。 第十二章 塔露拉(中)   陈默是被一阵晃眼的灯光给弄醒的。   孤儿院二楼的卧室窗台正对着大铁门的方向,车灯从门口的位置射进来,将还未彻底睡着的陈默晃醒。   很少有汽车会选择在深夜来到孤儿院,更何况是这样一个下着暴雨的天气,他伸手挡住亮眼的灯光,开始第一次后悔自己当初选的这个位置,风水一定不是很好。   后来证明,这个位置风水的确不是很好。   好奇心作祟的他从床上爬起,赤着脚走到窗边。   窗外下着很大的雨,雨点拍打玻璃,细密的雨珠连成水痕不断从玻璃上滑落,老橡树的树叶在风雨中剧烈摇摆,不时便会轻轻摩擦过窗台。   孤儿院的大铁门外停着一辆汽车。   刺眼的灯光让陈默不得不伸出手挡在眼前才能勉强看清外面的景象,他的身影在灯光里被照映在身后一排排床架上。   车门被打开,驾驶座上走下一个男人,他打起伞拉开后座的车门,又放下手里的伞,脱下身上的大衣,钻进车厢内。   不多时,她从车里抱出一个小女孩。   她缩在男人怀抱里,抬起头打量着这座孤儿院,苍白晃眼的灯光里,陈默没能看清她的样子。   他们走进孤儿院的大门,走过前院的石板路,停留在孤儿院门口。   德蕾莎女士早早等待在门口的位置。   陈默看到他们好像说了什么,德蕾莎女士接过男人牵着小女孩的手,她伸手摸了摸小女孩银色的短发。   男人转过身离开了孤儿院的大门。   德蕾莎女士和小女孩站在门口目送着他远去。   卧室里重新陷入昏暗。   德蕾莎女士伏下身理了理小女孩的短发,脸上露出笑容,她们应该在说什么,但陈默只能听到窗外倾盆而下敲打在窗上的雨声,他的视线里,德蕾莎女士牵着女孩的手走进了孤儿院内。   大概是又一个孩子,陈默想。   孤儿院的门被轻轻关上。   陈默收回目光,他转过身想要重新回到床上,可刚走了两步,他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其实如果他当初没有突然在脑海里冒出这个想法,没有遵循自己心底涌起的那抹好奇,而是规规矩矩的回到床上,安静的一觉睡到明天早上,后面也就不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和意外。   可人这种东西就是这样奇怪呀,会在某一天,某一个瞬间就突发奇想,会想要在自己感到好奇的时候去满足自己的心底的好奇,会做些这样那样奇怪的事,冒出这样那样奇怪的想法。   她是那样的特别,在一个狂风暴雨的深夜里来到这间孤儿院,送她来的车来的那样快,去的又那样匆忙。   她好像孤零零被扔在大雨里的孤儿院门口,安静的披着不属于自己的大衣,长长的衣摆几乎全部拖在地面。   亮眼的银色短发让人忍不住想要去知道银发下的主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陈默走到床边,穿上自己的拖鞋,悄悄拉开房门。   走廊的灯光从门缝挤进屋内,他的影子又一次被映照在一排排钢架床上,但很快,房间便重新变为一片漆黑。   陈默穿着拖鞋走在孤儿院里,窗外的暴雨声在长长的走廊里变小了许多,他听到自己的脚步一点点响起,夹杂在若隐若现的雨声里。   特蕾莎修女的房门没有完全关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门缝。   陈默顺着门缝望进去,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好像也做过相同的事情,有个女人在昏暗的房间里,坐在沙发上努力压抑着的哭声。   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但现在看来,他没有,或许以后也不会忘记。   她毕竟那样傻,傻得让人连埋怨她的勇气都升不起来。   小小缝隙里,陈默看到她坐在床边,任由德蕾莎女士擦拭着那头银色的短发,黑色的大衣遮住了她整个身子。   头顶两只小小的黑色犄角,精致可爱的脸庞,红色的眸子,双手规矩放在自己身前,短短的尾巴绕着垂在床沿,稚嫩的脸上平静的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性格。   她自始至终都很安静,特蕾莎女士问她的每一句话她都只是轻轻点头或摇头。   可能是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她的目光停留在门口的方向,陈默不能确定,但她却没有再移开过。   陈默确定了,她是看到了自己,但没有出声。   她偏了偏头,看了德蕾莎女士的方向一眼,陈默从她的目光里看出了她的想法,而视线里,她也刚刚要把手抬起来。   陈默急忙摇头,他不知道这样的做法到底能起到多少效果,但他也不想自己明天被卡米亚女士单独拎出来好好教育一番。   怪丢人的。   但她却看懂了陈默的想法。   她缓缓把手重新放回身前,微微歪头对着陈默的方向眨了眨眼睛,像是达成了某个约定,连给陈默开口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红色的眸子里浮现一抹捉弄人的戏谑,平静的脸上忽然露出笑容,一个浅浅又有些黠促的笑容。   陈默不敢再看下去,他伸手小心的拉上门缝。   回去的路上陈默不断地告诉自己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错觉,只是因为自己在小鬼们中间待得太久产生的错觉。   但……太像了,太像是自己曾经的样子。   他在恐惧,也在期待,久久不能平息自己内心出现的那丝复杂的情绪。   在回到卧室的床上之后,他一闭上眼脑海全是刚才那个浅浅又黠促的笑脸。   陈默失眠了。   在你自己都已经快要接受事实把自己当成一个孩子的时候,突然某一天出现了一个和你相似的人,你的同类……她和你一样被禁锢在这具年幼的躯体里,她能看懂你的想法,能明白你的意思,你终于能找到一个可以和你交谈的人,而不用去学着几岁的小鬼吵闹。   可到底是你的错觉还是现实,你却分不清楚,因为你明白不会出现这样一个人,但你还是不免会希望,会有这样一个人出现。   这种复杂的情绪一直蔓延到第二天,特蕾莎女士在早课上向孤儿院里的孩子们介绍她的名字。   ——塔露拉。 第十三章 塔露拉(下)   结晶纪元1078年9月4日 上午   孤儿院里多出了一个新朋友。   德蕾莎女士迈步走进教室门,她拍了拍手掌,吵闹的教室安静下来。   “好了,不要吵咯,今天有事情要向大家宣布哦。”   孩子们安静下来,目光望向德蕾莎女士。   德蕾莎女士满意的点点头,故作神秘。   “是一位新朋友呢。”   她对着门口的方向招了招手。   “进来吧。”   伴随她的话音落下,教室门口走入一名穿着黑白相间小裙子的女孩,白色的长袖,领口系着红色小领结,她有一头银色的短发,短发下是一张稍显冷淡的稚嫩脸庞。   德蕾莎女士的左手轻放在女孩背后。   “她的名字叫塔露拉,大家可不能欺负她哦。”德蕾莎女士的声音大了一些,叮嘱道:“知道了吗?”   “知道了……”   孩子【%   稚嫩高昂的声音回荡在教室内。好奇的目光却一直聚集在德蕾莎女士身旁小小可爱的女孩身上,对他们来说,孤儿院里又来了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孩子是一件新鲜有趣的事情。   陈默的心里没有太多的意外和好奇,可他还是忍不住又将目光放在这个女孩的身上。   在孩子稚嫩认真的回答声中,只有陈默和她保持着一言不发的安静,好比一堆红色的气球里突兀出现了蓝色,扎眼的和周围格格不入。   塔露拉的目光在教室内轻轻扫过,好像在寻找着什么,陈默从那双红色的眸子里看出了这样的意图,于是最后那股意图停留在他的身上。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找到你了!”红色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惊异,陈默好像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这么说。   他抬起放在桌上的书,做贼心虚般默默扭过头,遮住了自己的视线。   他开始后悔自己昨晚为什么要做出那样鲁莽的决定,而如今这样的决定已经无法挽回。   “让我看看……你就坐在,嗯……”   德蕾莎女士环视了教室一周,好像在决定要将这个新来的小伙伴安排坐在那里,孩子们突然有些兴奋起来,有几个孩子甚至自觉地朝着里面挤了挤,空出一个位置。   没有臆想中的被安排在自己身旁,塔露拉最后被安排在教室末尾,她的同桌是陈默前一段时间见过的那名弱气的菲林族小姑娘。   陈默轻轻松了口气,转过头悄悄看了一眼,于是那个目光又和他对视在一起。   整个早晨陈默都过得很不自在,因为他始终感觉到有人的目光在背后盯着自己,让他总是疑神疑鬼的想要转过头去看。   但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在上午上课的时候睡着了。   特浪莎女士有温柔磁性的嗓音,她是孤儿院里最好的音乐老师,但陈默认为她不适合去做一名老师,因为那种温柔和缓的声色总让他忍不住想要睡觉。   特浪莎女士很善解人意的没有吵醒她,不如说她太过温柔的性子让她不忍心和不习惯做出这种残忍的事情。   但卡米亚女士却从来不会和孤儿院里的每一个孩子客气。   上午的课程还没结束,陈默被路过小教室门口的卡米亚女士揪着耳朵拎出教室,一阵嘻嘻哈哈的笑话声中他被罚站在教室门外,但即使这样,他还是疲惫卷的不时就会揉着眼睛打哈欠。   终于,再也忍不住的陈默在即将下课前,偷偷离开二楼的教室,回到了寝室里。   塔露拉在孤儿院住了下来,但陈默注意到她的目光时不时就会放在自己身上,陈默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她一直没有来找过自己,陈默也没有想要去问清楚的想法。   孤儿院里,他们都在观察着彼此,却没有发生任何一点交集,说过那怕一句话。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大概两周的时间。   其实她并不是一个难缠的人,只是稍显冷漠,或许得益于过去生活的经历,让她在做下每一个动作,说出每一句话时,都下意识变得小心翼翼,亦步亦趋。   在孤儿院里,她和这个孤儿院始终显得格格不入,得益于那张颇为可爱的脸,其实如果她愿意,她很快就能融入这里。   可她没有。   她的脸上始终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冷漠,或许还能说是一点傲慢,这一点连在面对修女们的时候都没有改变。   并不是说她不懂礼貌,相反她很比这里的大多数孩子还要乖巧,知礼,却也因此让人觉得疏远,仿佛和她之间总会隔着些什么。   隔着些礼貌的拒绝,隔着些客气的疏远,像是个外人。   她大多是安静的,很少说话,可若是你想更进一步去接触她,往往在看到她目光时便会提不起勇气。   冷漠的眸子和从来不会露出笑容的脸,让大多数人望而却步。   在这间孤儿院里,勇气是一种很罕见的东西。   并没有人喜欢去尽力巴结另一个人,即便对方不愿意搭理她也想围在她的身边,她无疑有着可爱甚至称得上精致的相貌,然而这一切对孩子而言并不是太过重要的东西。   那张脸上的冷淡让人不愿意去与她接触,久而久之,她成了这一个个小集体里被孤立的那个人,可看上去是这样,却又像是她将所有人都隔离在外。   她不会和孩子玩在一起,不会去和她们讨论那些天真的话题,也不会去玩扮家家的小鬼游戏。   不会哭,也不会笑,安静精致的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洋娃娃,但洋娃娃可不会动,不会吃饭,也不会将目光放在【/+   可陈默就是觉得她像是一个洋娃娃,一个没有生气的娃娃,一个被放在孤儿院里没人要的洋娃娃。   没有那个孩子要去把它捡起来带回家。   陈默往往能够看到她孤身一人坐在餐桌旁的长椅上,小小的手里握着匙子,细心将餐盘里的胡萝卜一点点赶到边缘。   她经常坐在孤儿院前的阶梯,望着那边聚在秋千下打闹的孩子,可在她的眼里,并没有看到一丝渴望的情绪。   如果说她看着那边是想参与进那些玩闹中,陈默大体是不会信的,那目光更像是一个人,在打量着另一群傻帽的闹剧,微微勾起嘴角,觉得真是一群有趣的小傻 逼。   又傲慢的觉得自己和她们不一样,自己要比他们更高一等,自然不会去加入傻 逼们的游戏,和他们一起傻呵呵的笑。   尽管她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小一岁,可是那种目光,让陈默不由觉得,在那具瘦小的身体里,是否有着一个和他如出一辙的灵魂。   荒唐!滑稽!妄想!   可随着时间的增长,陈默却越发确定这种猜想的可能性,他开始尽可能避免和她接触,相遇,以此来减少自己心中对这种荒唐的可能越陷越深。   但这种猜想在后来的日子里,渐渐被他否决掉了。   一个人如何来尽可能的躲避另一个人呢,尤其是在这样一间狭小的孤儿院里,总是会有着各种各样的理由会遇到。 第十四章 小雨   结晶纪元1078年9月18日 周末   今天的天气很不好,上午的时候就能看到盘踞在龙门上空的乌云。   于是午后,天际开始飘起了小雨。   雨越下越大,秋千下的玩闹的舍不得进屋的孩子在卡米亚女士的厉声呵斥中,灰溜溜的跑回了屋里。   雨连成线从孤儿院门口的屋檐滴落,他们排排站在孤儿院门口的台阶上,卡米亚女士拿着毛巾一边数落,一边粗暴地替他们擦着湿漉漉的脸和头发。   孤儿院里没有一个孩子是不怕卡米亚女士的,即使是陈默,在面对卡米亚女士严肃的目光时 也会禁不住犯怵,更别说是一群懵懂的小鬼。   孤儿院里所有的孩子都躲进了屋内,望着外面的雨和天空中越来越低沉的阴云,远处龙门城区的白色高楼在雨雾里隐约可见。   黑色的小皮靴停留在木质楼梯中间,塔露拉红色的眸子望了望下面大厅里面的孩子们一眼,从孩子们身上一个个扫过。   她没找到想找到的那个人。   她本来以为他会在这里的,毕竟他装的那么像,可她没有在这里找到想要找到的身影。   小皮靴的主人转过身,重新走回二楼。   孤儿院三楼的小阁楼里。   这间房间是用来放置孤儿院里不要又舍不得丢弃的杂物,像是这样偏僻贫困的孤儿院,总是有许多坏了,不用却又舍不得丢弃的东西,于是,它们中的一部分便被安置在了这里。   阁楼的锁已经坏了很久,大概是忘记了,所以从来没有人修过,找到这里的时候陈默心里很惊喜,因为他终于有了一个安静的,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地方来安歇心中那些多余的情绪。   就像是哈利波特里的有求必应屋,只需要在那张油画下来回转上三遍,就能得到一个无人打扰的房间。   他也在孤儿院里找到了相同的地方。   可惜他不是哈利,没有赫敏,没有罗恩,没有经历过那些荒诞离奇的冒险故事,这里也不是霍格沃茨,没有奇妙的魔法,没有喜欢甜食的白胡子老邓布利多。   哈利学期末还可以回费农姨夫家,有一个说话刻薄内心深处却在乎他的佩妮姑妈,有一个小时候总是欺负他危机关头却会力挺他的达力表哥。   他还有能去的地方,有自己的亲人。   他觉得委屈难过的时候,罗恩会开着飞天汽车来接他,他以为没人记得自己生日时,海格总会记得给他准备蛋糕,虽然海格的蛋糕难吃又难看,可他还是觉得高兴。   他还有小天狼星,有德司礼一家,有格兰芬多的学长和学姐,有魁地奇,有魔法,有海格薇,有古灵阁里足够下半生衣食无忧的金加隆。   他能在霍格沃茨一直待到自己长大。   陈默什么也没有,除了那枚伤痕累累的警徽,他们什么都没有留下,他也找不到自己离开孤儿院之后要去那里。   他在夏天被一辆从安置营驶离的客车带到了孤儿院,就再也没有见过那辆客车回来。   陈默坐在阁楼的格子天窗窗台前,臂肘下压着一本翻开的书籍——《炎国简史》。撑着头凝望窗外远处雨雾里朦胧的城市高楼,想象着自己踏入其中的那天,他会待在这座城市的某个地方,会做些什么,为了生活奔波?努力活下去?活的更好?   陈默的思想越发的发散,他甚至想到了自己结婚之后会遇到的种种,可他明明连会和谁一起生活下去都没想好。   门在此刻被轻轻推开。   一只黑色的小皮鞋踩着阁楼老旧地板上淡淡的灰尘踏入其中。   皮鞋的主人的脚步放的很轻,轻的像是不想被人察觉。   她站在门口,注视着坐在窗边小男孩的背影,嘴角缓缓露出一抹笑容,轻手轻脚的朝着他的身后走去。   “你在看什么?”   好奇又稚嫩的童声在陈默的耳边响起,突然响起的声音将陈默唤醒,脑海里浮现的穿着婚纱的女孩像是镜子般破碎远去。   被吓了一跳的陈默猛地转过头。   塔露拉站在他身旁,目光好奇的打量着陈默压在臂肘下翻开的书籍,银色的短发和他的脸只隔了十几公分,柔顺明亮的晃眼。   似乎是注意到陈默的视线,她转过头,离得极近的时候,陈默看清了那双红色的眸子,瑰丽夺目的仿佛世间最无瑕的红宝石,眸子里倒映着他如今稚嫩惊讶的脸庞。   于是,脑海里那个披着婚纱的女孩的脸忽然变得清晰起来,只是她看上去年幼了许多,像是个孩子。   “我吓到你了吗?”塔露拉轻声问。   陈默回过神,晃了晃头驱散脑海里的幻想,瞬间拉开了一些距离。   “你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呀。”塔露拉回答。   “我不是关上了门。”   “但你没有锁啊。”   陈默转过头看了一眼门口,哑然无声。   是的,锁是坏的,陈默可以进来,塔露拉自然也可以。   她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得逞的戏谑,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望着陈默哑然的脸色,轻轻翘起嘴角。   “是你吧?”   陈默想要否定,可他忽然反应过来。   “……什么?”他故作疑惑,年幼的脸上表现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茫然和不知所措。   “那天躲在房间外的人,我看到你了。”   没有疑问的语气,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又像是在捉迷藏的时候抓到了鬼,只是并没有多少惊喜。   试问,如果你已经知道了鬼藏会在那里,你抓到他时还会有惊喜吗?   但这个可怜的小鬼现在还想要否认,还试图挣扎,可他却不该每一天都在你的眼前晃来晃去。   “你在说什么呢?”陈默转过头,做出一副不愿意搭理她的样子。   “让一让,我要坐在这里。”   塔露拉推了推陈默,强硬的将他从长凳上挤到了另一边,紧挨着陈默的身体。   “喂……你!”   “怎么呢?”   “可我没有妈妈呀?”   塔露拉歪了歪头回答,那么理所当然,那么习以为常。   她学着陈默的样子把手撑在窗台上,悬起的小腿晃了晃,目光在房间里环视了一周最终停留在窗外的龙门上,又移开视线,看向陈默放在窗台的书,将书拿过去翻了翻。   “《炎国简史》?你居然会看这本书呀?”   “你居然认识这几个字?”陈默脸上故意做出的不满被惊讶取代。   “为什么不认识?”塔露拉问。   “你上过学?不对!”陈默摇头:“你刚才说居然,你知道这本书?”   “我没上过学,以前有一个私塾老师来教我们认字,我学了好久。”   如果没学会的话是会被老管家骂的。   “这本书我在家里看到过。”   “你有家?”陈默问。“那你为什么还要来孤儿院?”   “不是我家,是别人家。”她摇头,认真的纠正道,仿佛不愿意提起这个字:“他们叫它陈府。”   “陈府?”   “陈府!”她点头,在说出这两个字后她仿佛轻松了一些。   是了,她叫塔露拉,塔露拉-雅特利亚斯,不叫塔露拉-陈,而炎国的历史上,也没有哪个能被冠之以陈府的家庭会取这样一个有辱门楣的名字。   “还有什么问题吗?”她偏了偏头,好像天真的问道。   陈默忽然想到了她会来这里的原因,那个雨夜自己和她隔着门缝达成的约定,她眸子里的戏谑和惊异,以及后来不时会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你是特意来找我的?”   “没错。”她没有反驳,而是看着陈默说:“你找到了一个好地方呀~不过你放心,我会替你保守这个秘密,不会告诉任何人。”   “为什么?”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陈默像是在等待什么极为重要的答案即将揭晓的那一刻,心情期待又忐忑不安。   为什么是我,还有为什么是你?   “因为……”塔露拉的眸子在陈默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直视着他黑色的眼睛:“你和他们不一样,对吗?”   陈默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   “他们不会看你这种书,他们也认不全上面的字,更不会明白上面讲的是什么意思。”他顿了顿,无比笃定:“但你懂!我知道你认识上面的每一个字,你知道它们的含义,你有自己的思想!”   她的声音停了下来,轻轻喘了口气。   凑到陈默耳边,轻启嘴唇,带着淡淡的花香。   “你要否认吗?陈默……”   霍格沃茨里有来来回回接送孩子们的蒸汽火车,孤儿院不用这么频繁的离开与回来。   霍格沃茨里有慈祥爱吃甜食的老邓布利多,孤儿院有和蔼亲切的德蕾莎修女,兰敏女士的包里总带着些糖果;霍格沃茨里有面冷心热的斯内普教授,卡米亚女士只是看起来很严厉;霍格沃茨里有温柔负责的庞弗雷夫人,艾西女士会悉心照料每一个受伤的孩子,还有艾西女士,她布置的圣诞节一直都很受孩子们欢迎。   这里没有赫敏,没有罗恩,没有有求必应屋。   但这里有塔露拉,有她就够了,陈默不需要赫敏,也不需要罗恩,更不需要虚无缥缈的霍格沃茨。   有她就够了。   他已经一个人在这里待了很久。 第十五章 陈塔   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遇到了一个可能不是那么合适的人。   ——————   理所当然的,拥有了同一个秘密的陈默和塔露拉成为了“朋友”。   陈默也越发的了解到,她并不是和自己一样的人,只是她的想法要比其他人而言来的更加特别一些。   这种特别,导致除了陈默以外,她难以对其他人提起一丝的兴趣。   但陈默知道,出现这种可能的大部分原因,是因为这具年幼的身体,因为不会有人想到一具年幼的身体里会出现这样一个成熟的灵魂,导致他显的格格不入的同时让她把自己误认为了她的同类。   出于这些原因,这里成为了自己和她的【秘密基地】   而陈默第一次,从一个小孩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自己似乎不再是孤单一人的错觉。   这让在后来的人生中,陈默和她之间产生了越来越多本来不该出现的交集与……错误。   陈默并不知道她的来历,但从她的言行举止里,他能推测到她出生在一个高贵的上层家族,不然不该了解这么多的东西,以至于对于政治方面,往往会出现一些在别人看来很不可思议的见解,从一个几岁的孩子嘴里说出来。   “为什么他们不反抗?”   “因为不行,他们反抗过,但失败了,所以这种时候就应该出现变革,如果由一个优秀的领导将那些被排挤的人团结起来,感染者的人数决定着一但他们有组织有目的的聚集在一起就会产生巨大的能量。”   “这种能量经过引导出现一个合适的契机就能爆发。”   “……”   “革命是什么意思?”   “是打破现有桎梏,创造新秩序的方式,好比你有一个快烂掉的苹果,你不能吃,放在手里它也只会烂掉,但如果这个时候,你把它切开,取出果核种在土里,那以后你可能就会有一树的苹果。”   “要是种不活怎么办?”她坏笑着问陈默。   “那一定是你种的方式不对咯。”   “……”   “一场真正的变革,需要的是先进的指导思想,适应政治斗争的需要,惠及大多数人利益的理念,一群能够为了这个目的甘愿自我牺牲的勇士,要能唤醒更多人的意志,即使那是虚假的。但人们需要的并不是真假,他们往往只需要一个幻想,一个看得见的希望。”   “战争从来不是目的,战争只是手段,是争取和平的途径,而不是为了复仇,和平在于制衡,在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的时候才会出现和平。”   “可……要死人的吧?”她天真的问。   “你怎么这么傻,一味地躲避和委屈求全永远也不能改变现实,真正的现实是只有在你有力量的时候,只有当枪顶在对方脑门的时候,当权者们才会愿意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和你交谈。”   “和平可不是光靠施舍和祈求得来的啊,塔露拉,如果压迫和剥削无处不在,我们就得学会自己拯救自己,去游过大海,去冲进皇宫,去砍下皇帝的狗头,然后砸烂他的鸟位。”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她好奇的问陈默。   “因为我很聪明啊。”   “……”   她却是听着,偶尔才会发表些自己幼稚可笑的看法。   那时的她,对这些并没有表现出太多兴趣。   陈默和她总是有谈不完的话题,话题的种类很多,大到整个世界的社会形态以及感染者引发的问题,小到孤儿院那个孩子今天又被卡米亚女士给收拾了,今天午饭真难吃。   她懂很多,关于炎国,维多利亚,莱塔尼亚,乌萨斯,哥伦比亚,甚至是拉特兰和卡西米尔这种比较封闭的国度她都能知道一些。   她似乎从小就被教导过这些东西,让她硬生生将它们记在了自己的脑海深处。   诚然,对于感染者陈默应该是痛恨的,这群因为了感染矿石病而时日无多的临死之人毁灭了自己的生活,导致了他如今的处境。   可是,陈默又该如何去憎恨他们呢,他甚至找不到当初引发那场暴动的人群,又或者,他是否应该坚定的站在消灭感染者的那一方?   陈默知道,感染者是永远也无法被灭完的,他们不会消失,只要这个结晶纪元还未结束,只要矿石能源依旧没有被淘汰,只要还有天灾就永远也不会减少感染者的出现,何况那群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可怜人们,他又如何提的起勇气去憎恨他们。   他所经历过那一切,被扔在城市无人问津的角落里等待发臭,死亡,腐烂,正是因为经历过这些,他才能体会到那种感觉。   感染者中的许多人和他一样,曾也有一个温暖的家,只是这个家,在某一天毁灭在了源石的手上,让他们只能被迫被卷入其中。   这世界最不会缺少就是可怜人,陈默不会去憎恨他们,但与此同时,他也不会选择去帮助他们。   他唯一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改变自己的命运,因为他深刻的知道,自己并不是那样的材料,并没有如此的天赋与决心,去做那些被称为伟大的事情。   即使嘴上说的再好听,实际上,如果是他来做的话,他可能还未完成开始就倒在了这条路上,他没有那么坚韧的意志与才能,他之所以能说出这些话,不过是得益于他曾经看过,学习过,耳濡目染之下将它记了下来。   可实际上面所说的大多数内容,他直到今日也没能理解它所具有的真正含义,或许只有在真正有着远见的人眼中。   它才显得受益良多,又或许不过是离经叛道,但不管是什么很明显自己都不是那种人。   而眼前的塔露拉,她不过是一个八岁的小女孩。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即使是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她也不会在某一天,举起名为革命的旗帜,成为领导革命的先驱者。   陈默可能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就是眼前这个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女孩,将会在某一天,站在城市的废墟顶,高举起名为变革的旗帜,领导着一大批感染者,将这个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他和塔露拉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多,随着这种交流的发生,他们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亲密,而那间隐藏在三楼上阁楼中的杂物室,成为了他们最常待的地方。   在陈默一天天的有意无意话语引导与灌输中,塔露拉越发的成为了陈默所想象的样子,尽管很多时候,她都在纠结陈默对她说出的那些话语。   “就像我和你说的那样,一个先进的思想,必须符合时代潮流的发展,符合你所代表的大多数人的利益,这一点又和上一点贴切,所以这个时候,个人与集体又体现出了相对统一。”   “所以就必须舍弃某些个人利益么?”她似乎若有所思。   “集体,一个人的力量是有极限的,但集体不一样,集体所能做到的事比一个人重要的太多,就像一辆汽车,有车轮,有车架,有油门,还有引擎,少了任何一样东西它都不能动起来。”   “我知道了。”她说,又问:“那什么是间谍?”   “间谍啊?”   陈默宛如当初跨进政治科目考试的考场,搜肠刮肚的寻找着自己脑海里快要忘掉的记忆。   “间谍就是你放在别人苹果里面的桃子,你把它包裹成苹果的样子,但你知道,他也知道自己其实是个桃子。”   “间谍是桃子?”   “只是个比喻啦。”   “好奇怪的比喻?”她别别嘴说。   “桃子也会变成苹果的。”   “会吗?”   “会啊,因为人心难以衡量嘛。这个世界上的人都要经历三种阶段,第一阶段是知道对错,第二阶段是知道世界上不止还有对错,第三阶段是明知道这样做是错的,可依然义无反顾,等桃子知道做苹果比做桃子好的时候,它就会变成苹果,反之亦然。”   “塔露拉……正义呢,并不是一个轻飘飘的词语,在这两个字后面要舍弃许多的东西,要掩盖许多尸骨,背负的罪孽许多罪孽,它比想象中的还要血腥和残酷,一旦走上这条路,不管愿不愿意,都无法回头。”   陈默伸手捏了捏塔露拉的脸颊,异常认真的说。   “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找到属于自己的正义。”   她那时只是静静的听着我说的话,而陈默却没能注意到,那个时候她双眼里坚毅的眼神。如果自己能注意到的话,也许,就能改变她当时的想法。   陈默把这些当成故事讲述给她,而她却将这些故事记了一生。 第十六章 陈/塔二分之一   得益于塔露拉的出现,陈默有很多憋在心底不能说出的话也终于像是有了宣泄口一样,一发不可收拾的全部吐露出来,可也因此,他们成为了孤儿院里少数两个被排挤的家伙。   但陈默并不在意,因为一开始的时候,他和孤儿们之间也很少会有太多的交集,他实在不适合装成一个孩子,尽管其实在这方面他很有天赋。   可谁喜欢被困在孩子的身体里呢?   陈默在塔露拉身上看到了希望,甚至有些时候在想,和她之间这样的关系若是能一直发展下去,直到他们从孤儿院离开,或许他会和她结婚,组成一个新的家庭【*   而人一但萌生出了类似的想法,总是会不免出现太多无关的幻想。   陈默对她头顶的犄角和身后的尾巴总是充满了好奇,而塔露拉同样对于陈默身上没有丝毫的种族特征感到疑惑。甚至很多次,她都试图在陈默的身上找出能够证明他种族的东西,然而没有。   其实是有的,只是藏得很深,她从来都没有找到而已。   陈默不得不承认,将她当成了未来的妻子来培养着,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希望,日复一日期待着塔露拉能够尽快的长大,长成自己所期望的样子。   或许未来的某一天他真的能够在远处那个宏伟繁华的城市里暂居一席之地。   但后来事实证明,这的确是他的幻想,遥不可及且不切实际的幻想,它所导致的结果便是在后来的很多年里,他们再也没能见到彼此。   等到再见到的那天,塔露拉已成为了陈默永远也无法想象的未来。   若是试想起来,当初将她引上这条道路的罪魁祸首应该是自己才对,她那个时候并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成为什么模样。   他们都对未来充满了迷茫,并试图在尽可能的视线里将他们所能触及到的未来描绘出来,可人生中总是会出现那么多的偏差与意外,而这些偏差与意外将他们引上了不同的道路。   然后在一次次的擦肩而过后,渐行渐远。   在这间狭小的孤儿院里,每个人都在期待着长大的那天,长大到足够走进那座新城市的边缘,用手来触及那些藏在眼底最深处的憧憬与渴望。   这是一群失去了“家”的孩子,孤儿院收留了他们,因此他们成为了这里的孩子。   孤儿院里总是有谈不完的话题,但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终究会让人疲倦懈怠,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每年的生日。   在生日的那天,即使是严肃刻板的卡米亚女士,那张总是紧绷着的脸也会柔和下来,胖胖的兰敏女士在生日的那天会准备一个大大的蛋糕,甜腻的蛋糕成为了孩子们最期待的食物,尽管兰敏女士做出的蛋糕总是带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可即使是那样,也会被哄抢一空。   那是孤儿院最欢乐的一天,整座孤儿院的每个角落都充斥着欢声笑语,特浪莎女士会带着所有的孩子一起唱【Happybirithday to you】与【Jingles bell】,老旧风箱钢琴的琴声伴随着稚嫩的童声在夜晚的天空飘得很远。   生日是一个统一的时间,其实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已经不记得自己的生日是什么时候了,于是神的生日成为了他们所共有的一天。   可还是有人记得的,记得以往自己生日的那天,记得两年前的龙门,记得那一张张笑脸,记得那只独属于自己一个人的生日蛋糕。   不用分享,不用难过,也不用担忧,会有人早早的将这一天准备完毕,而你所要做的只是吹灭蜡烛,在又一个成长的日子里,许下一个又一个稚嫩的愿望,等待他渐渐变得成熟起来,才发现过去的自己原来竟然那么的天真。   所以陈默还记得,在去年的这天,歌声越来越响又越来越黯淡最终变成一片低声哭泣的样子。   修女们尽可能的想要给孤儿们一个家,尽可能的想要把他们的人生变得完整,尽可能的想要给他们一个温暖的童年,可即使是这样,残酷一点来说,对于他们而言,这里永远比不上记忆中的那个地方。   但记忆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越发稀薄,就像是如今,在越来越远的歌声中,再也没有一丝要黯淡下来的样子。   他们是一群不幸的人,同样也是一群幸运的人,他们失去了家流离在龙门,可孤儿院却又将他们重新纳入了怀抱。   结晶纪元1078年12月25日   圣诞,得益于龙门里大批的外来移民和文化影响,让这个非炎国传统节日的节日在龙门颇受欢迎。   在陈默的记忆里,圣诞留给他的一直不是太美好的记忆。   两年前的今天,那个男人没有信守承诺推开房门,他们昨天准备了一个下午的晚饭,路过街道边挂着彩灯的圣诞树时,她还兴冲冲的对自己说要给他准备一个惊喜。   可如今,陈默的身边再也没有那个提着菜,牵着他的手一起在小雪里走在回家街道上的女人。   那个男人也再不会轻轻推开家门,对自己露出憨乎乎的笑脸。   他们一起躺在龙门东区的土里,将自己一个人留在这个冷冰冰雪夜里。   孤儿院往年作为修道院时过的圣诞节和现在截然不同,至少那时候要显得庄重虔诚许多,现在嘛,倒像是一所小学班级里举办的小型圣诞欢庆会。   孤儿院大厅的天画板挂着五颜六色的彩带,装点着亮片和金色铃铛的圣诞树被放在墙壁角落,十几个孩子正围在旁边,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小饰品和卡片挂在树上。   圣诞树和彩带是去年用过的,有些旧,上面沾满了灰尘,德蕾莎女士不知从那里找来的假冷杉,孩子和修女们花了一个上午才灰头土脸的把它们从仓库里拖出来,弄干净后摆在大厅。   墙壁用粉笔画着雪地和红鼻子麋鹿,只是在雪地和麋鹿旁还有各种不和风景的画面,小汽车,楼房,红花,胡萝卜……甚至是歪歪扭扭的近卫局图案。   艾西女士是个心灵手巧的人,白天的时候,在艾西女士的带领下,孩子将自己认为最好看的东西一股脑全画在了上面。   雪在黑色的天空下静静的飘荡着。   孤儿院远处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那里肯定比这里还要热闹,但对于这里的孩子而言,它离的太远了一些,这里分享不到那边一丁点热闹的氛围。   但可能,现在的孤儿院也不需要那种热闹了吧。 第十七章 Merry Christmas 陈默(上)   结晶纪元1078年10月25日   孤儿院的地上积满了一层薄薄的雪。   陈默蹲在前院的水池旁,身旁放着接着温水的塑料桶,他手里拿着抹布一边又一遍将放在地上刚从仓库里拿出来满是灰尘的彩带擦干净。   这是卡米亚女士分配给他的任务,在不远处,几个孩子七手八脚的围着放在地上的假冷杉和他做着同样的事情,更多的孩子在孤儿院里帮艾西女士在墙上画图案,摆放餐具,递粉笔和颜料,还有一部分钻进了厨房,不时就会听到兰敏女士带着中气的厚重女高音惊呼声从厨房的方向传来。   想必那位胖胖的女士现在一定更加烦恼了,陈默心想。   孤儿院里的大孩子和小孩子一起忙碌起来,庭院里的秋千少见的被孩子们冷落了。   陈默将手里的彩带揉成一团放进桶里洗了洗又重新拖出来放在地上,在冰冷的冬天里,他的小手一片通红,冒着丝丝热气。   “猜猜我是谁?”   陈默的视线突然变得一片黑暗,有谁从背后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不要闹了,塔露拉。”   陈默伸手把捂着自己眼睛的手拉下来,蹲在地上的他扭过头,塔露拉收回手背在身后,小皮鞋踩在庭院的雪地上。   “你怎么玩这种无聊的把戏?”   “很有趣啊。”塔露拉回答,做出不满意的表情:“就是你的反应一点也不对。”   “那我应该怎么办?”   “再惊讶一点。”塔露拉说,她抬起双手扯起陈默的嘴角,陈默的嘴被她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脸。   “就像这样。”   “唔系不系虾。”陈默含糊不清的说。   塔露拉脸上却带着开心的笑容,手里还用力的捏了捏。   “唔系在的昂子更吓叭。”塔露拉学着陈默的话语说。   陈默放下手里的抹布,黑着脸伸出双手抓住塔露拉的手腕,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脸上拉下来。   “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里?”陈默问。   “找你呀。”塔露拉说。   “卡米亚女士没有给你安排工作?”陈默有些惊讶。   “什么工作?”塔露拉低下头看着陈默问。   “没有哦。”   她背着手乖巧的故意说。   陈默想起来,卡米亚女士似乎从来都没有让塔露拉做过什么。   他羡慕的叹了口气。   “真好呐你。”   “嗯?”   “我还要把这些彩带洗干净,下午会有用。”陈默转过头,拿起自己丢在地上的抹布。“你知道吧,今天是圣诞节。”   塔露拉抱着自己的小裙子蹲在陈默身边,她穿着儿童款的白色棉丝袜,身上套着一件粉白相间的厚棉衣,棉衣有个带着白色毛絮的帽子,风吹过后,帽子上的毛絮就会轻轻飘动。   “我知道今天是圣诞节啊。”她的手放在膝盖上。“街上会放满圣诞树,还有好看的彩灯。”   她说,指了指那边放在几个孩子围着的圣诞树。   “和那边那个一模一样,你们也要过圣诞节吗?”   “为什么不呢?”陈默翘起嘴角。   “这里以前也过过圣诞节?”   “去年……你怎么这么多问题?你要是不帮忙就不要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啦。”陈默没好气的用力擦了擦地上的彩带。   “你故意的吧?”   他觉得塔露拉是故意这么做的,而目的就是想让自己的出糗,似乎看着自己出糗的样子她会觉得很高兴。   但陈默却不知道,塔露拉是真的很好奇圣诞节,因为她记忆里的圣诞节不应该会有这么多欢声笑语,也不应该会这么热闹,更不应该这样简陋。   圣诞节是宽阔的屋子里,明亮的水晶灯下,华丽的装潢中几个衣冠楚楚的人坐在长餐桌前,餐桌盛放着奢侈丰盛的晚餐,冷冷清清的吃完自己眼前的食物,注意礼节,注意仪态,注意自己的用餐顺序和每一个餐具的摆放。   “真没劲!”塔露拉撇撇嘴偏过头。   过了几秒,她又悄悄回过头,发现陈默没有看向他,也没有来安慰自己,只是自顾专注自己手里的动作。   “笨蛋。”她小声嘀咕道。   目光落在地面流过的污水,忽然伸出十根手指。   “陈默!”塔露拉大叫。   陈默扭过头。   “看招!!!”   陈默的脸上全是塔露拉飞溅过来的水渍,他愣了愣。   塔露拉还保持挥手的动作,看到陈默僵硬窘迫的脸,忍不住笑了起来。   “哈哈哈……好笨啊你。”   “你……”陈默的脸僵硬着,僵硬的表情出现在稚嫩的脸上看上去有些好笑。   小孩子被欺负了可能会哭出来,也可能会报复。   陈默明智的选择了后者。   他看着放肆的笑话自己的罪魁祸首,呆了一秒,狠狠在手里的抹布上捏了一下。   “你也来试试……”   他狞笑着伸出手湿漉漉的手掌想要去捏塔露拉那张可恶又可爱的脸。   “你抓不到我!”   塔露拉站起身,躲开了陈默的手掌,继续将手指间的水渍朝陈默挥去。   “别想逃!”   “你怎么这么傻。”   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想要追上我,你怎么就学不会不放弃呢,陈默。   冬日和煦的阳光下,陈默追着开心笑着的塔露拉,在庭院里浅浅的积雪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凌乱的脚印。   “挂在那里就好。”   “嗯。”   “下午就能干。”陈默说。   塔露拉帮他把彩带挂在孤儿院门口的木栏上,被洗干净的彩带在阳光下反射着亮丽的颜色,随着轻轻吹过的冷风飘动。   “陈默,圣诞节你有想要的礼物吗?”   陈默双手趴在栏杆上,塔露拉偏过头问他,女孩的银发随着飘动的彩带一起在风里轻轻摇曳。   “礼物……”陈默顿了顿,想了想,没想到自己想要什么。   “你要送礼物给我?”陈默问,有点好奇:“要送什么?”   “我可没说要送礼物给你。”   “那你问我干嘛……”   “问问也不行?”   “问了又不送,不送又还问。”陈默咂嘴:“亏我还有点期待……”   “你很期待?”   “一点。”陈默说,又不放心的伸出手指比了一个极小的距离。   “就这么多点,没有了。”   “不然,我把自己送给你当礼物好了。”塔露拉想了想,像是在讲笑话。   “你?”   陈默认真的打量了一会塔露拉,微红的脸蛋,长长的睫毛,还有银发下那张看得出以后精致绝美现在却稚嫩的脸,头顶可爱的小角迎着正午的阳光。   “不行?”   她问,装作羞涩的埋下头,手指不安的捏着自己的裙摆,白色棉袜下的小皮靴轻轻地并拢。   “好啊。”   ps:有一章发忘了,塔露拉(下)。 第十八章 Merry Christmas 陈默(下)   下午过去后的晚上,天空又飘起了小雪。   今年没有志愿者来孤儿院举行活动,其实举行活动的日子一直很少见。   孤儿院的孩子们聚集在大厅里,一起布置好的彩带,放在墙角的圣诞树,一个又一个装满食物的餐盘被孩子从厨房端出来依次放上餐桌。   墙壁是一片雪地里画着可爱的麋鹿和涂鸦,修女头上被孩子们带上了一个红白相间的圣诞帽,卡米亚女士的圣诞帽小了一些,戴上去歪歪斜斜的,这让她那张平日严肃刻板冷冰冰的脸没来由多了一丝童趣和柔和。   其实孩子们挺喜欢卡米亚女士的,也只有在这个重要的日子里,卡米亚女士才会任由孩子们胡作非为。   屋外是宁静的黑暗,黑暗中雪花落在孤儿院门口前的阶梯,屋内亮着温暖的灯光。   塔露拉和陈默站在长桌的桌尾,塔露拉轻轻伸手拉住了陈默的衣角,陈默回过头,这是她在孤儿院度过的第一个圣诞节,而她唯一能依仗的人只有刚认识不久的陈默。   陈默拉起塔露拉的手握在手里。   明亮的灯光里她那双红色的眸子里写满了不安和淡淡的期待。   “会唱歌吗?”陈默小声问。   “什么歌?”   “今天是谁的生日吗?”   “不是,但等会要唱这首歌。”   塔露拉紧了紧手。   陈默转过头,兰敏女士正从厨房的位置走出来,系着围群的她手在围群上擦了擦。   德蕾莎女士点了点头。   兰敏女士站在她身旁,一个个修女,卡米亚女士,艾西女士,德蕾莎女士,兰敏女士,特浪莎女士坐在孤儿院唯一一台老风箱钢琴前。   孤儿院的所有人齐聚一堂。   孩子们的目光望向站在中央的德蕾莎女士,她清了清嗓子,轻声开口道:   “圣诞快乐,大家!”   “圣诞快乐,德蕾莎妈妈!!/艾西妈妈/卡米亚妈妈/特浪莎妈妈/兰敏妈妈。”   杂七杂八的声音在大厅里响起,喊的不统一的两个孩子愣愣的互相看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好了,请安静下来。”德蕾莎女士拍了拍手,试图让欢乐的孩子们安静,可掌声被淹没在孩子们的嬉闹声里。   在这个欢乐轻松的节日里,似乎所有人都放松了下来。   德蕾莎女士无奈的看了一眼卡米亚女士。   卡米亚女士心领神会。   “安静!!”   戴着歪歪斜斜圣诞帽的她突然开口,严厉的声音里却没有多少呵斥的意味,但还是让孩子们立马安静下来。   德蕾莎女士继续说:   “今年是大家来到这里的第二年,大家在这一年里都做的很好,很乖也很听话,我很高兴,你们都是一群善良聪明的好孩子。”   孩子们有些激动。   “我知道你们一定很想家,想念自己的家人,想念自己父母,因为一场灾难你们来到这里,但灾难已经过去,从大家来到这里的那一刻起,就过去了,从今以后这里就会是你们的家,我,我们,都会是你们的家人。”   “我想告诉你们,你们还有家,还有家人,你们不是孤单一人,今后会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会站在你们身后。”   她说着轻轻露出笑容,在一双双变得认真的眸子里,继续道:   “我很抱歉自己不能为你们做到更多,但我坚信,你们都是一群勇敢的孩子。”   “我希望你们能够记得,如果以后觉得累了,委屈了,难过了,你们随时可以回来这里,我们会在这里等你们,这里始终会留着你们的位置。”   “总之呢,新的一年里,大家一定都要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长大。”德蕾莎女士轻轻合上手掌,闭上眼。   “……愿神会一直护佑你们。”   德蕾莎的修女的话音结束后,孤儿院里出现了短暂的安静,孩子们轻轻闭上眼和她还有修女们一起进入餐前祷告。   神会不会庇佑自己,陈默不是很清楚,但大概是不会的。   他从来没有见过神,神也没有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其实他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神也没有必要来帮助自己这个不虔诚的家伙,可如果是这样。   他又为什么要信神?   幸运的是,塔露拉和他一样都是不信神的人,所以她们才是这所孤儿院里的异类,因为孤儿院里的修女,孩子,多少都会相信有神的存在,即使只是心底的神,好比一个自欺欺人的幻象。   觉得他存在,他便存在,大多数人都希望他存在,好让他们找到一个心灵的依靠。   “你信吗?”塔露拉在陈默身后小声问他。   “不信的。”   “为什么不信?”   “没见过的东西为什么要信它。”陈默说。   如果说要让自己信神的话,那自己可能已经见过了。   她没有那么伟大的神力,她不过是一个平凡到平庸的女人,她还有点傻,可她却做到了神也做不到的事情。   塔露拉悄悄睁开眼,环视了一周安静的人群,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可这里的人都信欸?”她惊讶的说。   你看他们,他们如此笃定会有一个虚无缥缈的存在庇护他们,可他们明明都不知道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你呢?”   “我当然……不信啦。”   我怎么要信它呢,我凭什么要去信它呢,我希望它出现的时候它没有出现,既然它不出现,我又为什么要去信一个不会出现的……神?   “真好。”   陈默心里没来由涌起一阵安心和满足。   祷告结束后,座在风箱钢琴前的特浪莎女士轻轻弹奏起了【Jingles bell】,孩子们跟着特浪莎女士温柔的歌声一起唱起来。   在歌声中,孤儿院里充斥起孩子间的欢声笑语和打闹声。   卡米亚女士对此视而不见。因为几个孩子正拿着明信片做的礼物围在座在座椅上的她身前,那张紧绷的脸忽然绷不住垮塌下来,卡米亚女士想要尽力维持自己的“威严”,但在一个个好奇天真的问题中,她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明显,尽力维持的威严最后终于犹如倒塌的城墙般土崩瓦解。   “你没准备什么吗?”塔露拉拿着餐叉问,餐叉是切好的肉丁,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表明她曾受到过高贵的教育,和手里叉着啃了一半鸡腿满嘴油腻的陈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仿佛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   “什么礼物?”陈默不解。   “那边。”   陈默顺着塔露拉表明的方向看过去,坐在长桌另一盘的几个孩子从座椅上跳下来,背着手走向德蕾莎女士,背在身后的手里紧紧捏着明星片和自己做好的小礼物。   “德蕾莎女士不会在意的。”陈默说。   “你该不会忘了吧?”   “这里这么多人。”陈默偏过头,小声道:“少一张又不会被发现,再说,我去年也送过 的。”   “你怎么这么差劲!?”塔露拉有些嫌弃。   “你不是也没有?”陈默反驳。   “我怎么知道!”   她才刚来,孤儿院里会做什么她也不清楚,她又怎么知道还要准备礼物,更何况陈默也没有做过这种事情,而且……她还没做好要融入这里的准备。   可她以后也没有准备过,其实他们都不擅长做这种事,他们只会默默记在心里,不擅长表达出来,也不习惯让人知道。   就好像,会让自己变得软弱。   塔露拉气鼓鼓的轻轻敲了敲陈默的头。   房间在这一刻忽然黑暗下来,塔露拉敲着陈默头的手慌乱中揪住了他的耳朵。即使表现的再坚强,她也不过还是一个八岁的孩子。   兰敏女士推着餐桌从厨房的方向走来,餐桌蛋糕上蜡烛的火焰映亮了孤儿院里每一个孩子稚嫩的脸庞,修女们温柔的笑脸,黑色的影子隐隐照在画满了涂鸦的墙面。   重重叠叠,渐渐不分彼此。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可看到蜡烛火光时,还是会觉得惊喜和雀跃。   火苗在漆黑的瞳子里飘荡,仿佛点燃了希望,怎么也不会熄灭。   Happybirithday to you,Happybirithday to me……   “生日快乐!!!”   钢琴声伴随歌声飘过孤儿院上方窄窄的灰色天空。   大雪飞扬。   “陈默……”塔露拉忽然拉住了陈默的手。   她漂亮的红色瞳孔里倒映着孤儿院里发生的一切,正切开蛋糕的兰敏女士和特浪莎女士,弹奏钢琴的特浪莎女士,把蛋糕递给卡米亚女士的德蕾莎女士,孤儿院里开心的和对方分享着手中蛋糕的孩子们。   “怎么呢?”   “这里和我想的有点不一样。”   “嗯。”   塔露拉嘴角露出笑容,真正的,像是一个孩子般随性的笑容。   她轻轻贴到陈默耳边:   “Merry Christmas陈默。”   陈默握紧了塔露拉的手。   “Merry Christmas塔露拉。”   今生何其有幸遇到你。 第十九章 她也姓陈(上)   她也姓陈,陈晖洁。   圣诞之后的第二天,她是在这天来到的孤儿院。   结晶纪元1078年12月26日。   陈默收到了一生中最好的圣诞礼物,但他现在的一生未免太短,只有短短八年,可他还是固执的认为这会是自己这辈子最好的礼物。   昨夜下了很大的雪,孤儿院庭院里堆满了厚厚一层积雪,孩子们早早的起来,昨夜的欢乐与激动让他们一直兴奋到很晚才睡着,但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有用不完的精力。   特浪莎女士带领几个孩子在孤儿院庭院中铲出一条显眼的小路。   但他们总是忍不住在雪地上跑来跑去,鞋子深深的陷入雪里,抱起地上的雪打闹追逐,在水池边找到凝结成的冰块,晶莹的冰块在孩子们惊喜的眼里反射着天空耀眼的阳光。   透过冰块望去是另一个陌生又新奇的世界。   几个孩子拿着小铲子兴致勃勃的堆起雪人,昨天白天的雪太小,让他们没法这么尽兴的玩闹,但今天,他们有了补偿。   特浪莎女士只是笑着任由他们胡闹,她实在做不到像卡米亚女士那般严厉和果决。   看着这些孩子们稚嫩可爱的脸庞和激动雀跃的表情,她不忍心破坏这一切。   小小的手掌被雪冻的通红,缩在棉衣和毛帽下的脸蛋红扑扑的,呼出的热气在寒冷的冬季里像极了一条条白雾。   汽车就这样碾过路上厚厚的积雪,留下两条长长布满胎印的压痕停在了孤儿院的门口。   吸引住所有人的视线和好奇。   大铁门的门杆上有薄薄的雪迹,孩子们拉开门时,伴随着咔咔的脆响,铁门上的雪絮絮的落在脚边。   陈默很罕见的赖床了,今天卡米亚女士贴心的没有来喊孤儿院的孩子们起床,冬日上午暖洋洋的阳光穿过玻璃落在他的床单上,让他舒服的不愿意起来。   如果是以前的话,他会和塔露拉在早餐之前碰头,然后经常这样一起待上一整天。   他不会承认,由于昨天塔露拉的那句话,让他这个自以为成熟的人也不可避免陷入了可笑幻想里,一直到深夜才睡去。   陈默是在二楼的走廊找到的塔露拉。   他睡眼惺忪的推开门走了不远,就在楼梯前的窗台下看到了她,小花窗上贴满了昨天白天艾西女士带着孩子们做的动物贴纸。   “早上好啊,塔露拉。”陈默招了招手。   塔露拉望着窗外,窗外是夜晚盈盈大雪过后的一片素白,孤儿院草坪前的那颗高大的橡树枝丫上挤满了积雪,积雪落在下面挂着的秋千上,小小的秋千凳被染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   她看着窗外,紧紧咬着嘴唇,陈默从来没有在她的身上看到过类似这样纠结抵触的情绪。   过往的时候,在别人的眼里她是一个冷淡而懂礼的孩子,或许称得上早熟,而在陈默的眼里,她却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家伙,偶尔有着各样的恶趣味,喜欢捉弄人。   陈默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孤儿院庭院的积雪里被清出一条窄窄的道路,孩子们拉开庭院前的大铁门。   铁门外立着两个人,他们背后是一辆看上去也知道价格高昂的黑色轿车。   穿着棕色大衣戴着长围巾的高大***在冬日的阳光下,高大笔挺的身材和搭配考究的服饰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与众不同与尊贵气质。   他一手牵着一个蓝发的小女孩,另一只手拿着脱下的皮手套。   小小的姑娘在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孩子们不敢太靠近这个让他们感到不安和陌生的男人,他们围在特浪莎女士身后,好奇的探出头去打量这两个陌生的外来人。   “您是?”特浪莎女士并不认识他,她谨慎又不失礼的询问,一只手将身后的孩子挡在背后。   “我姓魏。”男人彬彬有礼的道。   “魏先生?”   “特浪莎-洁敏女士?”他问,温和的笑了笑:“不知道我有没有认错人。”   “魏先生您认识我?”   “我是您的观众,五年前您在莱塔尼亚萨莫音乐会上的演出,低音部分令我印象深刻。”   “啊!”特浪莎女士惊讶的用手捂住了自己微微张开的嘴,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   “您说的已经是过去了。”   “但不能否认过去也是您人生的一部分不是吗?”男人说:“毕业于舒曼艺术学院的您为何不继续在音乐这条路上发展下去呢?您很有潜力,却选择在事业高光期时来这家孤儿院成为一名修女。”   特浪莎女士张了张口,眼里闪过一丝晦暗。   “请原谅我的冒昧。”男人明显也发现了这抹异常,他带着歉意说。   “人生有很多选择,每个选择背后总有各自不为人知的原因,不是每个人都会走向自己原本计划好的道路,意外与转折,正是人生该有的意义。”   “魏先生说的没错。”特浪莎女士对眼前的这个陌生男人有了一点亲切。   她看了一眼男人牵着的小女孩。   “请问您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男人轻轻拉了拉身旁的小女孩。   “她是我的侄女。”男人开口,望向孤儿院内的建筑:“我还有另一个侄女,她现在住在这里。”   “您是来接她回去的?”   “她吵着要来。”男人看向旁边的小女孩,文月拐弯抹角的提示在他脑海里响起,带着些无奈和宠溺说:“我没有办法。”   “原来是这样。”特浪莎女士心里有点明悟,但她没有选择追问,每个家庭都有每个家庭的无奈,更何况是眼前这个明显身份不凡的人。   她过去也与类似的人经常接触,自然明白其中的某些辛酸阴暗。   “我联系了你们的院长,德蕾莎女士。”男人解释道:“能麻烦您带这个孩子进去吗?”   “魏先生不进去看看您的侄女?她应该很想您。”   “不会的,我想现在她最不想看到的人里,我就是其中之一。”男人叹了口气:“我还有很多工作需要处理,下午会过来接她回去。”   “好的。”   特浪莎女士牵着那个小姑娘走进孤儿院的大铁门。   男人看着他们的背影,从怀里掏出烟卷,他点燃烟,静静倚靠在车前。   大概是命运弄人,又许是命运本该如此。   男人抬起头,他拥有近似于野兽般敏锐的感知,在抬起头的那一刹那,陈默和他四目相对。不如说,他看向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旁的塔露拉。   这么远的距离,可陈默还是能够感觉的到,他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塔露拉。   “塔露拉……?”陈默转过头想要问什么。   但他转过头才发现,塔露拉已经收回了目光,离开窗前。   【是亲人么?】   陈默最后看了下面的男人一眼。   如果要说是“人类”的话,陈默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可他也离自己印象中的人类太远了,像是一个顶着狮子头的人,头上是长长的橙色犄角。   他吐出一口厚重的烟气,烟雾弥漫间陈默匆匆收回视线,没能看到那张狮脸上一闪即逝的笑容和笑容里藏得太远的愧疚。   特浪莎女士牵着小姑娘走过孤儿院外的小小广场,孩子们跟在身后,小小的广场是这群孩子的地盘,包括橡树下的秋千,她们在雪地上留下一连串脚印。   最终在门口被卡米亚女士拦了下来,他们聚在门口叽叽喳喳的讨论   小姑娘始终在四处张望,似乎这里的一切都对她充满了吸引力,尤其是那个堆满了积雪的秋千和秋千畔还未堆完的雪人,雪人头上戴着歪歪斜斜的圣诞帽。 第二十章 她也姓陈(中):卑鄙的我   很久以后,陈默才明白今天发生的一切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可到了那时,这一切都已经成为了不能改变的回忆。   不久之后,德蕾莎女士找到了塔露拉。   那是陈默第一次见到塔露拉像是个孩子一样任性的发脾气。   她将自己关在房里,不论德蕾莎女士在门口如何温声劝说都无济于事,最后,无可奈何的德蕾莎女士找到了陈默。   在她们的眼里,陈默是整个孤儿院里唯一一个和塔露拉看起来关系很好的人,可如果是自己去劝她的话会有用吗。   “小默,你和塔露拉的关系一直很好,能不能拜托你去带她出来?”   德蕾莎女士在塔露拉门口对站在自己身后的陈默问。   “德蕾莎女士,他们是塔露拉的亲人吗?”   即使装的再如何像,即使拼命想要自己相信,可假的终究是假的,修女们终究不是真正的亲人。   “你都看到了?小默。”德蕾莎女士问。   “是吗?是吧?”   或许连陈默自己的都知道,自己话语里的迫切。   “他们是塔露拉的亲人。”   陈默心里忽然觉得一阵空落和好笑。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问出来,想要知道答案,哪怕他明明什么都能看出来。   好比你在一场磅礴的大雨里忘了带伞,不得不躲在街边便利店的屋檐下,呆呆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和在屋檐下溅在你裤脚的雨水,这时候身边忽然来了一个和你一样的人,她也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淋的浑身狼狈。   你顿时觉得心里平衡了许多,想着,原来还有倒霉蛋和自己一样。   可这时候,突然又从大雨里走来一个人,她带着伞,于是他们一起打着伞走回了家。   你还是孤零零狼狈的躲在屋檐下,因为你知道没有人会在这时候递给你一把雨伞。   陈默一边嘲讽自己的贪婪,一边暗骂自己的自私,你以为世界上的人都要和你一样,你以为你找到了一个和你一样的人?   “可她明明有自己的亲人还是被送到了这里。”陈默低声说。   他只是为塔露拉感到不忍,感到不甘,也为自己感到可怜又可笑。   “但他们现在来看她了啊。”德蕾莎女士摸了摸陈默的头:“我也是你的亲人。”   “我该为她感到高兴吗?德蕾莎女士。”   可我怎么就高兴不起来呢?   “我希望你会。”德蕾莎女士放下手:“因为你们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吗?小默。”   陈默成为了说客,硬着头皮走到门前,伸手敲了敲门。   他其实不愿来的。   他得承认自己的自私,自私的希望能把塔露拉留在自己身边,可身体内的灵魂却理智的告诉他,他这么做是错的,他不能这么做,他不该如此自私自利。   “不见,不见,让她走开,我不要见她!!!”   塔露拉的吼声从门内传了出来。   “不是蕾莎女士,是我,塔露拉,开开门好吗?”   门内的吼声停了下来,过了很久之后,塔露拉悄悄地打开一条门缝,在陈默没反应过来之前一把将他拉了进去,又重新关上房门。   陈默没有想到塔露拉瘦弱的身躯里会隐藏着如此巨大的力量,以至于那纤细的手臂在将他拉进去之前,他连一点反应的能力都做不到,就跌倒在房间的地板上。   不同于孤儿们的房间,塔露拉在孤儿院里有着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房间,尽管不大,可也足够让孩子们感到羡慕。   也正是因为如此,陈默才会隐隐感觉到,塔露拉与自己这群孤儿之间的不同,尤其是今天之后,这种感觉几乎成为了现实。   陈默还来不及说什么,关门的砰响就从身后传来,塔露拉背依着房门,像是在防备什么。   但这间孤儿院里又有什么好防备的呢。   让她之所以今天会这么反常的原因,只有那个被特浪莎女士带进来的女孩,一个瘦小的姑娘又何必值得塔露拉如此“殚精竭虑”的去防备。   她不是在防备,她只是忽然想起来后,不知道见了面该说什么。   银色的短发散乱着,塔露拉背倚着房门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宛如失去了所有力量,顺着房门慢慢的滑落,直到曲着腿坐在陈默面前。   他们都坐在地上,她望着陈默,红色眸角有些湿润,但依旧强忍着,没能让里面的东西流出眼眶。   陈默从没有见过她这样软弱的一面,失去了所有的防备,宛如一只走丢在林间的幼鹿,失去了前进的方向,踌躇不安的原地徘徊。   陈默产生了这样错觉,因为大抵孩子都会露出塔露拉面前的这幅模样,这并不值得奇怪,可是这幅模样出现在塔露拉的身上就让人觉得怪异,因为大多数时候,陈默都在潜意识里将她当成了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人”,而忽略了她是一个孩子的事实。   可笑的是,卑鄙的我,却在一个个日日夜夜里期望着她能够尽管长大,长大到足够嫁给自己。   陈默没有安慰过人的经历,唯一一次,也只是让人痛哭流涕。   但他还是不得不这么做,因为坐在面前的塔露拉,也在期望着他这么做。   “是因为今天特蕾莎女士带回来的那个人?”陈默低声问。   当他说完话之后,塔露拉并没有回应   塔露拉只是看着他,好似在审视着这个人是否值得自己信任。   陈默没有再说多余的话,任由她审视着,即使她不愿意说也没关系,自己是被特蕾莎女士拉过来当说客的,但谁能规定,自己一定要完成德蕾莎女士嘱咐自己做的事情呢。   “德蕾莎女士希望我能说服你,但我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才能说服你,塔露拉。”   陈默心中斟酌了很久才说出这句话。   他无法将塔露拉真正的当成一个孩子来欺骗,而他也没有那个本事,在和塔露拉一起的一个个日日夜夜里,陈默清楚的明白塔露拉不是那种靠温言善语就能哄骗的孩子。   他都不知道今天来的两个人和塔露拉有着何种关系。   他像是一个无关者,突然之间就被派遣去炸开那个碉堡,指挥官甚至没有分配给他一把武器。   哪怕一颗弹药呢。   指挥官只是说,今天你的任务就是去干掉那个堡垒。回来之后我们给你庆功,奖励就是再发一个老婆给你,随机的,你也可能全都失去,问你干不干?   这他吗算哪门子奖励,这又是哪门子傻缺任务和智障指挥官。   但他敢说不干吗?   他已经冲击了这座碉堡里,敌人牢牢的把守着大门。   陈默叛变了。 }【"{ 第二十一章 她也姓陈(下)   陈默总说自己什么都懂,但事实上,他有太多不懂的东西,有太多不解的地方,他不懂这座龙门如何在大地上行动,他不懂为什么会出现天灾和感染者,他不懂为什么他就学不会把危险的事都留给别人,他不懂她为什么会忍心抛下自己。   他也不懂眼前的塔露拉究竟有怎样的过去。   他在乎吗?以前是不在乎的。   陈默坐在塔露拉身前,塔露拉坐在门口,黑色的小皮靴离他的膝盖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我不是你的敌人,也不想做你的敌人。”   陈默望了望门口:“德蕾莎女士觉得我一定可以说服你,但我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不需要任何人来说服。”   “她们总把你当成孩子,可你看看你有那一点像个孩子,你明明那么冷静,那么会察言观色,那么小心翼翼的一个人。”   “如果你不愿意出去,谁也不能逼你,我不能,德蕾莎女士也不能。”   “谁都不能?”塔露拉终于开口,嗓子里带上一丝哭腔问,仿佛在向陈默确定。   “谁都不能。”陈默认真的点头。   “那你为什么要进来?”塔露拉揉了揉眼角,轻轻抽着鼻子。   “因为你在里面呀。”陈默理所当然的回答:“你没了我不行的,你想想没有我这里就没有你认识的人了,这里除了我还有谁愿意和你待在一起?你脾气那么坏。”   你在小雨里找到了我,如此突然,如此让我惊喜,我自然得把你叼回来,不然你就是一个没人要的洋娃娃。   “你才脾气坏!坏脾气!”   塔露拉忽然气呼呼的瞪着陈默。   “你还说你脾气不坏!”陈默立即反驳道。   塔露拉气的抬起小皮靴踢了踢他两脚。   陈默没有躲开,他任由塔露拉发泄,等她踢完,他才开口问:   “现在心情好点了?”   “你故意的。”塔露拉用好像被欺骗的目光盯着陈默。   “如果你能轻点就好了。”陈默咧咧嘴,去摸自己被踢的小腿:“你可真不留情!”   “谁叫你乱说话的。”   塔露拉眼里有些愧疚,刚想出声询问,但看到陈默嘴角的笑容和偷偷瞟过来的眼睛,立马意识到自己又被陈默骗了。   “哼,活该!”她偏过头。   过了几秒偏过头的塔露拉小声补充道:“谎话精!”   “是啊,我是个谎话精嘛,也只有我这个谎话精会在这时候傻乎乎的被抓壮丁。”陈默小声嘀咕。   “抓壮丁?”   “我这个谎话精说的每一个你可都不要相信啊。”陈默像是没听到塔露拉的嘀咕,高声大叫:“因为我在骗你呢。”   “咦?你怎么和我这个谎话精待在一起?”陈默像是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带着夸张的表情伸手推了推塔露拉的胳膊,一边推一边惊呼:   “快走!和我这个谎话精一起你会被传染的,当心你也变成一个谎话精!”   塔露拉扭过头,冷淡的眼神望着陈默。   “你是不是傻?”   “我是个谎话精嘛。”   “小气鬼!”   “我不傻。”陈默摇头:“你才傻,你才是个傻瓜,塔露拉。”   陈默轻声说:   “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失去了亲人的人,没人会来看望他们,也没人记得他们,所以他们不得不待在这里,但你不一样,你和我和这里的其他人都不一样,你还有亲人,他们还记得你,在乎你,会来看你。”   “你知道吗,塔露拉,我啊……”陈默伸出手指指着自己的脸。“很羡慕你。”   陈默不会去考虑现在的塔露拉是否能听懂自己话语里的意思,她确实是懂的,这一点陈默很清楚。   因为他说的这些,都是切身发生在塔露拉和这里每一个孩子身上过的一切。   “你又知道什么?”塔露拉忽然低下头,放在腿边的双手紧紧攥着:“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不喜欢那里,我讨厌那里的每一个人,他们也不喜欢我,他们恨不得把我赶出去!!!”   “但不包括她对吗?那个才进来的女孩,如果她也讨厌你的话,就不会特意来找你。”   塔露拉沉默下来。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想去见见她吗?听她会对你说什么?”陈默望着天花板猜想道:“她会说什么呢?问你过的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你?你想不想她,我好想你?我很担心你?……”   “我……你怎么这么烦!”   “去见见她吧,塔露拉。”   就算你会觉得我烦;就算你会因此离开;就算我会重新变成一个人;但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   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能照顾好自己,我会做到的。   因为我……毕竟永远也成不了一个“孩子”。   “你刚才明明说过不会逼我的。”塔露拉猛的想到了什么,嘶声道:“你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我不会骗你。”陈默平静的回答。“我只是不想你以后后悔,很难受的,我不希望你明白过来时会变得和我一样。”   塔露拉怔了怔。   “陈默……你……”   “你明白了吗?”   “但……如果他们都逼我呢?”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那他们就是我的敌人了。”陈默把手放在女孩的侧脸上,动作温柔的像是什么珍贵的宝物,他许下承诺:   “如果连世界也逼你,那我们就一起把这个混账世界搅的天翻地覆!就算所有人都不喜欢你,所有人都不要你。”陈默直视着塔露拉的眼睛:“至少……你还有我。”   “这【{$   “我保证!”   “我还有你。”   塔露拉轻轻拉起陈默放在自己侧脸的手掌,仿佛找到了什么依靠,她闭上眼,嘴角露出浅浅安心的笑容。   冬日的微风吹起摆动的白色窗帘,温暖的阳光从半开的窗户落在他们之间,塔露拉在阳光里露出的浅笑,让陈默想起孤儿院以往那幅天使的浮绘。   也是这样的不经意却如阳光般触人的笑。   他的身子躲在窗台的阴影里,看着眼前这个年幼却美丽的女孩,多么希望时间能够在这一刻停止下来,停止在他们都还小的时候。   可时间就是这样啊,它是这样无情而冷漠的东西,永远悄悄的在你身边悄悄流淌,等你回过神来,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长大。   塔露拉缓缓睁开眼。   “你想知道吗?陈默,关于我的事。”   陈默没有犹豫。   “我想知道。”   “她也姓陈,曾经是我的妹妹……”   ps:什么是票票啊?能给我康康嘛? 第二十二章 异卵同生(上):患得患失   【——善恶掌握在命运手中,你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如果选错了,它会帮你纠正这个错误。】   【——我会想死在龙门,那里有我的家。】   ————————————   结晶纪元1078年12月26日 上午/10:35分   卧室的房门被从里面打开。   陈默能注意到一直等候在门外的德蕾莎女士脸上显而易见的惊喜。   她的视线望向陈默,准确的说,是躲在陈默身后的塔露拉。   陈默很好的完成了德蕾莎希望他做到的事,但他的心底却没有任何一丝欣喜。   如果说谎的人如实告诉了别人他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都不能相信,那他接下来说的话还能算假话吗?   陈默不清楚,但应该都是假话,因为在没有真正做到信守承诺之前,所有许下的承诺都是虚假的,好比一张契约,真正束缚它的并不是轻飘飘的白纸和白纸下的黑字,而是它背后的人和权力。   德蕾莎女士走过来,她想要牵起塔露拉的手,但塔露拉却侧开身子,她伸出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又重新收回去。   “你还好吗?”德蕾莎女士温声问。   塔露拉点点头,紧紧握着陈默手的掌心越来越用力,她的心跳有些急促,带着忐忑和犹豫以及……思念。   “跟我来吧,她等你很久了。”   德蕾莎女士再也没有多说什么,她走在前面带着路,塔露拉和陈默跟在她身后,跟着她的脚步,向着那个人的地方走去。   离得越来越近的同时,塔露拉握着陈默的手也越发用力,陈默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具有这么强大的力量,以至于让他感觉到了一丝疼痛,可每当他侧过头去望着她的时候,那双不安胆怯的眼睛,总让陈默无法将想要说的话再说出口。   这大概就是童养媳唯一的弊端,陈默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理由。   陈默不是一个孩子,但塔露拉还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塔露拉的身边,这好像也是现在只有他才能做得事情。   陈默仿佛成为了她唯一能依靠的东西,牵着她的手,像是引导走丢幼鹿回家的萤火虫。   可幼鹿要回家了,萤火虫该飞向哪里呢?深林里黑漆漆的,好像只有他自己才能看到自己的光,但他还是要这么做,因为他是一只萤火虫,他天生要发光,就该带着别人回去。   “在害怕吗?”   “我只是不想去见她……”她抿着嘴,声音很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什么也不用说,就去见一面就好,说不定她也和你一样呢。”   “是吗?”   “是的吧。”   “你明明连她都不认识,怎么这么确定。”塔露拉有些不相信,但无疑,陈默的话让她放松了许多。   “我没见过她,但我认识你,能和你待在一起的,一定都是非常聪明和善良的孩子。”他说,又补充:“比如我。”   “不要脸!”   “脸值几个钱?我不聪明吗?”   “你蠢,蠢得要死!”   “那你也蠢,只有蠢蛋才会和蠢蛋待在一起。”   “你好讨厌啊。”   “……”   塔露拉选择了相信陈默,尽管她告诉陈默的事情,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你能指望一个八岁的孩子有多少见解呢,她看起来的确要比同龄人要“成熟”的多,可在她有明确的记忆之前,又如何分的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她只是告诉陈默,那个人是她的妹妹,她们拥有着同一个母亲,拥有四岁之后的童年,然而这个童年对于两人来说并不完美。   比起姐姐来,曾经的她更像是一个被呵护的妹妹,是命运让她成为了如今的模样,是命运让她们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也是命运,让他和她们颠沛流离,天隔一方。   命运是个不讨喜的玩意儿。   维系她们之间关系的东西是那么脆弱,她们曾睡在同一张床上,以为可以这样一起在一辈子,可孩子的愿望,终究在大人与现实一点点的侵蚀下。   消磨殆尽。   塔露拉认清了这个现实,而那个人,很明显还没有意识到这些,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将自己放在了姐姐的位置上。   陈默无法对此发表评价,因为他甚至还没有见过她嘴里所说的那个人,他能这样肯定的原因,不过是他与塔露拉一起生活的这许久来,她给了陈默这样的信心。   他们一路小声交谈着,德蕾莎女士不时便会轻轻回头看一眼小声谈话的他们,阳光穿过小花窗落在地板上,他们踩过一个又一个细碎的阳光。   很快就来到了目的地。   德蕾莎女士的房门前,陈默就是在这里第一次遇见了塔露拉,或许在今天,他也会失去她。   可他已经有了准备。尽管一直在这样告诉自己,但难免,心里还是觉得一股患得患失。   德蕾莎女士停下脚步。   她伸手打开房门。   陈默的视线穿过打开的门,见到了坐在床上的小女孩,同时,她也听到了开门的声音,抬起头向门外望来。   那是一双和塔露拉如出一辙的眼睛,明亮的如同打磨光滑的红宝石,散发着摄人的光彩。   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有一头梳成两股的明快蓝发,头上是和塔露拉相似的犄角,她坐在床边,等了很久,安静的低着头,两只小手放在床边,轻轻摆动着悬空的小腿。   塔露拉悄悄的躲到了陈默身后。   德蕾莎女士好像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她打开门,站在门口。   “去吧。”她说,用着鼓励的眼神看着陈默身后的塔露拉。   那个坐在床上的女孩没有了动作,她望着这边,望着陈默身后的塔露拉,没有说一句话,可那双眼睛里充满着期待与不舍,却又仿佛是害怕什么,所以不敢移动,生怕自己的一点动作惊走了躲在陈默身后的女孩。   他们都在等待着塔露拉做出抉择。   而陈默,应该是第一个做下选择的那个人。   陈默松开了握着塔露拉的手,塔露拉试图继续将他的手抓住,于是陈默只好拉着塔露拉的手腕,她抬起头看着陈默。   陈默轻轻摇了摇头,贴到她耳边。   “我会在外面等着你的,不管发生什么,我会在外面等你出来。”   她的动作安静下来,在陈默说完这句话后,终于点了点头,松开手。   陈默看着她走进去,慢慢关闭的房门隔绝了他们之间的视线,陈默看着她走向那个女孩。   这是她们两个人的再见,而陈默作为一个局外人,不该去干涉什么。   陈默心里忽然松了一口气,轻轻握了握空无一物的手掌,就好像自己养了许多年,呵护备至的女孩,有一天终于能够做出自己的选择。   他欣慰的看着她离开自己的怀抱,没有中途胆怯后退,她要去面对自己的人生,越飞越远。   但同时,他的心里忽然沉寂下来,像是失去了什么。   你说你好不好笑?你傻不傻?   你怕个啥?你本来就是个自私的小人!   你现在就可以把她带回来,告诉她不要去,你明明可以把她留下来的,你那么会说谎,你现在怎么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你干嘛要矫情?   你活该! 第二十三章 异卵同生(中)   结晶纪元1078年9月3日 夜/暴雨   她站在卧室窗前,看着那辆载着塔露拉的汽车离开陈府的大门。   猩红刺眼的尾灯渐渐淹没在磅礴大雨里。   她什么也没做。   她没有去留住她,也没有去抓住她的手求她不要走,她甚至不敢大声吼出自己的不舍让他们知道自己还醒着,没有在规定的时间乖乖按照他们的吩咐睡着。   她只能咬着牙,分不清是大雨还是泪水模糊了自己的视线。   她只能等她离开后,用愤怒但无济于事的目光去“憎恨”那个男人,憎恨这个容不下自己也容不下她的陈府。   高门华戟的陈府。   把这一切都当做是无事发生,一个人躺在冷冰冰的床上,抱紧被褥,在淋漓倾泻的雨声里一遍又一遍念起那个名字。   她想留住她的,她想让她留下来,不然这里就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结晶纪元1078年11月13日   那个男人今天不在家里,她终于鼓起勇气,做出了人生里的第一次对抗,她终于决定反抗他们为自己安排的人生,她也终于下定决心要离开这里,把她找回来。   八岁的她,在嬷嬷和侍卫的疏忽下悄悄溜出家门,她为此谋划了快两个星期,在反抗念头升起的那一刻,就像是火焰一样,越来越汹涌。   她天生就有着这样的机敏,仿佛从小就展现出了这一方面的天赋。   热闹的龙门街头,驶过的汽车,川流不息的人群,琳琅的商铺,嘈杂的人声。   她站在龙门的街头,第一次独自一人接触这座城市,她感到了不安,对周围陌生的一切都感到了不安,可她没有胆怯,也没有后悔,她脑海里一直浮现的那个身影让她忘记了胆怯,那种不顾一切的勇气为他挡住了恐惧和后悔。   她手里紧紧捏着从家里带出来的相【/   她在催促着自己,为什么不快一点,再快一点。   “我们马上就能再见了,小塔。”她这样告诉自己。   鼓起勇气对着身边一个个陌生人问出了那个地方的名字,那一刻她仿佛忘记了家里教导过的一切礼仪,所有的规矩。   “请问,行政大楼在哪里?”   “您知道行政大楼在哪里吗?”   “我要去行政大楼。”   “能不能告诉我行政大楼在哪个方向?”   她追问着身边一个个经过的人群,莽撞的颠簸在这个生活的城市中央,向她想去的地方走去,她知道在那里有人能帮自己,她只能想到那个人。   所以即使再累,再委屈,再寂寞她也不害怕。   幸运的是,这座城市一向对她很友好。   “小姑娘,你在找什么?”   有人从背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过头,警车停在路旁,拍她肩膀的是一名穿着黑色近卫局制服的警员,银白色的龙门警徽在夏日阳光里反射着亮眼的光芒。   她认识这种制服,她经常在那个人旁边看见这种标志。   “你不知道自己一个小孩子在外面很危险吗?你父母呢?”   警员蹲下身,脸上是温和的笑容。   “你能帮帮我吗?”她猛地抓住了对方的手。   “叔叔当然会帮你的,叔叔是近卫局的警员,但你要告诉叔叔要帮你什么才行啊。”   她很可爱,蓝色的长发,高贵家庭与生俱来的气质和身上精心打扮的服饰都很容易让人对她升起喜爱。   “我在找人!”   “爸爸妈妈吗?”   她急忙摇头,举起手里的相片,指着相片里的另一个小姑娘。   “小塔,你见过塔露拉吗?告诉她,我在找她!”   警员看着她手里的相片。   “她啊,我见过她!”警员笃定的点头。“就在刚才,她被你妈妈带回去了,现在的话,她应该已经回家了哦,我带你回去你就能见到她了,你还记得自己家在什么地方吗?”   她愣了愣,一下子松开抓住警员的手,警惕的后退了几步。   “怎么了吗?”   “你在骗我!小塔是不可能回去的!”   他们不可能会接她回去的,不然他们也不会赶走她,而且,陈府里也没有妈妈这个人。   警员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想要伸手抓住女孩,但女孩马上转过身跑走了,警员看了一眼自己停在路边的警车,追了上去。   她只是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如何跑的过一个训练有素的近卫局警员。   “叔叔承认,叔叔刚才骗了你,叔叔不是有意的,向你道歉,对不起。”   警员拉住了她的手,她试图想要挣脱。   “你是来带我回去的,我不回去!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我要去找小塔,小塔!”   她大声的叫道,但匆匆而过的人群只是看了一眼蹲在她身前的警员,近卫局的制服让他们没有选择介入其中。   “叔叔不是来带你回去的!”警员急忙说,按住她胡乱挥舞的手。   她的动作停下来,盯着面前的警员。   “那你让我走!”   “叔叔不能让你走,你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   “可我还要去找小塔!”   “叔叔带你去找小塔,行不行?好吗?”   她顿了顿。   “真的?”   “真的,叔叔以近卫局的名义向你保证。”警员露出自己的警徽:“但你知道小塔在哪里吗?”   “……行政大楼,行政大楼就能找到小塔。”   “行政大楼?”警员愣了愣。   “嗯。”她无比坚信的点头。   “好,叔叔带你去行政大楼。”   兴许在警员的心里以为,她觉得行政大楼可以找到所有人,但找人的,实际上是他们这群警员。   他们坐进警车,她一路都在望着车窗外,她在看着车窗外的路,确定不是回陈府的方向。   警车最后停留在行政大楼的门口。   高大的建筑屹立在年幼的她身前,飘扬的龙门和炎国旗帜,建筑顶上印有一个巨大白色的龙头标记。   警员带着她走进行政大楼门前,实际上,作为片区近卫局警员的他也很少来这里。   警员向在大厅内执勤的警员敬礼。   “来报告?还带个孩子。”执勤的警员问。   “不是我家的,路边碰到的,一个人说要来这里找人。”警员有些无奈的说。   “来行政大楼找人?”   “可能是某个工作人员的孩子吧。”警员猜测道。   “小姑娘,你来找谁啊?”执勤警员笑呵呵的问。   “我找我舅舅。”她抬起头。   “你舅舅叫什么名字。”   “他叫……魏彦吾。”   “!!!”   “你……确定他叫魏彦吾?”   不会是同名吧?但行政大楼里敢和这个名字同名的还真没见过。   “嗯。”   执勤的警员沉默了,旁边的警员也露出一副见了鬼的震惊表情。   执勤警员叹了口气。   “你今天去买彩票了吗?”他问。   “啊?”   “我建议你今天去买张彩票,出门左转五十米就有一家。”他拍了拍还有些发愣的年轻警员肩膀:“把她交给我吧,走运的家伙。”   “是!”年轻警员脸上涌现出激动的潮红,敬礼。   “别忘了买彩票。”牵着她的警员回过头。   “明白!” 第二十四章 异卵同生(下)   希望是一束花吗?什么颜色?   白色。   你见过?   你想要?我送你啊,放在墓地里多得是。   臭狐狸!   ——————————   如果以后的陈再想起那天发生的一切。   想起她不顾一切的冲击龙门行政大楼,在那个男人面前嘶吼祈求的希望他能把塔露拉还给自己的时候。   她还会作何感想?   她会觉得可笑吗?还是会觉得那时候的自己真是傻得要命,蠢得要死。   她不会后悔的,她永远也不会因自己离开家门固执的要去把塔露拉找回来时候的坚决,不会后悔自己终于鼓起勇气要反抗时的决然。   她是这样一个人啊,以至于后来她变得那么要强又固执。   塔露拉就站在她面前,她有很多话想要对她说,但真正见到她之后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她只是觉得自己眼睛胀的发酸,忍不住想要抬手一遍又一遍的去擦。   “……你怎么来了?”   塔露拉张开口,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平静。   “我来找你,小塔。”   “不要叫我小塔!”塔露拉像是被刺激到了,大声说:“我和那里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小塔……”陈像是没听到塔露拉的声音。“……对不起!”   塔露拉呆了呆,陈坐在床上,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但她没有哭出来,她望着塔露拉,既期待又愧疚。   “为什么……道歉?”   “我害怕了,我没有把你留下来,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小塔,都是我的错!”   陈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她的手攥着自己的掌心,不敢去看塔露拉。   “这关你什么事!”塔露拉大声反驳道,“你什么都没有做过,是我自己要离开的,都是那个人的错!”   她心软了,在见到陈这幅软弱的样子,她心软了。   毕竟她是所有人里唯一一个站在自己身边的,毕竟她曾经那样保护着自己,毕竟她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你为什么要来?你知不知道,被他发现你来找我他会怎么对你?”   他会怎么对你这个扫把星?没了我,你一定过得很难受吧。   陈仰起头,塔露拉坐在她身旁,轻轻伸手去擦掉她眼角的泪水,只有这个时候,她才真正像是一名姐姐。   “你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我好好的待在这里呢,别哭了。”   “但我很想你,我不想一个人留在那里【~   “不行!你必须走,不能被他们发现你自己跑出来。”塔露拉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忙拉起陈的手,但忽然她停下了动作,她想起了是谁把陈带来的。   “他怎么会带你来?你去求他了,你为什么要求他!”   明明那个人什么都不管,他把自己扔在陈府,就任由自己生活在那里。不管不问,好像从来没有自己这个人存在过。   他那么绝情,那么冷漠,你为什么要求他!   “我要找你,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找到你!”陈大声的吼道,发泄着这段时间一直憋在自己心里的孤独与亏欠。   其实后来陈也说过,她是自私的,她来找塔露拉并不仅仅因为想念和亏欠,还有她自己不愿意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陈府里。   她和塔露拉报团取暖,可塔露拉走了,就剩下她一个人。   “你找到我了,你要带我回去吗?”塔露拉问:“但那里,他们都不会希望我回去的。”   “我知道你不想回去,他们都不喜欢你。”陈擦了擦自己的眼角:“我不是来带你回去的,我想来看看你过的好不好,我想告诉你我很想你,还有和你道歉。”   “我都说了不是你的错了。”   塔露拉扭过头。她已经告诉过自己要坚强,她已经认清了事实,可人这种东西,就是那么脆弱又坚强,你没有击垮心防,是因为你还没有找到它最薄弱的地方。   “我现在看到你了,我知道你过的很好。”陈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笑容里还有流过的泪水:“我很高兴,真的……”   陈跳下床。   “我要走了,小……塔露拉,再见!”   再见?还能再见吗?   有些东西就是这样,一但犯下某个错误,便再也无法挽回。   塔露拉坐在床上看着陈跳下床,她回过头这样对自己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心里崩坍,破碎的镜面里,都是陈和她过去的影子。   “不许走!”她慌了神,慌乱又害怕的从背后紧紧抱住了陈,陈的手放在门把上。   “我不许你走!”   “小塔……”   “我原谅你了,原谅你了好了吧!你留下来!我要你留下来!”   缓缓关上的房门前陈默垂下头。   他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傻子那样矫情,他亲手将塔露拉从房间里带出来,带到这里又看着她走进去。   他是应该高兴的,可除了高兴他又该做什么?   她们会说什么?会做什么?他看不到也听不到。   陈默想笑,他知道自己是做对了,可那笑容到了嘴边却怎么也没有办法露出来。   直到德蕾莎女士的声音将她从失神中惊醒。   老实说,陈默和特蕾莎女士很少有过真正的交流,她给陈默印象最深刻的除了来到孤儿院的那天引发的一片哭声外,就只有从门口拖着一个又一个装满书籍的纸箱走进孤儿院的吃力身影。   可这间孤儿院太小,孩子又太多,注定她无法分心去顾及到每一个人。   陈默时常会在这个狭小的孤儿院里碰到她,不同于其他的孩子喜欢围拢在她的身侧,陈默只会远远的看着她们。   她是一个很伟大而博爱的人,像是一束温暖的火光,照亮了孤儿院里的孩子们被这个世界无情与冷漠勾勒的越发凉薄与黑暗的心。   如果不是她,不知道这里会有多少人会走上一条可怕的道路,又有多少人,会死在一个又一个漆黑恶臭的下水道里。   “德蕾莎……女士。”   陈默终究没能把那两个字说出口,在他的记忆里,这两个字应该属于另一个人,属于那个日益消瘦的女人,成熟的他无法再让自己对另一个人说出这两个字,尽管他心里很明白,德蕾莎女士的确有这样的资格。   可就好像是一种背叛,如果说出这两个字,是否意味着陈默正在选择渐渐将另一个人遗忘,陈默不能遗忘她,如果连自己都忘记了她,这个世界上就真的再也没有了她。   “没关系的,不用强迫自己哦。”   德蕾莎女士是一个心思纤细的人,她注意到了陈默内心的纠结,轻轻蹲下身,保持着和陈默一样的高度,让陈默能够将自己的心和她持平。   她揽着陈默的肩膀,陈默能注意到那双手并不细腻与白皙,在长期的劳作与杂务里,这双手粗糙而暗黄,她带着的头巾下,想必也有着日益斑白的发丝。   陈默其实是有些愧疚的。   “有时候,你给我的感觉真的不像是一个孩子呢。”德蕾莎女士笑着对陈默说。   “很少见到你会和其他的孩子玩在一起,也不喜欢往修女们的身边凑,可能也是因为这样吧,所以对你的事情我无意间疏忽了很多,抱歉呢。”   “没有的事,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就是这样,你是一个坚强的孩子。”特蕾莎女士拉着陈默的手轻声说:   “我不能给你们太多的东西,只能尽可能将我能有的给你们,这一点我做的不是很好,但我很希望,你们能有一个健康快乐的童年,不要留下任何遗憾。”   “德蕾莎女士,谢谢您。”   陈默很感谢特蕾莎女士,还有这个孤儿院里的每一个修女,是她们给了陈默新的人生,如果不是他们,现在的自己又该出现在那里,龙门的街头和市井,还是一个个肮脏的下水道里。   陈默能活下去,可他又会过上怎样的人生,他会在一条条街头流浪,一个个餐馆的后厨里忙碌,街头斗殴,睡在纸板和桥下,为明天的生计苦恼直到长大成人。   “也谢谢你,因为你们的出现,才让我真正感觉到了自己在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德蕾莎女士……”   “怎么了吗?”   “没什么。”   “要好好地活着哦,快快乐乐的长大,和你的朋友一起,我期待着以后你能经常带着自己的孩子来看我呢。”   她摸着陈默的头,温柔的眼底满是对未来的期翼,仿佛她已经能够在时光里看到未来的一角。   “会有那天的。”   “我相信你。”   门又重新被推开,陈默和特蕾莎女士同时转过头,塔露拉牵着那个蓝发的小女孩从门里走出来。   塔露拉身后揉着眼角的女孩和她们紧紧牵在一起的手告诉陈默,她们仍旧是姐妹。   结晶纪元1078年12月26日。   陈默第一次遇到陈。   在又一个圣诞节的第二天。 第二十五章 陈   她又怎么能想到,多年之后她再回来的时,眼底已经仇只剩下了仇恨的火焰。   他又如何记得起,那些被下水道里数不清的尸体和恶臭所掩埋掉的过往记忆。   而她,在面对两难的抉择中,又该何去何从,如何完成那个小小的童年约定。   ————————————————   陈是一个活力开朗的女孩,尽管她一开始给人的印象相对安静,可实际上,这份安静只是对于即将面对久违的亲人前不安与踌躇罢了。   她的内心对于塔露拉大概是觉得亏欠的,而这份亏欠随着时间的增长和生活的变故一点点变得越发明显与厚重起来。   陈理所当然的成为了陈默和塔露拉之间的又一个朋友,陈默其实是知道陈对于塔露拉的这份愧疚,因为他总能够在陈望向塔露拉的眼里看到类似的东西。   而塔露拉她自己也是知道的,可谁也没有说出来,就好像谁都不说出来,就谁都不明白一样。   陈很不喜欢陈默,或许不过是因为他们两个人的名字里都带上了一个陈字,对于塔露拉而言,陈便不再是唯一。   她怕陈默会抢走塔露拉,就像陈默在孤儿院的这些日子里一直都陪伴在塔露拉身旁时一样,陈在怕塔露拉再也不需要她,但与此同时,可笑的是,陈默也在内心萌发了相同的想法。   可他不像是陈,狡猾如他懂得如何隐藏自己的想法,不会刻意明显的摆露在脸上,所以陈还是个孩子。   孤儿院的一个午后。   在没有塔露拉跟在身边的时候,陈默抱着卡米亚女士让他放到仓库的纸箱,纸箱里装着圣诞节遗留下来的杂物,他经过二楼的那个小阳台,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独自一人坐在阳台前,双手抓着木围栏凝望着下方的陈。   小广场的洗手池旁是清洗衣物的兰敏女士。   “你在看什么?”   陈默停下脚步问,陈回过头望了他一眼,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收回视线。   “不关你的事!”   在她的眼里,陈默或许成为了和塔露拉一样的人,是塔露拉忠实的拥趸,而陈默和她的关系,也仅限于塔露拉朋友的朋友,还是对她很不喜欢的那种类型,也无怪她会表现的这么冷淡。   “你是在看兰敏女士。”陈默站在她身后,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是不是又想到什么捉弄她的办法啦,我不会告密的,不过兰敏女士虽然是一个很好的人,可生起气来超可怕的!”陈默好心提醒。   他始终忘不了那两个被提着后领丢出厨房的倒霉蛋。   陈回过头瞪了他一眼。   “是塔露拉派你来的?”   陈默并没有被她凶恶的眼神看到,相反,陈这样的眼神落在他的眼里甚至还有些可爱,可如果自己要继续和她说些什么的话,就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你没看到嘛。”陈默晃了晃手里的纸箱:“我在干活。”   “哼。”她看了一眼陈默手里的纸箱,轻哼出声。   “塔露拉告诉我你是她的妹妹,但说实话,我怎么也不觉得你像是一个妹妹。”陈默放下纸箱,坐在纸箱上。眼前是陈坐在小板凳上的身影。   “你倒蛮像是一个姐姐的,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找到这里?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吧?”   陈没有回头。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觉得自己对塔露拉亏欠才来这里的,你姓陈,那里是陈府。”   “别说的你好像什么都懂一样!”   陈忽然站起身,猩红的眸子死死的瞪着陈默平淡稚嫩的脸,握紧的拳头让人以为她会在下一刻忍不住动手。   “你要打我?”陈默瞟了一样陈的拳头,仰起头看着陈愤怒的脸。   “你再敢乱说话试试?!”   “你打我我就告诉塔露拉!”陈默哽起脖子。   “你……卑鄙!”   “我可以帮你的,塔露拉在这里只有我这一个朋友。”陈默开口说:“如果我想帮你,你很快就能和她和好。”   “唔……”她有些纠结起来,放下举起的拳头:“……你要帮我?”   她用不信任的目光打量着陈默,她实在不相信陈默。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觉一般由他们第一面时的影响决定,而很不幸的,因为塔露拉的关系,陈对陈默的第一印象不是很好。   “我要帮你。”陈默点头,他站起身,踢了踢脚下的纸箱。   陈会意,于是满脸不甘和不情愿的把那个纸箱抱起来。   “现在好了吧!”她瞪着陈默问:“你到底要怎么帮我?”   “你就没想过,塔露拉会这样做的原因?”   “我当然知道!”陈的手紧紧捏死纸箱的一角,深深的陷入里面,但声音又忽然低了下去,垂着头,只剩下紧紧握着的手指。   我怎么会不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因为我说过的,但我没有信守承诺。   “你很自私,陈晖洁。”陈默停下脚步:“你明知道她不喜欢那里,你明知道她好不容易才从那里逃出来,可你又想让她再想起那些,你过来,你来找她,你知道她会原谅你。”   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陈默心里何尝没有报复。报复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即使是语言,对他也轻而易举。   “我……”陈想要反驳,可面对陈默赤裸裸的目光,她没能说出一个字。但她的倔强,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却不允许她就这样退缩。   退后一步,她怕自己就再也没法鼓起勇气说服自己。   “可我答应了她要保护她。”她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借口。   “你总不能保护她一辈子。”   “就算是一辈子又有什么关系!”   她的这句话说的很认真,像是在对陈默说,又像是在努力说服告诉自己。   “你认真的?”陈默面露惊讶。   “她是我的亲人,你这种人,怎么会明白什么是亲人!”陈像是突然受到了什么刺激,扔下手里的纸箱。   陈默看着她越跑越远。   纸箱里的杂物掉了一地,溅起又落下,碎掉的积木,卡片,和纸花一股脑的落满了地面。   你才八岁,你难免会犯些错误,你不过是个小孩子,你犯错有什么关系,大人们会原谅你的,因为你是个小孩子嘛。   我这种人,怎么会明白什么是亲人?   陈默仰起头,他想起了某些不好的东西,偷鸡不成蚀把米。   但……是呢,你说的没错。   我没有资格,也不配提起这两个字。 第二十六章 除夕   人的一生说起来很漫长,但也很短暂,漫长的是当你和喜欢的人走在一起后,时间总会过得很短暂,可当你失去那个人的时候,时间又会像是按下了慢放键一样,显得漫长无比。   在和塔露拉相遇之前陈默的每一天都是枯燥无味的,可在遇到她之后,从清晨到黄昏之间的距离忽然就变得模糊不清起来,往往起床的第一眼看到的还是清晨明媚的阳光,可回过神来,已经是日落黄昏。   陈家小姐不会总待在孤儿院里,尽管她很愿意这样做,但她不能。   她没有选择的权利,就像陈默那个时候一样没有选择的权利一样,他们的人生在某条早已规划好的道路上悄然前行着,不允许出现丝毫偏差。   她有着自己的生活,有着自己的学校和自己的同学,只有在周末的时候才能抽出时间来孤儿院和他们在一起相处一整天。   她很珍惜这一天的时间,无比的珍惜,不如说她在珍惜的只有塔露拉,而孤儿院里的其他人在她眼里并不是那么重要,当然这些其他人也包括陈默。   尤其是陈默。   她来的时候总会谈论在学校里发生的一些有趣的事情,比如今天又教训了谁,比如谁谁谁流着很长一串鼻涕,又比如,谁被家里人强迫的穿上了女孩子的衣服。   拖了那个人的福,她已经从家里的私塾老师手下解放了出来,自由的她是天真和烂漫的。   陈默只是听众,听着她和塔露拉谈论这些,一开始听到这些的时候塔露拉表现的很向往,后来却又慢慢失落。   她开始不愿意听陈说这些东西,以至于后来陈再也没有说起过。   渐渐塔露拉和陈之间的关系慢慢在她的“努力”下重新变好了起来,然后……塔露拉出卖了她和陈默共同的秘密。   这一点陈默并不感到意外,于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成为了三个人的秘密,或许以后还会有更多人,也或许没有,他不知道。   而每次陈来的时候,陈默都会看到那个站在门口的男人,他是早上来,然后下午又来,可从来没有见他进入孤儿院的门口一步。   他从不会涉足这里,似乎在防守着什么,又似乎孤儿院里有什么让他难以面对的东西。   尽管塔露拉和陈的关系越来也好,可陈默从来没有见到塔露拉会去送陈离开,她眼里告诉陈默她其实想的,又在逃避着什么。   陈大概是也知道,所以即使不舍,也从来没有要求过什么。   她已经感觉很满足了。   她们三人之间好像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又像是约定成俗的规矩,只有陈默不知道的规矩。   他隐约能察觉到塔露拉,陈,还有那个男人之间有什么关系。   而那个男人,也大概已经知道了到自己,陈,还有塔露拉之间的关系,所以每当陈默代劳送陈离开的时候,他就会向陈默报以绅士般和蔼的微笑。   他们的童年夹杂在三人与三人之间错综复杂的迷雾里,陈默能隐隐感觉到那背后编织着一张看不见的大网,深不可测的足以令他粉身碎骨。   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踏足其中,以至于在后来的很多年里,他的一生过得坎坎坷坷,跌跌撞撞。   陈总是有着说不完的话,用不完的活力,在这一点上陈默很羡慕她,但他所不知道的是,她所展现在他面前的这一面,其实与过去的她相去甚远。   在那幢高门阔府,深灯华戟的建筑里,即使是简单的呼吸都会感到艰难与压抑,空气仿佛凝滞的让人快要窒息,就算是想要强迫自己露出笑容都显得牵强。   在陈默羡慕她的同时,她其实也在羡慕着陈默,羡慕着他自由的生活,羡慕着他不受拘束的活着,羡慕着他能和塔露拉待在一起,若是可以交换的话。   陈默毫不怀疑陈会选择离开那里,离开那个名为“家”却只徒有其表的囚笼。   塔露拉的离开,在让陈后悔的同时,又何尝不为她感到一丝欣喜,可同时,她也有一颗自私的心,自私的想要把对方留在自己身边。   说到底,其实陈自己一个人留在那里也感到孤单与害怕,而等到陈默真正的了解这些,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久到陈默再也想不起过去发生的事情,久到他们已经分别的再也看不见彼此的身影,听不见过去回荡在龙门大街小巷上的欢笑。   结晶纪元1079年2月11日 除夕   孤儿院今天又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和圣诞所不同的是,今天在孤儿院里弥漫的是一种喜庆的红色。   但罕见的,不论是陈默还是塔露拉都没有表现出太喜悦的样子。   三楼的小阁楼里。   塔露拉依偎在陈默身旁,他们望着玻璃窗外远方的城区,想必此刻那里应该比圣诞还要热闹,毕竟是除夕,毕竟是这么重要的节日。   无论再怎么繁忙,每个人都会抽出时间在家里陪自己的亲人,哪怕只是打个电话。   “她不会来了。”   塔露拉红色的眸子里倒映着城区的灯火,眸子深处却在思念着某个人。   “我知道她不会来。”塔露拉轻声回答。   可还是免不了希望,期盼,她会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就像她那天又突然出现在孤儿院门口时一样。   “陈默,你说我们以后会生活在那里吗?”她指着玻璃外的城市,喃喃问。   “龙门很漂亮的。”陈默说:“如果你希望,我们以后就待在这里。”   塔露拉抱紧了陈默的胳膊,她偏过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   “可龙门好大的,它那么大,我们要待在那里呢?”   “那里都可以。”陈默偏过头,靠在塔露拉头上,鼻尖弥漫着女孩淡淡的发香。   “我会陪着你,每一个圣诞,每一个除夕,每一个春夏秋冬,每一个日升日落,我都会陪着你。”陈默握着女孩的手说:   “我们可以一起走上龙门街头,路过电车,走过公园,穿过人群,我们也可以离开这里,去哥伦比亚,去炎国,去维多利亚,去你想去的每个地方。”   “那陈呢?”   “真好。”她的眸子里满是期待,握紧了陈默的手。   “陈默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她微微抬起头问。   “为什么呢?”陈默望着黑暗天空下的高楼,脑海里想起了她第一次见到塔露拉的那天。   那么大的雨,孤儿院里黑漆漆的一片,她就一个披着拖到地上的大衣被从雨里送进来,坐在床边,呆呆的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就在那个瞬间,他突然觉得眼前的孩子有些可怜,像是个被扔掉没人要的小透明。   所有人都知道她想什么,但就是没人在乎。   可又在她望着自己,望着门缝时,那个眼神忽然变得生动起来。   也许在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不可避免的生出要把她捡起来洗干净叼回家的念头了吧。   “因为你找到了我啊。”陈默说:“我在你来的那天去推开房门遇见了你,你又重新推开房门找到了我,你是第一个找到我的人,作为我的第一个顾客,我怎么能不对你特别关照呢。”   他说的就好像路边新开的一家餐馆。餐馆打开门,于是走进了第一个顾客,大家殷勤的招待她坐下,并告诉她可以享受一辈子的免单酒水服务。   “原来我有这么好运吗?”塔露拉诧异的问。   “可不是,你怎么就能这么好运。”陈默忍不住捏了捏塔露拉的脸。   那可是一辈子啊。   “真好,我希望自己能一直这样好运下去。”   “你会的。”   “下雨了。”塔露拉说。   雨点撞在窗台上,玻璃上是晶莹的水珠,水珠里灯火通明的龙门。   夜晚里,龙门下了一场小雨。   ps:我真的很怕我刀起来你们会受不了。 第二十七章 龙门的街头(上)   整个除夕,包括除夕之后的新年里,陈都没有再出现在孤儿院。   龙门的新年让她这样高层贵邸的孩子需要时刻待在家里,以便迎接客人的到访和参加各种各式的新年聚会。   她毕竟是陈家大小姐,不管她愿不愿意,她身上始终笼罩着名为陈府的光环,所以对外她必须光鲜亮丽,因为她代表着陈府的脸面。   还有什么是比脸面更让贵族在乎的东西。   而那个男人,也再没有多余的空暇来将她送到这里。   她来的那天,龙门的新年已经结束,整个一天的时间她都兴致勃勃的和塔露拉讲述着关于这个新年她所见到的一切。   那天的塔露拉很安静,安静的听她喋喋不休,安静的陪她露出笑脸,可她紧紧的挨在陈默身边,每当陈在提起一件有趣的事情,她悄悄握紧陈默的手便会用力一分。   她和她都过了一个新年,一个截然不同的新年,但她没有失落,只是期待,这个新年里陈没有陪在她身边,她没有看到金碧辉煌的府邸里人们脸上虚假的笑脸和客气的迎来送往。   她也没有穿着漂亮的新衣被大人们牵着站在门口,像是展览的乖巧猴子。   这个新年很冷清,只有她和陈默,可这个新年却是她过的最温馨的一个新年,因为她再也不用强迫自己露出笑脸,再也不用看大人们的脸色。   她是自由的,即使这不过是小小几十平米的自由,却足以让她放心的呼吸。   陈一口气说了很多,让人不由怀疑她不是故意来炫耀的。   “小塔,明年我们一起出去吧?”陈突然说。   面向龙门的方向,目光中带着期盼与还未消去的兴奋。   她转过身,张开手站在陈默和塔露拉面前。   “明年?”   陈默感觉到塔露拉握着自己的手放松了一些。   “好啊,把陈默也带上。”   “他……”陈嫌恶的看着陈默,满脸不情愿。   “他去我就去。”   “好吧,就算他一个。”   陈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了这个事实。尽管她看向陈默的眼神里还带着示威性的威胁。但陈默好像对抗般笑着看向她,笑容落在她眼里是那样可恨,陈不爽的扭过头。   结晶纪元1079年5月13日   应该是与陈认识的第五个月,初夏刚来到的时候,响起蝉鸣的前一段时间。   他们做了一件出格的事情。   在孤儿院里的每一个孩子都想要做,却无法提起勇气的事情。   在陈的怂恿下,他们翻出了孤儿院的围墙,走进了远处那个名为龙门城市的街道。   孤儿院的围墙不是很高,可对于孩子而言也很难轻松的翻越过去。   而陈默还清晰地记得,那时候陈的动作是那么的干净利落,就仿佛她经常做这样的事情,像是个男孩儿一样,几步助跑,手一翻就跳出了围墙外。   隔着围墙能听到她落地的声音很快响起。   “你怎么样?”陈默其实是有些担心被发现的。   “没问题。”   过了几秒后,陈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塔露拉,到你了。”陈默蹲下身,看向身旁的塔露拉。“踩在我肩膀上,没问题吧?”   “嗯,我又不是笨蛋。”   “小心点。”   塔露拉踩在陈默的肩膀上,对于这个年纪的陈默来说有些重,他扶着围墙不仅要负责给塔露拉当梯子,还要负责望风,以提防可能会出现的修女们和孩子们。   “快一点,塔露拉。”   陈默左顾右盼着,在担心的同时,也感到越发的焦急。塔露拉的确不擅长做这样的事情,依稀还能听到陈提醒的声音从墙外传来。   “塔露拉……”陈默抬起头。   他忘了现在是夏季,他们已经没有再穿着厚厚的衣服,而塔露拉穿着一条黑白相间的小裙子,手扒在墙头,理所当然的陈默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塔露拉这个时候刚好低下头望向他。   “唉?!”   塔露拉白皙的脸忽然变得的红润,紧紧抓住墙头的动作也开始慌乱起来,在陈默的视线里,她就这样掉到了外面。   “我接住你了!”   陈的声音又从外面响起。   两个女孩慌张的声音从墙外传来,陈默松了一口气,才想起自己。   塔露拉的力量很大,不仅单指手臂上的力量,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她好在没有那么绝情,慌乱下没有一脚将自己踢晕过去。   陈默感觉自己侧脸的两颗牙齿有些松动。   等陈默吃力的翻出墙的时候,塔露拉的脸有些红晕,望着他的目光闪躲,其实他们过往并非没有做过亲密的事情,只是这样的事情,对于还懵懂的塔露拉而言却是第一次。   “你都做了什么啊,你这个笨蛋!!!小塔差点从墙上掉下来。”   对面的是护犊子的陈气急败坏的脸,毫不留情的呵斥在陈默耳畔响起。   这让陈默严重怀疑,她是不是从小就有这个天赋,因为被压抑的太久,所以像是火药桶似的一点就着。   “意……意外啦。”陈默解释道。   幸好陈并不知道围墙的另一侧发生的事情,塔露拉也没有对她提起,不然绝不会这么简单的就放过他。   她本来对陈默已经够提防了。   虽然陈默是在试图将塔露拉当成妻子来培养,但是再怎么说,这个年纪也太勉强了一些。   陈默摇摇头,想要驱散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再说了,我已经得到该有的惩罚了。”   陈默摊开手,手心里是两颗新鲜的沾着血丝的牙齿,不久之前它们还安静而牢固的待在他的嘴里,现在已经能够轻松的被他握在手上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掉的不是门牙,不然不仅影响美观,说话还会漏风。   “对不起。”塔露拉有些不好意思。   “活该,咦……你为什么还把它拿在手里?拿走,快拿走,真恶心唉你。”陈拉长了声音,嫌恶的摆着手,撇过头,似乎是觉得陈默的行为很不能接受。   她终于找到了正经的理由来表达自己对陈默的厌恶。   陈默将那两颗牙齿小心的放进口袋里。   “我老家说,小孩子掉下的牙齿要放在屋顶上,这样以后长出来的牙齿才会正常。”   “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她总是和自己过不去。   “都说了是我老家了。”   “什么老家,骗人的吧,你才这么大老家肯定就在龙门。”   陈明显不信陈默说的,应该说这样才显得正常,明明陈默从来没有真正的骗过她,但他在陈那里他的信任度大概已经降到负数了。   即使陈默没有招惹她,每一天都会无缘无故的减少。   陈默耸了耸肩,很识趣的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第二十八章 龙门的街头(中)   龙门还是那个龙门,每天以让人侧目的速度悄然发生着转变。   陈默世界里的龙门不过是龙门的一角,当他那天离开安置营,客车停留在高架上时,他才真正见识到了这座城市。   伟大。   陈默不知道该不该这样评价它,但既然有那么多的人,包括他都甘愿为这座城市的兴起而丢掉自己的性命,那么傻。   陈默想,在他们心里,它该是伟大的。   他对这座城市充满了好奇,曾幻想过自己步入它的那天,但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他出生于龙门,可这么久以来,他却从来没有机会真正去看它一眼。   “哼~跟我来。”   陈得意的挺起胸,拉起塔露拉的手就跑了起来。   对于龙门,三人里她算得上最熟悉的那个。   从孤儿院到龙门城区的城市公交有条不紊的运行着,今天的天气很好,离得很远就能看到白蓝相间的公交穿过长长的枫叶路驶【+   车门打开,陈迫不及待拉起塔露拉走进车门,她从包里掏出两枚硬币放进投币箱。   陈默跟在她们背后,掏了掏自己空荡荡的口袋,出神的看着投币箱,公交司机的目光望向他,他的脸变得有些尴尬,车门已经关上。   他没有钱。   “喂……”陈默忍不住喊了一声。   “嗯。”她们并排坐在车窗畔。塔露拉疑惑的抬起头看着陈默。“怎么呢?”   “我的呢?”陈默问陈。   陈映在车窗外阳光下小小的脸上露出得意的坏笑。   “你没有钱对不对?”   她像是早已预料到陈默的窘迫,从包里摸出一枚硬币,夹在指尖。   “你求我啊,求我就给你。”   “你故意的?”   “你到底想不想要?”   陈默觉的有些屈辱,但他确实没有钱,哪怕一枚硬币他也掏不出来,但他已经上来,行驶中的公交也不可能放他下去。   他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不过是一枚硬币,区区一枚硬币!   “求你了!”陈默很敞亮的说,完全没有一点不情不愿,相反还觉得理所当然。   这就是你的报复?   你也太小看我了。   别说求你,就是跪下都没问题。   并没有出现陈预想中的情形,让陈的表情都呆了呆。   塔露拉伸手从陈的指尖抽出硬币,极为自然地递到陈默手里,陈默转身把硬币扔进投币箱,潇洒的回来坐在她们身后。   “你……好不要脸呀!”陈呆滞的表情好一会才缓过来。   “你一定没见过比我更不要脸的。”   豪门大小姐嘛,让人羡慕,他们眼里钱值几个钱啊,不都是一张废纸吗。   “我这叫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陈默不以为意。   塔露拉被这句话逗的轻笑起来,她贴近陈的耳边小声和她说了些什么,陈看向陈默的眼神越发鄙夷。   公交一路绕过城市中环,途经下城区的一段路,又在下城区和上城区之间,破败矮小的建筑恍惚变得高大多彩起来,好似跨入了另一座城市。   伟大吗?伟大吧。   可伟大的事物难免会有瑕疵,切割下的宝石总会有废料。   走过一条条街道,行人络绎不绝,新修建的高楼大厦,琳琅满目的商店,比邻的崭新建筑,高大的屏幕,螺旋塔,铁桥,码头,坡道,公园,地下铁,宣传画,就算只是驶过的电车也足够让人侧目。   让陈默突然想起了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故事,自己就像是那个刘姥姥,在经过了两年之后,再回过头来,重新走进这座城市,城市的一切都让自己耳目一新,越发像是记忆最深处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可这里是龙门,龙门还是曾经那个龙门,它不再是陈默记忆里的那个地方,不管再如何相像,它也只能是龙门,不属于陈默的龙门,而陈默也无法融入它的高楼大夏。   公交的站台下。   陈紧紧的牵着塔露拉的手,而另一边,在经过很长的一阵考虑和嫌弃之后,她又很不情愿的对陈默伸出手。   “不是很【}$   “我会走丢?”陈默看着陈对自己的伸出的小手不屑的扭过头。   “你不会是想在某个人多的地方把我甩掉吧?”   “你……”陈跺了跺脚,气结的说不出话来。   “你不会真这么想的吧!”陈默惊讶的吸了口气。“不会吧?不会吧!”   “不要就算了!”陈猛地收回手。“走丢了我才不会去找你!”   “不要你找!”   他们似乎从小就针锋相对。   陈默走到另一边,握起塔露拉的手,示威性的摆了摆。   “塔露拉会找我的。”   以后的陈很严厉,或许在某些人眼里不仅是严厉,而是苛刻,公正,甚至强硬的让人怨声载道,难以相处,可实际上,她是一个很温柔的人,而这种温柔通常都被掩盖在那种严苛的态度下,让人难以察觉。   正如陈默那颗日益初生的牙齿一样,在往后的日子里,他们总是乐此不疲的做着同样的事情,直到龙门这座城市再也无法吸引到他们,直到他们开始厌倦彼此。   可那不是现在,现在的这座城市在年幼的她们和他眼里依旧充满了未知与新奇。   他们走过城市的大街小巷,在一个又一个亮眼的橱窗前促足,又围在一起分享早晨烫手的肉包,坐在码头畔望着城市下方的云海和远处的山峰发呆。   龙门总是在走着,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翻山越岭,渡江过海。   在谁都没有留意到的地方,生活就这样开始流淌。   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在每一条街道,在每一个四季。   陈默曾以为他们可以这样一直下去,但他也知道不过是一种奢望,可他还是不免会出现这种奢望。   因为她们坐在码头畔的石阶上凝视着远方的背影,让他想把这一刻永远的保留下去。   可终究是他的一厢情愿。   谁也无法时间向前移动,谁也无法阻止她们长大,谁也无法阻止那张青涩稚嫩的脸成熟而冷漠。   龙门还是那座龙门,每天都会有不同的人进进出出,停停走走。   它不会因一个孩子脑海里天真的幻想就为它停下脚步。 第二十九章 龙门的街头(下)   陈默喜欢上了这种感觉,好像放学回家之后的路上和小伙伴撒泼打玩,一路上追逐到大街巷子,直到夕阳落到了尽头方才一生泥泞的回到家里。   自然免不了一顿数落和臭骂,但心里却高兴的要死,巴不得每天都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他们坐在0011商贸大厦巨大的招牌下,手里拿着两串鱼丸,陈不亏是千金大小姐,她的零花钱多到让当时的陈默叹为观止的境地,陈默成了名副其实的软饭王,陈因此还专门叫他软饭陈,鬼知道她从哪儿学来的,既谎话精,讨厌鬼,默仔之后陈默又多了一个新的外号。   但陈默却没有一丝的羞愧和耻辱,他满心欢喜的接受了陈对自己的爱称,并好心的没有提醒她,其实你也姓陈。   如果可以的话,陈默宁愿选择一辈子当个软饭陈。   当软饭陈有什么不好。   既不用动手,也不用干活,顶多被嬉笑两句,可生活还是那个生活,每天依旧睁开眼就能见到活泼的陈和塔露拉,他甘之如饴甚至求之不得,他的脸皮足以让他抵御住任何的奚落与嘲笑。   如果只是单纯的奚落和嘲笑。   “喂,软饭陈,你看那个?”   陈像是发现了什么,忽然开口对陈默说,0011商贸大厦对面,这条商业街的街尾,有流浪歌手在路边表演。   “怎么?”   或许是出于兴趣,也有对音乐的追求,那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型乐队,商业街上的行人在乐队前促足。   龙门似乎很欢迎类似的流行方式,不如说龙门欢迎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士,只要他们有追求,只要他们有能力,只要他们抱有希望,只要……他们不是感染者。   这是一座开明和自由风气盛行的城市,龙门求贤若渴,近卫局德才兼备。   “我们去看看吧!小塔。”陈拉起塔露拉的手。   “有什么好看的。”陈默完全提不起兴趣,在他看来,那些人还没特浪莎女士唱的好听,所以他理所当然的说:   “还不如回去听特浪莎女士唱歌。”   孤儿院的孩子很喜欢特浪莎女士的歌声,陈默也喜欢,她最喜欢的就是特浪莎女士音乐课。   陈嗤之以鼻,用吃完鱼丸的竹签指着陈默。   “你还好意思说,那一次你不是在睡觉?”   “什么叫睡觉!”陈默辩解,挥舞手里没吃完的鱼丸:“我是沉浸在了歌声里,你懂不懂!真正的音乐都是要闭上眼睛用心去听的。”   陈默说的若尤其是,他是有这个天赋的,他身上流淌着音乐家的血。   “狡辩!你去问卡米亚女士听不听你的话!”陈吐了吐舌头。“我们不管他,让软饭陈一个人闭着眼在这里听吧!”   陈拉起塔露拉就走。   陈默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塔露拉回过头,在陈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对陈默招了招手。   陈默咧了咧嘴。   “你怎么跟上来,你不是不要来的吗?”   陈好笑的看着背后灰溜溜的跟在身后的陈默。   “我又不是跟着你。”陈默说,吃完鱼丸的竹签背在后手。   “哼,说话不算话!”   “我是个孩子啊。”陈默说:“孩子的话怎么能当真。”   “小塔说的没错,你就是谎话精。”   “谎话精就谎话精。”   “戳死你哦,软饭陈!”她用竹签戳了戳陈默的胳膊。   他们站在稀疏的人群里,和周围高高大大的人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陈有些向往的望着在视线里的几个身影和他们身后的乐器。   她在向往什么?   向往那种她想要却又得不到的生活,在陈默和塔露拉眼里的陈永远是那样的活泼,欢乐,像个小霸王般无拘无束,但真正的她又该是什么样呢?   陈默不知道,陈默只知道现在她。   “软饭陈!”陈像是做出了决定,喊出了陈默的名字。让陈默错觉的以为自己好像成了她的马仔。   马仔嘛,吃老大的,喝老大的,自然要听老大的吩咐,叫你砍人就砍人,叫你跑路就跑路。   她手里的竹签指了指那边的电子琴。   陈默瞬间明白他要自己干什么。   “我去?”   “你去。”   “我又不会!”   “你去不去!”陈问,话语里却没有一丝求人的态度。   “这就是你求人【$   陈家小姐向来雷厉风行,办事果决狠辣,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这么扭捏了?这句话陈默当然不敢说出来,但并不妨碍她用这样的目光看着陈。   “我请你吃了那么多东西,叫你办件事你都不肯!”   “我是软饭陈,软饭陈自然要吃软饭的。”陈默厚着脸皮。   “你还想不想回去了!”   “你还想不想带塔露拉回去了!”   “软饭陈你王八蛋!”   陈像是被陈默的话给噎住了,也不怪他这么讨厌陈默,是想如果是你有这么一个厚脸皮的“朋友”,还不难呢过算朋友,你会不会也讨厌她。   陈就要自己过去。   “好啦,好啦,我去啦!”陈默抓住了她的手腕。。   “我自己去!”陈闹别扭的摆了摆。   “你放心把小塔和我一起?”陈默问:“小心我带她走了哦。”   塔露拉漠然无声,她很喜欢看陈默和陈斗嘴,因为从来不会觉得无趣。   塔露拉是不会和陈默走的,陈默也不会丢下陈悄悄离开,但陈还是停下了走过去的脚步,不放心的看了看塔露拉,又看了看陈默。   陈默走向了中央的乐队。   两个小小的身影促足在流浪歌手的电子琴前。   商业街拥挤的人潮,潮水里被围拢的琴摊,她们为琴摊的主人吸引了更多的人流。   陈当然会弹钢琴,她和塔露拉坐在宽大的钢琴椅上,窗外是温暖的阳光,阳光下被微风吹起飘荡的白色窗帘,些许光点落在光洁的琴身上,顺着琴音飘向远方。   “小朋友,你朋友弹的很好啊。”琴声里菲林族的流浪歌手对站在他身旁的陈默说。   “好吧!”陈默手里握着几串鱼丸的竹签,望着她们,说不羡慕是假的。可从来没有人教过他,那幢老公寓原本也曾摆放过这样一架电子琴。   “你要去试试吗?”   越来越多的人流,让流浪歌手的笑脸越发灿烂,想必他今天也会收到一个令他满意的结果。   “我不会的。”   “可惜了。”   “是呢,可惜了。”   ps: 第三十章 猴子   每个星期的周末成为了陈雷打不动的日子,不管是下雨还是大风,不管天气好与坏,陈都会像打点一样来这里,仿佛已经成为了她生活中的一部分。   下雨的时候,他们会躲在三楼角落那间“秘密”的房间里,得益于陈的出现,她偶尔会带一些好吃的零食过来,用一个便当盒装着,每当陈默试图从便当盒里拿出东西时,她就会用护食的眼神恶狠狠的看着她,而这个时候,塔露拉就像是和她作对一样,当着她的面将一个又一个食物塞进陈默嘴里。   可毕竟陈默也不是猪,吃不下那么多东西,所以每次那张脸都鼓的像只松鼠,好多次还差点噎死。   塔露拉绝对不是温柔,她只是将自己当成了气陈的工具而已,以导致陈对自己的感官越来越差的同时,她带的东西却越来越好吃。   其实也不是很好吃,很平常,只是凡事一旦有了对比,又间隔多时,也就无怪它会变得美味。   陈默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每当见到陈那张越来越凶恶几乎快要扭曲起来的,差一点就要动手的脸前,他都会很识相的阻止塔露拉的行为,而变相的,他总得找些什么来分散这两个家伙的注意力。   这个时候,以往听到看过的电影,小说之类的就派上了用场。   陈默也很想给她们讲一些类似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之类的童话故事来听,可事实上因为那些东西很久没有再听【>-   而这些变味的故事,若是成年人之间讲起来还颇有意思,但一但听众是两个小姑娘,后果就会严重起来。   陈默想了很久,终归是没能讲出七个小矮人的故事。   白雪公主与七龙珠。   蝙蝠妖怪与小丑恶魔。   独臂大侠丑小鸭。   ……   东拼西凑的故事讲出来也颇有一些趣味,但陈默讲的最多的还是关于一只猴子的故事,一只傻猴子。   也是他故事里记得最清楚的主角。   有人叫他齐天大圣,有人叫他斗战胜佛,也有人叫他大师兄,悟空,弼马温,美猴王……他有好多名字的。   他曾威风凛凛揭竿而起向天举起大旗,自封与天齐平,也曾被压在山下五百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们觉得他是一个盖世英雄,手里的铁棒不知敲碎了多少头颅,杀得鲜血淋漓,尘土飞扬,从南天门一路打上凌霄。   整个天庭被他搅的天翻地覆,坍塌了不知多少琼楼玉宇。   每当陈默讲到这里的时候,陈就会激动的催促陈默。   “搞咩啊,搞快点。”   毫无形象盘着腿坐在地上的陈催促,她正听得精彩,尽管她其实有很多没听懂的地方,但这不妨碍她觉得精彩刺激,甚至还比划起各种各样的动作,这比起以前看过的童话书有意思多了。   而陈的三观,大抵就是被陈默这样从小一点点培养成了以后的样子,以至于她动起手来,从来不会留情。   塔露拉的眼里也带上了向往。   她们是喜欢这样的英雄的,小女孩都该憧憬盖世英雄,更不必说他是那样一只猴子,那样一只无拘无束,自由肆意,顽强不屈的猴子。   就算他只是一只猴子。   泰拉世界上并非没有长着满脸毛发,背后一根长尾的种族,所以对于陈与塔露拉而言,故事里的猴子就好像真的存在在他们周围。   可对陈默来说,猴子永远是一只猴子,他不是什么斗战胜佛,也不是什么大师兄,更不是什么取经使者。   他甚至算不上齐天大圣。   他只是一只傻猴子,一只幻想长生的傻猴子。   他以为龙王会和他讲义气,可他不知道龙王不过是怕被他抽了龙筋扒了皮,他以为花果山几千个猴子的生死在生死簿上不过是一个再渺小不过的数字,阎罗怕他,他以为自己有了能力,自己能做,自己就可以做。   他以为漫天神佛都拿自己没办法,他以为自己真的是齐!天!大!圣!   好傻好蠢的猴儿。   他是傻猴子啊,傻猴子知道什么是心机,傻猴子知道什么是大义,傻猴子又知道什么是生死有命。   牛魔王和他称兄道弟是他能打,要把他推在前面挡箭,所以修行了几千年的蛟魔王才心甘情愿让他排在自己前面,恭敬的尊他小大哥。   大家都有一个小圈子,他被排挤在外,却洋洋得意觉得是他们中的一员,他觉得自己很重要,天大地大哪儿不可以去。   他不知道,所以他被押上了天庭,被扔进八卦炉里练了四十九天。   他不知道,所以花果山上鸡犬不留。   陈默后来长大后知道了。   他知道猴子算不得劳什子英雄。   他知道猴子永远是那个跳进水帘洞当上美猴王,幻想一辈子领着猴子猴孙漫天遍野四处乱跑,吃个青涩的果子也能笑的傻猴子。   即使长生,也不过是为了这个微小的愿望。   猴子后来也知道,他在五行山下想了五百年,被磨去了一身傲骨,被洗去了桀骜。   他变的市侩精明,变得心思活络,变得畏首畏尾。   他已经不是五百年前那个扛着铁棒就敢孤身闯进天宫一通大闹的猴子了,他也再不会拍着赤脚大仙肩膀称兄道弟,傻乎乎说我要罩着你。   他知道弼马温是个不入流的小官,他终于学会了在凌霄宝殿上和别人其乐融融,他再也不会想有一天要打烂这里的金碧辉煌,要让那个位置换个主人。   他会后悔,他一定会后悔。   讲真这值得吗?   不值得的。   花果山漫山遍野哪里缺猴子了?这天底下又哪里缺猴子了,你领个天庭的缺当个神仙有什么不好?你把危险的事推给别人有什么不好?   你一辈子安安心心在山上当你的大王有什么不好!   但你就这么傻,   你是智障吧。臭傻逼!   陈默讲着讲着差点哭出来。   可他是猴子啊,他什么都不懂,也不会有人好心告诉他,这辈子里对他最好的师傅在他走的时候还告诉他不许他提起自己的名讳。   他有什么依仗?   他没有,他就是一颗棋子,一只除了花果山没人要也没人在乎的猴子。   像只没人要的野狗,就算带着金冠,披着鎏金甲踩着云靴,他还是像只没人要的野狗,人模狗样的猴子。   猴子都承认了,你为什么不承认。他都他吗认命了啊!   可后来你还是会想,会想他举起大旗的气盖,会想他大闹天宫的洒脱,也会想起他写下到此一游的荒唐可笑。   你会觉得他是一个英雄。就算他后来没落了,成了灵山上的一尊佛。但你还是会记得齐天大圣。   你会想,他那时候真他吗帅啊,我要的活的和他一样。   可他就是帅,也真他吗的傻!   和自己一样。 第三十一章 扛旗的小妖   【我愿化身怪物,带你回家……】   ——————   陈默讲完了故事,故事讲到了大闹天宫。   陈还想继续听下去,但陈默已经闭上了嘴。   “搞什么啊,快讲啊。”她把小桌拍的砰砰作响。   “我得想想。”   “想什么啊!”陈从地上爬起来,叉着腰站在陈默面前。她很好奇,陈默的脑子里怎么能装下这么多离奇古怪又有趣的故事。   “我不记得了。”陈默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下次再讲,我要缓缓。”   “你怎么这么笨啊!”   “你听故事的还催讲故事的啊!”陈默叫道:“你是猴子嘛!毛毛躁躁的。”   “我就是猴子!我是齐天大圣!”陈噘着嘴,一把揪住陈默的耳朵。   “唉,唉,唉,你搞咩啊【}~   “我现在就要大闹天宫了,看招,软饭陈!”   陈默挣脱了陈的手。   “你站住!软饭陈!”   “你先站住。”   陈默可耻的躲在塔露拉背后,陈投鼠忌器的只能望着他咬牙切齿。   “别让我抓到你,不然你就死定了!”   “你先抓到了我再说啊,蠢猴子!”   陈默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塔露拉居然会在这一刻背叛自己,她忽然抱住陈默的腿,眨了眨眼睛。   “我抓到你了!”塔露拉得意的仰起头。   陈默目瞪口呆。   “塔露拉你居然背叛我!”   “我错了,我错了,投降,真的……”   陈默拍着地板,陈坐在他背上,将他的双手反剪在背后,也不知道她从那儿学来的这些招式,用膝盖按着陈默的头把他死死按在地板上。   “哼~还敢反抗,弱鸡。”陈双手从背后勒着陈默的脖子。   “你服不服!”   “服了!”   “还敢不敢跑!”   “不跑了,我错了!饶我性命,好汉!”   窗外是蒙蒙细雨,而窗内陈一脸骄傲的仰起头,宛如胜利的王者,生无可恋的陈默趴在地上成为了她屁股底下的坐骑。   只有塔露拉,她笑眯眯的在一旁看着被陈压着的陈默,还有闲心蹲在陈默身前,伸出手指像是逗小狗一样好奇的戳陈默的脸。   陈默扭过头。   这一刻,他才幡然醒悟过来,原来自己是个外人。   “呐,陈默,如果有一天我要大闹天宫了,你会陪在我身边吗?”   陈走了,送他离开的陈默回来,他又见到那个彬彬有礼的男人,塔露拉站在阁楼的小窗前,目光凝望着下方坐上车离开的陈。   她转过身问陈默。   她身后细雨如丝,雨里一片朦胧,仿若幻境,幻境里的龙门缥缈不定。   她也在听那个关于猴子的故事,她也曾幻想自己会变成那只威风凛凛的猴子,每个人心里都该有这么一只猴子,就算他后来在城市的凡尘里蒙满灰土,就算他后来跌落云巅。   但他也曾上去过,也曾高高在上,睥睨四方。   纵横天下!   “你要大闹天宫吗?”陈默没想过塔露拉也会问出和陈一样天真幼稚的问题。   “如果呢?”   “我不会。”   塔露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失落,她其实是希望陈默说会的,因为陈默答应过她。   “我不会陪你大闹天宫。”陈默站在门口,背手轻轻带上门说:“塔露拉,大闹天宫是只属于一个人故事。”   “我不会去【%+   我知道自己没那个本事。   “我啊……顶多算个小妖。”   陈默伸手轻轻弹了弹女孩的额头。   “你会第一眼看到我的,因为聪明的我会去扛着大旗,等你大闹天宫时,我就扛着齐天大圣的大旗在花果山等凯旋回来!”   我怕你看不到我,所以我愿意去扛旗。   “傻猴子有一个家,他有水帘洞,他厌烦了取经,委屈了,受伤了还可以回去。”   陈默嘴角露出浅笑,注视着眼前的女孩。   他缓缓说:   “你没有,我送给你。”   就像你把自己送给我那样。   小时候的陈是那么想当齐天大圣,是那么想大闹天宫,她是那么喜欢故事里的猴子,她自己也像只猴子。   但她成不了猴子,猴子没有玉皇大帝的舅舅,这龙门,就好像另一座天宫,近卫局好比灌江口和十万天兵。   陈默扛着花果山水帘洞的战旗。   二郎真君和齐天大圣在花果山外打的天昏地暗,地动山摇。   他身后有十万天兵,有三十三重天,有漫天诸神,猴子只有他的花果山,花果山上扛旗的小妖和手里的铁棒。   每个人都在惊叹,这名不彰,行不显的妖猴怎么就能这么厉害,每个人都担心二郎会打不过他。   没有人去担心猴子,没有人想过,猴子输了会如何,他自己也没想过。   小妖想:   你为什么要去拼命呢,你打的这么狠!   你想证明什么?   证明靠你一个人就能改变这个诸神的世界,它是一个蛋糕啊,人家已经切好了,已经放了这许多年,快烂掉了的蛋糕。   你怎么就这么执着!   怎么就……这么傻!   可他不能说,就算全世界都说她,全世界都反对他,全世界都认为他是错的,可小妖不能。   他扛着战旗呢,战旗招展。   上书: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美猴王齐天大圣孙悟空!!!   不管他做的对与错,不管花果山是死是生,他顶在前面,她是在为你们拼命!   谁都可以否认他,唯独你们不可以,谁都可以背叛她,唯独你,唯独你决不能!   如果连你也背叛她了……她就真的成了一只无家可归,没人要的野狗。   结晶纪元1079年7月7日   陈的生日。   他们本来以为她不会来了,可她还是来了。   孤儿院老教堂的大铁门前。   陈默站在最中央,他左边牵着穿白色小连衣裙的银发女孩,右边是抱着手偏过头满脸不高兴的蓝发姑娘。   灿烂的阳光里,秋千静静垂在树下,橡树落下一大片繁茂的树影,阳光穿过树叶间的缝隙,脚畔是斑驳的光点。   本该站在塔露拉右边的应该是陈才对,可塔露拉却一直拉着陈默的手,她的行为引起了陈的不快,陈当然不会揍塔露拉,所以陈默就成了最好的发泄对象。   “你大可以站在另一边。”   陈默的印象里她从小就是个无理取闹和任性的人。   “我才不要你的施舍。”   “那你站在我们中间好吧。”   陈低头看了一眼塔露拉拉着陈默的手,似乎想到了自己站在中间的模样,脸色更加难看。   “嘁……”   她就是不愿意和陈默一起。   “你到底想怎样!”   “要拍照咯!”担任摄像师的兰敏女士出声提醒。   陈默急忙回过头,露出做作的笑容。   也就是这个时候,陈狠狠的掐了他的胳膊一下,又忽然偏过头抱着手,一副不愿意搭理他的模样。   陈默下意识转过头,气愤的看着她。   那天,孤儿院里的孩子都得到了一件礼物,兰敏女士手中的老式相机将那天的记忆永远定格了下来。   于是后来。   左变成了右,右变成了左。 第三十二章 我从没想过不告而别(一)   不知从何时起,忽然闯入陈默和塔露拉生活之间的陈,成为了他们生活中重要的一个部分。   小孩子的人生就是这样简单又随便,轻描淡写的欢乐,天真渺小的愿望。   他们开始期待她的到来,在不断的转变中,在彼此人生中留下了最重要的刻痕。   他们一起欢笑,一起打闹,一起望着蒙蒙细雨发呆,一起依偎着肩膀看渐沉的夕阳,在一个又一个云卷云舒的日子里长大,又在一个又一个仿佛一成不变的日子里不知疲惫的重复着早已重复不知多少遍的事情。   陈默忽然感觉自己的人生成为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有着不算太美好的开头,有着温馨的相遇,有着真挚的友情,平淡的叙述着,大抵能一直这样走下去,直到长大,又在长大间发生各种各样的矛盾和鸡毛蒜皮的小事,可我们最终会和解,然后在分道扬镳后互相回忆起这些过往的记忆,等到再次相见的时候,还能一起互相调侃起以往的种种。   可等到有一天,这个故事不得不提前画上休止符的时候,陈默才猛然间发现,自己还没有做好那个准备。   他才猛然醒悟,原来不止是塔露拉,陈也是这么重要。重要到失去了她们,他才如梦惊醒。   时间悄然走到了秋天。   龙门17区东,枫树路168号,玛利亚孤儿院。   孤儿院的庭院里落满了枯黄的树叶,更远处的街道,隔着很久没有再打开过的铁门,那辆载着陈的汽车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   陈默和塔露拉很早就坐在孤儿院的门口旁,撑着头望着铁门外的世界,没有了陈的日子忽然之间变得枯燥乏味起来,就像是少了什么一样。   少了什么呢?   少了一个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的陈,少了她的笑声怒骂和针锋相对。   又是一个周末的日子,今天的阳光没有夏季时那么温暖,风中也带上了一丝凉意,不知道龙门走到了那里,孤儿院孩子们打闹的声音像是以往一样在他们不远处响起,那棵橡树下的秋千上从来不缺少孩子的身影。   它总是那么受欢迎。   陈默想起陈刚到孤儿院的那一段日子,那个秋千成为了他们最喜欢的玩具,应该说是陈最喜欢的玩具,因为没有人抢的过她。   秋千荡起的高度刚好可以看到围墙外的世界,陈默推着秋千,在陈大呼小叫的声音中,越推越高。   他和她们的童年少了很多本该拥有的东西,玩具,游乐园,父母的手,可就算是这样,他们的生活也从来不缺少欢笑。   所有的欢笑,快乐,只有当你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时候才显得有价值。   可在陈不在的日子里,就连笑声都变得空落落的。   而就在陈默这样想的时候,陈忽然出现在了门口,她独自一个人站在门口张望着,陈默和塔露拉急忙跑过去,站在铁门的另一边望着铁门外的她。   她大概是跑过来的,所以在微微喘着气,脸上一片潮红。   陈默没有再看见那辆熟悉的汽车和那个总是站在孤儿院门口的男人,陈默忽然想到,陈大概是自己一个人偷跑出来的。   “你怎么自己来了?”   陈默隔着铁门这么问她。   陈没有回答,她望向陈默身旁的塔露拉,那张疲惫的脸上忽然有了笑容,仿佛所做的一切都有了回报。   她那么拼命的跑过来,就因为这里有塔露拉,她向来爱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但你知道有一个你想要见的人在那里,在那里等你,无论多远,你还是愿意过去。   哪怕他是个魔鬼,哪怕世界上的人都怨恨她,但你还是愿意过去,不论是拯救她,还是和她一起堕落沉沦。   陈默总是这样说着陈,但他何尝不是和陈一样。   一样固执,也一样倔强,可虚伪如他总能为自己找到各种理由和借口,陈却不屑于这样做。   “不要紧吗?”   塔露拉像是知道了什么,有些担忧的问她。   “没事。”陈对着塔露拉放心的说。她伸手推了推铁门,才发现铁门被锁上了,陈抬起头看了看高大的铁门。   不同于他们常偷溜出去的那道围墙,前门的围墙要高许多。   “接住我哦,要是没接住的话就揍你。”   “你不会想从这里爬进来吧?!”   陈默完全没有想到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但她根本不在意陈默的想法,扒着铁门的栏杆就爬了上去。   陈默吓得急忙转过头去看修女们是不是在这周围,还有那群孤儿院的孩子,他们也注意到了这里,惊讶的顺着望了过来。   有时候陈默真该怀疑陈应该是一个男孩子,因为她所做的事情就连大部分男孩子也不会做。   就在陈默重新回过头的时候,陈已经爬上了铁门,她大概也是有些害怕了,犹豫了一会才下定决心要从上面跳下来。   “软饭陈,接住我!”   陈默就这样睁大了眼睛看着一个身影从铁门上向他落下来,陈应该是高估他了,他没能接住她,反而是被她落下来的身体压倒在了地上。   好在他们都没有受伤,陈默被陈压在地上,后背一阵疼痛,还有些恍惚,陈落在他的怀里。   小时候的女孩往往比男孩要高一些。 [+【)$   “你还是这样没用!”陈别了别嘴对身下的陈默说。   她很快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的尘土,对陈默伸出手。   “很疼的欸。”   陈默握着她的手被她从地上拉起来。   “有什么关系,小气鬼,不然下次换我接你好了。”她不屑的说。   “我又不是你,才不会这么胡闹。”   “你没事吧,陈默。”塔露拉担心的看着陈默,替他拍了拍背后的衣服。   “不要管她!”陈默愤愤的说。   你要是不怕疼,为什么还要往我身上跳,但陈从来不会在意陈默的想法,见利忘义的她已经拉着塔露拉的手走进了孤儿院,把陈默扔在后面。   陈没能在孤儿院待太长的时间。   中午的时候,卡米亚女士找到了她们,陈默看到门口那辆停着的汽车,那个男人依旧站在汽车旁,陈不舍又无奈的和他们分别。   “我大概要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来了。”她说。   “原因呢?”陈默急忙问,在见到卡米亚女士那张严肃的脸的时候,陈默已经能确定,陈是偷跑出来的了。   “是因为他么?”塔露拉声音低了很多。   气氛忽然在塔露拉这句话后低沉下来,她们与自己之间藏着很多自己找不到的秘密,这个时候陈默才发现,其实对于陈和塔露拉,他一点也不了解。   他仿佛成了真正的小孩子,被秘密排挤在外。   她们有共同的记忆,有同一个亲人,自己就像那只傻猴子,洋洋得意觉得自己很重要,可后来才发现,你也不是那么重要。   “……嗯。”陈点了点头,但很快她拉起了塔露拉的手,“我一定会过来的,小塔,我保证很快我们就能重新在一起了。”   陈的保证并没有起多大的作用,因为塔露拉始终低着头,任由陈拉着她的手。   “又是这样……”银色的短发遮住了塔露拉的脸,可陈默还是能够看到滚烫的泪水滴落在陈的手上。   从来都是形单影只,可有一天你忽然拉起她的手,等到失而复得的东西再次失去的时候,比起一开始失去它更要刻骨铭心。   你以为世界没有了光,光又突兀的出现在你的眼前,她还是那么温暖明亮,可你又要失去它了。   对于我们三人而言,都是如此。   陈忽然怔住了,又像是被抽空了全部力量一样,握着塔露拉的手垂落下来,可她还是不愿意松开。   她竭尽全力的想要抓住什么,又在冰冷的现实下,只能眼看着她穿过自己的指缝,就像看得见却抓不到的雾,朦胧不清,徘徊不散。   “对不起……小塔。”   陈默第一次从陈的嘴里听到这句话,她低垂着眼睑,活力的眸子里黯淡无光,再也不见了他当初见到的那个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女孩。   陈默总得做点什么,就像那个时候一样。   如果世界出现了第三个人,那第三个人总要做些什么,才不枉费世界让他站在这里。   陈默把手放在陈紧握着塔露拉的手掌上,塔露拉的眼泪滴落在他的手背。   她们望着他。   陈默伸手擦了擦塔露拉眼角的眼泪。   “不要哭啦,陈走了,我还在这里。”陈默没心没肺说:“反正陈大小姐和我们又不一样,人家可是有钱有势的大小姐。”   “软饭陈你……混蛋。”陈忽然抬起头大骂。   “难道不是吗?”陈默顶嘴。   “陈默,陈不是这样的……”塔露拉想为陈辩解什么。“陈默她是故意说的,你不要生气!”   “我说错了吗,她来孤儿院不就是为了好玩吗?她站在这里,可她不清楚,我们和她以后的人生又怎么可能一样!!!大户人家的小姐不就是为了出来玩玩儿。”   “我揍你啊!”   啪——   陈默捂着脸,很疼,脸上是通红的掌印,陈怒气冲冲的走了。   “你为什么要故意气走陈!”   “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疼吗?”塔露拉心疼又好笑的轻轻摸了摸陈默被打的侧脸。   陈默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好疼的。”陈默可怜兮兮捂着脸说。   “你活该。”她笑着骂道,笑容里还带着尚未干涸的眼泪。   “谎话精陈默。”   她忽然觉得没有那么伤心了。   陈默总是把事情搞砸,以至于后来陈会那么恨他,可他不是孩子,无法用孩子的事情来处理这些。   这样也好,至少等她回过神来,不会太过难受。   即使是成人的社会里,也有那么多的无奈,更何况如今的她,只是一个孩子。   世界上伤心的人已经够多,你们就不要乱填热闹了。 第三十三章 我从没想过不告而别(二)   陈坐上了那辆汽车。   汽车里的男人看着怒气冲冲的陈从里面走出来,狠狠的关上车门。   她今天是一个人出来的。   男人本以为陈的脸上应该会很难过,因为她要和那个孩子分别。   但让他意外的是,他没有从陈的脸上看到太多的伤感,相反是愤怒,不如说是置气。   “你很生气?”他从后视镜里看着陈。   陈抱着手坐在后座的座椅上。   “那个混蛋陈默!”陈并没有多少犹豫,不如说她也想发泄自己心里的不爽,她使劲捏着自己的手指,仿佛手里就有那个可恶的人。   要把他活活捏死。   “笨蛋,混蛋,王八蛋!”   “陈默是经常送你出来的孩子的名字?”他想要确认。   “就是他!”   “他啊。”男人想起了什么,眼里闪过一抹缅怀:“还真是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样。”   一样心细如发,一样机敏,一样爱做傻事,一样自讨苦吃。   “您认识他?”陈问。   “不认识。”男人眼里的缅怀敛去。   “不认识您怎么这么说?”   “不说这个了,陈。”男人发动汽车。“你不该偷跑出来的,这一次你做的很过分,你的父亲很生气。”   陈的表情滞住了,几秒后,她望向车窗外的脸上带着浓浓的恨意。   “……那个人,他不配做我的父亲。”   “不管他做了什么,他毕竟是你的父亲,你是他的女儿,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陈咬了咬牙,一言不发。   结晶纪元1079年12月1日 夜/雨   雨下的很大,在漂泊的暴雨中夹杂着隆【<   孤儿院在暴雨里停电了。   城市电力照料不了这么偏僻的角落,即使拥挤在这里的都是这个城市里可怜的那群人,可就算是这样,可怜并不能换来什么,这座城市里又有多少像这样可怜的人呢。   他们付不起一点电费,开拓不了一点资源,创造不出任何价值,他们只能随风飘零,多少施舍一点城市不要的恩惠,并要因此感恩戴德。   蜡烛的灯光在暴雨里多少能给人一点点的心安,摇曳的火烛将一个又一个重重叠叠的影子照映在孤儿院贴满小纸花的墙上,修女和孩子们围挤在一起,在特浪莎女士轻柔的歌声中,依靠着彼此的温暖。   孩子们的歌声很轻,被窗外的暴雨掩盖,可始终没有停下来。   谁也不愿意让歌声停下来,因为停下来之后,耳畔就只剩下了冰冷的雨声与令人恐惧的雷鸣。   塔露拉蜷缩在陈默怀里,陈默轻轻地抱着她,她紧紧握着陈默的手,陈默能感受到她手心的温暖。   她们轻声合应着特浪莎女士的歌声,塔露拉的声音在陈默身前轻轻回响,缓缓传入他的耳里。   他们庆幸着彼此的存在,这足以让对方感到一丝安心,可这样的安心又能持续多久,陈默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不愿意让这样的声音停下来,希望她能一直一直流淌着,直到有一天,塔露拉再也不需要自己,她能独自一人屹立在风雨里,面对漫天的狂风暴雨,在电闪雷鸣下露出讥讽的笑。   陈默大概在奢望着那一天的到来,又不得不自私的想,希望塔露拉能一辈子就像现在这样依靠着自己。   是她让陈默又找到了自己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她推开了那扇门,于是她们将彼此送给了对方。   卡米亚女士找到了陈默,一如那天她找到陈的时候。   在这间孤儿院里,卡米亚女士是最有威望的存在,她始终严肃着,一成不变的脸,陈默只在圣诞节才见过她脸上努力驯服的笑意,所以即使是孤儿院里最调皮的孩子,即使是陈,陈默,塔露拉,都不敢随意拿她开玩笑。   不同于胖胖和蔼的兰敏女士,他们都不敢设想,当那张严肃的脸真的愤怒起来的时候,是何等可怕的模样,大概也是这样,又或许,大概会出现笑容。   陈默不愿意因为这份好奇去铤而走险。   “有什么事吗?卡米亚女士。”   陈默和塔露拉停下歌声,不解的望着她,卡米亚女士低头看着我们,那张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在黯淡的烛光下,被摇曳的阴影遮蔽。   陈默忽然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跟我来!”   陈默跟着卡米亚女士走出大厅,塔露拉想要跟着我们,被卡米亚女士的眼神盯了回去,只好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她悄悄伸手拉住了陈默的衣角。   陈默看到她脸上的踌躇与不安。   卡米亚女士停下脚步,她没有阻止陈默和塔露拉的动作。   “没事的,我很快就回来。”陈默轻声说。   她摇了摇头,只是执拗的拉着陈默的衣角,任旧不愿意放手,陈默很少看到这她么执着的样子。   他看了卡米亚女士一眼,伸出手将塔露拉抓着自己衣角的手拉了下来,把手放在她的头顶。   “你数到一百,一百之后我就会回来,我保证。”   陈默松开手。   塔露拉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越来越远。   他把她一个人留在烛火的阴影里,以为有很多人能陪着她让她不会感到孤独,可他忘了,在塔露拉的眼里,只有他。   你以为她是公主她能拥有整个世界,她以为只有你和陈就是她的全世界。   陈默跟着卡米亚女士的脚步越走越远,走进真正的黑暗里,走进狂风暴雨里,走进十几年的颠沛流离里。   陈默没有问卡米亚女士,只是跟着她的脚步,两人都是沉默的,因为陈默知道卡米亚女士不会伤害他,如果她真的要这样做的话,他活不到今天。   孤儿院里,只有卡米亚女士给人一种不该属于这里的感觉,你觉得她的性格映衬她的志向应该比这要更高,孤儿院困不住这样的人。   在门口,卡米亚女士将一把伞交到陈默手里,她指了指门外的方向。   在暴雨里,孤儿院的铁门外停着那辆熟悉的车,苍白的车灯刺破雨幕,那个男人打着黑色的雨伞,静静的等在那里。   卡米亚女士没有再多说什么,她是一个话很少的人,她转过身,沿着来时的路,重新回到孤儿院里。   陈默手里拿着那把黑色的雨伞,隔着雨幕凝望着那边站着的那个人。   他是来找自己的,陈默脑海里忽然冒出这个念头,可自己到底应不应该过去,陈默一时间无法做出选择。   但其实过不过去都不重要。   至少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但陈默感觉到,如果自己不过去,可能就会失去什么,那是载着陈来的车,那是陈和塔露拉共同的过往,那是与她们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东西。   而如今,他介入其中。   陈默撑开伞,雨点打在伞顶,像是鼓点,又很快顺着伞的边缘拉出一条长长的雨线,雨水溅湿了他的裤腿。   夜风比预想中的还要冰冷。   陈默看清了他的模样,真的是如同狮子般的男人,打着伞的手戴着一双黑色的皮手套,雨水溅起在那只手套上,凝固成一点。 第三十四章 我从没想过不告而别(三)   【吾兄魏彦吾敬启:   吾兄敬启,见信如唔。   昨日已收兄之手信,与兄阔别近十载,时节经流,弟甚为念想,惟愿兄体态安建,一切康适。   兄信中所提之事,弟已知晓,兄为一城首府,故土安民,有兴国安邦之能,守土谋国之志,弟向以兄为榜样。   弟时家中高堂双亲年老力衰,妻弱子幼,弟以为武卫之职,家国之念,保境息民,尽忠王事实乃军人本分,故不能谨从兄之所愿,此弟之过。   去岁七月神京突逢华盖之变,所累牵连者众多,弟幸赖侍御史赵恒大人之力,家中妻老亦往来奔波,未能陷身囹圄,惜高堂老迈,为弟所累,十月突逢此难,初寒临冬,心力交瘁,已然归去,弟为悲痛难耐,今弟微恙已愈,眷属安建,聊可告慰,望兄切勿以弟为念。   弟为军人,未能尽忠王勤国之责务,弟为人子,未能全孝顺父母之本分,弟为丈夫,未能顾家门老幼之担当。   每思及此,弟羞愧几无地自入矣。   今武王自囚北疆,不论国事,武卫尽皆卸甲,神京境变时迁,宇台楼阁,崩塌亦属幻境,庙堂之高,宦海之艰,念及兄手信所提之事,弟甚为感念。   弟已决定举家迁往龙门,若兄不以弟碌碌之才庸,弟当为兄以尽力之绵薄。   书短意长,此颂时绥。   世杰弟手启   大炎三月二十一日。】   最高行政长官办事处。   金碧辉煌的顶楼深处弥漫着一种浓郁的烟草气味,披着大衣的橙发男人端坐在宽大的办公椅后,大衣滑落侧肩,深邃的眸子隔着高大的落地窗。   窗外是黑暗中的龙门,城市间的灯火将它映照的亮如白昼,映入他的眼底。   这个整座城市最位高权重的男人就这样凝视着窗外,左手指节轻轻敲击着座椅的扶手,指尖夹着一张泛黄的信纸,依稀可见潦草字迹,右手的烟斗随着烟雾的升腾一遍又一遍起落。   他仿佛陷入了深思,但谁也不曾真正揣摩过他的内心。有人想,死了,有人则是不敢。   他亲手将这座城市握在手里,又亲手在那里建起厚重的城墙,城墙上是严防死守的枪阵兵垒,让人不敢深入一步。   可他原本并不该是这个样子。   结晶纪元1076年12月25日 夜   夜里的雪很大,因为今天是圣诞节,但对于这里的所有人来说,这个圣诞节过得并不美好。   “突击队已经待命,长官!”   “不能强攻!我不同意!魏彦吾,你最好明白里面的人是谁!”   焦头烂额的他还没有彻底将这座城市握在手里,他要面对很多困境,一如面前这个盘踞龙门多年的豪雄,强硬的态度让他的许多筹谋都搁浅休止。   这是一个机会,但与此同时,何不是一个挑战,一但行差踏错,他在龙门多年的积累大抵会犹如累卵般垮塌,可他没得选,因为这本该是他的职责。   “魏长官!绑匪刚刚提出了谈判!陈督察一个人进去了!”   “你怎么现在才来汇报!”他顿了顿,狰狞的模样让报告的警员愣住了,下意识退后两步。   “叫他回来,立即去阻止他!侍卫!侍卫!……这个蠢才!他怎么敢,怎么敢!”   狠狠砸在大桌上的手,震起桌上的文件,狼狈的落了一地。   他没有回来。   他也没能帮他守住妻儿,他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却不敢迈动脚步过去,哪怕一句安慰。   有人的手轻轻拾起滑落的大衣披在他的身上。   他回过神,按住了肩头的手。   “你来了,文月。”   端静贤淑的女子静静屹立在他身后,他放下右手的烟斗,在桌上轻敲几下。   女子的眼扫过他指间的信纸,又缓缓垂落,地上絮絮积满烟尘。   “已经很晚了?小心别着凉。”   “人老了,难免会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你老了吗?”女子眉宇间浮现一丝笑意。“你还很年轻。”   “还差很多年就会老的,快了。”   “我也会老,等你老了,我也会和你一起变老。”文月拍了拍他放在自己手上的手背,仿佛是想告诉她,会有人陪着他。   从她决定跟他来东国的那天起,她就已经有了这个准备,他们在龙门初来乍到,遇到了多少危机,多少坎坷,一路起起落落,不离不弃。   这是一场政治联姻,但对她而言,却是再好不过的联姻。因为她遇到了一个最合适自己的人。   “我原本认为他会是督察组最好的组长,我早该想到他并不适合这个位置,他也不想来龙门。”魏彦吾轻声说,他的喉咙有些干涸,让他忍不住想要在抬起手里的烟斗。   “但他还是来了。”   “是啊,他还是来了。”   因为我对他说廊庙之材,非一木之枝,大厦既成,非一人之力,所以他来了。   “我在见到他那刻,就明白他是谁。和他小时候的太像了,简直像一个模子的同一个人。”   “是陈说的那个孩子,她啊,虽然嘴上不承认,但心里却早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朋友,她们很少有朋友。”   文月知道他手里是谁的信,她早该想到有着一天,从那个孩子接触了陈和小塔开始,就会有这天。   他们一起去龙门的码头接他过来,她看着他们亲切的抱着彼此,而他笑的像个孩子。   “我会给他选择的机会,不管是陈还是她,现在的他都不能和她们接触过深,他没有那个能力,我也不会允许,如果他愿意,我会送他离开,给他一个新的生活。”   “他会愿意?”   “不会。”魏彦吾想起了他见到那个孩子的那天,孤儿院里的人对他的评价,他的指尖轻轻动了动:   “他不会的。”   所以他们才那么像。   “你是觉得自己欠他?”   “我会吗?”【*/   “你会吗?”   “我欠很多人的,大概这辈子也还不完,我也不准备还。”魏彦吾叹了口气。   他眼里的龙门如今是多么的亮丽,可他还是会想起自己刚来的时候,这座孤城,他用了许多年,阴谋算计,尔虞我诈,最终坐上了这个位置,看着它一点点变成如今的模样。   他也会回想起在这座城市各处奔波的那批人,龙门成了他们的希望,他将它打造成了一个希望。他能预见到龙门的未来,那是从一具具遗体和敌人的尸骸里挣扎出的未来。   多少不甘,不少怨恨,多少热血与死亡,才换来如今的龙门。   “小塔,陈,她们已经很可怜了,老魏。”   魏彦吾没有回答,他放下手信。   “恨我的人不少,这座城市从我来的那天起,就有很多人恨我,以后会更多。”魏彦吾凝视着窗外繁华的城市:“我不在乎,只要我还坐在这里,我都可以不在乎。”   是啊,你可以不在乎,可你又为什么要坐在这里。   文月张开双手轻轻从背后揽住他的脖颈,贴在他的耳边。   “没事,我会陪你。”   一如当初我们来这里时,那么多的艰辛我们都过来了。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第三十五章 我从没想过不告而别(四)   “看的出你很惊讶,你不认识我,是的,但我认识你,我们见过面,很多次,还记得吗?”   他低下头对陈默说,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却让他感觉不到一丝的温暖与亲切。   成年人的灵魂让陈默越发的不安起来,可陈默望着他,直视着他的眼睛,不愿意移开视线。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执着什么?   是不甘的命运还是懦弱的自己?   “您找我?”   陈默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找自己,但他猜想,应该是因为陈和塔露拉。   “你叫陈默,我知道你。”   他的视线不再和陈默对视,而是望向他身后的孤儿院,在一片暴雨里,在天际闪电划过时,隐约露出苍白的一角。   温暖的烛光照亮了孤儿院的大厅,那光芒在漆黑的夜里是如此的亮眼,让他嘴角多了一丝笑意。   “我也知道很多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在这座城市里,有很多像你一样的人,和他们比起来,至少你要幸运多了。”   幸运?是的,幸运,如果那样也能称得上是幸运的话,陈默如今也是这样认为,并越发这样认为。   可人真的能一直这样幸运下去吗?   “但你要一直这样活下去吗?…我是说,就这样活下去。”他忽然冒出这样一句意义不明的话。   在陈默抬起头望过去时,那双眼睛与他对视在一起。   从他的眼里,陈默能看出,他是在认真的询问自己这个问题的答案,而这个问题关系到自己之后的去路。   陈默毫不怀疑,像他这样的人,能随意决定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的去向与死活。   但他的下一句话,让陈默猛然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你的父亲为了这座城市而死,他的死是光荣的,可在我看来,也是不值得的。”他好像回忆起了什么。   在陈默逐渐睁大的瞳孔里,嗓音低沉。   陈默快要失去了握住伞柄的力量,可实际上,他的手越来越紧,也越来越用力,而这一切都落进他的眼底。   他的耳畔在轰鸣作响,却听不见一丝暴雨的声音。记忆猛然间回到了那个快要泛黄的房间里。   那个名为母亲的人站在阳台的背影,陈默看着她,又看着坐在沙发上的自己,那是他的过往,而他注视着这一切。   注视着那个本该很少有笑容的男人脸上多出的笑,注视着他推开门,记忆又变到自己打开那扇门的瞬间。   在一个淅淅沥沥的小雨里,渐渐被泥土所覆盖的盒子,那个日益消瘦的女人,那个精神逐渐错乱的女人,那个慢慢清冷死寂的家。   如玻璃般脆弱,碎裂的片段。   爆炸与喧闹在城市的街道越传越远,火焰,刺眼的火焰,她抱着自己,轻轻地哼起那首陈默快要记不起的旋律,歌声很轻,她的怀抱也很温暖。   被陈默藏在孤儿院抽屉里,那枚快要生锈的警徽。   一切的开始,都是因为他的不告而别。   “你想要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吗?真相?我可以告诉你,也可以帮你,我当然能做到,这对我来说轻而易举,但我不能告诉你,现在不能。”   他的话语就如同循循善诱的魔鬼低吟,又宛如在陈默的心底窃窃私语,在陈默心神失措的时候勾起自己那些尘封的过往,让他越陷越深。   陈默不知道自己那个时候该是何种表情,他抬起头,死死的盯着他,尽可能暴露出自己的凶狠与狰狞。   这一切落在他的眼里,而他却毫不在乎。   他不愿意为了一个死去的男人的过往就放弃现在的一切,可他的脑海里却又不断冒出那个女人苍白失血的脸,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一切都是来自他们,他有这个义务,也有这个责任去了解一切。   负罪感和自私的贪婪让陈默开始挣扎起来,过往与现实不断在他的脑海深处交汇,让他彷徨失措,让他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但他没有等待陈默做出抉择,或者说他看出了陈默内心的煎熬与挣扎。   “看起来你交到了新的朋友,值得珍惜的朋友,你们一起从孤儿院里偷跑出来,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游荡,如何?这座城市在你的眼里和过往比起来。”他这样问。   “别露出那样的眼神,你们做的事情并不隐蔽,你应该很清楚,她们和你是不同的,我观察你很久了,所以不要试图欺骗我,你接下来说的是不是谎言我很清楚。”   陈默就要试图那样做,可他的话语,封死了陈默最后的退路,陈默不用去考虑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因为他并没有选择的权利。   他只能沉默,像极了自己的名字,在暴雨里,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却退无可退。   陈默忽然想起了塔露拉紧紧拉着自己衣角时的样子,让自己不至于面临如今这样的绝境。   可他却不愿意就这样放过自己。   “怀疑,忌惮,沉默……”   他一个个词语的说出来,仿佛要解刨出陈默的内心。   “一个小孩子不该有这样的反应,但如果换做是我,有一个陌生人忽然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会选择这样做,你很聪明。”   像是夸赞,也带着些怀念。   “可我告诉你的都是事实,而你心里很明白。”   “为什么是我?”   陈默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在久久的沉默之后,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   为什么偏偏会是我。   “很简单的道理。”他说:“因为只有你离那两个孩子最近,她们相信着你,但我不能,我不能就这样相信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就像你现在一样。”   他不能相信陈默吗,他可以,如果他愿意,可对陈默而言,这样来路不明的信任又能帮他走多远,他不可能一辈子帮他守住那两个孩子。   他是魏彦吾,但现在的龙门还不完全姓魏,就算如此,这个世界有多大。   他不能一辈子当个生死不能由己的普通人,他也不能学他的父亲,那么傻,那么蠢。   “如果你现在选择离开,我会把你送到一个很安全的城市,当然会离这里很远,你会在那里交到新的朋友,会有新的未来,未来或许还会拥有新的家人,你可以。”   他笑了笑,笑容又消失在嘴角。   “而你将告别她们,离得远远的,因为你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我不能让你牵涉其中,你没有那个能力,我也不会再允许她们和你产生一丁点交集,你明白吗?”   陈默静静的听着他的话语,心却像是坠入深渊般越沉越深,他说的都是事实,陈默很明白,他甚至不需要来问自己的意见,而自己根本无法反抗。   是为了自己好吗?   不是吗?   陈默知道他没有能力,从见到这个男人的那天起,他就知道自己守不住,可陈默还是不免会幻想,就像人都喜欢幻想自己的未来,即使知道那是假的,天方夜谭,可还是忍不住。   陈默一时无法做出回应,深深的不甘与无力充斥着他的身体,而就在他不得不接受这一切的时候。   他的话语再次响了起来,不紧不慢。   “当然……”他说:“还另一个选择,只是这个选择对你而言要残酷的多。”   “我同样会送你离开,你会有和她们道别的机会,如果你能让我满意的话,我可以重新让你回来,有何不可,如果你能活着回来,我会告诉你下一步该怎么走。”   “只是……”他的声音忽然停顿下来,高了许多,也越发的威严和不容置疑。那张宛如狮子的脸上是冰冷的严肃与冷漠。   “听好了……”   “当你真正回来的时候,你的身体,你的思想,都已经不再属于你,我不会教导你对与错,也不会在意你的善与恶,而你也将失去分辨这些的能力,我会一点点的让你明白事情的真相,但如何选择是你自己的事情,也许你一时间不能接受,但我不会在乎你的感受,那怕是咬着牙,也要忍过去。”   “你要度过一段阴暗而残忍的人生,这是必要的考验。”   这是对你的考验,你要长大,你要明白活着的艰难,如果你不甘平凡,如果你愿意接受。   “对你来说很不公平,但对于我,对于那两个孩子而言……很公平!”   “如今的你没有选择的权利,但我愿意给你这个权利,何去何从,由你自己抉择。”   “好好想一想,不用急着给我答案,可我必须提醒你,我是一个很善变的人,随时都有可能改变主意。” 第三十六章 我从没想过不告而别(五)   陈默已经想不起那时候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了。   那辆黑色的汽车亮着苍白又刺眼的灯光在雨幕里渐行渐远,猩红的尾灯模糊不清,将他慢慢甩在身后,越来越远。   他的话语仿佛还回响在自己耳边,比起漫天的雨水还要冰冷。   陈默呆呆的站在那里,孤儿院里的灯光忽然之间变得那么遥远,稚嫩的歌声淹没在狂风暴雨中,他努力想去听清,却什么也听不见。   陈默走进屋内,塔露拉望着他回来的身影,她走过来拉住了陈默的手。   冰凉的手心里传来一丝温暖,让陈默回过神。   “我已经数到一百了。”她轻声说。   “抱歉……让你久等了。”   陈默尽可能想要露出一个笑容,可笑容落到嘴角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现在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笑容才好,于是,那个笑容又重新黯淡下去。   “你看起来很失落…发生了什么?”塔露拉问:“卡米亚女士很早就回来了。”   陈默刚想开口,可又想起了那个男人对他说的话。   他说:   【她们和你是不同的……你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我不能让你牵涉其中……你没有那个能力,我也不会再允许她们和你产生一丁点交集。   还有一个选择……听好了……   ……你没有选择的权利……可我告诉你的都是事实,而你心里很明白。】   想要说出的【<&   “没什么,就是被卡米亚女士教训了一顿,你知道我经常被教训的。”   “你哭了?”   哭了吗?   陈默下意识抬起手去擦眼角,却在手指触碰到眼眶时,才发现指尖并没有泪水要流出来,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在骗我,对不对!”   塔露拉的声音大了很多,她几乎是在质问。   “没有。”陈默张口反驳。   “你明明就是在骗我,说谎,骗子!!”她大声的叫嚷起来,吸引了孤儿院内所有人的目光,歌声停了下来,所有人都在望向这边。   塔露拉却没有在意任何人的眼光,她只是死死的看着陈默,红色的眸子仿佛要逼迫他说出真相。   可什么是真相,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不重要的。   他又如何说的出口,即使是他说出了,也根本不会起到丝毫作用。   我们都是孩子,在大人的眼里,我们的人生能够随意被更改,而我们没有反抗的能力。   这一刻,陈默的心里从来没有期望过自己为什么还不能长大。   可如果自己长大了的话,还能来孤儿院吗?又如何再与塔露拉和陈相遇,如果我们从未相遇,我又为什么想要长大。   我们无法浪迹天涯,也不能江湖携手,甚至走不出这座巨大的城市。   这一切似乎都像是早已注定,注定了我们的人生会按着这样的轨迹走下去,而这个轨迹,它的名字叫命运。   “塔露拉……”陈默按着塔露拉的肩膀,强迫着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对她说出真相。   他努力的露出一个笑容,可他自己却看不见那个笑容落在塔露拉的眼里是那么的牵强与滑稽。像是蹩脚的小丑。   他似乎从小就喜欢这么干,以至于后来越来越活成了一个真正的小丑。   “没关系的,我不会离开。”陈默轻声说:“我答应过你的,不是吗?”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而房间内却一片安静,只有明灭不定的火烛,将他们彼此摇曳的影子投映在墙上,再也没有了一丝要重合的痕迹。   陈默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却像是刀搅般刺疼起来,他无法想象到,当塔露拉意识到自己的谎言时,该露出何样的表情,他只能期望那一天永远也不要到来,可他得面对现实,而现实中,时间永远不会静止。   塔露拉没有回答,陈默看着她独自离去,她跑的很快,陈默甚至跟不上她的脚步,她走进一片黑暗的楼道里,上楼的脚步声在他的耳畔回荡。   他只能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像是被抛弃在角落的玩具。   修女们很快意识到了什么,于是,歌声停了下来,很快的几个修女带着孩子们回到了房间。   德蕾莎女士蹲在他的身前。   “发生什么了吗?和塔露拉吵架了?”她轻声问,一直是这么温柔。   陈默只能垂着头,不敢去面对她那张温柔的脸。   “没有。”我说:“我只是越来越受不了她的性格了,我们根本没法待在一起。”   陈默像是和朋友吵架的孩子,对德蕾莎女士说出这样的答案。   “你们不一直是很好的朋友吗,吵架可不好哦,不管是谁的错,作为男孩子的你都要首先道歉才对。”   “我才不要!”   德蕾莎女士注意到陈默攥紧的拳头,她拉起了他的手,轻轻将他的手指搬开。宽大的掌心包裹了他的手掌。   “真正的朋友,是能够互相理解对方的不是吗?不要到产生了不必要的误会时才后悔,我相信只要好好说出来的话,你们一定能和解的,你和塔露拉一直都是很要好的朋友,你也不希望,自己和她之间有什么误会吧。”   “德蕾莎女士……”   德蕾莎女士根本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能对陈默做出这样的劝解,而陈默也无法对她说出真相。   “快去吧。”   她轻轻拍了拍陈默的肩膀。   陈默站在塔露拉的门前,可他还是没想好要如何对她说出口,他站了很久,终究是放弃了,想要转身离开。   可就在他转过身的时候,门忽然之间被打开了。   他看不到的是,房间里的塔露拉在听到他的脚步声时,就已经站在了门口,她一直在等着陈默敲门的声音,而陈默终究没有。   她忽然之间打开房门,从背后将陈默抱住。她抱得很紧,以至于陈默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   “我不要你走!!!”   滚烫的泪水打湿了陈默的后背,塔露拉的头紧紧贴着他的肩膀,陈默的身体忽然僵硬下来,可就算是这样,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想保护她,并且就这样一直和她生活下去,我想的……可也只是我想的。   “塔露拉……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   她抱着陈默的手臂越发用力了,害怕松开之后,陈默就会消失不见。   “塔露拉!!!”   陈默不得不加大了声音。   她的手忽然停止了动作,只有抽泣的微弱哭声夹杂着窗外的狂风暴雨落进陈默耳里。   “我会回来的。”   “一定会回来的……”   【如果你能活着回来的话,我会告诉你下一步该怎么走……你要度过一段阴暗而残忍的人生……我不会教导你对与错,也不会在乎你的善于恶……那怕是咬着牙,也要忍下去。】   “你要等我回来的那天,要乖乖的,不要生病,也不要生气。你的人生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在这段人生中还会遇到很多的人,你还有陈,不只是我……”   “我,不要!!”陈默的话没能说完就被她打断。   “塔露拉,我会回来的,我保证!”   “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你这个说谎的骗子!”她的吼声从陈默的背后响起。   “谎话精!!”   陈默张了张口,可回荡在自己耳畔的只有关门的砰响和他想要留住却留不住的温暖。   他无力去改变什么,也没敢回头去看塔露拉现在的表情,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忍不住又许下一个不能完成的承诺。   他的童年,是明亮的白,深沉的黑,又走到死暮的灰。   他们都很珍惜彼此,越发的珍惜彼此,可也因为这样,他们注定无法永远待在一起。   有什么打湿了陈默的眼眶,陈默努力的抬起头,他不能露出软弱的样子,至少不能在塔露拉面前露出软弱的样子。   我这个人啊,就是这样的懦弱与虚伪,可我已经软弱过一回了,那一次我失去了人生中最后的光芒,我以为我的人生里再也不会有天使会低下头亲吻我的额头,我错了,也许,我遇到的并不是天使。   她只是一个伪恶的恶魔,悄悄的躲到我的身旁,却露出比天使还要温柔的笑脸。   所以——   就让你的微笑与悲伤,成为我这一生中最重要的刻痕。 【$   【许多年前,一个人,一件事,到现在都没能忘记…   前些年,一些人,一些事,到现在已经记忆的支离破碎…   这些年来,许多人,许多事,到现在什么都不记得,转眼就忘记了…】   ——————   从那次以后,陈默和塔露拉之间也再没说过一句话。   他们仿佛一夜成为了陌生人,抬头相见,低头擦肩。   在越来越远的秋季里,孤儿院里又响起去年圣诞节的两首歌。   塔露拉再也不会安静的站在陈默身后将两只手揣进他衣服的包里,她离自己很远,也不会将目光望向他的这边。   他们坐在长桌的两边,远远地望着彼此,又故意将目光投向相反的方向,等待着夜幕的降临,回到彼此的房间。   明天或许会下雪,陈默不再那么期待了。   就像孤儿院的这个圣诞,他没有收到任何礼物,写好的明信片却又重新放回了抽屉。   陈默没能开口为自己辩解什么,也没有那个信心能让塔露拉听进去自己的辩解,或许这样也好。   回到一开始的时候,回到塔露拉刚来的时候,假装自己没有在那个雨夜偷偷溜出房间,顺着缝隙去看刚来的陌生人。   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份小小的好奇,又将它溺死在即将到来的分别上,等到海水冲上来的时候,谁也不知道曾经发生了什么,至少到了那时,都也不会再感到更加难受。   “醒醒……”   隐约的迷糊间,有谁在摇着自己的脑袋,坐在自己身上。   陈默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清了坐在身上的人影。   在一片昏暗的房间里,黯淡的光线下,陈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了他的身上,叉着腿坐在他的腰间。   她穿着红色的棉袄,那张脸上带着陈默看不见的兴奋与红晕。   陈默大概是在做梦,他以为是这样,可就在他又想将双眼重新闭上,好让自己远离这个可怕的噩梦时。   陈看到了他的动作,她忽然出双手将陈默要重新放回枕头的耳朵揪住,她经常这样做。   冰凉的触感,疼痛,将陈默重新从梦里唤醒。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陈默再也没有了一丝睡意,睁大了眼睛看着坐在他身前的陈。   “…快起来。”   听到陈默声音的陈有些激动的叫了起来。   陈默急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在她睁大的眸子里陈默看到了她想要挣扎的意图。   “有病啊你,吵醒别人就完了。”   陈默急忙压低声音阻止她将要挣扎的动作,他知道这群孩子,被吵醒后大概会大吵大闹。   “我松开手,你不要叫,知道吗?”   她点了点头,陈默想松开了捂住她嘴的手,但陈默却忽然张口狠狠咬了一口他的手掌。   “嘶……”   陈默还没能叫出声,陈就捂住了他的嘴。   “你想被发现吗,软饭陈!”   就在这个时候,房间的门忽然传来了被打开的声音,坐在陈默身上的陈惊恐的回过头,房门被打开了一丝缝隙,走廊的灯光落进了屋内。   陈默赶忙躺下,钻进被子里,闭上眼睛。   “我怎么办?”   陈慌张的抓着的陈默的被褥摇晃起来。   “快想想办法啊!软饭陈。”   “我怎么知道!”   她开始左顾右盼起来,仿佛在找自己能藏着的地方,可来不及了,因为房间外的灯光越来越亮。   陈默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自己的被子里,蜷缩在他的手臂旁。   他低下头,陈抬起头望着他,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   “嘘!”   她的身体在轻微的颤抖,然后是一片冰凉隔着单薄的睡衣紧贴着自己的手臂。   “尾巴!”   陈默低声惊呼,陈还留在被褥上的一截尾巴,随着他的惊呼,那条蓝色的尾巴也钻进了被褥里,缠着他的小腿。   房间的门被彻底打开了。   陈默睁开一丝眼缝想去看来的是谁,却又在门外亮眼的灯光下只能依稀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那个影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走在孤儿院男孩子的房间里,刻意压低的低沉脚步,细心的为每一个孩子掖好被角。   陈默终于看清了那个人是谁。   卡米亚女士,她从床边走过时,停在她们的床边,仿佛下一刻就要伸出手将被子掀开,陈似乎也听到了停在身侧的脚步,她紧张的屏住了呼吸。   就在那只手快要伸过来的时候,陈默忽然像是在睡梦中不安分的孩子,慢慢的转过了身子,弓着背蜷缩起来。   他怀里紧紧地抱着陈。   陈默能感觉到陈的双手贴在他的胸口,彼此越来越快的心跳,在黑暗而又温暖的被褥里越发清晰。   脚步声又重新响起来,随着关门的轻响,房间重新黑暗下来。   陈默感觉自己像似经历了一场大战,任旧惊魂未定。   陈轻轻地松了一口气,重新从被子里钻出来,不大的单人床上,陈曲着腿坐在最里面,蓝色的发丝散乱着,那根尾巴和小腿还缩在被子里。   “你又偷跑出来?”   “关你什么事!”   陈默不得不这样想,不然卡米亚女士查寝的时候她就不会那么害怕了,但陈默也不得不佩服她,在这个大晚上的冬天还能独自一人跑那么远的路。   可在想到她独自走在冬天夜晚的道路上的时候,寒冷的夜风冻僵了她的脸,她伸手搓着被冻红手,本来想呵责几句的话语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她来的时候,心里未必有多少孤独与害怕,因为一想到将要见到的人,反而会加快脚步。   “先别管这个了……”陈拉着陈默的手臂:“快起来,我们去找小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起,在陈的心里,陈默居然成了这么值得她信任的人,陈默是否该为此感到高兴,而又是否应该更加愧疚。   他那个时候没有想到那么多。   他们悄悄从房间里偷跑出来,跑到塔露拉的房间外。   短短的路上陈保持着极高的兴奋与警惕,仿佛在做什么她一直很想做却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   男孩子模样的陈,总是能给他带来这么多意外与惊喜,不知从何时起,陈默已经习惯和喜欢上了这样的陈。   他们走过长廊,推开塔露拉房间的门,又重新将门关上。   不同于自己,陈叫醒塔露拉的方式要温柔多了,陈默守在门口,看着她走到塔露拉的床前将她摇醒,在塔露拉的惊呼出声前捂住她的嘴巴。   塔露拉从床上起来,陈默被陈勒令转过身,她就站在陈默身后盯着,举起拳头。   陈默听见后面希希梭梭的起床与穿衣服的声音,还有两人小声的交谈。   “可以了。”陈说。   陈默转过身,她们站在自己的身后,在窗外黯淡的光线下站在一起。   他仿佛能在那一刻永远记得这个画面,记得陈温柔的替塔露拉整理衣角,记得塔露拉替陈理好她散乱的发丝,记得她们小小的影子依偎在黯淡的光里。   塔露拉望着陈默,那双眼睛让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闪躲,尽管她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站在陈的身边,将小半个身体躲在陈身后。   她也曾做过同样的事。   “你们怎么了?”陈似乎发现了这一点,她疑惑的问。   塔露拉没有回答。   “没什么。”   “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我怎么敢。”   她举起拳头,就要走过来动手,塔露拉伸手拉住了陈的手,陈回过头看向她,她又轻轻摇了摇头。   陈只好放下拳头。   气氛又在这一刻静止起来,没有一开始那么欢乐与温馨,而陈脸上的兴奋与激动也黯淡了许多。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陈默问。 \【#\   “啊~对了,快一点,不然就来不及了。”   陈像是忽然想起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她拉着塔露拉的手就往外走,在经过陈默身边的时候,威胁的瞪了他一眼。 第三十八章 我从没想过不告而别(完)   结晶纪元1080年2月7日 新年将近   又一次翻过孤儿院里那堵熟悉的围墙,围墙上少了一大块积雪,大约是陈来的时候弄下去的。   他们重新走进市区。   在一片红色与喜庆中,在爆炸与热闹的喧嚣里,龙门正在准备度过她的新年。   不同于往日的街道,到处张灯结彩,挂满树枝的彩色霓虹,红色的福字与对联贴在每一个能望见的地方,一排排挂上的灯笼,一条条摆满小吃的街道。   来来往往的人群,即使是汽车的声音也被淹没在喧嚣里。   陈牵着塔露拉的手,走过一个又一个小吃摊前,又拿着重新买好的东西在一个又一个小游戏的摊贩前促足。   她们牵着手,在人群中走过,在一起互相打闹,分享着彼此的食物,又将从小摊前赢到的小奖品挂在对方的身上。   陈默跟在他们后面,他忽然想起了陈为什么会在这个雪夜偷跑出家门,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身前。   因为她答应过塔露拉要陪她过这个新年,她在履行自己的承诺,而又不得不捏着鼻子说要把自己一起带上。   可笑的是,陈默也曾说过同样的话。   【哪里都可以。】   【我会陪着你,每一个圣诞,每一个除夕,每一个春夏秋冬,每一个日升日落,我都会陪着你。】   【我们可以一起走上龙门街头,路过电车,走过公园,穿过人群,我们也可以离开这里,去哥伦比亚,去炎国,去维多利亚,去你想去的每个地方。】   他要失信了,他是个谎话精嘛。   他们一起走过天桥,看着远处广场聚在一起的人群,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穿着崭新的棉衣,聚在广场各个角落的节目,手艺人,糖绘,舞狮子。   歌声,笑声,交谈声,吆喝声,鼓声……一片又一片的声音响起在龙门的上空,让寒冷的冬日再也没有一丝冷意。   漫天飘落的雪花。   陈手上拿着的糖绘龙在缤纷夺目的灯光下散发着耀眼的晶莹,它倒映着三人小小的身影,成为陈默那即将灰暗的人生里最为亮眼的光芒。   他们牵着手,陈站在最中间,左手牵着塔露拉,右手握着陈默的手,她笑的很开心,满足,这大约是她过得最幸福的一个春节,在她出格的小小冒险里。   陈默开始越发不舍起来,不舍眼前看到的这一幕,又开始幻想,奢望的不切实际的幻想着,如果接下来的每一个新年他们都能在一起。   每一年,每一年,对比对方逐渐长大的身高,看着对方越来越成熟的脸,多少稚气,多少青春,多少欢笑,又多少悲伤。   都在这样的喧闹与爆竹声中,被淹没在热闹的人群里,被不留遗憾的抛在身后。   在新年的龙门里,这座冰冷无情的城市,终于不再吝啬给他最后一丝温暖与温柔。   他们一起走在龙门的街头,街头的大街小巷,在相同的孩子都牵着父母的手时,牵着彼此的手,并为此而感到不输于任何人的温馨与快乐。   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城市的热闹与爆竹声都渐渐安宁下来的时候,在周围空无一人的街道,唯有路灯黯淡的灯光与去时长长路上留下的一排排脚印。   陈默和塔露拉似乎都忘记了彼此还存在的那丝隔阂,或许,其实他们本来就从未有过间隙,只是越发的不舍中,难以心安理得的对对方说出一声再见,才在别扭的情绪里,出了那样的错觉。   可在陈来之后,在这个新年里,他们都忘记了。   他们走在回时的路上,头顶是漫天缤纷绚丽的烟火,烟火里是纷扬的大雪,他们抬起头望着那一闪而逝的火焰,在耳畔爆炸中被渲染的五颜六色的天空。   塔露拉和陈的眼底倒映着龙门上空绚烂的烟火,陈默眼底倒映着她们的身影,那烟火仿佛在她们眼底绽放。   他牵着陈的手,背着塔露拉,塔露拉将头埋在的肩膀上,遥望着河对岸的天空。   “是我不乖吗?陈默。”塔露拉轻声问。   “你很乖的。”   “可为什么你要走,为什么他们都不喜欢我。”   “他们不喜欢你,你还有我,还有陈。”陈默看着身旁的陈,握紧了她的手,在她转过头前,对身后的塔露拉说。“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   “你会回来吗?”   “我保证。”   就算我不回来,你还有陈,我知道,她不会放弃你。   其实他早该明白,因为有陈,所以他不是独一无二,世间最可怕的事,就是能找到一个代替你的人。   于是,你也就不再那么重要了。   可他忘记了,塔露拉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也忘记了他们第一次走上龙门街头时,他反驳陈的话语。   【塔露拉会找我的。】他那时说。   他以为只是一个玩笑,可女孩却安静的记下了他的每一句话。   “新年快乐……陈默。”塔露拉忽然轻声在陈默耳边呢喃。   陈默脚步顿了顿。   “新年快乐,小塔。”   城市的烟火将他们送回了那座偏僻的孤儿院,陈想要离开,她是偷跑出来的,要赶在被发现之前回去。   【/   “留下来吧,和塔露拉睡在一起。”   “可是……”陈犹豫起来,看着陈默,又看向一旁的塔露拉。   “没关系。”   她很想留下来的陈默知道,但这却不是她能决定的。   “软饭陈,你今天怎么了?这么奇怪!”他狐疑的问。   “有些不舍得你啊。”陈默回答,还是那样没心没肺。   “好恶心啊。”   陈颤了颤肩膀,可脸上却没有恶心的表情。   “留下来,一起。”塔露拉轻声说。   “嗯……好吧。”   陈终于做下了决定,尽管她知道这个决定是有多么难得,可她已经做好了决定,而她向来是个执拗的人,或许说的好听点,叫坚定。   “新年快乐……陈。”   “新年快乐,软饭陈!”陈露出笑容。“还有小塔。”   “明天,我们也要一起。”   “好。”   陈默向来不喜欢悲伤的离别,就像狐狸崽离开后,他每年都会写一封没有地址的信。   陈默将她们送回塔露拉的房间,看着房门缓缓的关上,这让他想起陈刚来的时候,那天也是一个下雪的天气,陈默还记得塔露拉望向那辆汽车时眼里的不安与担忧,隐隐的排斥。   她没想好要和陈说些什么。   其实陈默也没想好,可陈默还是安慰她,说自己会陪着她,她进去的时候,他又开始后悔起来,像是失去了什么一样。   德蕾莎女士说陈默一点也不像是个孩子。   可回想起自己这十年以来,又有那一刻不是在过着孩子一样的人生,任由别人改写,任由命运捉弄,想抓也抓不住的过去。   卡米亚女士不知何时站在了陈默的身后,陈默回过身望着她。   “谢谢。”   她点了点头。   其实那一刻,卡米亚女士是发现了的,孤儿院的单人床藏不下两个孩子的身影,可她只是替他们掖好了陈露出被子的犄角。   替陈默演好了这场戏,让自己不留遗憾。   可陈默不知道,若是可以,卡米亚女士很愿意替一直将这场戏演下去,一直,一直,直到她死的那一天。   他和她们的人生里都有太多的身不由己,若是都哀叹命运,那命运究竟是有多么不公。   陈默已经很感谢她了。感谢这里的每一个人,也感谢命运,让自己不至于流离失所。   人生不过只是一场命途多舛,举步维艰的戏,尽管虚伪,但他已经踏上舞台,他要把它演好……   陈默重新走出孤儿院,那辆早已停在铁门外的汽车,关上了车灯,只有那个男人的身影站在新年前的大雪里。   “看来你做出选择了?”他问。   “我把陈留下来了。”   “我知道。”   “没关系吗?”   他抬起头望向孤儿院的某个角落。   “没关系。”   “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明天,明天会有人来这里领养你。”   “早上?”   “应该是早晨。”   “很早的时候?我不想惊动任何人。”   “如果你希望。”   “……谢谢。”   陈默返回孤儿院的卧室里,他拉开自己的抽屉,拿起那枚警徽,手指磨砂着上面锈迹斑斑下的划痕,注意到了自己手掌上小小的牙印,他忽然想起了陈,若是以陈的性子想必成为一名警员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   她喜欢龙门,龙门也喜欢她,她要保护塔露拉,她有这种决心也有这种天分,坚强而执着,再合适不过。   德才兼備。   陈默放下警徽,同所有没有寄出去的信件一起,关上了抽屉。   他把自己能留的都留在了这里。   ps:我认为一个人的心态应该是随着经历发生改变的,即使他是穿越者,但除非你有系统。 第三十九章 再见,我的童年   德克萨斯,告诉我,你眼里看到了什么?   龙门?   是囚笼。   ——————————————   这个世界上没有英雄,受了伤都会死是共有的认知,所有人都是这样,对你,对我,对她,都很公平,所以我们是平凡的小人物。   小到人生变成了别人手里可以随手改变的涂鸦。   结晶纪元1080年2月8日 黎明   在第二天的早晨,天空下起了零落的雪花,飘飘扬扬,越下越大。   “准备好了吗?”   “嗯。”   “不去和她们告别。”   “不了。”陈默说:“能托您将这个给塔露拉吗?告诉她……算了。”   站在门口为陈默送别的只有德蕾莎女士一人,天还没有亮,离孤儿院里孩子们起来的时间还有很久。   德蕾莎女士牵着陈默的手走到门口,一如他刚来的那天,只是与那时所不同的是,那个时候陈默还未认识她的名字。   陈默原本可以有一个新的家庭,只要他愿意接受被收养,他可以一直活在龙门,直到长大,可他就再也不会遇到塔露拉,也没有陈。   对陈默而言,没有塔露拉和陈的龙门不是他希望留下来的那个龙门,没了他们,他到哪里不是去呢?   只是有了想要相伴一生的人,才觉得不忍离别。   或许他能有新的人生,就像遇见了狐狸崽,又遇到另一只狐狸崽,但他不会后悔,他觉得自己不会后悔。   从来这里又到离去,三年,仿佛这三年来的人生是那么的短暂又漫长。   “愿神能庇护你,往后的人生能平安快乐的长大,我的孩子。”   德蕾莎女士亲吻着陈默的额头并轻声祝福,陈默都快要忘记了她曾经还是一名修女。   “也保佑您。”陈默真心说:   “很感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与关心,我会永远记得的,德蕾莎……妈妈。”   陈默第一次叫出了这个名词,这个久远的名词,在说出口的时候是那么的生涩与陌生。   他与她的最后一个拥抱,在身后越来越远的孤儿院里,她站在那幢孤儿院的门口前,身影渐渐消失在陈默眼里。   陈默从汽车的后窗里看着那幢他熟悉的建筑远去,在那个角落,三楼的杂物间里,再也没有人能在一个又一个的雨天里安静的在自己的怀里听那些散乱的故事。   或许某一天孤儿院里的孩子会一个一个的离去,又或许会有新的孩子进来,熟悉的面孔,陌生的面孔,不断地交替着,如同那个自己不再熟悉的龙门,可与它不同,如果他再次回来的话,等待在这里的人不会让自己陌生。   温热的德蕾莎女士,严厉的卡米亚女士,和蔼的兰敏女士,歌声轻柔的特浪莎女士,手巧的艾西女士。   陈默没敢去和任何一个人告别。他把自己的一切都留在了哪里,他的记忆,他的快乐,还有他最后得到的温柔。   好像从来的那天起,陈默就没敢再去想这些东西,而等到他开始想的时候,才忽然发现,自己又一次把它弄丢了。   在二楼塔露拉的房间里,塔露拉捂着那枚黯淡的警徽,泪水一次又一次的从眼角滑落,她紧紧的咬着牙,一如那个坚强的女人,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他们的人生都已经发生了转变。   她以为他推开门找到了他,他许下了相伴的诺言,便真的不离不弃。   你好傻啊,他是个孩子啊,他是个谎话精,他说的每句话你怎么能当真。   他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卑鄙无耻的人,如果不是你离开陈府,缥缈流离,他又怎么能趁虚而入。   他这么卑鄙,这么可耻。   他该走的,还会有人陪着你。   因为陈还在你的身边。   【致小塔:   我要失信了,塔露拉。   但不要怕,塔露拉,永远不要怕,想起你鼓起勇气要去面对陈的那天,即使没有我陪在你身边,即使你再也不需要我,你也要展开双翅,飞跃狂风暴雨,你要屹立在电闪雷鸣中,去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你不能懦弱,也不要哭泣,更不能生病,在没有我的日子里,你要学会坚强,要学会勇敢,也要学会反抗。   塔露拉,爱哭鬼。   我希望你,永远也不用面临失望和退缩。   ——谎话精 结晶纪元1080年2月7日】   陈默一遍又一遍轻声的安慰在清晰的哭泣里,是那么的单薄与无力。   她想要爬起床去找那个已经离开的人,就在她想要这样做的时候,塔露拉却拉住了她,她没敢松手。   因为她知道等到陈重新回来的时候,那个时候,陈要如何对她说出真相,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原谅那个不告而别的人。   她只能紧紧的抱着陈,她们抱紧彼此的身体,在这个寒冷而又漫长的冬天。   你听没听过有人对你说:   说你,像极了你的父亲。   汽车平稳的行驶在龙门的街道上,还能看到昨夜的喧嚣留下的痕迹,雪花飘落在车前,越飞越远。   坐在前座的两人都没有说话,即使他们在面对德蕾莎女士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的真挚与热切,仿佛就把陈默看成了他们的孩子。   而又在离去之后,陈默和他们之间空白的谁【>   汽车路过龙门的码头,陈默打开车窗,冰冷的雪风吹起他黑色的短发,他轻轻放飞了手中折好的纸飞机。   那一天他们也坐过同样的事。   看着它飞出车窗,越过码头,在漫天风雪里跌跌撞撞的飞过龙门码头,翻过高墙,飞向远处的再也看不清的云海和群山。   【你会原谅我吗?】   陈默闭上眼。   再见,龙门……   陈默被安排在一间白色狭小的建筑里,一应俱全的生活物品,在经过各种各样的检测后,安静的等待着离去的那一天。   然后在预料之中的某一天,坐上另一辆车。   坐在封闭的车厢里,车厢里亮着苍白却不刺眼的冷光,同一个车的人一共有二十个,分座在车内。   颠簸而摇晃的车厢,引擎声轻轻的震动着,扬起积雪,将身后那座庞然大物扔在远方。   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每个人都很安静,没有人交谈,也没有人做出其他的动作。   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从眼里流露出不安,迷茫,可又不敢去相信身旁的任何一个人,从城市的各个角落被塞进这个封闭的车厢里。   陈默忽然想起那辆载着我从安置营出来的车上,仿佛那一天又重新浮现在他的眼前,一样的不安,一样的迷茫,一样的不敢去轻易相信身旁的任何一个人。   他好不容易露出笑脸对狐狸崽说出再见,却没想过说了再见之后就真的再也不见。   他被人从城市的角落里捡起来,塞进面包车里,走到孤儿院,又从孤儿院里出来,被塞进这样一辆车里。   好不容易以为能被抓紧在手里的人生,在某一个念头下,又悄悄地被人夺走。   可很多年后,回过头来,他还应该感谢那个男人。   他给了选择的机会,尽管最后陈默还是选择了这条相同的道路,但至少,他给过自己。   不仅仅是因为那枚黯淡生锈的警徽,更多的原因是出于当时他身边的塔露拉和陈,她们让自己比起别人更幸运一些。   有多少人希望能有你这样幸运,幸运的遇到一个以为能相守一生的人,更何况还是两个。   她们真挚的亲情让陈默动容,即使是他这样一个自私卑鄙的人,也不得不承认,陈要比自己好多了。他不能不承认,陈的确是最好的能陪塔露拉的人。   而自己一如同样在这个车厢里坐着的大多数人,都没有选择的机会。   他将我们扔在了这里,然后听天由命。   他们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很长很长,不分昼夜,飘洋过海。   等停下来的时候。   陈默发现自己再也找不自己回去的路了。 序:陈默   小时候的我一直认为,陈会出现在我面前完全是因为塔露拉的存在,也的确如此,不然再难以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让陈走进我的生活。   就像塔露拉曾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我身后时一样,她的出现对我而言,多少有些突如其来,只是比起那时,我大抵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我以为我会失去什么,难免失落和踌躇,可到头来,陈的出现只是让我和塔露拉的生活里,多出了一些别样的色彩。   那是我和塔露拉都曾向往过的东西,陈的出现,让我们得以触及,于是,我们开始期待每个周末来临的日子。   我们在周日的早饭过后会坐在孤儿院门口前的台阶上等待陈的到来。   小时候的陈无疑是一个很有活力的孩子,活泼,开朗偶尔也会有天真气的话语,大多数时都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她大概是忘了,在我看来,比起妹妹他更像是姐姐。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明白她会这样做的原因。   因为亏欠,也因为愧疚。   在陈府里,塔露拉曾是她最信任的亲人,可陈府不是塔露拉的家,永远也不是。   后来塔露拉离开了那里,陈就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她们曾互相依赖,小孩子的依赖,可比大多数成年人更为纯粹。   所以陈来到了枫叶路,来到了孤儿院,带着那份亏欠和愧疚,也带着期待和不舍。   我知道塔露拉其实并不怨恨陈,她是姐姐,尽管大多数时候在陈的面前她更像是妹妹,但她始终是姐姐,就像我说的,她给我的感觉不像是一个孩子,而是和我同样的“人”。   我不能用看待孩子的目光来看待她,就像她也不曾用过相同的眼神来看待我一样。   她比陈明白的更多,也因此,她其实是不怨陈的,顶多是有些抱怨,抱怨陈来的太迟。   等到她来了,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那些一开始想好的话,在见面之后,反而越发难以开口,就逐渐演变成了各种戏弄。   试想,若是一个人真的怨恨另一个人,又如何会在意她的各种想法,又如何会在她表现的刻意亲近时,不动声色的去接纳她。   我做不到,我也从来没有从塔露拉的嘴里听到过一个恨字,即使是眼神,也没有过怨和恨。   人一旦长大,就越发的怀念小时候的光景,想起小时候用钱就能买到的快乐,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陈默。   第一卷就到此完结了。   下面是后面的预告:   你是感染者,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在乎的要死!   你当然可以离开,把这一切都当做无事发生,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我只是不能,我原本并不想这样。   但那有什么用呢,那些失去的,不会因为你的否认就永远消失,该发生的依旧会发生。   你没有名字,你叫013,你要把这个数字记住,从今天起,这就是你的名字。   013,今天是圣诞节啊,是不是?   013,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你想活下去吗?013。我想,所以我不会留手,我希望你也不要留手。   替我去看看乌萨斯的雪原。   乌萨斯,我要回去了。   蛇——   前辈,你睡着了?   走!别管我!   实验体编号A-81。   执行代码:zpcs100514,代号炎魔。   ……塞雷娅。   魏彦吾做事的办法太过刻薄,他一向如此。不在乎要牺牲多少人,只在乎能否达成自己的目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你就是……蛇?   雷蛇,你看这个人的代号和你蛮像的欸。   只需要抛弃心底最后的那点温柔,从此便坚硬如铁。   下一卷的主体是,陈默变为蛇的经过。   这一卷大概会更虐,不过也可能还好,没有后面回龙门虐。   关于女主:   女主叫陈小默。陈小默。   感谢大家的支持。   群号:1126951560。答案:蛇。   话说回来,你们不发点书评,我都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能不能让我抄抄? 第四十章 黑墙   因为我们都是最普通的平凡人……所以我们只能被世界推着往前走。   ——————————   结晶纪元1080年 春   陈默已经记不清过了多久,走走停停的日子里,气温越来越低,车厢里的也变得更加寒冷。   他抱紧自己的外衣蜷缩在车厢的角落,钢铁的车壁似乎泛起了寒霜,让他不得不在抱紧身体的同时避免和车厢壁有太多接触。   龙门的春天应该不会这么寒冷。他们可能是在往北走,陈默想,但车厢顶摇晃的白炽灯苍白的灯光,让他一开始清晰的思维变得越来越混乱。   颠簸,路途的迷茫,从车顶扔进来的食物。   好像在喂狗。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才缓缓停下。   车门打开的那瞬间是久违的光亮,刺眼的仿佛黑夜里点燃的火炬,但实际上,或许不过是因为苍白的灯光让他开始怀念这种自然地光与随着光一起灌入车内的冷气。   冰冷的空气让他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好像浑身赤裸的暴露在冰天雪地里。   呼吸的热气几乎在窜出鼻腔的前一刻就要被冻结。   “下车!”有人重重敲了敲车门,碎裂的冰霜从车门上落下。   高大的男人浑身笼罩在厚重的白色棉衣里,防寒口罩下看不到他的面容,棉衣外是黑色的护甲,钢铁的甲片包裹着他的胸膛,他手里握着一柄长刀的刀鞘,刚才他是用刀鞘敲击车门。   陈默努力从座椅上站起身,长久没有移动和冰冷的天气让他的动作变得僵硬滞涩。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能听到自己的骨骼在咔咔哀鸣。   同一个车厢的孩子也在厉声呵斥下动了起来。   陈默艰难的扶着车门走下车。   一望无际的白色,白色里狂风在雪原上哀嚎,卷起漫天的飞雪,陈默的腿陷入了脚下的雪地里。   他抬起头,在呼啸的风雪里,远处依稀能看见一幢高大的黑色。   二十几孩子陆陆续续走下车门。   男人清点着一个个站在雪地中的孩子,他用力关上车门,钢铁碰撞的声音被淹没在风声里。那辆载着他们的汽车碾开雪地,撞碎风雪,缓缓远去。   陈默看着远去的汽车,心渐渐沉了下来。   唯一能代表龙门的东西正在离自己远去,缓缓消失在视野里,被风雪遮蔽,他已经失去了回家的方向。   “跟上我!”男人是个沉默的人,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就转身走入暴风雪里,披着的黑色斗篷在狂风中咧咧作响。   陈默没有犹豫,他紧紧尾随在男人身后,向着远处那幢高大的黑色建筑走去。   其实没有路,不过是男人陷入雪里的腿拉出一个个快速被风雪掩盖的脚印。   而对方却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孩子的死活,他没有停下脚步,即使有人摔倒在雪地里,他也不会有丝毫迟缓,那步伐走在风雪里,就好像风雪一样冰冷无情。   陈默的脚渐渐失去了知觉,他感觉到自己的体温正在快速流失,每走一步都要多花费太多的力气,他已经感觉不到寒冷的存在,却又在寒冷的雪里不敢停下自己的脚步,如同行走在泥沼。   他拼了命的咬着牙,黑色的眸子隔着风霜追逐着那个男人的身影,似乎只有给自己一个目标,才不会被抛弃在风雪里。   他还要回去,必须回去,除了这样不断地告诉自己以外,他的脑海里就再也没了别的想法。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成熟,也学会了坚强。   但在这一刻,陈默才明白,自己远远不够。   撞在自己脸上的雪像刀割般痛苦,浑身流过的血液都仿佛被冻结,耳畔是呼啸的风声,风声里什么也听不见,连自己的心跳都快要消失。   他的眼前是苍白的世界,可他却不能停下,也没有让他停下休息的地方。   那幢建筑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终于,陈默慢慢看清了它的样子,一堵黑色的高墙,突兀的立在这片迷蒙的暴风雪里,黑色的墙体顶着风刀雪雨,像是垂死的巨人被封锁在这片风雪中。   黑墙缓缓打开,如同裂开的缝隙,缝隙中是另一片光。   男人立在门口,光照亮了他半个身子,他捞开手腕的衣袖,衣袖下是一块表,他看了一眼,又将衣袖拉起。   陈默终于走了过去,他以为男人会说什么,但什么也没有,男人就像是雕塑一样立在那幢建筑的门口,仿佛根本没有看见过自己这个人。   陈默犹豫了,可他看向男人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根本看不到一点的情绪,他引以为豪的成熟在这里失去了作用。   陈默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狂乱的风雪里,只能看到几个模糊的影子,和自己一样正艰难的朝着这里走来。   陈默收回视线,抬起冻僵的腿步入了黑色的建筑里。   他没有再回去看了。   他也不用去想那些被留在雪里的孩子会有什么结果,这里和这片雪原一样是冰冷无情的,兴许他们留在这里还能等待有一天这片暴风雪的结束。   而他,不过是从一场暴雪里又步入了另一场罢了。   在一幢像是监狱一样的建筑里,他们被关在一间宽大的房间里,四面都是白色冰冷的墙壁,钢铁的大门,留下一个高高的天窗,有光从那里照进来。   他们缩在各自的角落里,再也无人问津,而当初一个车厢的人有近三分之一留在了外面的雪里。   饥饿,寒冷,无能为力。   于是又一次响起了陈默曾经听到过的哭声,低沉压抑的哭声,可笑的是,一个人,几个人的哭声却感染不了剩下的其他人。   他们的心似乎都已被黑墙外冰冷的风雪冻僵。   因为他们是不同的,所经历过的那些,让他们深深的明白,眼泪,永远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这里,不是你哭哭,就会有人愿意牵起你手的地方,你很明白,那些能牵你手的人,早已经成为了过去。   ——那黑暗里遥不可及的明天   直到连哭泣的力气也全部丧失殆尽,终于愿意安静下来躲在冰冷黑暗的角落里,生死由命。   然后在那道光,亮起又黑暗下去的第三个轮回。   空旷黑暗的房间终于亮起了刺眼的灯光,在刺眼的灯光下,有人的声音响起:   “你们的人太多了,我很不喜欢,所以活下来的人才能离开这里,有资格享用食物。” 第四十一章 陷入   刺眼的光从头顶亮起,照亮了这个黑暗的监牢,陈默仰起头,他的瞳孔猛地紧缩起来,光晕与饥饿让他甚至无力抬起手去遮挡映入自己眼里的白昼。   他只能仓促间缩着自己的眼睛,隐约看到一个黑影屹立在光亮下方,站在长长的钢架楼梯上。   陈默垂下头。   钢铁落地的清脆声在这一刻响起。   一柄没有握把的匕首高高的划过头顶的光亮,在落地的后弹跳了好几下才落在这间囚室的正中央。   饥饿而寒冷的三天消磨了他们最后的意志与力量,可在这柄匕首落下来的时候,所有的目光又重新汇聚到了一起。   没有握柄的匕首,即使握在手里也会鲜血淋漓。   所有人都没有动作,可又在下一刻,枯竭的身体里不知从那里来了力量。   是谁先开始的呢,又或许不过是从上方来的那支弩箭带走了在场唯一一个无辜者的生命,飞溅的血花中有人告诉他们。   不动手,全部都要死。   在光里渐渐倒下的身影,那血的颜色看起来都像是被染红的黑色淤泥。   陈默怔怔的看着他倒在自己身前的尸体,溅起的血染红他的脸。   温热的,腥臭的血,在这个寒冷的地方很快就失去了温度。   “我不想死!”   “谁来救救我!”   “对不起,对不起……”   “给我死!”   “救命……”   在坐上那辆没有窗户的车前,谁也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结局,一路飘扬过海,长途跋涉,又一起挣扎着迈过黑墙外的暴雪和狂风。   以为是从龙门来到另一个天堂,等待他们的将是美好又幸福的人生。   谁牵着谁的手,谁又在一路上鼓励彼此,谁又和谁成为了朋友?   可笑的朋友。   饥寒交迫的几天后。   于是,迎来了这样的结局。   人性……   争夺……   哀嚎……   疯狂……   混乱……   厮杀……   甚至是撕咬……   理智在渐渐破碎。   陈默该如何去回忆起自己脑海中那些最开始变得阴暗的片段。   十岁的孩子,十三岁的孩子,七岁的孩子,他们的年龄各不相同。   死亡或许并不是那么遥远,在黑暗的阴影里,比起光芒来说,触手可及。   陈默被比自己大的孩子按在地上,睁大的眼里是歇斯底里的疯狂与狰狞,他死死地掐着自己的脖子,陈默奋力的开始挣扎,又在挣扎中厮打。   意识在一点点的涣散,模糊中他看到了那柄近在咫尺的匕首,染着不知道谁的血,于是他握住了它,就好像握住了自己最后的人性,又好像是握住了生的希【=~   然后亲手将它撕成碎片。   无情的,毫无阻碍的刺穿了对方的脖颈。看着他渐渐无力松开的手,涣散的瞳孔,痛苦的表情和眼底失去了光芒的狰狞。   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对方的血,在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压在他身上的时候,落在他的脸上,又顺着地面流淌。   陈默大口的喘息着好不容易得来的空气,即使它如此的冰冷,即使呼吸进去之后感觉肺叶仿佛正在被一点点撕裂,即使血流进了他的口里。   可他呼吸着,一边贪婪的呼吸一边剧烈咳嗽。   陈默以为自己已经见过了最残忍的人生,可它却告诉自己,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他握着那柄没有握柄的匕首从地上爬起来,血染红了他的半个身体,温热和寒冷仿佛在这一刻同时眷顾了他。   匕首上是滴落的鲜血,他却越握越紧,麻木中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晴明的眼底是挣扎后的疯狂,混乱中一切都变成了模糊的,猩红的模糊,只有人影在自己面前厮打,扭曲。   宛如地狱。   陈默冲进来了厮打的人群里。   匕首切割血肉时是什么感觉呢?   切开皮肤,割裂肌肉,触及骨骼,好像轻而易举,人类的身体是那么脆弱,从动脉迸溅的血花,肆虐的那么鲜艳与瑰丽。   他们仿佛从人变成了野兽,在注视下,毫无章法的濒死搏杀。   “放过我,饶了我,我知道错了,求求你!求求你!”   有人跪在陈默面前,陈默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松开手,可匕首却混着血黏住了他的手心。   他垂下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满脸血污和眼泪的少年。   “救救我!”他对自己伸出手:“求你,我不想死。”   “我都求你了,你怎么还不停手!”   少年从地上跳起,涕泗横流的脸上是垂死的狰狞,他抱住了陈默的腰将他推到在地上,他们扭打在一起。   他抓住了陈默握着匕首的手掌,撕裂了皮肉的匕首被他握在手里。   他双手举起刀刃的身影,在陈默视线里黑色的影子重合了光明。   “你给我死,给我死,我要活下来,我要回去!”   匕首刺穿了陈默右手的手掌,他死死握住了刺向自己胸口的刀刃。   “为什么你还不死,为什么!”   对方一点点用力,匕首一点点下落。   “快死啊,你!!!”   陈默翻过身,左手握紧的拳头打在了对方的脸上,他反手抓住了对方的脖颈,在地上翻滚之后将他压在了身下。   陈默仿佛获得了用不完的气力,又仿佛脑海里只剩下了被血污染的一片浑浊的念头,来不及咆哮,来不及哀伤,也来不及停下手中的动作。   他拔出了自己穿过自己掌心的匕首,身上满是指甲划过的伤痕,手里的匕首高高举起,在祈求和涕泗横流的哀嚎中落下,毫无凝滞的,又夺走了一条性命。   “我只是想回去,让我回去!”   他在哀嚎,将死前哀嚎中的祈求却没能得到一丝怜悯。   “对不起……”   十五个人,有三个人活了下来。有人死在了一起,有人不止杀了两个人……谁知道呢?这是注定了的结局。   他只是安静的站在尸体中央,在一片猩红的地狱里看着血从自己的身上滴落,染红了那件从龙门带来的外衣,滴落在自己紧握着刀刃的手指间。   分不清是血还是自己的眼泪,让自己什么也看不清。   而在他大口的吞咽着食物的时候,那些画面,就再也没有想起来过了,那个时候,他已经不用去想那些。   也不用去想将冻结黏在自己手心的钢铁从手心剥夺时,那种刻骨铭心撕裂皮肉的剧痛。   这是他在黑墙内的第一堂课,或许从他下车开始,这堂课就已经开始了,用相处了几个月的二十几个人的代价,告诉自己这群人:   什么是公平,什么是挣扎,什么是人性,什么又是自己。   七岁和十三岁,这就是公平,被按着等死的时候,就是挣扎,歇斯底里的疯狂与狰狞就是人性,而活下来的……就是自己。   陈默开始庆幸起来,庆幸着自己一路上的冷漠,庆幸他们一路上都疏远排挤着彼此,庆幸自己与他们从来都不相识。   因为只有这样,在他动手的时候,才不会产生犹豫。   而等到他从房间里出来,走过那条明亮却在他眼底黑暗的甬道时,听着耳畔的厮杀与争斗,看见那些如自己一般被从房里带出来的满身是血的少年。   就越发的感到庆幸,也越发的为那些曾经相处过的人感到悲哀与艳羡。   因为温柔,在这里彻底变成了要命而昂贵的东西。   陈默踏上了一条黑暗的路。   一条仿佛见不到尽头的路,这里没有孤儿院里的温暖,也没有塔露拉会拉住自己的衣角,陈的大呼小叫。   他开始怀念她们,怀念龙门繁华的街头,橡树下荡起的秋千,码头的云海和日落。   龙门走到了哪里?   谁又能来救救我?   塔露拉,我……好像走进了炼狱。 第四十二章 013   其实人本身就是一种脆弱的生物,只因为遇到了太多事,某些无意义的事重复了太多遍,让人来不及去伤感和自怨自艾,久而久之就成为了习惯。   黑墙内的日子就是这样,重复着不知道多少遍的训练,呵斥,谩骂,殴打,险死还生,慢慢就学会了麻木,学会了逆来顺受,也在这个过程中,慢慢发现自己已经能够接受类似的事情。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吗?   ——013   囚室的门缓缓打开,精疲力竭满身伤痕和血污的陈默从里面走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有人这么问他。   陈默浑浊的脑海几乎要脱口而出。   “陈……”   默。   “你没有名字!”   陈默顿住了。   他的上衣被粗暴的脱下来,对方手中的激光器在他胸口的位置烙印下一串黑色的数字:013   好像被打上名为合格的标签。   “你是013,记住了。”   “是。”   “你是什么?”   “013.”   陈默默默捡起自己被扔在地上的外套,捏紧外套的指缝间渗出浓稠的血。   013成了陈默的新名字。   进入这座黑墙的人都会被赋予这样一个名字,从他成功在黑墙里活下来的那天起,他才算真正进入这座黑墙内。   他们要忘记自己的过去,从踏入这里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不再属于外界,理所当然的,也不该有自己的名字。   就好像一串数字,它成为了你今后的全部意义。   从仿若炼狱的囚室里出来之后,经过简单的包扎换上黑墙内的黑色制服后陈默被带到了黑墙内的另外一个地方,途经的走廊是钢铁的结构,白色的钢铁,在经过了多达好几道厚重的闸门之后,他们来到了一个黑色广场。   黑色的广场内早早有人等候在这里,探照灯下他们手中提着黑色的手铐。   咔擦的声响中,粗重的锁链被锁在陈默的手腕,而手腕的另一边连着另一个人的手,就好像将这两个人锁在了一起。   陈默偏过头,锁链另一方的男孩也同时转过头。   同样是从囚室里活下来的人,一个丰蹄族的男孩,头上的犄角和浓郁的毛发告诉了陈默他的身份,满脸血污。   052——他制服胸口位置的数字。   灰色的发丝间沾满了凝固黑色的血污,在陈默望着他的时候,他有些腼腆的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笑容在这个漆黑压抑的地方是那么的罕见和刺眼。   陈默收回视线,手心纱布包裹下的疼痛还在提醒他,这里不能太过善良和温柔,可现在他居然在这里看到了笑容。   这是什么家伙,才能在这里露出这种傻瓜般的表情。   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高台上的人在扩音器中的声音响彻了每一个角落。   “记住你身边的人,从今天开始,你们将会是队友。”   “你们的生死将紧紧联系在一起。”   “试着去相信他,因为在这里,他是唯一能有资格和你交谈的……东西。”   从今天起你身边的那个人将成为你在黑墙内最后的依仗,你要相信他,他也要相信你。你们不仅仅是战友,也是同胞,自然你们中的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也不会被允许活下去。   他想告诉在场的所有人这个道理。   锁链像是将他们的生命联系在了一起,可这条锁链又如何去决定其中一个人的生死。   真正决定他们死活的是说出这句话的人。   陈默不久前才杀死了和自己坐在同一个车厢内的人,现在有人告诉他,你又有了队友?   滑天下之大稽。   他无法相信这里的人会有这么好心,好心的来为他们彼此寻找一个伙伴,怕他们寂寞。   陈默很想笑,但那笑容却如何都无法出现在嘴角,他放弃了,接受了这个事实,接受了自己成为013,也接受了身旁的052.   他没得选。   052成为了陈默的队友。   这个丰蹄族的男孩脸上从来没有缺少过笑脸,不管遇到什么,他始终都能保持那种傻愣愣近乎天真的笑容。   有人说这种情况下还能露出笑容的人有两种,一种坚韧而内心强大,而另一种则是单纯的傻子,很明显他属于后者。   陈默本以为自己很难和这样的傻子相处,即使他们被迫被捆绑在一起,但他应该会很难忍受这种傻里傻气的人。   傻得没救的那种人,却偏偏成为了黑墙里的特例,在所有人都淡漠到失去感情的脸上,你才发现看到一个笑容是多么珍贵,连你也想和他一样傻笑起来。   但那太蠢,一定会很蠢。   “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陈默拉了拉锁链。   “我啊?”052呆呆的问。   有些意外,因为这么长一段时间以来,这是陈默第一次主动和自己搭话。   他憨憨的咧起嘴,摸了摸自己的头。   “因为妈妈以前一直说我笨,她说像我这样的傻愣子,对别人时要笑出来,这样别人才不会欺负我。”   “就这样。”   “嗯。”   陈默斜着眼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下床板上的丰蹄族男孩,他的年龄其实并不必自己大多少,但他的体格和身体情况却已经远远超过了同龄人。   “有用吗?”陈默收回视线,望向天花板。   “应该有用吧,我不是很清楚,因为欺负我的人不多的。”   他们是怕自己打不过你。   “是吗?”   “你呢。”他反问:“你很聪明吧,肯定比我这样的人要聪明。”   “你觉得我聪明?”陈默的按在自己膝盖的手停了下来。   “嗯,因为你学东西很快,我怎么也学不会。那些人教的,我连听都听不懂,但你却马上就能明白他们的意思。”他解释道。   “如果我聪明的话,当初为什么会来这里?”陈默回答,又问:“这样也能算聪明?”   他的话语里满是嘲讽,却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其他人。   052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想了半天才继续问:   “那你为什么要来?”   “你为什么来?”陈默反问。   “我……”052张了张口,稚嫩的脸上出现一抹失落。   “你杀了人吧?”陈默忽然说:“你能活着从那间房间出来,你杀了多少?”   052垂下手,落在自己的膝盖上,他埋下头。   “很多,我记不清了。”   “第一次杀人吗?”   “……是。”   “有什么感觉?”   “不知道。”052的嗓音沉闷:“我只记得他们想要杀我,我拼命的反抗,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死了。”   陈默双手枕在脑后,052回答声中带着伤感很难过并没有让他动容,他听到052带着哭腔的声音从身下传入他的耳里,052抬起的手掌捂住了自己的脸。   “我不想杀他们的,真的不想,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还有尚未泯灭的人性和良知,陈默想。   “没有人会抓你的,这里不是法律能管到的地方,也不会有人责怪你,不管你是不是故意的,都不会有事。”   “就算这样……”052猛的抬头,仿佛不能接【@%   “所以呢?你觉得自己是杀人犯,你要忏悔吗?”陈默问。“这里可没有告解室。”   这是神都来不了的死地。   杀人犯这个词语并不适用于这里,就像陈默自己说的,这里没有法律,自然也就无从谈起所谓的杀人犯。   如果要论罪的话,除了死在雪原和刚来的囚室里的第一人外,所有人都罪不可赦。   “还是说你要为了赎罪下去陪他们,你知道什么是赎罪吗?”陈默继续问。   052愣了愣,他下意识抬起头想去看陈默,但抬起头后却只能看到自己上方床铺的隔板,他迷茫的垂下视线看着自己的双手。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你想死?”陈默问:“想活?”   052呆住了。陈默的话语回响在他的耳畔,他的呼吸都随着陈默的话语凝滞。几秒后,他握紧了自己的手掌。   “我想活!”   “我也想,052。”陈默坐起在床上,昏暗冰冷的牢房里,他看到了052那双布满了血丝和泪痕的眼睛,那眼里闪烁着某种名为求生的光芒。   “但活着,我们的命就要从别人手上抢过来,记住了。” 第四十三章 死斗   为什么人要自相残杀,为什么人总要重复相同的蠢事,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相处,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别人他们才会满意。   我明明,不想这么做的。   052这样质问陈默。   在今天和另一个小组的搏杀中,作为胜利者的013和052活了下来。   陈默被另一方的两个人同时围攻,而052就好像一个旁观者般愣愣的杵在那里,他真的是一个傻子,一个傻到不能再傻的蠢货。   “先别管这蠢蛋,把另一个干掉再解决他。”   他们已经学会了杀戮,也渐渐习惯了在杀戮中配合,在他们眼里,052虽然身材高大,看起来难缠,但事实上他不过是一个软蛋,一个又傻又蠢的软蛋。   陈默也是这样认为,但他不得不接受这个蠢蛋,还要拼命护住他,因为他死了自己也得没命。   刀尖划过锁链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火星在铁链和刀身间来回舞动。   陈默几乎用出了以他现在的能力能学到的所有本事,但任旧难以抵挡两个人的进攻,更何况他们两人的配合中自己还要被限制在锁链的范围内。   脱手而出的长刀飞落在052的身边,但他却没敢将它捡起来,他捂着自己的耳朵,高大健硕的身材蹲在地上。   陈默都不知道他是怎么从刚进来的那场厮杀中活下来的,他真的为那些死在他手上的人不值,竟然死在了这样的软蛋手上。   他之前还在对自己说自己想活,可他那里有一点想要活下去的样子,在这种地方想活,怎么能不想死。   想活和不想死是两码事情。但可惜的是,他真的就像他母亲说的一样,是个傻愣子。   他还没明白过来这个道理。   陈默也没有机会再去和他解释,冰冷坚固的锁链绞住了陈默的脖颈,他双手抓住锁链,锁链却越绞越紧,陈默的视线里,另一柄尖刀正在刺向他的心脏。   陈默踢开了那柄刺向自己心脏的利刃,对方的身体在被踢飞的同时,又被锁链牵扯回来,于是勒紧自己脖颈的力量又加大了几分。   陈默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在失去知觉,渐渐发软,呼吸每一口就像是有人在一点点压缩自己的空气。   这还只是第一次黑墙内的死斗,结果居然会是这种绝境。   陈默咬紧牙,只能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嘶吼道:   “你就是这样活的?你在……等死吗!!”   他实在没有心情和那个闲暇去给一个软蛋做心里辅导,他告诉自己要活下去,但他又在做什么。   好可笑的笑话,我要活下去,我却不敢活下去。   052像是听到陈默的嘶吼声,又或许他只是想起了陈默几天前说的话。   “013?”   陈默的眼里充斥了失望和后悔,或许真是自己倒霉,才会遇到这样一个队友,但他绝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就这样死在这里。   “你想活下去?”   他的声音近乎变形,但052还是看出了他的意思,陈默脖颈上绞紧的铁链,陈默的手在颤抖,脸色因为窒息发紫,而另一柄刀,他已经来没有余力躲开了。   052像是做下了什么决定,狠狠咬了自己的手臂一口。   他像是一头发狂的野兽闭着眼怒号着冲了过来,根本没有看清自己眼前的是谁。   横跨在中间长长的锁链被他蛮横的力量撞开,连带着三个人的身体都像是崩断的绳索乱成了一团。   陈默挣开了背后绞住自己的锁链。   他们三人被052一路拖行而过,陈默终于明白了他是如何在开始时活下来的了,就凭这身蛮横的力量,他一旦失去理智,又有几个人是他的对手。   可偏偏上帝是公平的,他给了你强健的身体,就必然会安插一个限制。   而052的限制便是软弱。   像他这样的人不去当牧师真是可惜了。   陈默从地上翻滚,翻滚中抓住了那柄在052冲撞中对方从手里掉下的长刀,按住了原本站在自己身后绞紧锁链还没来得及爬起来的人。   “死!!”   溅起的血瞬间染红了陈默的手臂和侧脸,他狰狞的表情仿佛从地狱爬起来的恶鬼。   没有临死前的哀嚎,甚至听不到对方的一点挣扎的声响,刀刃干脆的切开了半个头颅,卡进了头骨里。   陈默只得放弃了那柄武器。   052的脚步停了下来,整个钢铁的斗兽场似乎都随着陈默刺下的利刃而被冻结。   052缓缓睁开眼,站在他面前的是一点点从地上爬起的陈默,锁链拖拽碰撞的咔咔声和陈默被血染红的身影,他的半张脸和一条手臂上是从坚固的砂石地面摩擦后的擦伤,血肉淋漓。   不远处一路被拖过来的尸体,血在地上拉出长长的痕迹。   “013……”052低声喃喃。心里感到了内疚和后悔,如果不是自己的软弱,陈默不至于会成为现在这幅凄惨的模样。   可他实在是鼓不起勇气去握起刀,更别说杀人,即使他已经杀过一次了,但杀人这种事情,不是你做了一次就能习惯的。   对有些人来说,他们永远也无法习惯,因为他们还有良知。   可罪恶,总得有人来背负。   陈默看了052一眼,他看出了052眼里的愧疚,但他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有半只眼睛还能勉强保持视线。   他要趁着这个时间去做他该做的事。   他摇曳着身子蹒跚的走向最后剩下的那个人,对方的一条腿在052蛮横的冲撞中折断,他挣扎哀嚎着想要爬起来,爬起来又倒下。   在陈默靠近的步伐中,他不断地向后爬着,锁链限制住了他的行动范围,角斗场限制的3米锁链将他禁锢在了原地,他只能在原地等死。   “放过我!求你,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类似的话语陈默已听过不止一遍。可为什么,人总是在临死的时候才知道后悔呢,他拔起刀要杀了自己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成为现在的模样。   047,对方身上只有这串数字,他来自那里,他有怎样的过去,他又为何会来这里。   陈默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陈默从来不是一个坚定又善良的人,他是一个怕死的小人,一个能被世界随意左右和改变的人,所以当世界要让他选择不得不去成为这种人时,他没有反抗的勇气。   “够了……013。”   但陈默不在乎,却有人在乎。   052忽然拉住了陈默的手,陈默想甩开了他的手,但他实在低估了052的力量。   陈默回过头,052的瞳孔里倒映着他现在仿佛恶鬼般狰狞的身影,但他从052的眼里看到了不忍,也看到了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怜悯。   像是对自己的怜悯。   “你在可怜谁?”   “你在可怜我!”他难以置信的问,声音都带上了颤抖。   那种怜悯的眼神仿佛刺破了他心底最不能忍受的地方。   “你凭什么可怜我?”陈默大声咆哮:“你拿什么来可怜我!”   如果不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这个废物,我又怎么可能落到现在的地步。   连你的命都是我救的。   而现在,你居然敢可怜我。   “我不是在可怜你……”052辩解。   虽然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真的让人觉得可怜,真的好像一直在野狗群里挣扎撕咬的伤痕累累却无家可归的狼狈的狗。   “已经够了,013,我们已经赢了,他也伤害不了我们了,就算你杀了他又有什么用。”   “他刚才要杀了我,如果没有我,连你也要死在这里!你也要放过他?”   “但他并没有杀了我们!”   “你要等到他杀了你你才去后悔?!你他妈是那里来的大善人吗?”   所以说,这种人不去做牧师可惜了,他可以尽情的发挥自己的怜悯,对地底里听不见也看不见的亡者,一遍又一遍去发自己善心。   “哈……哈哈哈哈……”   陈默忽然笑了起来,指着052笑的那么疯狂,那么肆无忌惮。他的目光不动声色的穿过头顶的射灯去望了一眼某个站着人的地方。   还没有听到结束的声音。   “你刚才为什么不说这些话?”陈默质问道,他一脚踢开了站在自己的身旁的052。转过身从半个头颅中拔出卡入其中的长刀。   他踩着脚下的半个头颅,偏过头。   “对他们说,让他们放过你!你看看他们会不会放过你。”   陈默杵着染血的长刀一步步走向那个爬在地上的人前,抬起脚踩住了他折断的那条腿,在对方的凄厉的哀嚎中,他高高举起手里的长刀。   “我可以放过他……”长刀刺入血肉,052扭过头,哀嚎渐渐变为低鸣,无意识颤抖的尸体。   低鸣声中陈默轻声问:   “但谁又来放过我们?大善人!” 第四十四章 浮光   陈默被抬上了担架,这所黑墙里唯一能找到一个算是让人的安心的地方,大概也只有他的医疗小组了。   你不用担心自己因为伤势过重而立即死亡,当然过重的伤势也就失去了被救治的价值,幸运的是陈默的伤只是看起来严重,实际上不过是大面积擦伤。   他很快就从医疗室内被【=   他一直很安静,没有问起一句话,陈默也没有和他说话的兴趣。   陈默第一次认识到了眼前的这个人有多蠢,他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会死在对方的手上,但他不想死,却也没有办法去说服这种性格的人。   老实说,现在的陈默看着他那张脸就觉得好笑又好气。   “抱歉,013,都是因为我,你才……”   高大的丰蹄族男孩道歉的时候都显得畏畏缩缩。   “你告诉我,你要活下去?”   陈默坐在下铺的床板上问,他的左手缠着绷带掉在脖颈上,脸部整个左眼都被笨蛋包裹,白色的绷带下能看到渗透而出的鲜红。   “我……”   “你就是这样活下去的?”陈默平静的问。   052的目光有些闪躲。   “抱歉……”   “你不想杀人?”   “不想。”052点头。   “但你已经杀过人了,不止一个,现在你也要告诉我,自欺欺人的告诉我,你不想杀他们。”陈默嗤笑道:“你不觉得自己很虚伪吗?052.”   其实自己也很虚伪,虚伪的企图用言语来骗过052的良知,让他相信自己的话,好让自己不用孤军奋战,又像今天这样几乎陷入死地。   陈默已经见识过了052的力量。   “为什么人要自相残杀,为什么要重复相同的蠢事,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相处,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别人他们才会满意。”052忽然大声的质问道:“我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实在是不明白,这里的每一个人怎么都是这个样子,怎么都要能杀了对方才能活下去。   “我明明,不想这么做的,我不想杀他们,我也不想杀这里的每个人……”   “你来错地方了。”陈默轻轻叹了口气。“奇葩。”   这是哪里来的奇葩。   陈默并不觉得每一个来这里的人都是和自己一样,能立刻就明白自己要做什么,要变成什么的人。   来这里的大多是一群孩子,孩子是最容易改变也最善变的一群人。   他们中也许也会有和052一样天真,还抱有善良的人,因为他们还不懂这个世界,因为他们的知识太少。   但这样的人不会太多,他们大抵有幸运的通过第一关的,不是每个人都能有052这样的身体条件作为依仗让他们继续走过第二关。   052是个奇葩,是个天真的奇葩。   可陈默现在却忽然不是那么讨厌这种朵奇葩了,也许是因为他做到了自己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情。   奇葩一般都比一般人要固执坚毅的多,不然也不会是奇葩。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交谈时,我问你想死想活,你说想活,我是怎么回答的?”陈默问。   052犹豫了几秒,开口:   “你说我们的命要从别人的手里抢过来。”   “你还记得?”陈默有点惊讶。   “我记得。”   “你知道我今天做了什么吗?”   “你救了我的命,013.”   “我帮你抢了一次,你也救了我,所以我们现在算是扯平了。”陈默回答:“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刚才的问题,因为我也不知道。”   陈默说:“你说你要活下去,你为什么要活下去?”   “我要回去,我的母亲和妹妹还不知道我出来了,他们一定很担心,所以我要回去。”   “你是哪里人?”   “乌萨斯。”   “我来自龙门。”陈默说。“当初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你问过我的。”052愣了愣,默然。   “你没有告诉我。”陈默说。   “那你为什么要来?”他反问。   陈默竖起仅能用的右手食指,嘴角露出一丝在052眼里的罕见笑容,或许陈默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脸上的笑容是有多么温柔。   他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塔露拉,也想起了陈,想起了枫叶路168号的孤儿院,只有在这种仿佛大难不死的庆幸里,他才有机会去怀念自己过去的人生,人生中的欢笑和温暖。   “因为一个约定。”陈默轻声说:“我答应过要回去,所以我必须得活下来。”   没有我你不行的,除了我还有谁能忍受这么差的脾气。如果陈不来,你连个朋友也没有,可她只会来一天,你一定会觉得很孤独吧。   塔露拉。   “到你了。”   “我妹妹得了重病,医药费很昂贵,他们答应如果我愿意来会替我妹妹支付医药费并想办法治好她的病。”他犹豫了一会说。   “源石病?”   “是。”   “他们没告诉你,这种病是治不好的。”   “我知道治不好,但我查过,哥伦比亚已经有了能抑制源石病扩散的疗程。”052说:“你一定不知道在乌萨斯成了感染者有多可怕,我见过,我不想我妹妹变成那样,她是我唯一的妹妹。”   “我的母亲会带妹妹出国,离开乌萨斯,去哥伦比亚,在那里就算她是感染者也可以很好地生活下去。”   “所以你要回去见他们,但他们走了,你能找到他们吗?”陈默问。   “会的,不管多久都会!”他仿佛坚定了自己心中的信念。   “前提是你要先活下来,你凭什么活下来?”陈默冷声说。   052燃起的希望仿佛被他的话语像是一盆冰水般浇灭,有了希望,又忽然打落深渊。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做的是错的。”陈默看了一眼垂眸的052。   “我知道你是想活下去。”052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   “那证明你还没有太蠢。”陈默说。“但你不能接受这种方式,对不对?”   “……”   “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人,052,你心中仍有良知,但我……也并非天生就冷酷无情。”陈默说:“我和你一样大,也一样因为某个目的来这里。这里所有的人大概都抱有某个目的,没有人天生就想杀人。”   “但我们,你和我,还有他们,如果要活下去,活着离开这里,就不能在保留这种天真的幻想。”陈默轻轻的笑了笑:“我不恨你,因为你做的事情才是正常的,才是一个人该有的思维和选择,你的母亲一定也是一个温柔的人。但可惜,温柔的人并不一定会得到好的回报,052,罪恶这种东西,向来是分不清的,越单纯,就越分不清。”   陈默站起身,还能保留视线的右眼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052。   “你想活下去,又不想杀人。”他说:“那好,我来替你杀,你该背负的罪孽我来替你背负,我可以帮你。”   052抬起头,陈默看到那双淡蓝色的眸子中的诧异和困惑。   “你就守在我的身边。”陈默轻轻用手拍了拍他的胳膊:“你这种体格,应该很适合盾牌。”   “如果这能让你觉得好受一点的话。”   事实上,举起盾牌保卫杀人者就不算杀人了吗,不过是变形的杀戮罢了,可披着一层自欺欺人的皮,多少会觉得好受许多。   人都需要自欺欺人,才不免一生都活在内疚里。   他从小就是个谎话精。 第四十五章 暗伤   是刀切割血肉的手感吗?还是一次次超越常人极限压榨身体的训练与搏杀?又或许不过是杀人后那片刻短暂的宁静?   陈默渐渐麻木了。   052很好的作为一名盾卫牢牢地护在陈默身边,他记住了陈默那天对他说的话,这个丰蹄族的男孩的确很有当盾卫的天赋,他高大强壮的身材本身便是一面坚固的盾牌。   他是整座黑墙里唯一能和自己说话的人。   老实说,如果不是因为这座黑墙,像陈默这种人是不愿意和他有太多交集的,他不喜欢这种太过天真善良的人,过于天真不叫天真叫愚蠢,而善良,或许不一定是正面词。   善良如他,成为了陈默的帮凶,他以为他不去杀人便少了许多罪孽,但陈默知道,不会的,他也知道,可他不愿意相信,陈默也很愿意保持现状。   于是就维系成了现在一番样子。   每天的搏杀,训练,他们被迫完成超越成人量的训练,被迫在极短的时间内记忆需要记住的东西,然后一片混乱里将所记住的东西找出来。   他们教导着这些人各式各样的技巧,杀人术,驾驶,熟练每一项必要的程序,每一种武器,每一种载具,每一样可能的方案,每一个能够干掉他们的方式。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在漫长而看不到边际的训练里倒下,越来越多的人在一次又一次生存训练中死在不知名的山林里,越来越多的人死在他们的陷阱下,尸骨无存。   可他们还是不能停下,每一天,每一天,被迫着学习自己原本不能掌握的东西,压榨着身体的每一丝力量,极限。   在那些人眼底陈默看不到一丝的情感,对他们而言,这群人仿佛就是工具,尸体,一堆烂肉,被扔进这个无底的监狱里。   他们也确实是这样对待这些人的,在他们的手下,一个个成为他们想要我们成为的东西。   陈默的感情越来越淡漠,周围没有人愿意和你交谈,你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称的上是人的家伙,活在这里的,都是野兽,和正在渐渐变成野兽的家伙。   可陈默还是会想起052,这个自己的队友,他却能一直保持笑容,尽管他的笑容一直都在渐渐变少,但还是会时不时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对陈默说:他要记住他母亲说的话,他母亲不会骗他。   陈默不知道那种强迫自己该哭的时候要笑出来究竟是一种什么感受。   或许某一天,陈默也会像是那些站在高墙上睥睨着自己的野兽一样,用失去全部感情的眼神盯着下面每一个人的举动。   但不会是现在,因为052.   在这种过程中,052和陈默之间的配合越来越默契,好像被绑在他们彼此手上的锁链一样,真正的被绑在了一起。   他们不得不将性命托付与彼此,又在维持这种被迫的信任中逐渐真正的信任了对方。   因为当只有一个人能和你对话的时候,不管你愿不愿,他都会不可避免的让你产生好感。   陈默不得不承认,当初052这种人成为自己的队友是对自己的一种幸运,即使他眼里在看向杀人后的自己会不可避免的露出怜悯。   但陈默已经习惯了这种怜悯,习惯后发现,或许自己真的需要这种怜悯。   不是因为自己可怜,而是告诉自己,自己还活着,还没有成为一头只知道疯狂杀戮的野兽。   欢笑,在这里连哭泣都成为了一种奢侈的事情,任何无意义却又浪费力气的事情都是奢侈的,不被允许的。   可052,这个傻子,他一遍又一遍用自己难看的笑容提醒陈默,提醒他,别沉沦在地狱里,保持住你的人性。   陈默不知道这样的训练要持续多久,每一个黑夜白天就像是没有概念一样,慢慢的在他生活里失去了它本来应该存在的意义。   或许有人会开始后悔了,后悔当初为什么会选择来到这里,又或许后悔自己没能死在来这里的路上。【+}   死亡,这种原本简单的事情,在这个地方都不被你自己所掌握。   唯一能被你掌握的,只有你的手,你的身体,只要还能活着,还能动,就必须去做。   陈默越发的适应起来,并越发的发现,自己的脸好像被寒冷的冬雪冻住了一样,那些肌肉都像是死了一样不再动弹。   而是不断地在一个个泥潭里爬过,又在布满野兽和地雷的密林里战战兢兢的前行,在斗兽场内宛如野兽般挣扎搏命,又或者在一个个被惊醒的睡梦中,被从窗外扔进来的源石炸弹炸的粉身碎骨。   “他们想杀了我们!”052惊魂未定的脸上声音在颤抖嘶吼。   “他们不想杀我们,咳咳……”   他们刚从被源石炸药炸的塌的营房里逃出来,依靠在倒塌的承重后。   “他们想让我们自己杀了自己!”   “我不能死。”052左手紧紧地捏住自己盾牌的把手,刚才如果不是他逃出来的还记得带上自己的大盾,他们现在可能已经被爆炸的余波震碎了内脏。   “我们都不能死。”陈默平静的说。   有什么还能让自己动容的了?   许是没有了,陈默想。   他只能日复一日的这样活着,在周围的人越来越少的时候,尽力不让自己成为其中的一员,又不断地在心里告诫自己——你还是个人。   回想起曾经的那些记忆,记忆里最为温馨的片段,回想起塔露拉和陈的样貌,这样的样貌又在自己越发破碎的记忆里开始被自己一点点的消磨,宛如磁带一样。   可笑的是,陈默那变得越发良好的记忆能力,却不足以让他记住这些。   他说着类似的谎话,催眠自己好让最后一点坚持不至于落进黑暗绝望的深渊。   这成为了他最后所能决定的事情,而这样的“自由”又能持续多久呢?越是想起过往的片段,陈默所处的周围就越发的寒冷与孤独。   从自己决定要来到这里的时候,是否会知道自己会处在今天这样的处境,如果知道,自己是否会开始悔恨自己当初所下的决定。   陈默不再敢去回忆与塔露拉和陈的过往了,因为他开始感到恐惧,感到后怕,害怕自己最终会变的扭曲,变成一个自己所不认识的人。   他怕自己会在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里,渐渐滋生出对陈和塔露拉的怨恨。   他总要去怨恨一个人的。   精神和肉体的高度紧张让他时刻处于崩溃的边缘,而052,成为了抑制他崩溃的关键。   或许这才是这条锁链真正的意义,因为他们知道会有人崩溃,于是就找出了这样一个办法,可等到你发现自己已经能够控制自己的情感时,你的情感越发凉薄时。   锁链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陈默自以为自己成熟的灵魂能够坚持住各种的磨难与折磨,可他始终高估了自己,因为他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伟大与坚毅。   甚至比不过一个可以随意被改造的孩子,因为什么都不懂,才会单纯的任人涂改。   他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普通的灵魂,普通的三观,普通的人性,他已经见过太多人性的扭曲。   陈默不能容忍自己成为那样一个人,他要活着从这里离开,而这些让陈默开始被迫的,不舍的,不心甘情愿的,将塔露拉和陈慢慢的从自己的脑海里遗忘。   因为她们成为了陈默最致命的软弱,成为了他看不见的暗伤。   他违背了自己的初衷,他为了那个约定才选择来到黑墙,也因为黑墙,他要被迫的,极不情愿却甘心将之遗忘。 第四十六章 沉沦   其实暴风雪远远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当你坐进钢铁打造的机械里,寒风就再也吹不到你身上时,你就已经获得了对抗它的资格。   陈默坐在雪地装甲车内,履带平缓的压着雪原上的冰雪离开黑墙的范围,引擎的轰鸣和灼热融化了车前的雪花。   挡风玻璃外的世界是一片苍莽的白,白色里看不尽头的风雪。   这是他们第一次从黑墙里走出来。   052坐在陈默的身旁,同一个车厢的人坐在两侧盯着彼此,对面的人腿上同样放着一根铁链,铁链在雪地装甲车时有的颠簸中轻轻碰撞,发出哗哗的脆响,成为了继车外的风声和引擎呼啸后第三种声音。   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只有鼻腔窜出的热气还在告诉车厢内的人,这些人并不是一具具冰冷的尸体,而是活着“人”。   但很可惜,如果你能有幸注意到他们的一双双眼睛,你会怀疑,他们是否还能算是一个“人”,完全不符合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性子,僵硬的脸,淡漠无光的眼神,眼中是冰雪覆盖之后的一片寒霜,看不出一丁点生气。   他们安静的坐在座椅上,身体随着颠簸轻轻摇晃,谁都没有开口有过交谈,这种冰冷的气氛里,即使是坐着都让常人觉得压抑和沉闷。   你会看到他们时不时落在你身上的眼睛,尽管他们并不是想要看到你,可你还是能从那双眼睛感觉到,他们正在考虑如何杀掉你,切碎你的那块肌肉,斩断你的那条手臂。   在他们眼里,你和一具即待宰割的肉块没有太大的分别。   但在场的所有人里,包括052都没有对这种眼神感到太大的不适。   人是一个很擅长于习惯的动物,看的多了,也就不再有什么感觉,更别说在陈默斩开别人躯体的时候,052就站在陈默的身旁。   漫天飞洒的血雨淋湿了陈默的身体,血雨溅到了052的脸,他不过是伸手擦了擦。   车到达了目的地。   高大的落叶林外,在车外这群人被集中起来。   带领他们出来的人将一柄柄长刀插在他们面前。   “听好了,拿起你手里的武器,在这片林子后面又一个聚居地,你们只有15分钟。”   他捞起表。   “现在开始。”   他想让这群人做什么不言而喻,他没有告诉这群人是什么聚居地,又为什么只有15分钟的时间,他甚至没有说15分钟没有做完会有什么下场。   但对陈默这群人来说,其实告不告诉都没有分别。   因为他们唯一会的,也唯一能做的就是杀戮,除此之外,他们什么也没有学会,而下场,在黑墙内向来只有一个。   052没有看到他想要的盾牌,他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看过去时,陈默已经拔起了插在他身前的长刀。   “013……”   “走了。”陈默说,脚步踏入了雪里。   052急忙拔出长刀跟在陈默身后。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穿过针叶林,林叶上的积雪在他们走过的时候簌簌落下。   “他们要我们去做什么?”052还在问。   “我们能做什么?”   一群人快速向着目标地而去,052看了一眼和自己同样穿着的人从自己身前急速跑过,他收回视线,目光落在自己手里的刀身上,沉默不语,只是咬着牙强迫自己不要再去问陈默。   他不想去听那个答案。   聚居地位于针叶林深处,距离装甲车停留的地方只有一公里的距离,他们用了不到3分钟就跨过了这段路程。   而回去,就意味着同样只有三分钟的时间,留给他们的只剩下短短的九分钟。   如何在短短的九分钟内靠20人杀光一个小型聚居地内的200名感染者呢,更别说他们还会跑,而不是乖乖等在那里任由你屠杀。   没谁会喜欢任人宰割,也没人会等死。   这个聚居地里的人远离了城市的庇护,独自艰难的生活在这个广袤的林子里,过着野人般的生活。   他们吃不饱,穿不暖,他们衣衫褴褛,他们灰头土脸,可他们还活着。   只因为他们是感染者,所以他们就不被人所接受,只因为他们是感染者,所以他们不配活【>*   但他们却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他们只不过是躲在这里。想要……活下去。   长刀斩断粗劣的长枪砍断那个男人的脖颈是如此的干脆利落,流畅的就像用热刀轻而易举的划开黄油,飞溅起来的碎裂的源石碎片,深深的嵌入了血肉里。   黑色的结晶染着血落入白色雪地。   陈默甚至没时间来告诉他,为什么要杀了他。   他应该很清楚的,因为他是感染者?   感染者就该杀,就要被迫等着别人来砍断你的头颅?   “他们是……感染者?”052睁大了眼睛,提着长刀的手指不由握紧。   “他们是感染者。”陈默说,他跨前一步,迈过失去了生息的尸体。   “我们是来杀他们的?”052愣愣的盯着陈默脚下的尸体。   “我们已经这么做了。”   陈默的视线里是被火焰点燃的简陋聚集地用木枝和树叶搭建的屋子,屋子外挂着等待风干的几个肉块和鱼干。   哀嚎和血染红了这片白色的雪地,碎裂的残肢,临死前无济于事的反扑,孩子,老人又或者妇女,在面对那一双双恐惧,仓皇和迷茫的眼神时,陈默眼底没有半点情绪划过。   他只是看着刀没有阻隔切开单薄的兽皮和烂衣,斩断一个又一个感染者的身体,在尸体还没来得及倒下前,从黑墙出来的恶兽们就扑向了下一个人。   就好像在收割一茬又一茬稻草那么自然和理所当然,又从他们的眼里看到了嗜血与疯狂,被血引燃的欲望和杀戮的快感。   刀锋砍开骨骼和肌肉时的感觉理所应当容易让人沉迷,恐惧和哀嚎就仿佛世间最美好动听的音乐。   他们主宰了他人的生命,就像是黑墙那群高高在上的人也能主宰自己的生命一样,成为了他们的救赎,足以抚慰在黑墙内一颗颗千疮百孔的心。   扭曲的人和兽。   这群感染者算不得稻草,稻草起码还能充饥,他们最多算是一个个等待被死亡回收的垃圾,他们的尸体会化作这片雪地下的泥土,滋养这片大地变得更加丰沃。   一如他们一直一来做的那样。   没有感染者就没有源石,没有源石就没有移动城市,没有移动城市所有人都将死在天灾之下。   所以要有感染者,不能没有感染者。   但源石病,是无治之症。   陈默听说有源石技艺,被称为法术,他也曾亲眼看到过一个人被飞射而来的黑光撕成碎片,并非没有人想要逃出黑墙,但光满一闪即逝,于是他的身体便像是急速膨胀的气球爆裂。   可事实上,并不是所有的感染者都能使用源石技艺,虽然他们的身体为他们免去了造价昂贵的法杖,给予了他们资格,但一群无依无靠的感染者又拿什么来学习它。   源石技艺代表了财富,权利和地位与天赋。   财富,权利,与地位代表了血统延续。   他们一样也没有。   他们是低贱的,野草般的人,如何去成为高贵的法师老爷,如何去获得少数人的特权——源石技艺。   命运……让陈默和塔露拉走上了截然相反的道路。   ps:等会还有两章的样子。   ps:来点票票,然后陈默的身份很复杂,不是博士但和博士,凯尔西有点关系,之后会慢慢解释。 第四十七章 感染者  【#   怪物们理所应当被人恐惧,憎恨,歧视,尽管在不久之前他们也在做相同的事情,尽管在不久之前他们还在过着属于各自的生活。   感染了源石病的人大多会走向两个相反的极端,自怨自艾,绝望等死,垂死挣扎后歇斯底里的疯狂,又或者仍然对生怀抱有希望,勉强活着。   聚居地的夜晚和白天都是寒冷的,草皮和树枝搭建的房屋并不能给人带来温暖,所以他们时常会聚在一起,在夜晚点燃篝火。   他们不敢再白天点燃篝火,因为浓烟会迎来乌萨斯的巡逻队。   乌萨斯抛弃了他们,他们要在这片广袤的雪原上独自活下去。   篝火燃起的光芒和温度能驱散人身上和心底的寒冷,人们需要火,因为最开始人从它的身上获得了庇护。   当火光照映在一双双灰暗无光的眼底时,多少会出现一点光亮,寒风冻僵的黑色晶体也会在火的温度下渐渐不再疼痛。   “我们的食物不多了,明天我会想办法再出去一趟,光靠野菜和树皮这里的人迟早会坚持不下去。”   说话的男人叫耶格夫。头顶长着两根黑色的犄角,一名萨卡兹人,很难想象一名以残暴冷血著称的萨卡兹会成为这群人的庇护者。   但也不难想象,如果将萨卡兹与感染者联系起来,无疑是一件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也只有这群邪恶残忍的萨卡兹才会与感染者为伍。   “我们和您一起出去,耶格夫先生。”   “我会挑选几个人,出去的人不能太多,以免被巡逻队发现。要留下更多的人负责营地的安全。”耶格夫烤火的手掌摩擦了一下。“卡巴亚夫,明天我们离开后,你负责管理营地,在我们回来前,白天不要再组织人出去捕猎了,放在晚上吧,尽量节省食物消耗。”   “好的,耶格夫先生。”卡巴亚夫点头,又有些为难。   “有什么就说吧,卡巴亚夫,不要支支吾吾。”   “耶格夫先生,就算我们尽量节省,但我估计营地里的食物最多还能坚持半个月。”   “我们会在半个月之内赶回来。”   “半个月能找到足够的食物吗?”   “会的。”耶格夫巡视了在场人的所有人一圈:“就算没有我们也会在半个月内回来,听说外面也有一群自称游击队的感染者,他们已经形成了一定势力,这次出去我会试着联系他们。”   “耶格夫先生,您说的是真的吗?”几名感染者有些激动。   “是真的,不过乌萨斯太大,我们不一定能联系上他们,事在人为吧。”耶格夫笑了笑:“卫队要接着训练,不能光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我们也有足够自保的力量。”   还有一个原因他没有说出来,说不定,那群感染者已经被巡逻队剿灭了。   但看着这群燃起了一点点希望的感染者,他实在无法将这个原因说出口,有时候人只需要一点希望,哪怕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希望。   “但他们愿意接纳我们吗?耶格夫先生。”   “我想他们会愿意的,因为我们都是感染者。”   “如果真像您说的这样就好了。”   “不要放弃,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在卡兹戴尔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无论黑夜如何漫长,白昼总会到来。如果连你自己也放弃了,世界也会放弃你。”   “我只是……耶格夫先生,我们真的能像您说的那样活下去吗?”   “会的。”耶格夫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萨卡兹男人的手掌粗糙有力,仿佛能给人带来安心的力量。   “我相信我们会活下去。”   “耶格夫叔叔!!!”   有人大声的喊道,耶格夫抬起头,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黑暗的雪地里跑了过来,他挤开坐着的人群。   “是小列夫啊……”   “小列夫,过来,让我看看。”有人拉住了男孩的手,强硬的将他拉到自己身前,按着他的头:“都长这么大了。”   “别摸我的头!卡巴亚夫……”小列夫龇着嘴不满的打开男人的手。   “要叫卡巴亚夫叔叔!混小子。”卡巴亚夫捏了捏男孩的脸,男孩撑着这个时机挣开了他的手。   “你想的美。”   “算了吧,卡巴亚夫,就你这个岁数还好意思让人叫你叔叔?”   “要我说,叫爷爷还差不多。”   “滚滚滚,信不信等你们走了我扣你家粮食!”   “你敢!”   “嘿,你觉得我不敢?还没有什么是我卡巴亚夫不敢的。”   “*……乌萨斯粗口……*”   “小列夫,你怎么跑出来了?”耶格夫问。   “我听到你们的话了。”小列夫仰起头:“耶格夫叔叔,明天我也要和你们一起出去,我也是乌萨斯男人!”   “你?”   众人看着说出这句话的小列夫,小小脸上满是坚定,忽然一起笑了起来,沉重的气氛在这一刻变得轻松了许多。   “小列夫你知道我们明天要去哪里吗?”   “你走进去要是掉进了雪坑里,再爬不出来了哦。”   “乌萨斯男人,哈哈,毛都没长齐的小鬼,等你长大了再说这句话吧。”   “……”   众人的笑声中,列夫只是看着耶格夫,他眼里耶格夫是整座营地里最厉害的人,他手里的大剑就连乌萨斯巡逻队的人也能打跑。   是他带着这群人一点点走到了这里,小列夫没有父亲,但会带自己打猎的耶格夫就好像他的父亲一样。   “耶格夫叔叔……把我也带上。”   “以后吧。”耶格夫将小列夫抱起来:“这次我们出去很危险,等你长大了之后,再带你出去。”   “好了,留下警戒的人,其余人都回去休息吧。”   耶格夫抱着小列夫离开篝火,篝火的火光在寒风中摇晃,这个男人的身体也随之晃动,他的的身影走进雪地里,一条腿是瘸着的。   聚居地的卫队手里的武器是用木棍削出来的长枪,这种武器在和长刀碰撞的一刻就被斩成了两段。   警戒的人甚至来不及呼喊,就倒在了雪里中。   袭击就是这样开始的,陈默到的时候,名叫耶格夫的男人正被从黑墙而来的恶兽围攻,他们就好像一群追逐猎物的野狗,尽管黑墙内的人并没有掌握源石技艺,但那种狠命的杀劲和配合依然让这个男人疲于应付,独木难支。   他的败亡是迟早的事情。 第四十八章 黑狱   【他身上的每一道伤疤,都代表了一个过去……】   ————————   “我长大了也要去学法术,变得和耶格夫叔叔一样厉害,我要保护大家。”   他的名字叫列夫,小列夫。   乌萨斯意俞为狮子。   陈默是从一个女人口中听到的这个名字,那个女人为他挡下了陈默手中的长刀,临死前,他紧紧抱住陈默的腿,祈求陈默放过他的儿子。   “求你放过他,不要伤害他,他还小,求你……”   染血的长刀垂落在陈默的身前,刀剑一点点滴淌着血液,血液落在灰黑色的泥土地面,很快便浸入其中。   女人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快跑,列夫,快逃……”   她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力量,突然从地上爬起,双手死死的抓住了陈默手中的刀刃,锋利的刀刃瞬间划破了女人的手掌。   陈默想要抽出刀,但女人捏的太紧,血随着刀身不断地流淌,流淌的血把她的两只手臂和手掌浸灌成刺目的猩红,她背后是狰狞的伤口,可她却不要命的抓住了陈默的手中的刀锋。   052呆愣愣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他想要说什么,但看着陈默的背影他却什么也没敢说出来,他其实已经没有一开始陈默遇到他时那么天真了。   现在的他也不会傻傻的说我不想死,也不想杀人。   他知道陈默在做什么,他知道这是错的,可他却无法阻止他,也没勇气和脸面去阻止他。   他一直记得陈默对他说的话。   他说:“那好,我替你杀,你不愿意背负的罪恶,我来替你背负……我可以帮你。”   “我知道你很善良,但我……也并非天生就冷酷无情。”   你不愿意,可总要有人背负罪恶。   陈默一直在做这件事,他帮自己背负了罪恶,虽然其实他也知道这是自欺欺人,但现在的他又有什么资格来指着陈默。   来指责013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罪不可赦。   052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如果他没有回去,她们是不是也会和现在这些人一样,他不敢想,但他也不能移开视线,他要把这一切都记下来,亲眼记下来,好告诉自己,自己无论如何也好活着回去。   列夫跑过了052的身边,052没有阻止他的离开。   052心里很清楚,他出去了和在里面没有太大的区别,可他还是自私的想,不是013下的手就好。   他不希望013做更多这种残酷的事。   陈默一点点从女人手中抽出手里的长刀,刀身一点点从女人手中滑落,她的意识正在黯淡,可他却不愿意放手。   疼吗?   陈默似乎能听到女人的手心的肉一点点被刀锋划开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并不真切,或许是错觉。   女人终于松开了手。   但她却做了一件陈默无论如何都无法想到的事情。   她忽然凄厉的嘶嚎着扑向了陈默,长刀贯穿了她的身体,从背后裸露出沾满血的刀身,暗哑刀身反射血的色彩。   陈默握着刀柄的手松了松,血肉穿透的呲响,血肉撕裂的手感。   他并不陌生了。   但忽然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倒塌,他努力想把它捡起来,拼回去,却怎么也无法阻止它的流失。   就好像从女人背后的刀锋中流过的血一样。   他看到了女人的脸,她抱紧了自己,温暖的怀抱,沾满血的泥泞,她的眼睛越过陈默肩头,望着门外。   门外是小列夫仓惶失措的身影。   好熟悉……   陈默下意识松开手中的刀柄,脑海里忽然冒出这个念头。   “求你帮……”女人无意识的喃喃在陈默耳畔响起,她的口鼻中都是溢出的鲜血。   门外,奔跑中的小列夫被一柄飞驰而来的长刀钉死在了雪地里。   “你们……这群魔鬼……【~   陈默感觉自己的肩头传来一阵刺痛,歇斯底里的女人用尽最后的力量在陈默的肩头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牙印。   陈默反手将快要倒下的女人抱住,女人的手无力垂落,她的头枕在陈默肩头,眼里已经失去了生的光芒。   “我帮不了你们。”陈默说,他松开右手,缓缓将女人还没闭上的双眼抚下。   我甚至帮不了我自己。   他们走出那间破落的屋子,屋里燃烧的铁锅里煮着野草和树根,在没人看顾后火焰很快席卷而过。   大火与浓烟在陈默和052身后蔓延,飘向白色的天空。   陈默的眼前,小列夫被长刀钉死在地上的尸体正在一点点被雪掩埋,那个叫耶格夫会使用源石技艺的瘸腿男人无头的尸体无力跪倒在雪地里,断掉的一只手,他身上插着好几柄长刀。   火焰,杀戮,遍地猩红,浓烟,在浓烟中穿行的人影,他们手上提着和自己一样的黑色长刀。   陈默分不清这里是人间还是地狱。   052默默站在陈默身后,铁链拉扯过手掌的重量仿佛在告诉陈默,052正站在他的身后。   052的身材是如此的高大,宛如一座沉重的大山,他挡在了门口,立在陈默身后的身影像一座坚固的城墙,城墙的阴影下,是陈默单薄瘦弱的身躯,在随着雪原的寒风轻轻颤抖。   “他们是乌萨斯人。”052看到了房间放在铺着碎步片和干草叶的木板床上展开的那件缝着铜片和碎玻璃的红色萨拉范。   “我妹妹也有一件萨拉范,天蓝色的。”052的声音低沉,他是个不善于表达的人:“她很喜欢那间衣服,桦树节那天她穿着萨拉范在学校舞台上表演节日舞,她跳的很好看,我永远也忘不了,每个人都为她喝彩,为她高兴,所以我也高兴,即使上面的银片用掉了我三年攒下来的所有钱。”   “但她现在成了感染者,该死的感染者,她躺在病床上,再也没办法穿起她的萨拉范在学院的舞台上表演。”   “013,你问我为什么要来?”052站在陈默身后,他绑着锁链的手,握起手中的长刀狠狠的刺入了地面。   “我现在告诉你!我感染了矿石病那天躺在病床上问我,自己以后是不是永远也没办法跳舞了,是不是再也不能去学校了!”052重重喘了口气,“你知道我是怎么对她说的吗?我说,哥哥会办法治好你的病!”   “但那是源石病,是源石病!*乌萨斯粗口*,没有乌萨斯的医院愿意收留我们,警卫队不止一次想把我们赶出切尔诺伯格,我们东躲西藏,买掉了全部的东西,黑市里的人都是一群吃人的野兽,他给我们的抑制剂根本起不到一点作用反而加重了她的病情。”   052的双手紧紧地捏着锁链,指节用力的发白。   “你想不到我买到抑制剂的时候是有多激动,我以为她有救了,我以为他又可以重新变成过去的她。”他说:“是我害了她。”   “我知道自己很蠢,我是个蠢货,所以才那么容易被人骗,可她却没有怪我。”他看着陈:”“就像你一样,我差点害死你,可你救了我。”   “我是不是很没用,013?”   “你是个废物。”陈默没有留情。   “我知道。”他笑了笑,站在陈默身后的身体为他挡住了风雪:“但013,我想要活下去!”   我想活下去,我想回去,我想回去见他们,我不敢想象,他们也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其实,真的很自私。   “你想杀人吗?”陈默问。   052拔出插进雪地的长刀,握进手里。   “我可以。”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我真的……”   “走了。”   从那天以后,这个丰蹄族男孩脸上再也没有了笑容。 第四十九章 052援护   黑墙内的人数永远是那么多,每天都有人死去,又似乎每天都有新的人进来。   今天黑墙的裂缝又一次打开,陈默看到了进来的那群孩子,他想起了自己两年前刚进来的时候,也是和他们一样,艰难的迈过黑墙外的雪原,看到打开的裂缝时,以为自己看到了光,却没想到光的尽头是一片更加浓郁的黑暗。   自上次的屠杀之后,黑墙内训练的新内容从搏杀演变成了类似的屠杀,屠杀感染者。   白天,黑夜,分不清那个时候,那个地点,他们就会出去。   冰冷的装甲挡住了车外的寒风,恶兽们手中的利刃却比寒风还要来的无情冷酷。   013不可能每一次都能帮到自己,052渐渐明白了这个事实,其实他们大可选择在别人屠杀中不去动手,也可以象征性的杀两名感染者充数。   但陈默从来没有那么做过。   不是不能,而是不敢,因为你不知道在那个地方会不会有人盯着你做的一切,身体内根植的晶片和广袤的雪原让你无处可逃,他们没有逼你们,但你不去做会有别人做,而你就彻底沦为废物。   废物在黑墙内向来不是有人愿意提起的词语。   陈默每一次在黑墙内的浴室中都会看到自己肩头刺眼的牙印,身上交错的伤痕,每一个他都能想起它们诞生自那里,镜子中倒映的人脸是那么的陌生,陌生的让他都觉得是另一个人。   你叫什么?   陈默?   不,你是013。   你在一点点变成013。   052的脸上再没有了笑容。   他提着染满鲜血的长刀,火海中燃烧的村庄,脚畔是被斩成两半的尸体,他第一次直面了杀死一个人全部经过,用自己的手,自己手中的刀。   “013,你杀人的时候有什么感觉?”   回来后,052这么问陈默,他放下了自己盾牌,为了活下去,于是拿起了长刀。   有什么感觉。   血肉被撕裂,哀嚎,染满血腥的双手,还是切开骨骼时的干净利落和放下武器后的宁静。   陈默很想回答这个问题。   他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可052问起来时,陈默才恍然发现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生命的流逝对自己无关紧要,以至于内心泛不起一丝波澜,像是死水般平静。   “你已经体会过了不是吗?”陈默只好问:“你有什么感觉?”   陈默也很想知道答案。   “我不知道。”   052看着自己的手掌,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手上流淌的鲜血,他想洗掉,告诉自己是错觉,但可笑的是每当他闭上眼,眼前总会浮现起自己举起长刀时的模样。   那样子可怕又狰狞。   但他心里却再也没有半点悔恨,以至于忏悔和难过。   “我举起刀,他死了。”   “轻而易举?”陈默问。   “是。”   杀死一个人原来是这么简单地事情,简单的就像从街边捡起一片落叶,对他们而言费不了多大的力气和时间。   当你渐渐发现自己已经明白这个事实,并且正在开始这么做的时候,负罪感和愧疚就会随着你手中的长刀落下和扬起也被斩断,连同它一起的,还有你的人性和良知。   错的吗?   杀人是错的。   对的吗?【#   想活下去并没有什么错。   那么,为了活下去杀人有错吗?   “013,我叫苏格列。”052忽然开口,黑暗里,上铺的陈默看不到他的表情。   “嗯。”陈默轻嗯了一声。   你叫苏格列,叫052,并没有区别。   “我想让你记住我的名字。”052牵强的笑着解释,这是他脸上最后一个笑容,但陈默却看不到:“我怕自己会忘记它,变得和他们一样。”   052好像想到了什么办法来保持自己最后的人性,但现在他成了052,他怕有一天自己真的成了052。   “我记不住你的名字。”   “你比我聪明,你一定能记住。”他说,像是很相信陈默,又问:“013,你叫什么?”   “013。”   “我记住了。”   “013,你说,我们是不是永远也无法从这里出去了?”   “你想出去吗?”   “出去的我还是我吗?”052突然反问。   陈默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陈默愣住了。   出去的我还是我吗?   是吗?   不是吗?   “013,谢谢你这么久以来一直愿意帮我。”   陈默终于回过神,枕着手臂躺在床上的他转过身,尽管他知道052看不到自己现在一副失魂的模样,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避开。   “我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帮我自己。”陈默低声回答。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能活着出去,能不能帮我去切尔诺伯格看看我的家,我想知道她们走了没有。”   “我没去过切尔诺伯格。”   “没关系,很好找的,就在破碎大道,阿尔巴特街312号,对面有家蜡像馆。”   陈默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013,我开始想我妹妹了……”   “嗯。”   “013,今天是不是圣诞节?”   “不知道。”   “013……你知道吗,有一年圣诞的时候我妹妹穿上妈妈的高跟鞋,她那么小,走起路来都摇摇晃晃……”   “那天下了好大的雪,妹妹她很喜欢雪,我原来也很喜欢,你知道吗,013,雪是不同的,这里的雪……很冷。”   “……”   “013,你想回家吗?”   “我没有家。”   “是吗?”他说,又问:“但你说过你有一个约定。”   “她们是我的家人。”   “你想她们了?”   “不该想的。”   “你真的很聪明013。”   “……”   052说了一夜的话,絮絮叨叨,断断续续,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就说什么,陈默一直听着,偶尔会回答。   他也曾做过相同的事情,他也会想起塔露拉和陈,会想起孤儿院,但他从来没敢说出来,他怕自己说出来之后就会越发想念,而想念会变成软弱。   也许他真的是一个软弱的人,在052说起这些的时候他脑海里不受控制的又想起了过去的事,但他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记不起塔露拉和陈的脸。   他脑海只有一片模糊的影子,影子里是两个人,可他却看不清她们的样子。   他可能……真的快要忘记了,等到他忘记时,他就成了013。   求室内。   “052援护!”陈默大吼。   陈默拉近锁链,在052的嘶哑的咆哮声中,052握紧铁链的左手将陈默扯飞过去,刀剑碰撞的火星中,陈默躲过了对方的夹击。   052松开手,顶起大盾,陈默一脚蹬在052手中大盾上,跃起在半空,泛着寒光的长刀直劈而下。   撕裂的血肉中,漫天血花。   052举起大盾的身姿站在陈默身后,他举起大盾遮挡住陈默头顶,他们沐浴在血雨里,身前是陈默手中滴血的长刀与对方仅剩一人惊恐的脸。   “没意义的,052。”   陈默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鲜血,习惯了看着血喷薄而出如大雨降落,他就站在血雨里,心想这雨是多美,甚至让他欢喜。   黑墙内的人数开始减少,同一批中的人已经不足40人,紧锁在手腕回荡的碰撞声也越来越稀疏。   铁链身上满是暗红的锈蚀,锈蚀中裹着一层层浓郁干枯的血。   052放弃了最后的挣扎,在日益杀戮的日子中,他彻底融入了其中,这个丰蹄族的男孩脸上的笑容好像身上的锁链,被血浆和寒冰一层层的裹死,但在火焰和血海中,052依旧会举起手中的大盾遮挡住013头顶的风雪与血雨,虽然013说这没有意义。   052僵硬的脸上没了笑容,却依然会这么做,就如同他们第一次出来时,他好像就看到了013心底的软弱。   他不是个天生就残酷无情的人,052知道,因为如果他是,他就不会帮自己,即使是为了他自己。   他们这群人开始习惯杀戮,开始习惯剥夺别人的生命,开始真正的漠视一个人的生死。   又是那间囚室,有多久没有再来过斗兽场了,似乎从第一次踏出黑墙的那天起,他们的生活中就很少再有彼此搏杀。   而就在他们都以为自己快要忘记的时候,他们又一次出现在了这里。   下面的人正在拼死搏斗,而搏斗的对象是锁链的另一个方向。   陈默早该预料到有这么一天的,但他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第五十章 旧痕   锁链从自己身上解开的那一刻会是什么感觉?   轻松,如释重负还是悲伤。   事实上,陈默什么感觉也没有,他看着手腕被锁链勒出的白痕,只觉得自己失去了一个习惯已久的东西,在没了他的束缚和身影之后难免会觉得不习惯。   052的尸体就躺在锁链的另一边,脖颈上插着一柄锋利的长刀,长刀贯穿了他的脖颈,直到现在还有血液顺着刀身流淌。   杀死一个熟悉的,相伴三年并将性命托付于彼此的人是一种什么感觉?   答案很简单,在他和052都快在厮杀中失去理智的时候,他们都没有什么感觉,没有想过留手,没有想过自己的刀斩下去后,会斩断自己在黑墙内最后的羁绊。   疯狂的人不会有什么念头,因为他已经彻底融入了混乱。   可在自己手里的刀刺入052脖颈的时候,陈默分明看到了他蓝色的眸子里浮现的清明和解脱。   “我要回去了,013……”   他眼底的光正在涣散,手中的长刀在贯穿陈默身体的前一刻停在了他的胸前,但陈默手中的刀却毫无犹豫的,贯穿了他的脖颈。   052快要失去意识的脑海里暮的回想起他第一天被013救了时,013对自己说的话,他说:活着,我们的命就要从别人手上抢过来。   他记住了,他也看到013是怎么把命抢回来。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的问题,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013这样说。   但052却一直记得013救了自己命,他没有怪自己,就像他把药带回去时,妹妹也没有怪过他。   052觉得013这种人不应该来这里的,他看起来很坚强,他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做到,他觉得自己无情。   可052总能想到他们第一次出去时那个乌萨斯女人死在013怀里的时候,013的眼神是那么的悲伤,就好像妹妹第一次在床上望着自己时的目光,那是再也无法接触到的无奈,还有无奈后却强迫自己去相信的无力。   他是一个坚强的人吧,可他也会软弱,他还是善良的,虽然他可能不这么认为。   所以052愿意站在013背后举起盾牌为他挡住风雪和挥洒的血雨。因为013说他很适合这种武器,他也很喜欢。   013不该站在血雨里。   013说他还有一个约定,很重要的人,他说的时候嘴角总有淡淡的笑容,不然他也不会来这里,尽管他从来不愿意谈起。   迸溅的血染红了013扭曲狰狞的面孔。   【真的和自己见过的自己好像啊?】   052缓缓停止了呼吸。   刀尖刺入皮肤,渗透的血染红了陈默的外衣,渗透了那个被刺穿的【013】却无力再前进一步。   陈默从052脖颈的中抽出长刀时,胸口的刺痛让陈默猛然惊醒。   当一个人心底真正存在良善的人被迫去夺走他人性命的时候,他心底该有多么难受和折磨,没有人来救他,连唯一说要帮他的人都已经沉沦进了地狱。   他一遍一遍的哀嚎,一遍一遍的痛斥自己,可他还是不得不举起手中的利刃。   为了什么?   陈默想起了052之前对自己说过的话,他也想起了在他死前最后露出的笑容,那笑容好奇怪啊,好像是在告诉你: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他怜悯自己,他可怜自己?   所以他才愿意举起盾牌保护自己的,所以他才强迫自己压下了心底的罪恶和内疚,忍受这种折磨举起手里的屠刀。   因为他本来是一个自私的人,因为他知道自己死了,你也要死。   陈默怔怔的后退了好几步,直到被锁链拉住才停了下来,绷直的锁链连接着013和052的手腕。   他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陈默无论如何都不敢去相信,他会被他眼里这样一个软蛋所拯救,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去相信,有人会愿意把快要陷入地狱自己拉回来。   不是陈,也不是塔露拉,而是一个和自己一样深陷黑墙的人。   就靠这个软弱的蠢蛋?!   怎么会有这么矛盾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天真的人。   陈默松开刀柄的时候,大脑陷入了一片空白,眼泪就这样在他什么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落出了他的眼眶。   混着血和泪的液体在他被血染红的脸上拉出两条可笑的痕迹,像是个小丑的妆容。   可他总是这样,他以为是什么样的人,可他以为的一直是他以为的。   陈默告诉这个乌萨斯男孩他不愿意做的自己可以帮他,可以帮他杀人,可以帮他背负罪恶。   但没想到却被他摆了一道。   谎话精居然也能被人骗到。   他比自己要聪明多了,他让自己那颗快要僵死的心居然突兀的产生了一种负罪感,于是这种不该有的负罪感一遍遍的吞噬他的心灵,要将他逼上绝路。   “你想杀人?”   “不想。”   “我知道你是想活下去?”   “你凭什么活下去?”   “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人……但我也并非天生就冷酷无情。”   “我妹妹也有一件萨拉范……013,你想回家吗?”   你想,你当然想回去,我也想。   “回去后的我还是我吗?”   “你比我聪明,你一定可以活下去。”   “你想杀人……”   “我可以。”   是的,我可以,但我……不想的。   陈默脑海中开始浮现起自己对052说的所有话,他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原来那天第一次离开黑墙,052对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说他可以。   他回来后絮絮叨叨和自己说了一夜的话,陈默以为他是在第一次杀人后的迷茫和彷徨,却没有想到,他那个时候心里想的并不是这些。   他在下铺望着上面的自己,心里想的是:“你要活下去,013。”他告诉自己他的家在哪里, 他告诉自己他的名字,他怕自己忘了,他知道自己不回去了。   你是不是在那天就打定了这个主意?   你是不是想把我帮你背负的罪恶全还给我?   你这个软弱的孬种!   你这个怕死的懦夫!   因为你知道013不能再帮你了,013帮了你很多,你也应该为013做些什么,因为你一直记得你母亲对你说的话,因为你母亲说你是一个傻愣子。   可为什么!   凭什么!   世界上的傻子都活该被自己遇到了吗?为什么你就不能真正的想去杀死我,为什么你就不能想自己活着出去,你拿什么来可怜我,连你的命都是我救的。   “013,你救了我的命。”   所以,我还给你!   “013谢谢你一直帮我。”   所以,我也想帮你。   可他在下场前还对自己问:“你想活下去吗?013,我想,所以我不会留手,我希望你也不要留手!”   我是会留手的人吗!   我他吗会对你留手,你以为你是什么,你以为我和你是什么关系,你以为我会为了你这个蠢货而放弃自己的命。   我会杀了你,干脆利落的杀了你。   你怕我不会动手?   笑话!   你以为我真的是个好人?   笑话!   你觉得我打不过你?可我们明明没有真正的打过,就算是你赢了……我也……   不会后悔吗?   陈默呆住了。   他身上的锁链被解开,锁链落地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但他却仿佛听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心底锁上,咔擦的声音一直回荡。   他回到了那间属于两个人的囚房。   下铺干净的就像是他们每一次回来的时那样,只摆放着折叠好的灰色被褥,陈默下意识拉了拉自己的手腕,但却没有听到熟悉的锁链碰撞声。   “013……”   陈默听到有人在身后这么喊自己,他猛地回过头,又像是错觉,身后什么也没有,视线里灰黑色的钢铁房门和房门上小小的窗口。   安静的只能听到自己呼吸与微弱的心跳。   陈默走到床边,他没有力气再爬上床架间的铁梯了。   他躺在052的床上,视线里是自己手腕上束缚了三年产生的白痕。   他终于又成为了一个人,不用再想法办去保住另一个傻子,他不用在担心,自己会被一个傻子拖累害死,但说起来,似乎一直在做着这件事的人,不是自己。   有谁会竖起盾牌挡在自己的面前吗?   有谁会继续问自己那些天真的问题吗?   有谁会继续对自己露出傻子般的笑吗?   又有谁,会在寒风大雪的天气里,在燃烧的火焰和浓烟里,在漫天飞溅的血雨里,举起手中的大盾替自己挡住天上飘落的雪花。   “没意义的,052。”   可他还是要这么做。   “052,援护……”陈默怔怔的说,握紧了手。   是了,我要活下去。   陈默闭上眼睛,黑墙内他什么也听不见,这里是一片漆黑,漆黑中不会有人来回应自己,也不会有人问自己问题。   我还能再见到你吗?塔露拉——   ps:试想,陈默的052,塔露拉的阿丽娜。在黑暗里有人愿意化身火炬来照亮你的方向,尽管它的光芒在冰天雪地的乌萨斯冻土上那么的微弱,仿佛一阵寒风就能将它熄灭。   但……这就是人性啊,胸第萌,多么瑰丽而灿烂。 第五十一章 实验体A-81   【塔露拉,你真的很喜欢他呢,你不知道,在你提起他的时候自己嘴角不自觉就会露出温柔的笑容,我啊,也很想见见你说的那个他。   我一直在等,等他回来,等到希望,等到绝望。】   ——————————   陈默不知道现在是那个时间。   在黑墙内的昼夜交替都已经失去了意义,时间自然也不会对这里产生什么影响,他就好像被人遗忘了一样,被关在这间名为宿舍的牢房里。   只有当他们想起自己的时候,自己才会被从牢笼里放出来,然后参与进新的厮杀。   但陈默的心里却对这种厮杀产生了不该有的厌倦和疲惫,052的死仿佛一直在默默的提醒他,不要爱上你不该爱上的东西,你并不会因为撕开别人的血肉而感到满足,你也不该因为鲜血飞溅在身上而感到欢喜。   他们成功了,却也失败了。   陈默成为了一个特例,因为052也是一个特例,所以他没能在亲手杀死052之后彻底泯没掉自己的人性,相反,他从地狱里爬了出来,被052拉着手,硬生生从名为黑墙和鲜血的地狱中拽了出来。   他没能成为野兽,贪婪的呼吸着名为活着的空气,将052遗弃在了黑墙外的荒雪里。   黑墙内仿佛进入了一个缓和期,没有任务,没有厮杀,陈默只能独自待在属于他的房间里。   直到有一天一群人推开了房门。   “013?”对方在确认陈默的身份。   陈默点头,对方也看到了他胸口的标识。   对方打开了提着的手提箱,手提箱内放着排列整齐的试管,试管的数量并不完整,因为已经少了一半。   试管内是黑色的药剂,在尖锐的针管中刺破了陈默手腕上的皮肤,冰凉的液体进入陈默的身体,融入他的血液。   一种异样的麻痹从针孔的位置传来。   对方收起手提箱,转身离开了陈默的房间。   灰黑色的房门关上,陈默抬起头,他仿佛看到了有一双眼睛在临走前从房门的窗口处看了自己一眼。   陈默不知道他们注入自己体内的是什么。   但很快,他的身上就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陈默让陈默无力的跪在地上,内脏像是在火焰中翻滚,又像是被人扔在沸腾的水里烹煮,循环往复之后还有人拿着并不锋利的刀切割你的每一条肌肉,钻进你的骨髓。   陈默不得不死死咬紧自己的牙,发出低沉压抑的闷声,剧痛刺激了他的神经,他眼里布满血丝,捏紧自己的手指,指甲深深的刺进手掌,鲜血顺着他的手心滴落在脚畔。。   疼痛,压力,疲惫……   陈默回过神来的时候,身上的外衣已经被自己的泪水和汗水全部打湿,地上是杂乱的指甲抓出划痕。   这样的日子一共持续了半个月,每天都会有人定时将药剂注入自己的体内,疼痛也远没有刚开始那般让人难以忍受。   陈默的身体开始适应了药剂,他的侧腰渐渐出现了黑色的颗粒,颗粒随着一天天药剂的注入渐渐取代了原本的血肉和皮肤,演化成了黑色的结晶,宛如世间最恶毒的荆棘与毒牙。   指尖触及时,感觉到的是轻微的刺疼与身体余温残留后的温热。   陈默知道他成了什么,他也知道自己侧腰的东西是什么。   他不止一遍亲手切开那些被它吞噬的人的身体,剥夺他们的生命,如今,他也成为了他们。   但罕见的是,陈默的脑海里没有一丝恐惧和害怕,他只是平静,平静的注视着自己身上一天天滋生的源石结晶,平静的接受了自己成为一名感染者的事实。   尽管,从它出现的那一刻开始,陈默的生命就已经走入了倒计时。   他们开始纪录每一天陈默身上发生的变化,在仪器下将他不断随着感染程度变化的身体情况纪录下来。   仿佛是一场实验,正在进入实验前的准备阶段。   也确实是一场实验,一场关于源石融入生命的实验,而他们,这群人为了能适应这场实验用了三年的时间来磨砺他们的意志和身体素质,以防止在实验的过程中他们精神和肉体的崩溃。   但如果,如果他们足够好运的活了下来,那他们就会被送往其他地方。   陈默每隔一段时间就能听到有尸体被从门外的走廊中拖过的声音,他并不陌生。   终于,在一个夜晚,所有人被集中起来,集中到一个房间里。   听不到一点嘈杂的响动,就连呼吸声都轻了起来。陈默站在其中,才忽然间发现,原本从一个又一个房间里走出来的那么多人,原来到现在这样一个小小的房间就能把他们全部塞下。   那声音从上【+|   他告诉这些人,他们应该感到高兴和留恋,因为在今天这个日子里,是他们待在这里的最后时光。   陈默很想高兴,却也值得高兴,可他的心再也泛不起一丝波澜了。与他相同的是,站在这里的那些人,所有人的脸上都没有动容。   他们确实变成了黑墙需要他们成为的东西。   可这还不是结束。   在之后,陈默才明白终于明白过来他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们从房间里离开,脱光全身的衣服,躺在一个又一个实验床上,像是待宰的生畜,冰冷锋利的针尖在手术灯下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光。   改造手术实验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陈默也是这个时候第一次到她,她站在一个穿着白色大褂的女人身旁,低着头,抱着一叠资料,可低下的目光时不时会好奇的抬起来探索着周围的一切。   冷淡的脸,金色的瞳孔却像是燃烧着最为炙热的火焰,探索未知的领域。   “我想知道,生命是如何诞生的,如何在这片大地上……诞生的。”   也许是从那以后,这成为了她毕生的愿望与追求。   源石的力量,会让人沉醉而又迷寐,然后在恐惧与渴求中,不断地迷失着。   【结晶纪元】——一个充满了恨与苦痛的时代。   锋利的针尖刺入陈默的身体,大臂,小臂,大腿与小腿,装满试管的药剂在机械压力的挤压下,注入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融入血液。   心脏在颤抖,血管也似乎在那一刻膨胀,冰冷的液体开始侵蚀着陈默的身体,陈默的思想,或许还有他的灵魂。   深入骨髓的刺疼,陈默渐渐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意识在刺疼中渐渐变得稀薄,明亮的无影灯光也一点点朦胧黯淡。   他依稀能够听到耳畔有人的交谈声。   “坦桑薇娅博士,手术的成功率是多少?”   “按照目前的情况,结合我们进行过的多次临床试验来看,成功率能稳定在9.7512%。”那个声音说。   “这么低!”   “已经很高了,也许一个也活不了,也许都会成功。”   在他们的眼里,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可以被消耗的东西,这么久以来的训练,所为的不过就是现在这一刻,而在这之前,他们每个人都曾有过无防护接触源石的病史。   那些不合格而被感染的家伙,早就消失在不知什么地方。   陈默只希望在自己闭上眼后,还能重新醒来,即使不是面对温暖的阳光,即使只是黑暗里冰冷的手术灯也好。   很久以后陈默才从她嘴里知道,那次实验是失败的,但他们却活了下来,而那次的实验,是一场早已定好的交易。   某个人和某个公司的交易,而某个公司又和某个公司的秘密,庞大的交易网,涉及到的一切,都不是自己这样的小角色所能猜到的。   等到这些人重新再被聚集在一起的时候,仍旧是那个房间,而那时的人数,陈默一眼就能数清。   陈默已经不去在乎有多少人能活下来了,也不再去在乎有多少人还会死去,这个人数只会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他离开了黑墙。   重新踏上汽车,这一次车厢不再封闭,阳光从车窗落进车内,黑墙外的雪原还是那么广袤与寒冷。   在又一个难忘的三年里,陈默活着从那里走了出来,重新站在了温暖炽热的阳光下,但他惊讶的发现,当它落到自己那张苍白的脸上时,他感觉到的只有凉意。   是希望?   不,没有结果的希望是有毒的,就像小女孩用来温暖自己的火柴,该熄灭的终究会熄灭,该燃烧的始终会燃烧。   陈默大概再也没有机会去对着这个仍旧愿意接受自己的阳光重新展开怀抱了。 【>   【这个世界很残忍吧。那么……要毁灭它吗?……武王】   ————————   雨,淋漓的大雨撕开天际的昏沉,伴随着隆隆的雷鸣落在这片大地。   黑色的汽车停在荒原上,车上穿着黑衣的人下来,他们打开后车厢的车门,暴雨滴落在他们肩头,很快顺着黑色的雨衣落在脚下。   他们从车厢内拖出一具尸体,扔进了暴雨里。   冰冷,彻骨。   荒原的大地升腾起薄薄的雨雾,雨雾中溅起的雨水不断拍打在陈默苍白的脸上。   “咳咳……”陈默轻声咳嗽。   他做了一个梦,又好像不是梦,他分不清了,他在梦里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觉到寒冷,深邃的寒冷包裹着自己的身体,有苍蓝色的光,像是火焰在不断摇曳,陈默想要伸手触碰,却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他听到光里有人人在对自己说话,那声音很激动,激动中带着令人臣服的威严,他感到了亲切,就好像与生俱来融入自己的身体与灵魂,声音一遍遍念叨着同一个名字,陈默尽力想去听清,却始终无法听到他在说什么。   如其在上,如其在下。   陈默缓缓睁开眼,滴落在荒土的暴雨把土的颜色染成了一片深沉,他睁开眼,视线中是一片模糊,冰冷的雨点打在他苍白的脸上,顺着脸颊划过他的嘴唇。   陈默微微张开嘴,像是沙漠的将死之人渴求雨水,雨水沿着他的脸颊灌入他的嘴里。   冰冷的液体划过咽间的瞬间刺激了他的生机,他的视线缓缓清晰,于是落在眼前的雨点像是要飞溅进他的眼底。   他从倒映的水花中看到了自己如今的模样,憔悴苍白的脸庞,干涩皲裂的嘴唇,无神灰暗的双眼,以及倒映中自己也感到陌生的气质。   暴雨里陈默想从地上爬起来,他抬起手掌,手掌撑入雨中的泥泞,指节深深的刺进泥水中,他想要用力,身体缓缓起身,又忽然无力的砸进泥地里。   陈默试了好几次,可始终无法站起来,他放弃了,仍由自己被冰凉的雨点淋透。   他躺在地上,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大雨渐渐停止,直到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恢复了一些力气。   他再次撑着泥水,浑浊的雨水顺着他黑色的囚服落下,他身体不断颤抖着,陈默死死咬着自己的牙,面容都变得扭曲,直到他终于摇晃着站在了这片土地上。   他大口喘着气,仿佛刚才光是从地上爬起这个动作就用尽了他所有的力量。   他感到疲惫,冰冷中的疲惫和乏力。   大雨狼狈的淋湿了他的全身,不断有水滴从他身上湿透的黑衣和指尖滑落,握紧的手臂在颤抖,身体随着颤抖不断轻微摇晃,好像随时都可能倒下。   他的视线望过去,是一片荒芜的土地,失去了生机的绝境,地上的积水在天际刚刚刺破乌云的光中泛起亮眼的光,陈默就站在这片光里。   但他却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往那个方向走。   这片大地是如此广阔,广阔的让人看不到一点生机,也看不到一丝尽头。   脚下的水滩泛起丝丝涟漪,陈默感觉到了震动,如同有什么巨大的猛兽即将过来,它光是经过的步伐都足以让这片大地颤抖。   他回过头。   撕开天际乌云的阳光中,一座庞然大物正在朝着自己驶来,它轰鸣着震颤了大地,卷起地上无边的尘土,粗暴的推开一切拦在它身前的东西,仿佛下一刻,就要把渺小如尘埃的自己碾成粉末。   黑钢总部位于哥伦比亚,其在哥伦比亚移动城市群市区繁华的商业中心拥有办公大楼,作为一家私人安全顾问公司,广为人知的安全承包商,著名PMC,黑钢的实际性质其实是属于国际雇佣兵组织一流,所以基地的位置保密程度极高。   黑钢国际前身为一支来自哥伦比亚的雇佣军,与其他自城邦战争获利众多的雇佣军不同,黑钢的初始成员大多是哥伦比亚独立战争时期的退役老兵,起初依附于哥伦比亚联邦,主要接受政府及企业合约。巴伦矿场事件后,黑钢国际逐渐脱离原有体系,开始积极发展国际业务。为了更加规范化效率化地管理整个团体,这支雇佣军团选择以“黑钢国际”之名登上世界舞台。   由于天灾和感染者的出现,引起巨大的社会动荡,并因此催生出巨量安全承包合同,加上黑钢本身先进的技术,完备的设施和专业的手段,使得黑钢得以在几十年间快速发展为全球最大的保安公司。   天灾红利的强力带动下,黑钢公司的业务范围也不断得到扩大,其客户已扩大到哥伦比亚联邦***、国务院、运输部、联邦执法部门、跨国公司和外国政府等多家部门。   因此为满足新形势下的需要,黑钢开始积极开拓新业务,并与多个组织展开合作,从原有的基础上组建划分新的子公司。   该公司拥有目前为止世界上最大的私人轻武器和战术训练中心,包括了室内、室外和城市模拟训练区。为军方、政府执法与***门提供战术和武器训练。除此之外,训练中心每年还定期提供几种开放招生课程,包括:徒手搏斗、冷兵器格斗,战术指导,安全顾问等。   就目前而言黑钢拥有2300名雇员,分布在全球9个国家,2万名雇员随时待命。承担特种部队培训,也向全世界的警备机构提供在职培训业务。   在感染者事件暴动之后,有线索曾表明黑钢任命了一部分“生化防护响应人员(B.P.R.S.-Biochemical Protection Response Staff)”,这些人是目前为止少有的矿石与感染者相关专业对策人员,以此延伸出的安保领域囊括了灾后后勤以及工程抢险在内的多个领域。   黑钢公司专门雇退役的军人和警察,也招收志愿的平民。他们大多三四十岁,经验丰富,身体强健。经过专门训练后,成为武装保安人员。   为了从现役部队中挖掘人才,黑钢公司甚至出年薪几十万的高薪酬资,拉拢一些能适应源石技艺的职业教官和高级军官加入。   该公司在推广市场时自称是“全泰拉最全面的专业军事、执法、安全、维持和平与稳定行动的公司。”   以上的资料,是陈默在来到黑钢国际之前,在黑钢官网上查到的。   陈默离开了黑墙,汽车将他放在了哥伦比亚的移动城市前,没说一句话,就像扔垃圾一样扔在了这里。   他们活不了多久,在经历了那场实验后。   陈默在移动城市乱逛了两周,投出了自己的简历,最终来到了黑钢大楼。   ps:黑钢卷暂定有黑钢4人组,蛇,雷蛇,芙兰卡,杰西卡,莫得香草 第五十三章 面试(中)   【只要世界上还有人记得你,你就不算被遗忘……】   ————————   结晶纪元1085年3月21日 上午10点 黑钢大楼   面前的菲林男人穿着笔挺的西服,如果忽略他挂在侧腰的十字剑的话,以他文弱英俊的模样你会觉的他是一名专业的文职人员,但事实上他是黑钢的高级武装安保雇员,也是黑钢的人事主管。   他缓缓放下手里的资料,看向陈默的时候露出礼貌的笑容。   “自我简绍一下,我叫克里博,是黑钢的高级干员,也是这里的人事主管。”   “陈默。”   “陈默先生。”他说,目光在坐在面试大厅中央的陈默身上打量了一下,手指敲了敲手底下的笔试试卷。试卷上方是一个光秃秃的零。   “您看起来很年轻,不知您今年多大了?”   “15。”陈默回答。   “15啊,很年轻的岁数,像您这样年纪的孩子应该正在学校里上学才是,为什么您会选择来哥伦比亚,来黑钢?”   克里博的脸上微笑和煦,但他的心里已经开始骂娘了。   你他吗真的只有15,你确定不是51,一个15岁的孩子把五个三十多岁经验丰富的黑钢测试老鸟按在地上一顿猛锤,现在还在医务室的里挂着夹板,打点滴,而且你们居然还告诉我,对方手下留情了。   我靠!手下留情了?虽然没让你们使用法术和武器,但你们他吗不嫌丢不?丢不丢人。   这就是黑钢吗,老子我是不是今儿起床走错地方了?还是你们这些年在总部大楼待傻了,肌肉全部馊掉了吗!混账玩意儿!   他接到消息后就马不停蹄赶到了这里,在医务室里指着床上的一群人骂了个狗血临头,大发一通脾气后直到感觉自己心里畅快不少才匆匆走到面试间,于是过来就看到了自己眼前的陈默。   “黑钢国际似乎没有规定入职的必要年龄?”陈默问,这是他会投递简历来黑钢最重要的原因,而且他听说黑钢内也有不少感染者干员。   “虽然没有明确规定,但14岁,陈默先生,恕我直言哥伦比亚劳动法里写的很清楚,参与正规公司劳务合同的签署,即使是实训年龄也必须年满16。”克里博揉了揉眉心。   “我已经打赢了你们的干员,这样也不行?”   喂,你这话是什么语气,你是觉得我们的干员很弱吗?别这么瞧不起人啊,小子,你见到的不过是我们最菜的那批人。   “我承认,您的能力确实很优秀。”克里博语气无奈,对面这小鬼简直沉稳的不像是一个14的小鬼:“但驻守在这里的,并非我们最顶级的那批人。”   “是吗?”陈默问。   克里博有些绷不住,他总觉得这小鬼在嘲讽自己,但他是黑钢的脸面,他告诉自己要稳重,不能在这里开片。   克里博正经着【{   他看了一眼自己手底下的简历。   “而且,您投递的简历里写的年龄是18,光是靠这点您就不符合我们的要求。”   “但你没有赶我走?”   “我也说了,您很优秀。”克里博放在桌上的双手轻轻握起,他面容真挚:“陈默先生,黑钢很喜欢您这样优秀并极具潜力的新人。”   克里博心说,你一来都干掉了五个老鸟,要是老哥我眼睛不瞎就能看出你他娘是个人才,会这么轻松就让你溜走?   “不过话虽如此,该了解的我们还是需要了解的。”克里博微微坐直身体,“我能请问您在之前是否在其他组织或机构里接受过相关的专业训练?您的手法。”   克里博话语顿了顿,他想起了现在还呆在医务室的那群人,他去的时候,手臂全部打着石膏掉在脖子上。   看起来挺惨的,不过更惨的是他们被一个小鬼打赢了。   “老实说,很像是专门刻意针对人体的致命位置所使用的。”   克里博没有直接挑明是杀人术,因为陈默的战斗方式他全都看在眼里,毫无章法,专门针对致命的位置攻击,疯狂到甚至毫不在乎自己会因此受伤。   以命搏命。克里博忽然想起了这个词语,但老实说,克里博并不反感这样的战斗方式,前提是他是自己人,安保干员,说的好听点叫安保,说的难听点就是雇佣兵。   陈默的脑海里闪过了黑墙里的片段。   “杀人术,您是想这么说。”   克里博脸上有些意外。   “……是的,杀人术。”克里博点头,他解释道:“黑钢虽然欢迎有能力的人加入,并不在乎他们的背景和过去,但我们也不能对加入黑钢的干员一无所知不是吗?您提交的个人档案和资料都很不完善。”   克里博挥了挥放在桌上陈默填写的资料。   “当然,这对于黑钢来说并不算重要,您已经证明了您的潜力,黑钢麾下养的专业律师不少,您一旦成功加入我们,他们会负责给您准备一份全新并合理合法的档案。”   天灾下,有多少人都有一份难言的过去,在这个时代,这是最常见的事情,而偏偏大多数这种人,都具有一定的能力和价值,因为,没有能力和价值带着这份过去的人,大多都已经和他的过去一起被埋进了土里。   黑钢里不少干员的资料和过去都不完善。   面试间内,克里博说完,静静的看着陈默。   陈默犹豫了几秒,缓缓回答:   “我之前的确接受过相关训练,但训练的方式和具体内容,我不能告诉你。”   “ok,没有关系,我们也只是需要走个简单的流程,不要紧张。”克里博拿**了点笔头问:“也就是说,您承认是有过专业训练的过往了?”   “是。”   克里博抬笔在手下的文件中写了什么。   “请问您之前是否在该组织内有过安保类似的经验,接受过指挥,战术方面的培训?”克里博问,但他很清楚,要是有过相关经验,眼前的陈默也不可能会在笔试中一分也得不到。   “没有。”陈默回答。   果然,克里博继续问:“您是否亲身参与过战斗,小规模的冲突战斗也可以。”   “是。”   “时间有多长?”   “2年。”   “好。”克里博的笔尖放在心理测试上。“在战斗中,您是否亲手杀死过敌人?”   你杀过人吗?   “是。”   克里博打上叉。   “第一次杀人是在战场上?”   “战场?”陈默反问。   那也能算战场吗?陈默没有见过真正的战场,但如果那也算,不能算。   “不是?”克里博问。“也就是说您并没有经历过战争。” 第五十四章面试(下)   “没有,是在三年前。”陈默平稳的回答,他的表情一直平静。   “您当时12岁。”克里博说,又问:“12岁的您,应该记得自己以前生活在什么地方?”   “龙门。”提起这个词语的时候,他的眼里出现了一抹情绪。   “炎国的龙门?”   “还有其他龙门?”陈默不是很愿意回答这两个字。   “您不用在意,我只是感到好奇,如果您不愿意谈起也没有关系。”克里博歉意的说:“您想过回龙门吗?”   “我会回去的,但不是现在。”   还有人在等我回去。   “好。”克里博点头,又问:“那您是否以前有过同伴呢,我是说,有过协同作战的经验,对于有人和你并肩作战时,您会选择相信你的战友吗?”   “战友?这和入职有什么关系?”对于队友这两个字,在陈默心底只留下过阴霾。   “有的。”克里博说:“因为黑钢的任务一般是小组作战,所以对待这个的态度对我们来说很关键。”   “也许会。”陈默抿着嘴。   “也就是您不确定。”   “是。”   克里博又写下了什么。   他问了很多问题,但多数陈默只是简单的回答,不会去解释,就比如他问陈默对待感染者的态度,陈默的回答是他并不在乎。   又比如他问陈默对于接触源石感染的高危地区任务时,是否会觉得排斥。陈默的回答是不会。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您是否愿意在黑钢国际接受实训?”克里博收起笔:“您很有潜力,但您在笔试中得到的成绩是零,所以我们认为您需要进行专业培训,在培训结束后您将正式入职黑钢。”   “培训?”陈默犹豫了,他不想再经历一遍黑墙内的经历。   “放心,我们是正规公司,在哥伦比亚工商部是有合法备案的。”克里博手肘撑着桌面笑了笑:“我个人认为以您的能力应该能很快适应这些训练,说不定到时您还会觉得枯燥。”   如果不是怕被联邦法院跑来找麻烦的话,陈默现在就可直接被派到战场上,虽然这位大哥可能要打谁都不知道,但毕竟什么东西都可以慢慢学嘛。   克里博竖起手指。   “包括但不限于源石技艺运用,搏斗,突击,要员保护模拟,城市巷战,临时指挥,战术人员分配,武装押运,战场形势辨别,以及世界各国组织当前政府形势辨析,您将在黑钢学到这些。”   “我有什么需要做的吗?”   “您只需要负责在实训结束后签署黑钢的入职合约和派遣协议,当然,如果您选择离开的话,就必须支付您在黑钢实训期间的所有费用以及一笔高昂的违约金。”   克里博说完,又问:“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陈默点头:“黑钢人员的选拔好像十分严苛?”   我这么简单就进来了?   “严苛。”克里博正色,他敲了敲桌面,抬头看向陈默:“是很严苛,无论是从选拔还是正式入职,我们都对应聘者有一套严格的审查制度,甚至入职后也要定期评级考核。”   克里博话语一转,张开手。   “但那是对一般人而言,对没有经验和能力只有天赋的人而言,黑钢的确标准严苛,门槛过高,但您,您已经向我们证明了您具有加入我们的能力和您的潜力。”   他说完,问:“陈默先生,您知道十世纪什么最重要吗?是人才和机会,黑钢需要人才,我们也愿意给您机会,像您这样的人才正是我们所需要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就像是在告诉陈默:少年,我们就是需要你这样的个人才,我们就缺你这种人了,快快来加入们吧,开业大酬宾。   “即使是感染者?”   “感染者?”克里博有些不解。   “我是感染者。”陈默说。   “陈默先生,您是在开玩笑吗?”   “我听说黑钢内也有不少感染者。”   感染者!   克里博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那僵硬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凉水又按下暂停键,多少有些好笑,但看着陈默的脸,仿佛并不是开玩笑。   克里博愣了愣,他想起了什么,急忙抬手翻了翻桌上的文件。   在看到那份体检报告之后,他才重重的松了口气。   他脸色严肃。   “陈默先生,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他对着陈默举起手中的体检报告,如握铁证,轻松的道:“您的体检报告结果显示:您并非感染者。如果您真的是感染者,恐怕您连黑钢的大门都进不了。”   陈默愣了两秒,他下意识伸手去摸自己的后腰,熟悉的坚硬感,可笑的是,陈默居然在摸到它时感到了安心。   陈默看着克里博手中的那份体检报告,矿石病感染情况一栏上面明确的显示着:【参照医学检测报告,确认为非感染者】   但陈默明明清楚的记得,黑色的源石结晶一点点覆盖在自己身上时的痛苦,他明明记得自己的身体在冰冷坚固的手术台上一点点被注入黑色的实验药剂。   但现在的面前的报告仿佛都在告诉他,那可能是他的错觉。   是错觉吗?   是你吗!你居然现在还在看着我。   陈默想起了他在小时候对塔露拉和陈讲的那个故事,而现在的他仿佛就成了故事里的孙猴子。   你以为你十万八千里,你以为你天大地大那里不可以去,你绞尽脑汁要飞开,可你还是飞不出一只手掌,你以为自己赢了,你兴高采烈的傻傻写下了到此一游,于是就被压在到此一游下压了五百年。   你这只傻……猴子。   大起大落的人生,不觉得好可笑和荒诞吗?   但……我活下来了,我活下来了!   “陈默先生,陈默先生?”   克里博的呼声将陈默从失神中唤醒。   “您看起来有些不适?是有什么问题吗?”   陈默回过神。   “没什么。”陈默摇了摇头,在克里博眼里,这个从他进来后就保持冷漠表情的少年,现在满脸都是恍惚与莫名的憎恨。   “您需要休息一会吗?”克里博问。   “我没事。”陈默摇头。   “那么,关于我刚才的提议,您是否同意?”   “什么提议?”   陈默还没从恍惚中完全反应过来,他脑海里不断地闪过了在黑墙内的画面,锁链,搏杀,冰雪,052和漫天血雨中【>   他想要尽力的逃脱,可他们却死死的抓紧了自己,仿佛要把自己拖入其中。   “接受在黑钢国际的培训生训练。”克里博说。   “要多久?”陈默深深的吸了口气问。   “直到您能掌握我们的内部条例和制度,结束可能为您个人制定的适应性训练课程。”克里博说完竖起三根手指补充:“一般为三年。”   “行。”陈默点头。   克里博从桌底下拿出一份文件,放在陈默面前。   “上面是您在黑钢培训生期间的需要遵循的条款以及您的相关福利待遇。”他说:“如果没有问题就请签下您的名字。”   “这么快?”   “人才难得嘛。”克里博眨眼。“我好歹也是个人事主管。”   陈默在下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不仔细看看吗?”克里博问。   “不用。”   毕竟我也无处可去了,就算我挣扎着现在回到龙门,又有什么用呢。   “好吧。”克里博接过陈默手中的文件,他看了眼笑着对陈默说:“接下来就该到了每位新人入职前最重要的仪式了。”   “你想好了自己以后的代号了吗?在黑钢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自己的代号,用以表明自己进入了另一个全新的生活。”他说看着陈默笑道:“我想陈默你现在一定深有体会。”   代号吗?013?   陈默脑中忽然浮现这串数字。   “蛇。”陈默说:“就叫蛇好了。”   “蛇?”克里博微微蹙眉。   “不行?”   “不,我的意思是在黑钢用这个代号的人可不少。”克里博提议道:“我建议你再加上一个字,比如风蛇,炎蛇之类,你从龙门来吧,炎蛇很适合你,或者炎龙也不错。”   “不了,就蛇。”陈默摇头:“我很喜欢。”   新生并不能忘记过去,它只能让我记住,并在记住的过程中一点点长大,因为我的过去迟早会追上我,我会等着他来。   “好吧。”   克里博抬笔在文件下写上这个代号。   “那么,蛇。”克里博站起身对陈默伸出手。“欢迎你加入黑钢……以及你的新生。”   陈默看了一眼克里博的手,并没有伸手去握住。   “谢谢。”陈默说。   新生,或许不是新生,陈默眼里没有期待,当你知道自己所谓的新生实际上不过是别人随手重新更改的涂鸦时,你还会期待吗?   克里博尴尬的收回手,随着钢印在这个代号上留下的印记,黑钢大楼外哥伦比亚飘荡着白云与微风的天空下,陈默成为了黑钢国际的一员。   他的人生也随着这个代号,开始走入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   但陈默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他的体内正有一个灵魂缓缓苏醒。 第五十五章 黑钢的蛇   什么是死亡?   是快停止呼吸前的无力,还是闭上眼后什么也看不见的绝望?   是诀别,是终点,是再也握不到的手,见不到的人,感觉不到温度。   还是……在你快要被遗忘的那个瞬间。   面试结束后,克里博问陈默是否还有什么需要做的事情,陈默回答没有,他没有需要做的,想要做的现在也做不到。   他在黑钢的休息室里等候了一个上午,克里博说会安排他前往黑钢的实训基地。   克里博离开面试厅,他手里拿着陈默那份0分的试卷,看着上面一道题的回答,眉头紧锁。   【你的雇主,战友和成为敌人的好友间只能选择一个救走,你会选择谁。】   看到这道题的时候克里博只觉得好笑,这是那个脑抽的人事部干员在喝醉了之后拍拍自己的脑子就想出来的智障题目吗?   这和你女朋友和母亲同时落水你会选择救水不是一个道理。   但话是这么说,克里博却知道这道题并没有缘由,因为过去黑钢的历史上就曾发生过一起类似的事件,那次事件的结果导致黑钢的信誉在业界一路下滑到了低谷。   事件的主人选择了救走自己成为敌人的好友,最后的结果是她和她的好友一起死在爆炸后坍塌的废楼底下。   一般来黑钢的应聘者都会选择战友和好友,或者为了获得黑钢好感而选择雇主,但陈默的回答却让他哑然。   理所当然的零分,实际上这道题并没有正确答案,因为无论你选择谁,都是正确答案,但偏偏他得了0分,黑钢有史以来第一个零分。   当然空掉这道题的人也不少,但如果结合面试时陈默的回答,就让他头疼了,他说,他不信。   他不信让自己做出选择的人会真的那么好心让自己救走一个人。   “如果是危机情况呢,也就是说,你可以选择救一个人走。”   “我可以都救走。”   “万一只有一套防护服。”克里博不死心。   “那就是两个人。”陈默说。   “是两个人,我的意思也是两个人。”克里博不明白。“你只能带走一个。”   陈默摇头。   “是两个。”   克里博意识到了什么。   “我会留下来。”陈默说。   如果我救不了她,我会留下来。   他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脑海里想的并不是克里博说的问题,他想到的是陈和塔露拉。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见到他们,明明他脑海里关于他们的记忆单薄的都快要消失,可他还是会想起。   从052没了以后,他每天都会想起,强迫自己去想,就算只是最后也好,他不想再忘记了,可他明明都已经要忘记了。   他想不起来,即使强迫自己,即使一直念着那两个名字,即使拼命的想去抓住,可该流逝的还是要流逝,该忘记的,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起。   其实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信心,他一直是个软弱的人,自以为披上了坚强的外衣,就可以让自己显得绝情冷酷。   他揣着希望走进黑墙,又亲手将希望埋葬,最后得到的是绝望,可偏偏绝望后又是希望,他已经厌倦了希望这种言而不信仿佛婊子一样的东西。   但他还是活了下来,像条死狗一样被人扔出黑墙。   你体会不到那种感觉,好几年了,你在厮杀中都快忘记了自己,你随时都可能没命,所以你想方设法告诉自己有有一些美好的东西在等着自己好硬撑着让自己能活下去,那一开始觉的是希望的东西,慢慢就成了你的催命符,没人觉的你重要,也没人关心你的死活,渐渐你也开始觉的自己是死是活都不重要。   你想要忘掉,没人逼你,但你还是要逼自己,你怕自己后悔,也怕自己变成自己最害怕的样子,因为你知道除了脑袋里的东西你就什么也不剩下了,可你还是要把她们忘掉,就像自己你把自己的名字也忘了。   可这还不是残酷的,残酷的是等你想再想起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脑海里真的什么也不剩下了,你只记得两个名字,连名字也渐渐开始变成了一种让你陌生的东西。   你后悔了,因为怕后悔所以才后悔的后悔。   但后悔有什么用呢,后悔什么用也没有,它是最没意义和价值的东西,能改变的东西不用去想,改变不了的东西想也没用。   你懂吗,你不懂的。   克里博挥了挥手里的试卷,转头看了一眼黑钢走廊窗外明媚的天气。   “现在的人想法都这么离奇么?”   克里博很快履行了他上午对陈默说的话。   下午在陈默临行前往黑钢实训基地前,克里博就准备好了他新的档案。   陈默从没想过成为另一个人会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你的出生,你的过去,你所经历过的一切,你烦恼努力过的所有的事情,到最后只不过成为了几页纸上面简单的纪录。   轻飘飘的,拿在手里似乎都感觉不到一点重量。   “从龙门来哥伦比亚的移民?”陈默问。   “结合你的回答这么修改的。”克里博说。   “福利院?”   “毕竟时间太紧,这个身份对你来说也比较方便。”克里博回答:“其实这些并不是人事部现做的,借用了近些年来哥伦比亚失踪人员档案,因为还没来及得备案,所以在官方上都是活着的人,把名字一改就拿过来了。”   “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会,黑钢这几年档案缺失的干员都是这么来的。”他摇头:“放心,蛇,从现在开始你已经是哥伦比亚的在册公民了,你看看有没有想要改的地方。”   “不用了,和我以前的经历很像。”   是挺像的,仿佛同一个人的人生,幼年失去双亲,被政府寄养到孤儿院,16岁离开孤儿院,开始自己孤独漂泊的人生,但自己还没有16。   陈默似乎想到了什么。   “这个人现在在什么地方?”陈默问。   “去年外城区一场地震,失踪,兴许是死了。”   “死了吗。”陈默不由捏紧了手里的档案。   “你真的只有15?”克里博还想确认,他始终不认为眼前的少年只有15岁。   “15。”陈默说。 第五十六章 新生   如果不是经历了这一切,陈默想,现在的他应该生活在龙门的某个地方,或许是学校,也或许是下城区的某条闹市街,也或许就和这份档案的主人一样失踪在不知道那个角落。   但他现在手里拿着那份档案,档案上写了他的名字,于是他替代别人成了另一个自己,好像开始有了自己新生。   汽车平稳的驶过一片巨大的松林之后,穿过了城市间的高楼和繁华,哥伦比亚和龙门真的挺像,都有这么多的林立的高楼,高楼下如潮水熙熙攘攘的人群,霓虹刺眼,灯光恍惚,纸醉金迷,繁华昌盛,车水马龙。   他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车外的街道,店铺,车流,公园挥舞棒球的青年,勾肩搭背的嘻哈少年和城市里的一切,落入眼底后,变成了一片事不关己的凉薄。   隐藏在崇山峻岭之中的基地向陈默展开了怀抱,陈默将作为黑钢的培训生,在这里接受三年的定期培训,而培训结束后他将正式成为一名黑钢的干员,完成在黑钢分配的任务。   黑钢作为如今世界上知名的安保公司,陈默将在这里学会【私人安全顾问与防护承包】的一应条例,然后在某一天,他所学会的,将在其他需要的地方,体现出它所应具有的价值。   只有知道如何保护的人,才更知道如何杀人。   载着陈默的车就这样驶入黑钢基地的大楼,陈默从车上下来,黑墙内教会了他什么叫令行禁止与服从命令。   过往的一切都已经伴随着那黑暗的三年成为了过去,如果不是052,他的名字,记忆,情绪,甚至表情都会一起成为过去。   他会只记得自己叫013,也只有013这个名字,而如今,就仿佛蛇蜕般成为了他的过去。   蛇,成为了陈默在黑钢期间的代名词,从训练生开始,他将会接受新的教导,新的体系,以及新的要求。   陈默开始将自己那几年没有学过的东西【+   可周围的一切又在告诉他,不是。   他确实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时隔三年再一次从地狱里爬起来,将要学会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安保人员,用自己的性命去守护别人。   他曾经学会了如何用最简单,最快捷,最疯狂的方法去杀死一个人,去切开他的头颅,斩断他的身体,撕裂他的血肉,看着他哀嚎,看着他惨叫,看着他绝望的停止呼吸。   陈默以为他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   而如今的生活,又在开始教导他,如何去保护别人,如何用自己的身体去保护身后的人,如何用自己的命去换别人命。   他不可避免的想到052,想到了052死前看自己的眼神,只有他会可怜自己,也只有他会竖起自己的大盾挡住自己身上的寒风与血雨。   他比自己更有资格活在这里,以为他天生就是这种人,但讽刺的是最后活下来的却是自己,他用他的命换了013的命。   没有像自己说的那样,要把命从别人手里夺走,他在最后一刻退缩了。   黑钢里没有厮杀,没有死斗,没有冰冷的铁链,没有在恐惧和绝望的眼底挥下的长刀,也没有那间灰黑色的牢房。   这里的一切都让陈默陌生又觉得滞涩,连他胸口的学员铭片在阳光下都泛着刺眼明亮的光,不是污涩又阴暗的【013】。   他们时常会笑,会在训练结束后聚在一起开些觉得有趣的玩笑,会虚心请教别人自己听不懂的问题,在艰难的训练中还能扶持彼此的肩膀,给对方加油鼓励。   陈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东西,可这一切又那么理所当然,就仿佛生活训练本就是这个样子,这才是真正的生活。   让他触手可及,却又不敢伸出手。   陈默总觉得有些恍惚,他看着站在作战训练室投影仪下面授课的黑钢干员,仿佛黑墙的生活都成了一场错乱的梦,一场充满了挣扎与鲜血的梦。   真是可笑,可又让人笑不出来,反而觉得可悲。   这与当初在那场灾难之后,他随着失落的人流仿佛疥癣般被人从一个角落扔到另一个角落又有什么不同,经手的一双双手,到最后,阴差阳错的去了另一个地方。   去了安置营,遇见了狐狸崽,有了祭日,也有了枫叶路的玛利亚孤儿院   脆弱的仿佛随风飘零的生活。   但陈默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异议,因为在某个时候,他其实早就已经把自己的未来告诉了自己。   他说:“你要度过一段阴暗而残忍的人生,如果你能活着回来……”   而如今,陈默的记忆仿佛就只剩下这些东西,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一丝一毫。   每天的训练,源石技艺运用,搏斗,突击,要员保护模拟,城市巷战,临时指挥,战术人员分配,武装押运,战场形势辨别,以及世界各国组织当前政府形势辨析。   课题,资料,档案,报告——   排满了他新的生活,即使是休息日,他也会待在黑钢的训练室里,仿佛只有这样,只有不断地让自己疲倦,他才会来不及去想这些东西。   有什么正在自己的脑海里流失,陈默努力想留住她,却还是能感觉到她缓缓消散。   无声无息也无可挽留。   过去的事情就像是画在地上的沙画,时间流逝,岁月变迁,沙被风吹走,记忆模糊,最后化为茫茫的一片,再也无法分辨,这其实人在自己保护自己,试想如果你真的能记住过去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画面,那么一生中最令你悲伤,疼痛,惆怅的画面就会不断折磨你,就算他是喜悦的,是让你觉得幸福的,可幸福和喜悦也会随着流逝在风中的沙渐渐褪去,也会在长久的折磨中逐渐变质,让你变得软弱,变得胆怯,变得畏首畏尾。   你只有忘记她们,才能等到喘息的机会,才能不变的软弱,才能好过伤痕累累的一辈子都受这种折磨。   但真的是这样吗?   你决定忘记的那一刻起,不正是说明你开始变得软弱了吗?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被遗忘。   陈默在这里学习了全新的他所从未接触过的东西,而这些课程是否夹杂了黑钢个人的私货陈默并不清楚,但大概是有的。从他们给予的知识来看,这个组织也并非是那么的单纯。他们对于炎国和其他国家,尤其是乌萨斯的评论永远是如此刻薄和片面。   可那又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陈默并不在意黑钢“刻意”的某些安排,或许它以后会引起某些不可见的质变,然而这样的质变是陈默所希望的。   陈默的人生又开始不可见的变化,似乎是新的转机,而这样的转机却让他觉得疲惫。他已经失去了以往的那么多渴望,期待,以及看似天真的幻想。   就像是回到了当初从安置营里出来的那个小孩,在汽车经过新城市工地时,再也没有那么多的兴致去看窗外那所不为他而建造的城市。   尽管它在后来终于不再吝啬给自己这只可怜虫一丝温柔,让他遇到了陈,也遇到了塔露拉,但说到底是温柔还是更深的折磨,又有谁能说得清。   明明知道什么也做不到却还非要硬揣着希望,明明想为什么人把命都赌上,却落得满盘皆输。   ps:推荐一本书:《世子殿下与龙门姐妹花》,武侠方舟,文笔深沉华丽,最重要的是——作者阿透是妹子,你们可以叫她,透哥哥。   ps:【等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把我忘了,等你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死了。】不刀,不刀。黑钢很欢乐的,尤其是有芙兰卡。   ps3:武王是一个很重要的角色,后面会解释的,总之相当带感。 第五十七章 源石技艺   后来,芙兰卡也问过我相同的问题,她问我在入职黑钢的笔试里那道题选了谁。我谁也没选,但她说她选了……旧友。   ————————   源石技艺究竟是一种什么存在,至今为止陈默都没有搞明白这东西的原理。   它被俗称为法术,但陈默却认为,它应该叫做魔法,尽管他已经成为了黑钢工程小组黑名单上的头几名。   “蛇,你只需要尽力去相信,在你的身体内存在某种力量,你可以感觉到它,将它引导出来。”   黑钢的术士干员是这么对陈默解释的。   陈默觉得他不去当气功大师真的是可惜了,因为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要怎么真挚怎么真挚,要怎么信誓旦旦怎么信誓旦旦,就仿佛世间真的存在这个东西,存在真气。   事实上,如果他真的在这个世界去当气功大师也不是什么不可理解的事情。因为炎国确实就存在类似的东西,真气。   但这里的人更喜欢把它叫做源石技艺。   陈默记得黑墙内那个让他记忆犹新的片段,急速膨胀到炸裂的人体,无疑那也是源石技艺的一种。   “实在没办法,你也可以闭上眼睛,相信自己握在自己手里的是一团水,你可以随意改变它的形状。”   其实源石技艺的教导一直是一种似是而非的过程。   理论上泰拉大陆上的每一个人都具备使用源石技艺,也就是法术的可能性,但实际上能够使用真正源石技艺的人很少,而且这少数人里不一定所有人都能成为术士,更多的人无不是只能粗略能够利用源石技艺驱动掺杂了源石工艺的武器,比如源石枪械,常人经过一定的训练后使用源石技艺来引导武器本身制造过程中包含的源石阵列,大多数人甚至在看术士的源石技艺时都会觉得有一种玄乎感。   能够真正使用这一能力的人,无论是哪里都能活的很好,因为他们已经超出了常人的范畴。   源石技艺代表了金钱,权利,财富和地位,也相反,只有具备以上几个条件的人才会具备使用源石技艺的能力,即使是感染者,会使源石技艺的感染者实际上如果想的话,他的生活水平不一定会比一般的普通人差。   有能力的人在哪里都会受到青睐,对于感染者的恐惧一般来自于下层民众,民间的普通人才会对感染者们感到惧怕,但真正的上层人士,在他们眼里,源石病虽然是不治之症,但也并非那么可怕。   因为他们有能力,有能力让自己避免感染这种病症,也有能力在感染这种病症之后继续现在的生活。   陈默握着手里的法杖,闭上眼睛。   他现在越发笃定源石技艺就是一种“魔法”了,理论上所有人都有这个可能性,但还是要看天赋,要看传承,要看机遇,或许还需要一点点的运气。   他没有感觉到所谓的“气”在自己的指尖流动。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外面,黑钢术士干员的脸先是欣慰,不解,愣神,最后到惊恐。   “快停下,蛇,蛇!!!”他疯狂的大吼。   掀起的狂风中,他整个人的身体都要被吹倒。   狂风的中央,陈默并没能听到他的声音,他只是尽可能想象自己手中的是一团水,于是水在他手里不断翻滚,变形,拉长,最终聚成一团。   轰———   剧烈的轰鸣自试验场中央响起,陈默睁开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深坑里,手里什么也没有,脚边是一团融化的铁水。   黑钢术士干员趴在自己不远处的地上,紧紧抱着自己的脑袋,撅着屁股,陈默走过去才发现他已经昏迷了。   这种破坏力……陈默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他不敢相信居然是自己用出来的,但与此同时,让他感到了【&<   没有什么是比拥有力量更能让人安心的了,即使他代表了毁灭。   源石技艺使用瞬间所带来的的破坏和毁灭让陈默不禁有些沉迷。人天生就是一种充满了毁灭欲望的物种,他们渴望去毁灭一切自己能看到的东西,只是大多力不从心。   “我这算掌握源石技艺了?”   基地的工程队来了之后,陈默很负责任的把术士先生送到了医疗室,并贴心的没有劳烦医疗小组的成员。   “初,初步掌握,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适应。”术士先生躺在床上无神的望着白色的天花板说,他晕倒的时候扭到了脖子,造成了轻度脑震荡和软组织拉伤。   “说实话,我没想到蛇你在源石技艺方面的造诣会这么高。”菲林的术士先生有些惊叹的用余光瞟了陈默一眼,:“要知道,法术可不是光靠后天努力训练就能简单提升的,一般要具有优秀的血脉传承和天赋,你知道吧,天赋这玩意儿其实是和血脉是挂钩的。”   “不过也还有另外一个方法。”他说:“因为源石的泛用性,每个人血液中其实都含有一定程度源石结晶,结晶密度越高,法术威力也就越强,相反也是如此,但越高的结晶密度也就越容易感染源石病。”   “是这样吗?”陈默对这种说法确实不太了解,但他还是下意识想到了自己腰侧的源石结晶。   “你还是我第一次见到的,第一次使用源石技艺就能爆发出这种程度威力的人。”术士先生惊讶道:“你该不会是什么大家族的私生子吧?”   “据我所知,我的父亲只是一名很普通的警员。”   “不会吧?”   “确实如此。”   但很可惜,即使陈默这么说了,关于他身份的猜想依然被嘴大的术士先生传遍了黑钢训练基地,连同传播的还有:   蛇其实在掌控源石技艺方面表现的相当糟糕的很,你别看他源石技艺的威力挺大,实际上连他自己也控制不了,要不是我看着,我估计连他自己都会被自己的法术融化。   陈默训练源石技艺造成的后果包括且不限于法杖的突然融化,防爆墙的粉碎,地板的炸裂,即使合金地板也会被陈默爆发源石技艺后的高温融解。以及一系列对实验对象的不必要损害,这一点术士先生最有发言权。   从此以后,陈默就成了试验场和工程小组最不受欢迎的干员之一,他为此承担了一笔不菲的赔偿金,这笔赔偿金将从他实训期的津贴中扣除,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陈默都没能拿到克里博说的待遇中的一分钱。   但后来,经过术士小组的集体讨论和研究后,他们一直认为,蛇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是因为他缺乏一个良好的媒介以掌控自己的源石技艺,在缺乏可利用的合理媒介下,蛇的源石技艺只能成为一场灾难。   “咳咳……蛇,我们总结了一下你的问题。”   讨论课题结束之后,术士先生重新找到了陈默,现在的他,一但陈默要训练源石技艺,那他大概会立刻远离陈默二十米开外,为此他还特意从装备部申请借来了一面巨大厚重的合金防爆盾,据说是雷神工业的最新试验产品,他看到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因为他觉得够大,够硬。   “我们看过你的测试结果了,分析后我们认为你需要一种特殊的施法媒介,在你施法的过程中,我们对比了你使用不同形状法杖出现的数据,我们发现法杖的形状对你而言越薄越尖锐,你的就越能适应,比起和一般术士干员那样在不存在的基础上塑造新的客观个体,我们认为你可能更擅长催化法杖和你体内的源石本身。”他说完,上下打量了一下陈默。“所以,如果能有剑形法杖的话,可能会很适合你。”   “剑型法杖?”   术士先生叹了口气。   “但……你的源石技艺本身就是通过剧烈摩擦空气和压缩空气中的颗粒产生的高温,施加在武器身上后,对武器材质的要求相当苛刻,不仅要能承受高温,还要能承受高温期间的高频率震动,那里能有尖锐又薄的剑形法杖能够忍受的了你这种粗暴的对待。”他说着轻轻拍了拍陈默的肩膀。“除非能找到一件能够满足以上条件的武器,不然你的源石技艺对于武器而言就是一种折磨。”   “装备部那边没有合适的?”陈默问。   “我问过了,他们说……”他看了陈默一眼,眼里满是同情:“滚!”   “……”   “这已经是你毁坏的第15把训练法杖了。”   术士先生说完,又有些怕打击到陈默的心情,所以安慰道:“你也不用太过难受,术士也没什么好的,无非就是玩玩法术,搞搞爆炸什么的,其实比起法术,我更想成为一名近卫的,残酷的厮杀,刀刀见血,拳拳到肉什么的,不是很cool吗。”   陈默伸出手缓缓将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拍下来。   “你说这些的时候,能先憋住自己嘴角的笑吗?”   “……抱……抱歉……哈哈哈。”术士先生终于忍不住了,他弯着腰大笑了起来。   “你知道我去装备部的时候,他们怎么告诉我的吗。”他开始模仿起他去装备部对方的语气,黑起脸:“哟,贪吃蛇先生今天又搞坏几把法杖了,库存掺杂了源石工艺的武器,除了盾牌和弓弩都快没了啊,他们分明是不待见你。”   他大笑着说:“哈哈哈……他们甚至列出了一条黑名单,你的名字就在头一个。”   ps:不是一家人,不进【{ 第五十八章 装备部的小甜心   他是悲剧中的伟人,支配别人成为他人格的一种病态表现,人类的伟大是常与人类的病态相伴相生的。   ——————   黑钢的装备部位于基地的地下2层,整个地下二层都被装备部的装备试验场和制作工坊所占据,近几年由于与雷神工业签订的合作协议,黑钢大多干员的武器都由雷神工业所承包,兴许是由于这一行为激发了黑钢装备部原本那颗本就脆弱的小心脏,让他们忽然之间出现了某种名为志气的东西。   它所导致的直接后果便是,近些年来装备部出产的武器产品越发的怪异和极端,但好在还没有超出离奇的范围,至少在黑钢范围内是这样,又或许,不过是因为黑钢内不少干员们总喜欢私下改造自己的武器,以至于他们和装备部臭味相投。   “原来是这样……也不是很新颖的设计嘛,嗯……勉强值得称赞,雷神工业这几年的水平有点下滑啊。”   对于拆解了雷神工业送来的武器后,他们往往是这样给予评价的。   陈默走到装备部后,第一眼就看到了挂在装备部合金自动门旁边的那个长长的黑名单,黑名单上的列着长长一排名字。   陈默在第13行找到了自己的名字——Retor Snaker   但实际上,蛇的代号是:IDEM。   一个人如何从黑名单以最快的速度转变为小甜心呢,其实陈默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后来居然能在装备部那么受欢迎。   “你就是蛇?”   眼前的装备部干员叉着腰上下打量自己的眼光不由让人想到他们是在审视某个能够拆解的武器原理,虽然没有动手,但虎视眈眈的眼神总让人很不自在,就好像发现了某种珍奇样品,明明想迫不及待的带回家拆开看看,却告诉自己要矜持,别把人家吓跑了。   不过对于陈默而言,这种眼神不足以让他感到不适。   他只是觉得,似乎自己选择亲自来装备部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他有些犹豫,说不定回去之后让术士先生来会更好一点。   “听说你的源石技艺破坏力很不错?”   “我需要一柄合适的武器,我的实训术士说,最好能是一把剑。”   “剑?”   “或者刀,只要能适应。”   “一般的刀剑可不能承受你那种粗暴的对待。”装备部的干员小姐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似乎对陈默早有了解:“武器啊,对我们来说就像是自己身体上诞生下来的一部分一样,是儿子,是女儿,是亲生的骨血,你觉得我们能容忍自己的儿女被你用强*的方式来对待吗?”   “没这么严重吧。”   “就是这么严重!我是装备部的,我最有发言权,我说是就是!”干员小姐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但我听说,黑钢干员近几年的装备都是由雷神工业提供的?”   “放他娘的臭屁!如果不是我们,雷神工业那批破烂玩意也能叫武器!?”她宛如被踩到脚一样大叫,这位沃尔珀族的小姐脸色涨红,身后黑色的尾巴都竖立起来,像只炸毛的猫。   你小时候打架打输了回去后被别人问起大抵也是这幅模样。   陈默面色冷淡,他脚步后移了一些,看了看面前的沃尔珀族小姐和身后装备部的大门,想转身离开。   “等等,你想去哪!”   “回去。”   “你是在质疑我们!”   “我只是觉得你的儿女们可能不太适合我。”陈默回答。   干员小姐愣了愣,他还没想起来自己刚刚对陈默说了什么。   “我是来找武器的,但听你的说法,这里好像没有适合我的武器。”   “谁说没有。”沃尔珀族的干员小姐反驳,她忽然一把拉住了陈默的手。“不瞒你说,我这里正好有一件合适你的装备哦。”   “剑?”   “剑嘛。”她笑了笑,那笑容饱含了一种敷衍的态度:“多的是,保证又尖锐又薄,放心,放心。”   陈默不太能放心的下来,但他还是跟着干员小姐一路走进了装备部。   “你知道自己的法术原理么?”   “剧烈摩擦空气和压缩空气中的颗粒产生所的高温。”陈默回答。   “记得蛮清楚的嘛。”术士小姐说,拉着陈默也不回头:“那你知道自己的能力施加在武器本身会产生什么后果吗?”   “融化。”   “对,但融化只是一种表现形式。”干员小姐解释:“其实被你毁坏的武器送到我们这里后,我们就一直有人在负责研究,而那个研究人……就是我本人啦。”   这一点陈默确实没有想到,他又想起了自己在门口的时候,装备部里一个人也不认识的他,上来就有人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而且看起来是等候许久。   “你知道我要来?”   “当然!”干员小姐得意的点头:“不然你以为斯菲尔特是怎么从这里借走那面防爆盾的,他连申请都没有,当然是我给走的后门。”   “我接到消息后就一直在等你来的,用你们炎国的话怎么说来着……我想想。”干员小姐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才不确定的说:“请你恭候?”   “是恭候多时。”   “对对对,其实我对炎国文化也有是有些了解的,我一直想亲自去你们京都看看,为此我一直在学习你们炎国的语言,我前两天才看完关于炎国的一本书,叫《神社解刨图鉴》。”干员小姐颇有些自豪:“没想到逛个神社都有这么多程序,可真是让我大吃一惊,而且你们和哥伦比亚不一样,你们天皇是住在皇宫里,其实我觉得天皇的皇宫应该和国会山差不了太多吧。”   “……”   你确定你说的是炎国?你不会是无聊随便找了一本有图画的书来翻翻看吧。   其实陈默也没去过炎国,虽说他算是一名炎国人,他的父母是从炎国来的移民,但对于陈默而言,他的记忆开始的地方就只有龙门,而炎国就像是纸上的一个描点,你知道有这个地方,你大概了解他的风土人情,但你从来没有去过。   “他都和你说了什么?”   “很多哦,包括但不限于你可能是某个大家族的私生子和你其实对源石技艺的掌握相当糟糕。”干员小姐说,她转头眨了眨眼睛问:“你是吗?”   斯菲尔特先生的确是一个嘴大的人。   但陈默对于他的实训术士先生稍微也是能够理解一点的,任谁忍着被融化的危险还要和自己同处一室,连陈默自己都不能控制的源石技艺,但术士先生还是很有责任心的,只是借了一面盾牌来。   虽然第一次的时候,自己就烧焦了他耳朵上的毛,让他为此难过了好久。   “不是。”   “这么肯定?我看过一部电影,电影讲的是一个皇帝的私生子,他最后成了王国的新皇帝。”干员小姐半开玩笑:“老实讲拍的挺烂的,但也许你和电影里的那个人一样也说不定,连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电影是虚假的,有值得让人憧憬的原素,才会被人们接受。”陈默说:“假的终究是假的。”   “哦,很有哲理嘛,蛇先生。”干员小姐说,又问:“我听人说你是炎国人,你们炎国不是应该有很多这种故事吗?”   陈默不用想也知道是听谁说的,他的实训术士先生,斯菲尔特是一个罕见的话痨,而且异常热衷于八卦,有一颗类似七十岁老太太的心,偶尔还兼职编剧与二次创作。   “你也说了是故事。”   干员小姐有些头疼,她在想办法和蛇稍微拉近一些关系,但这是一个很冷漠的人,虽然他会回答你的问题,可冷淡的声音里总有一种明显的疏远的意味。   或许连陈默也不知道,他会给人带来这种感觉,但即使知道,他也不会意外。   因为你曾去过世界上最阴暗寒冷的深渊,所以当你走在人间时,才会显得格格不入。 第五十九章 黑钢装备部实验日志   【伟大人物刹那间所积累的沉重痛苦,往往等同于常人终其一生所经历的全部平淡痛苦。】   ————————   干员小姐在她的自我简绍中代号是狐尾,她说取这个代号的原因是刚好考官问起她这个问题的时候她看到了自己身后的尾巴。   陈默的目光不由瞥了一眼狐尾小姐身后轻轻摇摆的尾巴,他好像记得自己以前在那里见过类似的东西,但兴许是太久远的记忆,他想不起来了。   他在黑墙遗失了很多,其中就包括一部分记忆,其实人本是就很难记住太过久远而平淡的事物,往往想起来时是模糊的,只有当被提起后,才会猛然惊觉。   “这里就是我的工作间了。”   狐尾拿出门卡,提示音中绿色的灯光亮起,合金门缓缓打开。   陈默一路上算是见识到了黑钢的装备部到底有多奇葩,他们走在过道的长廊时,就听到了好几次来自不同地区和方向的爆炸轰鸣。   “别担心,别担心。”狐尾小姐风轻云淡,说的就像今天二大爷家的狗子出门又和隔壁二花打架了一样平常:“兴许是某个家伙搞的实验装备又出问题了,在这里很正常的。”   装备部仿佛与黑钢外成为了两个世界,他们躲在黑钢地下,尽情的发挥自己脑海内那些刺激而又疯狂的想法,并相当乐衷实践。   用狐尾小姐的话来说就是,实践检验真理嘛,失败是成功路上的踏脚石,最主要的是积累丰富的经验,经验是最宝贵的财富,所以财富不值钱,财富就是拿来换经验的,经验又不免会失败,失败并不可怕。   于是循环往复,仿佛没有尽头。   当然如果这也包括陈默在经过过道的防爆玻璃时,看到试验场内,一群身穿比重装干员还要厚的护甲的测试人员们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防爆盾和器材躲在试验场边缘对中央那个干员加油鼓劲的话,陈默认为他的确可以相信狐尾小姐的说辞。   陈默促足在玻璃前,不少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也和他做着相同的事情。   “这是在搞什么?”陈默问身旁的狐尾小姐。   “围观新实验呗。”狐尾小姐回答。“里面的人都是同个研究小组的组员,算是装备部的日常啦。”   她拍了拍一旁一个干员的肩膀,看起来他们应该认识。   “这是本季度第几次了?”   “十二次了吧。”干员回过头看了一眼说。   第十二次的新实验?陈默有些疑惑。   “武器测试员看起来不像是我们的人啊。”狐尾小姐隔着厚重的防爆玻璃看了看试验场内的人。   “原本的测试干员现在都在医院。”干员回答:“也不知道是那个倒霉蛋把这件事发到了黑钢内网上,导致现在无论他们开出多好的条件都没干员愿意来了,现在他们的人干脆自己上。”   “勇气可嘉嘛。”狐尾小姐点点头。   “可不是,要是我的实验,我也得自己上了。”   标准的吃瓜群众说辞。   “要开始了。”陈默提醒。   所有人回过头看了一眼站在人群里的他,他实在是太显眼了,一身灰黑色的实训服站在一群白大褂中央,就像是白色的画纸上突兀的墨点,想不引起人们的注意都不行。   但所有人只是看了他一眼,又急忙转过头紧盯着试验场的方向。   很明显,实验比一个出现在装备部的外人重要的多。   试验场内。   “准备好了嘛?库兰。”   熟悉唇语的陈默看出了试验场内站在那个中央干员前的人对他说的话。   “是的,老大。”库兰有些紧张,握紧了手中一柄巨大的战斧。虽然紧张,但他脸上却是一脸的大无畏。   “看你的了。”干员拍了拍库兰的肩膀,欣慰的说:“放心,你身上这套装备是我们这里最好的,就算受伤保住你的小命也不成问题,我已经通知了医疗小组的成员在场外候命,库兰,你是我们小组里的英雄,如果不是我必须在失败后带领小组的成员继续奋斗,我真是恨不得现在站在里面的人是我。”   “不用说了,老大,我都明白。”库兰红着眼,眼里满是感动,他想擦擦自己眼角的泪渍,厚重的合金手甲根本触及不到自己的脸庞,但他还是做出了这个动作。   库兰挺直了自己的背脊:“为了科学,我将无坚不摧!”   “好样的,库兰!”干员赞赏道:“你且安心的去吧,你的前方必然是科学的一片坦途。”   被称作老大的人迅速撤离了试验场中央,他走到试验场边缘,接过了小组成员递过来的一面厚重的合金防爆盾和对讲机。   “喂喂……确认通讯,确认通讯……库兰已经就位,医疗小组的成员呢?来了没有。”   “在场外候命。”   “封锁试验场。”   “试验场已封锁。”   “纪录日期。”   “结晶纪元1086年4月21日下午5点31分。”   “库兰,能听到吗?”   “收到,老大,通讯正常。”   干员从防爆盾后伸出手掌,比出一个拇指。   “烈焰冲击战斧第十二次实验,实验倒计时,3,2,1。开始!”   轰——   陈默都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自己面前的画面,老实说,挺搞笑的,兴许弹珠机就是这幅原理。   手里握着战斧的干员在开始的话音落下后,毫不犹豫就启动了手里的战斧,从战斧斧背猛地喷出了一股橙蓝色的炽热气流,气流席卷了火焰的气浪,在瞬间就将他带的冲向了战斧的方向,宛如一个被脱缰的野狗拖着到处乱跑的玩具,上百斤重的钢铁护甲没有坚持哪怕一秒,在气浪喷出的刹那就像一张薄纸般被吹的上下翻飞。   脱缰的战斧带着他的身体在试验场内突飞猛进,上蹿下跳。所有试验场的内的干员都趴伏在地上,将防爆盾挡在自己头顶。   最终,战斧带着库兰冲上了天空,裹在装甲里的库兰七晕八素的松开了手,从十几米的天空中落下,结束了源石技艺的输出后,战斧停止了下来。但紧接着,外表开始闪烁出一种诡异膨胀的黑光。   然后就是陈默听到的声音了。   在空中炸裂的战斧,像极了一团红色的烟火,四处飞溅的碎片如同星火般坠落,连同坠落的还有库兰。   他是所有碎片里块头最大的那个。   “又失败了,可恶啊!”测设干员小组的组长从防爆盾后探出头,一脸的可恨和不甘。   医疗组的成员进场的速度比想象中的还要快,他们算是这个试验场的常客了,驾轻就熟的他们用短短的几十秒就完成了,开门,解体,回收,上担架这四个重要的程序。   如果说,陈默上了工程小组的黑名单,那么装备部就是医疗小组的头号通敌,不仅如此,他们还直接被工程组踢出了群聊,因为他们加重了医疗组和工程组成员的工作量,但凡是坏的也有好的,就比如医疗小组每个成员的医术在近几年都有明显的攀升,但工程组,他们就真的单纯是在修破烂了。   “老大,我们成功了吗?”   头盔被取下来后,仿佛弥留之际的库兰硬撑着一口气问。   身上的重装装备很好的为他缓冲了战斧冲撞带来的冲击,但即使这样,他还是受了不清的伤,估计脑子该是最严重的,因为陈默看到他被战斧带着一路梨过试验场的合金地面,他戴着头盔的头不停的从地上跃起又砸下,掀起一连串火星。   现在那个头盔的左侧基本被磨成了光滑的平面。   “失败了,库兰,我们失败了啊。”   “啊。”   “不要泄气,我们都不能放弃,只要不放弃,我们就能成功,库兰,失败并不可拍,可怕的是不敢承认自己的失败。”   “老大!”   “一切为了科学。”   “一切为了科学。” 第六十章 重刀   【一位真正的君王,足以毁灭一片大地。】   ————————   黑钢装备部,全称黑钢科学工程应用与实践研究所,黑钢内部称呼为:疯子与精神病实验中心。   陈默不知道黑钢领导人在引进雷神工业作为合作伙伴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自己跌装备部会因为嫉妒而变成这种扭曲又疯狂的模样。   如果知道,他会不会后悔呢?   陈默算是对装备组有了一种全新的认知,尤其是在场外围观的研究员们像是看完热闹散场后的百无聊赖和意犹未尽,让他想起了龙门街头那群爱看戏的老大爷们。   看完后,那一声声走了走了,散了散了。   还有没有啊。   别啊,这就完了?   真正的让陈默感觉到了装备部里的世态炎凉与人情凉薄,而后来,他还感受到了这群人像狗一样多变的脸。   “这就是你们这里的日常?”狐尾小姐的工作间内,陈默忍不住问。   “很奇怪吗?”狐尾小姐平淡的回答道:“其实我刚来的时候也和你差不多,但慢慢你就会习惯了。”   “你们这么搞不怕把这里炸塌?”   陈默很怀疑,黑钢装备部选址选在黑钢大楼地下是不是本身就有存在某种报复的意味,他不得不这么想,不然装备部也不会这么……乱来。但同时他也很怀疑,黑钢的领导人到处为什么会同意他们的选址。   “怎么可能。”狐尾小姐对这个说辞很在乎。她指了指头顶:“你知道这上面有多厚吗?”   “嗯?”   “往上三十米,全部是特质钢铁加多种不同程度的材料作为缓冲,天灾,就用天灾来作为比喻,理论上这个地方即使是天灾来了也不可能破开。”狐尾小姐说:“这里建造之初的验收标准就是能抵挡大地震级别天灾的破坏。我们进来的那几道闸门,为的可不是好看。”   “防御工事?”陈默问。他只能这么想,存在大量武器和坚固的壁垒,无疑是一个最佳的防御堡垒。   “嗯,我们是黑钢嘛,知名pmc的名头你以为怎么来的?总不可能是人家送的吧,雇佣兵组织仇家当然很多啦,怎么也要防止别人突然对我们袭击,虽说基地的位置很隐蔽,但危机意识不能没有嘛。”她说,又问:“这个解释是不是很合理?”   “合理。”   “我刚听说这个的时候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到底要什么样敌人才能配的上这种级别的工事来防御……怪物吗?”狐尾小姐开玩笑问:“蛇你觉得有这种怪物吗,媲美天灾的怪物,已经不是人了吧。”   “既然源石技艺都有,怪物……我没有见过。”   但我已经见过源石技艺勒,我很久以前一认为世界上不该会有这种超越常理的存在。   “可能有吧……所以我们把这里称呼为Avalon。”   “维多利亚那个阿瓦隆?”陈默问。   “你知道?”狐尾小姐有点惊讶。   “听说过。”   “我也是查了才知道的。”狐尾小姐说,仰了仰头:“厉害吧,无坚不摧之地。”   无坚不摧,陈默从来不信有什么地方是无坚不摧的,他对这个词语一向不太敏感。无坚不摧,只是因为摧毁的力度还不够大,还不够彻底。   “比起这个,我更好奇,刚才那柄战斧的事。”陈默说。   “你是说烈焰冲击战斧。”狐尾小姐说,饶有兴致的问:“这个名字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low爆了。”   “还好,比较符合实际。”   “这倒是。”狐尾小姐点头:“不过我说他们也真是,一柄破斧头都快研究了半年多了,还没一次成功。”   狐尾小姐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竖起食指:“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执着么?”   “为什么?”   老实说,陈默现在算是明白了斯菲尔特为什么能和面前的干员交上朋友了。   “因为雷神工业啊。”狐尾小姐回答:“雷神工业之前送来了一柄战斧,大概也是那种类型的武器,在【~-   “我觉得吧,他们就是觉得丢脸了,不甘心,嫉妒令人扭曲,估计这次应该是战斧加大了战斧内部源石阵列的排序数量,超过了材质本身所能达到的极限所以才会爆炸。”狐尾小姐不确定的说:“不然就是他们又加了什么古怪的东西进去,引发了性质结构剧变,结果你也看到了。”   “源石也会产生性变?”   “当然了,源石本身就是一种性质不稳定的材料嘛。因为性质的不稳定所以才具有一定的可塑性,通过对源石性质变化的引导产生不同的表现方式,最直接也最简单的就是爆炸。”狐尾小姐解释道:“说起这个,你难道不知道你的能力吗?”   “你的源石技艺本身引导后所存在的高频率震动就极容易破坏武器内部的源石排列顺序。”   狐尾小姐一边说,一边走到她工作间的工作桌前。   机械臂和聚光灯下放着一排排乌黑焦熔的黑色物体。   “这是我用过的法杖。”   “只是一部分,其他完全没有研究价值的已经被处理了。”狐尾小姐点头:“我之前和你说过,被你毁坏的武器送到我们这里后,我们就一直有人在负责研究,而那个研究人就是我本人。”   “我在拆解了被你的源石技艺所毁坏的武器后发现,不仅是武器本身的材质,连武器内部所排列的源石阵列都因为你法术高频率的震动被粉碎,我怀疑这可能是造成无法通过法杖顺利施法的主要原因之一。”   “既然如此,那用不掺杂源石工艺的武器……”   “不行的。”狐尾小姐摇头:“没有掺加源石工艺的武器甚至无法让你引导法术的产生,你知道为什么施法需要法杖吗?因为源石技艺本身就是一种客观存在,法术只是他的一种表现或者具现形式。”   “???”   陈默完全听不懂她在将什么,但还是觉得有些道理。   狐尾小姐很明显也看出了陈默的疑惑。   “听不懂没关系。”狐尾小姐说:“你这样认为,法杖,也就是掺杂了源石工艺的道具就像是模具一样,将你本身所具备的法术引导塑造成新的个体。” }'【)\   “其表现的外在形式因人而异,基本上是常见的物理现象,如你的火焰,或者电流,寒冰,水流等等,也有客观的比如幻影之类的,但这种很少见。”   “这么说吧。”狐尾小姐的双手按在工作桌上。“蛇,你如果想要成功的利用掌握自己的源石技艺,你就需要高强度,高韧性,同时能承受高温和金属疲劳的材质,同时还能忍受你使用过程中的高频震动不破坏武器本身源石材料的稳定性。”   “类似高周波?”陈默问。   “高周波?”狐尾小姐没想到陈默会怎么问,但她忽然想起来,好像的确是这样。   “对,是挺像的。看不出来你还是懂点行的嘛。”狐尾小姐意外的说:“那你知道高周波的原理吗?”   陈默看着狐尾小姐,目光不言而喻。   狐尾小姐清了清嗓子。   “由于不管什么材料,本身都是不均匀的,因此将数千赫兹的高频振动递加在材料上,不均匀的地方振动幅度会有很细微的差别。”   “高周波武器频率相当高,能瞬间使这些微小的不均匀振动迅速累积起来达到疲劳,再加上武器本体的切割作用,便可以很轻松的切开材料。”   “所以——”狐尾小姐的声音忽然顿了下来,拖长了声音的她已经走到了工作间的作坊,缓缓按拉一个按钮,于是她面前的墙壁缓缓打开。   一柄银色的长刀孤独的立在武器架上,苍白的冷光中,刀身流转着冰冷锋利的银芒。   “当当当,我向你推荐本天才的得意之作,High-Frequency——Rayroar(高周波——雷鸣)/Sheath Box(鞘匣)。” 上架感言   嗯,编辑说要写一个几百字的上架感言,我就来随便水一下字数好了。   有点意外地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就上架。   至今为止这本书才刚开始到达黑钢,后面的卡兹戴尔,塞雷娅,双狼,雷蛇,芙兰卡和杰西卡的认识过程都要从蛇在黑钢这几年开始。   后面回龙门,维多利亚,炎国,和乌萨斯,以至于遇到塔露拉,怎么说呢,关于当年的真相,关于那个警徽,关于诗怀雅,关于那封信,陈和星熊。   以及……武王。   陈会一点点刨开当年的真相,她会【+   龙门警员陈当然会愤怒,当然会也不解,也悔恨和无力,她好像已经失去了很多东西,可心中却坚守着所谓的正义。这才是龙门的陈。   但孤儿院的陈呢,陈默认识的那个陈呢。   会跟上陈默的脚步吗,又或者还会遇到塔露拉,多年之后的三人相遇会何种模样。   他们都变成彼此陌生的人,还能保留多少孩童时天真的幻想。   是擦肩而过,还是拔刀相向。   谁也不懂的猎狐犬,爱说烂话的猎狐犬,他看起来谁都关心,又好像谁都不在乎。   塞雷娅,维娜,格拉斯哥帮,炎国,魏彦吾,武王,整合运动,霜星,博士,凯尔西,特蕾西娅,w,流离失所的狼,四处旅行的黑色天生,以及骄傲不羁,甚至傲慢的年。   每个人都要在命运面前被迫做出选择。   我们脱离了野兽,所以得以学会思考,又因为思考,产生了理智与感性,以至于后来会出现顾忌,担忧,烦恼活的更加困难。   人本身就是一种复杂与矛盾的产物。   世界上不会自由爱情,也不会只有爱情让人奋不顾身,当然,爱情可以做到,但我想说的是蛇,塔露拉,陈之间不只是单纯的爱情。或许一开始根本就没有这种东西。   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很简单也很复杂的事情,一份爱情萌芽于一瞬间,却要花费很多年。   好了,字数水完了,该剧透的也剧透完了。   最后,来点票票和嗯……订阅。以及感谢打赏和投票。   感谢长久支持与陪伴。   愿所有人都能被生活温柔以待。 第六十一章 失败的天才之作   【生物权衡利弊,生命自私无情】   ————————   “这柄由武器采用了人造金属D32钢制造而成,非常适合斩切物体,由于刀刃经过高频率震动粒子加热,在切割物体时切口处通常会呈现出火星四溅甚至融化,可瞬间斩断被攻击物体。”   狐狸小姐指着立在武器架上的武器对陈默解释道。   “它无疑能承受你的法术,某种程度上和你的源石技艺类型很像。其金属结构被交流电加强,同时刀刃的共振削弱了其砍中目标物质粒子间的联系。在必要的时候,通过加大对剑身源能输出,可增强共振频率并释放出不同形态的雷电磁场领域,但对你而言,应该会呈现出火焰。”   “来吧,拿起它,蛇。”   狐尾小姐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兴奋与激动,就好像自己珍藏了好久的宝贝终于遇到了识货的人,她已经等不及看到她的武器被人拿在手里大杀四方,好让那群嘲笑她,不识货的家伙好好的看看。   出出这么久以来自己心里的那口恶气,她已经蹩的够久够难受的了。   陈默握住了刀柄,包裹了黑色皮革的刀柄触手是冰冷的,在握住刀柄的一瞬间,陈默心里忽然平静下来,没来由的平静,像极了052的大盾挡在他身前的时候,虽然那时只有片刻。   仿佛握住的不是武器,而是某种依仗。   狐尾小姐的眼睛在陈默握住刀柄时亮了起来。   “你说的这么厉害,为什么这么久以来都没人拿走它?”陈默问。   “你拿起来就知道了呗。”狐狸小姐催促道。   陈默拿起那柄刀的第一感觉便是重,难以想象的沉重,他不禁有些意外,因为这柄武器从外表来看至多是一柄直刀的类型,一米左右的剑身,宽不过四五公分,却没想到握在手里拿起来时居然会有一柄战锤的重量。   至少25千克,只会更重。   “你不会拿不起来吧?”狐尾小姐紧张的问。   “还好。”陈默挥了挥,动作稍显凝滞,“适应一段时间就行。”   狐尾小姐松了口气。   “你再试试你的法术。”   “在这里?”   “对,放心,我对我的作品有信心。”   银色的剑身在陈默使用源石技艺的刹那间变成了耀眼的红色,但没有出现融化和爆炸之类的迹象。   “可以用。”陈默有些意外。   “当然了,你也不看看是谁做的。”她笑了笑,又问:“是不是有点重。”   有点?   陈默不置可否的看了她一眼,有多重你会不知道。   狐尾小姐不好意思的偏过头,背起手嘟囔道:“其实我也知道是很重啦,单纯以一柄刀而言,这种重量的确是有点出格。”   她轻轻抬手扣了扣自己的脸,转过头。   “但你想,要能承受高频率共振的武器,其材质必然相当紧密,而密度越大,自然也就更重,是不是?”   “我不太懂你说的这些原理,但它的确很重。”陈默说。   “可你能用不是吗?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为什么?”陈默问。   “什么为什么?”狐尾小姐没太搞懂陈默的话。   “黑钢里力量大的干员不止我一个人,为什么他们没有拿走这柄武器,如果只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想不会有人放过它的。”   “这个啊……当然是因为我看他们不顺眼啦。”狐尾小姐打了个哈哈。“难不成还有什么其他原因,我可是一个很要面子的人,好了,接下来我们可以谈谈……”   陈默把武器放在了桌上。   狐尾小姐看着它的动作有点慌张起来,话都没说完的她还抱着一丝侥幸。   “你不会是不想要吧?”   “不要。”   “为什么!”   “怕死。”陈默干脆的说。   他经过走廊时就已经对这个装备部有了一定的了解,他不信这柄武器如果真的如狐尾说的那么厉害,黑钢里会没有人使用它,会任由它一直放在这里。   而且从狐尾的表现来看,放的时间应该不短了。   黑钢装备部的人都对武器有一种疯狂的执着与痴迷,从他们不折不挠亲自上阵都能弄出来的第十二场实验来看,他们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更不会在乎一群干员的感受了。   狐尾小姐沉默了,她憋着气,好像忽然被陈默的这个回答给噎住了,好半天也没反应过来。   良久之后,狐尾小姐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像是认命了。   “好吧,我可以告诉你。”   她说。   目光落在桌上的长刀时,眸子里是压抑已久的郁闷和珍视,她为这柄武器的诞生付出了多少心血只有她自己知道,但最后的结果却是这柄武器一直无人问津。   狐尾还记得他抱着武器从黑钢大楼出来的时候,那天的阳光很灿烂,灿烂的阳光照在她怀里的刀身上时,反射在光滑刀面上的是她一脸颓废的神情。   没有研发经费,没有设计团队。   无数个日夜的废寝忘食,无数个日夜的辛劳和构思,即使是在吃饭,睡觉的时候【{%   “你不知道啊……”女人变脸的速度一样快的让人措手不及,上一秒还一脸认命的狐尾,下一秒忽然蹲在地上哇大叫起来,一边叫一边哭。   “我为这柄武器付出了多少啊,我借了那么多的债,花了那么多时间,用了那么多的材料才把它给弄出来,结果,结果……”   狐尾抬起看着陈默,一张还算漂亮的脸蛋大滴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她竖起食指。   “结果就因为一个小小的缺陷,就不通过了,我好惨啊……我不活了,活不下去了……哇哇哇……”   看上去是很可怜,但很可惜,陈默已经看惯了哭泣。狐尾的这一套对她不起作用,他悄悄地后退了一些,走到了门口。   狐尾小姐注意到了他的动作,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裤腿。   “你不能走!”   “我没办法帮你……”陈默无奈的叹了口气,他看了看桌上的长刀,又看了看狐尾。“我知道你的意思,但老实说,我也欠了工程部一大笔钱,我没钱。”   “但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吧。”狐尾小姐可怜的抬头,吸了吸鼻子。“要知道,这大概是黑钢里唯一你能用的武器了,嗯,嗯,嗯?” 第六十二章 三分钟   其武器设计者无疑是一个天才,使用了整根源石作为驱动阵列的做法前所未有,但天才也会遇到各种不同的阻碍,这柄刀在使用的过程中需要庞大的能量来促使刀刃做高频运动,以至于如今所有的便携式源能供应装置都无法满足其需求,缺乏续航作战能力,其设计者为解决这一问题,专门为武器配备了相应的临时充能装置(剑鞘),这柄武器满能量储蓄时间大约为2小时,在满能量情况下,一般持续作战时间不超过3分钟,当加大能源供给时,这一时间也会相应缩短。一旦使用者失去鞘匣,很可能会面临随时没电的状况。   (只有不怕死的家伙,才会背着一个随时可能没电和爆炸的武器去搞战场搏杀和潜入。)这是黑钢总部对这柄武器的评价。   陈默听完了狐尾小姐的解释,他算是真正弄明白了,为什么这柄武器会放在这里这么久,出现这种状况了。   不是单纯的因为沉重,而是它的缺陷太过明显。   三分钟的作战时间,甚至撑不过一场临时的爆发战斗,而一旦对手知晓了武器的缺陷,对于使用者而言将是一个巨大的破绽,再加上沉重的武器本身,使用风险和条件简直苛刻的令人发指。   “但对你来说这些都不成问题的。”狐尾小姐还想挣扎。   “你的法术本身就和这柄武器的原理相似,所以对你来说鞘匣的作用不会太大,你完全可以抛弃它,用你本身的法术来催动这柄武器内的源石阵列。”   “这样一来,武器本身的源能来源就成了我,对吧?”陈默问。   “唉?”   “这种道理我还是明白的。”陈默说:“按你说的,这柄武器对源能的需求如此之大,我能用它战斗几分钟?”   “这个……理论上,如果能供应的话,还是挺久的。”狐尾擦了擦鼻涕。   “挺久是多久?”   “那要看你咯。你能坚持多久就有多久。”   “我要走了!”陈默做出转身的样子。   狐尾大叫起来。   “十分钟,十分钟!已经是极限了!”她的样子像极了砍价时被砍的商家脸上的挣扎,拼命却又不甘,但要知道,大多数商家都是装出来的。   “不能在多了,再多不说你本身会枯竭,武器也承受不了。”   “所以我只能战斗十分钟。”   “十分钟已经很久了,连我都坚持不了十分钟。”狐尾小姐别嘴说。   “你试过了?”陈默好奇的问。   “35秒,已经是最久的一次了。”狐尾回答:“但你是个男人唉,理论上男性一般都要比女性坚持的久一点的。而且你想啊,就算你不使用法术,它本身也是一柄不错的武器啊,不管是材质还是用料可都是最好的。”   “所以你才欠了债?”陈默说。   “你能不能不要提这个?”狐尾小姐白了陈默一眼,她现在听到这个词语就浑身不自在。像是被关在笼子里被锁链勒住脖子不能尽情撒欢的野狐狸。   用她后来的话来说,我是一个爱自由的女【+   “欠了多少?”   “也不是很多啦。”狐尾小姐掐了掐自己的手指:“研发费,试验费加上材料费,乱七八糟的一共也就一两千万的样子。”   “一两千万!!!”陈默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出现了颤抖。   “也不止这些。”狐尾小姐有点不好意思:“还有几项研究的经费我没有算进去,财政部的助理说,让我先确定自己的武器真的有使用价值才会考虑给我批款。”   “然后你就找到了我。”陈默明白了狐尾小姐为什么会找到自己了。   “我是听斯特菲尔谈起有一个实训生缺一柄合适的武器来释放自己的源石技艺,然后……算是用了一点小伎俩吧,让他帮我弄来了被你损坏的训练法杖,研究后我发现你的法术本质和我的作品很像!”狐尾小姐说完,用力的抱紧了陈默的大腿:“你现在是我唯一的希望了,蛇,我不能没有你。”   “抱……”   “等等!”   陈默刚想说抱歉,狐尾小姐便打断了她的话,没办法,如果是一两百万,陈默勉强还能接受,但一两千万,而且还是哥伦比亚的汇率。   再见再见。   “请听我一言。”狐尾小姐举起手,语速极快:“你只需要帮我承担一部分就行了,而且我这里还有很多试做品,包维修,包调换,包改造,甚至……”   狐尾小姐说道这里的时候,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个好看又做作的笑容。   “你看看我,如果你觉得我行,我也一起打包送给你。”   狐尾小姐,老实说其实也能算是一个美人,人也聪明,当然如果不考虑她糟糕的性格和烧钱般的流水速度,都很好。   陈默摊开手。   “你看看我像是个有钱人吗?”   我有那点像是个有钱人的样子。   “你以为我狐尾是什么人!”狐尾小姐义正言辞:“你觉得我个只认识钱的拜金娘们吗?我狐尾也是一个自爱和要强的好女孩。”   “嗯?”   “虽然钱也很重要啦。”狐尾声音小了点,轻轻搓了搓自己的手指:“但我也不能为了钱把自己买了不是吗?”   你以为你现在在做什么。   “你知道作为研究员最在意的是什么吗?”   “钱?”陈默说。   “都说钱是其次了。”狐尾小姐摇头:“你这个人能不能有点追求,是看到自己的武器能被人使用,能被人认可,是那种自豪感和认同感,这才是最重要的。”   陈默没想到狐尾还有这种志向。   “所以?”陈默问。   “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整个黑钢里,只有你是最适合这柄武器的人。”狐尾小姐叹了口气:“和你说实话吧,我目前的所有试验都被叫停了,部长说了,要找到一个真正能使用我的作品的人才会允许我继续自己的实验,不然我只能去加入别的实验小组。”   “加入实验小组不好吗?”陈默问。   “真正的天才,怎会去跻身别人的战场。”狐尾一脸不屑:“弱者才会抱团取暖,强者从来形单影只。”   “也从来负债累累。”陈默重重的叹了口气,他想起了自己握起那柄武器时的感觉。那种安宁和平静是自从052没了之后他再也没能感受到的。   陈默妥协了。   “三包?”陈默问。   “三包,还有我。”狐狸小姐认真点头。   “你我就不要了。”   “嫌弃我?”   “养不起。”   “你说话怎么这么直白。”狐尾小姐有点不爽,她略带恶意的诅咒:“你这种人一定一辈子单身。” 第六十三章 适应性课程   陈默在原本的债务上又增添了一笔新的债务,这让他一直怀疑自己接下来在黑钢的生活里,是不是还能有幸见到自己的津贴,而后来的事实告诉陈默,他并没有猜错,因为他的津贴和分红全被狐尾悄悄拿去充当了自己的研究经费。   狐尾小姐怎么说,其实也算一个蛮有趣的人,至少在陈默看来她确实要比一般人有趣极了,即使在见面之前,她就在思量着如何让陈默成为她的接盘侠。   她的生活里除了睡觉吃饭之外就只剩下了研究,研究实验然后借债,继续研究实验,她无疑是一个天才,拥有各种天才般的构思和行动里,但大抵天才都有很多常人难以理解的生活习惯和有异与常人的三观,以至于作为一名女性,她看起来丝毫没有一点女人味。   你又怎么能奢望一个能说出要把自己卖出去的女人能有这种罕见的东西呢。   但狐尾说的没错,她的确把自己卖给了陈默,所以在后来她没有拿到那怕一分钱的工钱。   陈默没有拿到狐尾所说的武器——雷鸣,或许现在不应该叫这个名字,因为本身源石技艺的原因,狐尾需要一段时间的重新调试和改造。   “你也不能真想做一名三分钟勇士吧。”   她从陈默手中“夺”走这柄代格高昂的武器时是这样对他说的,但那种揶揄和意有所指的眼神和态度总让人觉得很不爽,宛如开房结束之后意兴栅澜与索然无味,点燃一支烟坐在床边大言不惭的说:“就这,这就完了,你怎么这么没用。”   陈默得收回前一秒对狐尾的评价,她不是一个有趣的女人,她是一个脸皮极厚而毫无廉耻心的家伙。   于是,陈默来到黑钢装备部时两手空空,回去之后不仅两手空空还被迫背上了一笔不属于他的高的离谱的债务。   陈默对他的法术指导术士斯菲尔特现在的感觉很复杂,一方面觉得他值得同情也有些愧疚,但另一方,陈默恨不得剥了他的皮,撕烂他那张破嘴,陈默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第一天见到自己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会那么灿烂,那笑容好像终于从牢里放出来后不再压抑后的放松。   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啊,他的生活里如果少了八卦这种东西将变得毫无意义可言,所以他总是想方设法的给自己找一些值得乐道的谈资,不为了讨好别人,也不为了宣示自己的存在感,单纯的喜欢热闹,求知欲,也可以这样形容,但他的求知欲展现的方向太过奇怪,以至于后来在黑钢内网上他一直是一个名人。   原因嘛,不管你问谁,问什么问题,它都能给你整出几个回答,即使是黑钢领导人他也不会放过,不如说他平时谈论的最多的就是黑钢领导的各种生活秘事,而且还在内网内专门开了一个帖子,常年置顶。   这让陈默觉得,他可能有一天会因为任务死在不知道那个地方。   哥伦比亚确实是一个自由风气盛行的国度,即使是像黑钢这种制度严苛的组织也不例外,不如说是两种不同的风格因为风气的原因所以融合在了一起,制度是制度,生活是生活,好像除了等级制度以外这里的一切都能算的上平等。   陈默慢慢的也开始被这种风格感染,其实人本身就是一种很容易受到环境潜移默化影响的存在,人本是就不是一种坚定的生物,如果真的是,那么又何必存在这么多的感情,又何必从一开始的憎恨,厌恶变成喜欢,以至于……爱。   拖了斯菲尔特的福,陈默现在在黑钢基地里多少也能算是一个名人了,原因嘛,很简单,斯菲尔特那混蛋不仅将他的源石技艺释放视频发到了网上,连同的还有各种对他的猜测以及他的适应性课程。   在黑钢内并不是每一名入职的干员和实训生都必须经过这一阶段,具体原因因人而异,因为泰拉本身就是一个传统与时尚,现代与原始并存的世界,很难想象有的人连车是什么都没有见过,见到自动门会惊讶好半天,而有的人却连蔬菜的名字都叫不出来。   但这并不难想象,因为在这里是存在的,泰拉就是如此……混乱畸形与苦痛。说不清是因畸形产生的混乱和苦痛还是因为混乱和苦痛所以才导致了畸形。   陈默的适应性课程是教导他如何用正常人的思维和方式来处理事情,但陈默觉得适应性课程不该叫适应性课程,应该叫三观修复精神疗程。   他刚来黑钢的那段时间的行事风格在他现在看来都很不可思议,那是陈默刚从黑墙内出来,他看待每一个人方式都是如何尽快,如何用最简单的方式来杀死周围的人,又如何在被包围的情况下利用周围的一切建筑和物体逃离。   而展现在战斗方面,黑钢内的实训干员里陈默已经找不到合适的愿意做他的格斗训练对手的人了,即使是教导格斗的干员,据说是哥伦比亚蝉联了七届的羽级城市格斗冠军在一次教导演示中进了医务室后,也开始找各种理由拒绝和陈默的训练。   他原本一开始还是游刃有余的,是啊,陈默毕竟当时只有15岁,所以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菜鸟,作为老牌格斗干员的他又如何会忌惮呢。   “来,让我教教你什么是正确的格斗,蛇,放马攻过来,用你所有的攻击方式,放心,不会有问题的。”   他当时想的是,如何将一场演示格斗做的完美,完美的掩饰格斗当然是对方用尽各种方式来进攻却被自己游刃有余的挡下,然后再点评格斗中对手所犯的错误。   他只做到了后一点。   “哦,偷袭,年轻人,这好吗?”   “蛇!住手,那个位置怎么能攻击,你不守格斗规则!”   “你这不是格斗,你这是偷袭,啊啊啊,卑鄙啊!”   “我大意了啊。”   它所直接导致的后果是现在陈默的适应性课程内重新加上了一项:非致命性格斗以及在战斗过程中注意保护雇主的安全。   为了达成这一训练目的,陈默在适应性课程上不仅【{   这让陈默一开始在适应性课程上吃足了苦头。   迥异于常人的风格和斯菲尔特具有引导性的话语很快在内网上掀起了一股风潮,正因为是内网,每个人的id都各不相同,除了负责内网运营的情报部外,没人知道他们名字下具体是谁才让他们敢放开胆子畅所欲言。   当然,你可以去情报部找,但陈默敢肯定这群人绝对不会告诉你,情报人员都是一群天生和后生的八卦党和变脸的婊子。   这样的生活成为了陈默在黑钢内的日常。   内网,训练场,格斗室,偶尔打着调查武器使用情况来串门蹭饭的狐尾小姐和好像对狐尾有点想法的斯菲尔特。   陈默并不讨厌这种繁忙中悠闲的生活,但他还是会觉得不适应,会觉得不真实,会觉得有一点像是梦,他的梦在很久以前就破碎过一次,那些碎片直到现在他也无法在脑海内把她们拼齐。 第六十四章 怯懦的猫   陈默在黑钢室外训练场的针叶林内有一处专门的地方,他用约狐尾小姐出来吃饭的名义从斯菲尔特口中换来的,当然,请客的是斯菲尔特,于是他算是见识到了耿直的话痨先生如何有幸变成一个安静结巴的小娘们。   某种程度上而言,除了建造这个基地的工程组,斯菲尔特算是对黑钢最为了解的人,但也仅仅只是对建筑。   陈默想,如果斯菲尔特能再大胆一点,再有钱一点,再表现的有点利用价值,兴许狐尾小姐就会重视他那么一点点。   “那…那个,请问您是这里的人吗?”   一片腐朽的松林中,唯唯诺诺的声音从陈默的耳边响起,当陈默抬起头的时候,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幼小的女孩,陈默不知道像是黑钢这种严密的组织何时成为了托儿所般的机构。   绿色的瞳孔里是可见的胆怯与不安,菲林族特有的尾巴却又在背后左右晃动,仿佛带着内心的雀跃与喜悦。   她也当然该感觉喜悦,因为在你迷路的时候,你才会发现自己遇到了一个人是多么的难得,他就好像成了你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他是陌生的,但你还是会觉得亲切。   可对于陈默这样冷漠的人而言,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在这里会有一个小女孩站在自己面前与自己交谈,因为那个时候,他已经成为了十七岁的少年,距离完成黑钢的实训只有三个月的时间。   走丢了吗?陈默只能这样想,因为他所处的训练设施是目前为止黑钢的保密事项,可一个小小的女孩,又如何能够走丢掉到这里。   大人物的孩子?   长期的课程让陈默的大脑在那一刻做下判断。   可陈默还是无法回答,因为陈默已经记不起该如何与孩子交流,尽管在他的记忆最深处,还依稀保留过那样的经历,却再也想不起来了。   “啊……!”   陈默久久没有回应,她开始感到忐忑不安起来,头顶的耳朵耸拉下来,身后蓝色的尾巴小幅度的摇摆,在陈默抬起头望向她的时候,或许是因为陈默那双冷漠的眼睛,她被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怎么会有人把自己的孩子带到黑钢。   陈默看见她的眼角有些晶莹,她鼓起自己的脸,咬着嘴唇,大概要哭出来。   一个软弱胆怯的孩子。   她后退了几步之后,拉着自己的衣角,想转身离开,但转身后确实一片不认识的针叶林,针叶林内静悄悄的,让他不知道该走往那个地方走。   她只好转过身,因为陈默是这里唯一一个人,站在离陈默好几米远的地方,低着头,虽然依旧害怕,但等了好一会,陈默也没有搭理她。   “呜哇哇……”   小孩子的哭声该是什么样子?   断断续续,烦躁,只是如此让人觉得烦躁。   陈默握着的笔在战术板上随着她哭声的响起,原本画好的战术进攻路线上出现了一条不该存在长线。   他无奈的停下笔,原本在脑海内构思好的路线也因为断断续续的哭声而被打乱成了一团。   “安静。”   她的哭声戛然而止,抬起头看了陈默一眼,大大的蓝色眼底沾着晶莹的泪光,紧紧的咬住自己的嘴唇。   “过来。”   陈默放下笔夹在面板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柔,可在说出口之后,却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冷漠的。   是了,他大概已经忘掉了什么才是温柔。   她犹豫了一会走过来,胆怯的抬起头看向陈默,双手捏着自己的衣角。   好像陈默一动,她就会立即受惊跑开。   “迷路了?”陈默问。   “……嗯。”她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怎么迷路的。”   “不记得了。”   “家人呢?”   “不…不知道。”   “想出去吗?”陈默问。   “想。”   “那就安静的等一会。”陈默说,她一点点用手背擦着眼泪的模样,让陈默犹豫了一下:“觉得害怕就坐在我旁边。”   陈默说完,继续拿起笔,他翻开新的一页,重新在战术板上画着路线图。   小女孩站了几秒,才轻轻走到她身旁坐下,陈默依靠着树干坐在树下,小女孩坐在他的身边,似乎是觉得安心了不少。   她开始大胆的探出头去看陈默在面板上画的图案。   “你在画什么?”   “你的家人没教过你不要随便问陌生人问题吗?”   女孩听到陈默的话后像是犯错的孩子失落的垂下头。   “……教过。”过了好久她才小声说。   低着头不安踌躇的样子让人觉得有点可怜。   或许是因为那头蓝色的长发,让陈默想起了记忆里深处的某个人,又或许只是很久没有再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你叫什么名字?”陈默开口问,他想随意提起一个问题,以免让他觉得孤单。   事实证明,陈默的想法的确没错,但它导致了因为这个多余的想法而衍生出的信任,以及成为了后来她会时常跑来的原因。   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兴许就会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杰……杰西卡。”   “杰西卡,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和爷爷一起来的。”她似乎从小就有些怯懦,或许不过是因为家人对她保护的太好,所以才让她出现了这种情况,换一种说法而言,这未尝是一件好事。   因为这里是泰拉,这里是……结晶纪元,无缘接触并非一件好事。   “你……刚才在画什么?”她好像胆子终于大了一些。“和挂在墙上的画都不一样?”   “战术总结报告。”   “……听不懂。”   “工作,想学吗?”   “可,可以吗?”   “不可以。”   “哦。”她两只小手抱着自己的膝盖。   “我可以教你另一种。”陈默说,他翻开新的一页,手中的铅笔很快在白色的纸上画出了一只流着眼泪的猫猫头。   他把画纸撕下来,递给身旁的小女孩。   小女孩惊讶的看着纸上的卡通画,抬起头看了着陈默的眼神多出了一丝憧憬。   “送给你了。”陈默说。   “谢……谢谢,你是个好人。”   好人?   陈默不知道自己的心里那时候该是一种什么感受,在她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陈默只觉得矛盾,排斥,却又难免憧憬和渴望。   陈默失去了继续下去的想法,单单因为好人两个字,因为他所写下的东西,却不是好人应该去做的。   什么样的人才能算的上好人呢,这两个字又太多的解释方式,好比敌国的将军和本国的将军,那么在士兵心中谁能算的上好人,谁又才是真正的英雄?   答案是谁都不算,他们心里也很明白,自己配不上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对不同的人而言也是不同的,陈默觉得他这种人做不成里昂,因为他是一个真正自私的人。   可陈默却不能责怪她,就像小时候不能去责怪陈说出你这种人不懂什么才是家人时一样,因为对比而言,陈默没有理由去责怪她们的无心之举。   她们是天真的,真正的天真,和自己这种虚伪的家伙不同。   “对了。”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衣服的包里掏出一枚糖果。   “给你……”   “给我……回礼?”   “嗯。”   陈默拿起那颗糖果,牵起她的手,她惊讶的抬起头看着陈默。   “回去了。”   “不工作了吗?”   “回去也可以。”   “哦。”   等陈默牵着她的手只能看到她的头顶时,陈默才恍然察觉到原来自己已经这么高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   陈默没有想过,从那里以后,在他冷漠灰暗的人生里,又会因此多出另一道光,而那道光的名字叫——“前辈”。   他也没想过去成为里昂,去寻找自己人性中残留的良知,但兴许里昂自己也没有想过,他不过是想暂时救这个可怜的姑娘一次,所以放下了枪,打开了门。   可对她来说,当门打开的瞬间,光从门内照进来,于是她脸上映照着希望以及里昂。 第六十五章 你是什么(一)   【我们都曾去过世界上最遥远的地方,塔露拉——我来迟了。】   ————————   杰西卡从小就是一个胆怯内向的孩子,这一点即使到她长大也没有发生多少改变。   可陈默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有鼓起勇气说要【/   当一个人能做下这种决定并付诸于行动时,勇敢已经不足以用来形容她,因为她本身已经超越这个词语,所以后来她会在黑钢和罗德岛得到如此高的评价陈默并不意外。   她一直都很努力,陈默也一直看在眼里,于是那种努力的性格在他眼里变得越来越耀眼,陈默似乎能够看到她以后的路,也曾是自己向往过如今却再也不能走向的方向。   陈默想,有一天等到她成长起来后,她一定可以成为某种依仗与象征,成为被人憧憬与仰望的背影。   但现在的她还只有十三岁。   “知道家人在哪儿吗?”   陈默牵着她的手走出针叶林,黑钢基地的训练小队从他们面前跑过,杰西卡歪着头看着跑过的队伍,又迷茫的四下看了看。   “你是怎么走进去的,忘了吗?”陈默问。   她摇摇头。   “那还记得自己是从哪儿来的吗?”   她点点头,指向基地内最高的那幢建筑——黑钢大楼。   “爷爷可能在里面?”   “他叫什么?”   她继续摇头。   陈默有些无奈,又想起了某个人,斯菲尔特,如果是这个混蛋的话,他应该会知道杰西卡的家人在哪里。   毕竟杰西卡的身份太过显眼,整个黑钢基地,她是唯一一个不超过13岁穿着外面衣服还能到处走动的孩子,而且看起来也不像是受训生,黑钢内没有这么小的孩子。   “跟我来吧,我带你去找个人,他应该能帮你。”   “找谁?”   “名字叫斯菲尔特,不过是个很讨厌的话痨。”   “哦。”她好奇的问陈默:“你很讨厌他吗?”   讨厌,算不上讨厌,只是觉得他的性格很不适应,但实际上并不会反感,也许像陈默这样的人,正需要一个话痨。   “他是话多了点。”陈默说:“也是个不错的人。”   陈默牵着她走向干员宿舍,老实说其实挺奇怪的,牵手传递的温暖给了陈默一种错觉,就好像自己以前也应该做相同的事情,握着一双比我小很多的手,她的手轻轻的放在我的手心,却握的很紧。   “你不怕我了吗?”   “为什么要怕你?”   “因为……”   是啊,为什么要怕我,连我自己也说不清,但兴许不过是因为陈默自己是这么觉得的,这双手即使散发着温度,可它却是冰冷的,满手血腥的冰冷。   但陈默却不能告诉她,也不敢不想告诉她,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留恋这种触及手心的温暖,即使她是一个孩子,即使是像自己这样鲜血淋漓的人,也在心底幻想过。   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觉了,有时候,也许只需要一只温暖的手的触摸,就像是拥有了全世界。   也因此弥足珍贵。   “?”她歪了歪头,疑惑的看着陈默,等待陈默接下来的话语。   “没什么,走吧,先带你去找他。”   找到斯菲尔特的地方不出意外是他的个人寝室,这家伙在黑钢里也算是一个特例了,因为那话痨的性格和没事找事的逗逼行为,让原本和他分配在同一寝室的干员全都提出了申诉,以至于现在他一个人占着两人的宿舍。   但也许,这并不是最致命的原因。   很黑,拉上了窗帘,阳光照不透厚重的黑色,房间内一片昏暗,昏暗里依稀能看到四处乱扔的衣物和垃圾,吃了一半的炸鸡排,薯条,可乐,放了不知道多久衍生出一股淡淡的腐臭味混杂着刻意喷洒的空气清新剂,空气清洗剂喷雾瓶就放在他电脑桌的脚畔。   怪异的气味让鼻子一阵难受。   从门外照进来的光里看到眼前的这幅景象,就好像来到了难民营,这是陈默从来不愿意到斯菲尔特宿舍的主要原因。   幸好黑钢作为安保公司对正式干员的个人生活比较宽松,再加上斯菲尔特本身在黑钢内部的评级是b,所以才能享受到这种规格的待遇,不然就以他的生活作风,应该没有那个企业会欢迎他。   不过这一点上,斯菲尔特倒是与狐尾臭味相投,也难怪斯菲尔特会喜欢狐尾,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虽然我生活习惯不好,但我也是一个爱干净的人,所以我对另一半的要求也要如此,我做不到你就要做到,典型的双标,可细想一下没什么问题,因为如果两个人都是如此,那家务这个活,要轮到谁呢。   “哈秋……”   杰西卡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好像地狱一样的景象,她站在门口,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抬起脚,又有些犹豫,转过头望了望陈默。   “你在门口等我一会。”陈默说。   但杰西卡忽然拉紧了陈默的手。   “我,我和你一起。”她紧张的说,生怕陈默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不要紧?”   她摇摇头,又好像下了好大的决心。   “好吧。”   他们走进斯菲尔特的房间,杰西卡小心翼翼的避开地上的快餐残渣和衣物,她还是忍不住用一只手轻轻地捂着自己的鼻子。   黑色的小皮靴踩在吃了一半的鸡骨上,咔擦的声音吓了她一跳,但她被吓到的样子挺可爱的,陈默不由冒起了这个念头,她被吓到后呆呆的僵硬在原地,尾巴都竖立起来。   穿着虎头睡衣的斯菲尔特头上戴着耳机,耳机压着他黑色的菲林耳朵,拖鞋随意的放在电脑椅下,他蹲在电脑椅上,双手在键盘上敲的吧唧作响,闲暇时还会伸出手指抠抠自己的脚,然后……怎么说呢,放在鼻尖闻了闻,又重新按在键盘上。   黑色的键盘间落着些许饼干和其他食物的细微残渣,在屏幕的荧光下反射着一股油腻的光泽,当然,这光泽包括他的十根手指和嘴。   万幸的是,杰西卡并没有看见眼前的这一幕,不然陈默刚才对她说的那句话,现在恐怕已经要被他当成了谎言,当然,后来杰西卡也知道斯菲尔特是一个很不错的人,但那时她看到这个前辈的时候仍旧心有戚戚。   “斯菲尔特!”   陈默站在他身后取下了他头上戴着的耳机。   “谁啊!!!”被突然取下耳机的他满脸不爽的转过头,在看到陈默的那一刻,脸上的气愤变成了惊讶,又夹杂了一点后怕和讨好。   “是你啊,蛇,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他疑惑的问,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眯起眼睛露出像狗一样的笑容:“唉,是不是,狐尾她叫你来找我?” 第六十六章 你是什么(二)   陈默忽然觉得,他就这样自己一个人过一辈子也挺好,况且狐尾也说了看不上他,但他还是舔着一张脸,硬要凑上去。   为了说服陈默帮他,他还特意在黑钢内网上发了一个帖子,问有么有炎国来的干员,怎么说服一个炎国人,最好用比较有内含的话。   于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等等各种名言被他用蹩脚的哥伦比亚腔炎国话说出口,让陈默觉得,如果他肯花一些时间,离他学会炎国语言也许也就要不了多久了。   但他一定不知道,炎国还有很多句子用来形容他的这种情况,很明显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花是喇叭花,水是下水道污水。   都不是好东西。   “不是。”   陈默避开他的手指将耳机还给他,他接过耳机,但听到陈默这句话后,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又变成了有点不耐烦的样子。   “你到底有没有帮我,我们是兄弟,你就是这样对你兄弟的?那个词语叫什么来着……义气!兄弟你没有义气啊。”   他可能不知道陈默的上一个兄弟得到了什么结果,所以他才敢对陈默说出这种话。   “在帮了,狐尾这段时间在忙着一项研究,没空出来,你也知道她一忙起来是什么也不会管的。”   “又有研究?”   “听说是因为经费问题,财政部把她卡住了,她现在火气很大,你不怕被骂的话,我可以试试帮你把她叫出来,你要有心理准备。”   所谓的心理准备,就是被简单明了的拒绝,斯菲尔特很明显也听出了陈默这句话的意思,他讪笑摇了摇头。   “不了不了,狐尾这么忙,我怎么好意思打扰她,她的事情比较重要。”他说,又露出一脸恶气,仿佛和狐尾同气连枝:“财政部是吧,那群可恶的税吏,居然敢这么对狐尾,不行,我得找找他们的黑料,出出这口气。”   陈默不认为斯菲尔特就算真的在内网上抨击,带乱黑钢财政部的节奏,翻财政部的黑料就能让狐尾小姐感激他,增加对他的好感度,但他似乎是这样认为的。   其实最简单的方式是他能帮狐尾小姐还债,但很抱歉的是,他提出这个的时候,狐尾小姐明确的拒绝了他。   为此他还感动的告诉陈默,他果然没有看错人,狐尾果然是一个好女孩,不愿意连累他。   实际上狐尾小姐对陈默说的是,他看不上斯菲尔特那点可怜的津贴和分红,但他却看上了陈默,不如说是为了过黑钢审核程序强行拉上了陈默,而他的津贴也只是个添头。   狐尾小姐的一生已经嫁给了科学,但斯菲尔特觉得自己也可以成为科学。   舔狗就是这样,以为不被直接拒绝就还有机会,总抱有一丝不必要的幻想,才会培养惯纵出这么多的绿茶,某种程度上,可以称为自作自受。   “所以你刚又在内网里发了什么?”   陈默的目光移到他背后的屏幕上。   一连串带着黑钢和哥伦比亚特色的词汇让人眼花缭乱,无声的火焰和爆炸正在黑钢内网上展开,仿佛成为了另一个战场,而这个战场如陈默一样的人是很不习惯去接触的。   它属于斯菲尔特,属于黑钢里那批爱逛内网,也火气极大的干员,比如后来的芙兰卡,她发现内网后就像发现了一个新大陆,让斯菲尔特对这个叫【旅行狐】的后辈充满了好感和警惕。   他一直觉得自己内网第一集火人的桂冠终有一天会被人取而代之,但他还没做好取下王冠的准备。   “我靠!”斯菲尔特忽然惊叫一声,拿着的耳机直接卡在了自己的手腕上:“这群婊子养的黑钢狗,卑鄙!居然趁老夫不注意带乱老夫的节奏,竖子狗贼!且来再与老夫大战三百回合!!”   老夫?自从接触炎国文化开始,斯菲尔特话语里总会夹带上这样奇怪的名词。陈默很怀疑,他到底又看了什么奇怪的小说演义。   比如前一段时间,他心血来潮给自己的源石技艺取了各种各样的华丽,牛逼但在陈默看来土到爆炸的名字。   猛虎惊云,狮子抱月,炎魔地狱杀,焚天煮海,天魔万象……翻云覆雨,天塌地陷之类的。   据说他目前正在学太极拳,有向太极宗师发展的趋势。   陈默得承认,他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自己也是出了一份力气的。   “先等等。”陈默急忙按住了他的肩膀:“我有事找你,等会你在大战三百回合。”   “你说,我听着呢。”斯菲尔特头也没回,手指敲击键盘的速度连职业选手也难以企及,似乎是怕陈默不理解他,他又解释:“你看,我特意没带耳机呢,就是知道你有事问我,这是什么……这就是义气!”   义气这两个字都快被你用成贬义词了,斯兄。   “是正事。”陈默叹了口气。   “我知道是正事,不是正事你能来我这山头?”他说:“我现在也是正事,有什么是比一个男人的尊严还要重要的?”   “如果是狐尾呢?”陈默收回手。   斯菲尔特的动作突然停顿下来。   有什么是比男人的尊严还要重要的,对舔狗来说当然有,那就是女人,嗯……女神,精病。   “兄弟你不讲道义啊。”他转过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脸被背叛的表情看着陈默。   “有什么是比男人的尊严还重要的?”陈默好笑的问。“有吗?”   “尊严能值几个钱?”斯菲尔特别嘴,义正言辞:“女人!尤其是老婆是一辈子的事情,为了老婆,尊严算什么,老婆才是一个男人真正的尊严。”   “人家可还没答应。”   “我感觉我机会很大。”斯菲尔特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像是告诉陈默一个秘密小声说;“我上次请她吃饭,她已经答应了?”   “答应了?”陈默很意外。“嫁给你?”   “不是,她说答应我下次再请她吃饭。”斯菲尔特一脸自豪:“你说我是不是挺有希望的,兄弟。”   “是啊……”陈默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对了,你来找我干什么?”   “你难道现在还没【/   陈默偏了偏头,示意身旁站着的杰西卡。   “她叫杰西卡,我在外面的针叶林里遇到她,想让你帮她找找她的家人。”   “小蝌蚪找妈妈?”斯菲尔特下意识说。   “是爷爷。”杰西卡说。   “哦。”斯菲尔特明了的点头,这才去看杰西卡,于是他脸上的表情先是从若有兴致,转变为惊讶,又看了陈默一眼于是惊讶变成惊愕,难以置信,不能理解,鄙视又转到理解。   陈默不知道一个人的脸上是如何能做出如此多的表情的,但斯菲尔特做到了。   “蛇?你……”斯菲尔特欲言又止,看了一眼杰西卡,“你过来,我有个问题问你?”   “什么问题?”   “很重要的问题,关于这个孩子。”   陈默凑过去,斯菲尔特忽然一把揽住了陈默的脖子,油腻的手指在陈默的灰色的训练服肩头留下五个显眼的指印。   “我靠,靠靠靠……你到底从那里拐来这个孩子的!”   他在陈默耳边压低了声音,但声音中的激动和兴奋以及意外即使是刻意压低也能明显的听出,他紧紧按着陈默的肩膀。   “你认识她?”   “这不重要!”斯菲尔特说:“重要的是,你居然会喜欢孩子,好吧,我承认这个孩子很漂亮,以后一定会是难得的美人,但……你怎么能,怎么能现在就下手……我鄙视你,我真的鄙视你!”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那种嫉妒和后悔简直快要溢满出来,充满了撕心裂肺的悔恨和大彻大悟。   斯菲尔特说着,转过头看了看杰西卡,后者一脸困惑和不安,斯菲尔特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但他一定不知道,由于第一印象的原因,他的这个笑容让杰西卡被吓到了,杰西卡警惕的后退了一小步。   斯菲尔特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差点憋出内伤。   “蛇,我看错你了。”他收回目光,一脸失望的对陈默说。“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吾羞于你为伍!”   “斯菲尔特,说正事!”陈默拨开他揽着自己脖子的手。   “这难道不是正事,这不是正事!”斯菲尔特大声说。   “兄弟,你这是犯法你知道吗?斯兄我也救不了你啊,你今年十七岁,她……”斯菲尔特看了看杰西卡,杰西卡下意识拉住了陈默的衣角,斯菲尔特嫉妒的抽了抽眼角。   “她今年也才十四岁不到吧,等过几年,她到了哥伦比亚法定结婚年龄后你敢说你不会下手!”他一边说一边拉住陈默的手臂,正色后悔的捶胸:“我当初怎么就没想到这个方法,啊,蛇,你果然就是一条阴险又狡猾的蛇。”   是我斯菲尔特的错啊,我悔不当初啊——他想表达的情绪大概是这样子。 第六十七章 你是什么(三)   “狐尾小时候不可能遇到你吧,你不喜欢狐尾了?”   “我不是那种人,我斯菲尔特一生行的端做得正,对于爱情,我是一个专一的人,所以除了狐尾外我不会看其他女人一眼的。”他说,又想起了什么:“我当初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不是个正人君子!”   “你还会看人?”   “最近在学炎国的仆卦,要不要我帮你算一算,我觉得你们的周易可比塔罗牌和预言之类靠谱多了。”   “斯菲尔特大师你还不如给自己的爱情算一算。”陈默不置可否。   “书上说,我的爱情注定充满了坎坷,但最终一定开花结果。”   “那本书?”   “《关于炎国占卜的一百种方法》。”   “……”   你怎么不说是《十万个为什么》   “不说这个了。”斯菲尔特摆了摆手,似乎对自己占卜出来的结果很是沮丧:“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她吧,朋友妻不可欺我也是知道的,你放心。”   她看向杰西卡的目光还是不免有嫉妒。   “我叫斯菲尔特,是……嗯。”他似乎在寻找一个词语用来形容陈默和他的关系,但他心里对陈默充满了嫉妒,以至于嫉妒到悔恨和对陈默的鄙视。   “是蛇的搭档,你可以叫我斯菲尔特哥哥,或者斯兄,我比较喜欢后者。”   大抵是因为斯兄和师兄很像。   “斯兄,你……你好。”杰西卡结巴的点头。   “你好,杰西卡。”斯菲尔特说,他想伸出手以示友好,但看到自己的手指后,他很识趣的放弃了这个想法,为了避免自己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于是拿起了放在键盘边一个还没啃完的炸鸡腿。   他的这个行为无疑又加重了她在杰西卡内心变差的感官。   “我说蛇哥哥。”他咬了一口鸡腿,轻轻挥了挥,边嚼边说:“你完全可以在黑钢内网上发一条帖子吧,把她的照片放上面,他的家人看到了自然会有人来找你,而且……”   他看了眼杰西卡:“这个岁数的孩子出现在我们这里,无疑她的身份一定相当重要,想必是某个董事的孙女也不一定,怎么偏偏这种好事就轮不到我头上。”   “是不是好事还不一定。”陈默说,因为杰西卡的原因没有将后半句话说出来。   他以前也遇到过同样的事情,太像了,就好像是另一种翻版,如果可以的话,陈默其实并不想接受这个麻烦,是的,麻烦在他看来杰西卡是一个麻烦。   福祸未知,福祸相半。   “实训生在内网里的等级是E,暂时没有发帖子的权限,你应该很清楚。”黑钢是一个等级分明的组织,这一点即使是内网也不列外。   “说起来,你的实训期还有多久来着?三个月?”斯菲尔特将啃完的鸡骨头扔回桌上的纸筒里,拿起用过的卫生纸擦了擦嘴角和手指。   “报告审核通过后就正式结束了。”陈默回答。   “三年了吧。”斯菲尔特有点感慨。   “是啊,三年了。”   从自己离开龙门,去黑墙又来到这里已经快要十年了。   “说真的,蛇,我完全没有想到你当时才十五岁。”斯菲尔特说:“兄弟,这么久了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作为黑钢干员我不该问你,但作为你的兄弟,你的朋友,我还是想问出来。”   他忽然停顿下来,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看着陈默的目光也满是认真。   “兄弟你平时什么话也不爱说,也从来没见过你笑,你一直憋着,不会真想这么过一生吧?”他说:“如果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要让自己留下遗憾,也不要后悔,我斯菲尔特一辈子挺你,你知道我是一个术士,一个用火的术士,只要你一句话,兄弟你说烧谁咱们就烧谁,就算是黑钢的老大,某也会在一旁给你掠阵。”   他说的这些话让陈默不由认为他主要是想告诉自己最后一句话,好让自己能尽心尽力的帮他追狐尾。   但陈默也必须承认,他的这些话的确让自己触动。   可我心里到底憋着什么呢,是怒火,是愤怒,还是我的不甘以及悔恨,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想要回去,可我又不敢回去,我怕自己回去后物是人非,我怕自己回去后一切都已经变成了我再也不敢想象的样子。   塔露拉和陈还会记得我吗?   就像我快要忘了她们,她们又怎么还会记得曾经有我这样的一个人。   如果一个人心里藏了那么多的喜怒哀乐,他一定过得伤痕累累,很不幸,我似乎成了这样的人。   “你不会懂得。”陈默只好这样回答他,宛如逃避。   大抵一个不会懂就能逃避世间一切问题。   说不定陈默和斯菲尔特是同一种人,只是斯菲尔特大大咧咧从来没想过隐藏,而陈默却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发现一点端倪。   他们都是这样,明知道不可能,心里还是不免抱有一丝不该有的幻想,只是他的幻想还能看到,而陈默自己的只能存在于自己的想象。   多丢人啊,说出来就像白日做梦,大抵又会让斯菲尔特刮目相看。   “我是不懂,我不懂你房间里的画像快画了有上万张?还是没有想起来她们的样貌,我说你到底在执着什么?这世界上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大抵只有真正在乎你的人,才会明知道你不愿意提起还会强迫你去面对,因为他们很清楚,清楚的知道你这样下去被伤害的只有你自己。   在武器还没有发明之前,人类本身就已经有了世界上最强大的一种武器——言语。   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它都无懈可击的完美。   可陈默却不知道自己在执着什么,执着死在黑墙里的052,还是执着他童年的那间孤儿院,狭小的天空和墙外落满地面的红色枫叶。   他从黑墙里出来后变成了另一个自己所不认识的人,可陈默还是记得自己以前的样子,于是两种不同又似是而非的人格在陈默的脑海里不断交汇,好似一股天崩地裂的洪流要将他淹没在潮水里。   洪流里是他的过往,是他变得模糊的记忆,是他的悔恨,不甘,愤怒与无力,是他对自己否定,还是真正的他自己?   他到底是谁,他算什么,陈默,013还是蛇。   陈默加上013和052,于是变成了蛇,可蛇的约定对陈默而言,到底还算不算约定,又好像不过是童年的一个玩笑,因为什么也不懂,因为长大了就会忘记,因为童言无忌。   或许陈默执着的不是约定,而是自己无能为力的人生。   陈默就好像他的名字一样,真的沉默了下来,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安静,电脑的荧光夹杂这么门外的光照进这个脏乱的房间里。   昏暗,脏乱,恶臭又带着一丝不可避免的光的房间,似乎像极了其中某个人的一生。   直到杰西卡轻轻握住了陈默的手,从手心传来的温暖将他从失落和彷徨中唤醒,于是世界重新变成了它本来的模样。   它不是某个人的人生,只是单纯的一间狭小有脏乱的房间罢了。   “抱歉,兄弟,我说了不该说的话。”斯菲尔特歉意的对陈默说:“我不了解你的过去,确实不该问这些问题,你知道,我这个人就是喜欢没事找事的,你不要在意。”   他说,轻轻拍了拍陈默的胳膊。   “不过还是那句话,我一直挺你。不管是我,还是狐尾。虽说我可能也帮不了你什么,毕竟你本来就是个怪物,但你的坎要是太高过不去,我可以借借你肩膀,不收钱。”   “你别给我找麻烦就行,我可不想某一天为了救你这条小命要拼上半条命,不值得。”   “我们可是兄弟唉,就算我有一天深陷陷境,你会不来救我吗?”斯菲尔特笑了笑,捅了捅陈默的手,若有所指:“你扪心自问,自己好意思么,良心不会痛么?”   “不会。”   “靠!恩断义绝了啊!”斯菲尔特大叫:“割袍断义,割袍断义!”   他纠扯着自己的睡衣,想要找找用什么东西来个割袍断义,这幅仿佛小丑般的模样,让旁边的杰西卡轻轻笑了起来。   但很快,杰西卡注意到了斯菲尔特望过来的视线,捂住了自己的嘴。   “对……对不起。”   “没事儿。”斯菲尔特说,看了看陈默。   其实陈默很明白,他所用的这种方式,这种仿佛把自己当成一个丑角哗众取宠的表演来驱散刚才的尴尬和压抑。   他不在意自己在别人眼里有多么的滑稽可笑,因为你值得他这么做,陈默好像也曾做过相同的事情,带上面具把自己当成一个小丑,夹杂在两人之间尽力去饰演一名丑角与调剂。   “行了吧,斯兄,别再演了。”陈默说。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好吧好吧。”斯菲尔特无奈的放弃了割袍断义的想法。   “茄子……”   斯菲尔特拿着手机对准了杰西卡,闪光灯过后,照片里是昏暗的房间中是杰西卡僵硬勉强的笑容,斯菲尔特摇了摇头。   “不行啊,小杰西卡,这张照片放上去搞得你好像是绑架了一样,不行不行,再来一张,笑容自然一点,我可不想被当成绑匪。”他半开玩笑的说。   杰西卡点点头。   但她露出的笑容还是无法自然起来。 第六十八章 你是什么(四)   “随便放一张上去就行了。”陈默说:“没必要一定是笑容。”   “这你就不懂了吧,蛇哥哥。”斯菲尔特说:“你觉得我们帮了一个黑钢董事的孙女会没有什么好处吗,既然是好处当然要吃【~   “就靠你这样宾至如归。”陈默指了指他的房间。   “装出来的也行啊,他们又不知道,让我在内网上炒一番热度,就算董事也不会拉下脸不给咱们好处的。”   “你就不怕被穿小鞋。”   “怕啥啊,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有黑钢内网兜底,信我,不会有问题的,而且小杰西卡也会帮咱们说说好话的,对不对,小杰西卡?”   “啊,哦,嗯。”杰西卡愣了愣,急忙点头,她完全没有听懂斯菲尔特到底在说什么,但她还是下意识点头,反正不管这个奇怪的人问什么只要点头就行了。   “唉,这样……”斯菲尔特忽然灵机一动拍了拍电脑椅的扶手:“蛇,把你和她一起照进去不就行了。”   “我?”   斯菲尔特看了眼杰西卡牵着陈默的手,急忙收回视线,生怕自己坚定的决心发生动摇。   “小杰西卡看起来很信任你的样子,你们一起他大概就不会紧张了,小杰西卡你说呢?”   “嗯……嗯。”杰西卡抬头看了看陈默,点头。   “靠谱?”陈默觉得有点不靠谱。   “试试嘛。”   “茄子……”   斯菲尔特举起相机。   “蛇,笑容,我的蛇哥哥唉,你苦着一张脸是啥意思。”   陈默大抵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忽然提议这个,他刚想开口,但斯菲尔特的左手的食指对我指了指一旁。   陈默偏过头,杰西卡看着相机的方向,脸上是安心平淡的笑容。   陈默轻轻地吸了口气,斯菲尔特眼中是看好戏的戏谑。   笑容,什么笑容呢。   陈默扯起嘴角。   “自然点,蛇哥哥。”   陈默握紧了自己的左手,斯菲尔特那张丑恶的嘴脸让他恨不得给他来上那么一拳,但他却不能这么做。   “想想你高兴的事,又不是上火刑架,你就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么,快乐的回忆?你不会真这么惨吧。”   快乐的回忆,是了,快乐的回忆。陈默已经不太记得清了,到底有什么快乐的回忆呢,杰西卡蓝色的长发映入他的眼角,于是他忽然想起了某种同样的蓝色。   是蓝色,又好像孤儿院外的天空,龙门的云,秋季的雨,冬季的雪,秋千荡起的高度刚好能触及墙外的世界,她来的时候总是那么欢乐和活泼,于是她走的时候也带走了我们所有的快乐。   是陈吗,又或者不过是自己的幻想。   斯菲尔特的眼中,陈默的嘴角轻轻地扬起,他从来没有在蛇的脸上看到过笑容,他一直以为这个人从来不会笑,但他也知道,陈默一定有值得自己回忆的东西,不然也不会经常独自一人坐在画纸前发呆。   可他回忆不起来,于是每一张画像上的人物都没有面孔。   就像是今天,当初第一次认识蛇的时,斯菲尔特就认为这是一个冷淡的人,他一直认为像是这样冷淡的人一定生性凉薄,黑钢内像是这样的干员太多,多到斯菲尔特已经习以为常,而他大多也不会和他们又太多的接触,即使他成为了蛇的法术干员,但绝不会成为好友。   可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会把蛇当成兄弟,老实说,斯菲尔特的朋友很多,在黑钢内网,在黑钢以他自来熟和不要脸的性子相当容易交到朋友,可真正的朋友却不多,不如说只有蛇和狐尾。   他一直告诉自己是因为狐尾,因为狐尾的关系,所以他才会和这种冷淡的人结交。   可事实上,斯菲尔特心里很明白的,不仅是因为狐尾。   而是因为这个十五岁的少年。   他说不清楚那该是一种什么感觉,看着他在训练场拼命的训练法术却每一次都无功而返,看着他像是野兽一样的搏斗方式,看着他一次次使劲的压制自己,让自己疲惫,疲惫后才得以入睡。   或许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 【-~   相机镜头中的陈默笑容是如此平淡,平淡却又真实,真实的让人不由联想起他可悲的过去,才会觉得是如此难得和珍贵。   像是常年霜雪覆盖的荒原终于迎来了短暂的春天,于是万物复苏,冰冷的微风和阳光中,鸟语花香。   可那笑容一闪即逝,真的像极了短暂的春。这时候你才会庆幸有一个如此聪明的人发明了相机这种东西,让它能够永远保留住那些值得珍惜的瞬间和过去,以免自己再也想不起来。   照片很快被发到了内网上,斯菲尔特的【持火人】ID出现的瞬间很快便引来了一股热潮。   “今日免战,各位战友同袍,有没有人认识照片上这个小女孩啊,名字叫杰西卡。”   回复来的很快,而且回复的人显示的等级很高。   【狮子头】:斯菲尔特,人在你那里?   【持火人】:在啊。   【狮子头】: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持火人】:你猜啊,你猜我就告诉你。   【狮子头】:我不是和你开玩笑,你知道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   【持火人】:有多严重啊,都劳动您这位副部长亲自出马了,您打算给我多少报酬,副部长阁下。   【狮子头】:我已经锁定你的IP了,你等着。   【持火人】:狗贼,你敢吓我!   【狮子头】:所有人,都给我去三号宿舍,老子今天要把这阴阳怪气的杂种给吊起来打。   【持火人】:艹,干架,比人多是不是?情报部的崽子呢,都死哪去了,赶紧滚出来干活,天呐,行动部的杂碎们马上就要把你们的副部长吊起来打了,脸都不要了,你们人呢。   【情报部干员——码头】:报告副部长大人,今天砍谁?   【持火人】:先把行动部的账号都给老夫封了。   【狮子头】:你敢。   【持火人】:老夫的人生信条就没有不敢这两个字,封了!   【情报部干员——和善的乌萨斯平民】:收到。   ……   陈默看着一脸火气和意犹未尽的斯菲尔特有些奇怪,因为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斯菲尔特和情报部还能扯上关系。   “情报部副部长?”陈默问。   “虚名,虚名而已。”斯菲尔特谦虚的摆头:“每个人都有点秘密不是,人总要有点压箱底的本事嘛。”   “那个狮子头是行动部的副部长?”   “是不是很好笑。”斯菲尔特仰头躺在电脑椅上笑着说:“那个傻逼,真没想到啊他会取个智障一样的ID,一开始还觉得挺酷的,但后来我听说炎国有一种食物也叫狮子头,我好心帮了他一把,现在黑钢内网上,都知道狮子头是个什么玩意了。”   “怪不得他会这么敌视你。”陈默说。   “就他,就凭他。”斯菲尔特不屑的说:“行动部那群疯狗那个敢有胆子敌视我,他们可是靠吃我们的饭才有今天的,我们就是他们的衣食父母,我骂他他就得忍着,我打他他就得受着,老子教训儿子,天经地义,兄弟你不会真以为他有胆子来找我麻烦吧,也不怕行动部部长刮了他的皮。”   “杰西卡?”   “放心,他虽然不敢来,但以他的不要脸的程度一定会可耻的守在楼底下。”   不得不说,陈默在对斯菲尔特这位隐藏了身份的情报部副部长是刮目相看了,怪不得他在内网上搞风搞雨还没有人来制裁他,以他发表的那种类型的言论,他的账号能混到今天才真是见鬼了。   可陈默心里却忽然升起了一股遗憾,因为情报部这三个字,也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是什么。   斯菲尔特似乎是看出了陈默的想法。   “我说过的,蛇,我们是兄弟。”他说,坐在电脑椅前的他罕见的正经起来,目光盯着屏幕,陈默看不到他的表情,荧光落在他的眼底,他眼底倒映着电脑内的画面。   “不管你是什么,都不会发生改变,我啊,还要靠你帮我追狐尾呢,我们结婚那天你要来当我的伴郎。”   你是感染者,我当然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因为你的源石技艺被我看在眼里,因为你的行为被我看在眼里。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哪怕你是怪物,你也还是我的兄弟。   陈默看着电脑前的斯菲尔特,他转过头时,脸上还是没心没肺的烂笑。   “我会当你的伴郎。”   “说定了。”斯菲尔特伸出拳头。“大丈夫一言……”   陈默伸出拳和他轻轻碰了一下。   “驷马难追。”   ps:万更了,快进到龙门卷,来点票票。 第六十九章 陈默   结晶纪元是一个怎样的时代,如果你问我,我可能一时之间很难给你一个准确的答复。   单凭你的想象,你觉得它会是一个怎样的时代。   奔命者于命运之路上愤然前行,憎恨,折磨,悲伤,不幸,伴随源石所引发的灾祸,苦难者们诞生的摇篮。   可世界上总有这一群人,他们绝不服从于所谓的命运,于是他们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于是他们踏入了从未有人去过的绝地,登临让人仰望的高峰。   也因此丢了性命,却看到了从未有人见过的风景。   值得吗?不值得吗?   不管值不值得总要有人去做不是吗?第一个使用火焰的人,第一个吃下苹果的人,第一个决定远行的人。   旅者,诗人,探险家,商人,盗贼……不是都出现了第一个人,所以才衍生出了如此多的职业么,正如第一个发现源石的人,第一个尝试使用它的也当成为第一位感染者。   第一位先驱。   感染者本该是一种伟大而光荣的称谓,代表了牺牲,奉献,无私和勇气,可所有人都忽视了它,忽视了到底是谁成为了第一名感染者,也忽视了自己的人性。   心安理得的享受着结晶纪元带来的一切,安定,繁荣,昌盛与宁静,忘记了感染者,选择性的忘记了将这一切带给他们的是谁。   人总是这样的,所谓的感恩,感谢往往经不起时间和现实的消磨。   以至于后来的移动城市成为了一座巨大的牢笼,成为了感染者们的屠宰场,或许它一开始的确象征了天灾下的希望,移动的方舟,但后来人们屈服于扭曲的现实,希望又变为了绝望。   其实真正的方舟从来不是移动的城邦,而是城邦内的人民,是开始决心反抗天灾的那颗心,它才是真正的方舟,是所有人一起构建了它,不管是感染者还是普通人。   但后来也是所有人一起毁了它。   感染者们被撵下船,这时候你才不得不去感念造物主的仁慈,去感叹人类这种生物强大的繁殖能力,适应性,以及冷酷无情。   是天灾创造了感染者么?不,是人,是人创造了感染者,是贪欲,是逃避,是漠视,是事不关己的态度,是所有人的自私自利。   天灾从来不是不可战胜的,因为他们已经战胜过它一次,真正不可战胜的对手,对人而言永远只有也仅有一个,那就是——懦弱的自己。   泰拉的所有人都是懦夫,不管是感染者还是普通人,不管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还是底层挣扎的贫民,不管是罗德岛还是龙门。   包括你,我,他。   所有人,全部都是懦夫。   一群甘心于时代的流亡者,一群被命运打败摇尾乞怜无家可归的败犬,一群自私自利,利欲熏心的亡命徒。   命运一定觉得好笑,它看着这群自欺欺人的家伙们沉浸在自己的梦里,既荒唐又可笑。   可时代就是如此,所有人都想去做他们的美梦,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梦里,那唯一清醒的几个人,又怎么能叫醒他们呢。   陈默也做了一个梦。   一个不愿意醒来的梦,梦里他好像回到了龙门,对泊区的港口仍然能看到下方的云海,夕阳落进云海里,变成一片绚烂的黄昏。   他看到有一架白色的纸飞机,飞机映入他的眼底,划过龙门码头灿烂的晚霞,在微风中摇摇晃晃飞向远处的群山。   群山缓缓被移动的龙门抛在身后。   有人轻轻地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只手落在他的肩头,纤细白皙的手指,鼻尖传来一股淡淡的芳香,很熟悉,却想不起来在那里遇过。   他回过头,一个影子在自己眼前一闪即逝,仓促中陈默只能看到她蓝色的发丝,发丝细密柔软,轻轻拂过自己的侧脸。   “梦吗?”陈默轻声开口。   有一项研究很有趣,据说人在做梦时,少数人仍然能够清楚的明白自己是在做梦,其中一部分在意识到自己的梦境后会很快醒来,而另一部分,会进入更深一层的梦境。   深到分不清是虚幻还是真实。   陈默属于后者。   场景的变换来的如此突兀,却不足以让人觉得疑惑,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他甚至能够清晰的看到孤儿院大铁门上浅浅的锈蚀,铁门打开时发出的声音清脆又刺耳。   空无一人的孤儿院。   陈默幻想过无数次,但每次幻想都会被黑墙内苍白的钢铁墙壁所取代,陈默差点就快忘记了孤儿院该是什么样子。   但果然,它还是藏在自己最深的脑海里,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和陈默当初离开的时候一样没变,唯一发生改变的,或许就是他自己。   陈默站在大铁门前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久久没能迈步走进这间永远会向他敞开大门的“家”。   家从来不是一个固定的地方。   它是一个形容词,好比父亲,母亲和你曾熟悉的一切,所有的东西组合起来才能被成为家,而失去了这些的地方,就只能是充满了回忆的空壳。   回忆既令人怀念,也令人恐惧。   “不回家吗?”   可就在陈默这么想的时候,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道陌生又有些熟悉的疑问。   陈默,陈默不知道该不该这样称呼他。   他站在铁门内,身上穿着一件蓝白相间的儿童款外套,外套下是黑色的短裤,短裤下一双黑色的小皮鞋。   陈默记得这身打扮,不可能忘记的,这是他在孤儿院穿的最多的衣物,特蕾莎分配别人捐赠的衣物时,放在自己手里就是这件外套,就连那张稚嫩年幼的脸他也不会忘记,即使他已经和现在相比发生了改变,变得成熟,冷漠了许多。   他是小时候的自己,小时候的陈默。   当你见到你小时候的照片时会是一种什么感觉,觉得熟悉,熟悉中又有点陌生,你会忽然想,原来我小时候这么可爱,又或者,这么邋遢。   陈默也出现了相似的感觉,眼前的这个孩子既让他觉得熟悉,又觉得陌生,原来我小的时候会是这幅样子么。   并不是多么可爱,可相比于现在,喜欢那张年幼的相貌的人大抵会更多。   小时候的陈默一直认为自己当时有多蠢,又是那么的自作聪明,他一直觉得自己能改变什么,他也曾试着这么做过,但后来他悲哀的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自己什么也无法改变,他空有一个成熟的灵魂,可灵魂并不能成为他的依仗,更无法为他带来什么实际价值。   他一直在期待着时光能够走得快一点,好让他尽管脱离这幅躯壳的束缚,但同时,他不免也觉得迷茫,迷茫自己今后的道路,迷茫自己究竟能在龙门做什么。   于是他只好把自己当成一个孩子,他都快要把自己当成孩子了,努力按照孩子的生活步调一直生活下去。   直到后来遇到了塔露拉,也遇到了陈,他才真正的甘心自己是一个孩子,他才感慨时光的缓慢和快速。   但现在,他什么也没有了。   一如刚开始时,他也是什么也没有,不过是回到了开始,却难免还是会不甘心,会痛苦,也自然无奈。   “不进来看看吗?”眼前的陈默继续问,他歪了歪头,伸手指向孤儿院内,仿佛在对陈默发出邀请。   “不了。”   “不喜欢这里?”小陈默似乎想到了什么。“那换个地方如何。”   他轻轻打了一响指,场景再次发生转变。   皲裂的天花板,天花板顶的老式电扇,不足八十平米的小型公寓,放在墙角的双门冰箱,以及晾衣架上随着微风飘荡的白色寸衫。   从阳台落进房间客厅的阳光将不大的客厅一分为二,陈默站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他多久没再见过这里了。   陈默的目光环视房间的每一个地方,每一处角落都牵扯了他的一部分回忆。   他不受控制的看向门口,那一天他打开了这扇门,于是他的人生从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人生从此变为了一场艰难的跋涉。   “你后悔了?”小男孩问。   “是啊,我后悔了。”   我怎么能不后悔呢。   陈默后来一直在想,如果那天自己没有打开那扇门,这一切会不会都没有发生改变,如果他没有打开它,他的人生是否还会如现在一般悲哀。   他不会遇到塔露拉和陈,他会遗憾,可他没有遇到她们,本该也是一种命运,一种属于他的命运。   “后悔是最廉价和没有意义的东西。”陈默轻轻摇头,嗤笑道。笑容了满是对自己的嘲讽。   他是个懦弱的人,因为懦弱才会后悔,也因为懦弱他才弄丢了很多原本属于他的东西,等到他想找回来时,为时已晚。   “我很高兴,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小陈默赞同的说。“后悔是弱者自欺欺人的谎言。”   “弱者?”陈默看向站在我对面的这个男孩。   “弱者。”男孩点头:“正如我眼前的你。”   “我从来没想过要变成强者的。”   “不,你想过。”小男孩轻轻地移步,缓缓走到沙发前,他坐在沙发上,靠着扶手,望向眼前的陈默,那个目光,那个动作,像极了陈默很久前做的一件事,他也曾坐在同一个位置,望着阳台外的女人,直到门铃打断了他的思绪。   小男孩双手撑着下巴,悬在沙发下的小皮鞋晃了晃。   “不然你为什么会离开孤儿院呢,陈默。”他仿佛看穿了陈默内心的虚伪以及谎言:“你是一个谎话精,谎话说的多了,连自己都快差点被自己骗了。”   “你忘了吗?”他说:“你忘了那个女人死在你的怀里时,你对她的承诺,你忘了自己无力,不甘,痛苦,悔恨了么,你当时说过什么,你当时想的什么?”   他的身影忽然从沙发上消失,出现在陈默的耳边。   仿佛魔鬼的地狱,又如扪心自问。   “你恨不得撕碎这个世界,你恨不得杀死所有人,你恨不得毁掉你能看见的一切。”他的话语一转,充满了无奈和叹息:“可你做不到啊,你怎么做的到呢,因为你是个孩子,你被困了一个孩子的体内,因为你有一个不属于这里的灵魂,你的灵魂让你成熟,也让你畏首畏尾。”   “你想一想,你没有忘记,不是吗?”   陈默没有回答,他的呼吸似乎都随着男孩的每一句话而不断加重,不断凝滞,最后连呼吸都遗忘了,他只觉得自己的内心忽然间被什么牵扯,于是涌出了滔天的烈焰和愤怒,不甘,那种愤怒和不甘仿佛要将他的理智淹没。   陈默紧紧的捏着自己手,告诉自己,他还有值得期待的东西,他的人生并非一文不值。   但男孩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他是一个真正的魔鬼。   男孩抬脚,走到陈默身旁,场景随着他的脚步再次发生转变。   而这一次,是在人潮涌动的商业街,可人潮涌动里却听到一点声音,也看不清每一个人脸上具体的面孔。   所有人都像被时间按下了暂停键。   陈默站在人潮中央,聚在一起的人流,坐在电子琴前的两个小女孩,以及在人流中凝望着她们的自己。   陈默那时候在想什么呢,是啊,他是有些羡慕的,羡慕的看着她们能坐在一起,而自己好像不属于这里,好像形单影只。   他本该也能和她们一样的。   “她们就是你心里的执念了。”小男孩轻轻地迈步走向电子琴后的两个小女孩,“你看,她们就在这里,只要你想,你就能看到她们。”   “但……你想的起来吗,你想的起来她们的模样吗。”小男孩伸出手指,轻轻拂过银色的发丝,银白的发丝在他的指尖划过。“别在骗自己了,陈默,她们已经忘记你了,你以为你有多重要?你以为一个孩子能记住多少东西,你心里最清楚,你……是个特例,忘记她们吧,忘记了她们你才能解脱。”   陈默的确再也想不起来她们的模样,也记不起她们的音容笑貌,即使是这座龙门,也不过是残留在他脑海里的残念。   龙门太大了,大到当时的自己根本难以触及它的万一。   但陈默怎么忘记她们呢,他试过了,后来也后悔了,人不该为了同一件事后悔两次,更何况,如今的他也已经说不清自己对她们该是一种什么感觉。   是牵挂,是怀念,还是残留在脑海内的执念,又或者不过是欺骗自己的伪装。   “你说的没错。”陈默说:“我想不起来,我曾决定要忘记,我没有忘记她死的时候我在想什么。痛恨自己的无力,斥责自己的懦弱,我是一个骗子,也是一个小丑,我尽力想把自己当成一个孩子,因为我没有勇气去反抗这个世界,我知道我做不到,这个世界残酷的一度令我绝望。”   小男孩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他似乎快要等到自己想听到的答案。   “那就忘了她们,忘了她们你才能变成真正的你自己。”   “是她们让我重新拥有了这些,让我拥有了温暖,她们是我的家人,即使是我的一厢情愿也好,即使是我的妄想也罢,这都是我的事。”   男孩眼底的激动逝去,他有些失望有夹杂着一点庆幸,庆幸中看着陈默的目光满是悲伤。   “你承认了吗?”   世间的人流中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在凝望着彼此,一大一小,同一个自己。   “如果这就是我的命运。”陈默轻轻地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两个身影:“如果我注定要走上这条路,就算我不愿意承认,又有什么办法。”   就算我不去推开那扇门,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不能逃避的,终究要去面对。   陈默会遇到塔露拉,是因为他知道她的身份不凡,他会愿意接近陈,是因为他看到了那个威严的男人,他知道她们并不是平凡的普通人,所以他卑鄙虚伪的将自己装成一个孩子去骗取她们的信任,借此来改变自己无力的人生。借此来寻求自己所需要的力量,不然如果陈默真的甘心宁静,甘心就如此平凡的过一生,以他当时的灵魂而言,不是轻而易举嘛。   他是自己,小时候的我,所以他才能明确的知道当时的陈默在想什么。   一个人可以欺骗所有人,但永远也无法真正骗了自己。   陈默曾试图过改变这一切,利用他能利用的一切,包括他的感情,包括的身为孩子的身份,他成功了,却也因此坠入了深渊。   他讨厌陈,不如说在恐惧,怕她的出现会打乱自己原本的计划,他如一浮萍,随着世俗的潮水漂泊,没有归处,失败之后也没有退路。   所以陈默处心积虑的谋划了这一切,最终离开了孤儿院,来到了黑墙,可他始终高估了自己,因此难以避免的对她们拥有了复杂的感情。   他问自己承认了吗?   承认自己的自私,虚伪,卑鄙了吗?   就算他不承认有什么办法,他终究做下了这一切,然后带上面具,给了自己一个虚假的信念,就好像那个男人所说的信念。   泰拉,结晶纪元本就是一个阶级森严,弱死强生的世界,一个平凡人,如何能在这个世界去改变既定的命运。   ps:这卷还有一章 第七十章 无题   【我们小时候玩过一个游戏,脸三分,胸口五分,腰两分,我一直打不过你,陈,但现在不一样了。】   ——————   床头柜上的电子时钟打破了清晨的宁静,绿色的荧光显示里,时间是——6:30 am。   洗手间内,冰凉的水驱散了大脑的昏沉,水渍打湿了陈默额前的黑发,顺着他的脸庞滑落,镜子里的人让陈默觉得陌生又熟悉。   【%   冷漠的脸和同样冷漠的瞳孔,视线触及过去却勾不起他的一丝回忆。镜子里年轻的青年同样在看着自己,白色的灯光下他们盯着彼此,好像是不同的两人。   赤裸的上身是密布的伤疤,大大小小深深浅浅,每一道伤痕都代表了一段过往,每一道伤疤陈默都能想起它们从何而来,却又那么的不真切,不真切的让人荒诞。   他的手指不由摸向自己的腰部,黑色的结晶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指尖传来的坚硬感足以让他回过神。   不知从何时起,这些源石结晶竟成为了他值得依仗的存在。   告诉他,自己是什么,自己是谁。   这片大地上从来没有人能再来一次,该发生的已经发生,无法改变的终究不能回头,从这些源石出现在他身上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不能不回头了。   可他还是会想起自己的那个梦,梦里的他回到了龙门,回到了孤儿院,可却不敢也不能抬起脚走进会永远为自己敞开大门的“家”,也不该再奢求能够继续牵起她们的手,一起走上龙门的街头。   他说的没错。   自己都没有忘记,没有忘记自己曾经做过的一切,没有忘记那个女人死在自己怀里时自己想做什么,自己一直自欺欺人的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是被人篡改的人生,可实际上,它不过是在按着自己所想的在一点点发生改变罢了。   052说,回去后的自己还是自己吗?   是吗?   不是了吧。   陈默,很久以前就死了,死在了他的妄想里,死在了那个女人死的那一天,活下来的那个不是陈默,而是另一个灵魂,另一个绝望又孤独的灵魂。   陈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奇怪的梦,但兴许不过是因为杰西卡的出现勾起了一些关于他过往的记忆,让他不受控的在梦里想到这些。   距杰西卡被接回去已经过去了一周的时间。   陈默在楼下确实见到了斯菲尔特说的那名行动部副部长,狮子头先生,一名带着眼镜的高大的瓦伊凡男人,头顶黑色的犄角,眼镜只是他的装饰,他没有携带武器,身上穿着一身笔挺的西服,眼神望过来时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力。   他一个人来,就站在楼下,斯菲尔特没有想去和他再吵一架的想法,他是个键盘侠,而他自己也很明白,如果自己真的下去,打是打不过的,只有挨揍的份,毕竟对方是行动部的副部长,没点能耐也担任不了这个职位。   “君子不立围墙之下。”   他也能算君子,而且不是围墙好吧。   陈默觉得自己也打不过,他很客气的没有提起斯菲尔特和自己的关系,大抵觉得会被斯兄在坑一次。   “实训生?”狮子头对陈默灰色的实训服有些意外。   “是,第九期,代号蛇,编号zdf7943.”陈默牵着杰西卡:“这个孩子是我遇到的。”   “你和斯菲尔特是什么关系?”   “斯菲尔特是我的源石技艺指导干员。”   “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蛇。”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上下打量了一下陈默。   陈默没想到对方会知道自己,但他想了想也明白了过来,大抵又是斯菲尔特的锅。   于是他的态度一下冷了下来。   “斯菲尔特说你是他兄弟?”   兄弟,谁和他做兄弟起码少活八百岁。   “是。”陈默没有否认,他觉得自己是真的被斯菲尔特坑了,说什么要自己当他的伴郎,于是自己就真的傻乎乎的信了他。   气氛冷了下来,杰西卡抬头看了看陈默,又看了看对面的男人,小小的脸上变得紧张。   “算了,既然你愿意和斯菲尔特混在一起我也不好在说什么。把她交给我吧。”   “请恕我无礼,我能知道你要把她带到哪里去吗?”   “这些不是你一个实训生能过问的。”   “那我不能把她交给你。”陈默回答:“黑钢保全守则里明确规定,在未能确保雇主人生安全之前不能提前移交雇主。”   “我是行动部副部长,严格意义上算你的上级!”   “我知道你是行动部副部长,但现在她是我的雇主。”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违逆上级?”陈默问:“我在确保我雇主的人身安全。”   “你……”   “狮子头,你这混蛋,别想仗着我兄弟年纪小就欺负他,你给老夫好好掂量掂量。”斯菲尔特的声音突然出现。   他站在二楼的阳台,穿着那件虎头睡衣,气势汹汹的朝着楼底下大吼,大有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   “干的好,蛇,不亏是我斯菲尔特的兄弟,他们行动部算什么,别人怕你,我和我兄弟可不怕!”   老实说,挺丢人的。   男人气的脸都在发抖。   “斯菲尔特,注意你的言辞,你也是黑钢的干员。”   “老子是黑钢的干员,又不是你行动部的马仔!怎么……气不过?”   男人偏过头,深吸了一口气。   “她是黑钢一位董事的孙女,我奉命来带他回去见她爷爷,这样可以了吧?”   “可以。”   “跟我走吧,小姐。”男人对杰西卡说。   杰西卡看了看陈默。   “她是来带你回去的,没事。”陈默说。“跟着他走你就能见到你的家人了。”   “那,我……我还能再回来找你吗?”   “为什么找我?”   “因为……因为……”   因为你遇见了一个人,一个你有好感的人,你是个孩子,可孩子最能记住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孩子没有明确的善恶观,孩子是单纯的。   “当然,如果你想回来,我随时都欢迎你。”   “还有我!还有我,斯兄也欢迎你来找我们玩!”斯菲尔特的听觉一向好的出奇,或许真的因为他是情报部的人,所以和狗一样灵性。   “蛇,我记住你了。”男人深深的看了一眼陈默,带着杰西卡离开。   “谢谢。”陈默说:“我也记住你了,狮子头。”   陈默看着杰西卡被男人带着离开身影,直到那头蓝色的长发消失在自己的视线深处,他好像想起了谁,又想不起来。   “怎么了,舍不得了?”斯菲尔特不知何时出现在陈默的身边。   “你会舍不得一个才见面不到一天的孩子。”   “那你脸色这么难看?”斯菲尔特笑着顶了顶陈默的肩:“就是舍不得吧,别不承认,未来老婆被带走了,换我我也舍不得。”   “放你娘的屁。”陈默说:“我只是在后悔,现在我一定上了行动部的黑名单了,副部长啊,我可不想第一个任务就丢了半条命。”   “放心,放心。有我呢。”斯菲尔特大拇指指了指自己:“你现在也算半个情报部的人了,还是我斯菲尔特的兄弟,有我罩着你,放一百个心。”   就是因为有你我才放心不下啊,斯兄,你明白吗?   结晶纪元1088年,完成了黑钢实训生的训练的蛇正式作为蛇加入黑钢国际,开始了他作为安保人员的生涯。   哥伦比亚的生活像是阴转多云,黑钢内的轨迹除了四处乱跑意外便没有发现有多余的趣味,偶尔的地震仿佛成为了生活的调剂,当然远远比不上东国来的那么频繁。   杰西卡的出现,却偏偏让原本乏味的生活多出了一丁点生气。 第七十一章 卡兹戴尔   【如果你还愿意为我们而战,无论你那时在做什么,这里都欢迎你。】   ——————   结晶纪元1086年5月17日   萨卡兹雇佣兵自很久以来便被人们所忌惮和歧视,他们拥有强大的武力,但与此同时他们也是混乱的,邪恶的,当然这些邪恶混乱的言辞与他们的信仰有关,至少在拉特兰人眼中,他们对卡兹戴尔从来没有所谓的好感。   信仰之间的战争比事件一切战争都要来的残酷和果决。   在内战结束之前,至少明面上结束之前,萨卡兹雇佣兵始终是卡兹戴尔荒芜的疆土上最常见的武装力量,他们各自以小队为单位,有时会被某些拥有庞大资金和物资的贵族招揽,有时也会自发形成某些佣兵团体。   在各方混战,意识导向与生死观念都与其他地区大不相同的卡兹戴尔,各地盘踞着的势力都逐渐盛行以雇佣兵的形式活动,在近代可考战争史中,卡兹戴尔始终是一个激烈的讨论话题,莱塔尼亚威廉大学曾以卡兹戴尔内战为题,进行过无数次集群会议,然而每一次会议都以争论不休的姿态无疾而终,在外界看来,那是一个与世隔绝的混乱之地。   其中一部分萨卡兹雇佣兵长期受雇与卡兹戴尔之外的金主,其装备精良,精于布局的战略布置一度成为各方的安保难题,因此也出现了部分专门对抗萨卡兹的专业人士。   陈默曾是其中之一,代表了黑钢国际。   黑钢国际内部高级保密档案内,关于卡兹戴尔内战有过这么一段纪录。   在由摄政王与正统王室发生冲突并挑起内战后,散落在各个贵族手下以及民间的武装力量开始被逐渐整合,并被迫划分阵营。   战争是残酷的,但部分学者认为(以莱塔尼亚威廉大学和伦蒂尼姆格尼日治研究所,哥伦比亚神秘学组织为首)内战反而让原本混乱和贫瘠的卡兹戴尔出现了一次全新的再分配,再定序的过程,尽管正统王室继承人被驱逐出了卡兹戴尔,但任旧有许多古老的贵族和门阀选择支持,并利用他们强大而经济实力统合了大量雇佣兵,让这些雇佣兵在王的旗帜下团结起来,这被认为是以雇佣兵形式正式成为内战的开端。   随后,摄政王一方如法炮制,大部分雇佣兵因此被纳入各大门阀贵族的统治之下,一定程度上失去了雇佣兵一词原本的含义,不过即使如此,仍旧有少数雇佣兵不愿意置身这场无人生还的战斗,依旧努力作为独立团体在两大立场间游走徘徊。   他们认为雇佣兵,或者说萨卡兹应该是自由的,于是有一部分萨卡兹雇佣兵为了避免被内战波及离开了卡兹戴尔,列如耶格夫,关于他们的事迹,则在艺术加工后作为一些传奇故事,在卡兹戴尔民间广为流传。   但以陈默个人而言,他并不看好这种自由。   从来没有那个地方是真正自由的,即使是标榜自由的龙门,也被迫束缚在各种规则和力量之下,人为的自由,不过是装点内心怯懦,想方设法逃避的冠冕堂皇之词罢了。   陈默前往了卡兹戴尔。   临走之前斯菲尔特大发了一通脾气。他知道卡兹戴尔是什么地方,那个地方现在正处于战争爆发的边缘,稍有不慎就像是一个快要被点燃的火药桶,这个时候去卡兹戴尔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可调遣任命已经下来,即使是斯菲尔特也没有什么办法。   “你就随便去装装样子,糊弄一下,情况不对你就赶紧跑回来,别担心会出什么问题,不就是一次任务失败嘛,总比把命丢了强。”   “有这么严重?”老实说陈默从没见过斯菲尔特火气这么大的样子。   “那是你不知道现在卡兹戴尔是什么情况,我跟你说,兄弟,蛇哥哥唉,虽然你很能打,但再能打一个人的能力是有极限的,他们怎么能派你去那种地方,那不是找死吗?你听我的,情况不对就溜,一定要溜。”   “好。”陈默点头。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没问,你也不要说,但千万不要想着在卡兹戴尔,那不是一个好地方。”   “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个屁。”斯菲尔特大骂:“你能不能说点好的,别就这样一句我知道,我知道啊,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在给你说什么!”   “我明白了。”   “你……”   “我知道你在担心我,斯菲尔特,谢谢。”   “谢啥啊,我不是担心你啊。”斯菲尔特说:“我是真怕你去了就回不来了,我好不容易才搭上狐尾的,你没了我怎么办啊。”   “……”   距离开黑钢总部来到卡兹戴尔已经过去了快半个月的时间,黑钢在卡兹戴尔的临时营地位于卡兹戴尔边境,卡兹戴尔的确是一片荒芜之地,至少陈默在这里并没有看到如哥伦比亚那般繁荣的景象。   如非有这两种人的领导,卡兹戴尔必定无法发生改变,但自古以来,变革都需要一场惨烈的战争,需要鲜血与尸骸来浇灌,卡兹戴尔似乎正在酝酿他所需要的战争。   对平民而言战争代表了毁灭,代表了流离失所,但作为安保公司的黑钢无疑是喜欢战争的,因为每一场战争都能为他们催生出巨大的商业订单。   一如雷神工业,很久以前便与黑钢国际签订了互助合约,而这一次,代表了黑钢国际的陈默会来卡兹戴尔也是为了保证雷神工业以及哥伦比亚军火商门在卡兹戴尔的武器销售安全。   萨卡兹人从来没有什么信用可言,但他们有钱,对于军火商和雇佣兵而言,信用本就是一种可有可无的东西。   来自雷神工业的军火负责人名叫卡里,卡里—波恩。   车队伪装成一排商队行驶在卡兹戴尔的荒原上,一路上除了干裂的沙地和空中不时卷起的尘埃外看不到其余一丁点的景色。   卡兹戴尔是荒芜灰败的,这一点不仅体现在她的人民身上。   陈默裹着沙色的防沙斗篷,戴着面罩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武器置放与他的身侧,驾驶位上坐着来自雷神工业的司机,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同样也是一个很健谈的人。   卡兹戴尔这段时间并不平静,来自各个国家的军火商和途经卡兹戴尔的商队都收到了不同程度的袭击,袭击者明确指向萨卡兹的雇佣兵群体,但这些雇佣兵群体并不受当地领主和贵族的制辖,至少明面上是如此。   所以为了应对这种袭击,大大小小的军火商门向安保公司发出了委托,无数来自各地的雇佣兵与安保公司被这种超额的订单拉扯进了卡兹戴尔的战争范围之内。   战争所带来的的巨大红利,让无数人趋之若鹜,死亡和金钱并非是等价的,而性命足以用金钱来衡量,况且作为早与雷神工业及其他军火公司有过订单的黑钢,更不会缺席这场盛宴。   某种程度上而言,卡兹戴尔成为了这些安保公司的培训场,借此来历练那些新人,而陈默,无疑是这批新人中的一员。 第七十二章 袭击,也是相逢之始(前)   卡兹戴尔的局势比文件资料上的还要混乱,人们在提起萨卡兹人时总是冠以魔族佬的称呼,大抵也会因恐惧而感到怨恨,以讹传讹。   人的观念是会发生改变得,因为所遭遇的环境不同,所遇到的人和事不同都能很轻易的发生改变。   爆炸掀起的尘埃和轰鸣惊吓了商队中的驼兽和运输车,行驶到一处峡谷的时候,黑钢的干员们已经将警惕放到了最大,侦查小组的人员例行前方三公里,但还是没能避免这场突入起来的袭击。   战况对黑钢而言很不利,夜晚作战对萨卡兹人而言不过是轻车熟路,更何况他们所展现出来的专业性和拥有的精良装备都使黑钢的干员出于绝对的劣势。   火焰,倒塌的车辆,鲜血被卷起在卡兹戴尔荒原上一阵有一阵的风沙中,充斥了视线的混乱,混乱中在耳边爆炸的喧嚣和巨响。   耳膜都被撕裂的嗡鸣。   死亡离的是如此至今,近的就算自己压制住呼吸,任旧能在漫天的火光和弥漫的硝烟之间闻到铁与血的腥锈。   陈默踢开了翻到的车门,驾驶位上的丰蹄在袭击发生的那一刻起就被爆炸的流片带走了生命,他整个脖子都呈现一种怪异的扭曲,前一秒他还信誓旦旦的对陈默讲着关于卡兹戴尔的趣闻,下一秒就失去了呼吸。   十七岁的陈默并不是太出色,也没有丰富的作战经验和精妙的技巧,而他说要面对的却是一群从卡兹戴尔腹地杀出来的流亡者,高度警惕的黑钢和这群有备而来的雇佣兵们的相遇不是巧合,在冲突混乱的卡兹戴尔,凡事遇到萨卡兹人,冲突是免不了的。   他对于萨卡兹人的印象还存留在黑钢国际给出的资料和当地人的口述,无一例外,所有针对萨卡兹的信息大多是负面的,负面的评价这个混乱的种族,这个只知道杀戮的种族,这个可耻而卑劣族群。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排斥他们,然而这种排斥,有多少来自敬畏和未知,又有多少来自萨卡兹雇佣兵团留给世人的印象。   兴许其中还要夹杂一部分源石病的诱因,有人猜测,源石病的爆发是由于萨卡兹人打开了禁忌的盒子,可明白的人都应该明白,这也太虚无缥缈了些,但不乏有人将自己的怨恨和恐惧就宛如找到了发泄口般,疯了一样宣泄到他们身上。   人大多是这样,与其埋怨世界,埋怨自己,不如埋怨他人,显得自己像是一名无辜的受害者,又在无意间去成为一名加害者。   战场形势一片混乱,混乱中黑钢的干员和商队的人手和萨卡兹雇佣兵们打在了一起,飞舞的流矢时刻都在带走一条人命。   陈默来不及多想,他听到耳机内指挥官传来的通讯,但他却无法在这片混乱的形势里迅速做出判断。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袭击,而袭击者明显经验老道,他们来到如此突兀,熟悉地形的他们迅速切割开了战场,让指挥官原本的计划落空,于是战斗变成了小队间的各自为战。   每一年都有安保公司的雇员和军火商在卡兹戴尔送命,但却不足以让他们动摇来此的决心,有时候,钱,利益真的能鼓动一个人贪欲,性命这种可有可无的东西,大都是廉价的。   陈默已经听不清耳机内的声音。   他在好几个高大的萨卡兹大剑手之间勉励的招架,这些经验丰富擅于厮杀的雇佣兵们可没有什么留手的习惯。   每一次刀剑碰撞的火星都刺激着陈默的视线,火焰自重刀上升腾而起,高速震动中连带着萨卡兹雇佣兵手中的大剑一起将他切为了两半。   鲜血还没来得及流出就被烧焦蒸发,鼻尖满是恶臭的焦味,夹杂着鲜血和硝烟的刺激,让人的大脑开始陷入一种高度的亢奋。   但也因此,陈默受到了专门为他准备的特别待遇,狙击手手中的弩枪毫不客气的朝着他一个人的身上招呼。   陈默劈开了几柄弩箭,弩箭后是紧随而至的大剑,剑锋暗哑无光却足以将他劈成两半,他狼狈的翻滚在地面,躲进了汽车的残骸后。   真正的战场从来都是无情的,没有片刻的时间让你思考,也没有多余的闲心让他发泄。   他听到外面的人大吼什么。   可卡兹戴尔的语言陈默根本听不懂,只要他稍稍冒头,对方的弩箭就会射来,汽车的残骸后也没有更多的东西让陈默撤退。   但好在,混乱的局势在临时突袭之后很快便转化为僵持,长期和萨卡兹人打交道的黑钢也展现出了他的高效与专业。   “弃守,所有狙击干员注意压制敌方,近卫和重装呢,把你们的盾牌给老子竖起来,顶到前面去。”   “注意掩护,伤员后撤。”   黑钢指挥官丢弃了一部分瘫痪的车辆,所有的干员全部集中到能动的车辆上,在狙击干员的掩护下,陈默很快冲出了萨卡兹人的包围。   他的身上满是自己和敌人的血。   其实萨卡兹人并没有那么可怕,他们也是人,是人当然会受伤,受伤也会痛自然也会死。   汽车开始轰鸣,术师的法术直接炸开了车队尾的废弃的车辆,照明弹撕裂了夜空,夜空下,各种爆炸和嘶吼将这片荒原的风声淹没。   车灯苍白的灯光照亮了前方每一个干员影影绰绰的阴影,混乱已经不足以用来形容现在这个场景,如果硬要用一个形容词的话,该是战场。   他吞噬每个人的心智,每个人的善良,以至于人性都快要被丢弃到这个黑夜里。   那是陈默第一次见到她。   一个萨卡兹人。   黑钢的车队在撤离峡谷后找到了突然袭来的爆炸,爆炸掀翻了车辆。   “是地雷!”   陈默听到有人在大吼,车辆在火焰和热浪中翻飞,陈默死死的抓紧了车身,颠簸和车内的撞击让他整个人都快要散架,他感觉有什么东西狠狠的撞在了自己头上,流出的血很快模糊了他昏沉的视线。   他强撑着从车厢内爬出来,卡兹戴尔黑夜的荒野里,流火与风沙遮蔽了天空的星辰和月色。   左手感觉不到一点知觉,大脑也近乎麻木,陈默大口的呼吸着,压抑着肺部传来的剧烈刺疼,他这时候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斯菲尔特听到他会去卡兹戴尔时会露出那副震怒的表情。   这的确不是一个人该来的地方。   眼前模糊的视线里开始出现了一个又一个人影,他们手中提着的大剑在流淌着鲜血。   陈默抽出了自己的长刀,沉重的刀身让他开始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选这柄武器,而且还为此欠下了那么多的债务。   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了,可他还没有做好要死的准备。   苍白的蓝色火焰忽明忽暗映照了浸透了血迹的沙漠。   她就这么朝着陈默走来,出现在他模糊的视野里。   陈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不然不可能有人踏着皎洁的月光向自己走来,也不可能有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自己的身侧。   更不可能,让他见到那张早已离他而去的脸庞。   也许是自己太累了,也许是重刀频繁的爆发让自己的大脑出现了幻觉,也许……   是我太想念她了。   陈默那样想,可怎么也无法提起自己的手,怎么也无法握紧手里的刀剑。   今年的冬天,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寒冷,也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温暖。   温暖的,仿佛要把自己融化。   很难想象,一个萨卡兹人会说出:今晚死的人已经够多了这种话。   但无疑她就是这样的人。   死了吗?   或许这就是地狱,可为什么这苍白的灯光这样让人熟悉。   没有死吗?   却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仿佛移动都成为了时间最艰难的事情。   陈默缓缓睁开眼,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刺眼的让他的瞳孔猛地收缩起来,他想下意识伸手去遮挡,却发现自己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   “你醒了?”   陈默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问,“感觉如何,好一点了吗?”   陈默微微转动眼珠,坐在身旁的是一个萨卡兹男人,头顶漆黑尖锐的犄角,他身上穿着简单的黑色外套,外套下是一条黑色的战斗裤和军靴,一柄带着狙击镜的源石枪械放在桌椅旁。   “萨卡兹人?”陈默的虚弱问,在看到那对犄角时,心里的第一反应是警惕,但随后无力的身体让我失去了这种警惕。   “是。”他笑了笑,积蓄着些许细密胡渣的笑容很平淡:“如你所见一名萨卡兹。”   “是你救了我?”   “救了你……我觉得你这个说法有些问题。”他说:“你应该说我们找到了你,小哥,你知道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杀了多少人吗,满地都是尸体,如果不是特……如果不是有人下令不许我们动手,你现在已经死了。”   满地都是尸体,可陈默脑海里却完全没有关于这些的记忆,陈默只记得自己见到了一个人,一个好熟悉的人。   “想不起来了?”他问。   我看着他,目光不言而喻。   “凯尔西医生说过,你醒来后可能会忘记一些事情。”萨卡兹人说:“有些事想不起来也好,想起来了反而会是一种折磨,话说回来,你那柄武器可真重啊,你真的能习惯吗?”   “凯尔西医生?”一个陌生的称呼。   “哦,就是救你的那名医生。”他说,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不过你见了她要称呼她为凯尔西女士,或者凯尔西勋爵,你当时的伤势那么重,整个医疗小组都毫无办法,幸亏了凯尔西女士的法术。”   “凯尔西勋爵?贵族。”陈默问,贵族这个称呼对他而言向来没有太好的印象。   “也不算是真正的贵族啦,实际上我们更喜欢称呼她为凯尔西女士,即使她有一个贵族的名头,但本人没什么贵族的架子,不然你见过那个贵族会去做一名医生。”他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你可以叫我scout,你怎么称呼?”   “蛇。”   “蛇,代号?不错的名字。”他点点头,又坐在陈默的身边:“蛇小哥是黑钢的人吧,就是那个哥伦比亚的安保公司。”   “你们救我回来的时候,已经查清楚我的身份了吧。”陈默说,他制服上有很明显的黑钢国际的BS标志,这一点他们应该不会看不到。   “问问清楚总没有错。”他说。   “我的战友们呢?”陈默问。   他忽然沉默了一会,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踌躇和严肃,陈默忽然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都死了吗?”   “我们到的时候,还活着的就你一个。”scout说,欲言又止:“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也许……忘了也是一件好事。”   Scout没有告诉陈默,他们比对了战场上尸体的伤势,发现大部分的伤都来自同一柄武器,果决,狠辣,大部分人身上致命的伤只有一处。   “你们……为什么会救我?”陈默问。   在陈默的印象里,可从来没有萨卡兹雇佣兵会好心到这个地步,对外来势力的人施以援手。人们提到萨卡兹时无疑都是以残忍,冷漠著称,但眼前的这个萨卡兹人似乎有点不一样。   “因为我是萨卡兹人就不能救你吗?”   scout脸上并没有被陈默的这句话激怒,他很平静的回答:“就算是萨卡兹,也不全都是残忍冷酷的,我们也一样是人,一样有爱和被爱的东西,何况是救你。”   “抱歉……”   “没关系。”他摇了摇头:“外界对萨卡兹的影响如何我们都很清楚,我们曾经确实和外界所言的一样,但我们也想过改变,我们也不是天生就想是恶【%   他站起身,拿起放在椅子旁的枪械背在身后。   “好了,蛇小哥,我得先去把你醒来这件事告诉凯尔西女士。”他说,回过头:“记得我说的话,见到之后叫凯尔西女士。”   陈默很快见到了他口中所说的那名凯尔西女士,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菲林女人,浅绿色夹杂白色的长发和头顶黑白相间的尖耳,绿色的瞳孔写满了冷淡。   “凯尔西女士?”   她点了点头,站在陈默床边,手中拿着一张夹板,夹板上夹着一份文件。比起医生,她给人感觉更像一名法官,而自己就是法庭里待审的罪犯。   “蛇,我听scout说这是你的名字。”她好像在确认。   “是。”   “我想问你几个问题,我希望你能如实回答。”她说,没有等陈默开口:“你是黑钢国际的雇员?”   “是。”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救你吗?”   “不知道。”   “救你是因为你有活着的价值,每个人都有活下的价值,作为一名医生,我不能看着一名病人在我面前活活死去,这是我的失职,但作为我本人,我不愿意救你,我的直觉告诉我,救了你可能会是一个错误。”她说,话语里的冷漠似乎让空气都僵硬了几分。   可实际上,真正让她选择救陈默的,是她看到了那片战场上那个连她都觉得胆寒的身影,她好像见到了十几年前的同一幕,那个男人从石棺里走出来的时候,睁开眼接触到这个世界的目光,也如他一般,冷漠,迷茫又无情。   事实上她并没有猜错,因为现在那个男人就是如此。   “你是一名感染者,不要否认,我们救你的时候发现了你身上的源石结晶,你是一名感染者,你感染了源石病多长时间?”   “这也算是必要的问题?”   “你可以选择回答,也可以选择拒绝,但无法否认你身为一名感染者的事实。”她坐在病床旁的长椅上,微微翘起腿。   “五年。”   “五年,从你感染了源石病开始已经五年了,这五年里你是否有发现过自己的身体出现什么异样?”   “我该出现什么异样?”   “疼痛,幻觉,身体乏力,或者源石扩散,后者我并没有在你身上发现。”她说:“你的生理特征显示良好,似乎源石在你体内并没有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这很不正常,我可以断定,你没有出现过这些常见的现象对么?”   陈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就好像自己身体上的一个秘密,事实上他从没有发现过自己身上会出现诸如感染了源石病后的一系列症状,除了偶尔的刺疼在提醒自己是一名感染者以外,他几乎不像是一名真正的感染者。   “感染者一般活不过七年,即使有比较好的医疗设备供他们使用,这个时间一般也不会超过十年,在这十年里,他们的身体病情会一点点恶化,神智会一点点因为源石的侵蚀而涣散,思维涣散,内脏衰竭,直到源石慢慢改变他们的生理系统,让他们变成另一个人。”   她的食指轻轻敲击着夹板的边缘。   “但在你的身上,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你的身体依然强健,源石没有造成你生理系统的崩溃,理智清晰的不像是一个感染了五年的人。”   凯尔西敲击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收起夹板。   “你到底是什么?”   你是否又是一个从古代苏醒的存在,又是否又是一位让人恐惧的博士,你的存在是会给这片大陆带来混乱还是带来一丝看不见的希望。   我是什么?很久以来我都在问自己同一个问题,我是什么,带着不属于这个世界记忆的我来到这个世界,我到底算什么?   “我是蛇,一名来自黑钢国际的干员,一名感染者,一个想在这个世界努力活下去的……普通人。”   “普通人?”凯尔西抿了抿嘴,看着陈默的目光带着某种审视:“你真的想做一名普通人,但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本来就不是一个普通人,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并不平凡,你还愿意去做一名普通人,没有人愿意真的甘心去做一名普通人,因为人心中都有贪念,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凯尔西医生,我不否认你说的这个事实,但你也不能否认,有人一生下来就是普通人,有人一生下来就没有什么太大的理想和抱负,人们都有自己想做的事,但并非所有人都能按照他所想的走下去。”   陈默原本并不愿意去成为黑钢的干员,也不愿意来到黑墙,更不愿意来哥伦比亚,他只想拥有一个平凡的人生,一个他所想的人生,尽管他在后来发生了自己所不能预料到的改变,可他本来便没有太大的理想。   他知道自己成不了那样的人。   他想平静的生活在龙门,龙门有他的一切,它曾是陈默的家,但陈默对这个家抱了太大的期望,所以后来才会越发感到绝望。   我的一切都是我的咎由自取,我不能感叹命运的不公,因为它曾经给过我选择的机会。   “你也没能按照自己想的走下去,对么,蛇先生?”凯尔西忽然出声问。   “您知道我出生在什么地方吗?”陈默问。   或许不过是因为憋了太久,又或许不过是眼前的这个冷漠的人给了陈默一种不该有的信任感,其实陈默不该信任任何人,即使她曾救过我的命。   陈默不否认自己是一个自私的,是一个谎话精,但每一个自私的谎话精都有想要倾诉真相的时候,对一个事不关己的陌生人倾诉真相。   “你的资料显示你来自哥伦比亚。”   “不,是龙门,我从小在龙门长大。凯尔西医生,我曾有两个最要好的朋友,她们是我在失去了家人之后我唯一珍惜的家人,你明白那种感受吗,有一天你忽然遇到,又忽然失去。”   “你是否因此认为这个世界是残酷的,不公平的,他本来就是不公平的,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公平的事,有人高高在上,就有人跌落尘埃,有人高贵就该有人低贱。”   凯尔西收起夹板,绿色的瞳孔内审视少了一些。   “是什么原因让你对我提起这个?你认为我是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我可能并不值得你的信任,蛇先生。”   眼前的蛇,怎么说呢,给凯尔西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因为他只有十七岁,大抵还能算的上一个少年,凯尔西怕他会成为下一个博士,但很明显,眼前的这个人和博士并不一样,但凯尔西可以肯定他身上一定藏在某种秘密。   某种一旦被人知晓就可能引发滔天巨浪的秘密,但眼前的他可能还并不知情。   “我也并没有信任你的想法,凯尔西女士。”陈默说。   他现在只能转过头,转过头后是卡兹戴尔陌生的天空,陌生吗?但和龙门上空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我们现在可能站在同一片天空下,塔露拉。可我找不到你,你也找不到我,我没有回龙门,我不敢回去,我怕自己回去后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   我很怕你不能在记住我,是,我是一个可怜又可悲的人。   “您是一名医生,倾听病人的困惑不是一名医生该有的职责吗?就像您会选择救我,其实我这个人并不值得您来救,可您还是救了我。”陈默说:   “我曾以为卡兹戴尔的萨卡兹人都是一些残暴不仁的家伙,这个想法是从我受到的教育里得知,但scout告诉我,其实我是错的,萨卡兹人里也有一些好人,在哥伦比亚也不是所有人都是无恶不作的坏人,好坏这个词从来都是分不清的不是么?”   “世间有那么多的罪恶,造成这些的人又是谁呢,是人本身?有人说正确,有人说错误,有一段时间我真的分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你能告诉我我该做什么吗?我做什么才不是错的。”   凯尔西沉默了两秒。   “或许活下去本就是一件错误的事,但大多数人都应该活下去,因为死亡不是结局,但你只要走错一步,就没有后悔可言,生命从来只有一次。”   死亡不是结局,但死亡是终点,是一个人的最后,是结束痛苦最直接的方式。   “所以我想活下去。”陈默说:“你不知道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你们从何而来,凯尔西女士,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活了下来,尽管很艰难,尽管我离死亡离的如此之近,但我还是想活下去,想方设法的活下去,因为只有活下去……才能拥有未来。”   “未来可能并不如你所想的那么美好。”凯尔西说。“未来是一个形容词,用来代指可能发生却并没有发生的事情。”   “我们都没见过。”陈默回答:“因为他是虚无缥缈的词语,但正是因为虚无缥缈才能拥有众多的可能性,可能性的前提是,我能活下去。”   “即使踩在同伴的尸体之上,即使犯下了无数不可饶恕的罪恶,你仍然想要活下去。”她说:“scout没有告诉你,那些黑钢干员和萨卡兹雇佣兵身上的伤势都是来自同一柄武器,不错,是你做的,在杀了这么多人之后,恭喜你,你活了下来……”   陈默愣了愣。说到底他和那些黑钢干员并不熟悉,他们认识了不到半个月,可如今却是他亲手杀了他们,陈默以为自己可以泰然处之,可心里仍旧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情绪,撕扯着我的内心。   你要活下去052,杀人才可以活下去。   我不想杀人013,我找到一种不杀人也能活下去的想法。   是啊,你找到了,你如今活在我的记忆里。   你救了我,我杀了你。   “你忘记了,因为人的大脑本身具有一种保护自己的潜意识,可你做过的每一件事不会因为你的忘记就消失,你亲手犯下的错,也不会消失。”凯尔西问。“现在,你会不会为自己刚才的言论感到可笑,可耻。”   冷漠的目光仿佛要将陈默这个虚伪的伪装刺穿,不如说她一开始就看穿了自己虚伪的外皮。   陈默无所遁形,暴露在她的目光下。   不是我做的,这样的反驳似乎毫无意义。   “那么,凯尔西医生,我问你。如果我死了,是否就能偿还我所犯下的这些罪孽?”陈默摇头:“不会,当然不会,我承认是我杀了他们,是我亲手做下了这一切,我不会否认,否认是逃避,我已经逃的够久了,但我也不会为了这些来用我的一生去偿还,因【+   “如果你是我,你会选择怎么做?”   有时候忘记却是是一件好事,因为你可以从头再来,至少明面上你可以从头再来,你无法否定自己犯下的错误,你按着命运给你规划好的路线一路走下去,于是你流离失所,于是你妻离子散,于是你一生都活在你认为正确的事业里。   你想赎罪,你不该赎罪,因为赎罪的过程中你又会犯下更多的错误,你的一生都碌碌无为,你的一生都一文不值,可你还是的活下去,因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你是受害者,受害者也是加害者。   死了你就再也无法去偿还你的罪孽,死了,被人忘记了,你就什么也不剩下了,你曾活在这个世界上,活在这片大地上,活的那么艰辛,活的那么碌碌无为,你要将你做过的一切都亲自否定掉么。   “我不是你,我也不会成为你。”凯尔西说。   “是了,您不是我,所以您才能对我说出这种话,因为您有您的人生,我也有我的人生,我们的人生因为一个微小的波折交叉在一起,但不会一直都交叉在一起。”陈默说:“我很感谢您救了我的命,但您刻意的引导和暗示让我觉得疲惫,我不得不想办法来避开您的这些话语,您想知道什么呢?知道我是谁,知道我这一生活的有多凄惨?我有什么值得您如此小心翼翼,费劲周折。”   陈默说:   “我出生于龙门,一个普通的中产阶级家庭,父亲是近卫局的一名警员,母亲是一所小学的音乐教师,他们都是平凡的普通人,我原本也希望自己能成为一名普通人,安静的生活在龙门里,但后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多到让我措手不及,让我疲于应付,等我回过神来时已经来到了黑钢国际。”   “凯尔西女士,在你眼里,我这样一个平凡的小人物有什么值得你忌惮的。”陈默问:“还是说你知道什么我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你想知道这些秘密,秘密之所以是秘密正是因为不能被人所知晓,你真的做好了了解他们的准备。”   “前提是您愿意告诉我。”   “我私自提取了你的一部分血液样本,化验结束后,我们发现你的血液里含有某种物质,这种物质强大到足以抵御源石的侵袭,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但在这里,有一位和你很相似的存在。”她说:“没有直接的证据表明你们来自同一个地方,但我确信,你们一定有所关联,所以我希望你能留下来,当然,你并没有选择的权利,因为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将不被允许。”   “软禁,我可以这样理解吗?”   “如果你这么认为的话。”   “我有一个疑问,您能回答我吗?”   “不涉及某些需要保密的事项的前提下,我可以为你做些解答。”   “我不知道是不是幻觉。”陈默有些不确认,但陈默很想在见见那个人:“我好像见到了一个人,在我被你们带到这里前,她是谁?”   “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   “涉及到保密的事项么?”   “或许你再过不久就能见到她,但在此之前,我不能告诉你她是谁,如你所说,有些事需要你自己去做判断。”她说着站起身:“你的身体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康复,我会定期为你进行生理学检查……另外,纪录你的生命特征和一丝状态的权限也仅限于我,明白吗?”   “是。”   凯尔西医生走了,老实说这个人给陈默的印象很复杂,一方面她那睿智的目光让自己无所遁形,可另一方陈默却对她升起了某种不该有的期待,陈默潜意识认为她会是一个值得自己去信赖的人,没来由的信赖。   陈默想这不是爱情,他不会爱上这样一个仿佛要将自己放在实验台上解刨的淋漓尽致的女人,但他也许真的需要这样一个人,让自己来认清自己是什么,来时刻提醒自己,督促自己,让自己不要走向不该走向的道路。   陈默不是一个坚定果敢的人,所以他需要她,但她不需要我,不如说他已经有了自己所认可的人,而自己来迟了一步。   有人说凯尔西是一个冷漠又权衡利弊的人,实际上她不过是经历了太多的坎坷,见过太多人的命运,所以洞察世事后才会给人留下这种影响,她有太多需要顾忌的,以至于她不能也不敢再走错一步。   实际上的她,是一个很专一也很重感情的人,如果不是太过在意这些东西,她后来也不会拯救那么多虚假的幻想和灵魂。   她知道是虚假的,可她温柔的接纳了这种虚假,并努力带领他们将他变为真实,陈默很少在泰拉见到像她这样的人,明明不抱有天真的幻想,却不排除每个人的幻想和努力。   但后来陈默也遇到过一个像他一样的人,那是很久之后的事情的,她不是凯尔西女士,对我没有那么多的试探和戒备,也不会刻意的用话语去引导和暗示我。   或许,如果陈默真的和凯尔西走上了同一条路,不久之后他也会对自己失望,失望之后我们会分道扬镳,我不是他所期待的那个人,我该去成为另一种人的。   可不可否认的是,他们曾站在同一片大地上,并仰望过同一个人的背影,也曾一起共事,成为朋友,也成为敌人。   他们算是知己,她知我不知她的知己。   Scout很快就重新回来了,陈默敢肯定他没有听到自己和凯尔西女士的对话。   “如何,是不是感觉压力很大?凯尔西女士一直都给人一直强大的气场,仿佛要把人压的喘不过起来。”   “还好【%}   陈默是一个骗子,不过是骗子和另一个骗子真真假假的回答罢了,但她能相信多少,陈默又能确认多少是出自我的本心呢。   你当了太久的小丑,演了太久的谎言,到最后你真的要成为一个小丑和骗子了。   可如果没有这么多虚假的谎言来告诉自己这些,没有这些看似荒诞的理想,自己又能坚持多久呢。   人多少需要一点自欺欺人,才好过不一生都活在苦难里。   “小哥你还是第一个敢这样说的人。”scout有点惊讶。   “不然呢。”我说:“我现在连动都动不了,不可能装死吧。”   “我劝你最好别这么做,不然可能就真没了。”   “你们似乎很怕凯尔西女士?”陈默有些奇怪。   “怕,不是怕,而是尊敬。”scout反驳:“凯尔西女士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虽然……有时候的确很可怕。”   “scout,谢谢,你是个不一样的萨卡兹人。”   你温柔,和蔼的简直不该是一个萨卡兹人,可你出生在卡兹戴尔,就因此天生被认为是邪恶的魔族,我不像是一个龙门人,可我出生于龙门,后来却真正成为了魔族。   “谢什么,不用谢。”scout摆手:“我们不能决定我们的出生,但我们可以决定我们去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是啊,我们不能决定我们的出生,但我们能决定我们能成为什么样的人。   “总之,我可能要在你们这里留一段时间,我有一个很想见的人,能拜托你之后做我的向导么?”   “当然没问题。”   “我叫陈默,陈默是我本来的名字。”   他有多久没能再对人提起自己的名字了。   “陈默,炎国的名字?”   “嗯。”陈默露出笑容,像是一个本来这个年龄的笑容:“因为我本来是一个龙门人。”   龙门是陈默的家,就算哪里没有在等待他的人,就算他回去之后已经物是人非,可他还是出生在龙门,他对龙门抱有一种别样的感情。   不是期待,也不是眷恋,而是回忆,我在那里留下过我最宝贵的回忆,我会去把她们找回来。   自己的灵魂不该由别人来拯救,自己该自己拯救自己,如果连自己也放弃了,就真的再也无法回头了。   我不伟大,只因我是个平凡的小人物,可但凡小人物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也有自己所爱和被爱的。   ps:从现在起我要当万更萝莉。   ps2:这是一个平凡的小人的平凡故事,可能没有那么多的趣味,也没有那么多的笑闹,但如果世界真的需要有人来背负这份悲伤的话,让陈默去吧,阿丽娜不能死,塔露拉也要好好地活下去,王女也不该走向死亡的命运,一个人如果无法改变,写什么同人呢。   黑蛇并不可怕,可怕的其实是自己懦弱的心。 第七十三章 袭击,也是相逢之始   我从不否认自己所犯下的错,对于卡兹戴尔来说,我们这群来自黑钢的战争贩子的确全都该死,我们贪婪的趴伏在卡兹戴尔的身上,吸取着这个国家的鲜血,他的混乱,贫瘠至少有一半是像我这样的人所带来的。   出售的武器支撑了卡兹戴尔漫长的内战,一笔笔商业订单的金钱压榨着卡兹戴尔的生命,贵族因此剥削平民,平民无力反抗,战争摧毁所能见到的一切。   越来越落后,越来越凄凉,也越来越混乱。   萨卡兹人会恨我们理所当然,因此我们会在卡兹戴尔遇到什么也不奇怪,即使是在这里,在知道我是来自黑钢国际的安保人员后,萨卡兹人对我的态度大多普遍敌视,除了scout以外,几乎很少有人愿意和我交谈。   ——————   陈默终于明白了凯尔西女士的那句话:【即使犯下了无数不可饶恕的罪恶,你仍然想要活下去。】   陈默从他们的眼里看到了自己所犯下的错误,即使自己并不想那么做,可作为黑钢国际的干员,陈默其实并没有选择的权利。 【~   凯尔西女士所谓的软禁说不定对陈默而言是一种变向的保护,如果以陈默现在的身体情况出现在外面,陈默得怀疑自己是否还能再见到明天的太阳。   陈默不知道凯尔西女士究竟在自己身上发现了什么,但他大抵能猜到,多半是因为多年前的那场实验,他后来一直认为自己身上出现的各种情况都是源自于那场实验,其实陈默并没有猜错,但他只是猜对了一小部分。   从见到这群雇佣兵身份明显萨卡兹人时起,陈默想他大概就能猜到事情的前因后果了,以至于后来在他明白那场突然的袭击不过是因为某个人的小小阴谋时,他已经能够平静对待了。   像是他们这样的战争贩子,死亡对他们来说其实是一种既定的结局,即使他们都想要活下去,但曾犯下过如此罪行的他们失去了活下去的资格,至少,在卡兹戴尔是这样的。   对错是一种很难分清楚的东西,人活着免不了会犯各种大大小小的错误,有的能被原谅,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揭过,但有的一辈子也无法偿还。   好像一直和自己离开黑墙时并没有什么区别,杀人才能活下去,想活下去就得学会怎么杀人,不管是萨卡兹人还是拉特兰人,都要杀个干干净净。   不管是贵族,感染者,还是群臣又或者皇帝,敢挡在面前的,不要你活下去的,那就杀了他,把他们都杀了,杀得没有人再敢反对你,杀的没有人再能左右你。   杀,杀,杀。   但陈默已经杀的快要麻木了,黑墙的生活仿佛没有尽头,看不到天明的黑夜,等不到冰雪融化的那一天,就算他已经离开了黑墙,可还是活在它的阴影里。   “哦,陈小哥,已经能下床了?”   Scout拿着食物再来的时候看到站在床边的陈默,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惊讶。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   “这么重的伤势,才半个月吧,你就已经能下床了,你这身体是怎么长的,人们都说我们萨卡兹是怪物,我看你才是怪物。”scout把餐盒放在旁边的桌上,对陈默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陈默坐在床上。   “虽然能动弹,但剧烈运动还是有些勉强。”陈默说。   Scout打开餐盒,递给陈默。   “我自己来吧。”   餐盒里是炖好的土豆泥,夹杂了一些肉块,看起来他们的生活条件也并不是太乐观,你又怎么能奢望在一个大大小小战争爆发的国度里能过上富足的日子呢。   他们不奢望的,他们看不到。   “这段时间多亏你来照顾我,给你添了很多麻烦,scout。”   “不麻烦,再说了,当时把你背回来的是我,照顾你的工作自然得轮到我身上。”他说,又笑了笑小声道:“其实趁着照顾你的闲暇我还可以偷偷懒的。”   Scout阳光的简直不像是他的职业,在看到那柄狙击枪时,陈默便已经能够猜到他是一狙击手,不如说是一名很厉害的狙击手,但他却和一般的狙击手不同,他太过开朗,也太过热心,热心的不想他的职业,更不像一名萨卡兹。   他后来告诉陈默,其实他以前也不是这样的,是有人改变了他,告诉他萨卡兹人并非天生就该冷酷无情,别人提起萨卡兹时也不该第一影响就是残暴,言而无信。   他确实在努力改变自己在世人间的印象,陈默从他的身上看到了不一样的萨卡兹,和在哥伦比亚,在龙门,在黑墙里见到的萨卡兹都不同的萨卡兹。   有人……想要改变卡兹戴尔,她已经在这么做了,可她注定要失败。   “我……很抱歉。”陈默拿着餐勺的手顿了顿。“你知道我是黑钢国际的安保人员,我对你的家乡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恶。”   Scout没想到陈默会突然提起这个,但若是我们都不提起,就可以当做都没有发生过么,陈默从那些萨卡兹人的眼里看到了答案。   答案是不会,你所犯下的恶行,不管是否出自你的意愿,都曾是你犯下的,是你人生的一部分。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只是觉得有点讽刺。”陈默说:“我被萨卡兹人救了,吃着来自萨卡兹人做的食物,躺在萨卡兹人的床上,但我做的,却是把这些都剥夺走。”   陈默不认为现在的自己还有资格来谈论良善这种东西,但他还认为自己是个人,还具有身为人的底线。   “我保护的那批人,是将武器出售在卡兹戴尔的战争贩子,是给卡兹戴尔带来灾难的罪魁祸首之一。”   Scout轻轻叹了口气,他看着陈默,陈默垂下头,他没能看到他的视线。   “陈小哥。”他伸手拍了拍陈默的肩膀:“按照你的说法,你的确对卡兹戴尔犯下了罪行,我作为一名萨卡兹人应该痛恨你,也有理由来痛恨你,甚至杀了你。”   Scout缓缓收回手。   “有人告诉我,错误是能被修正的,如今我也是如此坚信,我们可以犯错,但不能一辈子犯同一件错误。”   “你想见见真正的卡兹戴尔么?小哥。”他脸上又挂起笑容,陈默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淡淡的笑容,在他有些许胡渣的脸上。   “真正的卡兹戴尔?”   “嗯,真正的卡兹戴尔,不像你们曾经听过的,见过的那样的卡兹戴尔,不一样的卡兹戴尔。”scout说:“我建议你先从卡兹戴尔语学起,你面前就有一个很好的老师。”   “那就拜托你了,scout老师。”   “先把饭吃完,吃完了我们再开始学。”他指了指陈默手中的餐盒:“享受食物该是一件很值得庆幸的事情。”   因为你还活着,还能感受到温度,感到满足,感到你还存在的价值。陈默知道享受食物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尤其是在这个时代。   温饱足以让很多人付出一切,哪怕代价昂贵,有人一生都在追求着两个字眼。   Scout是一名很好的语言老师,他幽默不失风趣的话很容易就能引发人的兴趣,他会很多语言,哥伦比亚,维多利亚,莱塔尼亚,即使是乌萨斯和炎国他都精通,这些语言似乎预示了他的一生,他该去过很多地方,做过很多事情,不然不该了解这么的语言和文化,他以前是一名萨卡兹雇佣兵,会做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他说的那些话,我们可以犯错,但不能一辈子犯同一件错误,仿佛说的不是陈默,而是他自己,或者都有,他大概从陈默的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自己的缩影,其实大部分像我们这样的人,在看和我们同一种职业的人都能从对方身上看到自己的缩影。   陈默不可能一辈子呆在这个营地,而这个营地也不会欢迎像我这样来路不明的人造访。   “你的身体恢复的很快,但还远远没到可以随便乱逛的程度,回到你的病榻上,否则会有人把你扛回去。”   陈默在营地的门口遇到了凯尔西女士,她的声音依然平静冷淡。   “我只是想看看,这里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哦,那么你看到了什么?”她问。   “很多,多到让我觉得难以置信,我没想过萨卡兹人也会有这么平和的时候,即使他们看向我的目光依然带着可见的敌视,但他们并没有动手。”   “你应该庆幸不是在夜晚,否则你绝对走不了这么远。”   “我在夜晚走过很长的路,我以为我已经习惯了黑暗。”陈默回答。   “人永远是排斥黑暗的,你的以为不过是你的一种错觉,你在黑暗里迷失了前进的方向,什么也不会看到。”   “凯尔西女士有兴趣和我讨论哲学吗?”   “没有兴趣,我在说事实。”凯尔西冷漠的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但你很危险,你伪装在身上的躯壳让你自己都看不清自己是谁,别人就更不必说。”   “您的意思是,我是个虚伪的人?”   “是不是虚伪,你自己心里很明白。”   “是的,我很明白。”   “我应该去提醒一下scout,因为他的失职,才会让你出现在这个地方,我记得我提醒过你,不要离开你的房间。”   “但人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好奇心。”陈默说,试图为自己找一个借口。   “好奇心是求知欲的表现,但不该知道的求知欲会害死你自己。”   “谨记您的话语,凯尔西女士。”   陈默说着,转过身重新走进了房间。   卡兹戴尔这片大地上上盛行着数不清的雇佣兵团,雇佣兵团成为了卡兹戴尔赖以生存的主要方式之一,常年的雇佣兵生涯,朝不保夕的日子让这群人日益疯狂,疯狂中没有人会在意自己是否还能见到明天的日出。   但人活着,总不愿意死去,雇佣兵的生活就像开在荒原贫瘠沙漠中的一朵花,沙漠不该有花,它没有雨水,没有土壤,种子落在上面也不会发芽。   陈默不知道该如何去描述她,在他见到她的那一天。   她从营地门口进来,即使是她的出现,光是那个身影就足以令人心底涌起一股别样的感情。   陈默觉得她是有些天真的,就像沙漠中不该有花那样的天真,可他也不能否认她的天真的确是这片土地上稀缺的东西,他们相信她能给这片大地带来希望,即使后来连她自己都开始动摇。   可很多人,像scout,像伊丽丝,都不能否认,她出生于卡兹戴尔,原本是最有希望来改变这个国家的人。   自己就像是人潮中的一滴流水,在仰望天空星辰的同时,不免设想,天空中是否也有同样一条灿烂的星河,星河中闪烁的每一刻星辰都如我这般是一滴流水。   我在期待,不免期待,期待中又难免迷失。   她的确拥有让人避无可避的温柔和魅力,以至于陈默,无可避免的……或许是爱,或许是仰慕,也或许是留恋。   陈默不清楚,但对他而言,她是一个特别的人。   温柔而妩媚,偶尔会发呆,沉稳如她有时也会变得迷迷糊糊,会忽然走着走着撞到墙上,也会翻开书本垂着头挡着脸瞌睡。   她仿佛永远都是那么忙碌,只会偶尔抽出空闲去做一些让人目瞪口呆的事情。   她有一种天生的领袖气质,让人愿意为她前仆后继的赴死,但她却不愿意看到每一名战士白白丢失了自己的生命。   她认为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价值和意义,即使他们还未找到。   陈默脱下了黑钢国际的制服,失去了武器,像是一个囚犯却没有享受到囚犯应该有的待遇。   “啊,你是?我记得你。”   凯尔西女士曾明令禁止陈默离开房间,也曾禁止过自己去接触她,但陈默还是忍不住会在scout离开的时候偷跑出房间。   陈默是一个病人,也是一个囚犯,但他是一个自由的囚犯。   陈默大概忘不了自己见到她的那天,那兴许是一个错觉,可他却忘不了那个错觉,也忘不了那只手的温暖在触及自己满是鲜血握紧刀柄的手时,自己颤抖的手掌。   凯尔西说的没错,陈默的确是个虚伪的人,她看穿了自己的虚伪,却没能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再去利用这种虚伪。   但面对她,陈默想要戴上的面具每一次都会无功而返。   “你的伤好一点了吗,我应该早点去看看你的。”   温柔的声音和她整个人如出一辙   哥伦比亚语,是的,哥伦比亚语,她的确是记得自己这个人。   是什么样的心态,才会让一名萨卡兹对自己这种战争贩子说出这样关切的话,又是什么样的感觉在自己的心里蔓延,让自己变得真的像是十年前的孩子,局促的说不出一句话。   陈默想叫出她的名字,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请不要紧张,我并没有恶意。”   陈默深吸了一口气,那些想要掩饰的话在她的面前仿佛都像是哽咽在了喉咙,无法说出口。   “我知道,是您救了我。”   “你看起来恢复的很好,你是来特意找我的吗?”她似乎看出了陈默的想法。   “我该怎么称呼您?”   “特蕾西娅,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这样称呼我,你呢?”   “蛇……陈默。”   “陈默?一个很特别的名字呢,是炎国人?”   “龙门。”   “我记住了,陈默先生。”她说,又问:“那么,陈默先生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如果是想要离开这里,我会通知凯尔西,不会有人为难你。”   “您要放我走?”   “你不属于这里,我并没有理由要求你留下来不是吗?”   说的那么平淡,那么理所当然,即使自己是一个战争贩子,即使自己对她的国家犯下过恶行。   “但……”   陈默想说自己所做下的一切,一如他对scout提起时,可他却发现自己没有勇气对她这么说,也没有勇气将重复过一遍的话语在重复出来。   他退缩了,胆怯了,怕自己说出来之后会导致她对自己的恶感,可自己为什么要害怕呢。   陈默才发现,她脸上淡淡的笑容是如此的刺眼,仿佛要刺激自己的内心,照亮自己心里那片最深的黑暗。   即使……她是一名萨卡兹,一名纤细的萨卡兹。   “殿下……请您原谅我的失职,殿下。”scout这才姗姗来迟,殿下这两个字让陈默怔了怔,殿下?   特蕾西娅,卡兹戴尔王位的真正继承人,也是掀起这场战争的其中一方。   “scout,是你,原来是你负责照顾陈默吗?”   “殿下已经知道了。”scout恭敬的回答,但话语里却没有谦卑,更多的是一种憧憬与渴望,一如神前的信徒。   “希望陈……他没有冒犯您,请您宽恕他的无礼。”   “无妨的,scout,辛苦你了。”   “我的荣幸,殿下。”   “我已经答应这位陈默先生了,他随时可以离开这里。”   “可是……殿下,凯尔西女士那边……”   “没关系的,我会去告诉凯尔西勋爵。”   “遵命。”   回来之后,scout对陈默今天的行为好一通抱怨,我听着他的抱怨,脑海里却在想另一件事,他在想特蕾西娅这个名字,以及殿下两个字的含义。   “所以,陈小哥今天特意去偶遇殿下,是想要离开了?”   Scout抱怨完后,终于说出了这句话,他并不傻,不如说这个世界上其实很少有那种真正的傻子。   “凯尔西女士会愿意放我走吗?”   Scout会被安排在陈默身边,一方面是照顾,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监视和软禁。   “小哥你本来也是黑钢的干员嘛。”scout这才像是终于回忆起了陈默的身份:“但你知不知自己今天的行为很危险,很有可能会被当场格杀,辛亏当时没人跟在殿下身边。”   “你们殿下身边难道就没有安排人保护她吗?”   “保护,小哥你觉得狮子需要兔子来保护它么?凯尔西女士曾试图这么做过,但殿下说不必专门安排人来保护她的安全,她希望能把保护她的人派到更需要他们的地方,哪怕只能多挽救一条战士的性命,战士不该被束缚在不必要的位置。”   “特蕾西娅殿下在你们眼里似乎很重要?”陈默问。   “重要?”scout轻轻笑了笑,他的目光转眼看了看自己放在椅子旁的武器:“不仅仅是重要,陈小哥,你大概不会明白那种感觉,原本对我来说,梦想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东西,我们萨卡兹人一生都活在混乱和死亡中,只因我们是萨卡兹,所以我们铁石心肠?所以我们猪狗不如?”   他握紧了自己的手指。   “可我们是很脆弱的,我们的泪水会流进沙土,种子不会在哪里发芽。”他仰起头,陈默看到他的眼睛,眼睛闪烁着某种莫名的光:   “但殿下说,他想这片大地上的居民不在只为了离别和失去哭泣,她不想我们的夜空被心碎和空虚塞满,她想让别人提起萨卡兹时不在只想到残暴和冷血,她想每一个萨卡兹孩子都能在母亲的怀抱和父亲的臂弯里无忧无虑的长大,我们不该天生就冷酷无情,只因为我们也是人,我们也会痛,我们也有属于我们的家,有我们爱的人,有我们想要保护的东西。”   “殿下说,她要结束这场战争,结束萨卡兹几百年来既定的命运,萨卡兹的未来不该是一片荒芜。”   他说完,轻轻低下头。   “我不知道殿下说的未来还有多遥远,但我仿佛能看到希望,你知道吗,在卡兹戴尔希望并不是一个美好的词汇,我们卡兹戴尔不流行希望,我们只想要我们能看得到的,摸得到的东西,食物,金钱,篝火……战争,厮杀,血,而不是希望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说:“但我们需要它,真正看到的时候我们才发现自己真的需要他,卡兹戴尔需要希望,需要殿下来带领我们。”   “这条路很艰难,可能会无比的艰难,也可能我会等不到看到他的那天,但没关系,陈小哥,你说你在龙门长大,从哥伦比亚来,那么你一定见过龙门和哥伦比亚的世界,我也见过,繁华安定的景象让我羡慕,羡慕到希望有一天我们卡兹戴尔也能成为和它们一样的地方。”   “每个孩子都有书读,每个家庭的晚餐都有富足的食物,有篝火,有新衣,男人不必为了生活拿起武器去成为雇佣兵为人卖命,女人也不必担惊受怕却等来一笔不算丰厚的抚恤。”   “我以前连想起这些的勇气都没有。”scout的声音低了很多:“可殿下让我看到这一切,让我看到卡兹戴尔的未来,所以我追随着殿下,我愿意用我这条烂命去换卡兹戴尔的未来,去换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我觉得很值,以前我没这么做,是因为我没能看到,但我看到了,我就得这么做,我会拿起我的武器,为这个国家为殿下付出我能付出的一切。”   但陈默却无法来否认他的话,即使龙门,哥伦比亚并不如scout所想的那般美好,他只是看到了他们的一部分,但我们大多数人都只能看到一部分,并不是我们看不到,而是我们不愿意去看。   卡兹戴尔的雇佣兵们一生都活在战场里,藏进倒塌的建筑废墟间升腾的烟雾之间,他们的一生一文不值,他们存在的价值只是一份名单上的糖果,越值钱的佣兵越强,越强的佣兵越该死,越该死的佣兵如果死不了就会更强,也更值钱,他们活着的价值仿佛就是为了他们那颗头所能代表的金钱。   直到,特蕾西娅的出现。   给了他们一个不同的方向,认可了他们,向他们展示了一份与众不同的未来,他们或许曾幻想过,遥不可及的幻想,但现在,有人将幻想放在了他们眼前。   逐火之蛾必死无疑。   “你是个英雄,scout。”陈默说。   “我不是英雄,英雄这个词语应该留给更伟大的人,陈默小哥,我只是个平凡的萨卡兹人,我也只想做个平凡的萨卡兹人。”他说,笑了笑,笑容缓缓消失在嘴角:“可我拿起了武器,我杀了别人,因为我想活下去,单纯活下去,可活下去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我犯下过很多的错误,我不会逃避,我会赎罪,如果我可以的话,我想偿还我的这些罪孽。”   “不好意思,和你说了这么多奇怪的话。”scout轻轻地吸了口气:“兴许是太久没遇到这么谈的来的人了吧,话说多了一些。”   Scout说:   “殿下已经同意你离开了,凯尔西女士兴许会反对,但殿下决定的事情,凯尔西女士是不会让殿下为难的,陈小哥准备什么时候走?你的武器和装备现在放在我这里,如果你想要尽快离开,我会给你带过来,最近的城市离这里不是很远,我们会负责把你送过去。”   “scout,我想留下来。”   “你要留下来?”   “我想要看看你说的那种未来。”陈默说:“我没见过,我想看看。”   “你要加入我们?但你……你不是萨卡兹人。”   “凯尔西女士也不是萨卡兹人。”陈默回答:“我暂时并没有加入你们的想法,就像你说的,我不是萨卡兹人。”   “你会被当成间谍的,陈小哥。”   “你见过有我这么蠢的间谍?Scout,不会的,起码凯尔西女士不会把我当成间谍,就和以前一样,我是一个俘虏,一个囚犯,我想留在你们这里。”   凯尔西女士比我想的要来的早。   天光还没亮的时,她就推开了这间病房的大门,卧室的灯光照亮了昏暗的房间,卡兹戴尔有比龙门和哥伦比亚更灿烂的星空,即使这片星空是用荒芜换来的。   “您来的很早,凯尔西女士。”   她的打扮一如陈默前天所见到的那样,一名医生,一名看上去像模像样的医生,可医生的打扮实际上和研究员并差不了多少,两者却是一种截然不同的职业。   “你似乎知道我要来?”   “我昨天遇见了殿下,特蕾西娅殿下。”陈默:“我知道scout会向您汇报。”   “理由是什么?”   “幻觉,错觉,您是医生,您应该有比我更合理的解释方式。”   “一种常见的精神症状,属于感知障碍,在没有外界客观刺激下感觉器官所引发的一种知觉体验。”凯尔西冷声回答。   “您果然是一名医生。”   “医生救不了寻死的病人,也救不了一个自欺欺人的患者,scout说你想留下来,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这个想法?”   “scout和我说了很多关于卡兹戴尔的事情,但这不是让我改变主意的主要原因。”   “主要原因?”   “特蕾西娅殿下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她让卡兹戴尔看到了希望,但凯尔西医生您知道,没有结果的希望是有毒的,您是医生,可您能解开这种毒么?”   “没有医生会在没有尝试过之前,随意的就定下结论。”凯尔西回答。   “您在尝试?”   “我曾尝试过挽救这片病入膏肓的土地,我的尝试没有等到它应该有的结果,这片大地上滋生了腐烂,毒瘤,衰败,死亡,没有那种特效药能挽救它。”   “没有医生会看着病人死在自己面前而无动于【<   “你要留下来?”   “要。”   “可以,但你的行动会受到限制,并且……禁止你在接触殿下,如果你能遵守,我可以同意你留下来,而不是把你关进牢里。”   “我不能遵守。”陈默摇头:“我不能确定我能忍住不去接触那个人,但我也知道凯尔西医生您不会杀了我,因为我还有存在的价值,您不如您表面上的那样果决狠辣,您和我一样,都是一个虚伪的人,不过我的虚伪是为了掩饰我的丑恶,而您掩饰的,是您的良善。”   “你在让我做选择?”   “选择是双向的。”陈默说:“尊重也是如此,我是俘虏,您是医生,我尊重您,但您不必要来尊重我,我可以理解。”   “陈默……很好,但愿你今后还能记住你今天的言行。”   “谨记。”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记住多少今天这般的言行,人是一种很容易轻易改变的生物,更不必说是像我这样的人。   但我又一次遇到了殿下。   7月21日   小塔:萨卡兹人很渴望篝火,篝火中能看到他们一双双映照火焰的脸庞,这个国家很落后,落后而贫穷,他们的贫穷导致了他们的混乱,多少在卡兹戴尔大地上称王称霸的领主,多少?多如草芥。   贵族的压榨,连连的战乱,同胞间的相互厮杀,仿佛不知疲倦的在这片土地上演着,没有人想过来结束这一切,至少在她出现之前,没有人想过。   特蕾西娅坐在篝火前,摇曳的火光照亮了那头粉色的长发,头顶尖锐的犄角似乎在火焰的温暖下渐渐软化。   她的身影那么纤细,却又仿佛如此高大,高大的让人仰望,仰望并追随她的背影,前赴后继。   歌声中的她是如此温柔,象征了火焰中的精灵,走进这个世间,于是给这个冰冷的世界带来了一丝温暖。   那是一首陈默从来没有听过的歌曲,伴随着特蕾西娅轻柔的嗓音缓缓流入陈默的耳中,歌声似乎孕含了某种希望,某种说不真切的东西。   人们在歌声中放下了刀剑,聚在一起,互为兄弟,花光蔓延,星火飘散,卡兹戴尔的荒原似乎迎来了黑夜的黎明。   “陈默先生,你没走么?”   起身离开的特蕾西娅注意到了站在篝火外的陈默,她意外的停下脚步对陈默问。   “我留下来了,殿下。”   “留下来了?嗯,凯尔西勋爵有对我提起过这件事,抱歉我太忙了,一时没有想起来。”她说,又问:“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吗?”   “我听到了歌声,恕我冒昧,殿下。”   “你不用称呼我为殿下,你不是卡兹戴尔人,称呼我为特蕾西娅就好。”   她的笑容明媚的就像正午时分的阳光。   “殿下您和别的贵族不同?”我问。“您总是一个人,我没见过有那位贵族和领主会屈身于一群平民和战士间,并为他们演奏,殿下,您不在意您的身份。”   “凯尔西和你说过同样的话,陈默先生。”特蕾西娅回过头,看了看身后那处篝火,围拢在篝火面前的人群,大人,孩子,战士,女人,这片营地里不单纯只有萨卡兹佣兵。   “你知道我是怎么回答的么?”   “您是怎么回答的?”   “我也是一名萨卡兹,我和他们之间唯一的区别便是我出生于王庭,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能比他们更高贵,因为我们身体里流着同一种血,会悲伤会欢笑,会失落也会痛。”她说:“如果说我出生于王庭,那她们就是我的责任,我有义务带领他们去获得更好的生活。”   她的温柔不仅仅是对像陈默这样的人,她的温柔包含了他所能见到的一切,人们在这片大地上繁衍生息,春去冬来,生命不息,万物复苏,即使是卡兹戴尔也该拥有属于她自己的未来。   她渴望萨卡兹人能得到世间的包容,所以她尽力去包容他人,她渴望萨卡兹人能得到了解,所以她也尝试理解别人,她并不惧怕战争,但她并不渴望战争。   陈默不知道该如何来评价这种理想,它在陈默看来是如此虚妄,但或许也正因如此,正因为我们都觉得虚妄,觉得不现实,而她将它拿了起来,才会在我们面前变得如此耀眼。   “可并非所有人都会愿意相信您的,殿下。”   人都有贪欲,也有各自忌惮在乎的东西,不是所有人都会愿意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而搭上一切,就如scout说的,人们只在乎,也只能看到自己眼前的东西,摸得到,看得到,拿的到的东西,希望,它太遥远,我不愿意为了一个希望赔上一切。   “正因如此我才要去做啊,不做就永远也无法做到不是吗?陈默先生,故步不前是看不到希望的,卡兹戴尔已经等待的够久了。”   “即使会掀起战争,据我所知,卡兹戴尔的战争已经开始了,您现在在这里,各地的领主都在收拢麾下的佣兵团,我能预想到今后的卡兹戴尔会经历一场漫长的战火。”   “我并不愿意掀起战争。”特蕾西娅说:“我不愿意任何一个人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他们宝贵的生命,可如果这是必要的,如果我们无法避免,我不会去逃避,即使我会因此成为一个罪人,我想,我已经有了这个准备。”   “失败呢,您就没有想过自己会失败吗?”   “我当然想过,陈默先生。”她轻轻地笑道,转过身,天际的黎明刚刚破晓,她回过头,夜风吹起她的长发,她伸手按下纷乱的发丝。   “我当然想过我会失败,可这如果就是卡兹戴尔的命运,我会去反抗它,就算我做不到,也会有人继续下去。”   陈默后来又被凯尔西狠狠的警告了一顿,警告陈默不要在接近殿下,但自己这种人很明显不是一两句警告就能制止的。 第七十四章 刀刃,应予守护   是什么时候起,武器被赋予的意义只存在了厮杀,又是什么时候起,杀人成为了世界上最简单和便利的事情。   ——————   陈默慢慢在这里住了下来,他试着融入这里,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他会帮战士们卸下驼兽和货车上的货物,他会在支起的厨房帐篷后跑腿打杂,偶尔客串一下萨卡兹孩子们的老师,黑钢的战场急救知识让他能帮医疗小组的成员不少的忙。   夜晚后他也会坐在篝火前听着萨卡兹人们讲述一些关于当地的故事,与此同时他也会讲述一些他的见闻。   这是一个内向的,话少的外族男孩。   他放下了刀,于是在卡兹戴尔见到了一个不同的世界,也见到了不同的萨卡兹。   【小塔:这是我住在卡兹戴尔营地的第二个月,有人告诉我,我不能决定我的出生,但我能决定自己成为什么样的的人,我开始试着融入他们,我发现萨卡兹人和其他人其实没有什么区别,他们也会笑,会哭,会悲伤,会流泪,会在亲人的尸体送回来时痛哭流涕,会在吃到热气腾腾的食物后心怀感恩,孩子渴望知识,老人良善,女人温柔。   他们不像是我们印象中的那般残暴无情,你应该来看看的,他们对明天抱有希望,他们仍然相信,在卡兹戴尔,即使是这片连**争的国土,也应有属于她的未来。   这里没有欺压,没有歧视,没有排挤,也没有贵族,好像是我曾经和你讲述过得那个世界,人们该是平等的,不应贵贱而疏远,不应贫富而离别。   但我终究得像是我的幻觉,即使我身处其中,能亲眼看到,能亲耳听到,可我还是觉得不真实。】   台灯的灯光下,陈默提笔写下了这封信,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写下来,就像是在孤儿院的时候,他每年都会给狐狸崽写一封信,信理所当然寄不出去,以前是没有地址,现在则是不敢。   可他还是会写,怕自己忘记了。   我能一直在这里生活下去么,就算这样活下去也不赖吧。   陈默心里不由冒起了这个想法,因为某个人的存在,让他见证到了这一切。   陈默不知道凯尔西女士和殿下为什么会救自己回来,但这并不重要,就如scout说的,他们让自己见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脱下了黑钢制服和刀刃后的陈默,仿佛成为了一个普通人,陈默一直试想自己会是一个普通人,但没想到会在卡兹戴尔这片最混乱的地方完成了他多年来的夙愿。   “卡里恩,没去上课吗?”   8月21日,下午3:41分,这个时间点本该是营地里的孩子上课的时候,特蕾西娅殿下在营地里特意划出了一个地方搭建了一间学堂,其实算不上学堂,不过是用木板钉起了一个不同的房屋,孩子和大人们告诉陈默她曾不顾凯尔西女士的提醒,亲自参与其中,至今为止学堂若是有那里坏了她仍会亲自去维修。   她简直平和的不像是一名王女,也不因自己的血脉而觉得自己有何高贵,她觉得这个身份对她而言是一种责任,但其实像她这种人不该背负这种责任,她想改变卡兹戴尔,并身体力行从身边一点点做起。   殿下也是学堂的校长,名誉校长,她偶尔会抽出空暇的时间为孩子们上一堂课,讲述卡兹戴尔外的世界,繁容,安定祥和,话语里充满了向往,他告诉孩子,有朝一日卡兹戴尔也能像伦蒂尼姆,像哥伦比亚,但这些未来要靠他们去成就。   她是一个引路人,不是政客,她所做的一切发自内心,而不是为了拉拢民心而做的政治作秀,陈默曾怀疑过她的所作所为,他留在这里,不仅仅是因为scout告诉他的一切,或许潜意识里他仍然不信任这个残酷的世界会出现如殿下一般的人。   但在看到她纯真的笑容时,陈默明白,是他错了,错的很离谱,他用自己狭隘的眼光自以为能了解这个世界上的人心。   “陈默哥?!”   偷偷摸摸的卡里恩像是被陈默吓了一跳,急忙将什么东西藏在自己背后。   “你应该叫我陈默老师!”   “什么呀,你才来上过几节课。”   “陈默老师!陈默老师!”他赶忙腆起脸,拉住陈默的袖口:“你上次说的那个故事,找到了七龙珠真的能和神龙许愿吗?”   “你想许什么愿望?”   “我就问问,问问都不可以?”   “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跑出来了,我记得现在是上课时间吧?”   “今天下午没课!”他松开我的袖口,像是怕陈默把他拎回去:“陈默哥你学我们的话学的很快啊,明明一个月前连说一句完整的话都不会,现在这么能熟悉了,简直就和萨卡兹人一样。”   “别以为你夸我我就会放过。。”   “怎么会!我说的是真话!”卡里恩拍起胸口,“哥伦比亚语我就学了好久了,现在都还没学会,还是陈默哥你厉害。”   “快说,你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干嘛……你背后藏着什么东西?”   “陈默哥你不也鬼鬼祟祟的躲在帐篷后面,还好意思说我!”卡里恩一脸不屑,眼睛一转:“陈默哥在等殿下吧?你是不是喜欢殿下呀?”   “……”   “唉,喜欢就说出来嘛,我们卡兹戴尔人可不会像你这么扭捏,在我们卡兹戴尔如果喜欢一个女孩就要立马说出来,你够强就算她不喜欢你你也能把她抱进帐篷。”他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说着打量了陈默一下:“但你嘛,老实说陈默哥我们都不看好你哦,这里喜欢殿下的人多的一只手数不过来,你多半是没指望咯。”   “也包括你?”陈默想起了上次经过学堂门口的事情:“我记得你上次因为殿下的事和人打架。”   “这……”他忽然涨红了脸,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过了一会才后怕的说:“你还说这个,我回去后可是被老爹狠狠修理了一顿。”   “啊,我知道,这件事都传开了嘛。”陈默故意说:“哦,殿下也知道了。”   “殿下也知道了,完了,完了!”   他整个人一下子都失去了神彩,就像你中学时候情窦初开喜欢一个女孩,结果被弄得全校都知道这件事,那个女孩也知道这件事。   但特蕾西娅很明显不是那种女孩。   “你刚刚不是还说,你们萨卡兹人喜欢一个女孩就要立马说出来嘛,你够强就算她不喜欢你你也可以帮她抱紧帐篷?”陈默学着卡里恩刚才的语气:“你不是萨卡兹人。”   但你头顶那对犄角和纤细的尾巴不正是萨卡兹人的标志。   “可那是殿下啊!”他有些慌乱。   “殿下不是萨卡兹。”   “殿下是不同的。” }{【_,   殿下是不同的,特蕾西娅的确不同。   “所以你才做了一个七龙珠?”陈默问,其实他早就看到了卡里恩藏在背后的东西,一个玻璃球上面画着几颗星星。   小孩子是很好猜的,不然他也不会问我那些问题。   “被你看到了。”他下意识的还想藏,但过了几秒又把那个礼物拿了出来。“陈默哥,你说七龙珠真的能许愿吗?”   “我不知道,我只是在给你们讲故事。”   “但故事都是骗人的,以前妈妈也给我讲过故事,但我一次都没有见过。”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   “因为就算是骗人的故事,我也还是想要相信,爱莎老师今天教我们感恩,我们知道现在的这些都是殿下带给我们的,如果没有殿下,就没有我们的现在,爱莎老师说,殿下是我们的未来。”他说,又问陈默:“陈默哥,什么是未来?”   陈默仿佛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在孤儿院时也曾遇过同样的事情,修女们并没有要求我们一定要有回报,世间的很多事情其实并非努力就会有回报,但他们仍然选择了这么做。   殿下做这些的时候,是否有想过回报,大概是没有的,她是那种不求回报的傻子。   什么是未来,未来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未来只存在于别人的嘴里和自己的梦中。   “你就是未来,你们卡兹戴尔的未来。”   因为爱莎只能看到她所能看到的,但殿下不同,殿下看的很远,所以她才把你们当成是卡兹戴尔的未来,可并不是每个人都需要这种虚无缥缈仿佛无根浮萍一样的东西。   卡兹戴尔经过了漫长的等待,她有理由,也有必要迎接她的未来,但殿下,她说的那种未来太过遥远,也太过美好。   美好的东西都容易破碎,不会长久,可人大多喜欢美好。   “如果你想找殿下,你要失望了,卡里恩,殿下不在里面。”陈默说,但卡里恩的脸上却没有失望。   “我知道殿下出去了,就是因为殿下不在我才来的。”   他把那个礼物放进了衣服包里。   “不亲自给殿下吗?”   “我又不是莉莉和柯丽雅,才不去做那种献媚的事情!”卡里恩偏过头一脸不屑,但陈默还是能从他的话语里听出浓浓的嫉妒。   陈默知道莉莉和柯丽雅,那是两个萨卡兹小女孩,她们很喜欢殿下,每次特蕾西娅遇见她们她们都会紧张又期待的和殿下说上一些话。   但卡里恩不同,或许说每一个对殿下抱有喜欢这种情绪的男孩都不同,因为殿下太过耀眼,耀眼的让人不敢接近。   “其实你是不敢吧。”   “我……陈默哥,你也不敢吧!”   陈默不否认自己对特蕾西娅抱有某种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情绪,但这不代表一个小鬼能当面把他拆穿。   “卡里恩,我得去和爱莎说说,让他盯着你点。”   “哈,被我说中了!”他大叫了一声,指着陈默,陈默想拉住他,但这个狡猾讨厌的小鬼飞快跑出了帐篷,向着特蕾西娅营地搭建的板房屋跑去:“陈默哥,你没指望的!”   他在门口的台阶上朝着陈默这边做了一个鬼脸。   “殿下是我的,我长大了要娶殿下。”   兴许是还没有记住上次的教训。   陈默不怀疑特蕾西娅该是每一个萨卡兹男孩或者女孩的梦中情人,她是一个完美的对象,可能她也并不是那么完美,但在喜欢她的人眼中,她是完美的,完美的就好像世间最珍贵的瑰宝。   高贵,美丽,强大,温柔,平和……她给予了萨卡兹人一切他们需要的幻想,若是她不出生于卡兹戴尔,她该成为那种人。   是卡兹戴尔成就了她,所以她才想改变卡兹戴尔。   陈默想,他那时候应该是讨厌这个叫卡里恩的小鬼的,因为卡里恩的一句话触动了他并不敏感的心弦,但后来,陈默却发现自己并不是真的讨厌他。   在爆炸的火焰吞噬了那间低矮的木板房时,他的讨厌,他的不满,他的抵触,以及他的所有情绪,都伴随着爆炸的轰鸣声在耳边变成为耳鸣。   掀起的气浪震飞了帐篷的角落,陈默暴露在了空地中央,耳边有嘶吼,有惊叫,有慌乱,有哀鸣,有哭泣,它应该有很多声音,嘈杂的拥挤在世间。   可陈默什么也听不见,陈默只能怔怔的看着那个玻璃球被火焰和爆炸高高的掀起,连同那个破碎年幼的身躯,在陈默的眼前变成一地的碎片,再也无法拼凑起来。   碎裂的晶体是那样耀眼,耀眼的在阳光下反射着璀璨的光,一如只存在于幻想中的卡兹戴尔未来。   可陈默还记得他前一秒和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他还记得他的声音,还记得他的笑容,记得他的名字——卡里恩。   他说他长大了要娶殿下,可他却再也没有机会长大了,很多在萨卡兹营地里与他抱有同一个幻想的男孩也再也不能长大了。   带着他们的梦想,永远的沉眠在这片混乱泥泞的土地上。   陈默忽然庆幸自己已经长大,不用在漫长的等待,等待是没有终点也看不到终点的,但死亡,是另一个终点。   ps:今天万不起来了,明天补上。 第七十五章 刀刃,应予守护(中)   8月21日 下午   陈默坐在倒塌的建筑前,靠在水泥板上。   他看见了灰暗的天空,天空中燃烧的尘埃还在飞扬,尘埃中他听到了无数哭嚎,悲鸣,咆哮。   他看到火焰与血席卷了这个安宁平静的营地,兴许是战场上有致幻剂,又兴许不过是战斗让他的肾上腺素分泌过多,他看到烟雾的那头,地平线的尽头有耀眼的夕阳。   他觉得自己的嘴唇有些干涉,干涉中少了一点什么,他下意识掏了掏兜,没摸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只摸到了一块玻璃碎片。   他颓然的松开手,夕阳穿过尘土,将他的影子落进身前混乱的营地里,几具萨卡兹战士的尸体,他漆黑的眸子倒映着血泊中昏黄的卡兹戴尔和夕阳下一抹白色。   Scout坐在陈默的身旁。   他从包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拿出两只含在嘴里点燃后递给陈默一支。   陈默接过香烟,尼古丁和焦油的刺激感在他的大脑炸响,让他混乱冲突的脑海渐渐平静下来,他轻轻吐出一口烟雾。   烟雾弥漫中,声音好像消失不见。   “你们回来迟了。”   “我们回来迟了。”scout说,他的指尖夹着香烟,残留的血迹浸透了烟卷,他抵靠陈默肩头,背后的狙击枪放在自己右肩。   陈默注意到了他右肩浸透成暗色的衣襟。   “受伤了?”   “路上遇到了袭击。”scout说:“不是我的血。”   “他们是谁?”   scout看了一眼陈默身前的尸体。   “摄政王的手下,卡兹戴尔的一群雇佣兵。”   王权之争么,陈默又抽了一口烟,刺痛的喉管在烟雾流入后好像舒服了不少,可他还有很多问题,都哽咽在了喉咙里,不知道该如何问出口,又以何种理由问出口。   陈默的手指不由触碰到了兜里的那枚玻璃碎片,宛如碎裂的梦想,不知该如何安放。   “我们要走了。”scout说:“清理完营地的间谍之后,我们就要离开卡兹戴尔,摄政王的人已经追到了这里。”   Scout说完仰起头看着地平线尽头的夕阳。   “这些年一直在逃,一边逃一边被追杀,殿下坚持了很久,但终究卡兹戴尔在离我们一点点远去。”   “我遇到你们的时候,你们也在逃对吗?”   “是的。”scout说:“原本那支雇佣兵要埋伏的人应该是我们,但你们的出现好巧不巧替我们挡了一枪。”   “所以我是一个倒霉蛋?”   “一个幸运的倒霉蛋。”scout轻轻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像是安慰:“博士和凯尔西女士原本是想干掉你的,你失去了神智,像是一个疯子一样疯狂的杀死靠近你的人,但殿下阻止了他们,殿下救了你。”   “你呢?”   “我的瞄准镜里早就套进了你的脑袋。”   他们对视一眼,同时露出笑容。   “谢谢。”   陈默松开燃烧到尽头的烟蒂,火星在卡兹戴尔渐去的黄昏中越来越亮眼,黑夜比想象中来的还要快,还要深沉。   “离开吧,陈小哥,这不是你的战斗。”   “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营地里会有间谍?”陈默终于问出了自己想问的问题。   他没有去看scout,卡兹戴尔的黑夜里也看不到他的影子,他的手边放着熔断的只剩一半的大剑,斑驳的剑身上满是裂痕,似乎预示着战斗的惨烈。   “现在知道还有什么意义?”   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不能改变的说出来也没有什么用。   “没有意义,但我想知道一个答案,至少为了今天死在这场战斗中的人,他们需要一个答案。”我说:“特蕾西娅是否……抛【&+   爱莎老师说,殿下是我们卡兹戴尔的未来。   什么是未来?   你们,你们就是卡兹戴尔的未来,殿下也是这么说的。   我说谎了吗?   “殿下不会同意的。”scout轻声说,他好像看穿了我的想法:“这一切都是博士的计划,我们要安全的撤离卡兹戴尔,营地里的人太多,我们不敢确定其中混入了摄政王多少间谍,这太危险,可殿下却不愿意抛下他们。”   “于是你们计划了这场明知会有的袭击,就是为了找出摄政王的间谍。”   “是。”他没有否认:“为了让殿下安全的离开,也为了让更多人能活着,博士拟定了这个计划,我没有反对。”   “特蕾西娅知道吗?”   “殿下并不知情,我们都清楚,以殿下的性格,他绝不会同意我们将营地的人当做诱饵。”scout扔下手中的烟蒂,抬脚轻轻将火星踩灭:“殿下有她的理想,但恶事总要有人做才行。”   陈默并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scout说的都是事实,比起全部的人都虽是朝不保夕,牺牲一部分人来换取安全并非不可理解的事情。   没有人能永远保持光鲜亮丽,她之所以看起来纯真而美好,让人向往,是因为有人帮她做了本该她去做的事情。   卡兹戴尔怎么可能出淤泥而不染,这是战争,这是战场,溺死一切良善,温柔,理性。它从来都是残酷的,不管在什么地方。   “特蕾西娅不会怪你们吗?”陈默说,又忽然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可笑又幼稚。   “殿下比我们看到的还要强大。”   她是这样一个人,她坚韧而强大,她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她不会去怪scout他们做的一切,也不会因此责难他们,因为她知道这是对的,可她一直不敢,也一直避免这么做罢了。   她是否成为了这群人希望的那样,去成为一个象征,成为卡兹戴尔的象征,而他们真的把她当成了象征,聚在她的旗下,却做着一直有驳于她一开始想做的事。   战争,让我们成为了陌生的样子,在厮杀中,渐渐失去自己的坚持。   陈默没有理由去斥责scout和他所说的那个博士的残忍,也没有理由参与进他们之间的权衡利弊,因为他是一个外人。   而他也很清楚,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可陈默还是忍不住回想起卡里恩对自己说的那些,想起这个营地原本怀抱的希望在火焰和黑暗里渐渐熄灭。   他只能听到人们的尖叫,恐惧,哀嚎,血飞溅在自己的脸上,刺目的猩红,粘稠腥锈的味道陌生而又让人厌恶。   可他还是得握紧自己手里的刀柄,即使他已经在像自己发出哀嚎,满布裂痕。   刀刃碰撞间流转的火星,在卡兹戴尔营地天空升腾的灰烬。   像极了陈默记忆深处离开那幢公寓那天,遮蔽了龙门上空的灰白,也像极了在黑墙外的雪地中被黑刀钉死在雪里的小列夫。   其实他这种人本没有资格来置喙他们所做的一切有多么残酷,因为自己也曾是他们中的一员,即使他松开了刀,沉浸在虚假的平凡里。   可陈默始终能再次举起刀,在来袭的敌人手中夺回自己的命,但他们,他们不行,他们就像黑墙曾经袭击袭击的感染者营地,衣衫褴褛并不能阻碍锋利的刀刃。   Scout拿起他的狙击枪背在身后,他从地上站起。   “等等……”   陈默叫住了想要离开的scout。   “还有烟么?”   他留下了还剩一半的香烟盒,陈默掏出一只皱巴巴的香烟,苍蓝色的火焰从他的指尖绽放,陈默从没想过自己的法术能奢侈的有一天用在这种地方。   但其实离他不远就有还在燃烧的帐篷,可他没有移动的力气。   陈默仰靠在水泥板上,身旁放着半开的香烟盒,香烟盒后是融化的密布裂痕的萨卡兹大剑。   烟雾遮蔽了陈默的视线,视线里卡兹戴尔的夕阳走到了尽头,残留的半点昏黄映照在倒塌的水泥板上,他握紧了包里的玻璃碎片。   卡兹戴尔的黑夜看不到黎明,也看不到星空。  【//   整个萨卡兹营地开始移动,在焚烧了亲人的尸体之后,营地上空弥漫了一股淡淡的哀愁与悲伤。   陈默在营地里遇到了特蕾西娅,他和凯尔西在一起,陈默理所当然也看到了站在他们身旁那个浑身笼罩在大衣和兜帽中的男人。   兴许是男人,陈默看不到他的相貌。   博士,scout是这么称呼他的,他的目光望过来,陈默的目光和他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陈默看到了那双眼睛,一双淡漠的眼睛,看不到一丁点身材,冷静,平淡的让人觉得可怕。   仿佛他所看到的一切都在是死物,而他不过是在权衡利弊罢了。   可陈默却没有感到多余的情绪,以至于恐惧,害怕之类的都没有,他只有一种莫名的又复杂的感觉,认同感,熟悉感,比他在孤儿院里遇到塔露拉时还要强烈。   但隐隐还有一种排斥。   直到凯尔西女士的身影站在他们之间,阻断了陈默和他之间的对视,说来可笑,陈默甚至看不到他的眼睛,可他却能明确的感觉到他在看着自己。   那双眼睛让陈默想起了过去的自己,是否也如出一辙。   “凯尔西,能让我和陈默先生说两句话么?”特蕾西娅问。   “殿下……”   “嗯?可以吗?”   “请不要忘记你接下来还有工作?”   “不会太久的,凯尔西女士。”   特蕾西娅走过来,她脸上仍旧带着淡淡的笑容,那笑容驱散了陈默心里刚刚产生的阴霾,她的眼神很疲惫,兴许是昨晚一夜都没来及休息。   “殿下……”   “昨天的事,我听说了,很感谢陈默先生你能出手相助。”   “不用,毕竟当时我也在这里,即使是为了自保我也有理由这么做。”   “陈默先生当时其实可以选择离开的,你有理由离开,但你却留了下来,和我们一起战斗,我很抱歉,将你卷入了我们的争斗中。”   “我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殿下,您让我看到了一个不同的萨卡兹,但恕我无礼……”陈默顿了顿:“我并没有看到您所预想中的那种未来,我只看到了一部分,虚无缥缈没有根基的梦幻。”   “梦幻,正因为是梦幻,所以我才想把它变为真实。”   “您靠什么来把它变为真实。”陈默说:“昨天的一切,摄政王,您失去了王位,现在的您如丧家之犬被赶出卡兹戴尔,您用什么来保证您说的每句话都有成真的那天,而不是许下一个个遥遥无期的承诺。”   “陈默先生……”   陈默有些激动,不知从何涌起的激动,或许,连他自己都在矛盾,在矛盾中无处解脱。   “昨天有一个孩子,您或许也认识,卡里恩,是你学堂的一名萨卡兹学生,他告诉我他有一个愿望,但我没来得及听他要说什么愿望,没有机会去实现。”陈默说,看着特蕾西娅带着哀伤的脸:“殿下,您能告诉我,有多少萨卡兹人和她拥有同一个梦想么?您能告诉我,您是否有勇气将他们的梦想承载起来。”   “或许我没有资格来问您这些问题,但您确实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萨卡兹,我梦里似乎见到过您说的那种未来,但我不确定,您……是否有这份担当,而不仅仅又是一个缥缈看不到尽头谎言。”   陈默忽然停了下来,像是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抱歉,殿下,请恕我无礼!”   “陈默先生……陈默,我可以这样叫你吗?”她问:“陈默你说的那种未来,你在梦里见到的那种未来,能和我讲讲是什么样的吗?”   “我如果说出来,殿下有勇气将它变成真实吗?”   “我无法回答你的这个问题。”特蕾西娅摇了摇头:“我无法向你保证什么,因为我知道我能做的是有限的,我一个人的力量也是有限的。我只能将我所能做的做好,并尽力去完成我应该完成的事情。”   “好高骛远?”   “我的视线只能守住我所能守住的东西,我不会去奢望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即使我对未来仍然抱有希望,但这份希望不仅要靠我一个人的努力,我所要奋战的,不该是为了我一人而奋战的。”   陈默轻轻地笑了起来。   “殿下,您或许不知道,我小时候有一个朋友,我一直觉得她会在某一天离我远去,所以我拼命的向留住她,用尽了我所能想到的所有办法,可我还是能感觉到她离我越来越远,我很慌乱,但我毫无办法。”陈默说:“我希望她能有一天离开我,去变成她想成为的那种人,即使那种人对我而言是触不可及的,但我也不能否认自己想留下她,想把她困在我的身边。我该是一个自私的人,我不否认这种自私,于是后来我先离开了她,我就在想,既然我不能把她留在我身边,但兴许有一天,在她需要我的时候,我依然能陪在她的身边。”   “那么,后来,你见到她了吗?”   “没有。”陈默说:“我只是离她越来越远,远到我现在都想不起她,一开始我很后悔,可后悔随着时间的推移再也没有精力去顾及,殿下,我们想的,和我们做的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事,有时候,想的未必就能做到,而做到的,未必就是你想做的,希望一开始是美好的,但希望也会是谎言,人,是会变的。”   陈默说着,指了指自己脑袋。   “而回忆,是世间最坚固的囚牢。”   陈默或许在找一个希望,一个寄托,来安置他早已疲惫的灵魂,特蕾西娅让我看到了希望,可陈默也在害怕,害怕这希望是虚假,虚假的幻想。   但特蕾西娅的下一句话,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问:   “你的回忆让你很痛苦吗?”   ps:下面都会很甜,讲的是皇女和陈默的故事,当不了万更萝莉了,只能偶尔客串,但放心,一章不会少于4k。   ps2:这本书是回忆录,自然是写的一个人的回忆,所以和其他小说的叙事方式会有不同。至于现在陈默的身份,结晶纪元1100年,可以透露一点的是,至少曾经是维多利亚摄政亲王,有四个孩子,2个女儿,一对双胞胎。   ps3:皇女改变了蛇,蛇是新生,至于013,13这个数字很奇妙的,在东方,在西方,百度一下,就知道其实很贴切,也算是一小部分剧透。 第七十六章 刀刃,应予守护   后来,猎狐犬和陈也问过陈默相同的问题,那天夜晚的龙门,下起倾盆大雨的街道上,柏油路面的雨水反射着城市夜晚绚烂的灯光。   陈打着伞站在他身后。   她问他:“你是不是想一直溺死在自己的回忆里。”   风雨掀飞了她握在手里的雨伞,雨很大,流离冰冷的大雨里他们都听不见彼此的呼吸,就好像隔开了一个世界那么遥远。   我的回忆带给我的是什么呢?   陈默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它真的只是让自己痛苦吗?   陈默偶尔会回想起孤儿院温馨的片段,秋季的落叶,冬季的积雪,春天的街头,夏天的水池。他会想起陈一身水渍的气呼呼的拿着水管和自己在孤儿院的庭院里打闹,会想起我们一起翻出围墙的那个夏天,会想起秋天飘进孤儿院的枫叶,也会想起陈坐在秋千上时的大呼小叫。   他们曾一起堆在大铁门旁的雪人,雪人融化了一个漫长的冬季,橡树落下的橡子被小心翼翼的收集起来,于是装满了一个玻璃瓶,那一整个夏季都是欢乐的。   他们曾坐在孤儿院的长桌前,高高的板凳让小腿轻轻的悬起晃动,窗外有明媚的阳光,塔露拉的银发在阳光反射着和刀叉一样亮眼的光芒。   他们曾一起走上龙门的街头,穿过一个个孤独的小巷,迈上一条条长长的坡道,坐在小推车内的她们两人会紧紧的抱在一起,带着激动和压抑的兴奋,陈默是当仁不让的苦力。   他们一起走过了龙门的春天,跨过了龙门的夏季,迎接秋天的枫叶,度过寒冬的飞雪。   一年年,一月月,一日日,不觉得枯燥和无趣,只觉得时间短促而匆忙,每一个码头的日升月落都足以让他们期待。   期待明天会尽早到来,期待黑夜能快点过去。   每一个荒诞的故事,每一个不满的呵斥,每一次的无理取闹,每一次的斗嘴笑闹,如今看来,都是如此让自己怀念。   陈默怀念龙门,怀念他的回忆,怀念幼时的陈和塔露拉,也怀念过去的自己。   可时光从来都是向前,不会给人一丝可乘之机,他曾奢望自己能尽快长大,又在长大后才发觉小时候的一切是多么难能可贵。   但终究她们只能活在陈默的记忆里,就像自己记忆里的那个龙门,那条街道和那颗高大的玉兰。   这些记忆伴随自己一路走过了黑墙的争斗和厮杀,一路迈过了黑暗和雪原,又被自己丢在黑墙的最深处,等陈默想回忆起来时,占据他脑海的,大多却是黑墙的记忆。   是每一个临死前惊恐的眼神,是一遍遍让他觉得烦躁刺耳的求饶,是歇斯底里的挣扎和呼吸即将终止前的哽咽,是哭声,是052低沉干涉的嗓音,是一个又一个让陈默无法做出回答的问题。   大雪冻僵了他的脸,在雪里,连呼吸都带着冰冷的刺痛,压抑着肺部,可他还是得呼吸,因为我还活着,即使活的如此痛苦和艰难。   他走过了黑墙外那片看不到尽头和前路的暴风雪,雪漫过了他的小腿,寸步难行,寒冷彻骨。   握紧在手里冰冷的刀柄,刀柄在干涸冰冻的血中黏在他的手心,眼前是遮蔽了视线的光亮,光亮中只剩下一片惨痛的苍白。   是的,很痛苦,但不乏一些美好的记忆,至今都让陈默保留在脑海里无法忘却的记忆,一路陪伴自己成长,陪伴自己度过没有她们的春夏秋冬,陪他走完了这段漫长而又孤独的旅程。   不管是温馨也好,痛苦也罢,它都曾是属于我的,陈默的一生中不可磨灭的痕迹。   “陈默,很多人都有一些不愿回想的记忆,但同时也有留在心里美好的过往,回忆带给我们的不光是痛苦,它让我们记住这些,记住自己以前的经历,好不会再犯同一个错误。”特蕾西娅轻声说:   “你不该去逃避它们,你要试着接受它们,它们也曾是你人生的一部分,我们都说长者多智,是因为长者远比常人活的更久,自然也拥有更多的回忆,这些回忆会令你成长,人的一生不该有太多的困难,留在记忆里的也不光仅仅是苦难,如果只是为了苦难而活着,一生会活的艰难而悲伤,不是吗?”   她轻轻抬起手牵起了陈默的手指。   “站在你面前的我,也许有一天也会成为你的回忆,我希望在你的回忆里,我留给你的会是美好的印象。”   这里是卡兹戴尔,是希望被掩埋之地,是这片大陆上众所周知的绝境,是一个早已被预示过没有未来的国家。   这里的人流离失所,这里战乱频生,这里是人间的地狱。   可现在,地狱里有一个仿若天使的人拉起了自己的手,即使她在世人眼中原本该是一个狡诈邪恶的恶魔。   上帝囚禁了你一千年,一千后,魔鬼把你带出了牢笼,亲手解开了你的枷锁。   在世人眼中,她们都是魔鬼。   “我想,殿下留给每个人的印象都是美好的。”陈默抽出手。   特蕾西娅轻轻握了握手指。   “是吗?”   “是的,我在这里生活的不久,但我曾亲身和这里的人们生活在一起,她们称呼殿下是卡兹戴尔的未来,您留给每个人的印象都是美好的。”   “这不是你真正想说的吧,陈默?你骗不了我哦。”她轻轻笑了笑。   “殿下何出此言?”   “如果我真正能给每个人都留下美好的印象,我不希望他们的记忆中是我自己,而是他们对他们的生活。”   她举目看向遍地疮痍的营地,营地里升起的烟火,忙碌而又疲惫的人群,夹杂在人声喧闹中偶尔的哭泣和笑骂。   “现在你看到的这一切,究其因果将它带来的人是我,我想尽力去给每个人都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正因为他们需要,但我没有做到,陈默,仅仅是我的话,有一段时间我也在想,自己做的是否是正确的。”   她转过头看着陈默,玫红色的眼底带着深深疲惫,她身后是破败的萨卡兹营地,凯尔西正在对博士说着什么,全身笼罩在大衣中的男人小声的回答,远处木栅澜外有卡兹戴尔一望无际的荒原,铅灰色的天空,没有一丝多余的色彩。   “我不在乎王位,不在乎自己是否是所谓的王女,我在乎的是卡兹戴尔,卡兹戴尔这片土地上生活人们,我给他们带来希望,可同时,也是我将这场漫长的战争带到了他们的身上,他们已经经历了足够的战争和苦难,我本该是为了终结这一切。”她说,又问:“你刚才问我,是否有勇气将你所想的变为现实,同一个问题我也无数次的问过自己,自己是否真的能带领他们找到他们想要的未来,凯尔西女士总说我不该动摇,我不是动摇……”   “是您看不到前路,对吗?”陈默忽然问。“遥遥无期。”   一如很久以前,他对于他的未来,也同样遥遥无期,漫长的雪,无尽的厮杀,日复一日的生活,高压,切开血肉骨骼的触感,他曾疲惫过,用疲惫来麻痹自己,也曾想过每一天都让自己露出笑容。   可依旧觉得遥遥无期,觉得每一天都过的没有方向,想过回去,却没有回去的力量和勇气,受人牵制,身不由己。   “是啊,遥遥无期。”特蕾西娅低声喃喃:“卡兹戴尔每天都会有日生日落,和维多利亚,哥伦比亚一样的日生日落,可这里的一切,都仿佛像看不到尽头那么漫长,睁开眼看到日出,以为是新的一天,新一天的希望,可太阳总会落下,又迎接另一个明天,另一个希望。”   “可在您出现之前,萨卡兹人从不会考虑自己能否看到明天的日出,殿下。”陈默违心的说:“是您让他们拥有了这份希望。”   陈默想起了scout对自己说的话,想起了他和营地里的萨卡兹居民的交流,在遇到特蕾西娅之前,他们中其实很少有人会考虑明天是日升还是日落,他们会考虑的是明天自己是否还能活着,下一顿午餐又在那里。   卡兹戴尔不该有希望,但卡兹戴尔最需要的恰恰也是希望,人们都渴望得到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渴望改变,即使那不过是梦幻泡影,犹如空中楼阁一触即塌。   “这份希望到底是真是假,是好是坏呢?”她问,像是再问我,又像是在问自己,源石已经侵蚀了她的身体,病情日益加重,虽然凯尔西医生在尽力抑制,可她依旧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缓缓流逝,而卡兹戴尔,依然没能等到她的明天。   未来依旧茫茫无期。   “他们若是需要,便是好的。”陈默说,也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对希望这两个虚无的词语报以如此大的憧憬,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又变成以前的那个孩子,告诉别人连自己也不再相信的东西。   “殿下,您不该质疑自己的行为,您已经踏上了这条路,您看不到前路如何,但已经无法回头,这里的所有人,您眼前的这些人,都跟随在您的身后,是您给了他们这个信念,同时也掌握了他们的生死,没有什么是比失去信念更可怕的了,哪怕是死。”   死并不可怕,至少在陈默见过的萨卡兹人中,他们都是一群不怕死的疯子,萨卡兹人也从不怕死,可这世界上有太多比死还可怕的事,scout就是其中之一,但他只是一个缩影,一个跟随在特蕾西娅身后的人中的缩影。   他们为了一个信念聚集在这里,他们不怕死,因为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在等着他们,他们是一群傻子,可scout说他烂命一条,如果死在该死的地方也算值得。 {【$#   “一个优秀的统治者不该随意向人表露自己的心迹,一个合格的统治者也不该质疑自己的道路,您选择了这条路,无论前景如何,都已牵涉到无数人的生死。”   “也许,我并不适合成为统治者呢?”特蕾西娅微微偏头看了陈默一眼。   “您已经是了。”   其实我们都别无选择,一旦踏上了这条路,我们都只能被推着往前走,命运如此,除非你能狠心斩断这条命运,可斩断了它的你,若是活了下去,那样的你还是你吗?   陈默没能站的和特蕾西娅一样高,但对于这个畸形而又扭曲的世界,对于城邦封建而又腐败的统治者们而言,他所拥有的东西,是他们所不能企及的。   他没有高远的目光,也没有广阔的见解,他并不伟大,也没有远大的志向和能力,他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自然也无法理解这个世界不可解释的武器,法术,移动城市,可他曾站在另一个世界的土地上。   那是一片早已脱离蒙昧的土地,它或许算不上远超这个时代,它兴许在某些地方也是落后的,而陈默也未能理解它的一切,可他曾见到过。   正应如此,特蕾西娅所期望的世界,曾真的展现在他的眼前,他见过那是一个怎样的时代,他见过那个世界人与人的相处,他也见过真正的这个世界的人们所期望的“平等”。   凯尔西真的应该解刨他的大脑的,她真的应该撬出陈默大脑里的那些回忆,记忆和保留的过往,她会见到一个与众不同的世界,一个完全颠覆了她观念的世界,或许到了那个时候,她便不会对那种所谓的未来,既期待又迷茫吧。   她便不会觉得未来充满了各种不确定性,而特蕾西娅也不会因此而放弃希望,而将自己的希望寄托于一个孩子的身上。   魔王,好一个可笑又可悲的称呼。   陈默拥有一整座完整的岛屿,可他只是站在岛屿的山林间,他不懂得如何建设,如何让这个岛屿成为新的王国,成为这个世界的Eden。   如果说博士是凯尔西所找寻到的诺亚,罗德岛是这个世界的方舟,那么陈默便是亚当,他脑海中的一切就是一个尚未被人发掘的伊甸。   他从来不敢说出自己的秘密,也从来不敢告诉别人他脑海里的记忆,甚至有一段时间,他强迫过自己忘了它,他不该记住这些的。   因为他脑海里的东西,在这个世界看来是如此的离经叛道,是如此的十恶不赦,人们都说超越了时代半步是天才,一步就成了疯子,可陈默,他已经超过了整个结晶纪元。   他是什么?   他该是——神,可这世界没有神,他也没有成为神的能力,他只想活下去,但活下去是那么的艰难,是那么的苦难,每一步都沉重的压得人呼吸不过来,每一步都像是深陷泥潭。   陈默真该成为一个普通人的,他该放弃自己脑海里那些天真的幻想,放弃那些大人物的孩子,也放弃陈,也放弃塔露拉。   他小的时候啊,很天真,以为自己还能改变世界,因为他脑海里有不一样的东西,他幻想自己也能做出一番大事业,他幻想,他不免幻想。   可现实狠狠的将它的幻想踏碎,碎的七零八落,将他踩在脚底,他挣扎着,却再也不能像在哥伦比亚城外那般爬起来。   “陈默先生,您也许不知道,凯尔西女士也和您说过相似的话呢。”特蕾西娅像是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情,轻轻的歪了歪头,捏着自己的衣角,略带轻快的说:“您就当我稍稍的抱怨了一下吧,我不会轻易放弃的,即使只是为了他们,我会把这条路走下去,直到我再也无法走的那天,我相信会有人继承我的一切,代替我走下去。”   “殿……特蕾西娅。”陈默轻轻呼了一口气,特蕾西娅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那个疲惫而又故作轻快地笑容牵扯了他那颗本该冰冷的心。   他只觉得特蕾西娅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的无奈,那么的悲凉,她强装轻松,故作轻快,好似她并不在意这点磨难坎坷。   可她是一个将死之人,死神的手已经快要触及她的脸庞,她回过头笑着安慰你:没事的,我很好哦。   但一个人的时候,她还是会望着卡兹戴尔日暮的天际轻声叹气,她举起火把孤独的走在黑夜里,成为众人的灯塔,可她却只能看到自己的影子随着越来越黯淡的火星摇曳,她看不到自己脚下的路,回过头时,是一个个将生死托付与她的灵魂在望着她,等待她的抉择。   那些目光压在她的肩上,无比沉重。   她从来不是一个合格的统治者,她不够果断,她不够无情,她不够狠辣,她太过温柔,她太过平和,她的理想太过天真。   她比起她的王兄来说差的太远。   可大多数统治者都并不合格,大多数君王也并不需要拥有这些天赋,你只需要知人善用就行,你只需要让大多数人认同你的理念并愿意为你而战。   你需要的是优秀的将领,勇敢的战士,人民的认同以及……你不变的信念。   其实你从来不是一个生性凉薄的人,其实你一如既往的天真又好笑,好笑又可怜。   “若您仍觉得前路遥遥无期,我想告诉您一个未来。”陈默终于做了决定,他拉起了特蕾西娅的手,她看不到脚下的路,但没有关系,因为他给她带来了一条她能看见的路。   “一个……我曾亲眼见过的未来。”   陈默在黑暗里走了好长的路,遥遥无期的路,但有一天,他终于遇到了一抹白色,纯净的白色,可他不敢上前,他怕又是一个虚幻。   可最终,他还是不免凑了过去,或许那会是假的,但那又如何?   不过是再破碎的更彻底一点罢了。   若为智囊辅佐,凯尔西比陈默更优秀,若为军事筹谋,博士比陈默更杰出,陈默没有比谁更杰出的天赋,更优秀的才能,更紧密的智慧。   但他也有一样,是他们,或者说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曾见过的。   只因:   我曾……预见过未来。 第七十七章 于卡兹戴尔流亡   殿下,您或许不知道,我小时候有一个朋友,我一直觉得她会在某一天离我远去,所以我拼命的想留住她,用尽了我所能想到的所有办法,可我还是能感觉到她离我越来越远,我很慌乱,但我毫无办法。   我希望她能有一天离开我,去变成她想成为的那种人,即使那种人对我而言是触不可及的,但我也不能否认自己想留下她,想把她困在我的身边。我该是一个自私的人,我不否认这种自私,于是后来我先离开了她,我就在想,既然我不能把她留在我身边,但兴许有一天,在她需要我的时候,我依然能陪在她的身边。   后来,塔露拉也说过和殿下相似的话,乌萨斯北地的荒原上我找到了她,她告诉我,她不会轻易放弃,即使只是为了他们,她会把这条路走下去,直到她再也无法走的那天,她相信会有人继承她的一切,代替她走下去,哪怕那时候,她们脚下的路依然不分明。   她和殿下是同一种人,她们抱有相同的理想,可塔露拉不是殿下,她身边没有足够能给予她帮助的人,她的路更苦,也更艰难,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即使是知道漫漫无期,她还是想要走下去。   ——————   结晶纪元1086年8月27日   萨卡兹营地开始撤退,撤退离卡兹戴尔这片土地,流亡的萨卡兹人们在焚烧了亲人和战友的尸体后继续踏上了流亡的道路。   摄政王的军队和它旗下领主的佣兵们在身后紧随不止。   昨天卡兹戴尔下了一场大雨,雨在夜晚的时候渐渐变大了起来,隔着单薄的灰色帐篷,雨点打在油皮纸上的声音真切入耳,帐篷内亮着微弱的灯光,同一个帐篷内住着好几名萨卡兹人,他们原本是流亡在这片大地上失去了佣兵队伍的佣兵,最终在听到殿下的消息后,汇聚在了殿下的旗下。   “还没睡么?陈小哥。”   陈默坐在灯光前,搭起的军备箱成了他临时的书桌,他手上的笔停顿下来。   “嗯,马上就睡了。”   “你在写什么?”   “日记。”陈默回过头回答。   “日记啊,没想到陈小哥还有这种爱好?我记得陈小哥是识字的吧,真不错,我以前也想学学怎么写字。”他轻声嘀咕了一句,摇摇头:“不过还是算了吧,我大概没那个福分,现在也挺好。”   “现在学也来得及,我记得营地里有学堂。”陈默提议道:“休息的时候可以去学学。”   “不了,怎么说呢?”他躺在行军床上扣了扣自己脸:“我这么大一个人,去和学堂里的毛都没长齐的小鬼挤在一起学字,被看到怪好笑的,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会觉得难堪?”陈默问。   “有点吧,老实说以前我们这种人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一天能安心下来学习,我小的时候,父亲总是很久不会回来,我问母亲,父亲去了那里,母亲说父亲去了很远的地方,等我长大就会回来。”他略带回忆的说。   “他回来了吗?”陈默问。   “没有。”   “抱歉……”   “没事儿,我长大后才明白父亲去了那里,现在我和他做着一样的事情,我们萨卡兹人的一生都在战火和硝烟里渡过,拿起武器就是佣兵,放下武器就是平民,随随便便就死在那一个地方在这里很常见。”   “父亲他以前总会带回来许多印着其他国家的食物和东西,我现在知道了那些东西是从什么地方来的,那上面沾满了鲜血,可我却吃的很开心,有一回他拿回来本书,书上是别的国家的人物风景,我不识字,但我却记得那种画面,和我们卡兹戴尔完全不同的画面,就好像拉特兰人描绘的天堂。”   萨卡兹人的一生并不漫长,他们以佣兵的方式用命换来生存下去的物资,物资上沾满了他人的鲜血,可这就是他们的生活方式,他们的命并不值钱。   所以他们死在那里都没有人会怜悯,他们的死是咎由自取,就算某个佣兵抢下的某袋食物,是他们一家一个月的口粮,就算某个佣兵刚出生的孩子还在家里等他给自己带回满月礼物。   他们从来就是这样活着的。   “陈小哥,你从外面来,你以前一定生活在那种地方吧,你能告诉我那是种什么感觉吗?”   “你是说龙门?”   陈默不愿意打破这个萨卡兹佣兵儿时的童话。   “龙门是一座很繁华的城市,那里的每一个人都生活富足,大家脸上都满是笑容,平静的活着,没有战争,近卫局管理下的城市,祥和又安宁。”   “真好啊。”   萨卡兹佣兵头上的犄角在微弱的灯光下倒映在灰色的油布上,陈默看到他望着自己的眼中满是向往。   “你为什么离开了……龙门,呵呵,这两个字念起来怪拗口的。”   他不识字,却会说哥伦比亚语,说起来很可笑,因为哥伦比亚是对萨卡兹军火贩卖的最大的国家,为了生存,他慢慢就会了这个国家的语言,以及很多必须知道的语言。   陈默愣了愣,为什么离开龙门,很久以来他都在考虑这个问题,为什么当初要离开龙门,又为什么要走上这条路。   如果龙门真的如自己所说的这么好,又为什么要离开它。   “因为有不得不做的事,不离开龙门我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实现。”   “理想?你们这些有文化的人总爱谈论这种东西。”   “大概算是吧,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现在想来我当初一定很傻。”陈默说:“居然傻到会离开龙门。”   “是挺傻的,如果是我,我一定死也要死在那里。”   “如果我还有机会回去的话。”陈默说:“我也想死在那里的。”   “陈小哥,不瞒你说我现在也有一个理想。”他说:“殿下让我看到了这个理想,终有一天我们卡兹戴尔也能像你的龙门,哥伦比亚这些地方一样,变得繁荣和昌盛起来,殿下说,萨卡兹人不该流泪,萨卡兹人也该拥有未来,其实殿下说的很多话我都不太听得懂,但我能从殿下的话语里听明白她想告诉我们什么,和军火贩子卖给我们武器,领主从我们这里搜刮走最后一枚铜币时的谎言完全不同,殿下她是真心想改变这片土地。”   “所以你才跟着殿下?”陈默问。   “总比毫无意义的死在领主的手底下要好,跟着殿下,能为殿下而战死,这辈子也不算白活了。”   “我听scout说过和你同样的话。”   “scout吗?他是个挺厉害的人,我说的那种厉害,你可能不太清楚,总之我以前听说过scout的名号,在萨卡兹佣兵圈子很出名,你知道吧,出名也意味着有很多人想干掉他拿他的赏金,但没想到他也会来到这里,原来连像他那样冷淡的人,也抱着这种天真的想法。”   “很天真吗?”   既然知道天真又为什么还要去做。   “很天真,却也值得。”   人这辈子总要为了某件事而丢掉性命的,与其稀里糊涂的死了,不如自己选好一个方向,那怕这个方向他们都看不到。   微弱的灯光下,他说完,重新盖好被褥。   “早点睡吧,陈小哥,明天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该死的伪王,该死的战争,愿你们都不得好死,*卡兹戴尔粗口*”   他最后的两句谩骂夹杂着陈默听不懂的卡兹戴尔的地方方言。   陈默回过头,继续在军备箱上写着他未完成的日记,日记旁放着一枚晶莹的玻璃碎片,碎片在微弱的灯苗下闪耀着亮眼的光芒,映在白纸上一角。   【小塔:   很多年不见了,你现在过得还好吗?我16岁了,在黑钢隐瞒了自己的年龄,我以前总是想要快些长大,我发现,其实想要快点长大挺简单的。   我现在在卡兹戴尔,上次我和你说的,卡兹戴尔和外界的人传闻中所不一样,是的,真的很不一样,他们也曾想过改变,并努力在朝着这个方向前进,比起他们而言,总是畏缩不前的我反而显得太过可笑。   今天下了一场大雨,雨中他们焚烧了战友和亲人的尸体,我们一直在逃,在卡兹戴尔这片土地上流亡,前几天我遇到了殿下,小塔,我决定把过去和你谈论过得那些事再对殿下说一遍,殿下她,可能真的不同吧,很多人都相信着她,哪怕明知道他们做的是徒劳无功,可人最怕有一个希望。】   陈默看了一眼放在桌旁的玻璃碎片。   【我遇到了一个孩子,叫卡里恩,一个挺有趣的孩子,很像是陈小的时候,但比起她要调皮许多,他走了,去了很远的地方,我希望他能在别的地方过得很好,去一个没有战争和流亡的地方,比如我们以前的龙门,又或许他还会想回卡兹戴尔,我想,那时候的卡兹戴尔应该能给他一份真正的未来。】   陈默轻轻放下笔,在油灯下看了一眼写好的信,笑了笑,或许她自己都在做些无意义的事吧,明知道寄不到她的手上,可还是忍不住会写下来,他将信折好,放进自己的包里。   明天,自己兴许就会离开这个地方。和特蕾西娅的谈话无疾而终,凯尔西的提醒让殿下不得不离开陈默身前,结束了他们的谈话。   但在临走之前,陈默还是想去再见殿下一眼,将他曾经说过的话再说一遍,说来有些可笑,谁会相信他曾见过那些东西呢。   即使他真的见过,他又如何取信于人。   也就是这个时候,帐篷的雨布被人掀开,掀开了一个很小的角落,一抹白色突兀的出现在帐篷门口。   窗外的风雨很大,雨中夹杂的风吹起他粉色的发丝,发丝上沾着晶莹的雨点。   “殿下?”   “陈默先生,我打扰到你了吗?”   殿下站在帐篷门口,一只手掀起雨布,她身后是凄厉的风雨,白色的影子在摇曳的火苗中,落下一片影子。   “不,您怎么会来这里?”   陈默没想到特蕾西娅会突然出现在她的帐篷内。   “我怕陈默先生您已经走了。”她看着陈默,轻轻呼了口气,“幸好,您还在这里。”   “您是专门来找我的?”   “是的。”她点头,吐了吐舌尖,有点苦恼的说:“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摆脱凯尔西来这里的呢,抱歉,这几天一直被凯尔西盯着,所以没办法来找您。”   “凯尔西女士可能提醒过您不要和我接触。”   陈默想起了凯尔西几天前对自己的叮嘱,不如说是威胁。   “您请不要在意,凯尔西对您并没有恶意,只是一但涉及到我的事情,她总是很小心,凯尔西说陈默先生您的来历很可疑,在没有确定之前,嘱咐我尽量不要与您有过多接触。”   “但您还是来了。”   “是的,因为我想听听你说的,关于您曾见到过的那个未来。”特蕾西娅微微颔首,猩红的眸子注视着坐在灯火前的陈默,她左腰上有可见的黑色结晶。   “您是否愿意将您所见过的未来,分享给我?”   “您不怕我说的全是我自己编出来的谎言,也许,不过是我为了保证自己能在这里活着的价值,所以故意对你欺骗呢,因为我知道您现在最需要什么。”陈默说:“殿下您不该轻信一个人,这对您来说不是件好事,凯尔西女士的警惕是对的。”   “您真想要欺骗我的话,又怎么提醒我这些。”特蕾西娅像是发现了什么。“您给我的感觉不像是一个抱有非分之心的人。”   “殿下您并不认识我,也不了解我,怎么敢这么确定,就靠一个模糊的感觉,太过可笑了点。”   “您是吗?”   特蕾西娅直视着陈默,冷风灌进帐篷时,吹起几缕粉色的发丝。   “那有您这样直接询问别人的。”陈默无奈的说。   “所以我才来了。”   “殿下,您真的不像是一个合格的统治者。”陈默说:“您真的愿意相信我说的那些话?不会觉得那是一个人幻想。”   “如果您曾亲眼见过,我会试着去相信。” 第七十八章 战火,绵延不止(一):失语   特蕾西娅是一个过分礼貌的人,她的礼貌并不会让人感到疏远,相反对于第一次见到她的人而言,她的礼貌带着天然的亲切与好意。   她似乎天生就具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这种魅力让人不禁想要去靠近她,却很难因此而生出任何龌龊的心思。   她是位天生的领袖,尽管她本人并不这么认为,但大多数选择追随并且拥护她的人,绝不单单是被她口中所描绘的未来而吸引,而是因为她本人。   历代卡兹戴尔君王都在向人民灌输美好的愿景与抚慰,但人民早已厌倦这种遥遥无期的谎言,他们早已不愿为了看不见的未来而提起刀剑,于是这时特蕾西娅出现了,用她的言语,用她高贵的萨卡兹王族血脉,用她的理想,试图拯救这个衰微贫瘠的国家。   她能做的很有限,但她却从未停下脚步。   陈默对特雷西斯并不了解,他对他的认知仅来自于营地内萨卡兹人们的谈论和scout的只言片语,所以他无法断定面前带着和蔼微笑的特蕾西娅究竟是一个贤明的君主,还是一位软弱的继承人。   陈默的话语停顿下来。   帐篷外的暴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油灯中的火苗也微弱的仅剩一丝,特蕾西娅的身影在微弱的火光中晃动。   她的嘴角没了笑容。   那个一样贫瘠落后,被撕的四分五裂的国家,在不断地流血,战争和挫败中终于重新站了起来。   特蕾西娅无法想象出那个民族的强韧,而陈默的话语也只是一些片段的拼凑,她脑海内丰富的知识无法将她的记忆与陈默话语中描述的那些人的经历结合在一起,于是后来特蕾西娅放弃去思考这片大地上有哪个国家曾经历过这种变故。   而放弃思考这些的她,在陈默话语的拼凑中似乎渐渐明白了陈默想要告诉她些什么。   陈默说的并不多,甚至称得上散乱,他脑海内的记忆早已变得支离破碎,又难以回忆,他甚至不确定自己告诉特蕾西娅的究竟是一个国家的一段历史,还是那片大地上无数个国家东拼西凑所聚合在一起的怪胎。   但陈默很清楚的一点事,无论是那个国家,它所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中,终会出现一位铁血的君主将它重新整合起来,是的,铁血。   至少陈默是这样认为的。   “您这是在向我劝谏吗?”特蕾西娅问,少见的她的脸色很严肃。   “我并没有劝谏您的资格,甚至几天之前,我和您并不相识,我也不够了解你。”陈默说的很诚恳。“只是您问我,我只能告诉您这些。”   “您的这些想法倒是和另一边有些相同呢,陈默先生,在您眼中,我是否算是一个软弱的君主。”   坐在陈默面前的特蕾西娅这样问,她的双手放在膝前,她腰间黑色的源石结晶清晰可见,猩红的双眸里平静如水。   “我在营地里看到了人们对您真心实意的爱戴,我也听闻过您提起过得未来,您做的很好,您是一位贤明的君主。”   陈默的夸赞显得苍白无味。   “贤明?我不这么觉得,我只是在逃避,逃避战争带来的苦难,我很清楚战争会带来什么,流血,牺牲又会带来什么,卡兹戴尔已经流了足够的血,我不该让一代又一代的人因为我的一个想法而失去生命。”   “可您要知道,胜利是建立在牺牲上的,没有谁的胜利可以不劳而获,也没有那个理想能从空谈直接变为现实,您已经在这么做了,不管您愿不愿意,您身后的这批人都为您走上了这条道路。”陈默说:“他们不单单是为了您的理想而来,他们也是为了您而来,他们聚集在您的旗下,您怕他们失去父母妻儿,他们也在怕这相同的事情,怕好多年后,他们的后辈依然过着和他们相同的生活。”   “您心里其实很清楚这些,不是吗?”   陈默并不相信特蕾西娅会不知道营地里的人们在期盼什么,她知道的,她当然知道,否则持续了百年的战争怎么会没有终止。   “是的,我很清楚。”   “那您……”   “我只是不知道自己所做的是否正确,是否真的要为了我的这个理想重新将卡兹戴尔引入战火,我不想孩子失去父母,也不希望父母失去孩子。我想着,也许有一天,我们能一起让这片大地上的每个人都能平静入梦。”特蕾西娅的话语很轻。   “很伟大的的理想。”陈默轻轻吐了一口气,缓缓回答。   “也很不切实际。”特蕾西娅叹了口气。   “也很不切实际,因为人生下来就有着各自的身份,种族,国家……这些东西会挟过着人们因为各自的立场不同而滋生出仇怨,又会因为仇怨而永远无法消弭,我很清楚这些,我很清楚一个国家队一个国家的仇恨究竟能持续多久,我也很清楚这些仇恨一旦出现便永远无法弥补和消散。”陈默缓缓说:“而且您也忘记了,并不是每个人都想要平稳入梦,也并不是每个人都希望能安然的度过这一生,因为人有感情,会爱,会恨,会因为一件小事而引发嫉妒和怨恨,也会因为某点善意而心存怜悯。”   “我知道,陈默先生,但我们活着这里,活着,不是为了一个答案。也许那个未来永远也不会来,哪怕它遥不可及,可我依然愿意去追寻。”   她的身影像是一名虔诚的求道者,不知为何,陈默联想起了这三个字。   可她不该是一名求道者,她是一位君主,是一个王,是一个身负着自己国家和人民的王,他的理想太过伟大,她的理想不切实际,因为她甚至不能改变她的人民的生活,可她却坚持那可笑的理想。   陈默无法理解,他只是忽然对特蕾西娅感觉到了失望,没来由的失望。   “您的答案让我觉得害怕。”陈默看着特蕾西娅说:“就在前不久,有一名萨卡兹告诉我,您想让卡兹戴尔变得繁荣和昌盛起来,让萨卡兹人也拥有未来,其实您说的很多话他都不太听得懂,但他能从您的话语里听明白她想告诉他们什么,和军火贩子卖给他们武器,领主从他们这里搜刮走最后一枚铜币时的谎言完全不同,您是真心想改变这片土地。”   陈默的声音渐渐变低:“所以总比毫无意义的死在领主的手底下要好,跟着殿下,能为殿下而战死,这辈子也不算白活。”   “但现在您却告诉我,您要去追求一个遥不可及的理想,您的理想不单单包括了萨卡兹人,可您甚至不敢去改变萨卡兹的处境。”陈默深吸了一口气。   她看着特蕾西娅,再没了尊敬。   “那么……您为什么不尝试着先改变一下您的国民的生活,再去畅享您那美好的未来呢?”   人们是如此的憧憬特蕾西娅,憧憬她的伟大,信仰她的圣洁,于是特蕾西娅就真的成为了特蕾西娅,成为了一个象征,一个萨卡兹人们内心深处某片美好的象征。   人们坚信她能够做到,没有想过她会倒下。   帐篷内突然没了声音。   陈默和特蕾西娅看着彼此,片刻的对视后,陈默选择了退让。   “抱歉,殿下,我失言了。”   作为一个外来人,陈默没有任何立场来评价特蕾西娅做法的好坏,而作为一名非萨卡兹人,他也没有权利来替萨卡兹人争论对错和善恶。   作为一个俘虏,特蕾西娅对陈默已然足够仁慈,不够了解特蕾西娅的陈默,也无权因为自己所能看到的有限的东西,而将特蕾西娅捆绑上他所谓道德的标杆。   这是很无耻而且蛮不讲理的事情,可陈默却不知道特蕾西娅是怎么想的,她来到这里,问自己那些关于自己所知道的未来,而又在不得不面对的牺牲和流血前选择了止步不前。   特蕾西娅真的如此天真吗?   天真的她如何能在摄者王的逼迫下一直坚持到现在,天真的她又如何能让如此众多的人围拢在她的身边。这里是战乱贫瘠的萨卡兹,可不是春秋礼仪的周王朝。   “不,你说的并没有错。”特蕾西娅轻轻摇头:“在谈及那些遥不可及的理想之前,我的确没能改变萨卡兹人们的生活,也没能改变这个国家,终结它的战乱,你说的没错,那些理想都太过遥远,而我甚至无法拯救我的国家。”   她说的很平静,平静的脸上甚至不见往昔的温柔,像是换了一个人,带着淡淡的哀伤。   “这不是您的错。”   “但就像你说的,无论我是否是一位合格的统治者,我已经是了。”特蕾西娅说:“我不是一个天真的人,陈默先生,我很清楚卡兹戴尔需要面对什么,我也很清楚我的人民希望的是什么,但卡兹戴尔这片土地上无畏的牺牲已经够多了,我看着他们,我的子民,我的朋友,信任我的人,可我却要将他们推向战场。”   “您很仁慈,殿下。”陈默张了张嘴,那些大义凛然的话语堵在嘴边,没能昧着良心继续说下去。   因为死的不是我。   因为我说的是正确的,我知道是正确,可我正在做什么,我在蛊惑一位仁慈的君主将她的国家和人民推向战争,我在挑拨这个国家的矛盾。   我在……杀人。   “可卡兹戴尔缺不需要我这样仁慈的君主,他需要的是一个强硬的,果决的,富有进取心的君王。”特蕾西娅说着轻声重复:“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我一旦因无法支撑而倒下,这些依赖我的人将面对什么,我也无法想象,自己还能走多远。”特蕾西娅说:“如果我将他们拖入战争,而我却无法支撑到战争结束,陈默先生,您能想象到会发生什么吗?”   “是的,我能想象,失去了您之后的这些人将会分崩离析,因为你已经成为了让他们凝聚的唯一。”   “他们中其实有很多人并不相信我所说的那些漂亮话。”殿下轻声说:“其实有时候连我自己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能做到,他们是因为我才聚集在这里。”   “而您一旦倒下,那些所谓的理想都会化作空谈。”陈默低声回答,她看向特蕾西娅腰间:“没办法了吗?”   “谢谢您的关心,凯尔希也一直在为此努力,尽管……但我不想让她再次感到失望。”   陈默忽然明白了她话语里的意思,他觉得像是特蕾西娅这样的人不该就这样死在这里,她实在是不想是一个萨卡兹,一个人们嘴里说的恶魔,她太过温柔,却并不缺乏睿智,只是时间没能给她足够的怜悯。   它总是这样,冷漠又无情。   “您,恕我冒昧,您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陈默终于问出了他的疑惑,事实上以陈默此时的身份而言,特蕾西娅完全没有必要和他谈论这些,也没有必要亲自来找他这样一个无足轻重外人。   “因为我知道,你对我说的那些话并不是虚假的妄言,我不会去否认自己的担忧和惧怕,哪怕将其隐瞒会更有利于我的地位,我也无法用虚假的谎言来让那些为我和理想而战的战士们白白的牺牲在战场之上,我知道战争不可避免,我只是不希望战士们的牺牲毫无价值,哪怕只是救活一个人,避免一位战士的死去,避免一个家庭的别离,对我而言都是值得的。”   特蕾西娅没有隐瞒的回答,她的确是个正直的人,正直的忍不住让人感到惊讶和敬佩。   她是萨卡兹一族存续百年的大英雄,很多萨卡兹都听着特蕾西娅统治萨卡兹对抗外族入侵的故事而长大,这样的她怎么可能会软弱,又怎么可能会惧怕战争。   她不过是深知战争的可怕,看惯了生离死别,看惯了战争带来的残相和灾祸,所以在用她的方式来挽回这些不必要的苦难。   “以前的我也会因为战争带来的胜利和荣耀而欢呼,为自己带领麾下的军队赢得胜利而感到自豪和骄傲,但后来我才明白,陈默先生,我才明白胜利和荣耀的背后是无数个失去亲人的家庭,是无数个失去丈夫的妻子,失去父亲的孩子,失去儿子的父母。”特蕾西娅的略带自责的说:“战争从来没有荣耀和辉煌可言,我的王冠和荣誉上沾满了死去战士的鲜血和他们亲人的泪水。”   陈默没了在继续说下去的动力,哪怕他心里明知道眼前的特蕾西娅说的也许是错的,可他也不敢确定自己就能找到正确的答案。   想要避免战争的特蕾西娅并没有错,她成为了一个理想主义者,那些看似愚蠢而又遥不可及的理想来自于她对战争的经历和反思。   陈默也没有错,因为一个国家内不该存在两个相矛盾的政权,而特蕾西娅和她的拥众的存在,已经成为了动摇这个国家的根本。   卡兹戴尔,这个混乱的土地迎来了它期待已久的君主,可君主却是一位病入膏肓的感染者,可君主的理念,却让一部分习惯了混乱和战争坚信只有铁血才能改变卡兹戴尔的萨卡兹嗤之以鼻。   卡兹戴尔这片已经没了多少价值的土地,是萨卡兹们在这片大地上唯一的故乡和祖国。   “抱歉,殿下,我……”   “没关系,陈默先生,你不必为此道歉,很感谢您能告诉我您的眼中的那个未来,可是有时候,生命在我们死后依然能够延续,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有人能活下去,这是支撑我们向前走的理由。”特蕾西娅轻声说:“这片大地上,随意夺走别人生命的事不断重复,总有些什么会夺走我们所在爱的人,夺走那些支撑我们走下去的人,那些事情,甚至会发生在亲子之间,因为一个词语,一些想法……他们之间竟然充满仇恨。”   “可我们是很脆弱的,陈默先生,我们的泪水会流进沙土,种子也不会在那里发芽。”   陈默忽然想到了塔露拉,可他已经记不清塔露拉的相貌了。   小塔……   是啊,小塔,我快忘记你了。   站在历史上的陈默从来没有去反思过,去反思过那些因为战争而牺牲的人们,因为战争而饱受苦难的人们,他们到底在谋求什么,他们是否早已厌倦了战争,并对战争深恶痛绝。   陈默的话语说的那么侃侃而谈,冠冕堂皇,说的那么轻而易举,说的那么天真可笑,而特蕾西娅,她却在这片土地上不断反思和验证这自己的理想。   她是个没有尽头的理想主义者,甘愿为了自己的理想而背负苦难向前一点点探索。   她理应被人所爱戴。 第八十章 战火,绵延不止(三)如他所见,他开始思考   【但凡伟大之人和智者,成就他们的是无时无刻不在实践和现实中不断的自我反省与思考。】   ——————   和特蕾西娅的谈话无疾而终。   这让陈默搞不明白特蕾西娅是为了他口中所说的那个未来而来,还是因为其他别的东西,她一直在思考,思考某种早已超越了陈默认知的东西,她的理想。   她在不断反思和验证自己的理想,为此,她甚至对陈默口中那些并不存在的未来充满了某种期待,陈默希望那能帮到她。   在和特蕾西娅短暂的对话中,她的话引起了陈默的反思,也许在她眼中,陈默也是天真的,天真的怀抱着某个幻想,而如今的陈默也不确定,自己所知道的那些未来究竟能在这个世界产生多大的价值和影响,又有多少人会深思和在意在既定的半封建社会中那些遥远和不切实际的妄言。   天才和疯子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陈默毕竟只是一个普通人,他的经历不足以让我成为一名睿智的贤者,他的知识也不足以让他成为能为特蕾西娅这种人指明前路的领航者。   陈默开始反思两个世界的不同,而在反思的过程,他也终于明白自己所欠缺的不仅仅是口中那些毫无凭证的历史,他所欠缺的是实践,是从未有真正的去实践过他所说的那些东西究竟能在这片大地上产生多大的价值,又是否能适应这片大地发展的规律。   和陈默不同的是,特蕾西娅却一直在实践,这两种对比令陈默感到了羞愧,而羞愧中不免因此而被特蕾西娅所吸引,因为在陈默信誓旦旦的纸上谈兵时,特蕾西娅并没有展露出任何一丝不屑与讥讽,她自始至终保持着认真和凝重的态度与陈默交谈,分享,甚至于说出她的见解。   事实上,以特蕾西娅的眼光和经历而言,她比任何人都要明白问题的所在,但即使是她这样的人也无法找到合适的办法去解决,又何况是陈默呢。   陈默不认为一个普通的人,即使是他拥有另一段也许他已经不太能记得清的历史的进程,这样的他又能在这片大地上左右多少局势,成为别人眼中的先知呢。   那不可能,因为陈默甚至连那段历史也无法记得真切,也因为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从未进入过任何一间政府机构成为某个领导者。   也许以后的陈默或许有机会做到,但现在的陈默不行。   特蕾西娅离开了。   在天光微凉的时候离开了帐篷,帐篷掀起时灌入的冷风让陈默终于回过神,冷风吹起特蕾西娅白色的长发,陈默看到了他身后天明前浓郁的黑暗。   油灯的光芒很微弱,但足以让陈默看到特蕾西娅脸上淡淡的笑容。   “晚安,陈默先生,也许我现在不该这么说,打扰了你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不过要是等会被凯尔希发现我不见的话,那今天就太糟糕了。”   她半带俏皮的话语中带着些后怕,很难想象这样的人居然会是特蕾西娅,萨卡兹人的领袖,她幽默风趣,却又深深的在为萨卡兹的未来而担忧。   “慢走,殿下。”   陈默想站起身,但特蕾西娅摆了摆手,她自己走到帐篷口。   陈默忽然觉得有些许不舍,没来由的不舍。特蕾西娅的话语让陈默意识到了自己的天真,他很想知道眼前的人究竟准备如何去面对她的未来,陈默有很多话想说,但那些话现在他已然明白并不可靠。   也许只是一个构想,但这个构想在这片大地看来有着太多的不切实际。   特蕾西娅轻轻点头。   “下次再见,陈默先生。”   “下次再见,殿下。”   陈默看着特蕾西娅的身影消失帐篷后,伴随着帐篷的门布落下,她走进了黎明前浓郁的黑暗的,这一幕忽然让陈默想到了某个象征性特别强烈的画面。   在国家黎明到来的前夕,就有无数相同的人,他们持着火把,在崎岖的山路中艰难前行,他们都倒在了天光亮起的前一刻。   如果说特蕾西娅那些看似充满了善良和仁慈的理想会让她成为倒下的一员,陈默并不会觉得奇怪,因为现在的他已经明白,善良也许并不算一件好事,这片大地上的人们其实在期望希望的同时,也不乏在抵触着良善,而最为可怕的是,他们已经习以为常。   要给人民希望,要叫人民良善,要强国富民,要为了理想而付出牺牲。   可如何做到这一切,怎么做,该怎么选,又该从哪里开始做起。   陈默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刚才对特蕾西娅说的东西究竟是又多么的可笑,可笑的就像是人人都知道要爱民如子,人人都只要富国强兵,人人都知道变革需要流血牺牲,需要妥协需要坚定,可到底要怎么做,却没几个人说的上来。   陈默自己也说不上来。   他还有许多要学,如果他想要走上这条路,他已然拥有了远超他人的经验和见识,可他还是要学,要学会看待这个世界,要学会将自己所知道的和这个世界的实际结合起来。   就像是当初在孤儿院里陈默,他虽然拥有一个成熟灵魂,可他的身体还是孩子,他就必须的学会去成为一个孩子,他得等待自己长大,可长大的他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这里不是古代,不需要制盐冶铁,这里也不是近代,不需要三民共和,不需要资本萌芽,也不需要社会诞生。   没有一个幽灵飘荡在欧洲上空,因为这里叫泰拉。   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它有着它自己的历史,它也有着独属于它的发展规律,即使这种规律让他看起来可能有些落后,让科技出现了断层,让大地走向混乱和衰弱,让感染者成为众矢之的。   但这也是它的历史,不同于任何一个国度和大地。   陈默没有准备要为这片大地,要为了初次见面的特蕾西娅做什么,他不否认特蕾西娅引起了自己的好感,就像是古代的谋士和君王,总会彼此之间惺惺相惜或者有某些感应。   无论是为了利益,还是对方脑海中的那个理念。   可陈默没有,陈默和特蕾西娅并不是志同道合的人,他也没有要为了感染者为了萨卡兹而战的任何想法,感染者和萨卡兹的遭遇固然值得同情,但归根结底还不足以引起陈默的共鸣,况且他还有自己必须要去做的事。   但陈默还是决定留下来,因为特蕾西娅那句下次再见,也因为他心中的矛盾。   他想留下来看看特蕾西娅会怎么做,他也想留下来看看这片大地上是否真的有着不同的东西,也许潜意识里,陈默还记得在黑墙里发生的一切,不论他愿不愿意,这片大地在他的眼中已经有了一个模样,可特蕾西娅的出现仿佛在冲击这这个事实,仿佛在冲击着陈默固定的理念。   也仿佛在告诉他,也许并没有那么糟糕,也许052期待的未来可能真的会到来,也许就像是卡里恩和学校的孩子们所说的,殿下才是这个国家的未来。   陈默不确定,这种不确定驱使着他想要看到更多,也驱使着他想要接近这只白色的萨卡兹。   人与人的交往通常是如此,一旦产生交集,便很难再回头。   陈默脑海内的见闻让他拥有比这片大地上的大多数人更长远的眼光,而如今他决定暂时忘记这些,他决定以单纯的眼光来看待这片大地,来看待卡兹戴尔发生的一切。   萨卡兹们期望着的不同的未来,和特蕾西娅看似遥不可及的理想,摄政王的步步紧逼,和处境艰难的特蕾西娅众人。   理念和现实是不同的,理念只是一个方向,而具体如何使用这套理念,还在于人,还在于现实,否则提出那些理念的人,马恩为何却不能拯救自己的国家。   陈默不能,也做不到用一套苍白的,似是而非的东西来驳斥某位实践者的理念和她看似愚蠢的信仰。   即使后来陈默才知道,殿下会专程来看他,是因为在凯尔希眼中他和博士的相似,也是因为他的那些话语,引起了特蕾西娅本人的好奇和凯尔希的警惕。 第八十一章 战火,绵延不止(四)流向原野的过去   历史是一道旧痕,是一种回忆,又被侥幸存活下来的人所铭记。   人创造了不该存在的历史,历史也创造了不该存在的人。   卡兹戴尔荒野营地的黎明还未到来,黑色的天空中有几颗亮眼的星辰,不见月光,空气中夹杂着雨后的潮湿与泥泞。   一滴雨水从帐篷上低落泥土。   特蕾西娅仰头看到了从阴影中走出来的白发猞猁。   “啊,你来了,凯尔希。”红色的眸子落在从阴影中现身的凯尔希身上,却不见又多少惊讶。   “您知道我会来。”   “我只是去见一见陈默先生,他说的那些话,老实说让我有些在意。”   “我听到了。”   “你怎么看?”   凯尔希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几秒后才给出回答。   “我认为他说的没有错,特蕾西娅,或许你应该将自己的重心放在卡兹戴尔上,我们都知道,巴别塔的事业维系在你一个人的身上,如果你失败了,我们就会失去团结萨卡兹的力量,很多人都不可能接受这个结果,巴别塔可能会因此分崩离析。”   “你知道我想听得不是这个,凯尔希。”特蕾西娅轻轻摇头:“我是说,他说的那些思想,你怎么看?”   “我没办法评价,特蕾西娅,我不是你,我不是领袖,我也无法预见未来。”凯尔希淡淡的回答:“那是你需要考虑的事情,但现在谈论这些还太遥远,一种观念的发展需要合适的土壤,我不知道他的那些想法从何而来,但他的那些想法无疑很危险,极其危险。”   “很危险吗。”特蕾西娅喃喃出声:“我也有这种感觉,凯尔希,很危险,这片大地上没有几个国家敢于用这种推到和囚禁君王的方式为人民夺得自由,无论它出于何种目的,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他说的是对的,还记得哥伦比亚刚刚独立的时候,你告诉我那是一场机遇,也可能是卡兹戴尔的下一场劫难,事实证明,哥伦比亚的确走上了一条和其他国家与众不同的道路。”   “这种道路不一定适合卡兹戴尔,特蕾西娅,卡兹戴尔不可能成为下一个哥伦比亚,这你应该很清楚,而哥伦比亚成立后,他们的武器出口,代理人战争和订单贸易正在逐渐掏空卡兹戴尔。”   “那我们……”特蕾西娅期望的说。   她的话没能说完。   “不能。”凯尔希轻轻摇头:“你比我清楚,特蕾西娅,卡兹戴尔不可能复制他话语里的那些国家重复的历史,他甚至没有提及过感染者,而感染者或者说矿石病才是卡兹戴尔现行遭遇的主要原因之一,就像你说的这不只是萨卡兹的问题。”   “矿石病,以及矿石病带来的可怖成见。”凯尔希的话语很轻:“有一点我和他保持一致,特蕾西娅,矿石病绝不是不治之症,但矿石病所带来的问题绝非是感染者,而是一种成见,一种固定的观念,想要破除这种观念很难,因为这片大地的稳定构建在由它所诞生的矛盾上,有无数的人会阻止你这么做,他们都会成为你的敌人,你需要盟友,需要土壤……你还需要足够的时间。”   凯尔希仿佛想要提醒特蕾西娅,你的使命还没有结束,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不能就这样倒下和放弃。   她的视线放在特蕾西娅的腰间,那可怖而严重的感染特征就像是阴暗的毒牙般无时无刻侵蚀着特蕾西娅的生命。   你还能坚持多久。   “我会找到办法的。”凯尔希仿佛在自言自语。   “不用强迫自己,凯尔希,我相信你,我会等。”特蕾西娅缓缓说,她总是这样温柔的不希望让人为她担心,哪怕她心里其实并不这么认为。   “我已经看到了希望,凯尔希,也许陈默先生真的看见过未来也说不定。”   她的这些话好像是虚假的谎言,可凯尔希却没能直接拆穿,绝症无法治愈,特蕾西娅已经接受了她的命运。   但凯尔希不能,就像她说的,他也不能让巴别塔分崩离析,更不能看着特蕾西娅死去而无动于衷。   “那也有可能是他的妄想。”   “不,凯尔希。”特蕾西娅罕见的反驳:“你应该亲自去听他说那些,他的表情和话语中的坚定告诉我,那不是一个谎言那像是他真正亲眼见过的未来,可惜的是我没有问起过他未来该是什么模样。”   凯尔希没有回答。   她不想再听这样让人觉得刺耳的谎言。   过了一会她才说:“我记得我提醒过您,不要和他接触,他的身份很可疑,我甚至能够怀疑他不是一名单纯的黑钢雇员,他隐藏了太多的东西,就像他告诉你的一样,但他才16岁,他不该有这么多超常的构想和远见。”   “兴许他会是你的同类呢?”特蕾西娅露出微笑。   “不要开这种玩笑,特蕾西娅。”凯尔希冷漠的别过头。   “抱歉……”特蕾西娅轻声道歉:“但我认为,你真的可以好好和陈默先生谈一谈。”   “我会考虑的。”凯尔希的视线重新落在特蕾西娅身上:“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先重新审核您身边的护卫和侍从,而你,特蕾西娅,没有下次了。”   凯尔希的话语中带着告诫和些许的警告。   特蕾西娅微微吐了吐舌尖,看起来好像不敢反驳。   特蕾西娅孩子气的举止令凯尔希轻轻叹了口气,既无奈又好笑。   “也许有一天你可能会因为今天的这些话语而产生后悔的,特蕾西娅。”凯尔希轻声说。   特蕾西娅却仿佛习惯了凯尔希这种过度的忧心。   那时候的特蕾西娅还坚信着未来,她还坚信着有朝一日能和凯尔希一起见证那个未来,可从什么时候起呢,从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的时候起,这份未来就被她藏进了心底。   特蕾西娅比谁都清楚她的死对巴别塔意味着什么,也很清楚目前的巴别塔因什么而凝聚。   只是,孤独是没有没有解药的,流浪没有结束,绝症也无法被治愈。   ——————   第二天的上午,凯尔希找到了陈默。   这是自上次陈默说决定留下来后,凯尔希时隔近一个月和陈默在再次单独见面,可气氛却无比压抑和沉闷。   陈默认为凯尔希大抵已经知道了殿下偷跑来见自己的事情,她是来兴师问罪的,但陈默想不到这有什么好问罪的,又或者赶自己离开,可陈默又不认为自己有这么重要。   最坏的结果是凯尔西知道了自己灌输给殿下的理念,陈默这个准备将卡兹戴尔引入战火的家伙,凯尔西决定提前毁灭。   可凯尔希的表现太过平静,甚至看不到除了冷漠外的任何情绪,以至于愤怒,因此更是让陈默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中途scout来过一次,凯尔希只是淡淡的瞟了她一眼,于是scout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以比开门更快的速度关上了房门。   窗外的天气很好,虽然卡兹戴尔营地的这片区域并没有什么值得一看到景色,但碧蓝如洗的天空依然值得人仰望。   “大革命是怎么一回事?”凯尔希终于开口,她翘起的腿上放着甲板,视线微微扫视了对面的陈默一眼,清冷的脸上看不见多余的表情。   “???”   陈默的心思沉浸在窗外的蓝天中,老实说,如果不这样做他很难面对眼前女人所带来的压力,也很难忍住不去注意她清冷却美丽的脸庞和翘起大衣下露出的半截白皙的小腿。   凯尔希头顶那对尖锐的兽耳和耳廓的黑色绒毛也令陈默的目光不时想要望去,他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面对这种特征,但人果然无法全部否定自己。   “攻占冬宫的冬宫是什么地方?十月革命是什么,君主立宪和共和怎么解释……”   “!!!咳……嗯……”   陈默瞪大了眼睛,嘴唇动了动,却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果然,特蕾西娅出卖了他。   陈默不由想,因为他很确定,自己只告诉过特蕾西娅,并且昨天还因此而陷入了反思,可今天凯尔希就来了。   凯尔希冰冷的视线让陈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很想将告诉特蕾西娅的话重新再说一遍,可凯尔希的眼神却告诉他,凯尔希没有特蕾西娅那么温柔。   陈默没能给答案,但凯尔希并不在意,她也并不在意某些无法探究的思想和理论,无论它是好是坏,至少在凯尔希看来,现在起不到任何作用,只是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妄谈。   “你到底是谁,从什么地方来?”   陈默终于冷静下来,凯尔希微微仰头,陈默的视线下意识先落在那半截白皙的小腿上,凯尔希注意到陈默的目光,却没有任何女性该有的反应。   “我听不懂您的意思,凯尔希女士。”陈默说:“如果您是为了做晚的事情来找我的,我承认,我可能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   “但你并不觉得自己说的是错的?”   “不,事实上,我现在认为自己可能犯了一个错误。”   “什么错误。”   “我太理想化了,而这片大地比我想的要更加复杂和矛盾,也更加单一和纯粹。”   “所以你的那些未来里,从来没有提及过任何关于感染者和矿石病的字眼。”   “因为在我的未来里没有感染者和矿石病,也没有源石引擎和现在这样畸形的社会结构。”   “畸形?”凯尔希的注意力停顿在这两个字上。   “是的,畸形。”陈默没有争论:“难道您不认为在工业发展到如今的前提上,君主和贵族的利益还能保证现如今的权威,违逆了社会发展形态的趋势难道不是一种畸形吗,在我所认知的历史中,当工业发展到一定程度后,得益于工业成就的新兴贵族和希望满足物质文化需求的人们就会联合起来,为了夺得更多的权利和利益而迫使旧贵族和皇帝为了社会持续发展和稳定而做出让步。”   “但在这里没有,因为人们和贵族之间因为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差距不满足所诞生的矛盾被更大的矛盾所掩盖了,因为感染者天然的是一群没有人权的受压迫者,因为任何人都可能是感染者,也因为没有一种能让从未接受过训练的人也能有能力战胜施法者的武器。”   “这就是你的想法?”凯尔希问。   “我只是就事论事,而我也没有任何试图改变和挽回这个趋势的能力和想法。”陈默说。“特蕾西娅问起,我只能将我所知道的告诉她。”   “可你心里很清楚,你的这些话语会诱导她。”   “是否相信取决于她,而不是你,也不是我。”   “但你无法保证。”凯尔希的话语透着几分冰冷。   “我无需保证。”陈默说:“我也不认为您会因为一些不切实际的言论和殿下她本就心知肚明的东西来掩盖一些您本就知道的事情。”   “我提醒过你不要接近特蕾西娅,只此一点,我就有理由处置你。”   “您说错了,我并没有接近她,是她在接近我。”陈默认真的回答。   凯尔希忍不住冷笑一声。   “你有什么目的?”   “如果您想赶我走,我没有异议也没有拒绝的权利。”陈默回答。   “那么我们重新回到刚才的话题,你是从什么地方知道你口中的那些的。”   “我能说谎吗?”   “随意。”凯尔希无所谓的说。   “我知道很多东西,凯尔希女士,甚至有一段时间连我自己也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见过那些。”   “比如?”凯尔希抬起手微微俯身,看起来凑近了几厘米,她的目光中少见的带上了一丝探寻。   陈默的视线落在凯尔西头顶的耳朵上。   “我很喜欢您的耳朵,我是说头顶的那对。”陈默收回的视线落在凯尔希的脸上:“比如我告诉您,这片大地其实是一颗圆球,其实夜晚看到的星辰也是一颗颗圆球,太阳实际上是一颗巨大的火球,叫恒星,也比如其实人不是天生就是人,而是不断地进化才变为如今的样子,又比如曾经有一种网络,它通过人造卫星覆盖了整个世界,而人们的出行完全不靠陆行舰……”   陈默的话语停顿下来,他凝视着凯尔希清冷的脸。   “我说我是从那里过来的,凯尔西医生,您会不会觉得我是个精神不正常的疯子?”   ps:下一章解释陈默为什么会这样告诉凯尔希。 第八十二章 战火,绵延不止(五):两片大地的对话   凯尔希指尖的笔轻点在夹板的纸页上,陈默看不到她在上面写了什么,但凯尔希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冷淡的脸上没有任何明显的表情变化,只是那双绿色的瞳孔直直的落在陈默身上,好像能看穿所谓事实的真相。   大抵如果有人这么说会被认为是疯子,可陈默面对的是凯尔希,凯尔希只会想到更多,长久的流浪和漫长的光阴赋予了她睿智和博识,相应的早已让她失去了太多能被称为惊讶和慌乱的情绪,而她的第一反应是让人习以为常的冷淡。   仿佛无关紧要般的冷淡,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陈默认为凯尔希实际上并不关心感染者的处境,起码没有她话语中所表露的那么关切。   她把自己的底线设的太低,可没人知道她活着究竟想要做什么,那些东西只有她自己才能判断。   “很有趣的说法。”   她这样为陈默的话语做下结论,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讥讽,仿佛像是在听一个天方夜谭的故事,结束后给出自己的评价。   她觉得有趣,但也仅此而已。   这样的人活着想必很累,也很孤独,可这样的人却能一直活着,至少没那么轻易死掉。   人与人之间向来缺少信任,更可况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她是否抱着好意又或者带有恶意,没人说的清楚。   “那么现在,我是否能断定你说的那些话本质上是精神错乱引发的臆想。”   “您其实可以说是谎言,并没有什么区别。”陈默的视线落在凯尔西脖间的项圈上,他收回目光,微微摇头。   “我无法相信你。”   “没关系,因为我也无法相信您。”   “可你却将这些你口中的谎言告诉了特蕾西娅。”凯尔希的目光带着询问,又透着些许冰冷的危险。   看上去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和护卫的她,好像一点也不担心陈默会因此而做什么。   陈默也不会傻到去劫持凯尔希,他看不到一点成功的可能性,也或许是潜意识里,他并不想和这个营地的人产生冲突,至少目前为止,他们救了自己的性命但没有对自己产生任何威胁。   “特蕾西娅告诉我,如果我愿意,我可以离开?”陈默问。   凯尔希点了点头。   “我是领导者,我没有理由反对她已经做出的决定。”   陈默看了看自己垂下的手掌。   “您认为特蕾西娅的想法有可能实现吗?”   “这就是你告诉她那些话的原因,给她一个希望,一个看不见的希望。”凯尔希的目光似乎多出了一丝鄙夷,又带着些俯瞰的意味。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知道那些想法,我不得不说你的那些想法有可取之处,但很危险,也很困难,这片大地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她的话语就差加上年轻人三个字。   “我只是一个俘虏,凯尔希女士。”陈默说:“我左右不了特蕾西娅的想法,我也不是萨卡兹人,体会不到他们陷入战乱的痛苦和卡兹戴尔流离的伤痛,事实上,对于感染者的遭遇我也并不怎么关切,如果我告诉您我被特蕾西娅的理想所感化,不仅是您,恐怕连我自己也不会相信。”   “但你选择了留下来。”凯尔希的话语越发冰冷,她仿佛已经猜到了陈默的目的,于是不免因此而对他露出了些许的敌意。   陈默并没有隐瞒,他也不自认为自己能够隐瞒下来,他的目的从来都不单纯。   “因为我看到了机遇。”陈默说:“我在卡兹戴尔和特蕾西娅的身上看到了机遇,如果特蕾西娅殿下终究要坚持她的理想,我想总有一天卡兹戴尔会因她的理念而再度掀起争斗,而我的那些想法,不论好坏都有可能成为他的助力,包括我本人。”   陈默的话让凯尔希不由想到了哥伦比亚刚刚建立时,她在陈默身上看到了那时的自己。   一个崭新的国家的建立,一个国家的动乱,总伴随着机遇或者灾祸,但现在和过去已经不一样了,现在想要消灭一个国家,几乎已经不可能。   “为什么?”凯尔希问。   “我有一个敌人,凯尔希女士,若是仅靠我一人,或者黑钢国际这个雇佣兵的身份,我可能一辈子也无法挣脱他的掌控,因此我需要盟友。”   “所以你选择了特蕾西娅。”   “我选择了你们。”陈默坦白的说:“我告诉特蕾西娅殿下的那些话,只是在向她阐述我的价值,如果我不告诉她的价值,她怎么会留意到我,您不能否认如今和你们站在一起的人并不都和你们抱有同一个理念,他们中有人心思各异但却因为共同的利益选择了暂时站在同一片旗帜下。”   “我不否认我想要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而我也希望将来有一天特蕾西娅和她的卡兹戴尔能成为我的助力,前提是她要能完成她的理想。”陈默说着看向凯尔希:“而事到如今,不论她是否愿意,那些因她而聚齐在一起的人,都不可能让她再停下,和他们相比,起码我已经向您直言了我的目的。”   陈默说:“我有很多事想要做,但光凭我一人,很难做到。”   凯尔希沉默了两秒。   “你有没有想过,特蕾西娅会有失败的那天。”   “我以为您不会说这种话。”   “我不能去否认任何有可能出现的客观事实。”   “那比起现在的我而言,是您最先需要考虑的问题。”陈默说:“如果特蕾西娅失败,这群因她而聚的人将何去何从,但于我而言,无非是失去了一次机会罢了。”   “机会,不,你也可能会因此而送命。”凯尔希冷冰冰反驳道。   不能否认的是,陈默刚才的话语的确让她产生了些许触动,可陈默看不出来凯尔希有什么变化,他其实并不了解凯尔希。   “坐上赌桌的人,很难保证自己能永远赢下去。”陈默说:“如果我怕死,大可现在就离开,但我选择了留下来。”   “你觉得特蕾西娅在知道了你的意图后还会让你留下来。”   “会,因为你们还存在。”陈默回答的很肯定。   “你凭什么认为,你留下来就有能力能得到你想要的。”   “我不敢肯定,所以我会去尝试。”   “哪怕你会因此引起战争,哪怕你的阴谋会导致特蕾西娅不得不做出选择。”凯尔希的声音冰冷中听不出多余的情绪,没有质问,她只是在用平静的语气阐述可能。   “我不敢保证,凯尔希女士。”陈默轻呼了一口气,直视着凯尔希的眼睛。“但您又认为,这种平静能持续多久?”   凯尔希忽然安静下来。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陈默,好像想看清楚他究竟在想什么,于是凯尔希不免会联想起昨夜她告诉特蕾西娅的话,也许特蕾西娅有一天会因为她的选择而后悔,也许,自己也会后悔。   凯尔希想起了她手里的那份尚不明确的体检报告,报告的主人就坐在她的对面。   她终于做下了决定。   其实很多时候,人看起来有很多选择,但到头来,往往真正能选的却只有一个。   如果有一天巴别塔倒塌了,魔王死了,连特蕾西娅都会失败,那么谁能成功。   卡兹戴尔不会因此而灭亡,但他们的使命也因巴别塔的倾覆而毁灭,他们失去了团结萨卡兹的力量。   很多人都会因特蕾西娅的死而不再单纯的为了萨卡兹服务。   特蕾西娅会怎么做?   凯尔希不愿意去想那个未来,不知从何时起,特蕾西娅对凯尔希而言已经不再是单纯的魔王了,不再是她为了自己的某个目的而选择的对象。   可源石病的重度感染却让凯尔希感到无力。   所以哪怕只是一丝,一丝可能扭转这个结局的可能,凯尔希都不会放过,特蕾西娅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凯尔希不会看着她就这样倒下,虽然她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不甘,可将自己的使命寄托到她人身上的她,看起来如此伟大的她,真的能心甘情愿而不会对自己的结局抱有遗憾吗。   但现在的凯尔希还不敢做出结论,事实上,陈默选择留下反而省下了她找理由将他暂时关押在巴别塔的借口。   凯尔希需要时间去观察,去验证她心中的某个猜想。   陈默告诉特蕾西娅的话是促使今天凯尔希来找陈默的原因之一,但那些话不足以成为理由,却足以引起凯尔希的警惕。   凯尔希的安静让陈默罕见的出现了一丝忐忑。   他没有否认自己的真实想法,也许这个想法会引起凯尔希的抵触,陈默也认为自己或许并没有自己话语中所展现出来的那般价值。   但他没有任何办法,除了脑海中那些似是而非的思想以外,他们并不缺少战斗人员,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更何况陈默非萨卡兹的身份也会让人产生怀疑。 |_【.   但陈默没了更多的选择。   卡兹戴尔的这片混乱之地上,他幸运的遇到了特蕾西娅,其实在知道特蕾西娅身份时起,陈默就意识到了这是一个机会,但他还是观察和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留在萨卡兹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在观察特蕾西娅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是否会因他的那些想法而动容,又是否真的如她所展现的那般温柔和善,也许一位能改变萨卡兹的领导并不该这样善良和仁慈,但她的善良和仁慈对陈默这种人却是最好的机会。   特蕾西娅并非天真,或许说也并非真正的仁慈,有很多想法在没有经历过相同遭遇的人看来也许既可笑又不能理解,可不能否认的是,那的确是特蕾西娅在经历了上百年的战争下来,所产生的真实想法。   于是人们渐渐忘记了那个曾献身于战争中的王女,让她变成温柔的白月光。   这是一个心怀不轨的异乡客企图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再一次抓住自己命运的手腕,可惜的是,异乡客刚出手就碰到了凯尔希。   “那么,回到刚才那个话题,除了进化和天体轨道之外,你还知道什么?”   让陈默惊讶的是,凯尔希居然重新提起了自己用来充当借口并半开玩笑和随口发泄说出来的话题。   她的模样忽然变得很认真。   陈默本以为凯尔希会直接拒绝,或者出言讽刺,但她认真的模样好像真的在期待着陈默继续刚才那个话题。   “有什么问题?”   陈默惊讶的没能出口,凯尔希不由追问。   “您不是……”   “我只说了很有趣,并没有说过不相信,事实上,我知道你说的那些东西具体代表什么,这片大地上,也仅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它们是真是假。”凯尔希说着微微仰起头,她的视线仿佛越过陈默,看向了窗外的天空,一望无际的天空,又好像更加遥远。   谁也不清楚星空是什么模样,而如今大地上的人们,也从未真正俯瞰过这颗星球。   陈默不得不再次和凯尔希提起他脑海内那些和这片大地上他所见过的一切似是而非,又或者从未存在过的东西。   包括但不限于卫星,导弹,恒星,喀秋莎,宇宙飞船,次元迁越,完全潜行,虚拟现实,小到路边的自动贩卖机,铺设的海底电缆和电报光纤,大到国家政体,进化论演变,第一到五代战机,航空母舰……   陈默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凯尔希却总能找到自己想问的问题,甚至偶尔会思考一下,于是那双淡漠的眼睛里仿佛闪过了些许回忆和缅怀。   “天王盖地虎……”陈默忽然大声说,他实在是没忍住。   “……?”   凯尔希没有做出任何陈默想要的回应。   陈默声音小了一点。   “今年过节不收礼?”   “……”   “纽约北美奥巴马?”   凯尔希的眼神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困惑。   “你想表达什么?”   “没什么。”陈默摇了摇头,略带遗憾。   也许陈默表现的有些太过激动,他有理由激动,甚至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他的孤独,他本以为离开了黑墙来到黑钢的自己已经不再剩下什么奢望,可偏偏他遇到了凯尔希。   一个似是而非的旅人。   兴许他们都是旅人,哪怕现在各自都心怀不轨,也许如果陈默能早点遇到凯尔希,不,没有可能。   那种表情凯尔希有些熟悉,而凯尔希也终于能确定,眼前的这个人,他所知道的历史和自己所认知的历史存在很大的不同。   他所知道的东西中并不存在源石病,以至于他在他所提及的人类中,也并不存在明显外表特征,就好像他本人一样。   陈默却没能注意到凯尔希藏在淡漠的瞳孔下的好奇和好奇中潜藏的求知欲,大抵学者和见惯了自己所知一切忽然面对未知的人都会存在这种求知的欲望,只是凯尔希所表现出来的太过随意,让人难以察觉。   谁能帮到凯尔希呢,谁又能帮到我。 第八十三章战火,绵延不止(六)小人物   人不能回到过去,正如我们无法把地上的落叶接回树枝上去,我亦步亦趋,谨小慎微的走上名为人生的轨道,可走到中途我才发现,我只剩下一副模糊的面容和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   陈默时常会回想起龙门那条被单车和杂物拥堵的小巷,穿过小巷门口有一个浅浅的坑,玉兰树的枝叶漫过围墙的墙沿,夜晚抬起头就能看到不远处天桥昏黄的路灯。   黄昏时分,电线杆变电器上密集杂乱的电线会迎着夕阳的余辉在天空和云层下勾勒出黑色的线条,无论是清晨还是日落,总有鸟儿落在上面。   龙门是繁华的,繁华的市井街头却总是带着一种别样的宁静,陈默想不起来有人牵着自己的手迈过那个浅坑时对自己说了什么,他也想不起来,小巷里那群邻居的面孔和谁家的狗叫。   他只记得那片天空偶尔会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可醒来后,脑子里却一片空白,什么也不再剩下。   陈默的处境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自从和凯尔希的对话过去了好几天,他的生活也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偶尔远远的看到凯尔希和殿下站在一起,他们离得有些远,陈默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不会因为某个不重要的人物的几句空谈而忽然之间改变对他的看法和态度。   值得一提的是,scout正式成为了陈默的室友,虽然他说是临时的,但陈默并没有拆穿他的目的,scout也没有直言他为什么会忽然搬过来。   Scout是一个很好说话的萨卡兹,不如说他所表现出来的性格更像是一名纯正的哥伦比亚人,散漫中不失谨慎,乐观并且健谈,他比大多数哥伦比亚人所表现的更像是来自一个自由开放的国度,但他是萨卡兹,而萨卡兹这个身份将伴随他的一生。   人们在看到他的同时,不会想要去试着了解他,而是因为他萨卡兹的身份天然就会让人觉得厌恶。   但对于陈默而言,现在的scout在除去了萨卡兹这个身份之外,成为他的朋友,带着监视意义的朋友。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并不用太过纯粹,世间没有纯粹的友情,但只要不是只怀着恶意而来,大抵都能称为朋友。   若是以单纯的眼光来看,scout也许算不上一个好人,他的手里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那柄来自拉特兰某位萨塔科人的铳器足以说明很多东西,陈默大概永远也忘不了那场来自营地内部和其他势力的袭击中,scout对自己说过的话。   有些罪恶,总得有人去背负。   Scout不是第一个选择这么做的人,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对于他而言,兴许只是想要找到一个让自己觉得有意义的目标,比起作为雇佣兵随随便便的死在某个地方,这大抵已经能够让他觉得满足。   他不能去选择自己的出生,不能去挽回他过去因杀戮而犯下的罪恶,但他还可以选择去成为什么样的人,可以去弥补,可以选择为了什么而死。   正如陈默告诉凯尔希的,陈默不是一名萨卡兹,不是一名卡兹戴尔人,他不理解也无法感受到萨卡兹对于混乱终结的渴望,以及对未来的期许和希望,渺茫的希望,可在这片营地内的许许多多的人,他们都怀有同一种期望。   这种期望光是想一想就会让人觉得沉重,这种凝聚着人们渴望和憧憬的目光兴许终有一天也会成为压垮那个人的根源之一。   萨卡兹营地内的钢架床比不上黑钢宿舍的舒适,却难免勾起了陈默过往的记忆,这种记忆从安置营延续到孤儿院,好几年里,他就是在这样简陋的床上度过了自己最幸福的时光,期待着明天的日出,又在日落后开始幻想今后的生活。   Scout进来后先是脱下了自己的斗篷,将背上的铳器取下挂在床头,说是监视,可实际上除了凯尔希问起时scout会给出答复外,他无疑扮演了一名好室友的角色。   床边被当做木桌的空木箱上零散的放着几袋印有哥伦比亚标记的军用口粮,卷曲的盒子露出里面的香烟。   他抽出一支坐在自己的床上,点燃后一言不发。   他的床在陈默的对面,陈默进来后就看到坐在床边的scout和他脚边散乱的烟头。   “怎么了?”陈默问。   “回来了,没什么。”   香烟在他的指间燃烧,微弱的火光却没能吸引他的注意,他微微偏头看了一眼门口的陈默,后知后觉的露出笑容。“别担心,我很好。”   “我看到有伤员回来。”陈默走到床边坐下:“你们的人出事了?”   “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在撤退的路上遇到了佣兵团的袭击。”他扔掉香烟,用脚踩灭,可烟雾还在缭绕。   “还好支援来的及时,伤员都转移了回来。”   陈默的目光看向他挂在床头的步铳,夹杂在烟味中淡淡的硝烟以及scout面容的疲惫和他手指间干涸的血迹。   “王室的军队还是领主手底下的佣兵团,看起来他们已经离的很近了。”   “估计是后者,我们可能就快要转移了,赶在摄政王的军队将我们围拢之前,这次不会再那么轻松了,自从殿下离开了委员会之后,我们的处境就一天比一天糟糕。”   “委员会,你没有和我提起过。”   “因为殿下不希望我们对营地里的人提起,但我们都清楚,殿下也清楚。”scout说:“只要殿下还活着,摄政王和他的军队就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可你们不会妥协。”   “除非我们死,我们早已选择了殿下,只要殿下在,我们就会一直战斗下去,直到死的那天。”   他的眼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却仿佛是说服自己。   后来陈默才知道,scout和他的部下都被博士当做了诱饵,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当做了引诱当地领主雇佣兵队伍的诱饵,scout亲手杀死了他的两名因重伤而无法带走的部下。   所以他才会一言不发。   因为后续支援部队到来剿灭了那只雇佣兵团后,scout才终于明悟了这个事实,可他却无法说什么,因为他知道这是正确的,理智告诉他这个判断并没有错,牺牲一个小队暴露潜在目标的威胁无疑是值得的,真正让scout愤怒和无奈的是,他的部下们,牺牲在那次冲突的部下们,却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死的,他们死的不明不白,甚至不被人所信任,因为如果提前将消息告诉给他们,不能保证他们不会泄露出去,而泄露出去的后果意味着这次围剿可能会演变成一种灾难。   从战术上看,被当成诱饵的scout和他的小队处于不知情状态并没有什么错误。   但当生命能被阴谋个诡计视为一串冰冷的数字,无论它后来被赋予了多么崇高的词汇,都掩饰不了它廉价的本质,不如说生命本就并不珍贵,只是在有限的几个人眼中,它才显得重要。   陈默只知道scout一个留在房间里很久,他数次凝望着自己沾着干涸血迹的手掌和挂在床头的步铳,一直没有什么动作。   那个夜晚里,scout一直没有睡着也没有说话,他在黑暗里呆呆的的望着头顶的天花板,谁也不知道这个突然安静下来的乐观萨卡兹男人心里在想什么。   他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争辩倾诉,甚至没能流下一滴眼泪,可陈默知道,他心里藏着一种难以预料的哀伤和愤怒,愤怒过后的无奈和无力。   就好像052离开的那一天,陈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个,他其实已经快要记不清了,可scout的模样却不由让他想起了自己。   都会过去的,不论发生了什么迟早有一天都会过去,就像太阳升起又落下,只是那些已经发生过得事,永远都会被活着人铭记下来,到死也忘不了。   陈默不知道选择了这条路的scout是否会为他的部下和为此牺牲的人感到不值,但也许,他们从来没有来得及考虑过这个问题。   Scout后来被视为卡兹戴尔的英雄,可他自己却并不这么认为,他不认为自己是个英雄,这个称谓更应该属于那些早已牺牲的人,那些籍籍无名的小人物们。   在大人物们迎接鲜花和喝彩中,他们的尸骨被永远掩埋在了卡兹戴尔浸透了鲜血和硝烟的厚重泥土之下。 第八十四章 战火绵延不止(七)历史的进程   也许回想起来,让陈默真正做下决定的兴许也有那天在scout脸上看到的安静和哀伤。   殿下不期望卡兹戴尔再度掀起战火,因战争而流血的想法并没有什么错,这场战争是该结束了,它从战争中走来,也应该在战争中结束。   没有流血的卡兹戴尔无法迎来真正的和平,妥协和逃避永远也无法解决问题,人总要面对现实,而不是抱着一个遥远到只能存在于构想中的美好愿景,却辜负了那些因此而倒下的人们。   即使特蕾西娅其实并不是一个软弱的人,即使她只是因为源石病的灾厄而没有了更多的选择。   一如scout所说,临时营地很快就开始了迁移,这次迁移将往着更远离卡兹戴尔的地方前进。   长长的队伍在卡兹戴尔的黄沙和戈壁上流浪,斗篷下的面容憔悴而疲惫,其实萨卡兹营地中没有多少值得人开心的事情,至少对于一群因战争而流离的人而言,尽管他们日常中也能看到笑容和希望,可更多的却是迷茫和不知所措的担忧,哪怕是殿下也是如此。   Scout恢复的很快,几天之后他就再度恢复了那个哥伦比亚式的乐观和健谈,但陈默总觉得他的身上产生了一些变化,比起初次见到scout时,少了许多提及未来和殿下的字眼。   他把一切都藏在了心底,包括他的愧疚和无奈。   人不能总是带着悲伤和过去往前走,若是如此,这一路下来将寸步难行,陈默没能帮到scout什么,甚至他提出想要加入scout侦查小队的想法刚说出口就被拒绝,拒绝的命令来自凯尔希。   除非又有像是上次一样的袭击,否则陈默帮不到这次迁徙的队伍什么,参与不到决策层也没有足够的资历的他,对于萨卡兹营地而言像是半个外人兼客人。   好像是黑钢国际专门派到特蕾西娅阵容的观察员,陈默开始习惯了这个身份,也习惯了融入萨卡兹人们的生活,并去观察他们那些艰难但和哥伦比亚华丽宽阔的议会和学术大厅中给萨卡兹人定义截然不同的萨卡兹人。   残暴,狡诈,阴狠,猪狗不如,铁石心肠……他们在提及感染者时也是如此,一个天大的谎言却因为信息闭塞和人们的漠不关心,种族的隔阂而被视为理所当然,可惜怀揣着那般理想的特蕾西娅终究要面对她的失败。   每个人都从源石引擎中汲取了他们的想法,他们有了自己的面孔,不再是听之任之的样子,也因此,这片大地才会在源石泛滥的同时,越发的病入膏肓,因为对于源石的依赖,促使了感染者的诞生。   人们永远无法回避和解决这个问题,所以让感染者消失,治愈源石病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伪命题,为了治愈源石病而不得不依赖源石的力量的同时又演变出更多的感染者。   没有谁会让出自己的利益,贪婪的贵族和皇帝领主们会将诞生了这个可怕想法的家伙扼杀,资本的垄断和哥伦比亚的大商人们或许会在其中看到商机,将一个本有可能拯救感染者的药物演化为新的枷锁。   控制这片大地的从来不是单纯的源石病和所谓的感染者,控制这片大地的正是那些非感染者,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是人们的思想,是恐惧以及以讹传讹。   除非世界毁灭,诸城满目疮痍,源石遍布大地,头顶黑冠的魔王将千万生灵熬成回忆和过去,否则单凭一个火种,无法改变什么。   它只可能是少数人的庇护之地,理想的阿瓦隆和乌托邦。   除非有人能掀起战争,在战火弥漫中,将完整的卡兹戴尔变化为一片可能的土壤交付到一个本该属于她的人手上。   除非维多利亚,乌萨斯,炎国,莱塔尼亚……除非那几个国家能在夹缝中摒弃前嫌,但这不可能,疯子,狂人,投机者和奴隶主,贵族和君主们?   可笑如果他们真能有这么开明和默契。   凯尔希早已放弃了这条道路,但如今陈默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它,而一个不成熟的想法的诞生,往往都有可能只是在一念之差中,又因为见证和反复的推倒和重新定义而渐渐被化为理念。   结晶纪元1086年10月17日   过往的一个月中,少数几次能和特蕾西娅有过交流,可都因凯尔希的存在而没能谈论更多,自从上次夜晚的那场对话后,这是陈默再一次有和特蕾西娅单独相处的机会。   萨卡兹营地前段时间弥漫的紧张和急迫的氛围在她身上却没能感觉多少,她总是如此从容如水晶般让人觉得耀眼。   但这次见面后,陈默却产生了不同的情绪。兴许是因为他已经从营地中知道了scout小队的遭遇,又兴许那些关于博士的评价让他对这里产生了不同的看法。   而这一切都维系在眼前的特蕾西娅身上,因为陈默不认为特蕾西娅会不清楚博士做了什么,也不会不清楚在萨卡兹营地中流传的关于博士的看法,可她还是让博士留在了这里,这也越发坚定了陈默当初对凯尔希所说的话。   这片营地中的人,心思各异,都怀有不同的目的,而将他们聚集的特蕾西娅远远不像她所表露出来那般单纯。   陈默对于特蕾西娅的那些想法并不反感,可在深思之后,他已经无法认同,好笑的是,特蕾西娅也不需要自己这个人无关紧要的认同。   特蕾西娅看起来有些沮丧,也许只是错觉。   陈默没有率先提起话题,特蕾西娅也没有开口,重刀搁置在床边的角落里,连着刀鞘上BSW的黑白色标记都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简陋的木屋采光不是很好,但足以看见窗外的高塔。   陈默早已经换下了那身黑钢国际的干员制服,他穿着scout的黑色旧外套,衣服大了一些,是后来一位萨卡兹妇人改的,针脚很好。   那张青涩的脸在这段随着萨卡兹们流浪的生活里看起来成熟了不少,其实他本身的面孔就算不上稚嫩,只是因为好久没有好好的整理过,下巴上长出了些许胡渣,黑发也更密集了一些。   粗糙的手掌上缠着因参与搭建房屋和建筑在工地上磨出伤痕的脏绷带,指甲缝隙里还能看见黑色的污垢和泥土。   算不上邋遢,但也称不上有多么整洁。   ps:这是陈默一个旁观者的心理路程,以及“爱”上特蕾西娅的过程。只是卡兹戴尔前半段,后半段就是参与者了,有糖但不急。   ps2:py一本书《攻略青梅竹马的错误方法》,作者是个很有灵性的女孩,简介也很有灵性,刀是真的刀,甜是真的甜。 第八十五章 流向与分裂   爱我的和我所爱的,我只是失去这些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   过了好一会后,特蕾西娅终于开口。   “陈默先生不好奇我为什么会过来吗?”   她还是保持着那个略显尊重和稍显疏离的称呼,但陈默已经习惯了,他在这片营地里认识了不少人,阿拉杜什,科莫奇,爱莎,scout,还有许多他叫不出名字但的确认识的萨卡兹和非萨卡兹人。   他们因为各种不同或者相同的原因聚集在这里,有战士,平民,女人,小孩,他们并不在乎别人来自那里,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聚集在这里的理由没有那么高尚,只是单纯的为了活着,兴许还能活的更好一些,起码比起领主和贵族,特蕾西娅是一位仁慈的领主,哪怕她没有一片能够称的上属于自己的领地。   “殿下准备告诉我了。”   陈默许许将炉子上茶壶热水泡好的速溶咖啡递到特蕾西娅面前的桌上,这是后勤配给给他和scout的物资之一,但这里的生活却谈不上多么富足。   “谢谢。”   特蕾西娅礼貌的道谢,却并没有拿起金属杯,她的目光先是留意到陈默粗糙的手上,他手指甲中黑色和绷带下的伤痕。   没有露出任何厌恶和抵触。   “陈默先生似乎变得有点不一样了。”她看着陈默的脸问,些许困惑:“但又说不出来是哪里出现了变化,说起来我其实并不怎么了解您呢。”   “要说变化,应该是现在我的模样看起来有些邋遢吧,让您见笑了,殿下。”   “不。”特蕾西娅摇了摇头:“我听说陈默先生一直在帮助营地里的人,您做了很多我想却没能做的事。”   “凯尔希女士告诉您的?”   “在您眼里,我难道就是一个对自己周围发生了什么全都一知半解而且漠不关心的领主吗?”她半带责怪的语气,像是在不满。   “我只是没想到您居然会在意这点小事。”陈默说。“但除了这些,我也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能做的。”   特蕾西娅拿起杯子,热气弥漫间她轻轻吹了口气抿了一下口,似乎是有些烫,她急忙放下杯子后用手指捂了捂自己的嘴。   陈默没有想到特蕾西娅会露出这么可以称得上是马虎的一面,也许马虎这个词并不该出现在特蕾西娅身上。   “我失礼了,陈默先生。”   “没关系。”陈默微微移开目光,却还是忍不住想要转过来看着特蕾西娅,意识到这点的陈默立即转移话题。   “您还没有告诉我您为什么会过来?”   “因为我想找一个不那么沉闷的地方,思来想去,好像只有陈默先生您这里合适了,我也想好好的过来向您道谢,感谢您这段时间为我们做的一切,尽管我知道您可能并不认同我们的理念。”   她的回答直白却又真诚。   “您知道我的目的或许并不是那么单纯。”   “我知道。”特蕾西娅轻轻点头,咖啡飘荡的热气在杯上弥漫:“但我也是一样的,我明明知道有些事为什么发生,我却不能去改变和阻止它。”   陈默顿了顿,她想起了scout和他的小队遇到的事情。   特蕾西娅不是个单纯的人,她心里很清楚自己下面的人在想什么,她也清楚那些事为什么发生,他不可能不清楚为了引出摄政王的间谍而将营地作为诱饵,也不可能不清楚博士所做的一切,但她却选择了默认,而在人们心中,她依旧是那个善良正直亲切的特蕾西娅。   陈默没有说这不是特蕾西娅的错,她不可能没有错,但往往君王手下都有一个替他承担罪恶的人,在人们心中他兴许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但君王对此毫不知情。   可能吗?除了那些软弱无能的君主外,特蕾西娅,被敬仰和依赖的特蕾西娅明显不是那种人。   “所以您才更不应该辜负他们,或许我并没有这么说的资格,但您很清楚他们为什么会这么选择。”   陈默的话说的很委婉,但他知道,特蕾西娅能明白他的意思。   “您和凯尔希说了相同的话呢,她也是这么说的。”特蕾西娅笑了笑,却没有再提起凯尔希说了什么,那笑容看上去既无奈又牵强。   她都懂的,她也能明白。   但有很多事,之所以被称为无奈和遗憾,并不是因为不懂,而是因为无能为力又无可奈何。   她的理想和她的事业,正在一点点被病痛和源石所侵蚀,可她还是得做出一副我很好,我没有在担心和忧虑的样子,以安抚他人的心,以免他们陷入彷徨和迷茫。   特蕾西娅的笑容让陈默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又是在说一段糊弄人的废话。   道理大家都懂,大家都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可世间的罪行和监狱里囚犯却从来不会因此而减少,警察这个职业也永远不会无用。   陈默犹豫了几秒,他看向墙边的重刀。   “我为您的祖国以及我的所作所为感到抱歉,殿下。”   也许陈默并不想这么做,但无论如何,他是以雇佣兵的身份来到这片土地的,他所保护的目标也是促使这片土地陷入混乱和纷争的罪魁祸首之一,他们分裂着这个国家,以汲取战乱带来的红利养活自己的国民,却成为了凶手们的帮众之一。   哥伦比亚,这个国家从维多利亚分裂后就一直潜藏着自己的野心。   如果说当初特蕾西娅杀了自己,陈默不该有任何怨言,但这也不意味他会束手就擒引颈受戮,他从来不否认自己不是一个清白的人,他也不否认自己该死,可没有人问过他愿不愿意,而他回过头来时,早已无法回头。   很多事,在一开始是分不清对错的,人一生都在追求对错,可人一生都在重复不同或者相同的错误。   “您已经在弥补了,不是吗?”特蕾西娅的笑容依然温和:“我还记得您告诉我您有两个小时候的朋友,我想她们对您一定很重要,陈默先生,我其实是一个卑鄙的人,也许您曾经犯下过错,但您也有您的原因,我相信,如果您可以避免,您也不会做出这种选择。”   特蕾西娅的话语说的那么轻,可她脸上的笑容却让陈默觉得刺眼,那笑容仿佛在嘲讽着陈默这短短的十六七年里的坎坷和波折,又仿佛在笑话那个傻乎乎的小鬼,因为自己卑鄙的想法而沦落到了如今的处境。   在异国他乡战乱纷争的卡兹戴尔,因为特蕾西娅的一句话,让陈默再也无法说出什么。也许,潜意识里,特蕾西娅近乎于开脱和理解的话语让他也不想反驳,而是想要自欺欺人的去相信。   战士放下了自己的刀,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犯下了什么错,可错误已经铸成,便再也无法挽回。   他还不能死,也没有勇气去为了自己错而死,他是个自私的人,不会因为自己对别人犯下了什么罪行而放弃自己的生命,可他还是个人,也会感到愧疚和难受,因为052将他从黑墙的地狱里拉出时,也不希望他去成为那个冷酷冷血的013。   兴许那些将感染者和萨卡兹说的无恶不作,罪行滔天的人其实也在逃避,逃避自己内心的恐惧和自责,而如果他们是一群该死的人,那想必也能心安理得。   这么想着的陈默脸上却保持着平静,没有露出自己丝毫的软弱,他只是看着殿下身前冒着热气的金属杯,余光微微瞄到自己被脏兮兮的绷带缠绕的手掌,悄悄将手藏到了桌下。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弥补,殿下。”陈默说:“可能就像您说的,我有我的原因,但我已经这么做了,而今后我可能还会做出更多,人们都说知错能改,可我清楚,我不是那种人。”   不知多年后,特蕾西娅是否还会回想起陈默当初的这句话,也一如他当初所说的,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知错能改的人,而到后来,他已然积重难返。   “那您要去亲自看看吗?”特蕾西娅忽然问。   “看什么?”   “我的演讲,我希望您能去看看,以我护卫的身份。”特蕾西娅说:“您是位战士,未来会发生什么我们都不清楚,只是坐在这里思考我们什么也做不到,虽然是这么说,但就和您想的一样,我还没有放弃拉拢您的打算哦。”   她半带着俏皮的眨了眨眼睛,那副举止让人觉得意外。   她兴许只是临时起意,也的确是临时起意,但却说的好像她很重视一样,难免让人不感到亲切和感触。   陈默看着她伸出的手。   “我能拒绝吗?”   “很遗憾,不能。”特蕾西娅摇头。   “凯尔希女士可能不会同意,还会找我的麻烦。”陈默叹了口气。   “凯尔希她,的确呢。”特蕾西娅想了想:“不让她知道就好了。”   “您觉得可能吗?”   “唔……”   “难道不是因为这么做您会觉得有趣。”陈默忽然问。   特蕾西娅愣了愣,露出笑容。   “陈默先生您这么说,是有点呢,没错,很有趣。”   “……” 第八十六章 因果   特蕾西娅找来的衣服并不是那么合身,凯尔希当时微微瞟过来略带停顿的视线也让陈默意识到,也许这不是一个好主意。   视线有些狭隘,因为陈默本身并不习惯戴上头盔,站在特蕾西娅身后那位表情冰冷的萨卡兹女性一看就是很不好惹的类型,后来陈默才知道她叫阿斯卡纶,特蕾西娅护卫队的队长,殿下说她是个很可靠的人,对此陈默从来没有怀疑过,因为阿斯卡纶永远是殿下最忠诚的护卫,一旦将来陈默的所作所为和特蕾西娅相左,阿斯卡纶会成为那个持刀的执行人。   她寡言少语,很少发表自己的意见和看法,也很少流露出多余的感情,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阿斯卡纶永远不会背离特蕾西娅。   她的目光隐隐放在陈默的身上,身为护卫队长的阿斯卡纶不可能不知道陈默的存在,即使是出于特蕾西娅的安全考虑,阿斯卡纶也不会允许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混入特蕾西娅的身边,但她没有采取任何动作,只是默许了陈默的存在,那目光中的冰冷却让陈默很识趣的站在了远离特蕾西娅的位置。   特蕾西娅在和博士和凯尔希交谈,她的目光落在陈默身上时,轻轻的笑了笑,那窃笑像是背着长辈偷偷做了什么的孩子,带着点自得,也带着点幸灾乐祸,她偶尔会露出这么任性的一面,让人觉得她不再那么遥不可及。   这是陈默第一次在如此近距离的情况下接触博士,陈默的认知中,他没有名字,而认识他的人都称呼他为博士。   从外表上看不出这个身材不算高挑的男人有什么不同,站在凯尔希身边的他甚至不比凯尔希高多少,而他所表露出来给人的印象在兜帽下的神秘中,却很平常。   可这些平常无法否认营地内的萨卡兹在谈论到他时隐晦的避及,以及scout和他小队的遭遇,尤其是在战士间,他们从不否认自己对于博士的敬畏和淡淡的恐惧。   他兜帽下隐藏的面容让人们分不清他究竟在思考什么,但无疑兜帽在阻隔了人们视线的同时,也引发了人们对他的猜想和他所作所为所带来的人们对他的疏离,以至于让他的存在显得那么明显,却又好像和周围格格不入。   在陈默留意到博士的同时,博士也在看着他的方向,仿佛是心照不宣,两人都意识到了对方的存在。   陈默忽然想,也许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存在,但所有人都默契的选择了视而不见,成全特蕾西娅那份小小的任性,可在这么想着的同时,他又不免会觉得,凯尔希给他感觉看上去并不是一个会如此善解人意温柔的女人。   到达城市的时间是在上午,当地的领主似乎早已知晓了众人的来意,他亲自接见了到来的殿下,表情恭敬而谦卑。   特蕾西娅是卡兹戴尔名正言顺的王储,她的身份意味着,无论她是否愿意都会有相当一部分企图在这场内战中获取利益的人会选择她的派系,而比起野心勃勃的特雷西斯,特蕾西娅无疑更加温和与仁慈。   这是她的优势,也可能成为她的软肋,两者的区别取决于特蕾西娅是否能在这场内乱中保证她不会出现明显的颓势,否则她的仁慈将成为她被出卖最好的价码。   特蕾西娅最终礼貌而委婉的拒绝了领主的留下众人稍作休整的邀请,阿斯卡纶也拒绝了当地领主的护卫们参与保证特蕾西娅安全的工作,而是仅让他们维持广场的秩序。   陈默看着特蕾西娅走上高台,他很清楚,特蕾西娅并不单单是为了这场演讲而来,演讲的背后藏着她在向国民们阐述理想和未来后与当地领主之间的利益交换和协议。   这些都不该为平民们所知,但推动着这座城市走向的人,却往往不是站在台下的那些为数众多的萨卡兹民众们,在领主和高层的眼中,平民们只是一个又一个可怜的数字罢了,但在特蕾西娅眼中,或许她并不这么认为。   因为她表露出来的是那么的郑重,就像是在踏上战场,属于她的战场,哪怕她已经不知是重复了多少次相同的行为,可她不会觉得厌倦,她会为了明天的演讲而精心准备,会一【@#   她的眼中藏着平民,也藏着她的责任和人民对她的期许,不仅是贵族和领主们,这或许也是会有如此多的人会选择追随她的原因。   陈默不太确定,但他终于明白,在人民眼中特蕾西娅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分量,又代表了什么。   她的演讲其实很平静,在阐述自己理想的同时,又不免让陈默这样的人感到了不切实际,或许众多的萨卡兹人民也不再去相信他们君王对他们的许诺和畅想,他们只是相信站在高台上的那个人。   当她的身影出现在高台上时,人民安静了下来,她的声音也许并不大,但人民却不愿意放弃她所说的每一个字眼。   很震撼,也理应让人感到沉重。   因为你无法相信当无数双眼睛里倒映着同一个身影时,当下方蔓延到数不清的人在饱受战乱的凄苦中所对你展露出来的憧憬和期待,那些期待包括但不限于孩子,老人,领主的护卫,或许身为领主本身。   陈默在看向那位萨卡兹贵族时,他望着特蕾西娅的目光中也仅仅只剩下了纯粹的憧憬,他兴许抱有其他的想法,但这一刻的他却忘记那些阴暗的权利和利益。   她是如此的身受人民的爱戴,她也是如此的令人渴望。   多少人听着她的故事长大,在萨卡兹人眼里,她有着比特雷西斯,比所有先王们都令人崇敬的身影,因为她真实的存在着,她的仁慈不分萨卡兹的权贵和奴隶。   陈默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高台上的特蕾西娅,卡兹戴尔天空飘荡着几片白色的云朵,温暖的阳光倾泻下来,照亮了一个又一个萨卡兹人不同的面孔。   【那你要去看看吗?】   特蕾西娅一天前这么告诉陈默。   看看什么?   陈默仿佛明白了特蕾西娅的话语,因为我们都无法看到未来,而只是坐下来思考的我们却什么也做不到,但特蕾西娅在往前走,尽管连她自己也可能不知道该走向那里,即使连她自己也曾因为她的理想而感到了不切实际和虚幻,可她依旧没有停下来。   因为下面的萨卡兹人对他的期许,因为陈默终于明白,那些萨卡兹人都是活着的,他们有自己的生活,他们有自己的职业,他们也有自己对于未来的期望,哪怕这个未来其实离萨卡兹很远。   他们不是可有可无的人,他们是活着的,会流血,会哭泣,会思考,也会恐惧的人,而不是纸上一连串冰冷却又毫无感情的数字,不是一个个可以为了战争而牺牲的筹码。   她没有想过要逃避战争,她也想要试图拯救更多的人,她一直在这么做,将战争这个沉重的字眼描绘的如此轻描淡写甚至还带着些许正直的向往的陈默和他所说的那些大部分特蕾西娅麾下的人都明白的道理的陈默是多么的可笑。   所有人都知道,但正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才想要竭力避免的事情,才能被称之为伟大。   陈默其实并没有认真去听特蕾西娅究竟对她的子民们讲述了什么,就和曾经的那位萨卡兹一样,他们大多都听不懂特蕾西娅话语中的意思,但他们并不在乎,因为他们知道,特蕾西娅是正确的,这就足够了。   在萨卡兹人眼中,她是这个国家的希望,人们如此深信不疑,也是如此深信不疑的人们,让特蕾西娅不愿将他们拖入战火,可也是不愿将人民拖入战火的特蕾西娅,才让众多的萨卡兹人愿意为了她而战,甚至付出生命。   这片大地上没有那个国家能再度复制出特蕾西娅和属于她的卡兹戴尔,因为她先是萨卡兹人心中的希望和君主,后来才将目光投向了感染者和这片大地。   大抵是从这时起,陈默就意识到了这点。 第八十七章 凌晨四点的速食和烟酒   我来杀你,特雷西斯。   ——————   在和摄政王一侧分庭抗礼的过程中,选择了特蕾西娅的领主和贵族们与特蕾西娅一道组成了联合议会,由特蕾西娅出任议会议长,议会与巴别塔不同,巴别塔是仅属于特蕾西娅与其追随者的势力,而议会才是支撑这场内战的关键。   因为特雷西斯毕竟不是萨卡兹正统意义上的君王,他永远无法掩盖这个身份,而他谋权篡位的举止,也注定他的统治不会得到所有萨卡兹人的认可,除非萨卡兹只剩下他一个继任者,否则为了权位之争带来的利益和权利必将驱使着贵族和领主们争相投注,王权的更替会将卡兹戴尔拖入一个又一个纷乱的旋涡和阴谋中。   结晶纪元1086年10月16日 夜   作为普通护卫一员的陈默没有资格参与到接下来特蕾西娅与其高层与当地领主的会谈中,他与大多数护卫一样,被安排守卫替换了领主公邸原本的护卫,好在这种安保程序工作对黑钢干员而言并不陌生。   白天的那场演讲依然回荡在陈默的心里,但平静下来之后,反而没有了太多的震撼,只是感叹,感叹于特蕾西娅在卡兹戴尔人民心目中非凡的地位。   22:32分   会谈结束,陈默看向公邸大厅的门口,特蕾西娅和凯尔希的身影出现在那里,她们身边陪同着当地的城主,一个身材不算高大但看起来健壮的萨卡兹中年人,他落后半步跟随在特蕾西娅身后,身旁是阿斯卡纶。   特蕾西娅站在最前方,告别的话语简短而平常,城主做出了挽留,但特蕾西娅似乎拒绝了,于是城市露出了略带遗憾的表情。   这时的陈默才终于明确的意识到了,看上去温和亲切的特蕾西娅实际上她的地位是有多么高贵,至少在卡兹戴尔是如此。   陈默对于领主和贵族向来没有任何好感,不如说正是因为领主和贵族离他太远而在他原本固有的印象中,这群人大多算不上什么好人,所以才没有任何明显的感触,只是潜意识中并不认同他们。   哥伦比亚没有多少贵族和领主,而黑钢国际的训练和陈默从小到大的经历中,也没有和这群人有过太过近距离的接触。   车队一路驶出城镇,迈上荒野。   苍白的车灯刺破了浓郁的黑暗,车厢不时在崎岖的道路颠簸震动,引擎的轰鸣声是夜晚里唯一能真切听到的声音。   一路平静,直到回到灯火尚未熄灭的萨卡兹营地,又从汽车上下来,陈默也没能和特蕾西娅说上任何一句话。   她在凯尔希和博士的陪同下,走上了台阶,回过头时,她的目光望向护卫车队的方向,仿佛在寻找什么,最终停留在陈默的身上,陈默觉得是这样,于是他点了点头。   特蕾西娅走进了大门。   似乎真像是她所说的,只是希望陈默去看看,而如今的陈默也终究没有了小时候那些多余的心思。   他取下重刀,在没有引起任何一名护卫的注视下,悄然的走进了黑暗,回到了属于他和scout那间小小的宿舍内。   房间的灯打开。   Scout没有在房间内,兴许是又在执行什么任务,他从来不和陈默谈起他的任务,大概是因为在他看来并不重要,陈默也不会问起scout具体在做什么。   无非是杀人,侦查,巡逻,像他们这样的人,又能做什么。   平淡的生活只能存在于疲惫的梦里。   萨卡兹营地内没有危机,但营地外觊觎的目光却从来没有消退。   陈默脱下了那身护卫的制服,他还没想好该还到那里,重刀被放到了属于它的角落,路途的沙尘和泥土让陈默在卸下了今天的疲倦后钻进了浴室。   冰冷的凉水打在脸上,水渍顺着脸庞滑落,身体上交错深浅的伤痕让人觉得可怖,陈默记得每一道伤痕的由来,却不记得这些伤痕的主人。   镜子里倒映的那个人会忽然让人觉得有点陌生,陈默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下巴上长出的胡渣,触感带着坚硬和密集。   他长大了,尽管没能在他预想中的龙门,尽管现在依然在流浪,但不能否认的是,他确实长大了,不再是过去那个稚嫩幼小的孩子。   但很多事都没法再去改变,但很多事都已经快要成为了模糊的回忆。   龙门的街道,孤儿院,橡树下的秋千,那可笑又幼稚的日子,安置营的板房,星空,工地的轰鸣和嘈杂,新建的城区该是什么模样。   他都没有再见过。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再返回那座城市,塔露拉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从那个稚嫩年幼的孩子成为了漂亮的女孩。   她小时候就很漂亮。   她离开孤儿院了吗?   她交到了新的朋友了吗?   她还会不会记得我呢?   ……塔露拉。   陈默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繁复的思绪赶出大脑,出门后他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他不会将自己的喜怒哀乐表现在脸上,那换不来什么,如果只是没有意义安慰,他觉得自己并不需要那种东西,他是个很实在的人。   Scout已经回来了,他正在打量着陈默放在床上的那身制服,浴室的门打开后,他将目光望了过来。   “回来了。”陈默问。   “这身制服,你出去过了?”scout反问,他不可能认不住这身制服的由来。   脖颈上挂着浴巾的陈默点了点头。   “我去看了殿下的演讲。”   “怎么说?”   “很难形容,你说的没错,scout,有一天殿下或许真能改变你们的国家。”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认为的。”scout走过来,半带惊讶好奇的目光打量着陈默:“但让我意外的是阿斯卡纶居然没对你做什么,我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阿斯卡纶,一个陌生的名字。   “阿斯卡纶是谁?”   “啊,你没见过,那你想想,殿下的身边是不是站着一个特别冷漠的女人,她就是阿斯卡纶,她负责殿下的安全。”   “你看起有些怕她。”   “没有人不怕她。”scout说:“不要小看阿斯卡纶,她可以轻易取下你的头颅,我是说如果她想,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很强?”   “很强,但她不是敌人,每一个认识她的人都会庆幸她是和我们站在一起的,否则她恐怕会成为我们的噩梦。”   这么可怕,陈默想起那个站在殿下身旁的女人,除了冷漠一点眼神冰冷尖锐外,陈默倒看不出她有多恐怖,但scout看起来一副敬畏和庆幸的样子,让陈默开始产生了怀疑。   “你让我有点不安,scout。”陈默瞟了一眼床上的制服。“我不是怕,我只是觉得没有事先通知过她有些失礼,你不要多想。”   “别担心,陈小哥。”scout拍了拍陈默的肩膀:“既然你能够站在这里,说明阿斯卡纶默许了你的行为,她不是那种会在事后找人算账的人。”   “真的。”陈默不太确定。   “我没必要骗你。”scout收回手:“一般情况下阿斯卡纶不会参与除了殿下安全外的任何事务。”   “那这身制服,我该怎么处理?”陈默问,看向床上的制服,又看向scout。   除了凯尔希之外,他似乎又多了一个麻烦。   “交给我吧。”scout很讲义气,走到床边拿起那套制服。   “谢了,scout,我欠你一次。”   “那你可别忘了还。”他半开玩笑的说着,拿起制服走出门外。   后来scout问起陈默看完殿下演讲后的感想,这让陈默不免想到了观后感,他有很多观后感可以写,可那些东西写出来只是又在若隐若现的赞颂某个人的功绩和伟大,陈默不否认殿下的功绩,但对于他而言,这场演讲恐怕不过是再一次让他意识到了自己和殿下之间的差距,以及特蕾西娅理想的遥远和渺茫。   萨卡兹营地夜凌晨4点   这个时间点的萨卡兹营地大多已经陷入了沉睡,除了少部分坚守岗位的战士和工作人员外,萨卡兹的灯光已然熄灭。   和博士的相遇现在想起来还让人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很少有人会在深夜时分在食堂活动,除非是因为饥饿而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的人,或者因为思绪而无法入睡的人。   陈默属于前者,但在等待泡面的过程中,他属于后者。   食堂的灯光已经熄灭,只留下一盏,下面坐着陈默和他桌前孤零零的军用速食。   陈默不属于萨卡兹营地的正式成员,可拖了scout的福,他很幸运的能在营地内属于巴别塔成员的食堂内就餐,尽管这个时间点工作人员不可能再来准备夜宵,他也没有开小灶的权利。   博士的脚步很轻,这个身材不算高大的男人来的时候让人感觉像是一个在黑暗里四处游荡的幽灵,尤其是当他的身影都笼罩在大衣和兜帽下很容易让人不联想起可疑两个字。   他先是走到关闭的窗口前,手里提着什么,陈默没有吭声,在并不明亮的灯光下,他又走到饮水机前方,于是陈默看到他熟练的撕开了自己手里提着的速食袋放在大腿上,并拿起饮水机下的纸杯接了一杯沸腾的热水。   陈默仿佛已经猜到了他想要做什么,他的做法果然没有令陈默失望,他伸手抓起速食袋中的食物放进口里,同时饮下了纸杯中的热水。   兜帽下露出的半张脸能看到他鼓起的双颊,但他没有任何动作,仿佛在等待着速食在口腔中加热,然后再慢慢的吞下,不断地重复这一过程。   这是什么无聊和新奇的吃法,偏偏要选在凌晨四点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   陈默愣愣的看着坐在饮水机前的博士,视线缓缓转到自己桌前已经快要泡好的速食上,这一刻他感觉自己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产生了动摇。   因为那个安静的坐在昏暗的光线中的男人,他的背影看上去竟然让人觉得有些可怜和孤独,可他却是这片营地里屈指可数的几人之一,可他在萨卡兹人口中的风评让人敬畏又带着淡淡的恐惧和疏远。   陈默可以肯定,在这个距离下,即使没有武器他也有无数种方法杀死眼前这个可疑的男人,但他没有这么做的必要。   于是他犹豫了一下,拿起自己桌前泡好的速食走了过去。 第八十八章 背向光辉的阴影   很久以后,在一部分萨卡兹领主和贵族的刻意推动和默许下,陈默被人称为萨卡兹的屠夫。   他很喜欢这个带着血腥和残酷的新称呼,因为再没有任何一个称谓能让他感到如此欣喜,他觉得自己天生就是一个从事这个行业的刽子手,不是因为他冷血,而是因为他知道,他做的是正确的。   也许正确不一定是正义,但正义这个词语太过奢侈,陈默不去追求那么奢侈的东西。   人们都不会问我原因,他们只会看我做了什么,因为我做的事不满足他们的心意,所以我就成了恶人。   但我不在乎。   因此我也没有要为自己解释的必要,毕竟我不是领导者,不必被所有人理解和认同。   坏人会做坏事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   阴影从身后笼罩,一只手从身旁伸出,手上提着的是泡好的速食。   博士微微仰起头,注意到了站在自己身后的人影。   他没有伸手去接。   他的手中还握着一小块食物,身旁的椅子上放着纸杯。   他的眼睛遮蔽在兜帽的阴影内,在食堂黯淡的光线下,陈默看不到他的视线和表情,但很明显他在看着自己的方向,略作停顿。   “doctor?”陈默,又问:“要吗?”   “不了,谢谢。”兜帽下传出的中性声音带着些低沉和沙哑,很平常,他将手上那小块食物重新放回袋子。   “我见过你,抱歉,我还没问你的名字。”   “陈默。”陈默收回手,他指了指博士身旁的空座:“我能坐这里吗?”   “你随意。”   “谢谢。”陈默做到博士身旁,这时他侧过头近距离打量这个穿着黑色大衣戴着兜帽的男人才发现他真的很普通,除了看不到相貌外,并没有什么特殊。   博士是个很安静的人,通常情况下,你如果不和他提起话题,他也不会对你说什么,他只会保持他原本的行为。   于是即使陈默坐在博士身旁,他依然仿若无人的继续他刚才有些新奇的吃法,并没有因此而觉得有任何尴尬和不适。   他的生活称的上有些单调,单调的好似一台已经提前设好了程序的机械,他按着既定的程序行走,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喜不喜欢或者愿不愿意,也很少有人来问起他的意见。   他也像是并不想选择,因为有人希望他这么做,于是他就这么做了。   咀嚼声一直在身旁响起,他不时会拿起沸腾的热水杯灌进口腔中,然后是些许等待。在并不繁忙的时候采取这种吃法,让陈默不由有些怀疑他或许只是觉得这样做很有意思。   虽然没有意义,但很有意思,就像是将泡面捏碎后再吃,又或者夏天坐在风扇面前张大着嘴巴听着自己变形的怪声。   虽然都没有意义,可在孩子的眼里,这样做的确很有意思,但在成人的世界里,会这样做的人却会被称之为怪异和些许孤僻。   他们就这样并排座在一起,在食堂安静昏暗的灯光下,吃着彼此手中谈不上多美味的速热食品,偶尔发出咀嚼的声音,没有过多的交谈,不久后的萨卡兹屠夫和巴别塔恶灵,现在的他们甚至不算是朋友。   可陈默却忍不住去想,博士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因为这个神秘的男人似乎并不受萨卡兹营地的待见,因为scout和凯尔希的平常对话没怎么提起过他,可在特蕾西娅和凯尔希的身旁却时常能看到这个人的身影。   他很重要,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陈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袭击后满目疮痍的营地,人们的哭泣,惨叫,升起的硝烟和尚未干涸的血迹,在焚烧了亲人和战友的尸体后,营地上空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哀愁与悲伤。   那天的天空是铅灰色的,铅灰色的天空下着小雨。   他就这么站在特蕾西娅的身旁,看上去并不明显,只是当那双平淡冷静的的目光往过来时,薄薄的雨幕中令陈【|   可这一次再见后,陈默却没了那种复杂的感觉。   博士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当有人坐在你旁边直直的注视你时,很难不被察觉和注意。   “有事?”   “我是在好奇。”   “好奇什么?”博士问。   “为什么要采取那种吃法。”陈默直言不讳。   博士顿了顿,兜帽微微下移,看着自己手里的速食袋,沉默了一小会。   “觉得这种行为很怪异,我是个很奇怪的人?”   “我不否认。”   “个人的小兴趣罢了。”博士淡淡的说。“我进来时就注意到你了,但我没想到你会过来。”   他的话语带着询问。   “我现在暂时和scout住在同一间宿舍。”陈默说。   “scout……”他放在速食袋上的手指短短的停留了一下,重新伸进袋子里拿出一块新的干饼:“你是为了那件事来的?”   “scout那天的反应很奇怪,而且殿下找到我的时候,她看上去有些沮丧。”   “特蕾西娅曾经最抗拒轨迹和阴谋,她会沮丧是正常的,但她没那么脆弱。”   博士话语里说的是曾经。   陈默像是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特蕾西娅那天会说出那些话。   她说:我明明知道有些事为什么会发生,我却不能去改变和阻止它……我其实是一个卑鄙的人。   “她没有阻止你,如果不是她默许了你的行为,你不可能会有下达命令的权利,特蕾西娅很信任你。”   “她是一位仁慈和善良的君主,一直都是。”博士说。“她不应该泯灭在卡兹戴尔王权的倾轧和争斗里。”   “这就是你的目的?”陈默问。   “这是这里所有人共同的目的,不论是因为她的身份别有企图的,还是因为她的理想和人格魅力选择追随她的,他们都是如此。”   “值得吗?明明是因为特蕾西娅的默许,可背负上罪恶和诋毁被人恐惧和排斥的人却是你。”陈默忽然问。   “他们都知道你的权利来自于谁。”   “但他们都不会去想,去揣测这个他们不愿意去深思的答案。”博士转过头,兜帽下的目光看向陈默。“下达命令的人的确是我。”   “所以你就成了最好的罪魁祸首。”   博士没有回答,过了几秒,他的声音响起。   “我不知是否值得。”他没有再去看陈默,呆呆的看着前方的黑暗,平静的说:“就像你说的,特蕾西娅信任我,比起看着特蕾西娅走向失败,我更不愿意看到这个结局,而且现在的我没有选择。”   他的确没有更多的选择,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由来,被从石棺唤醒后,他就成为了巴别塔的博士,他已经为了这个目的奋斗了许多年。   因为别人希望他能做到,所以他开始这么做,但他却不知道卡兹戴尔是不是他的家,他没有家,也没有归宿。   只是个流浪的异乡客。   “不否认?”   “为什么要否认?”他反问:“你觉得我的所作所为的是错的。”   “我不知道。”陈默也没有再去看博士,而是看着前方,一片黑暗:“但我知道,如果将来有一天特蕾西娅成功了,你这样的人会成为众矢之的,卡兹戴尔没有你的容身之处,特蕾西娅也许不会这么做,但她保不下你,因为她的仁慈不仅是对你一人,你最好的结局就是被赶出卡兹戴尔,除了少数几个人,没人会记得你做了什么,因此感谢你。”   博士没有否认。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是我,你会怎么选?”   “我不是你,doctor……”陈默说:“我不认为自己能做的比你更好,殿下有她的理想,但恶事总要有人做才行。”   “你说的没错。”   “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是scout,营地被袭击那天他告诉我的话。” 第八十九章 殿下与糖   其实博士本身并没有多少权利,他的权利来自于殿下,也来自于他长久判断所养成的人们对他的信任。   和博士的谈话无疾而终,这个神秘陌生的男人最终什么也没说,而是像他出现时那样,再次走进了黑暗,轻微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陈默的视线里。   他不可能不清楚自己的结局,但比起他的结局,这场关乎于卡兹戴尔的内乱还没有结束,在结束之前,他选择了避开这个问题。   陈默没法读心,不清楚博士的心里究竟在考虑什么,他和陈默不一样,他不是萨卡兹人,也没有试图在萨卡兹的内乱中汲取利益的理由,那么他到底是为什么要为萨卡兹而战,去承担本不该他承担的罪孽却一无所获。   陈默不在去思考这些别人不得而知的原因,他站起身,将速食袋扔进垃圾桶,返回了scout的宿舍。   凯尔希离开了萨卡兹营地,这个消息是后来殿下告诉陈默的。   “凯尔希女士离开了?”   得到这个消息的陈默不得不承认他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凯尔希这个名字在无形中给了他一种压力,兴许是因为凯尔希总是冷冰冰的脸和她仿佛能看穿虚伪外表下的眼神,让陈默不太愿意和凯尔希有过多的接触。   “凯尔希她有一件必须要亲自去雷姆必拓处理的事务,交给别人她放心不下。”特蕾西娅说。   “殿下为什么来告诉我这个。”   “我以为陈默先生听到这个消息会悄悄松一口气呢。”特蕾西娅眨了眨眼睛:“凯尔希她挺难相处的吧?这么说可能不太好,但我知道凯尔希要离开时可是忽然感觉轻松了不少,可又觉得有些烦恼,要是凯尔希不在,堆积的文件就得我一个人来处理了。”   “殿下,您这么说凯尔希女士恐怕会伤心的。”   “是吗?”   “难道您不觉得凯尔希女士太可怜了吗,要负责整个营地的秩序,还要帮您处理文件,出差后您还对她念念不忘,凯尔希女士该不会从来没有休息日吧?”   “唔……凯尔希,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没错。”   “所以您就让凯尔希女士好好放个假吧。”陈默说,心里默默补充:最好放他个三年两年的。   “谢谢你的提醒,陈默先生,你说的对,一直以来都是我在依赖凯尔希,也是时候让凯尔希好好的休息一下了。”   “那么,殿下,您来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凯尔希女士离开的事吗?”陈默问。   “我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陈默摇了摇头:“不过下午我答应了工程组的人去帮他们驾驶工程车,建造的临时仓库这几天就能竣工,他们的人手比较紧缺,所以我想早点过去兴许还能帮上一些忙。”   “陈默先生您很忙呢。”   “不瞒您说,殿下,您昨天的演讲很精彩也很鼓舞人心,这是您的工作,您是萨卡兹的象征,他们能看的见的方向。”陈默说:“但现实不会因为某些话语而发生变化,想要实现您的理想,还得一点一点的做起。”   “就像您现在做的。”特蕾西娅问。   “我只是其中之一。”陈默露出笑容。“也许您说的对,您应该避免流血和牺牲,因为您是领袖,但流血和牺牲的萨卡兹人为了您和您告诉她们理想而做出的选择,您不能阻止他们追求他们的理想。”   “陈默先生,您说的话总是让人觉得没办法反驳呢。”   “因为这是我亲眼所见。”陈默说:“我送您一句话吧,殿下,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特蕾西娅轻声重复着这句话,她的炎国语很好,至少听不出任何差错,甚至比陈默自己还要标准的多。   好几秒后,特蕾西娅才终于从话语中回过神,她看着陈默,表情严肃郑重了许多。   “谢谢,我记住了,陈默先生。”她说:“我刚才还在考虑,凯尔希离开前我们讨论过关于你的事情,她认为您的一些看法危险又不切实际,但我知道,也许您的那些看似危险的看法才是我们所需要的,过去的我一直无法做下决定,或许将来我也会退缩,所以我希望能聘请您来担任我的顾问,在我犯错的时候提醒我,纠正我。”   陈默犹豫了。   “我想我不得不拒绝您,殿下,您高看我了。”陈默摇了摇头:“凯尔希女士说的没错,其实那些看法如今在我看来也是有些天真的,至少我不能确定它能否适应这片土地,而我也没有本事敢确定能在您犯错的时候为您指出正确的道路。”   “这样……”   “您的身边有博士,有凯尔希医生,还有许许多多比我要更为杰出和优秀的人才辅佐,他们才是您依赖的基础,您并不缺我的存在。”陈默说:“我在你这里的这段时间,想到了很多东西,您一直在验证和实践您的猜想,在我的记忆中,过去也曾有一批和您抱有相同想法的人,在别国积极进行改革的同时,他们也在用自己的方式,用新思想来试图挽救自己衰退的国家,也许他们其中一些人选择的方向并不正确,但他们在做,为此而牺牲,所以他们不管他们对不对,都值得敬佩。”   陈默看着特蕾西娅。   “您也是相同的人,殿下。”陈默说:“我至今开始回忆我短短的人生,有幸福,有无奈,有悲哀,也有遗憾和失去,兴许以后依旧还会失去,失去更多。”   十月份的天气算不少多冷,但卡兹戴尔的维度已经开始转凉,他们的生活条件也不允许空调的存在,只有一个小小的暖炉,炉上放着铜壶。   特蕾西娅白色的裙装上披着一条浅色的披肩,粉白色的长发倾泻,水壶沸腾,但陈默和特蕾西娅仿佛都忘记了它的存在。   “我渐渐开始懂得您当初告诉我那个看上去不切实际的理想。”陈默说:“因为您还有您的国家,以及聚集在这片营地中的人,你们都在失去,这片大地上的很多人,也再重复着卡兹戴尔的经历。”   “您还是不认同我的理念吗?”特蕾西娅轻声问。   “您不需要我来认同,殿下,因为您并不是为了成功才选择的这条看似最不可能的路,不是吗?”   陈默说,他终于伸出手将沸腾的铜壶取下,于是炉火的光照亮了他满面风霜的脸,那双黑色的眼底倒映出星红的炉火。   他伸出粗糙的手在火炉上烤了烤,特蕾西娅看着他的动作,也伸出了自己的手掌,她的手指红润而纤细,看上去像是精致的艺术品。   “您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殿下,我不是智者,所以我没法引导您走向正确的路。”陈默说,那炉火的温暖的火光照映在他的手掌上,让他觉得看着好像一团又一团猩红的血,将他的双手彻底染红。   陈默抬起头,他的目光和特蕾西娅对视。   “我当初告诉您的那些想法,是因为当时的我认为也许这片大地,或者您会需要这些东西,卑鄙一点来说,我希望能引起您的重视,好让我能够再加入您的组织后,能取得我希望的权利和地位。”陈默说:“现在看来,我的目的达到了。”   “但你却拒绝了我。”   “因为我无法利用一些假大空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确定的理论来欺骗一位仁慈且良善的君主对我的信任,我也还不够冷血到让一群活着和我朝夕相处的萨卡兹平民去为了牺牲而牺牲。”陈默笑了笑:“殿下,我是个伪善的人,也许当有一天等到我不得不选择的时候,我将毫不犹豫的抛弃我现在的言论,但不是现在。”   “您可以认为我现在的话语也在欺骗您的信任,是的,因为我已经知道您在乎什么,您会因我的冷酷和凉薄而对我疏远,却不会否定我的良知和真诚让您产生好感和认同。”   特蕾西娅沉默了几秒。   “您会吗?”她问。   “这个得您自己来判断。”陈默说。   “如果我依然坚信自己先前的判断呢。”特蕾西娅露出温柔的笑容,看着陈默年轻却又因萨卡兹营地的生活显得风尘仆仆的脸:“我认识的那个陈默先生,他虽然不是萨卡兹人,却依然愿意为了萨卡兹而忙碌,他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感到愧疚,他眼中没有对萨卡兹的敌意和歧视,所以我知道,他心里藏着良善,尽管他不愿承认,但他不会因此成为一个恶人。”   特蕾西娅伸出手。   “陈默先生,请问您是否愿意加入巴别塔,成为我们的一员。”   “老实说,我等这个机会很久了,殿下。”陈默说,却没有去握住特蕾西娅的手:“我不能担任您的顾问,如果您愿意,我可以担任您的护卫。”   “贴身护卫?”特蕾西娅像是故意问。   “阿斯卡纶小姐没有异议的话。”陈默想起了scout的警告,又看着面前的特蕾西娅,点了点头:“当然,不过文件和工作得您自己处理。”   特蕾西娅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了失望。   后来陈默一直在想,自己的话真的能引起特蕾西娅如此大的重视吗,但这一切终归有了解释的原因,或许它本就早已注定。 第九十章 夜话   敲门的声音惊醒了坐在书桌前的菲林女人。   房间内没有开灯,台灯下的书桌上摆放着纷乱展开的资料,看不懂的医疗检测单,人事调动,夹杂着财政报告和物资配给……基本囊括了这座营地内大多可以找到的事务。   放在一旁的咖啡杯早已空空如也,时间走进深夜,但房【#%   听到声音的凯尔希回过头,特蕾西娅的身影站在门口,门外走廊的灯光从门缝钻进屋内,伴随着特蕾西娅的影子一路延伸到床前。   “特蕾西娅,你找我?正好,我也有事想和你谈一谈。”   椅子转过来,凯尔希冷淡的脸上依然没有其他情绪,但眉宇间可见多了一丝疲倦,她伸出手揉了揉眉心。   “你还没有休息,凯尔希。”   “不用为我担心,我的情况我清楚,我得在离开前将这些工作理清,然后交给博士。”   “辛苦你了。”特蕾西娅走到凯尔希身旁的床边坐下,手掌轻轻拂过床面:“如果不是你陪着我,我想我恐怕无法坚持到今天这步。”   “别这么说,特蕾西娅,即使没有我,你也不会轻易倒下,你是萨卡兹真正的君主,萨卡兹历代君王从不软弱,而你更是其中的屈指可数的几位。”   “你总是这么说。”特蕾西娅笑了笑:“对了,你是明天出发对吗,雷姆必拓那艘船真像你说的那样重要?”   “可能是,也可能不,特蕾西娅我不会将结果放在任何一件尚不明确的事上,我也不会对未知抱有过大的期望,你也理应如此。”凯尔希说:“我们已经错过了哥伦比亚的机会,如今高卢已消失在了这片大地,但只要你活着,我们依然有足够的时间。”   “时间,你知道我可能……”   特蕾西娅的话没有说完。   “关于这个,我已经找到了拯救你方法的线索。”凯尔希说,她忽然转过身,在特蕾西娅的注视下,翻动开堆积在桌上文件,最终仿佛找到了她的目标。   她重新转过身,将那叠报告递给特蕾西娅。   “看看这个,特蕾西娅。”   “这是什么?”   “陈默的体检数据,你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特蕾西娅。”凯尔希回答,她翻开那叠报告:“我一直瞒着你,因为我担心这会又是一个空想,我本来决定等有了结果之后再将这个消息说给你听,但在我回来之前我对这边的情况无法再随时掌控,所以我决定提前告诉你,不管到时结果是好是坏,我希望你能再坚持一会儿。”   她的声音中隐隐带着些许激动,激动这个词语理应不该出现在凯尔希的身上。   “我在听,凯尔希,我看不懂你手里的报告,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不论是好是坏,我都能接受。”   凯尔希像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情绪,她轻呼了一口气。   “这种案例即使是我也从来没有见过。”凯尔希捏着纸业的边缘:“他的身上的确存在着源石侵袭的痕迹,体表也留有明显的源石结晶,但我试过,特蕾西娅,无论是用什么方法,在没有亲眼看见他的感染源之前,任何仪器都无法检测出他是一名感染者,或许这样还不足以证明源石对他本身并不具备影响,我提取了他的一部分血液和身体组织进行实验,结果很奇怪,他的体细胞并没有与源石融合的迹象,但他血液中的源石结晶密度却大大超过了感染周期不长的感染者,他的体表也的确分布着源石结晶的存在,我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造成了这种现象的出现。”   “这能证明什么?”特蕾西娅问,或许连他都没有注意到自己此刻眼中的期翼。但凯尔希却看到了。   没有那个真正的理想主义者会甘愿在自己寻求理想的道路中倒下而将希望寄托给别人,越是深信的,越是如此。   “能证明至少我们已经看到了抑制与治愈源石病的方向,我们已经拥有了一个真实存在的样本,即使现在的我还无法确定他到底是什么。”凯尔希说:“他不是个普通人,特蕾西娅,还记得我告诉你的那些学说吗,以他的年岁他不可能知道那些东西,然而他却说出了一些甚至是我都没有听闻过的事物,这片大地很大,但它也很渺小,特蕾西娅,比起宇宙,银河,星系而言,它是就像大海上空的一滴雨水一样渺小。”   “特蕾西娅,兴许他告诉你的那些东西其实不是虚无缥缈的构想,我不确定,兴许他真的见识过那样的历史,因为那不是一个属于这片大地的人该有的学识和认知,尽管他一直在隐藏,但他掩饰不了他和这片土地的不同。”   凯尔希的目光落在特蕾西娅身上。   “因此我不反对也不认同他和你接触,我不知道怀揣这些想法的他一旦和你接触后将会使卡兹戴尔走向何方,更好,更坏,他的想法中带着很强的目的性,而这些都会在权利的刻意放纵下酿成灾祸,我不会去信任他,必要的时候,我可以用任何手段来控制他,如果是为了你,你知道我会。”   凯尔希的话语说的不容置疑。   “我做过许多事不仅不应为人所知,也不该被模仿,更不能被原谅,而在未来,你,是你,将会做出更多决定,而不是我,许多人依然对你抱有期许,对我则不。”   “我知道你的担心,但真的有那么一天,凯尔希,我希望你能尊重陈默先生的选择。”特蕾西娅轻声说:“我想要活下去,不论是因为你们,还是我的理想,我都不舍的死去,但陈默先生 也应该有他的未来,而不单单是因为我,如果我的命运已然注定,我不会抱怨自己的结局。”   “特蕾西娅……”   “但这可不代表我会就这样接受自己的命运哦。”特蕾西娅露出狡黠的笑容望着凯尔希,又看向自己抬起的手掌:“凯尔希,我呀,是个狡猾的人呢,我想要好好的挣扎一回,果然还是不舍得就这样结束呢。所以我会试着去接近陈默先生,不管是因为他脑海里的那些知识和想法,还是为了我自己。”   “你知道就好。”凯尔希轻叹了口气,看着特蕾西娅的目光温柔下来。   “雷姆必拓的事务就交给你了,凯尔希,出门之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你也是。”   特蕾西娅站起身。   “那我就先离开了,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特蕾西娅。”   凯尔希看着特蕾西娅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抬起的手缓缓放下。   她转头看了一眼自己书桌上纷乱的文件和空掉的咖啡杯,轻声呢喃。   “你终究不是个擅长谎言的人,特蕾西娅。” 第九十一章 殿下与她的护卫   “你不是我的对手。”   “我不是你的对手。”   “你想担任殿下的护卫,殿下信任你,但你要先证明给我看你有这份实力。”   “我会证明给你看。”   ——————   阿斯卡纶是个比起话语更重视实际的人,她这样的人注定了她不会因为某些原因而留手,她也确实不会留手。   重刀数次隔开阿斯卡纶手中利刃的突袭,宽大的训练场内只有他们两人,但直到现在陈默也无法锁定阿斯卡纶的位置。   和阿斯卡纶的战斗里让他再次想起了黑墙,他不可能不想起黑墙,阿斯卡纶的每一次出手都带着强烈的杀意,她的利刃无不是朝着陈默身上每一个致命的弱点砍去。   阿斯卡纶好像很清楚人体最脆弱的位置,而她精湛的剑技也让陈默有些难以招架,重刀上燃起的蓝色火焰是这间阴暗的训练场内最明亮的光线来源。   法术的输出让陈默得到了喘息的时间。   心跳在高鸣声中跳动,陈默仿佛能够感觉到自己血管内涌动的血液,在汗水不断地划过脸庞并浸湿了内衣的过程中,阿斯卡纶始终保持着一位猎手般的游刃有余和伺机而动。   她潜藏在黑暗里,黑暗是他最好的伪装,她并非依赖黑暗,而是她已经习惯了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优势来为自己创造胜算。   陈默也相当习惯黑暗。   持着重刀的手微微下垂,自始至终陈默都没有激发这柄武器本身埋藏的源石阵列,他不能确定自己能在那三分钟之内结束这场搏杀,而每随着时间的流逝,他都将越发失去激发重刀的能力。   陈默轻吐了一口气,目光聚集在眼前的黑暗中,下垂的刀刃划过训练场的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尖锐的声音。   阿斯卡纶是他迄今为止遇到最危险的对手。   陈默的嘴角咧起。   但他却很享受这种在刀刃和死亡之间游走的感觉,不是刀轻而易举切开血肉,斩断筋骨的微颤,而是在与自己的命运抗争中,那种生死之间的失重感,让他觉得无比熟悉和欣喜。   这时的他,才能真切的感受到自己是活着的。   听到自己在高压下沉重的呼吸,听到自己心跳,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中奔涌的轰鸣,苍蓝色的火焰炙热的高温和席卷而去的热浪,蒸腾着空气,模糊视野。   “你在挑衅我?战士。”阴影中传出冰冷的话语。   “我在挑衅你,阿斯卡纶。”   陈默倒拖着重刀,重刀燃烧着烈焰的刀尖在地面留下一串火星,这无疑是一种挑衅。   阿斯卡纶的身影缓缓从黑暗中浮现。   她用行动给出了她的回答。   Scout总把阿斯卡纶说的无比可怕,阿斯卡纶的确是一个强的令人感到敬佩的对手,但对陈默而言,阿斯卡纶绝不是第一个他要直面的人物,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陈默知道自己不是阿斯卡纶的对手,他也知道,如果他不能向阿斯卡纶证明他具有担任特蕾西娅护卫的实力,阿斯卡纶也绝不会认同他的存在。   但这并不意味他会选择退缩,会在【*$   陈默从来不会这样做。   他一路走来曾面对过数次生死搏杀的危机,每一次他都快要死去,但每一次他都活了下来,敌人固然可怕,可陈默知道,在选择退缩的那一刻,就意味着你已经输掉了一半。   疯子,狂人,恶兽。   黑墙从来没有退缩可言,不论是强是弱,都要走进牢笼,没有人会因为你的弱小而对你怜悯,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只有你对活着的渴望,只有你对死亡的恐惧。   它压迫着你,让你无路可退。   巴别塔的办公室内,特蕾西娅座在宽大的办公桌前处理这桌上的文件,陈默安静的杵立在特蕾西娅身后,取代了原本属于阿斯卡纶的位置。   特蕾西娅的日常生活很繁忙,她的大多数时间都花费在处理和审批从下方递到这间办公室内的文件,这能消耗她一天中几乎所有的时光。   她偶尔会向陈默抱怨自己的工作太过繁重,偶尔也会问起凯尔希什么时候回来,但最后她总是尽心竭力的将必须要在今天安排的事物处理的井井有条。   而通常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是下午。   夕阳的余辉会从办公桌后宽大的落地窗照进来,将整间办公室都渲染成一片昏黄,而她白色的身影也会因此而渡上一层浅浅的黄昏。   这个时候的她会从抽屉里小心翼翼拿出一叠画纸,上面是时装设计的草稿,她略带着自豪的对陈默说,她的大多数服装其实都是她本人所设计的。   这算是特蕾西娅为数不多的爱好和排解压力的方式。   就像是今天,他又拿出了那叠画纸,目光时不时就会偏过来放在陈默的身上。   “陈默先生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她这么问。   陈默仿佛猜到了她准备做什么,但他还是得装作不解。   “殿下为何问起这个?”   “秘密哦。”她神秘的笑了笑。   “记不清了,殿下,我小时候是在孤儿院度过,我们的生日是和圣诞一起过的。”   “25日?”她看了看桌上的日历:“快了吧。”   “两周之后。”陈默说:“殿下是要为我准备礼物。”   “是感谢,陈默先生不希望收到礼物吗?”   “……不,怎么说呢,收礼物这种事对我而言比较陌生。”   “这可不对哦,在生日那天收到礼物和祝福是一件正常和值得期待的事情。”殿下说:“陈默先生就请好好期待吧。”   “我会好好期待的,殿下。”   陈默的职责包括但不限于对特蕾西娅寸步不离的保护,陪同她的演讲和在她与当地领主展开会议的同时负责整个会场的安全。   而这种过程中,也终于让陈默慢慢摸清楚了如今卡兹戴尔国内的局势以及特蕾西娅手中所掌握的力量。   和陈默原本设想中的不同,选择支持和拥护特蕾西娅的卡兹戴尔势力和领主不再少数,乃至于摄者往的势力范围内也有不少特蕾西娅的支持者,就连民间的雇佣兵组织也不愿和她为敌。   这兴许才是巴别塔在摄政王的壮大和数次围剿中依然保存了现如今完好实力的主要原因,也许特蕾西娅其实根本不需要陈默脑海中那些所谓的构想,仅仅凭她现如今的力量随时都可以掀起对王位的争夺,而只需要她旗帜鲜明的站出来,她的拥护者们就能顷刻间左右这个国家的走向。   但她没有选择这么做,她选择了温和的方式,以一种让外界和萨卡兹交流的方式在引起了顽固的对外界不信任的萨卡兹遗老们的激烈反应的同时,也成就了特雷西斯如今的地位。   和特蕾西娅想比,特雷西斯不过是占了这个便宜罢了,因为如果特蕾西娅原因遵循元老院的意志,他们仍旧愿意推举她成为卡兹戴尔的君主。   但这场关于理念的冲突,谁也不会选择退让。   特蕾西娅很少提起提起特雷西斯,哪怕导致她如今的处境的大多数原因都来源于她的那位王兄,但特雷西斯这个名字总会引起特蕾西娅让人难以察觉的悲伤。   因为一些不同的理念,她和她的亲人正在刀剑相向,她的痛苦和纠结都深深的埋藏在温和的笑容之下。   结晶纪元1086年12月17日   昨天夜里下了一场不大的小雪。   雪花从黑色的天空纷纷扬扬的落下,今早起来后,外面的营地被裹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色。   天气有些微冷,呼出的热气能看到在空气中明显的痕迹。   巴别塔外的营地里能看到孩子们跑动的身影,他们聚集在雪地上留下了一连串浅浅的脚印。   眼前的景象让陈默想起了很多记忆里早已变得模糊的画面,只是当他想要想起更多时,那些画面却忽然间破碎的再也无法找到更多。   “陈默先生在想什么?”   兴许是注意到了陈默的失神,特蕾西娅的声音唤醒了陈默的记忆,他收回放在落地窗外的视线。   “没什么。”   “是在想过去的事情吗?”特蕾西娅转头看着窗外,那些孩子们在雪地上追逐打闹,她薄薄的唇角也因此多了一丝笑容。   “陈默先生以前也做过相同的事情?”   “小时候……是的。”陈默犹豫了一下,眼神黯淡下来没有否认:“不过已经都不重要了。”   特蕾西娅放下手中的文件,轻轻伸了一下腰。   站起身,看向陈默。   “难得下了一场雪,陈默先生有没有兴趣陪我出去走走。”   她这么说,却没有等陈默回答,率先离开了办公室,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大衣回头看了一眼陈默催促般做了一个快走的手势。   特蕾西娅偶尔也会有着孩子气的一面。   陈默只好无奈的跟上。   “陈默先生很少讲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呢,是在龙门?龙门是一座怎么样的城市?”   走廊里,穿上大衣的特蕾西娅问。   “龙门,我对那座城市的印象已经快要消失的差不多,殿下,其实我也并不清楚那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市,自由,开放,繁荣,它兴许没有人们说的那样美好。”   “你有想过要回去吗?”   “会有那么一天的。”   “因为你那两个朋友,对吗?我听你提起过。”   “或许她们现在已经不记得我了,我也已经想不起她们的模样。”陈默说:“如果是那样,应该再正常不过。”   “如果他们还记得你呢,你想过要怎么做吗?”特蕾西娅问。   陈默忽然没能回答,如今的他,已经没有那么多的天真和奢望。   “……”   “我该怎么做呢,殿下。”陈默问:“等到我回去,都快要过去十年,十年能改变很多事,一座新城区的建成甚至要不了十年那么漫长的时光。”   陈默跟在特蕾西娅的身后迈出巴别塔的大门,大门前的台阶,他仰起头看着头顶飘落下纷扬小雪的阴沉天空。   雪花落在他的肩头,很快消融不见。   “我不再去奢望那些东西了,殿下。”   陈默低下头,看着站在自己前面张开双臂的特蕾西娅:“假如真像您说的,他们还记得我,但他们已经有了各自的人生,各自的事业,而对他们而言,我不过是小时候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兴许那时的我们已经不能再称为朋友了。”   可我还是会觉得后悔,后悔和不甘,看着他们拥有了各自的事业和人生,各自的朋友,看着她们后来相遇了各自的爱情,和别人走向婚礼的殿堂,我会痛恨我这一生什么也没做,我也会痛恨我这一生没去改变过什么。   “陈默先生真的会甘心吗?”特蕾西娅转过身问,她微微踮起脚尖,双脚站在同一条线上,她那双眼睛仿佛带着笑意,看穿了陈默的伪装。   “不会。”陈默坦然的说:“如果是我,殿下,我可能会再次想方设法的靠近她们,然后用一切能用的手段赶走她们身边的任何人,没有谁能阻止我,殿下,我会亲手打爆每一个人试图阻止我的人的狗头。”   “真可怕呢。”   陈默笑了笑,手掌按在腰间的重刀上。   “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啊,殿下。”陈默没有否认:“在龙门我没能力去做些什么,所以我才留在卡兹戴尔。”   “那就去做吧,无论到时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会支持你。”特蕾西娅背起手转过身:“不过仅仅是我哦,其他人我可没办法呢。”   “这样就足够了,殿下。”   陈默和特蕾西娅走在下过小雪的营地中央,几个孩子围聚过来,陈默阻止了他们,但特蕾西娅摇了摇头,她本身还兼任着营地中学校的校长。   特蕾西娅记得每一个孩子的名字,很难想象她会花费时间去记住这些,但当她蹲下身叫出每一个萨卡兹孩子的名字时,他们都露出激动和灿烂的笑容。   兴许他们的父辈中早已有人为了巴别塔的事业而牺牲,而未来的某一天,他们也可能会为了这个理想而失去生命。   特蕾西娅只是用短短的话语就让他们付出了自己性命和一生,她兴许是有些卑劣的,但她也是值得的。   有些事原本不用计较的这么清楚,有些事其实根本没有道理可讲,可人这一生走在这条道路上,总要做出许多选择,付出不一定会有收获,付出也不一定必须就要得到收获和成功。   比起寻求虚无缥缈的理想,大多数人更在乎,也仅能在乎的不过是他们眼前的东西,眼前的一日三餐,眼前的奔波劳累,归家途中房间温馨的灯光,餐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   它已然值得花费一生。   离散又重聚,碎了又破,破了又碎的生活,是特蕾西娅亲手将它从满是泥泞的土地上捡起来,拼凑在一起后重新交到了他们手上。   在城市喧嚣的夜晚中,高楼是平静的,平静的有风声,风声中传来人们的嬉笑和吵闹,倾盆大雨上的街道是孤寂的,孤寂的只能听到漂泊的雨声和车轮远去溅起的水花。   萨卡兹小雪中的营地让陈默心里忽然浮现了出了一丝久违的温馨,那温馨来源于特蕾西娅和她身前孩子们的笑容和嬉闹,他快要忘记了这种感觉,他只记得在死亡和活着的夹缝中自己心脏的跳动,仿佛那才是他活着的证明。   可它的确存在,像是一股暖流从陈默的心脏上缓缓流淌,没有急促的呼吸,也没有染红视线的鲜血,没有颤抖的手掌和彼此脸上愤怒狰狞的面孔。   陈默轻轻的闭上了眼。   这种感觉让他感到不适,似乎牵连起了他的软弱,它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自己身上。   “这场雪下的太早了,我们得尽快做好准备,不知道可露希尔和后勤部今年囤积的物资是否足够充裕到撑过这个冬天,还有前线战士们的补给,凯尔希要是还在就好了,她一定比我清楚该怎么做。”   孩子们离开后,特蕾西娅担忧的对陈默说。   他们走在下过雪的树下。   “您的担忧并没有错,殿下。”陈默回答:“但我们的战线还不是太长,这个冬天才刚刚开始,巴别塔依然有充裕的时间去解决,如果出现变故,博士一定会来通知您。”   “我明白,博士一定考虑了所有可能的问题,我只是在想,除了巴别塔之外的那些人。”   “您没有办法,殿下,这不是目前您应该考虑的问题,除非您能立刻结束这场战争,否则……”陈默的话语说到一半停了下来:“您或许可以试着为那些在特雷西斯势力范围内在这个冬天遭受灾害最严重的地区送去物资,不必太多,在能保证战士们安全的前提下就好。”   “这么做会有用吗?”   “杯水车薪,特雷西斯不一定能在意您的这些小动作,因为您本身在他们眼中就是这种人,但这种方式可以被推动,在他的势力范围内传扬您的仁善,特雷西斯一定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和舆论在他的领地内发酵,他会阻止您,或者立刻和您采取相同的方式。”   “只能选择重灾区和少部分物资吗?”特蕾西娅看上去有些意动。   其实陈默没有告诉特蕾西娅,无论特雷西斯做什么,他都不可能在一场大雪的冬天中,消弭所有雪灾带来的隐患,卡兹戴尔本就贫瘠,而相应的,特蕾西娅的行为却可以让人对他心生亲切和认同。   不是她做了多少,而是苦难中,人们总会为自己寻找一个希望和寄托,过去是神,但在卡兹戴尔,可以是特蕾西娅。   这是利用民众苦难和心理的**裸的阳谋。   “您要先保证战士们的安全,殿下。”陈默说:“而最关键的是推动对您有利的舆论传播才能引起特雷西斯的重视,无论他怎么选,对您都是有利的,他没有那种威信来在您的领地内复制这个行为。”   “但陈默先生,您不觉得这样利用人民的苦难是很卑鄙的行为吗?”   特蕾西娅有些抗拒陈默提出的这个行为。   “我不否认,殿下,所以我也希望这个冬天能平稳度过。”陈默说,“我同样和您一样不希望看到孩子,老人们在冬天饿死病死,但如果无法挽回,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战士们同样冒着失去生命的危险,特雷西斯可不会因为您的良善就对他们视若无睹,您不能也不该让他们去做更多。”   “我知道了。” 【-@   “殿下。”陈默看着忧愁的特蕾西娅,他轻声说:“这不是您的错,如果您真的在乎卡兹戴尔的子民,您应该明白自己身上肩负着什么,只有结束这场战争,卡兹戴尔才能走上您所希望的道路。”   成王败寇,很多人都不希望您成为后者,特蕾西娅也不该成为后者。   “所以,这是你的想法,特蕾西娅同意了?”   博士坐在陈默的面前,他们隔着小小的木桌。   “殿下在考虑。”陈默说:“但我却无法保证真有几座特雷西斯势力的城市没有充足的物资度过这个冬天,我也没有足够的人手制造一些能让人觉得触目惊心的画面和舆论,老实说,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现在有些希望这个冬天的雪残酷一些。”   “因此你找到了我?”   “我找到了你。”   “你觉得我会帮你?”   “不是帮我。”   “你想听听我的想法吗?”   陈默摊开手掌。   “我不想特蕾西娅成为失败者,所以我同意你的想法,我会去安排人手做这件事。”博士说:“我同样的承认,我也有些希望这个冬天的雪能残酷一点。”   “那会死很多人。”   “卡兹戴尔死的人只会更多。”博士说:“任何一点可能增加胜算机率的事情我都会去做。”   “伪善的家伙。”陈默讥讽的笑着,笑容渐渐敛去。“……但我没资格这么说你,如果特蕾西娅的失败,我的所有设想都会落空。”   “我从不清白。”   “我也是。”陈默伸出手,博士的手掌和他相握:“也许我们到最后都会不得好死,会怕?”   “怕是什么?龙门的谚语?” 第九十三章 棋手与棋子   结晶纪元1086年12月25日,陈默收到了殿下的礼物,一件带着卡兹戴尔风格的黑色军礼服,也许殿下是在他向我预示着什么,但也许殿下只是单纯觉得他适合这种类型的服装,因为他们都没法明晓未来的走向。   “生日快乐,陈默。”   Happybirthday陈默……   殿下的笑容温暖而又温柔,在这间午后的办公室内,在处理了一整天文件的劳累后,在窗外卡兹戴尔连绵不断的风雪下。   今天的黑夜比往常要来的快了些许。   陈默想他终于有些明白那些萨卡兹人心里的想法,因为在殿下拿出礼盒并对他说出祝福的话语后,他竟也萌生了要为殿下付出一切的可怕想法。   可他终究是个自私的人,这个想法只是刚诞生,就被他死死的掐灭在脑海内。   他不知道在殿下知晓他究竟做了什么之后,是否还会对他露出闲杂一样温柔的笑容,是否还会愿意为他准备礼物,但陈默知道的是,他的所作所为一定会让殿下感到难过,他的所作所为必定会使殿下失望透顶。   也许这样也好,陈默不会后悔,但他也不能否认此刻的他对眼前这些温馨有着他难以想象的留恋。 !&【!   “这是给我的?”   陈默接过那个展开的礼物盒,手指在礼盒内的布料上拂过,他已经记不起上次收到礼物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也记不起自己会为了一件新意而感到欣喜是一种怎样陌生的感觉。   “要试试吗?”   殿下的眼中带着期待,那种期待让人不忍心去拒绝。   “不……”   陈默的话没能说完。 【|<   “我是照着你的体型做的哦,不知道合不合身呢。”   特蕾西娅跃跃欲试的模样,大抵有些类似于第一次做饭给人品尝的人,期待从客人那里得到回应。   “请让我借用一下这里的房间。”   萨卡兹的军装笔挺而英武,应该是属于特蕾西娅记忆中那个时代的礼服,金色的领章和袖口银色华丽的花纹,在红色,银色与深沉的黑色间带着铁血与朝气。   黑发下那张年轻的脸淡漠而平静。   “果然很合身。”特蕾西娅眼前一亮,细细的打量着换上军礼服的陈默感慨,很快又微微蹙起眉。   “怎么了吗?”   陈默难得有些拘谨。   特蕾西娅走到她面前,轻轻替他理了理折起的领口,伸出手将他挂在腰带上的刀鞘取下,拿在手里,后退了两步。   “这样就好多了。”她满意的说,略带笑意的感慨:“说真的,我现在有些好奇你走出去会有多少人看上你了。”   她从不掩饰自己脸上的惊讶,而那惊讶让陈默觉得有些太过了。   “殿下……”   “陈默先生以后就一直打扮成这样好吗?”   “我是您的护卫,我必须要保证您的安全。”   “不行吗?”   “仅限于今天。”陈默叹了口气。   特蕾西娅大概是将自己当成了排解压力和有趣的玩具,因为接下来的半天时间里,她开始将陈默当成一个洋娃娃般的打扮起来。   可陈默发现自己并不排斥这种温馨,并不排斥特蕾西娅的关心,也并不排斥她将自己那头渐长的黑发扎起。   如果不是出生在这个时代,如果不是离开了龙门,陈默可能一生也无法与特蕾西娅产生交集。   淡漠的青年成了特蕾西娅玩物丧志的目标,他坐在原本属于特蕾西娅的位置上,特蕾西娅站在他的背后,黑发被扎成了马尾,华丽的军礼服勾勒出他笔挺的身姿,也许是因为这身军装本就带有它独属的气质,以至于穿上它的青年身上都展现出了一种只有贵族才有的高贵和从容。   可他的这一生实际上和贵族扯不上半点关系,他的一生平凡却流离。   特蕾西娅带来的温暖不免会让陈默感到动容。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不见丝毫停歇的意思,在格子窗口外纷扬飘落。   殿下的手轻轻的搭在陈默的双肩。   陈默能感觉到有肌肤的温度靠近了自己耳旁,带着特蕾西娅呼吸的热气。   “陈默先生想自己的父母了吗?”   她似乎总能察觉到别人在想什么,总能触及到陈默心底潜藏起来的柔软。   陈默已经想不起来他的父母了,那对他而言好像是一个存在又从来不曾存在过的称呼,他早已模糊的记忆中甚至容不下他们的身影。   陈默微微张口,却没能做出回答。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特蕾西娅温柔的话语在耳旁响起:“陈默先生一定会想他们的,他们肯定也希望陈默你能平平安安的长大,有的时候,这是我们活下去唯一的理由了,因为生命在我们死后依然能够延续,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有人能活下去,这是支撑着我们向前走的理由。”   他的手轻轻放在陈默的黑发上。   “……殿下。”陈默终于开口,可那声音听上去有些干涉和沙哑。   “陈默先生才16岁吧,凯尔希和我说起时,连我都感到有些难以置信呢。”   特蕾西娅的声音很轻,可陈默却愣住了。   特蕾西娅不免回想起那个夜晚下,满身鲜血却挥舞着武器拒绝每一个靠近的人的身影。   他像是一头受伤的幼兽,却没有发觉自己对周围的恐惧和胆怯,亮出獠牙和利爪想要保护自己。   “可能有时候你表现出来的模样,让我都感到动容,可不管表现的再怎么成熟,陈默你都还是个孩子呢,是什么让你走到了今天这步,你的警惕和害怕,你的那些话语,还有你对凯尔希说的目的。”   特蕾西娅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不用回答也没关系的。”特蕾西娅说:“因为我也有我的目的啊,哪怕它可能无法实现,我想这片大地上的居民不再只是为了离别和失去哭泣,我想,也许有一天,我们会一起让这片大地上的每一个都能平静入梦。”   “那会很难。”   “因为陈默你说,人们总会有他们各自的想法,但陈默,我们活在这里,不是为了一个答案,哪怕那个未来不会来,哪怕这片大地会陷入黑暗也一样。”   ——————   陈默到的时候,博士注意到了他身上那身与之前不同的服装。   “你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没什么。”陈默摇了摇头:“雪变大了,我们的计划可以提前准备,你安排的人手如何?”   “他们会提前潜入格莱,克巴里尔和卡里比塞,这三座是特雷西斯领土内以矿业和采石业为主的小型移动城市,贫瘠但靠近东部战场前线,如果能拿下这三座城市,我们就有了向工业区推进的桥堡和突破口。”   “特雷西斯不会注意不到我们的目的。”   “所以我会先选择其他几座城市引开他们的注意,这个冬天的大雪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机会。”博士说:“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我的计划必须要特蕾西娅的签字才能实施,特蕾西娅不会同意我们在这个冬天去毁掉那几座城市的物资仓库。”   “这个我来想办法。”陈默说:“你的人,我是说萨卡兹人的雇佣兵,也许我们可以利用这点,让他们去做。”   “我来布置。”博士点了点头,又说:“你得小心阿斯卡纶,她的眼睛在这里无处不在。”   “阿斯卡纶不会过问的,她很清楚我们在做什么。”陈默说:“但等到开春,开春之后,我们和特雷西斯的冲突就不可避免了,特雷西斯拥有比我们更强的军力和工业基础,还有那些两面三刀的领主们。”   “但特蕾西娅也有她的优势,特雷西斯手下的军队和雇佣兵们不见得就会忠实的履行他的命令。”   “这样下去总归不是办法,我想你应该有更好的解决方法,我能听一听吗?”   博士沉默了一下。   “你真想知道。”   “想。”   “我需要一个人,这个人必须要果决,狠辣,必须有特蕾西娅十足的信任,要有属于他的军队,也必须要有强横的武力和胆气,我需要这样一个人,需要他双手染满鲜血,需要他能抗得过无数刺杀和阴谋,需要他成为萨卡兹的噩梦,需要他去忠实的完成我脑海内那些无数凶险的构想。”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但这个人并不存在。”博士仿佛没有听到陈默的话。“所以我没法回答你的问题。” 第九十四章 生于黑夜   卡兹戴尔喂不饱它的人民,他们需要太多,他们也会流血,但他们不该无意义的流血,他们总在这么做。   ——————   卡兹戴尔的雪越下越大,厚实的大雪笼罩了巴别塔的每一个角落,光是处理每天的积雪就要花费大量时间,而大雪所带来的,不仅是燃料和物资的短缺,交通的堵塞,信息滞后和大量生病的人员,在贫瘠的卡兹戴尔地区,大雪所预示着的是死亡,寒冷,饥饿以及蔓延的恐慌和恐慌之下的贫穷,为了争夺资源和生存地的死斗。   大雪封锁了前线移动城市的局部战争,在这个寒冷的冬天不管是特雷西斯的军队还是巴别塔及其领主所率领的雇佣兵联盟都没有再试图将推进的战线拉长。   萨卡兹士兵们拥挤和驻扎在以前线移动城市和零星小镇为主的军事防区和战壕里,望着被大雪封锁的天空,汲取篝火中仅存的温暖。   这个冬天将没有战争,但兴许这个冬天死去的人将会比战争带来的更多,好在卡兹戴尔每年都在死人,人们已经习惯了死亡。   特蕾西娅的脸上很少再出现笑容,她时常忧心忡忡的望着窗外不见停歇的大雪,和陈默谈起萨卡兹营地在这场不似天灾胜似天灾的大雪里要做的应急准备,物资的调度,人员的分配和领主们的谈论,以及领区内萨卡兹民众的安排。   她休息的时间比往常要少了许多,往往在深夜的时候还在工作,而这时,只有陈默安静的陪伴在特蕾西娅的身后。   博士时常会来向特蕾西娅汇报近期遇到的工作和他接下来的安排,在将大部分精力和目光从前线的战争和争端中转移开后,博士也拥有相当程度的民生和后勤调度管理能力,他并不仅仅服务于战争,但他表现在战略方面的能力掩盖了他行政上的才干。   特蕾西娅没有权利插手他们领地内的个人事务,而她的提醒很明显并没有取得议员们的重视。   他们其实并不在意平民的死活,对于城市中的居民尚且能够保证,但城外却不值得他们花费精力,他们只是需要特蕾西娅这杆王旗,与她各取所需。   结晶纪元1087年1月17日   卡兹戴尔东北线战场平原。   一小队雇佣兵小队正携带负责运输的物资行走在积雪的荒原里。   雪已经停了下来,干裂的冷风吹起挂在物资车辆上的油布露出下方的一角,萨卡兹漆黑的犄角在白色的雪地里看上去异常的显眼。   履带和雪橇板在厚重的雪地上留下拉长的印痕,但很快便会被风雪掩埋。   “老实说,我不太理解你为什么会接受这种一看就有问题的委托。”坐在副驾驶的黑发女人收回望着车窗外大雪的视线侧头问。   “因为他们的人拦下了我的信使,给出的价码让我不能拒绝。”   “仅此而已?”   “我们需要物资,伊内丝,营地里的物资撑不过这个冬天,即使我们愿意付出足够高昂的代价,将我们的积蓄都掏出来,市政和商人也会趁着这个机会疯狂压低我们的价码,直到我们愿意拿出所有能交给他们的东西,甚至是我们这条命。”   高大的男人脖间系着常见的黑色防寒围巾,他的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无奈。“因为我们从未向任何一名领主和城市宣誓效忠,这就是萨卡兹自由的代价。”   “所以你连雇主是谁都不请楚,就接下了这份委托,我能理解你的担忧,赫德雷,但你的担忧也可能会让我们送命,你应该带着我一起。”   “我们不是唯一一个接下这份委托的佣兵团,伊内丝。”名叫赫德雷的萨卡兹雇佣兵回答:“在这个天气下将一批物资送过东部战场的行迹的确很可疑,但这与我们无关,我们要做的只是完成我们的任务,无论是杀人还是劫掠和伏击,承担风险后雇主愿意支付足够的报酬就行。”   “我们不一直是这么过来的吗。”伊内丝轻轻笑了笑:“你是团长,你说了算,我们还有多久到交货地点。”   “快了。”赫德雷望着前方出现在视线尽头的一片林地,他展开地图:“还有十五公里。”   “不是移动城市?”   “不是移动城市,也不是任何一座城镇,对方指定的地点是一片树林。”   “你的回答给了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们是不是……”伊内丝顿了顿,表情严肃下来:“……我没想到我们居然会以这种方式参与进这场战争里,你早就知道?”   “我们一直在这场战争里,伊内丝。”赫德雷没有直接回答伊内丝的问题:“我有过猜测,但是与不是对我们而言又有什么关系,卡兹戴尔的混乱已经持续了上百年,并且将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我们死的那天。”   萨卡兹雇佣兵向来如此,生于黑夜,死于战争。   “看来你不是因为那位大人的言论才选择这么做的。”伊内丝轻松了一口气。   “如果她能做到,我当然愿意成为他们的一员,但我的经历告诉我,那些言论只是听起来美好罢了,和街边橱窗里贩卖的童话书并没有什么区别。”   伊内丝狐疑的看着说出这句话的赫德雷,过了一会她才说:“我不记得你会关注这种东西,哈?童话书?”   “所以我也不关注他们。”赫德雷严肃的脸上不见任何变化:“我不关心这场战争要持续多久,我只关心我们能不能活下来。”   “说起这个,W最近的情况有些不对劲,他的影子一直在飘忽,我得先提醒你,他的去留你最好做好提前做好打算。”   “他是个怪人。”   “也是个疯子。”   赫德雷没有说话,伊内丝也没有等待他回答的意思,仿佛他们两人都已经知道了这个结局,没有谁有时间去悲伤和哀悼,这就是萨卡兹雇佣兵们生活的常态。   他们是一群离死亡和活着最近的人,他们已然学会了用最平静的态度去面对他们曾不止一次面对过的事情。   无论是离别还是牺牲。   夜晚8点   卡兹戴尔东西部战场缓冲区后方森林   雇佣兵的车队停留在树林里,雪很快掩盖了他们留下踪迹,省去了他们为此花一番时间的功夫,车队没有升起营火,无线电内一直保持静默状态,事实上他们自从接收了这次任务后进入战场区域后就一直维持着不低的警戒。   几分钟后,无线电内忽然传出了嘈杂的电流声,吸引了车厢内两人的注意。   “哨兵没有示警。”伊内丝语气凝重的说:“也许是被干掉了,也或许他们根本没有发现对方,我觉得是后者。”   否则现在等待他们的就不是电流内故意放出的声响,但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对他们而言都算不上什么太好的消息。   “别大意。”赫德雷提醒。   伊内丝伸手握住了腰间的武器,赫德雷推开车门,铁靴陷入雪地里,漆黑的森林深处有积雪从树上落下。   赫德雷的目光看向黑暗深处,他身后佣兵团的佣兵们各自进入了他们最熟悉的战斗位置,以便随时应对可能出现的袭击。   黑暗里渐渐浮现出一个个人影,他们身上披着和夜色一致的斗篷,斗篷的兜帽掀开,露出下方一对黑色的萨卡兹犄角。   “你们的人?”   负责警戒的两名佣兵就站在他们其中。   “看来他们没能完成任务。”赫德雷回答。   “他们只是选错了对手,我们比你们提前到这里,一直在等着你们抵达,你们来的比我们预计的要早半天。”   “你们一直没有出现。”   对方没有否认。   “保险起见,我们不知道你们是否值得信任。”   赫德雷抬起手示意身后的人不是敌人,在对方没有阻止下那两名佣兵一脸复杂的拿着自己的武器走进佣兵队伍中。   对方从雪地里走过来,即使是昏暗的光线也无法掩饰掉对方的左眼上那条狰狞的疤痕,他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识别出身份的东西,除了因为那条疤痕而变得有些狠厉的脸。   在他露出微笑后,笑容看起来像是在狞笑。   “你可以称呼我为卡尔,我是负责来接收你们货物的人。”   “赫德雷。”赫德雷回答:“你们的东西就在后面。”   “我需要检查。”对方没有丝毫客气。   赫德雷让开身体,对方抬起手,两名萨卡兹从他身后走向后方的车队,他们扯开雨布,露出下面的堆积的物资箱,抬下箱子用匕首敲开后里面是码好的罐头和应急食品,在佣兵小队成员的注视他,他们拿起其中的罐头撬开,其中隐藏的不是食物而是一枚枚制作包装好的源石制品。   佣兵小队成员的瞳孔缩了缩,但他们很默契的没有选择询问,即使他们这几天的时间内就坐在这些随时可能将他们送上天的东西上,一路伪装着跨过了战线区。   两名萨卡兹重新放下罐头,转过头对卡尔点了点头。   “货物没有问题。”卡尔对着赫德雷说:“你们的任务结束了,报酬会在你们返程之后交到你们的手中。”   “我们的委托合约里可没有提及这些东西。”赫德雷问。   “关于这点,你要去询问的人是你的雇主而不是我们,我们只负责接收我们接收的东西。”卡尔回答:“放下这些东西然后离开这里,随便你们去做什么,死在哪里,与我们无关。”   “你们肯这么轻易放我们离开?”伊内丝问,在清楚运送的东西是什么之前可能还有这个机会,但现在伊内丝很怀疑。   她很怀疑自己这些人能否顺利的离开这片地区,即使眼前的人现在不动手。   “我个人很赞同你的看法,佣兵。”卡尔看向伊内丝:“但你们还不值得我们动手,你们能活到现在就应该明白什么事是你们能做的,什么事是你们不能做的,有些事并不如你们以为的那么顺利。”   卡尔越过赫德雷和伊内丝走上车。   “活下去也好,想抓住这个机会也好,至少今天你们不会死在这里,至于以后怎么选择是你们自己的事。”   车队重新启程离开,雇佣兵队伍的成员被遗弃在了这片树林里。   “我们就这么看着他们离开。”伊内丝问。   “你认为我们要花多大的代价才能留下他们?”赫德雷反问。   “我看不出他们的深浅,他们在黑暗里隐藏的很好,没有丝毫破绽。”伊内丝犹豫了一下:“我们都清楚,他们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赫德雷转过身。   “回去吧,起码我们这次委托对我们而言没有产生任何损失。”   “你真这么认为?我们能顺利回去。”   “如果他们来自南方,的确有这个可能。”   伊内丝看着赫德雷的背影,脚步顿了顿,跟上他的步伐。   他们不可能去为了这次委托去告密,即使那可能会为他们带来难以想象的报酬,但更大的可能将会是杀身之祸,卡兹戴尔这片地区没有信任,每当佣兵们完成一桩合同,都会有人额外准备一笔钱,用来除掉他们,比如雇主自己。   他们没理由将自己引入一场看起来就不是他们能干预的麻烦里。 第九十五章 暗流   卡兹戴尔东部小型移动城市——格莱。   精炼厂矿区高大的烟囱竖立在视线中纷扬的雪花里,滚滚的浓烟将铅灰色的天空染的更加阴沉厚重,熔炼炉升起的炉火和高温融化了每一片落在附近的积雪。   十字路口人丁稀少,偶尔看到穿着灰色肮脏单薄的工人步履匆匆从街头跑过,捞起的袖口下露出肌肉扎实的小臂,但那张脸上却带着显见的疲倦和麻木。   苏恩扬巴尔收回视线,将身上的棕灰色旧呢子大衣裹的更紧了一些,雪花从他的身前落下,呼出的热气吹散了一片落下的雪。   这个冬日比往常更加寒冷。   店铺的名字叫法里恩工坊,门口挂着破旧掉色的挂牌,苏恩扬推开木门,屋内的光线黯淡昏沉,混杂着一种发霉和机油的气味在冬日的冷气中钻入他的鼻尖。   木门重新关上,堆积在窗口的杂物外,带着些许暗黄的玻璃能看见不远处的十字路口。   柜台上后站着一个人影,一位穿着灰哑工作服并不年轻的萨卡兹男人,柜台上的台灯打开,上面放着一堆零件,推门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低头关注自己手上的工作。   “法里恩工坊,你是这里的老板?”苏恩扬问,屋内的温度并没有比外面暖和上多少,但兴许是心理作用,他还是稍稍舒了口气。   萨卡兹男人懒散的抬了抬眼皮。   “如果你没有再找到其他人,那就是我了。”   “哦?”   “你来这里要做什么?”   男人的脸上没有因为苏恩扬客人的身份露出丝毫热情,甚至可见的不耐烦,他放下手里的工具和零件,抬起头盯着苏恩扬。   “别浪费我的时间。”   “要是价格还算公道的话,我想修一块表。”苏恩扬回答的同时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块失去了细链的老旧怀表放在桌上。   男人伸手拿过,放在灯前细细的打量了一下,重新放下。   “能修吗?”苏恩扬问。   “要花一些时间,我这里没有这种表能用的备用零件。”男人回答。   “要花多久?”   “三天,兴许是一周,等我找到能用的零件。”男人粗糙的手指按在桌上,轻轻敲了敲:“你要是等不了那么长时间,也可以离开。”   “没关系,我可以等,这是我父亲死前留给我的遗物,无论如何我都想让它重新动起来。”苏恩扬盯着男人的脸,他说这句话时甚至没有去看桌上那块所谓的遗物一眼。   男人重新拿起那块表,拉开抽屉的盒子,将它放入其中,然后又从里面拿出一块一模一样的表,只是不同的是,这只表的依然能够走动。   苏恩扬轻舒了一口气。   “他们在哪里?”   “上面,你是最后一个到的。”男人问,语气不再不耐而是带着些许激动。   “我中途遇到了一些变故。”   苏恩扬点了点头,拿起那块表走进阴影。   楼上的门被推开。   炉火带来了些许温暖,萨卡兹们同时转过头看着出现在门口的苏恩扬,苏恩扬心里没有紧张,他很自然的走入其中。   “怎么称呼?”一个头顶缺失了半根犄角的萨卡兹男人问。   苏恩扬露出微笑。   “苏恩扬,或者苏恩,都可以。”   “我是霍格,这次任务的指挥,这是波尔,赛维克,韦伯特,比里恩。”   男人一一介绍,后者陆续对苏恩扬颔首示意,男人的视线重新放在苏恩扬身上。   “你是最后一个到的,苏恩扬,我得知道原因。”   “我去了一趟工业区,兄弟。”苏恩扬说,环视房间内的人一周:“我们的计划可能要做些改变了。”   苏恩扬坐下来,他的长靴上沾着些尚未干透的水迹。   “厂区工人们的不满和怨恨正在积蓄,城主在这个寒冷的冬天依然让他们工作却没有给他们任何应有的补偿和待遇,劳累的工人在一天的劳作后回到家中等待他们的是冰冷和饥饿,而城主和他的仆人们却享受着工厂带来的利润和财富躲在温暖的大宅里对他们挥下长鞭。”苏恩扬的话语有些激动:“我认为时候到了,我的兄弟,我们可以利用这些不满的工人,那比我们原本计划中独自行动要安全去炸毁物资仓库然后再煽动他们的情绪要更简单的多。”   “说清楚一点,苏恩扬。”霍格问。   “事实上我刚从厂区出来不久。”苏恩扬说:“这个冬天比往常更加寒冷,我进入劳作区后花了很长时间才让那些工人相信我并不是领主派来的暗探,他们的警惕心很重,因为他们正在试图谋划炸毁高炉和厂区,用源石制作了一些简易炸药和武器。”   “你是说他们准备用这些炸药来毁掉这座城市。”霍格问,但他脸上明显带着迟疑。   “不,他们做不到,在厂区爆炸,他们冲上街头的那一刻领主手下的佣兵团和护卫们就能将他们杀的一干二净。”   在这个时代,手持简易武器的普通人无论如何也不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佣兵和战士的对手,其中的差距不足以被一柄即使小孩都能杀死成年人的武器所取代,因为他们,或者说这片大地上并没有那种东西。   “你继续说。”霍格问,其他人都没有异议。   苏恩扬停顿了一下。   “我见了他们推举出的首领。”   “我希望你没有告诉他们我们的目的。”   “我还没那么蠢,霍格,但我告诉他们我们从南方来,他们的首领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们并不怕死,霍格,或者说在城主眼里他们都是一群还未死去的死人,他们已经有了准备,即使他们什么也不做,能熬过这个冬天,但谁也不能保证他们都能活过下一个冬天。”   霍格沉默下来。   如果能够活着,没有人愿意死去,但如果活着没有希望,那又和死了有什么分别,不过是等死和死去罢了,也许死亡对他们而言成为了一种解脱,因为活着,并没有什么值得期待。   但霍格依然冷静,或者说他在考虑苏恩扬的话语和他想表达的意思。   “我们的人不多,苏恩扬,如果你是想让我们帮他们,我不会同意。”   “但我们却可以放弃原本的计划,霍格,将从物资仓库的目光转移到武备库去,他们有能力在精炼工厂和矿区制造爆炸和事故,而这些事故将转移守备队的目光,为我们制造机会,我们能拿到这批武器武装足够的人。”   “然后让他们用命来添堵这座城市的军力,让城市守备队和那些下作的佣兵焦头烂额,在意识到自己无法平息这场暴乱后,城主只会带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军队和财产离开这座城市,而我们将在他们的尸体上得到格莱。”霍格用平静的话语缓缓补充了苏恩扬没说完的话。   “这不正是我们原本的目的吗。”苏恩扬没有否认。“即使我们能顺利毁掉这座城市的大部分物资仓库,但那只能推着他们选择为了生存而引发暴动,推着市政和城主对他们更加严酷的剥削,我们是在将他们推向死路。”   “你没法保证那些愤怒的工人和萨卡兹不会将这座城市弄的满目疮痍,我不想要一座没用的城市和一群流浪的萨卡兹工人,那还不如依照我们原本的计划,至少我还能掌控。”   “就算没有我们,他们依然会这么做,霍格,你没法掌控,你没见过他们的眼神,你不明白一群在死亡和活着之间的挣扎的人有多么的可怕和无畏。”苏恩扬回答:   “他们的血会白白流满这个冬天的街道,他们被送进精炼炉充当燃料的尸体会加重这座的防备和对他们的严苛,我很清楚我们的目的,我们不算是好人,也不是为了拯救他们才来到这座城市,但霍格,一旦事情走向我说的这个地步,你和你的目的都将成为可笑的泡影,我们没有选择。”   霍格沉默下来,他直直的望着苏恩扬的眼睛,他不得不承认苏恩扬所考虑的是可能发生的事实,但那也意味着他们必须要承担比之前更严重的风险,但风险和收获是成正比的。   “他们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在我说服你们之后。”苏恩扬笑着回答:“兴许我们会和他们死在一起,但为了他们自己,为了我们来到这座城市的目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也为了殿下。”霍格补充。   苏恩扬咧起嘴角。   “当然,也为了值得萨卡兹尊敬的特蕾西娅殿下。”   特蕾西娅愿意为了萨卡兹做出牺牲和让步,但就像陈默说的,他没法阻止萨卡兹人为她选择相同的东西,他们也许并不仅仅是为了特蕾西娅,而是为了自己,但特蕾西娅给了他们期待,他们并不追求特蕾西娅的理想,可活着这件事,却值得他们付出生命。   ps:猜猜陈默在巴别塔的位置? 第九十六章 格莱长街   她身上有一种萨卡兹雇佣兵少见的仁慈,或者说良善,这可能会成为让她丧命的诱因,但兴许也有可能为她带来些别的东西。   至少在格莱,她是第一个愿意放下手里武器的人。   ——————   霍格他们的计划进行的并不顺利,工厂的萨卡兹工人群体对他们的到来表现出了极大的警惕和不信任,但这种警惕和不信任并不妨碍他们之间的合作。   就像苏恩扬说的,到了这一步这群工人们已经没有了回头的打算,他们只是希望一切真如苏恩扬所说的,到了南方后,能让他们的生活稍微好一些。   霍格做出了保证,并且留下了一部分人作为双方之间的联络人员,这一行为让工人们的警惕稍微减低了些许。   结晶纪元1087年1月18日。   工厂的炉火像昨日一般升起,但厂区内的工人们却默契的放下了手里的工作,他们聚集在各自推举出的小队领导手下,拿起平日里工作的铁锤,铁钳,扳手,甚至是空着手离开工厂,走上了格莱的街头。   雪像是昨日一样大。   漫天的大雪下,裸露在肮脏的制服下肌肉扎实的手臂和一双双坚毅的脸庞与眼神。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监工和领主派来的卫兵第一个被淹没在这股聚集起来的浪潮里,他们沉默着,无声的行走在格莱的长街上。   没有旗帜,没有口号,也没有暴力。   脚步声汇聚成洪流,像是螳臂当车,也有视死如归。   “他们已经开始了。”   苏恩扬握着无线电,语气有些颤抖,说不清是激动还是恐惧,驻扎在仓库的卫队开始匆忙的调动,一切都仿佛如计划中那般顺利。   “别急,别急。”霍格低声回应,几十米外储藏着武器的仓库大门打开,一对对列装整齐的士兵奔向格莱的街区。   霍格从仓库收回视线望着身后聚集的一个个黑影。   那是一名名萨卡兹工人,他们努力保持着安静,但脸上依然能看见紧张和面对战斗前的忐忑。   霍格同样觉得忐忑,哪怕他已经经历过数次战斗,也活着从战场上走了下来,可他还是第一次面对眼前这种情况。   这些工人中称的上战士的没有几人,他们甚至没有接受过任何正规的军事训练,然而现在霍格要带领他们夺下眼前的军事仓库,即使这只是一座小型移动城市。   他们连像样的武器都没有几柄,霍格觉得这就是在送死,他不清楚苏恩扬到底是如何想的,但霍格清楚的是,就像苏恩扬说的,就算没有他们,这群工人依然要面对这些,而没有他们之后,他们的情况可能更加糟糕。   苏恩扬大概是在同情这些萨卡兹工人,但也不能否认和萨卡兹工人们一起行动远比霍格原本的计划成功率要更高。   无线电里传来波尔的声音。   霍格知道时机到了。   他握紧了手里的长刀,看向赛维克和比丽恩,他们两个将负责带领这里的工人抢占守备库的大门,而之后自己和苏恩扬带领其余人以最快的速度转移武器。   霍格想说些什么,那些工人们的目光看着这个头顶断了半只犄角的陌生萨卡兹,霍格最终什么也没说,因为他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太擅长演讲和动员。   “兄弟们,萨卡兹工人兄弟们。”苏恩扬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站在窗口的位置,举起手臂:“也许我们今天都会死在这里,也许最终无人会记得我们的名字,但我的兄弟,我的萨卡兹兄弟,我们从来不畏惧死亡,我们也不畏惧离别,看看你的左右,看看你身边的人,我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们从来不是。”   “我们只是怕自己的死亡没有价值,我们只是怕我们的后人一次次重复我们的悲剧,我们不过是想要低贱的活下去,然而领主和他的卫队剥夺了这一切,剥夺了我们的财富,剥夺了我们的自由,如今,还要剥夺我们的生命。”   苏恩扬举起手里的长刀,他的声音振奋而激动,年轻的脸上带着潮红。   “兄弟们,我们如何能容忍自己的生命被践踏,哪怕我们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尊严,我们如何容忍领主施加于我们身上的贪婪和剥夺,我们要反抗,即使用我们的生命,用我们的鲜血,我们要夺回属于我们的自由,夺回我们失去的尊严。”   苏恩扬微微看了霍格一眼。   “所以,走吧,我的兄弟,让我们在今天为了尊严和自由一起迈向死亡!”   房间内寂静的可怕,苏恩扬的呼声并没有得到回应。   过了几秒,猛烈的呼喊和咆哮在这间公寓中响起,冲散了飘落在窗口的飞雪。   自由,尊严。   萨卡兹人早已忘却了这种东西,他们只为日复一日的活着而感到庆幸,哪怕领主不分昼夜的压迫可苛求这他们。   可这欢呼声宛如压抑的猛兽,如今他没有了制约,如今他已无所在乎连生命都抛在了身后。   他是如此的可怕。   因为他并不畏惧死亡,因为它已走上了死亡这条康庄大道。   霍格默默地看着这一幕,他只觉得自己的胸中有什么东西突破了束缚,于是在这些**士都称不上的工人的呼喊声中,霍格一脚踹开了公寓的大门。   视线的不远就是军事区的大门,而身后,如潮水般的人群像是大门涌去,他们呼喊,他们愤怒,他们心里埋葬着多年来的不甘和压迫,他们的恐惧,他们的渴求,如今都已化为了赴死的勇气。   也许这勇气不过是暂时的,也许,他们也不知前路是何?   但谁又在乎呢?   没有人在乎。   他们只在乎自己要在这个冬天死去,或许是下一个冬天,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儿女要重复自己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永远没有尽头。   他们只在乎自己心里的愤怒和无处发泄的恨意。   冬天的雪那么寒冷,然而每个人心里的愤怒都被点燃,他们不像是长街的工人那般沉默,他们是压抑在无尽的压迫和剥削中的野兽,他们也曾是人却从不被视为人而对待。   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领主的咆哮和怒吼响彻了这座小城的高楼。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暴动和叛乱。   无数的工人涌上了街头,从简陋的房屋中走出的妇女,老人,儿童,他们不断走,不断汇聚在一起。   这只是一座小型的矿区城,这座城市的大部分工人都拥有一个家庭,他们的家人在这座城市中艰难的生活。   波尔放下手中的无线电,领主的护卫队和士兵们挡在了长街的尽头,很快在他们的身旁出现了受雇与领主的佣兵团的身影。   那是一支小队,为首的佣兵身材高大全身笼罩在坚固的护甲中看不见面容,他手中提着一把战锤。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但现在,停下你们的脚步,你们不能再向前了!”   工人们停下脚步,黑压压的人群堵塞了整条长街,他们人数实在是太多了,多的看不见尽头,那每一个人眼中的冰冷的仇恨仿佛能让人觉得恐惧和战栗。   可他们手里拿着什么,铁锤,木板,他们连几把像样的武器都没有。   他想,他从未在卡兹戴尔见到这类事情的发生,他也从未想象过卡兹戴尔能孕育出这么强烈的仇恨。   他们不可能杀死所有人。   他默默握紧了手里的战锤。   他并不想对眼前这些看着和手无寸铁无疑的工人们战斗。   双方都是沉默的,沉默的没有任何语言,只有不断落在每个人肩头的雪和手中紧握的武器。   爆炸声从远处传来。   这爆炸像是信号般点燃了工人的人群,于是伴随着怒吼声,他们冲向了对面由士兵组成的防线。【= 第九十七章 星星之火   “队长……”   她的队员有些紧张,毕竟对面的人数太多了。   “没问题的。”她这么对自己身旁的队员回答:“他们没有携带武器,不会对我们造成任何伤害。”   如果那些手里简陋的木板和随手从工地上带出的铁锤和棍棒称的上武器的话,他们大多数人甚至空着手。   这些人**士都算不上,她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会走上街头,又为什么要战斗,明明他们没有任何胜算可言,可他们出现在在这条长街的尽头,连绵不断的人群,那一双双眼睛望着护卫队和佣兵们组成的方向,沉重密集的脚步伴随着大雪落下,震颤着街道两旁的积雪,那眼里的愤怒和无畏甚至让她感觉到了一丝恐惧。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但现在,停下你们的脚步,你们不能再向前了!”   兴许是她的话语起到了作用,对面的工人们停了下来。   她感到了一丝庆幸,至少他们如果原因停下的话,自己不必手上沾满这些人的鲜血。   萨卡兹雇佣兵们眼中没有任何荣誉和正义,他们习惯了鲜血和死亡,自然很少很有怜悯这种感情,他们的残暴的,这种残暴包括对于他们的同族。   可她不同,不如说她的心里有着和萨卡兹雇佣兵所不同的怜悯和良善,这丝良善驱使着她不愿对面前的这些人痛下杀手。   她想竭力避免最可怕的事情发生,而眼前这些人,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是什么组成的,工人,孩子,老人和妇女。   他们之前不过是格莱街头巷尾中的平民,其中好几个人她甚至隐约记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他们,也许是替领主巡逻的时候,也或许是小队采购物资时。   但这时,她的话音刚刚落下,士兵们的防线中又有了动作。   街角的一侧来了一支军队,指挥官在吩咐着什么,良好的视力能让她清晰的看到指挥官脸上的愤怒和急迫。   士兵防线中的弩炮被举起,那些战士抬起手中的弩箭和法术炮。   她忽然间明白了他们想做什么。   就像是过去驱赶那些敢于反抗的人群一样,只要他们走上街头,在领主的眼中当他们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只会带来死亡外,在留下数十上百具尸体后,他们就会乖乖退去。   她不只一次在卡兹戴尔见过相同的事情发生。   “等等!”她大声的朝着那边喊道。   她的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些人和那些走上街头游行和反抗的人不同,而格莱也不具备镇压这种暴动所需要的实力。   领主想用鲜血和死亡唤醒人群的恐惧,但他错了。   她的阻止没有得到任何效用,因为弩炮和法术已经轰入了人群,随之而来的是爆炸产生的冲击和飞溅的尸块雪肉,染红了这条长街和他周围的人群。   “准备战斗!”   她没时间俩顾忌其他了,因为在连绵不断地炮火和飞溅的鲜血中,对面蜂拥的人群已经冲了上来,他们携带者简陋的武器,不断地倒下,又不断地向防线冲来。   每一步都留下尸体和数不清的伤痕。   但他们义无反顾的冲着,那是一个十四岁左右的男孩,他脸上带着热泪和鲜血,兴许是在爆炸中,他的亲人死在了爆炸里。   可他却冲在了最前方,呐喊着,咆哮着。   他可能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吧,她忽然想。   壮硕的萨卡兹工人头上缠着绷带,手中提着生锈的短弩和砍刀,他们驱动着浑身是血的身躯翻过街垒,跟随在男孩的身后。   她看见男孩的胸前插在一只弩箭,他倒在了人群众,可那双眼睛里却任旧带着狂热和流下的眼泪。   她清楚的看见那大叔手中的砍刀裹满了泥土和鲜血,早已锋利不再。   但他们还是义无反顾的冲着,咆哮和嘶吼响彻了格莱长街的天空,雪花不断落下,又不断被灼热的鲜血染红,萨卡兹的血也是红色的。   他们甚至没有动手,只是弩箭和士兵组成的钢铁防线就止住了人群的脚步,尸体堆叠成山。 【@   但紧接着,尸山血海中又什么东西动了起来,残存着最后的一口气的人挣扎着向举起武器的她爬来,看不清他的脸了,他的脸上全是血,他一点点朝着她组成的防线爬来,举起了手掌,抓住她的腿甲。   那满是血和碎肉的手臂向她抓来,她这是才惊觉的发现自己竟然在后退。   她没有理由后退,她身上厚重的装甲和手里的战锤能轻而易举的毁灭这些临时之前的人,可她没有这么做。   她甚至没有想到自己能这么做。   “为什么要战斗?”她想问。   可那双眼中满是死亡和浑浊,却依然向她伸出的手臂仿佛回答了她的问题。   长久以来,萨卡兹人被人认为没有灵魂,因为他们是一群没有眼泪的恶鬼,他们是残暴的魔族,带给人们的只有毁灭和伤痛。   但她现在忽然觉得这句话不对。   萨卡兹没有希望,卡兹戴尔这片混沌纷乱的土地让人悲叹,没有灵魂和未来的萨卡兹人多少让她已经对这片土地不再怀抱任何畅享。   可现在,她忽然不这么觉得了。   她突然觉得萨卡兹依然有它的灵魂,萨卡兹,卡兹戴尔依旧是一片顽强的土地,他的人民也有着自己的血肉和热泪。   她握紧战锤的手松开了一些。   望着长街上倒下的尸体,士兵们防线那里不断射出的弩箭和收割人群生命的利刃,漠然无情。   明明这些人的战斗力不值一提,甚至哪怕只有她一人,也能轻而易举的将他们的反冲击荡平,他们是在送死,但这股勇气却让身为雇佣兵见识过无数战火的她感到恐惧。   她不知道他们是在为什么而战,为了活着,可他们却在死去,不断地死去,依然没有停下步伐。   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困惑。   即使在和其他的雇佣兵战斗时,即使是面对正规部队时,她也从来没有产生过这种感受。   也许是我做错了。   她没来由的想,也许就是想自己这样只为了活着而活着的雇佣兵们,才成全了卡兹戴尔这片土地的混乱和纷争。   也许也是自己这样的雇佣兵们,是他们亲手成全了领主们的野心,让卡兹戴尔不断地分裂和贫瘠。   卡兹戴尔没有未来,所有人都这么认为,他们日复一日只想着自己能活过这一天的战火和硝烟,却从来没有想过,是自己这种想法才使得卡兹戴尔不断走向衰落,才使得萨卡兹人被外界的人们所抵触和歧视。   他们在歧视没有灵魂的萨卡兹,是他们亲手将自己的故乡变成了一片混乱,可笑的是,他们却怨恨和埋怨卡兹戴尔的一切。   但不该是这样!   不该是这样。   她心里没来由的涌起了一股愤怒,那愤怒仿佛要将她吞噬,淹没在眼前这些不断倒下的工人的鲜血里,即使是冰冷的冬天,也无法冷却这股怒火带来的灼热。   她从没想过自己要拯救卡兹戴尔,为她寻找出路,但她也从不否认她对于这片土地的热爱,和一个萨卡兹人对故乡的眷恋和期望。   而现在,她正在亲手毁灭这一切。   爆炸的火焰和热浪轻而易举的就毁灭这些试题挑战领主权威的蠢货们的身体。   她看着倒下的人群,猛地握紧了手里的武器。   兴许,我也是一个蠢货了吧。她忽然这样想。   泥土和石砖猛然从地上崛起,她的手中绽放着法术独有的深沉的黑色光芒,那些泥土和砖块像是有了自身意识一般在街道上涌动,挡在了士兵们的弩箭和火炮之前。   “队长。”她听到队员们的呼喊。   她没有回应。   岩块在爆炸中炸裂。   她举起了手里战锤,她看到人群中有一个提着长刀和短弩的男人望向她。   “我们不是你们的敌人。”她忽然高喊,转过身冲在了人群的最前方。   她当然是精锐的萨卡兹佣兵,她和她的小队都是如此,否则也不会被当地的领主雇佣,为她清缴流寇和看上重要的矿区。   士兵们似乎没有想到这群雇佣兵会忽然倒戈。   她像是一柄尖刀般插入士兵的阵线中,挥舞的战锤掩护着身边一个又一个工人和平民。她被簇拥着。   被咆哮和怒吼所簇拥。   她心里忽然在这一刻感觉到了一种别样的体验,使命感,那让她的灵魂震颤,仿佛跻身其中也为她带来莫大的勇气和自豪。   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在为什么而战。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在做有意义的事情,而不是像一个无主的亡魂般流落在卡兹戴尔,为了佣金而走向死亡的尽头,看不到日出和日落的日子让人迷茫和疲倦。   她觉得好像自己找到了归宿,哪怕这短暂的归宿已经让她葬送了雇佣兵的生涯和信誉,但萨卡兹佣兵在人们眼里向来是一群言而无信的人,他们是一群没有尊严和道德可言的野狗,当雇主扔出一块骨头,他们就会拼了命的争抢。   而这时,队伍的后方又有了动静,她看了过去,那是一堆打扮相同的萨卡兹工人,但他们手中端着长弩和利剑,带着火炮和护甲,他们从身后包围了这条长街的士兵们。   战斗结束的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迅速。   那些士兵们举起双手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而她也终于在人们清扫战场的时候,得到了休息的时间。   “抱歉,因为我的缘故把你们拖累了进来。”   低沉微弱的声音从头盔下传出,她坐在街道的一角,这么对自己的队员说。   “没关系,因为我们都知道队长你是怎么样的人,从决定跟随你那天起,我们就清楚。”那个萨卡兹术师笑着回答。   他们都清楚自己的队长是什么人,她和萨卡兹佣兵所不同的是,她依然有着自己的底线,而这个队伍中的人,大部分都是如此。   “老实说队长,很奇怪,刚才和他们一起战斗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自己就算是死在这里也是值了。”   “是吗,我也是。”   “我们今后怎么办?”有人问:“就算夺下了这座城市,可附近……就仅凭这些人恐怕守不住这里。”   “我不知道。”她说,望着长街那头收敛这尸体的人,大多数人已经奔向了城市核心:“但我决定留下来,你们要离开的话……”   “有人要走吗?”   “不,我们决定留下来,和队长你一起。”   “我也是。”   “那我也没有离开的理由了,你们这些人,要是没了我这个术师恐怕连一天也活不过去吧。”   当然有人决定要离开,她没有阻拦,就像他们说的,她其实很清楚这些人守不住这里,但她已经厌倦了流浪,也厌倦了作为雇佣兵朝不保夕的逃亡和不受待见的眼神。   十几分钟后,有人向着雇佣兵小队驻扎的位置走来。   他腰间携带这武器,黑色的风衣下满是尚未凝固的血水。   苏恩扬刚从核心城的区域过来,经历了一场战斗,但他满身硝烟和鲜血的脸上依然精神饱满,带着兴奋和可见的激动,哪怕他现在的一只手上还缠着绷带,只做了简单的处理。   赛维克和韦伯特牺牲在了长街的冲锋中,而比里恩在攻入城主府中被榴弹炸掉了半个身子,他们都忘了做他们这行本该有的谨慎和冷静。   也许,他们有理由忘记,因为跻身于无畏的战争时,他们心中就只剩下了热切和勇气。   “那么,请问这支小队的队长是?”   “是我。”她站起身,手边放着战锤:“我是这支雇佣兵小队的队长,泥岩,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是苏恩扬,听说有一只雇佣兵小队在长街这边给了我们帮助,所以特地过来感谢。”   “正确的事?”   “也许吧,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准备如何处理我们,需要我们离开这座城市?”   “当然不是。”苏恩扬摇了摇头:“事实上我是来邀请你们,邀请你们加入我们,之后我们可能要和这座城市一起往南边去。”   “南边?你们是……”   “我们效忠于特蕾西娅殿下,萨卡兹唯一的君主,如果你听说过这个名字的话。”   “我确实听说过这个名字。”泥岩回答:“我也听闻过特蕾西娅殿下的那些理论,所以这就是你们引发这场暴动的原因,为了你们的理念,今天死了很多人。”   “但不能否认的是,我们成功了,不是吗?泥岩先生。”苏恩扬沾着血迹的脸淡淡的笑着:“我们成功的夺下了这座城市,这个冬天会有更多的人幸存下来,而未来,他们也能幸存下来,拥有属于他们的财富,而不是一无所有,也不是被领主驱使着死在黑暗的矿坑和无休止的劳作里。”   “未来,谁又清楚未来呢,至少我们都看不到那么远。”   “起码我们已经在这么做了,在卡兹戴尔,这片萨卡兹人的故乡。”苏恩扬说:“人们都说我们是没血泪的萨卡兹,但您今天也看到了,萨卡兹不是这样,我们和殿下说的一样,也该有自己的期待,而这些,只能由我们自己去创造。”   “就像今天这样?”   “当然,或许是。”苏恩扬说:“但比起在硝烟和战场的角落里默默无名的死去,我更愿意随着这些工人们一起,哪怕我们没有任何胜算,但对我而言是值得的,我愿意为了这个虚无缥缈的理想而奉献生命。”   “……如果是这样,您是个值得敬佩的人。”   “你错了,泥岩先生,值得敬佩的不该是我。”苏恩扬说:“值得敬佩的是每一个依然对卡兹戴尔怀抱热爱并愿意为它而战的人,是一个面对苦难而选择站起身反抗他的人,可以现在的我,也可以是未来的你。”   苏恩扬离开了,可他最后的留下的话语却让泥岩陷入了深思和纠结。   卡兹戴尔这片土地也能有改变吗,而且是改变在自己这样的人手里,她不敢多想,因为她觉得自己可能会为了这个可能而不顾一切。   “队长,你真的相信那个家伙说的那些?”   “我不知道。”她不确定的说,看着满是鲜血和雪花的长街:“但我突然有点厌倦流浪和逃亡的生活了,作为雇佣兵我们都清楚卡兹戴尔是一片什么样的土地,但如果他说的是一种可能的话,说老实话,我想去亲眼看看……即使只有我自己。”   她脑海里忽然想起刚才的战斗,想起自己曾听闻过得关于特蕾西娅的故事。   她不觉得自己有多么伟大和无私。   战场从未改变,无论多么冠冕堂皇的词语也无法掩饰它的残酷,但她好像终于明白了自己该选择为了什么而战,为了那些苦难者,也为了卡兹戴尔和更多的人活着,而不终有一天为了某个合同和委托,死在战场无人所知的一角。 第九十八章 智商跟不上   从很早之前起,陈默就留意到这个世界有着枪械和炸药的存在,而后来他也逐渐明白为何枪械和原本的军工体系无法在这个世界发展的主要原因。   因为这个世界的工业体系是架构在源石技艺和源石两者之上,工业炸药掺入了由源石粉末取代主要成分的化工制品后拥有了比同现代火药的威力,但与此同时也引发了更加高昂的造价和感染的风险,于是因此诞生了蚀刻子弹。   掺入源石工业成分的蚀刻子弹所使用必须要要求相应的由源石工艺所制造出的源石枪械,但源石枪械只能被少数人使用,泛用性和杀伤力都普遍不如发展时间长久,经过不断改革创新的传统弩枪工艺,而高昂的造价,使用困难和低回报率也使得各国都没将重心放在源石枪械之上。   比起这个时代夸张的法术和战士们远超常人的身体素质所能轻松装备的重型装甲,枪械很难照成有效且稳定的杀伤效果,相比较于炮弹而言,它需要支付的高昂价格会使得普遍装备源石枪械的战士在正面战场上因无法照成足够的杀伤而被敌人乘势围剿和消灭。   没人喜欢一把无用的武器,尤其是对战士而言,而由源石工艺制作的近战武器和装备却能在法术的配合下,轻易地撕裂敌人身上的装甲。   以这片大地上的多数国家建造移动城市的工业水平和冶金技艺而言,想要制作出一条专门制作枪械的工业流水线并非难事,但想要解决蚀刻子弹和大规模使用源石炸药带来的感染问题,对大部分国家而言却尤为棘手和困难。   没有任何国家和个人希望自己走向一片被源石侵染的战场,也没有任何国家和个人希望看到自己的军队回来后,经验丰富的战士感染源石病的比率成倍上升,那意味着没有任何人会再愿意踏入战场,会给国,家和政,府 带来极,大的压 力和造成社会,情绪的剧烈,动荡。   让所有人拿起需要源石技艺驱动的武器本质上是不可行,而且同时也是不被允许的,源石技术任旧有其局限性,但倘若大地上已经有人开始注意这种发展倾向,并试图将此应用在政治实体的政治延续之中,那今后这片大地所要面临的战争将会更加残酷和令人绝望。   而当在封建统治下备受压迫的感染者和奴隶们获得了能迅速武装自己的力量时,一无所有的他们不会介意将任何人拖下深渊。   因此事到如今,只有拉特兰人和他们那个狭小却富裕的国家依然在使用从地下遗迹中得到的源石制造工厂所制作的武器,而其余各国在发现这点后,虽然没有放弃仿制,但重心并不在发展源石枪械上,否则,拥有源石枪械的拉特兰如何依然固守着他们狭小教皇国的版图而没有尝试开拓。   当陈默和博士谈起这点时,博士摇了摇头,他反驳的话语让陈默清晰的认识到了自己对于这个时代的局限性,也清晰的认识到了原本在他大脑内的那些发展构想出现了巨大的偏驳。   先不说源石枪械问题和能在战场上所建立的优势,以巴别塔的财政力量,也无法保证能够大规模的配给因使用困难而研发稀少造价高昂的枪械。   即使是相对流动较多的在卡兹戴尔,一柄拉特兰铳器也能在地下市场卖出高价。   因为移动城市的存在,移动城市不仅是大型移动军事基地,也是战争过程中主要的主体甚至是武器。   而这片大地的大部分常规战争也是围绕着移动城市和其巡逻路线所展开的据点攻坚,和防线战争,很少的情况下才会出现军团野战和游击合围。   时代的局限性和发展历史,令陈默无法用不同的见识和眼光来弥补,博士告诉了陈默很多关于这片大地的历史,而相对应的在一一驳回陈默脑海内构想的同时,陈默的某些构想也引发了博士的兴趣。   他们好像成为了朋友,不如说是战友,而实际上也是如此,虽然相较而博士在巴别塔的地位要比陈默高出不少,但陈默仿佛忽然间成为了博士的半个参谋,而博士成为了他的半个军师。   陈默和博士都发现了这一点,但两人都没有做出任何回避,反而延续了这种关系,至少在陈默或者博士没有明确反对特蕾西娅时,或者他们同时反对特蕾西娅前,他们不会成为敌人。   结晶纪元1097年1月24日   两座庞大的移动城市在地平线尽头想东北部的防线开进,厚重的积雪下,钢铁的猛兽震颤了树枝头的积雪。   机器的轰鸣声中,苏恩扬疲倦的脸上望着前方的积雪平原露出了笑容。   他和霍格都没有想到会这么容易,他们低估了萨卡兹平民的力量,很多人都低估了这股力量。   1月20日,在格莱工人暴动驱逐领主并占领这座城市后,苏恩扬和霍格临时雇佣了泥岩的雇佣兵小队,组织起了一部分愿意加入他们的工人,他们曾着格莱的消息尚未传播之前潜入了克巴里尔,在有了格莱的前车之鉴和足够的经验教训后,他们的计划进行的更加顺利,于是克里巴尔上演了格莱街头相同的一幕。   遗憾的是,当地的领主在雇佣兵组织的协助下逃出了克里巴尔,这使得相邻的卡里比塞有了充足的防备,让他们付出了相应的牺牲后失去了继续在卡里比塞鼓动工人的计划。   巨大的移动城市靠近了防区。   苏恩扬年轻的脸上多出了比离开南方潜入北方城市时的成熟和稳重,可那双眼睛却明亮的可怕。   “泥岩先生,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他问身旁的泥岩,展开双臂,仿佛在狂热的拥抱什么:“我看卡兹戴尔正在走向正途。”   视线里尽头是白雪皑皑的大地,天空没有飘雪,但寒风依然冷冽。   泥岩没有回答,当远处的陆行军舰出现在泥岩的视线中时,这个长久以来一直在卡兹戴尔这片土地上流浪和苟活的雇佣兵忽然有些失神。   回想起这几天的经历,好像会一场虚幻的梦那般真实,被工人们簇拥着,在工人们的欢呼和激动声中,他们举起武器的模样,好像赢得了自己的对命运的抗争。   泥岩不讨厌这种情绪,相反她觉得欣喜,但冷静下来后,前路的未知却让这位常见的萨卡兹佣兵感到了迷茫。   所以这种胜利又能持续多久呢,她希望能一直持续下去,但他也清楚,在失去了为了活着这个目标而奋斗后,工人们,或者说萨卡兹人又有何种理由继续抗争。   她找不到方向,这名萨卡兹大姑娘在思考,可她并不擅长成为一名领袖或者说引路人,但她的经历告诉她,现在的胜利不过是暂时的。   泥岩的小队失去了雇佣兵的身份,他们被南方领主临时雇佣成为了格莱新组建的城市守备队的长官,然而,在进入这座城市后,这座城市便一直无人问津,泥岩也没有看到苏恩扬所说的那位特蕾西娅殿下。   工人们的热情依然没有渐去,他们在工厂内继续工作,但不满还是在积蓄,迟早会继续爆发,因为无人为这群流浪至此的萨卡兹工人指明方向,也无人告诉他们,活下来后他们应该去争取什么。   作为在格莱长街选择帮助工人们的雇佣兵,泥岩和她的小队因为自己的行为赢得了格莱人们的尊敬和感激,这是在过去从未有过的事情,因为萨卡兹雇佣兵的身份,即使在萨卡兹,雇佣兵也不会受到多少待见,多半是冷眼和鄙夷。   一时间让这位萨卡兹姑娘感情复杂,却难免觉得欣喜。   泥岩觉得,他们的热情在冷却之后,迟早会重蹈过去的覆辙,但她已经没办法在作为一名雇佣兵离开格莱,或许说,她心里仍旧怀有一丝侥幸。   渴望着真如苏恩扬所说,卡兹戴尔能看到他的前路。   陈默来到格莱,大约是一周之后的事情。 第九十九章 论时代的发展和局限   巴别塔很快收到了东北部前线传来的战报。   两座小型工业移动城市加入了南方战线,更详细的战报在一天后由前线传到了巴别塔总部。   特蕾西娅看到由苏恩扬和霍格联名提交的战报后,惊讶的看着站在身后的陈默。   陈默其实也很懵逼,因为他也没有想到明明是博士说好的,只是在给予物资的同时宣扬特蕾西娅的仁慈和特雷西斯形成对比已拉拢人心,但他们却仅仅凭借几个人就搞回来了两座工业城市。   老实说,在陈默原本的计划中,应该是在格莱和克里巴尔这三座城市的不满积蓄后,在联络军队曾着这个机会里应外合夺取这些城市,但他们就这样搞了回来,联合了一大批工人,搞出了一场卡兹戴尔版本的小型工人运动。   “这是不是就是陈默先生你说的工人的力量,我没想到陈默先生你的理论居然能取得这么大的效果。”   很大吗,其实也不是很大,毕竟不过是一座小型工业城市,但无法否认的,这却是卡兹戴尔的萨卡兹人第一次自发的逐渐起来反抗的运动。   陈默很想笑而不语故作神秘,因为他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老实说,殿下,我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陈默说:“不过他们的力量可远远不止如此,长久以来,很多人都下意识忽略了这部分力量,因为没有人想过这群工厂里的人会因为生活的压迫而有拿起武器的那天,但相信我,殿下,这股力量的潜力和可怕不止如此。”   谁又能想到备受压迫的农奴和工人会拿起武器反抗自己的命运呢,毕竟在大贵族和领主的眼中,他们不过是一群该死而还没时的廉价商品。   资本说给与人的利益,往往恰好都维持在一个合理的平衡点上,既不会让他们饿死,自然也不会有多余。   “所以陈默先生是想告诉我什么呢,在看到这份报告之前,我一直在想,萨卡兹应该走向那个方向,但现在这份报告给了我一些启发。”特蕾西娅缓缓放下那份报告:“萨卡兹的人民该有他们自己的意志,由他们自己的意志来选择他们的未来,但说起这个,却太过遥远。”   “咳……”陈默轻咳了一声,特蕾西娅的身上似乎一种笼罩着一种悲伤,但现在这股悲伤似乎变淡了些许。   也许她也没有真的相信陈默所说的那些理论,然而现在却出现了一些证实。   “遥远是因为从来没有人想过要去尝试,贵族和领主们当然不会这么做,因为他们的阶级天然和人民对立,他们不会愿意牺牲自己的利益来成就人民,他们垄断了人们的学识,进取,给予人民少部分的利益,以期许人民能够接受他们的压迫和剥削。”陈默说。   “但这是不可能的,殿下,每一历史时代主要的经济生产方式和交换方式以及必然产生的社会结构,是该时代政治和精神的历史所赖以确立的基础,并且只有从这一基础出发,这一历史才能得到说明,但在这个时代,封建主和资本家的互相取代以及刻意建立在感染者和普通人之间的巨大矛盾,掩盖了社会发展的主要矛盾,但这个矛盾迟早会爆发,因为人类社会的历史都是阶级之间的斗争,即剥削阶级以被剥削阶级之间,统治阶级以及被压迫阶级之间的斗争历史,这一斗争历史包括一系列的发展,而在这片大地,已经成为了感染者,被压迫者,被剥削者与封建统治阶级和资本阶级的斗争。”   陈默缓缓说,特蕾西娅认真的点了点头,让陈默的样子看起来像是一名老师。   “然后……”   这一场景让陈默想起了过去似乎在某个地方他也曾对相同的人说过类似却不同的话。   “在过去,感染者承担了被压迫者,被剥削者这一主要身份,人们也在部分上成为了压迫感染者的一部分,但资本的发展是贪婪的,而没有了稳定的外部压力后,统治阶级的腐朽速度也足以令人侧目,到了如今,资本和统治阶级的相互贯穿已经不仅仅容纳于一个感染者集团所能让他们满足。”陈默轻轻呼了口气,停顿了一下:“事实上就是如此,因为移动城市制约了人民反抗的诉求,它像是一个巨大的牢笼,锁住了大部分敢于抗争的意志,得意让这个腐烂的社会结构延续,但它不可能一直延续下去,矛盾的爆发也不可能永远被掩埋,如果不使整个社会一劳永逸的摆脱一切剥削,压迫以及阶级差别的阶级斗争,就不能使自己和社会从进行剥削和统治的奴役下得到解放。”   “所以卡兹戴尔发生的问题,不仅仅是卡兹戴尔自己的问题。”   特蕾西娅微微张着嘴,她惊讶的目光已经发生了变化,那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讶和巨大的喜悦所带来的震撼。   “这些……都是陈默先生您自己想到的。”她甚至没能注意到自己的称呼都发生了变化。“统治阶级,资本阶级,工人阶级,封建阶级……”   如果说陈默的这些话语为特蕾西娅带来了什么的话,那无疑是黑暗中的一盏明灯,但她却一直没有发现原来自己所追求的会离得这么近。   陈默愣了愣。   “您就当是我想到的吧。”陈默说:“我在卡兹戴尔看到了很多以前没有设想过的事物,我也和博士有过一些交谈,他的话语给了我很多启发,也许,殿下其实我脑海中的那些东西并不全都符合这个社会结构的发展,但某些东西无论在何时何地都不会发生变化,因为无论朝代如何更迭,只要是人在治理就一定会有腐败和各种问题,谁都不能避免这些问题的发生,因此在它们爆发的同时,人们所要做的只是尽可能寻找解决和缓和社会矛盾的方法,无论是何种理论,总会有它诞生的前提。”   特蕾西娅冷静下来,她望着站在自己身旁的陈默,这个十七岁的男孩,他所说出的理论甚至比得上大部分人一直追求却求而不得的东西。   因为他身后站着一个时代,他站在无数巨人的肩膀上,用他们的理论来磨练自身的经历。   “那么,陈默先生……”特蕾西娅郑重的将手放在身前,她望着陈默带上了尊敬和请教:“在您看来,这个问题该如何解决?”   老实说眼前特蕾西娅态度的转变是陈默没有想到的,即使是在和特蕾西娅谈起那些过去的历史上,她也没有这么郑重。   “殿下不怕我是个空想社会主义者。”   “社会主义,这就是陈默先生您的理论吗?”特蕾西娅很明显没有抓住重点:“空想,如果是之前,我可能难免会有这种想法,但现在看来,我才是一个空想主义者,我如今多少有些明白你为什么不赞同我的理论了,其实有些时候在我自己看来,我的那些想法也有些不切实际。”   “在陈默先生看来,我是属于那个阶级,统治阶级还是封建阶级?”   “那取决于殿下您能为萨卡兹做出多大的牺牲。”陈默说。   “就像陈默先生说的,贵族和领主们不会拿出自己的利益来分给人民,所以这个问题始终得不到解决的办法。”   “因此我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构想。”陈默说,“这个构想可能为萨卡兹带来改变,也可能让萨卡兹走向一条我从没设想过的道路。”   “这个构想,不是建立在我的那些想法之上的,对吗?”   “对。”   “……请说吧,陈默先生。”   “我不是您的顾问,殿下。”   “但我们却是朋友,不是么?”特蕾西娅露出微笑。   午后温和的阳下【&   特蕾西娅有多大呢,大抵能在陈默现在的年龄后再加上一个零。   其实很多被历史记载的大事件并没有历史所描绘的那般庄重和严肃,他大部分都不过是在闲谈或者争吵中得出的结果。   “您的那些理想要实现起来无比困难,甚至根本不可能有实现的一天,但您却可以换一种方式,殿下。”陈默说:“在卡兹戴尔,这片土地上无数人听着您的故事长大,您长久以来在人民和领主的心中已经营造出了一种固有的光鲜形象,所以萨卡兹人尊敬您,愿意信任您,这是您最大的优势。”   “这片大地不可能没有纷争,甚至是一个小小的家庭都会因为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引发矛盾,因为我们都是人,所以永远无法避免这些,但也因为是人,所以在心存恶念的同时也会有着良善,人的观念被倾覆说难也难,说易也易,这取决于人们自身的态度和社会环境的变化。”陈默说:“殿下,假设有这么一个地方,它并不歧视感染者,它允许感染者在它的国土生存,它愿意给感染者和普通人尊敬和权利,那么十年,二十年后,它的一切就会变成大部分人们固有的印象,仿佛它生来如此,仿佛这就是它的历史,比如哥伦比亚崇尚的自由,也比如拉特兰的铳器。”   “所以,想要实现您的理想,您需要的不是人们心底的良善和理解,而是一片能让心存良善并试图改变这片大地的人,为他们创造一片栖身之所,无论是感染者,还是普通人,无论是萨卡兹还是拉特兰。”陈默说:“这可能会花费十年,数十年,但您将收获的不止是一个巴别塔,您将收获的是这片大地上无数敢于抗争的人的支持,是萨卡兹对你的崇敬与跟随,是一片火焰,足以融化冰冷的寒霜和坚冰。”   “而您现在已经拥有了这些东西,萨卡兹的追随,良好的信誉,以及巴别塔和南方领主们的支持,您有把握去支撑一场为了卡兹戴尔重回统一的战争。”陈默看着特蕾西娅,没有等她回答:“战争从来不是目的,殿下,但战争却是实现目的必不可少的道路,我不是在要求你追求暴力,而是我认为,殿下,只有暴力才能将人们从根深蒂固的观念中解救出来,只有暴力,才能维持您的统治带来和平的话,我不会逃避它,您也不该逃避它。”   “过去您带领萨卡兹抵御外族,这是正确的,是荣耀的。”陈默说:“而如今,萨卡兹的统一,人们的苦难依旧需要您来带领他们赢得这场对抗苦难的争斗,而不是您那些理想,萨卡兹才是您理想的基石。”   特蕾西娅听着陈默的话,她没有反对,但也没有认同。   陈默知道她在担忧什么担忧她的身体,也担忧因她而存在的巴别塔,也会因她的离去而崩塌。   “没有什么是比现在更坏的了,特蕾西娅。”陈默说:“即使你愿意一直维持这种温和的方式去斗争,可等到你离去的那天,这一切仍旧会崩塌,萨卡兹还是世人眼中猪狗不如的萨卡兹,而特雷西斯以他的声望也不足以带领萨卡兹的人民,他们依然饱受战乱,依然生活在苦难和离别中,人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无法将自己期望寄托在谁的身上,你也不应该有这种想法和压力,自己的事就该自己去做,无论将面对何种结局,萨卡兹的人民都不会因此而怪罪你,因为没有人比他们更懂得苦难和失去是一种什么感受,萨卡兹已经厌倦了悲伤和战争,但如果,如果战争的开始会带来结束,那我想,无数人会为此趋之若鹜,他们不是因你而死。”   陈默顿了顿。   “……他们也是为了自己,即使没有你,他们依旧会如此。”   过了好几秒,特蕾西娅才终于出声。   她看着陈默的脸,轻轻叹了口气,有遗憾也有惋惜。   “为什么陈默先生你不是萨卡兹。”   “如果我是萨卡兹的话,殿下,现在的我可能已经站在了特雷西斯的阵营中。”陈默没有隐瞒:“因为在我看来,比起犹豫不决的您而言,特雷西斯做法虽然严厉,但更加适合如今的卡兹戴尔,无论是抛弃它,还是用它来换取更大的利益,总比如今的内乱要好上太多,每个国家都会经历这个过程,我记得我告诉您,当社会结构被迫发生变动时,意见不合或者为了利益就会引发国家的内乱,但殿下,人们不会忘记这段历史,不会忘记萨卡兹人的血流在萨卡兹人的身上,人们会记住它,缅怀它,因为这片国土上被血和尸体滋生过的土壤,必将更加肥沃,养活更多的人民。”   “无论是作为一名萨卡兹还是统治者,您都不应该逃避这些。”   特蕾西娅凝视着陈默,直觉告诉她,陈默是在怂恿她将卡兹戴尔推向战争,但她却无法去反驳陈默所说出的那些话语,因为潜意识中她分的清对错。   也许现在特蕾西娅应该做的是将陈默赶出巴别塔,因为陈默的那些言论在驱使着她离自己原本的理想越来越远的同时,她开始产生了某种动摇。   但特蕾西娅终究没有做,或许是陈默的某句话打动了他们,特蕾西娅不得不承认那些话语像是有着魔力般忍不住让她想要去相信。   她其实很清楚萨卡兹们希望什么,她也清楚萨卡兹们不畏惧战争,否则他们也不会来到巴别塔,她很清楚自己又能发动一场夺回王位的战争,但她说追求的不是王位,她看的更远,他看到了内战之后的流血与牺牲,她也看到了战士的死亡和别离,她却因此止步不前。   鲜血浇灌的果树是苦涩的,萨卡兹已经流了够多的眼泪,但萨卡兹生来就是为了战争的,她是一位仁慈的王,但仁慈不代表她不够果决。   她很清楚领主们是为了什么来依附自己,所以她不清楚战争结束之后,那些为此而来的领主们又会将卡兹戴尔变成一个什么样的国家,这才是她迟迟没有做下决定的原因。   不仅是她的病情和对内战的抵触。   “我该怎么做?”特蕾西娅问,按理说一名统治者不该问出这么幼稚的问题,可她却直直的盯着陈默的双眼。   仿佛在期待陈默能从她的脑海找到说服自己的方法。   “您听说过君主立宪和共和吗?”陈默说。   萨卡兹的屠夫开始在卡兹戴尔走出了他的第一步。   “巴别塔的领主和贵族们选择依附于您的主要原因不仅是因为您正统的身份和对您的尊敬,他们更看重的是利益,他们和特雷西斯旗下的领主和军权们有着相同的诉求,无非是希望在这场战争中为自己夺取足够的权利和领土,而这些都是败者所需要支付的代价,所以跻身于这场战争后,他们已经没有了退路,即使特雷西斯愿意接纳支付部分代价的投降者,但他麾下的贵族们也不可能接纳整个南方的所有人。”陈默说:“所以,当有人开始展露出倾向特雷西斯的动向时,不用您动手,那些恐惧和震怒的南方贵族们就会疯狂将这个家伙撕成碎片,因为他们深知,不可能所有人都有机会逃过一劫,他们只能抱成一团。”   特蕾西娅点了点头。   “所以君主立宪是?”特蕾西娅问。   “削弱部分君主的权利,将权利下方给内阁组成的议会和议会推举出的总统,而君主只作为国家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陈默解释道:“您觉得,当您愿意放出这个消息并和南方贵族们签署文件时,特雷西斯会有什么反应,那些贵族又会有什么反应,特雷西斯会放开自己手上的权利?”   特蕾西娅认真的考虑了几秒,摇了摇头。   “……他不会这么做。”   她仿佛猜到了什么,漂亮的红色眸子闪烁着。因为即使在特雷西斯的旗下也有着部分人认同特蕾西娅的理念,而将手里权利下方出去,恐怕特雷西斯连睡觉都不敢闭眼。   “和您签署文件的那些贵族却会疯了般想赢得这场战争,因为那些权利,特雷西斯不可能承诺任何人,他们将为这场战争投入一切,因为他们将会从这场战争中得到巨大的权利,和特雷西斯旗下领主的财富。”陈默说:“但对您而言却并没有什么牺牲,因为那些贵族的雇佣兵和军队属于他们,而不属于巴别塔,而如今的您也只是拥有名义上的萨卡兹君王的头衔,您什么也不必付出,就将得到整个南方的支持,甚至是部分摇摆的中立者。”   “可一旦战争结束,拥有巨大的权利的领主和议会已经不是我能控制的了,他们的争斗会更加惨烈和阴暗。”   “所以才有了共和。”陈默说。“卡兹戴尔的共和制度将规定,由您作为首任议长和军事委员会主席,在战争结束后,您将担任第一人萨卡兹共和国总统,任期四年,而之后的总统由议会票选推举,您继续保有萨卡兹军事委员会的主席的头衔,每一个为了战争付出过领主都将拥有议会的议席和选票。”   “但既然是共和,那么国家军队就必须统一,萨卡兹的雇佣兵将被择选编入正规军团,而作为统治战争期间的最高军事长官,殿下,以您的名望,我不认为您没有能力在这段时间获得军队的忠诚。”陈默说:“殿下,您应该明白,所谓的荣誉和元老院的声望,其实在利益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他们固然曾对卡兹戴尔有过巨大的贡献,然而如今他们已经成为了卡兹戴尔的阻碍,而在您担任总统的这段时期,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我是说任何,比如工人们暴动,也比如为了争取权利游行示威,而当领主们成为了议员,彼此为了议会的权益勾心斗角,没有足够强大的军队之后,任何事都容易发生改变。”   陈默说:“在我的老家,这叫做温水煮青蛙。”   特蕾西娅没忍住笑了出来。   “青蛙是什么,一种动物?所以在您看来那些领主和贵族都是青蛙?”   “青蛙比他们可要有用的多了。”陈默说,至少青蛙会吃害虫。   “那我呢,我也是青蛙?”特蕾西娅问。   陈默看了看特雷西斯,试想了一下那番画面。   “殿下如果是青蛙,也是一只漂亮的青蛙。”   当然还是青蛙。   陈默继续说:   “这是一次尝试,议会制带来足够的容错率的同时,也必将使得国家发展的脚步陷入议会斗争而停滞,但卡兹戴尔本就停滞了多年,而如今,哪怕是一点,也是在向前行走。”   “当您放下议会的职责时,你需要面对的是军队和人民,而军队同样来自于此,他们的诉求并不多,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您在乎萨卡兹,萨卡兹同样不会抛弃您。”   特蕾西娅诧异的看着说出这些话的陈默。   如今的陈默在她眼中忽然有了另一个形象,一个和博士相同但又不同的形象。   一个坏心眼的坏东西,他在想发设法的给贵族们一个甜头的同时试着慢慢抽空他们。   但她却并不讨厌说出这种话的陈默,他的那些理论对特蕾西娅而言虽然陌生,却并不会让反感阴谋诡计的特蕾西娅排斥,因为这是为了萨卡兹。   “陈默先生,我忽然有些怀疑让您担任我的护卫是不是有点委屈您了,您真的不考虑成为我的顾问。”   “先让我们赢得战争吧,殿下,我无法向您承诺和保证我的构想一定能让卡兹戴尔走向它本该走向的道路。”   陈默说:   “因为在此之前没有那个封建君主愿意为了人民放下自己手中的权利,这取决于您愿意为萨卡兹做出多大的牺牲。”   ps:我这样写是不是很危险,要不含蓄一点。   如果陈默在乌萨斯多好,可惜乌萨斯并没有巴别塔的这种条件,他们的处境更加严苛,而光是一个感染者集团也不足支撑这套理论。   当一个人集中凝视自己的不幸时,他就很难去想象别人的苦难,人从来没有感同身受的说法,但大抵会因遇到相似的经历而诞生出类似的感情。   ——————   特蕾西娅没有立刻给陈默肯定的答复,而陈默也没有执着的要求特蕾西娅一定要按着他说说出的构想去行走。   她是特蕾西娅,有着自己的意志和想法,而不是某个人的傀儡。   是特蕾西娅让陈默萌生了要去做些什么的想法,所以他决定陪着特蕾西娅走向这条他过去从未设想过的道路,他的每一步都得小心谨慎,每一步都得花费大量的精力去思考和反驳,去实践和推翻。   也许所有的畅享最终都等不到它该有的收获,也许这片大地上总会诞生出许许多多的意外,这些意外和变故成为挫折和难题阻挠这想要朝着这条路走下的所有人,也许总有一日,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无论是特蕾西娅还是陈默都会被埋葬在历史的尘埃中,再也不会被人记起。   但那不会是现在。   人活着总是要做点什么的,不管是出于自私还是其他别的东西。   “所以,你是这样告诉特蕾西娅的。”博士的声音还是向往常一样听不出喜怒哀乐。“她怎么说?”   “还是老样子,没有明确的回应。”陈默淡淡的回答。“我不急,殿下迟早会做出选择的,但在此之前,我们得先把准备做好。”   陈默看向博士,又转头看向他放在桌上那两个不断撞击的珠摆。   “我就直接开门见山的问了,格莱和克巴里尔是怎么回事?”   “那不过是一次小小的尝试罢了。”   “什么尝试?”陈默问,又仿佛想起了什么。   博士看向他。   “关于你说的那些理论,我很感兴趣。”   “所以你就弄来了两座移动城市?”陈默问。   博士翘起腿,手肘微微撑在膝盖上,面罩下看不清她的双眼,他的半个身子藏在灯光的阴影里。   他向来如此。   “你不觉得的很惊讶吗,过去无论是领主还是城市都忽略了这股力量,他们着眼于感染者和萨卡兹的贫苦,即使特蕾西娅口中说要改变这个国家,但却无人相信她能够做到。”博士说:“然而现在,凭借几个人和城市工厂里的工人,他们就轻而易举的改变了自己的处境,我想知道这股力量能做到何种程度,又能在未来的战争中起到多大的效果。”   “你认为我知道这个答案。”   “我认为你比我要清楚,你清楚下一步该怎么做,但我没有头绪,也没有精力来管这件事。”   博士说,他仿佛意有所指。   “我记得你曾说你需要一个人,这个人必须要果决,狠辣,必须有特蕾西娅十足的信任,要有属于他的军队,也必须要有强横的武力和胆气,你需要这样一个人,需要他双手染满鲜血,需要他能抗得过无数刺杀和阴谋,需要他成为萨卡兹的噩梦,需要他去忠实的完成你脑海内那些无数凶险的构想。”   “没错。”   博士没有否认。   “非如此不可?”   “萨卡兹的问题想要得到根治非如此不可,特蕾西娅不可能认同感这种决断,而特雷西斯也不会傻到自掘坟墓。”博士说:“你和我一样,在卡兹戴尔都没有任何根基可言,如此我们能做的事情其实很有限,特蕾西娅受困于领主的信任和他的仁慈,这是她的优势,也势必成为最大的劣势,特雷西斯很清楚她的弱点,同样这也是巴别塔的弱点,想要赢得这场战争,首先的解决这个隐患。”   “你觉得我能成为那个人?”   “我不清楚,你是个聪明人,陈默,你清楚自己能做到那一步,就像你对特蕾西娅灌输的那些理念,无论你是否承认,你都在逐渐想要变成我说的那个人。”博士低沉的嗓音在阴影里响起:“而现在格莱的那群人正好验证了你的构想,如果可以,你大概能够利用这点。”   陈默并不蠢,因此他能够听出博士话语里中的意思,他也明白博士似乎早已看穿了他的想法。   这是个可怕的人。   他甚至已经在开始为陈默的今后做出谋划,尽管陈默不知道博士是有意还是无意,但他宁愿相信格莱发生的变故不仅仅是博士所说的一次尝试。   “你算计我?”陈默问,可他的声音却出奇的平静,哪怕是惊讶也没有半分。   “对,我在算计你。”博士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回答:“我算计所有人,特蕾西娅,凯尔希,甚至是整座巴别塔和卡兹戴尔都在我的算计之内,我不得不这么做。”   他没有解释原因,而陈默也很清楚原因的所在,因为特蕾西娅的犹豫,也因为如今巴别塔看似稳定实则外强中干的处境,特蕾西娅只拥有名义上的统治权,但大部分军队其实都不归她调遣。   在与特雷西斯的对抗中,她看上去处于优势,实在危如累卵,而她的病情也迟迟得不到解决的方法。   “为什么是我?”陈默犹豫了两秒问。   “可以是所有人。”博士放下手:“只要他们有条件可能成为我需要的那种人,你也好,其他人也好,我并不关心。”   “这样……”陈默没有给出答复,他又问:“既然你的目标是格莱和那几座城市,那雇佣兵进入北线应该不只是单纯的运送物资那么简单吧?”   博士微微仰起头,看上去似乎是有些意外。   “你怎么察觉到的?”   “因为你说尝试。”陈默说:“所以那三座移动城市的成功还是失败对你而言其实效用并不大,你的目的应该在其他地方。”   “很敏锐的观察,既然如此,你能猜出我的目的是哪里?”博士【#   “我能猜到还问你?”陈默反问。   陈默的话语没能引起博士的半点不快,这个巴别塔的军事指挥很少露出动容的情绪,可能即使露出了,也无法被人察觉到吧。   “炉堡。”博士说:“卡兹戴尔的工业中心,也是卡兹戴尔最大的工业区,炉堡生产的钢铁,军需,源石燃料,陆行舰维修建造工厂是支撑整个卡兹戴尔这场战争最大的工业产地,如果不拿下或者彻底摧毁这个地区,这场战争将永远无法结束。”   “你别告诉我,你用着格莱和运送物资宣传这两个幌子的目的就是为了派人去炸掉这座移动城市?”   “你觉得凭几个人,或者说少数的部队就能拿下它?”博士反问,那话语听上去似乎带着些不屑。   “所以?”   “我让人潜入炉堡只是一步闲棋,反正这个冬天也没有什么大事,做与不做都是相同的。”他说的很轻松,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为了这步他口中的闲棋他轻易而举的煽动了两座移动城市上无数的人拼上性命,为了一步闲棋他雇佣了萨卡兹的佣兵冒着巨大的风险越过东北部战线潜入卡兹戴尔北部。   陈默忽然没话说了,他没想好要怎么回答,因为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成为博士口中那个对他的计划无比关键的人物。   但博士既然告诉了陈默目的,陈默自然需要给出回答。   格局小了。   兴许这就是大人物和棋手的思路吧,至少陈默没想到博士会这样回答,也无怪乎后来凯尔希会用那种极为不信任甚至是警惕的态度来看待他了。   陈默离开了他和博士的私密小房间,在他离开后,一个人影推开了房间的大门,博士依然坐在原地,仿佛并不关心进来的是谁。   来人的身影隐藏在灯光到不了的阴影里。   “你认真的?”昏暗中响起她的声音。   “阿斯卡纶,特蕾西娅是时候做出决断了,我们都清楚想要维持现状等待我们的只有被驱逐出卡兹戴尔,但离开了这片土地,就意味着我们已经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这是你的想法,你最好明白自己的本分。”   “本分……你不能否认特蕾西娅现在的做派让很多人感到了失望,阿斯卡纶,甚至连你自己也在其中……我知道凯尔希去了什么地方,但我不认为雷姆必拓的那首船就能改变现在巴别塔的局面。”   “那在你看来,他就能?他不过是一个佣兵罢了,凭什么会让你产生这种错觉。”   “一个普通的佣兵可不值得凯尔希重视。”博士摇了摇头,他兜帽下的阴影凝视着阿斯卡纶的方向:“一个普通的佣兵可不会有他脑海里的那些怪异的构想和想法,阿斯卡纶,你听说封建时代这个称呼吗?他让我想起了一些我快要忘记的东西。”   “你是想告诉我他其实是一个活了不知道多久的老怪物。”阿斯卡纶略带讽刺的说,她很少会露出这种情绪,但不代表她不会。   “简直荒谬!”   “你会有这种感觉是正常的。”博士平淡的说,他站起身,将手插进大衣的兜里:“不过兴许在另一些人眼中看来,这片大地也是有些荒谬的。”   “特蕾西娅知道怎么做,他带来的那些理论和想法卡兹戴尔可以让他一一践行,成为他实践的熔炉,而特蕾西娅将在这些实践中看到一些她过去忽略的东西。”博士缓缓说。   “但殿下却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其实知道你们在计划什么。”阿斯卡纶说。   “我不会对特蕾西娅有任何隐瞒。”博士回答,他的脚步微微顿了顿:“我想我大概能猜到特蕾西娅的想法,不告诉他,是因为如果这条道路最终失败,他不必为此承担后果。”   阿斯卡纶沉默下来。   不必承担后果,这固然是特蕾西娅的想法,可阿斯卡纶却不这么认为,因为但凡做出了选择,都势必会因为自己的选择而承担相应的后果。   她至今还觉得自己的额头隐隐作痛。   她做梦也没想到那场考验中自己会载一个跟头,而这个跟头让她头上裹着绷带面对了好几天惊讶和错愕的目光。   其实阿斯卡纶对那个小佣兵谈不上多么重视,自然没有厌恶和抵触,她只是依照着她的职责守卫和监视着整座巴别塔和特蕾西娅的安全。   她不明白为什么凯尔希,博士和特蕾西娅都如此重视那个小佣兵,但既然如此,阿斯卡纶没有任何异议,哪怕被陈默替代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哪怕被那小佣兵撞的满头是血。   结晶纪元1087年1月26日   在思考了许久之后,陈默向特蕾西娅提出了去格莱的想法,特蕾西娅没有问他原因。   “其实殿下应该早就知道我和博士的计划了吧?”巴别塔的办公室内,陈默问。   博士的话语依然在陈默的脑海内回荡,而陈默也终于决定对特蕾西娅做出试探,或者说是他对博士回答的第一步。   特蕾西娅十足的信任,陈默想要做的每一步其实都离不开这点,而作为巴别塔的领导者,睿智贤明的特蕾西娅不可能昏聩到博士和自己的护卫做了什么都不清楚。   特蕾西娅顿了顿,放下了手中的钢笔。   “知道哦,博士都告诉我了。”   陈默不得不承认在听到这句话时,自己内心里忽然涌起了一股无措以及浅浅的慌乱。   “……殿下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想问的,要说想法的话是有一些。”特蕾西娅想了想看向陈默,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陈默先生总说自己加入巴别塔是带着目的的,但到目前为止,却从没有谈及自己想做些什么,陈默先生在我看来,更像是我的朋友,同伴和半个老师,你的那些想法和理论给了我很大的帮助和启发,但我却没能帮到陈默先生什么,即使陈默先生说自己是想利用巴别塔,可龙门离卡兹戴尔的距离,陈默先生自己应该也很清楚我们其实并不能为你提供任何东西,甚至连我们自己的处境都很艰难。”   “所以,我唯一能为陈默先生提供的就只剩下信任了。”   “信任是很沉重的。”陈默说。   “但陈默先生你不是一个会让人失望的人,不是吗?”   特蕾西娅的回答很狡猾。   “我希望我不是,但我自己也无法确定,殿下不会就是用这种说辞才聚集了这么多的人来为巴别塔效忠的吧?”   “如果我说是,陈默先生会相信吗?”特蕾西娅问。   “我想我得离开巴别塔一趟了,殿下,我想到格莱去看看,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到时能签署给我一份文件。”   “关于什么的文件?”特蕾西娅问。   “关于我告诉您的我脑海内那些构想的文件,我希望能在卡兹戴尔做出尝试,这可能需要用到巴别塔的人力和物力。”陈默仿佛做出了什么决定,他看着特蕾西娅温和精致的脸庞。   “如果有一天,我的所作所为会令殿下感到震怒和失望,我希望殿下依然能够试着去最后相信我一次。”   28日上午作为巴别塔专员的陈默抵达了转入南方的移动城市格莱。   他用自己的行动给出了博士他的答案。   我可以试着去成为你需要的那种人,不是为了巴别塔,也不是为了卡兹戴尔,萨卡兹和感染者,更不是为了什么崇高的理想。   仅仅是因为我的心里从黑墙出来后依然被人留存了一份微弱的良善,它告诉我,我应该去做些我认为正确的事,哪怕在这个时代眼中它是错的。   我或许会成为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那又如何呢?   不会再有人记得我了。   陈默其实心里很清楚,那些小时候孤儿院里的记忆不过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第一百零一章 一个小目标   人们总是从自己所选择的人生去望向自己没有选择的人生,从而感到羡慕,感到后悔。   ——————   南方工业移动城市格莱   小型移动城市矗立在平原的尽头,说是小型,但与他想比,周围的一切看上去都变得如此渺小。   从升降港接弦区进入城市,仿佛早已知道了陈默的到来,霍格和苏恩扬等一批在几周之前在这座城市带领工人反抗的主要人物早已等在了接弦的栈桥处。   黑色的呢子大衣竖起的衣领挡住了不少冬日的严寒,今天的天气算不上明媚,没有阳光,阴沉干冷。   接弦港人烟稀少,事实上从格莱这座城市来到南方后,除了负责本地战区的领主和指挥官派过几人来后,便再也无人问津。   陈默是只身来到的这座城市,他从巴别塔里见到过提供的人员资料,所以他能一眼就认出站在不远处的几人中的两个熟悉的面孔。   苏恩扬和霍格都没能想到巴别塔派来的人如此年轻,他穿着黑色的大衣,军靴,黑发下是一张年轻的脸,没有萨卡兹族人特有的体貌特征,手中提着一个不知道装着什么的黑色长盒。   他走过去,没等苏恩扬和霍格开口。   “陈默,从巴别塔过来,格莱发生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   苏恩扬惊讶的愣了愣,他和霍格对视了一眼。   “需要我提供证明吗?”陈默看出了他们的疑惑,戴着皮手套的右手从大衣中掏出一个黑色的证件。   “我想应该没有人会刻意冒充巴别塔的人。”   苏恩扬接过证件看了看,重新还给陈默。   “抱歉,我是格莱的临时负责人,苏恩扬-霍卡沃夫曼。”他说,伸出手:“欢迎来到格莱,陈默阁下。”   陈默收回证件,握住苏恩扬的手。   “谢谢。”两手分开:“殿下已经知道了你们的功绩,你们做的不错,不过我还是想要听一听具体的内容。”   “当然。”苏恩扬点头,欲言又止,望向陈默身后:“……陈默阁下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   “有什么问题吗?”   “不知道殿下准备如何处理这座城市和这里的人。”苏恩扬有些担心的问,在他说出这句话后,在场的几人都将目光放在了陈默的身上。   “你是在担心殿下和巴别塔不会重视这里?”陈默问。   “不瞒您说,确实如此。”   苏恩扬没有隐瞒,冷静下来后的他难免会和霍格这些人一起考虑今后他们的处境,他们最担心的的是自己所做的一切和在格莱长街发生的事情没能引起巴别塔的重视,如果说是这样的话,霍格不会有任何奇怪,但他却见识到了另一种力量的诞生,一种萨卡兹人自强抗争的场景,他不愿意它就此销声匿迹。   “请问巴别塔打算如何处理这座城市,我们和这里的人之后又将何去何从?”苏恩扬问,这是之前他和霍格已经好几名参与了格莱事变的工人领袖所一起讨论后得出的共同意见,如果没有巴别塔的支持,他们的生活不出意外将回到过去的日子里。   陈默从苏恩扬和在场几人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期待。   一丝特蕾西娅这个名字带给他们的期待。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听说这片战区的领主和军队派来接管这座城市的官员和队伍遭到了你们聚集的工人们的抵触,对吗?”陈默的视线一一扫过在场几人的脸。   他们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没错。”苏恩扬艰难的开口。   “我能知道原因?”   “我们无法确定当地的领主和军队接管了这座城市后会如何对待这里的工人,比起他们我们宁愿相信自己,所以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前,我们不会放下武器。”   “但你们却相信巴别塔。”陈默说。   “我们只是选择相信特蕾西娅殿下……”苏恩扬顿了顿,看向陈默,仰起头,他头顶的黑色的萨卡兹犄角表明了他的身份。   一名萨卡兹。   “如果殿下也不值得信任,我们将亲手保卫我们的城市。”他的话语在寒风中铿锵有力。   陈默安静了两秒,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霍格甚至在想,苏恩扬的话语或许会迎来这位巴别塔专员的不快,但现在的霍格选择站在苏恩扬的一方,因为他已经在格莱见识到了不同的东西。哪怕领主和军队因为他们拒绝交出这座城市而不给他们提供任何物资和援助。   气氛有些僵硬。   “很好,苏恩扬。”陈默轻轻吐出一口气,露出笑容,在苏恩扬几人惊讶的目光中,他说:“你们做的很好,但还不够,拿起武器保卫自己的胜利,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短暂的惊讶后,苏恩扬突然露出一丝振奋。   “现在先让我听听格莱究竟发生了什么吧。”   ——————   28日下午四点   原城主【%*   陈默从苏恩扬和霍格等几个当事人口中听他们讲述完格莱一周之前发生的变动,也亲自见到了参与格莱事变的几个工人领袖,而苏恩扬几人也知道了陈默的身份,特蕾西娅的私人护卫,这个身份在让人惊讶的同时也给了几人信心。   “陈默阁下,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加入巴别塔的控制区。”   问出这句话的人是霍格,他的语气带着些急切和激动。   “很遗憾,格莱不会前往巴别塔。”陈默说:“这座城市将继续留在东北战线。”   “难道巴别塔不愿意接纳格莱吗?”有人的声音忽然响起,像是质问又带着困惑。   陈默的目光望过去时,说话的人是站在会议室门口的一名战士。   “泥岩先生,请别激动,我想陈默阁下会给出原因的。”苏恩扬出声制止,又看向陈默:“陈默阁下,泥岩先生和他的小队原本是格莱领主的雇佣兵,但他们却选择了协助我们,现在负责格莱的治安和守备。”   陈默没有去在意这名佣兵的目光,尽管他头盔下的视线一直望着自己的方向。   “我的意思是在格莱和附近的克巴里尔这两座城市组建一支军队。”   “军队?”苏恩扬不解的问。   “没错,军队,一支由工厂的工人和参与格莱事件的萨卡兹所构成的军队,巴别塔将负责为这只军队提供武器和所需的物资。”陈默说着,打开那个提着的黑色长盒,里面是一柄长刀和长刀上卷起的文件,他拿出文件放在桌上:“所以格莱和克巴里尔都不会前往巴别塔,我离开巴别塔前,殿下给我签署了一份文件。”   “我不明白,陈默阁下,就算在格莱这里组建一支军队又能做什么,难道是让格莱加入东北战线,让这只军队踏上战场么?”苏恩扬问,他不明白就算在格莱这两组城市组建起一支军队,但这只由工人组成的军队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你们都是这么想的?”陈默问,看向会议上的每个人,他放下手:“事实上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在格莱的事情发生我得到报告后就一直在考虑,一支军队,一支由工人组成的军队在训练之后究竟能在战场上起到多大的作用。”   “比起经历过残酷战争的雇佣兵和领主手下的精锐战士而言,这只军队在战场上所能起到的效用很有限。”他的手指轻轻点在桌面:“所以这只军队不会踏上前线战场,至少目前来看,他们的战场并不在前线,各位,我们要为战争做好准备,就像是格莱一周之前发生的变动,我想在座的各位都很清楚,只有拿起武器才能保卫自己现在的一切,保卫自己的生活,而在北部,还有千千万万和格莱工人相同的人,他们也在遭遇和格莱之前一样的局面,忍受着领主压迫和战乱的饥饿和贫穷。”   “所以这才是我们的目的,这才是组建这只军队的目的。”陈默站起身:“在座的各位都是经历过一周前发生在格莱事件的人,我想各位都清楚卡兹戴尔如今的情况,也都清楚格莱的事件为什么会发生,不是等待,也不是忍受,只有站起来推翻它,从前萨卡兹人是被迫,但我希望现在的萨卡兹更应该主动站起来抗争,而不是接受自己的命运。”   陈默说着缓缓坐下。   “其实说了这么多,不管是为了卡兹戴尔也好,为了萨卡兹也罢,还是为了你们自己,格莱的事情已经发生,但只要卡兹戴尔的战争还没有结束,迟早有一天,格莱仍旧会变成过去的格莱,仍旧会有新的领主继续来统治这座城市。”陈默说,他将那份签署的文件缓缓推出:“也许这只军队到最后什么也无法做到,但也也许这只军队将可能提前结束这场战争,至于怎么选,看你们。”   会议室忽然陷入了安静。   在座的几人看了看桌上的文件,又看了看等待的陈默,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   “我们只有一个问题。”苏恩扬看着陈默问:“谁来担任这支军队的指挥官。”   “不出意外会是我。”   苏恩扬沉默了几秒,他忽然站起身,会议室的几人也同时站起身。   他们郑重的向陈默敬了一个萨卡兹的军礼。   “既然如此,从今天起,我们的命就交到你手上了,长官。” 第一百零二章 别让拉特兰人看到   结晶纪元1087年4月17日   凯尔希回到了巴别塔,但这次回来她不是孤身一人,她的身边带着一个年幼的卡斯特孩子——阿米娅。   这引起了巴别塔内很多人无端的猜想和好奇,出于对凯尔希女士本身的尊敬和她淡漠冰冷的态度,没有人敢于试图向凯尔希女士问询这个孩子的来历,但阿米娅的到来还是在巴别塔内引起了一番不小的议论。   看到凯尔希之后,特蕾西娅的脸上很明显露出了轻松的表情,凯尔希的回归却是让她松了一口气。   “你回来了,凯尔希。”   “我回来了,特蕾西娅,关于雷姆必拓和在我离开这段时间巴别塔发生的情况,我有一大堆事情要和你讨论。”   特蕾西娅脸上的笑容很明显停滞了一下。   “这些稍后再说吧。”她看向站在微微将半个身子躲在凯尔希身后不安又好奇的目光望向自己的年幼卡斯特:“她就是你在信里提到过得那个孩子吗。”   凯尔希低下头看了看紧紧拉住自己衣角的卡斯特,目光温和,年幼的卡斯特右手和额头缠着绷带,似乎伤势未愈。   “是的,她叫阿米娅。”   “阿米娅……”特蕾西娅轻声重复这个名字。   她并不像特蕾西娅一样如水晶般耀眼,她更像是一块从煤块中被发现的原石,她太特别了,特蕾西娅看着她,那一刻,那双眼中似乎有着渴望,又浮现出一抹犹豫和挣扎。   “凯尔希,我想……”   “我们说好的,特蕾西娅。”   ——————   “这几个月,陈默先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递给我一份报告,我能从他的报告里看到,他正在进行一种尝试,并且这种尝试的思路越来越清晰,我们经常会在信件里讨论,偶尔陈默先生也会回来将他的一些想法说给我听。”   特蕾西娅的声音在凯尔希耳边响起,阿米娅乖巧的坐在办公室休息的沙发上,不安的青色眸子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时不时就会看向坐在特雷西斯身旁的凯尔希,似乎在确定她没有离开自己。   凯尔希轻轻的将手里的报告放下。   手指移开时,报告中的文字出现在指缝间。   【世界和历史之间存在着普遍的联系,世界是一个有机的整体,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处于互相影响,互相作用,互相制约之中,联系具有客观性,普遍性和多样性。】   【联系是事物本身所固有的,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也转移的,既不能被创造,也不能被消灭的。】   【联系包括横向的与周围的食物的联系,也包括纵向的与历史和未来的联系,事物的诞生阶级的分化都在起特定的历史进程中,有着促使起产生的根本原因,一切食物,现象和过程,及其内部的要素,部分,环节,都不是孤立存在的,他们互相作用,互相影响,互相制约,有在另一方面存在着相对独立性,即任何食物都同其他事物相区别而相对独立存在。】   【肉体意识的起源,它是物质世界长期发展的产物,意志的形成是高度发达的物质系统,人脑的机能,人脑的意识的物质器官,而意识是客观世界的主观映像。】   【规律是事物本身所固有的,本质的,必然的,稳定的联系,是发展的必然趋势……人在认识世界时,由于规律隐藏在食物内部,只有发挥主观能动性才能透过现象把握规律,在改造世界时,也要依靠主观能动性,根据实践的目的,因势导利的改变规律赖以起作用的条件,从而引导规律的具体方式。】   【……一切存在的食物都有既互相对立,有互相统一的一堆矛盾组合而陈,矛盾双方对立统一,从而推动着事物的发展,因此对立统一的规律揭示了事物发展的源泉和动力。】   【事物的变化是无法一蹴而就的,是从量变到质变,总是由微小的变化,慢慢积累开始,从而导致事物由一个性子变化到另一个性质,量变是质变的准备,没有量变就不会产生质变,经过质变,在新质的基础上又开始了量变,如此循环往复,推动事物无限的发展……】   凯尔希下意识伸手去拿下一份报告时,才发现自己办公桌上已经空空如也,而时间也不知不觉走到了下午。   那双淡漠的眸子罕见的流露除了遗憾的情绪,很快又变成了凝重。   “有什么想说的吗?凯尔希。”   特蕾西娅直直的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凯尔希,看着那张清丽的脸从错愕,到凝重再到惊讶,最终流露出遗憾。   她像是在炫耀,又带着些期待凯尔希反应的黠促。   “比起我,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凯尔希的手指按在办公桌边缘,大腿上堆叠着几公分厚的报告。“你捡回来的到底是一个什么古怪的东西。”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这么评价一个人呢,凯尔希。”特蕾西娅轻笑着说。   “这一点也不奇怪。”凯尔希回答:“这些报告上的内容如果被放到学术界去发表,恐怕这片大地上的很多固有的哲学思想都会发生改变,大学的教授会因为这个新的理论而争论不休,引起轩然大波。”   “有这么严重?虽然我也觉得这些内容可能很重要,但应该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吧?”   “这不是一个人就能总结出的东西,特蕾西娅,你大概不够清楚,但能总结出这些内容的人,就凭这些理论他足以被载入史册,用东边的话来说,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能立地成圣,开宗立派。”   凯尔希说着,犹豫了一下。   “不过这些东西,最好别让拉特兰人看到。”   凯尔希毫不怀疑看到这些后反应激烈的拉特兰大神官和主教们会因此将提出这个理论的人打上耻辱柱然后不顾一切的抓起来放在火刑架上审判。   毕竟他们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理论受到如此剧烈的冲击,但好在这里是卡兹戴尔,和拉特兰天然的对立。   “陈默先生原来这么厉害吗?”特蕾西娅惊讶的轻声说。   “你到底有没有在仔细听我说话。”凯尔希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啊,你说什么?”特蕾西娅仿佛后知后觉的看向凯尔希。   “……别给我装傻,特蕾西娅,现在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告诉我。”凯尔希认真的视线盯着特蕾西娅的眼睛。   “几个月前,我写给你的信,你看过了吧,凯尔希。”特蕾西娅问。   “你是说他给你的那些建议。”凯尔希蹙了蹙眉:“君主立宪和共和,他不够了解卡兹戴尔的历史,会提出这种方式我可以理解,那些卡兹戴尔的领主和贵族没有他想象的简单,巴别塔也没有他认为的那么弱势,但有一点他没有说出,足够的利益的确可以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我和你想的不一样,凯尔希,我很认同陈默先生提出的那套理论。让卡兹戴尔的人民自己来决定卡兹戴尔未来的走向,让他们手中握有一定的权利将自己当成卡兹戴尔的主人。”   “但那也可能使得领主之间的争斗越演越烈,让卡兹戴尔走向更严重的分裂。”凯尔希说:“这套理论没有真正在那片土地上实行过,我们谁也不知道它是好是坏。”   “不是没有哦。”特蕾西娅摇了摇头:“陈默先生曾说,他亲眼见到过这些国家的诞生。”   “你还相信他说的那些东西?”凯尔希不置可否。   “你刚才不也说了那些报告上的内容不是一个人能总结出来的吗?”   特蕾西娅的话语忽然让凯尔希无言以对,她兴许是有些狡猾的,所以才会故意将话题引导这上面,让凯尔希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陈默先生的身上有着我们都不清楚的秘密,但凯尔希,我心里其实很明白陈默先生为什么要将这些内容写在报告里让我看到,他是在换一种方式告诉我这片大地历史上和现在那些苦难是因何产生,它们永远不可能像是我认为的那样被抹去,因为他认为这是这片大地事物发展的规律。”特蕾西娅看着凯尔希手中的那些报告:“但尽管将这个残酷的事实告诉了我,可陈默先生还是给我指出了该如何去实现我理想的方式。”   “你是说卡兹戴尔。”   特蕾西娅轻轻点了点头。   “我过去一直在犹豫,犹豫这场战争会为卡兹戴尔带来更多离别和苦难,这场战争将会让我和我的理想离得越来越遥远,其实我明白,我的那些理想也许永远也等不到实现的那天,我也明白,这片大地的苦难不会迎来尽头,但我依然这么选择,因为我们不是为了一个理由,也不是为了一定能成功所以才去选择这么做的。”   “我所追求的只是一个不切实际却又让我满怀希望和憧憬的梦境。”她说着看向凯尔希:“凯尔希你,其实也不赞同我的那些想法,对吧?”   “……你的追求是正确的,特蕾西娅。”凯尔希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但我的追求却一直忽略了卡兹戴尔,忽略了萨卡兹,作为萨卡兹们的领袖,我更应该做的是改变他们的生活和遭遇,历代萨卡兹先王都在为了这个目标而前进,但我却放弃了它,去选择了更遥远的东西。”特蕾西娅垂下眸子:“我不该忘记自己的职责,也不该因为担忧而踌躇不定,萨卡兹同样是这片大地的一份子,而他们才是我应该依赖的基础。”   特蕾西娅说着,微微将目光看向坐在沙发上的小小的卡斯特孩子。   “陈默先生有句话我认为说的很对,比起去改变大地这个遥远的理想而言,我更应该做的是先改变我的国家,先改变萨卡兹们,让这片土地成为那些和我抱有相同想法的人的栖身之处,让这片土地去成为孕育一种破除成见观念的土壤,守护这些种子在这片土壤发芽,这同样该是我要去做的事情,而不是懦弱的将希望放在少数人的身上,去寻找某个并不存在的救世主。”   特蕾西娅的话语让凯尔希怔了怔。   她没有想到特蕾西娅会突然间冒出这种想法,以至于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凯尔希有些失神。   “我记得我们以前提起过这种方式。”凯尔希说。   “但那时候没人告诉我,在做出这种选择后我们会面对什么样的未来。”特蕾西娅说:“也没人来清晰的告诉我们,这片大地上出现的这些问题和苦难的成因,以及我们该如何去解决它。”   “现在不一样了?”凯尔希问。   “起码我们已经能够预见一部分未来了,不是吗,我们能看到的已经不再是一片黑暗,因为其实有人已经走在了我们前面,为我们指明了该走的方向,也许路还需要我们自己走,但我们已经知道了这条路会走向何方。”特蕾西娅说着对凯尔希伸出手:“我一直在等你回来,凯尔希,我可能要再次拜托你了。”   萨卡兹的历代君王已带领萨卡兹们走过了漫长的岁月,于是萨卡兹们因此习惯了君主的带领,习惯了聚集在君主的旗下,但与之对应的是,一旦君主倒下,他们便找不到自己该为之奋战的方式。   特蕾西娅很清楚自己的存在对巴别塔和整个南方意味着什么,但正因此,陈默为她提出的方式,才是让她真正下定决心的原因。   而凯尔希也很清楚,特蕾西娅为什么会做下这个决定。   “你决定了?”   特蕾西娅不再犹豫,她的眸子里透着坚定。   “决定了,我不会再去等待,如果这场战争无法避免,如果绝症无法被治愈,流浪没有结束的尽头,哪怕我会倒下,巴别塔会因此消散,但那时的卡兹戴尔和萨卡兹的人们将走上一条新的道路,他们会为了自己而战,巴别塔也将会以另一种方式延续下去。”   他们会走上一条他们自己决定自己命运的道路,而那时有没有我,已经不再重要。   陈默不知道特雷西斯听到这个消息时会是一种什么心情,但当凯尔希匆匆的来到格莱并将那一大叠报告扔在自己面前时,陈默是有些心虚的。   因为在凯尔希离开巴别塔这段时间,这家伙一直在怂恿特蕾西娅,而现在正主回来找麻烦了。 第一百零三章 凯尔希女士说我是神   格莱组建军队的进程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参与格莱事变后的工【#   在经历过格莱事变和当地工人团体自发抵抗前来接受这座城市的领主官员和卫队后,出于对巴别塔态度的观望,东线防区和当地领主放弃了对于这两座城市的试探,而巴别塔方面也已声称将派人接管这两座城市。   他们没有必要为了两座利益不大的移动城市而派遣军队强行夺取的同时引起巴别塔和特蕾西娅的不快,而格莱发生的事情也被当成了历史上多次发生的工***和暴动,没有引起任何人足够的重视。   于是当陈默来到这座城市时也成为了顺理应当,但当地的领主和这片区域的军队指挥官在此之后却没有在派人任何人来与这两座城市联络,防线的战斗序列也没有将这两座城市纳入其中。   陈默可以想象到,当这两座城市面对入侵或者出现问题时,他们将得不到任何的援助,而这些问题既可以由游离在这片区域的萨卡兹雇佣兵引起,可以能是越过防线的零星北方士兵带来,至于他们是如何越过防线的,毕竟在交战区任何情况都可能发生。   在来到格莱之后,陈默就已经遇到了数起萨卡兹工人之间的纷争所引起的械斗,而这些在城市治安部队开始上线后,慢慢的得以缓解。   组建城市守备团似乎是为这群因为暴动驱离领主后感到秘密和不安的萨卡兹们找到了一个方向,至少在对城市的文件上,陈默保证会给与所有格莱的萨卡兹工人以相应的待遇,保证格莱加入南方阵线后,会给予每一个在格莱活下去的市民以温饱和足够的物资供给以及合理的劳作时间,同时要求每一个格莱的市民在必要的时候都能拿起武器保卫这座城市。   这份文件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格莱紧张的街头气氛和萨卡兹工人们聚众闹事的程度。   但这还不够,陈默知道远远不够,可陈默毕竟没有治理一座城市行政经验,于是他将城市的行政交给了苏恩扬和一部分由工人推举出来在格莱事件后表现突出的工人领袖,而格莱在城市守备队组建之后,实行了半军管的治理政策。   事实上萨卡兹人的追求并不多,只要能满足他们不被饿死,满足他们最基本的生活物资需求外,他们很少会追求更多的东西,当然,这里指的是大部分萨卡兹工人和平民,并不包括雇佣兵和领主的卫队。   格莱和克巴里尔所逐渐的城市守备团一共只有八百人,分为两百人的三个营和一个百人组成的城市治安大队和百人组成的后勤部门。   这也是这两座城市所能容纳的部队上限。   陈默没想过这群刚刚放下武器的工人和萨卡兹平民能在短暂的训练后踏上战场,实际上,陈默从来没有想过将他们的用处放在战场之上,至少在他的第一规划上这些人的战场并不在前线。   他从巴别塔方面向特蕾西娅征求了一批战场经验丰富的老兵和技术人员充当这个新组建的城市守备团的教官,教导他们武器,爆破,潜伏,战场急救,侦查,反侦察,绘图和小队作战等一系列的专业知识以及源石技艺的运用和掌握。   这让陈默想起了自己在黑钢国际接受训练的那段日子,不过与之不同的是,他现在的身份并不是黑钢的实习生,而是这个守备团的指挥官。   因为源石病的缘故,大部分工人实际上的身体情况都称不上太好,甚至其中很多人都有了感染源石病的症状,但也正因此,在学习源石技艺的掌握这个过程中,他们比普通人表现出更快速,和更高效的学习效率。   源石病剥夺了他们生命的上限,却在同时赐予了他们获得这股力量的捷径,哪怕这捷径可能需要用命来偿还。   与此同时,陈默还在格莱和克巴里尔尝试推行工人夜校,这是他在改善了工人劳作时间后特意加上的内容,不参加工人夜校的工人必须在工厂中继续进行一段时间的延长劳作,这一措施引起了萨卡兹工人的剧烈反响,不过在施行半军管的格莱和工人领袖的带领下,这股反响很快就被平息了下去。   萨卡兹人的识字率可谓是惨不忍睹。   而在开始的夜校中,陈默正在尝试将他工人联合那套的理论教导给军队和格莱的市民,他和特蕾西娅的信件中数次对此进行了讨论,私下里,博士也不断地用萨卡兹的实际情况来反驳他推行理论的可能,这使得陈默在充分考虑了卡兹戴尔和萨卡兹人的实际情况后,对于原本的理论进行了一些修改。   实际上,陈默脑海里关于那套理论记得并不是很多,他就像是一个缝补匠,东拼西凑的将一个或者好几个似是而非的东西联合在一起。   陈默也没指望这些理论能在将来引起多大的反响,只要能达成他原本最基础的目的也就足够了。   格莱只是陈默所进行的一个尝试,巴别塔的存在和特蕾西娅在南方的影响力给了陈默进行这一尝试的基础,这使得他可以稳定的在这两座城市推行这些理论,而不必担心引起外部的介入,也不必担心没有足够的物资和他所需要的援助。   而这一点,是在很多年后的乌萨斯所无法实现和提供的。   当凯尔希来到格莱时,格莱正在进行和克里巴尔这座移动城市的衔接工作,在巴别塔派来的工程组的指导下清理了衔接口和破损的移动城市部件,移除原本修建在衔接处附近的建筑后,陈默打算将这两座城市组合成一座中小型移动城市。   这种工作在这片大地上并不罕见,很多小型移动城市就是由此联合组成的大型移动城邦,例如龙门,伦蒂尼姆,纽莱堡市……   凯尔希的脸色依然看不出任何变化,只是淡漠的眸子看过来时很难让人不去在意。   上次和她见面是在半年多以前,那时的陈默还是被巴别塔的迁徙队伍救下来的半个俘虏,而现在陈默算是格莱和克巴里尔实际上的统治者,即使这些权利大多来自于巴别塔的特蕾西娅的默许。   “泥岩,请帮我带两杯咖啡过来,谢谢。”   “是。”   临时的城市守备团驻扎地里,一直笔直的站在陈默身后的萨卡兹大姑娘微微颔首后,推开门走了出去。   现在这位萨卡兹大姑娘的身份是陈默的副官。   泥岩离开后,陈默这才看向坐在自己办公桌面前的凯尔希。   “凯尔希女士,好久不见。”   凯尔希的目光打量着陈默,又越过他落在他身后挂在墙上的那面红色旗帜上,收回视线。   “的确是好久不见,现在看来,你当初说的目的达到了?”   凯尔希的话语中带着淡淡的讥讽。   她说的是当初陈默和她谈话中,陈默说他选择留下巴别塔的目的,他在这里寻求一个机遇,寻求萨卡兹足够的权利和盟友。   而现在看来,趁着凯尔希离开这段时间,陈默通过博士的确得到了他想要的权利和特蕾西娅的信任。   “凯尔希女士这是在讽刺我吗?”   “难道不是。”   “您应该很清楚我为什么会做这些。”   “这就是你蛊惑特蕾西娅的理由。”凯尔希沉下声,冷冰冰的问。他伸手从带来的文件袋中掏出一叠厚厚纸页扔在陈默桌前。   陈默看了一眼。   “你觉得殿下会被我的话语所蛊惑?”陈默不解的反问:“凯尔希女士,您比我更了解殿下的为人,您也明白,殿下不是会轻易动摇的人,为什么您会说出这种话。”   “正是因为我明白特蕾西娅是一个怎样的人,所以我才知道你告诉她的那些理论,对她而言究竟有多致命。”凯尔希冷声回答。   “但您也很清楚,理论终究只是理论,它是死的,该怎么选择还是人本身所做出的决定,如果不是因为殿下心里本就有这样的想法,我的这些说辞又怎么可能改变殿下的想法。”   陈默从不认为一些话语就能让特蕾西娅这样的人物改变她的想法,但如果不是特蕾西娅本身就考虑过类似的道路,她又怎么可能会做下决定。   “你认为自己很了解特蕾西娅。”凯尔希忽然嗤笑着问,那眼神里带着不屑,带着轻蔑。   陈默没有因凯尔希的不屑而感到任何不满。   他平静的摇头。   “我只是觉得作为萨卡兹的领袖,被萨卡兹如此憧憬的特蕾西娅,她不可能是一个会因为自己都清楚的不切实际的理想而坐视萨卡兹经受苦难的人。”陈默说:“我不够了解特蕾西娅,我甚至不清楚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但在成为殿下护卫的这段时间,我却能明白她不是一名理想主义者。”   “她清楚的明白聚集在巴别塔的人希望她做什么,所以她一直在坚持这场战争,一直在倾听博士的意见,因为萨卡兹需要她持续这场战争,因为这不仅是她的理想,也是她作为萨卡兹领袖的责任,但她却很清楚这种坚持最终可能什么也换不回来。”陈默说,又问:“凯尔希女士,即使巴别塔赢得了这场战争,以特蕾西娅的身体,她又能坚持多久,而一旦她倒下,您觉得谁有资格和能力来重整萨卡兹的局面?”   “所以你就告诉特蕾西娅君主立宪和共和,给她一个看得见可能。”   “没有结果的希望是有毒,凯尔希女士,所以我告诉殿下共和和君主立宪,让她知道即使她倒下,她所期望的巴别塔依然能以另一种方式在卡兹戴尔延续。”陈默说:“所以当格莱的事件和我告诉殿下的历史吻合后,我才会趁机在报告里用那些唯物主义的辩证理论,来提醒殿下,这片大地历史演变的规律,诞生出的矛盾的普遍和对立统一,这是任何一个时代都会发生的事,不会因为某个人的个人意志而发生改变,哪怕那个人是特蕾西娅。”   陈默说完,看着凯尔希。   “殿下只是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动机,一个能够足以说服她的和告诉她,她所作出的决定并不是错误的借口。”陈默说:“凯尔希女士,我们每个人都需要这个借口,需要一个让我们作出让步,让我们原因接受,让我们作出选择的借口,哪怕那只是自欺欺人,但人都需要自欺欺人。”   陈默说完,轻轻的摊开手,压在办公桌上。   “所以,我为殿下创造了一个自欺欺人的借口,让她不用在纠结自己的选择可能将巴别塔引导向错误的方向,但实际上,无论是凯尔希女士你,或者殿下,都无法保证你们所做出的决定,就是正确的。”陈默说:“谁都无法预见未来,谁也无法保证自己不会犯错,而我……不过是用那些我已经见识过的正确的道路,来试图将殿下引导向我所希望的道路,也是大部分萨卡兹所希望见到的道路。”   陈默说,她的这番话让凯尔希忽然想起当初她和陈默的对话。   【坐在赌桌上的人,很难保证自己能永远赢下去,如果我怕死,大可现在就离开,但我选择了留下来。】   【你觉得特蕾西娅在知道了你的意图后,还会让你留下来。】   【会,因为你们还存在。】   【你凭什么认为,你留下来就有能力得到你想要的。】   【我不敢肯定,所以我会去尝试。】   【哪怕你会因此引起战争,哪怕你的阴谋会导致特蕾西娅不得不做出选择。】   【我不敢保证,凯尔希女士,但您又认为,这种平静能持续多久。】   眼前的这一幕像极了当时对话的回答。   所以我会去尝试,陈默的确在尝试,在凯尔希离开的这段时间,他接近了特蕾西娅,并将自己的那些理论不断地告诉特蕾西娅,于是引发了现在的局面。   引发了战争,导致特蕾西娅终于做出了选择。   而凯尔希也很明白,哪怕特蕾西娅不做出选择,内战中保持的这种平静也会随着特蕾西娅病情的加重,而愈演愈烈。   “是的,真是自私。”陈默没有否认和辩解:“在您眼里,我或许已经成了一个阴谋的卑鄙小人了吧,但殿下是萨卡兹的殿下,凯尔希女士,如果殿下只是一个平凡的萨卡兹,我不会说出这种言论,而您,您清楚这一点。”   陈默现在的样子是有些欠揍的。   陈默不知道凯尔希后不后悔,也许在见到自己的那时起,凯尔希就该把自己赶出去,不然也不会有今天这个局面的诞生。   但陈默从来没有听过凯尔希说起过后悔的话,过去没有,以后也没有,凯尔希也许会回头,但从来不会后悔,也不会往回走。   凯尔希忽然没有说话了,只是看着陈默,好像是重新认识这个被巴别塔救回来的人,而这次她的眼神不再是无所谓的忽视,而是直直的看着陈默就好像记住了他这个人。   被凯尔希惦记上向来不是一件好事,比如博士。   凯尔希轻轻抬起手,陈默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凯尔希抬起的手又缓缓放下。   “你说的没错,也许现在我应该重新审视一遍你的存在了,陈默。”凯尔希平静的说:“特蕾西娅的确在纠结,过去巴别塔展开了无数次议题,讨论关于卡兹戴尔的走向和萨卡兹的问题,哥伦比亚的建立曾让我们以为见到了机遇,但萨卡兹和卡兹戴尔的情况无法复制哥伦比亚的经历,矿石病是萨卡兹先行遭遇的重要原因之一,矿石病带来的可怖成见,一种破除成见观念需要土壤,卡兹戴尔或许能够成为那片土壤,因为这片土地虽然饱受矿石病的危害,但正因此,成见才会相对减少。”   凯尔希,微微抬起头,望着陈默身后那面红色旗帜,似乎想起了什么。   “但特蕾西娅的病情和萨卡兹持续的战争所带来的贫穷,衰弱,以及萨卡兹人在外界眼中的形象,却会成为一个巨大的阻碍,巴别塔维系在特蕾西娅的威信之上,一旦特蕾西娅倒下很多人都会因此选择离开,不再单纯的为萨卡兹服务,特蕾西娅向来都知道。”凯尔希说,她收回目光看着陈默:“其实特蕾西娅已经在打算离开这片土地了,离开卡兹戴尔,一颗种子的诞生未必需要家乡的土壤,离开卡兹戴尔,摆脱萨卡兹这个身份之后,会更容易许多,她想趁着她的病情还未恶化,将她能做的做完,而巴别塔的使命也将在那时终结。”   凯尔希垂眸看着自己放在大腿上的双手。   “我无法接受这个结果,接受特蕾西娅的离开,也无法接受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向死亡,被病痛折磨。”凯尔希的话语依旧淡漠:“但我却什么也无法为她做到,我只能接受她自己的选择。”   “特蕾西娅是萨卡兹的君主,她没能抛下自己的子民,所以她选择了坚持这场战争,但这场战争中她很清楚即使胜利,卡兹戴尔在她离去后也终究分崩离析,所以她不是为了胜利才坚持的这场战争,而是因为人们希望她这么做,所以她一直在坚持,但留给她选择的时间将随着她的病情不断流逝。”凯尔希说着抬起头看向陈默:“直到你的出现……”   “因为你的出现,让特蕾西娅想法发生改变,也因为我,无法看着特蕾西娅就这样离去,即使她不会抱怨自己的结局。”   “……什么意思?”   陈默觉得自己仿佛快要知道了答案。   “你的出现让我和特蕾西娅都看到可能,我很清楚将你留在特蕾西娅的身边会引发一些问题,但我没有阻止,现在看来这是对的。”凯尔希说:“现在你已经知道了特蕾西娅的病情,她恐怕时日无多,而你,你的身上存在着解决这个问题的线索,所以我才让你和特蕾西娅接触,即使知道你的目的。”   凯尔希的话语让陈默想起了在黑墙里的发生的实验,但他还是无法理解凯尔希为什么会这样说。   凯尔希向来是这样,说的话没几个人听得懂。   陈默也听不懂,凯尔希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   “仔细回想一下,无论是你的父亲还是母亲,他们是否都和你一样身上没有任何种族的特征?”凯尔希问:“我想应该没有,因为你并不是他们的孩子,你知道萨卡兹的君主被人称为什么吗?魔王,而即使是魔王也无法阻止源石的侵蚀,但你却可以,这足以说明,你比魔王更加特殊,而在龙门,或者说我记忆中的炎国,只有一种东西能有类似的特质,但那种东西不可能会像你这样孱弱,所以你身上可能具有它们的某种特质,而这种特质和你的身体结合后,产生了抵御源石侵袭的可能。”   陈默隐隐猜到了什么他又想起了那个雨夜,想起了那个高大的男人告诉他的话语。   真相。   可他不在乎真相,而现在凯尔希的话语又让他联想起了这些,联想起了那记忆模糊的父母,联想起了他被赶出龙门时,那番似是而非的话语。   现在想来,有太多的问题和疑惑。   他没有必要被那个威严的男人如此重视,也没有必要因为他和塔露拉和陈的接近就将他赶出龙门,给他那些选择。   现在看来,他快要知道原因。   “是什么?”陈默问,没能注意到自己停滞的呼吸,和忽然间握紧的手掌。   “炎国的神。”凯尔希轻声回答。   “神……这种东西真的存在?”   就像是排了大半天的队快要卖到心仪的商品时,忽然挂出了售罄的牌子。   陈默怪异的看着凯尔希。   他没想到凯尔希居然会说出这个答案,而且看起来很认真,不像是在唬人。   “否则如何解释你身上出现的特征,你的身上有很多疑惑,这些疑惑有人知道答案,但我不清楚,我只能推测……”凯尔希说。“这片大地上上有很多无法解释的事物存在,炎国曾的确有过神,炎国神早已被炎国驱逐了疆土,死伤殆尽,但不能否认的是,他们的确有过这种东西存在,现在也依然流落。”   “好吧,神……就当这样吧,不管是不是像您说的那样,神也好,其他东西也好,凯尔希女士,您告诉我这些是想要什么?”   “我曾想过将你关押起来,但特蕾西娅阻止了我。”凯尔希回答:“她不会为了自己做这种事……我不行,我需要你协助我的实验,哪怕只是可能,也是因为如你所说,无论你知道这条线索后如何选择,巴别塔的存在和特蕾西娅存活都将成为你的力量,该怎么做,你心里很清楚。”   是的,陈默很清楚。   即使凯尔希的这个回答依然让他无法相信,即使凯尔希说的话让他听起来觉得不可思议,但凯尔希没有理由欺骗他。   不管是不是凯尔希说的那样。   陈默心里很明白,当初他离开龙门或许并不想他以为的简单。   他其实没有多余的选择。   他只是忽然觉得,或许凯尔希并不像她表现的那么冷漠,即使她给出的选择其实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第一百零四章 可露希尔兄,你还欠我两个营的装备呢(一)   格莱街头白桦树叶抽出的新芽似乎预示着这个冬天的过去,空气中依然流窜着一丝微冷的寒意,高炉升起的浓烟令卡兹戴尔阴霾的天空多出一丝更深层的色彩,但街头却不见了冬天来临时的那股灰败和阴郁。   染血的长街早已被清理干净,闻不到血腥,也看不见当时倒下的尸体,萨卡兹的血浸透了这条街道,然而当萨卡兹人在街头来往,离开家门走向工厂方向,见到和自己向着同一个方向走去的萨卡兹时,会不自觉的露出笑容,攀谈起昨日的经历和在夜校遇到的难题。   双眼里多出了向往和过往萨卡兹所无法见到的生气。   人们总是擅于遗忘的,他们会遗忘在这片土地上留下的鲜血,因为活着的人会向往更美好的生活。   如果争斗和流血是为了更早迎接这种生活的到来,那么一切的牺牲和死亡都将成为新生和美好的种子,人们会在这片被血浸透的土地上,去迎接更美好的未来。   他们从不缺乏这种韧性。   陈默已经不止见过一次相同的事情在那个国家发生。   办公桌上摆放的咖啡早已冷却不知多时,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望着窗外抽出新芽的树枝,寒冷的空气中不时传来远处训练的口号和指令,战士们的呼声略微驱除了一些春日里的冷意和困倦。   那位巴别塔来的女士离开后,他已经保持了这种像是出神的动作快一个下午。   泥岩认真的审阅着自己的桌前的文件,自从两个月前成为陈默的副官,脱下了那身沉重的铠甲换上轻甲和军服后,经历过最初一段时间的不习惯后,她已经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和新工作。   雇佣兵小队的人没能想到自己的队长居然是一个女孩,面甲下她的声音厚重而微小,那柄沉重的战锤和在缓冲材质间用源石技艺填充高大的重甲让每一个见识过她的人都错估了她的体型与力量。   他们是一个因原领主的雇佣而新组建的小队,除了少数几个知道泥岩身份的老伙计外,直到巴别塔派来医疗小组为加入守备团的新兵们体检时,她脱下那身重甲后,小队的成员都用错愕的表情来看着自己队长的真面目。   或许是因为格莱的发生遭遇改变了这位萨卡兹过去对卡兹戴尔的看法,而陈默的到来,新生的格莱让这位依旧对卡兹戴尔抱有希望的萨卡兹对今后的走向不再那么迷茫,在某些因缘的促使下,她接受了陈默的邀请,和留下来没有选择离开的雇佣兵们一起加入了格莱这座城市,同时也成为了陈默的副官,以锻炼的名义替他处理营地和从市政递交这里的部分事务。   她神情专注,黑色的军服和军服上的轻甲衬托着那头显眼的白色长发,作为佣兵她不失坚毅,但在某些时候也会因为些许小事露出让人意外的表情。   陈默回过神来时,泥岩正将一份文件摆在他的桌前。   “您走神了,长官。”   “我在想一些事情。”陈默将手里冷却的咖啡杯放下。   “是因为上午那位女士的到来?”   “她说的一些事让我有些在意。”陈默说,他一边拿起那份文件,略微犹豫了一下问:“你相信这片大地上有神吗,泥岩。”   “神?”泥岩不解的问。   “神,嗯……传说中那种,无所不能无所不在的神。”陈默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描绘这种荒诞的东西。   “您是说拉特兰那边的信仰?”泥岩问。   “拉特兰?好吧,拉特兰,你相信有这种东西存在吗?”   凯尔希的话语一直在陈默的脑海里萦绕不去,客观的来讲,陈默是不愿意相信凯尔希的说法的,即使她说那只是她的一种推测,如果自己是神的,可能世界上再也没有像自己这样无能和没用的神了。   陈默觉得凯尔希是故意这样告诉自己的,带着某种陈默不清楚的目的,不像是他表面说的为了实验那么简单,但这个想法却如何都挥之不去,毕竟这片大地上有着源石技艺这种和魔法类似的东西,再出现一个神,或许也并不是那么的不合理。   否则无法解释这五年来,无论是黑钢的那一种检测仪在没看到自己身上的源石晶体时,无法确定自己是感染者的原因。   当初进入黑钢前,陈默不仅用最直接简陋的方式取出了植入自己身体内的控制芯片同时也硬生生的扯下了腰上长出的几枚源石结晶。   他本以为黑钢已经检测出了自己身为感染者的身份,但事实上当拿到体检报告时,非感染者的字眼即使让陈默自己也有些无法相信。   这些年来,他一直埋藏着这个秘密,直到刚被俘虏时,被凯尔希指出,兴许那时起,凯尔希就已经在留意了。   凯尔希推论出的结果让陈默无法接受的同时,他又不可避免的想起了自己小时候那个男人对自己所说的一切。   其实在那个女人离开时,陈默就隐隐有了察觉,可他一直在逃避这种想法。   这些秘密像是网一样纠结在陈默的脑海内,让他想去相信,又下意识排斥。   陈默是不信神的,他不会去选择相信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   陈默的话语令人不解。   “我在一些典籍上见到过一些关于神的描述。”泥岩不确定的说:“我不确定这种东西是不是真的存在,长官,倒是拉特兰人经常宣扬他们出现的神迹,不过,如果真的有神的话,那些拉特兰人和他们的商队也不会死在萨卡兹手里了。”   “所以,神是不存在的?”   泥岩点了点头,又摇头。   “什么意思?”   “神存不存在我不清楚,我们萨卡兹一直被人们称为魔族,萨卡兹的君王也被称为魔王,或许神是和魔王类似的某种称谓吧。”   “魔王……”陈默轻声重复。   泥岩又问:“您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就当我好奇吧。”   陈默又想起了凯尔希的话。   【你知道萨卡兹的君主被人称为什么吗?魔王,而即使是魔王也无法阻止源石的侵蚀,但你却可以,这足以说明,你比魔王更加特殊,而在龙门,或者说我记忆中的炎国,只有一种东西能有类似的特质,但那种东西不可能会像你这样孱弱,所以你身上可能具有它们的某种特质,而这种特质和你的身体结合后,产生了抵御源石侵袭的可能。】   他忽然想起了龙门的那个像是狮子般长着犄角的男人。   或许只有他才能回答陈默的疑惑。   不过在此之前,他要先回一趟巴别塔。   “长官,文件。”泥岩低声提醒。   陈默浏览起手中的文件。   文件的内容是关于格莱和克里巴尔合并之后,两边城市的市政统一和管理的意见和处理方式,陈默大致浏览了一下,苏恩扬的处理框架还不错,在吸纳克里巴尔原本市政留下的一部分人员和格莱的市政合并,并将格莱和克里巴尔的工人领袖们联合在一起组成一个可以参与市政旁听并提供意见的工人小组来负责管理避免两座城市合并后松散的工人和市民引发的问题。   这种处理方式是在苏恩扬和陈默向前讨论过一段时间后,陈默告诉他的一些可行措施,而具体该如何事实,陈默交给了苏恩扬和他手下那批新的城市官员。   “看过了吗?”陈默问。   泥岩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是的。”   “有什么想法?”陈默将文件放在桌上,翻开末尾,拿起笔,站在办公桌左侧的泥岩身影挡住了些许窗外的阳光。   “我从没有见过那座城市会给它的市民这么大的权利,长官,您真的认为这种方式能在卡兹戴尔产生效果吗?”   “你是想说,除了格莱这座城市,其他的城镇不可能推行格莱的行政方式,因为格莱没有领主,它实际上是控制在我和格莱的工人的手里,而其他城市,依然有着大量的支持领主的军队和雇佣兵们。”   “是的,那些城市不可能能向您和格莱这样给工人和市民们这般宽容的待遇。”泥岩说,作为雇佣兵,她的经历告诉她,卡兹戴尔的领主和其他的城市不可能变得和格莱一样。   陈默放下笔,将签署了姓名的文件合上。   “你说的没错。”陈默拿起文件,泥岩伸手结果,将文件握在手里。   “但你还记得,格莱是怎么变成现在的格莱的吗,在我没来之前在格莱街头发生的经历。”陈默问:“那时的格莱也有领主,有卫队,有雇佣兵,但现在,这里却没有了那些东西,是萨卡兹人亲手自己将他们赶出了这座城市,所以格莱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但那也只是格莱,长官,卡兹戴尔不止一个格莱,其他城市有比格莱更坚固的城墙,【/   泥岩想要反驳,或者说,她看着陈默,希望陈默能够给她一个答案。   这个萨卡兹姑娘比想象中的还要执着,或者说某种坚持。   “正是因为你说的那样,所以将来在格莱发生的经历可能会更多,也比格莱更加惨烈,会有无数的工人像你见到的那天那般死在某座城市的长街上和领主护卫的刀剑下。”陈默没有否认:“这些流血和牺牲是无法避免的,泥岩,当一群备受压迫和苦难一无所有的人站起来想要反抗时,他们必须要面对虽然腐朽但比自身强大无数倍的敌人,因此他们自然会付出比敌人数倍的牺牲和死亡用来弥补他们自身的劣势。”   陈默说的很轻也很冷静,仿佛不是在谈论无数人的生死,而是在讲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兴许这也是特蕾西娅一直不愿引发更激烈的战争的原因吧。   “可是……”泥岩迟疑了,她一时间无法接受这种答案,因为偶尔做梦时,她还能在梦中见到格莱长街那天尸山血海的景象,她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个惨烈的画面。   “这是一个很残酷的事实,泥岩。”陈默望着自己犹豫的副官:“因为当一个社会结构出现问题并且大多数人的生活在这个社会框架内并不得以满足,少数人囤积了大量的财富和权利时这个社会就会因此引发出各种问题,这个社会结构的组成本身就出现了严重的问题且酝酿爆发出各种能看见的弊病和危机,而要解决这种问题,在原本的社会结构上是无法找到出路的,因为那群少数掌握了权利和财富的人会成为最坚实的阻力。”   陈默说:   “就像是现在你所看到的卡兹戴尔,领主和领主旗下的雇佣兵掌握了城市的财富和权利,而大部分萨卡兹平民和萨卡兹感染者却在这种权利和财富的压迫下饥寒交迫,他们用粮食和生存来逼迫人们为他们工作,攥取财富,而这些财富却被他们用来挥霍无度和争斗,导致了萨卡兹如今的贫穷和分裂。”   泥岩握着文件的手用力了一些,她想要反驳陈默的话语,然而那些话却让她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萨卡兹一直是这样过来的,长官,从我有记忆开始,萨卡兹人就生活在领主的麾下,服从领主的命令,为领主劳作和征战。”泥岩说:“您刚才说格莱发生的牺牲是无法避免的,难道这样就能改变卡兹戴尔如今的局面吗?”   “这是方式,而不是目的,泥岩。”陈默摇了摇头:“要改变卡兹戴尔现在的局面,光靠牺牲是做不到的,同时要知道为什么去牺牲,而不是白白的流血,没有意义的死去不叫牺牲,格莱工人们的运动本质上是在追求社会财富的再分配,将本来应该由他们自己所得到的部分权利和财富重新拿回他们的手里,将领主和城市多余的财富和权利适当的分给这群饥寒交迫的人们,来维持社会的稳定,解决因此而引发的阶级矛盾。”   “就像您和工人小组们讲的那样?”泥岩问。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工人们那些知识和开创夜校吗?”陈默没有直接回答泥岩的问题,而是问她。   泥岩摇了摇头。   “因为即使有人告诉其他城市的萨卡兹这个道理,他们也不会做,他们没有经历过格莱发生的事情,所以他们不会选择相信这些内容会给他们带来改变。”   “愚昧?”泥岩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这个词语。   “对,愚昧。”陈默说:“这是领主和封建阶级统治人们最好的手段,也是世间最大的枷锁,而这一点在不被人们接受的萨卡兹和感染者之中尤为明显,尽管源石引擎诞生到现在,很多人已经萌发出了他们自己的想法,但萨卡兹不一样,萨卡兹的战争和外界对萨卡兹的歧视和成见,导致了萨卡兹人的贫穷,他们依然对这片大地一无所知。”   “但也正因此,他们比起其他人更容易被引导和误导,被或歪曲或正确的事实和与自身处境相同的人的话语所说服。”   陈默说,这才是他选择来格莱的原因,因为格莱的人已经经历了反抗所带来的境遇,他们已经脱离了原本的思想桎梏,更容易被引导和发生改变。   “您是因为这样才选择格莱的。”   “格莱是一个火种,泥岩,这里的人们是组成火种的基石。”陈默说:“腐朽的统治者们企图用歪曲的事实和言论来引导人们对感染者的仇恨来转移他们的压迫所带来的社会问题,而萨卡兹大多是感染者,深受其苦,所以才导致了如今萨卡兹和感染者的处境愈发艰难,有人明白这些道理,但他们已经成为了统治者和压迫者的一员,而相比较他们而言,很少有人愿意牺牲自己的利益和生活去为了一群无关又看不见希望的人的诉求而付出一切,哪怕是感染者他们自己。”   “他们所求不多,也自然容易被统治者收买和轻易击溃。”陈默说:“但社会潜藏的问题和矛盾不是压抑和改革就能消除的,它迟早会爆发,而且更猛烈的爆发,因为这是必然的结果。”   陈默说:   “如你所见,我不是一名萨卡兹,所以我无法体会到萨卡兹人所经历的苦难和折磨,但我却能知道他们的诉求,因为某种原因,我知道他们希望什么,也知道用什么方法能达成他们的希望。”   黑色的军装下,泥岩能看到陈默那张年轻的脸在看着她身后窗外。   陈默没能去注意到泥岩渐渐变得坚定和异样的眼神。   “但我不能改变他们的生活和处境,能改变萨卡兹遭遇的只有他们自己,而不是某个人,或者某个理论。”陈默平静的说,卡兹戴尔的天空阴沉灰暗:“倘若每个人都不愿意拿起武器,那没有人会来改变他们的遭遇和苦难,只有当萨卡兹人愿意站起来反抗自己的命运和苦难时,他们才有机会为自己赢得自己想要的生活,只有他们愿意流血和牺牲时,他们才能争取他们的机会和权利,而不是靠躲避,怜悯,和当权者的施舍。”   “但您现在却在帮我们。”泥岩说:“您在告诉那些受难者该如何去战斗,而不是等到他们不得不拿起武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一无所有。”   “我也可能在提前将他们推向死路。”陈默说:“不如说,我现在来这里本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兴许在未来,会有无数的萨卡兹因为我的这番理论而赔上性命却一无所得,我什么也无法向你们保证。”   “您不用保证,长官,我的经历和在战场所见所闻告诉我,您所做的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能活下来,让更多的人能更好的活着。”泥岩说,她露出笑容,那笑容看起来无比温婉:“尽管就像您说的,您不是一名萨卡兹。”   “我时常会想起自己成为雇佣兵在卡兹戴尔流浪的这段经历,想起那些离我而去战士和倒下的同伴,想起在被雇佣的日子里在城市和卡兹戴尔的城镇见见到过的萨卡兹们的生活和遭遇,我们一直在逃亡,为了活下去,居无定所的流浪和躲避着来自其他雇佣兵团的追杀,我曾以为卡兹戴尔会是我旅途的**,也是我的终点。”泥岩说,笑容缓缓消失:“但是……直到我来到了格莱,亲身经历了这里发生的一切,然后见到了您,听到了你的理论,我开始思考自己的经历和遭遇,在看到了格莱的改变之后,我才第一次清晰的认识到,自己真的是在为什么而战,不再是麻木的为了活着而活着。”   在为了那些格莱长街上的工人和平民而战斗的时候,泥岩才萌生出了这些想法,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晰。   清晰的告诉他萨卡兹这些遭遇的来源,清晰的告诉他该怎样去改变萨卡兹的人的处境,清晰地告诉他萨卡兹前进的方向在哪里。  【@@   “长官,我只是遗憾,没能早些见到您,我的那些死去的同伴和战士,也没能早些遇到您。”   她站直了身体,那是一种陈默没见过的礼节,庄重而正式。   “萨卡兹雇佣兵……泥岩,今后请让作为一名普通的萨卡兹跟随您的脚步,长官,也请您为我指明我今后该前往的方向。”   “哪怕我会引发萨卡兹人无数的流血与牺牲。”   如果说陈默告诉泥岩这番话没有任何目的性,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他向来是个卑鄙的人,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至少泥岩就算知道也不会在乎。   “有意义的死亡才叫牺牲,长官,让我成为您的利剑与坚盾,我将遵守这份誓言守护您,直至我倒下。”   没有经历过更多流亡的泥岩,兴许这时候她,依然怀揣着某种热切和向往,就像是一部分选择跟随特蕾西娅的萨卡兹一样,而不同的是,她真的见到了可能。   陈默没有意识到这番话语的分量,也没想过随着这番话语后,激发了这个萨卡兹大姑娘的工作热情的同时,也为自己带来了无数的工作和萨卡兹大姑娘的问题。   她总是有十万个为什么。 第一百零五章 黑暗时代   【我低估了卡兹了卡兹戴尔内布局势的复杂程度,我还是太乐观了,这可能导致我之前的构想和布置都走向另一个方向。   但这也是一个机会。   维多利亚也在遭遇相同的变故,卡兹戴尔国土内诸城和诸派系之后潜藏着其他势力的影子。   凯尔希告诉我我需要去伦蒂尼姆一趟。   事已至此,我已经没有回头的路能走了,巴别塔和特蕾西娅也已经无法回头。   我终于多少明白当时我问起博士该怎么改变卡兹戴尔时,他会给我一个那样的答案,我不敢去推测他是否早就料到了这天的到来。   魔王,神,我想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我没在怀疑博士的能力,博士是倾斜了力量天平的人,没有博士,卡兹戴尔会是一潭死水,但他……他是博士手上最重的砝码。】   ——————   虽然还没有到感染者的地步,但作为一个公认的事实,萨卡兹人也在现代社会遭到排挤,排挤的程度因地而异。   这关系到一些历史遗留问题。   大部分萨卡兹多少都与主流脱轨,他们不了解萨卡兹外界发生的变化,与先民想比,萨卡兹属于易感染人中,许多萨卡兹都是感染者,所以在大部分人眼中,萨卡兹其实与感染者无异,他们并不是什么好东西,甚至部分萨卡兹因本身另类的习性导致被妖魔化。   没有源石病,作为萨卡兹来说,是一种幸运,也是一种不幸,同样,感染者源石病也是如此,毕竟萨卡兹对于源石是亲和的,普遍具有优良的源石适应性和物理强度,在感染人群大时,他们对这种可以提高源石技艺适应性的病自然不甚排斥。   这也使得相比于其他对感染者和源石病苛刻对待的国家而言,萨卡兹有着更适合感染者发展的群众基础,混乱和蒙昧让他们更容易接受在别的国家看来荒诞可笑的理论。   毕竟是萨卡兹,他们愤世嫉俗,独善其身,做什么都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结晶纪元1087年5月1日。   陈默回到了巴别塔的营地,但这次回来的并不止她一个人。   泥岩小姐听说陈默要带她回巴别塔时,先是显得错愕,然后拘谨忐忑又带着一点期待。   “长、长官,我也要跟您一起去?”   泥岩结结巴巴的问,目光却在游离。   陈默没太在意,事实上当他在格莱推尝试自己的构想和理论时,泥岩已经不再像过去那么拘谨和欲言又止了。   在决定向陈默坦言后,泥岩现在已经习惯了遇到自己的困惑就向陈默询问,这也导致陈默原本的任务量多出了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于自己的副官授业解惑。   不过作为一名漂亮甚至有些呆愣的萨卡兹大姑娘,比起男人,起码要顺眼了不少。   人,果然还是要看脸和性别的。   “作为格莱的副军事主官,今后遇到我脱不开身的时候,可能就要你来负责和巴别塔联络了,所以现在尽快熟悉一下也好。”陈默语重心长的说,轻轻拍了拍自己副官的肩膀:“你的任务可是很重的,泥岩。”   “是、是这样吗?”泥岩深吸了一口气,直起腰:“我知道了,长官。”   陈默看着面前穿着全身仿佛装甲的大个子,厚重高大的装甲让陈默显得有些臃肿,以至于当陈默站在这具装甲面前时都显得瘦弱。   陈默没能想到她的副官会重视到这种程度,他看了看身旁的越野车,又看看面前全副武装的大块头,感觉有什么堵住了胸口。   “泥岩……”   “在。”面甲下已经听不出原来泥岩小姐的嗓音了,但还是能听出紧张的情绪。   “我们是回去述职的,不是去砍人,你不是已经习惯了吗。”   “啊……可是,长官……那、那我现在去换回来。”   没等陈默回答,面前的大块头又转过身,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回营区。   再回来的泥岩已经换上了平时的那身黑色军装。   “抱歉,让您久等了,长官。”她歉意的说。   “没关系。”陈默熄灭手里的香烟指了指驾驶位。“去开车,我们出发。”   汽车驶上格莱的街道,来到升降区时负责守卫升降梯的士兵对着车内的两人敬礼后打开升降平台的出口。   卡兹戴尔的大部分荒原因为移动城市的出现很少能看到明显道路,只有在有定居点城镇的区域,才能看到因为人群流动而碾出的道路的痕迹。   但由于格莱出于整个东西部防卫线的边缘,所以后方的移动城市间修筑出了一条简陋的供给方向运送物资和军队的土路。   他们的车离开格莱几个小时后就驶上了这条道路。   巴别塔处于整个防线的中段,靠近雷姆必拓的方向,位于卡兹戴尔的东南部,而格莱的位置在巴别塔的西北方向,东西部防线的最下方,也是距离巴别塔最短的路程。   虽然是这样说,但格莱距离巴别塔仍旧有两天的车程。   因为移动城市的存在,使得战争的方式发生巨大的改变,大规模的军团战和重要地点的攻坚在陆行舰和移动城市下,很难取得巨大的战果和突破。   于是战争的方式不得不在双方的默许下,展现在由双方移动城市作为据点的防线之上,诸城之间相互依靠,构筑防区。   简单的来说,就是开了历史的倒车,战争变成了攻城战,但移动城市的出现,使得攻城战虽时有可能变成近距离城邦战争,或者说,移动城市堡垒对射。   但纵观整个泰拉大陆的战争史,移动城市作为攻城堡垒互相之间用舰炮对射的惨烈战斗也屈指可数,毕竟那意味着一场战争下来,两座移动城市都将成为废墟,而且移动城市其实在没有足够的情报和准备的情况下,也很难突然出现在另一座城市的侦测范围之内。   毕竟双方的移动速度都相差无几,很难同归于尽。   因为移动城市的存在,战场随时都在发生改变,而移动城市不会时刻保持移动,那会花费大量的能源和损耗,这就导致卡兹戴尔如今的战争情况实际上是在双方防线构筑的大区域内,各个城市之间各自为战,寻找战机,也使得战争的局势凌乱,破碎,而由此也导致了,移动城市本身所拥有相当程度的独立性和自主权。   总的来说,是一种半现代,半封建,拥有泰拉特色的战争,这种战争让雇佣兵小队在内战战场的缝隙之间如鱼得水,也使得由精锐部队构成的小规模局部战斗成为了现今卡兹戴尔战场上的主流。   当然,仅限于对内战争,而对外,则更加适合城市集群的大规模战场。   巴别塔已经不止一次击退了由摄政王组织的进攻部队,黑钢的车队遇袭就是因为恰好出现在了间谍探查出的路线上,倒霉的遇到了特雷西斯组织埋伏的雇佣兵团而替巴别塔挡了一枪,所以因此陈默才会在后来遇到了撤退到黑钢车队遇袭路线上的巴别塔,双方之间相遇的时间只错差了几个小时。   陈默甚至有些怀疑,巴别塔其实是故意将摄政王的那批部队引导到黑钢车队的路线上,好让黑钢成为巴别塔的诱饵。   但作为巴别塔的俘虏,陈默那时候识趣的没敢问,就算知道了答案也没有任何意义,既然雇佣兵靠卡兹戴尔的战争获利,自然也要付出足够的代价,况且刚到这片区域的陈默和那群车队的雇佣兵们并不熟悉。   到达巴别塔控制区域范围的时间是下午,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倒是途经路上遇到了难民和经过村庄和过去战争遗留下来的城市废墟的时候,引起了萨卡兹大姑娘的一些感触。   泥岩问陈默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景,陈默回答。   “人们有理由去憎恨萨卡兹和感染者,泥岩,当他们走上街头,袭击商队,为了自己接受的不公正待遇和苦难而对他人挥下武器夺走他人的家庭和生活时,人们有理由因为恐惧和厌恶疏远针对他们。”说这句话的时候,陈默脑海里想起许多快要忘记的记忆。   “感染者也有理由去这么做,因为他们要无端承受这种磨难和苦痛,即使他们什么恶事也没有犯,他们有理由去追求他们想要的生活,平等,和活着的尊严。”   其实只是一般的日常接触并不足以使得源石病传染,但因为无药可治的恐惧和传言,人们总是将其过度的放大,这不是没法理解,也当然可以原谅,无法理解和被原谅的,是过度的恐惧而诞生出的歧视与污蔑。   而这些是双方都有的。   “萨卡兹的景象是这个时代的缩影。” 【}   “他们不是无辜的,也没谁是无辜的,因为每个人各自犯下的错,都会慢慢投影到他的身份上,小到村庄,大到国家,种族,无论他们是有意还是无心,这些错误堆积起来,越演越烈,稍加引导就成为了阴谋家手里的筹码,权利的牺牲品。”   “那就没有改变的方法了吗?”泥岩问。   “有。”陈默收回望着衣衫褴褛的难民流的视线:“要改变萨卡兹如今的局面,就必须引导散落的萨卡兹人的思想,给予他们应有的权利和尊严,纠正过去所犯下的错,这很难,因为需要一个创造出合适的环境,也需要漫长的时间来用新的生活磨灭人们心中的成见。”   车辆绕开了难民们的方向,因为陈默和泥岩都知道他们靠过去会发生什么,格莱已经不止一次接收来寻求避难的萨卡兹平民,但如今,格莱的体量也无法再支撑他们接纳更多的人口,因为格莱无法提供足够的岗位和物资,但难民们却会引发混乱。   这是卡兹戴尔最常见的景象,无论是倒在路旁的尸体,还是沦为废墟的瓦砾。   卡兹戴尔各个城市的战争和佣兵的战斗催生出了大量的难民,虽然如今战争的激烈程度没有过去那么严重,但……冬天才刚刚过去。   不久后,陈默和泥岩碰到了巴别塔的侦查部队,他们正在着手准备接受一批流民,就像是陈默刚刚遇到特蕾西娅的时候一样,带着这群难民撤回巴别塔的防区。 第一百零六章 你不投我不投,屋檐何时能出头   就像陈默说的,他无法承诺能改变卡兹戴尔如今的情况,但在泥岩看来,相比较如今卡兹戴尔的局面,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更坏了,至少在格莱,泥岩看到了另一幅画面。   很多时候,其实人们知道这是错的,也知道这个社会出现了问题,但最大的难题不是知道,而是寻求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   陈默想,如果他出现在民国时期将这番理论加工一下在那个时代发表,或许也能起到一些让人惊叹的结果,但也仅此而已了,陈默不认为一些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的理论就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他也不认为,每个人都是个傻瓜。   陈默很清楚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所以他将这些理论告诉了特蕾西娅,只是作为一个引子,特蕾西娅更适合成为引领者。   卡兹戴尔如今的局面像极了1918年后的那段时期,封建旁落,军阀割据,各个国家和势力在这片土地上培养自己的战争代理人,萨卡兹人沉沦,一部分萨卡兹远走他乡,一部分萨卡兹仍然心存希望想要改变这个国家,而又有一部分萨卡兹选择坐以待毙,随波逐流。   萨卡兹人国权辱没,被人轻视,毫无尊严,而他们也已经习惯自己的生活方式,习惯了衣衫褴褛,也习惯了被压迫和嘲笑。   而陈默自己就像是从其中一个列强来到这片土地攥取利益的外国人,因为某些变故,流落到了其中一个政权的手里,并在这里催生了他获得权利目的,又因为脑海内的理论将目光投向了萨卡兹的分裂和贫穷。   阿斯卡纶还是和往常一样肩负着巴别塔的安全和守卫,陈默依旧挂着特蕾西娅护卫的身份,但他离开巴别塔前往格莱的这半年里,阿斯卡纶又重新接替了他的工作。   她似乎是早就知道陈默会过来,于是等在了前往特蕾西娅办公室的路上。   陈默看到了她,但又忽略她,从她的身前走过。   “你没看到我?”阿斯卡纶忽然出声,陈默已经绕过了站在长廊中间的阿斯卡纶。   她的话让陈默停下脚步,窗外昏黄的夕阳斜斜的顺着窗户落进长廊,将两人的影子拉长着映在墙上。   一年下来,陈默的黑发长过了肩头,被他随意的束起。   “看到了。”陈默没有回头。   “为什么不停下来?”   “你找我有事?”   阿斯卡纶眼角抽了抽,这不是屁话,不是找你有事干嘛堵在你面前。但好在阿斯卡纶是个冷静的人,即使上次被陈默撞破了额头,她也只是觉得是自己大意的缘故。   “我知道你在格莱做了什么,也知道你告诉殿下的那些理论。”阿斯卡纶的声音很冷,像是警告。“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所以……阿斯卡纶,你调查我在格莱的经历,你是想告诉我你在看着我,让我别做不该做的事?”陈默问:“但我不明白,阿斯卡纶,什么事是该做的,什么事是不该做的,你与其将目光放在我身上,还不如去多找几个潜伏在巴别塔的间谍,起码那么做会让这里的萨卡兹更安全一点。”   “只是离开巴别塔半年,敢对我这么说话的你是第一个。”   阿斯卡纶的话语略微迟疑,她和陈默说不上多熟悉,但现在的陈默却给了她不同的感觉,至少这番话,在过去陈默不像是会说出来的,也或许,不过是阿斯卡纶不够了解他。   “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这种自信和底气,你觉得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因为殿下看重你?”   阿斯卡纶想起了和博士的对话,这也是她能想到的最大的可能。   “你可以很轻易的除掉我,阿斯卡纶,随时,我不是你的对手,现在不是,你觉得我或许可能威胁到殿下,哪怕只是一点可能都足够让你动手。”陈默知道阿斯卡纶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但他并不担心:“但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调查格莱,监视我,那是你的工作。”   “注意你说话的语气,外来人。”   “外来人?我当然是个外来人,我一直记得自己的身份。”陈默说,他抬起脚步继续向着前方走去,脚步声在长【@|   “我始终记得自己不是萨卡兹,只是……阿斯卡纶,你们萨卡兹自己大概忘记了。”   脚步声远去。   阿斯卡纶转过头,她看着陈默离去的背影,犹豫了一下,微微松开了握起的手掌。   再见到特蕾西娅时,他办公室里坐着的那个栗发的卡斯特女孩不由吸引了陈默的目光。   那孩子很小,她站在房间的中央,特蕾西娅就俯身站在她的身后,女孩手拿着一柄小提琴,特蕾西娅似乎在教她什么,她听得很认真。   陈默进来,推门的声响吸引了两人的视线。   “陈默先生……”特蕾西娅有些意外。   “殿下。”陈默微微躬身,又看向特蕾西娅身前的女孩。“这孩子是……”   “她叫阿米娅。”特蕾西娅的手放在女孩的肩头:“……是凯尔希从外面带回来的孩子,我正在教她弹小提琴,或许我可以引导她的成长。”   凯尔希带回来的。陈默有些意外,但卡斯特明显不是凯尔希的私生女。   阿米娅有些胆怯的看着陈默,往特蕾西娅身旁靠了靠。   陈默将目光移开,没有太过关注。   “我在门口遇到了阿斯卡纶,抱歉,殿下,身为您的护卫,我没能尽到自己的责任。”   虽然和阿斯卡纶说话的时候说的很硬气,但陈默自己却很清楚阿斯卡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至少对于巴别塔而言,阿斯卡纶的权利要比他大的多。   “没关系的,我知道陈默先生在格莱有着更重要的事要做,比起留在我身旁,陈默现在做的更有意义。”特蕾西娅温和的说:“陈默先生这次突然回来是有什么原因吗。”   她总是如此敏锐。   “我见过凯尔希女士了,殿下。”陈默问:“殿下已经决定了?”   他问的自然是特蕾西娅已经决定面对这场萨卡兹的战争,但陈默却并不乐观,因为凯尔希带来那些话语,特蕾西娅想过离开卡兹戴尔,和他与博士的交谈中,谈到的巴别塔如今的处境。   “原来是这样,凯尔希都告诉陈默先生了。”   “我想听听殿下的想法。”   “我的确已经做出了决定,不过博士认为现在不是最合适的时机,他认为巴别塔应该继续以往的走向,最好退出卡兹戴尔,我也需要时间重新联络分散在卡兹戴尔愿意支持的贵族和门阀,退出卡兹戴尔后,博士认为我们会获得足够的时间来分辨出那些人能成为我们的盟友,那些又是不可靠和存在威胁的敌人。”   博士的考虑很充分,毕竟过去虽然您名义上领导着这些领主和城市,但实际上特蕾西娅却并没有真正的考虑加入这场战争,那些选择投靠巴别塔的城市很多都抱着各自心思,难以分辨出有多少是假意和特雷西斯安排的棋子。不过这也意味着巴别塔离开卡兹戴尔后没办法在像是现在这样及时掌握卡兹戴尔的局面,特雷西斯的势力会比过去更加强大,但这也能促使那些早有异心的城市尽早暴露,更利于巴别塔整合剩下的力量。   有失有得。   但巴别塔暂时退出卡兹戴尔后,这让陈默原本的计划不得不发生改变。   陈默没有回答。   “如果我能及早做出决定的话,现在的局面也不会变成这样两难的样子了吧。”特蕾西娅忽然说。   “这也是一个机会,博士的考虑很周到,殿下,至少您能有足够的时间来清理出一个真正愿意支持您的力量,巴别塔退出卡兹戴尔不意味您没办法继续统合您手底下的势力,相反,您将会更清晰的分辨出他们是否值得您信任。”陈默说:“有时候我们需要输掉一次,才能赢得整场战争。”   “这句话是陈默先生自己想到的。”   “您就当是我想到的吧。”陈默回答:“格莱的部队还需要一段时间的训练,他们的战斗不在战场上,殿下,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离开时能允许这座移动城市和巴别塔一起离开。”   “他们愿意的话当然可以。”   特蕾西娅点了点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看向陈默。   “陈默先生……”   “我依旧是巴别塔的一员,殿下,我也依旧愿意为巴别塔而战。”陈默说:“我没想过巴别塔会做出离开的这个决定,现在看来,暂时的退让是最好的方法,以现在卡兹戴尔的局面而言,不是单个的城市和某个地区的理论就能改变的。”   “不过格莱依然很重要,上面的那些人已经接受了新的思想,在战争结束后他们兴许会为巴别塔和您的理想起到重要的作用。”陈默说:“而您要做的就是保存好这些火种,让他能在战火后的土地上蔓延。”   “我知道了。”特蕾西娅顿了顿:“我能问一下陈默先生之后的打算吗?”   “我要留下来,殿下。”陈默摇了摇头:“这对我而言也是一个合适的时机,巴别塔虽然离开了卡兹戴尔,但您依然需要一股足够的力量在卡兹戴尔践行您的意志,我会带领格莱的守备团成立一支不属于巴别塔的组织,脱离了巴别塔后卡兹戴尔接下来的混乱将给我们提供容身之地,这支组织将以独立的身份游荡在卡兹戴尔的战场上,确保巴别塔能随时掌握卡兹戴尔的局势变化,也能因此挽救一些巴别塔的战士不该做出的牺牲。”   陈默还有些话没能说完,而有些不能以巴别塔的名义来做的事,将由我们来完成。   但特蕾西娅似乎知道了陈默的意思,她看着陈默的脸,那双眸子里流露出一丝哀伤。   “陈默先生,你没有必要这么做的。”   “我已经是卡兹戴尔这场战争里的一员了,殿下,从我决定接受您的邀请加入巴别塔并怂恿你走上这条路开始,我就已经注定无法从这场争斗中脱身。”   陈默说,巴别塔和博士的决定打乱了陈默原本的计划,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再将格莱发展成熟,让他们作为种子,散播在卡兹戴尔的工厂和城市。   但这也说明卡兹戴尔和巴别塔的实际情况其实不容陈默想象的那般乐观,如果再按他原本的构想,可能引发出更多难以预料的问题。   “我虽然无法在格莱继续实践我的构想,但殿下,你还可以,其实那些理论有很多我也还在摸索,不过我相信殿下您能做的比我更好。”陈默说,他露出笑容:“特蕾西娅,请允许我这么称呼您殿下,理想要由人来完成,也要由人来做出牺牲,光明和未来虽然让人向往,但有光就会有影子,而那些阴暗的影子他们并不向往美好,因为他们知道,有人会替他们去实现,他们知道,不会有人记住他们的名字,他们也知道十几年后,当这场战争结束,卡兹戴尔会实现她的新生。”   “那些留下的血和泪不会让卡兹戴尔的土地肥沃,果实甘美,因为他们死在混乱,恐惧,和迷茫中。但当那些怀抱着希望,意志和坚韧的战士为了自己理想而甘心倒下时,吸取了他们尸骸的土地会诞生出一片属于他们新的家园。”   “如果是为此,那么牺牲和阴影并不足以让人恐惧和退缩。”   陈默轻声说,或许是他羁越了,但特蕾西娅却没有阻止他放肆的行为。   也许,他们之间的关系渐渐的已经从陌生人,转变成了朋友,又或者在陈默心里,他对于特蕾西娅的向往已经转变成了一种异样的感情。   萨卡兹人憧憬他们的殿下,憧憬这个白色的身影,但陈默不是萨卡兹,他从黑墙出来后他原本压迫在封建和脑海内的对自由的认同,早已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每一个人。   十七岁的陈默,他有着四十多岁的灵魂,人们的成长,其实不是来源于他们的年龄,而是来源于他们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和他们的所作所为,因为但凡年长的人经历过更多,所以也就让长者显得更成熟。   年幼阿米娅并不理解陈默说的话语的意思,她只是觉得身旁的女人忽然之间变得有些悲伤。   “陈默先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特蕾西娅平静的轻声问,话语中却没有多少责怪。   “我只是在做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我的逃避和怯弱。”陈默说:   “殿下,您既然已经做出决定,这足以说明您并不是一个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者,您应该明白这片大地上的很多事都不会像想象的那么美好,人会流血,会痛苦,会恐惧,会胆怯。”   “所以您可以选择去成为令人憧憬的特蕾西娅,我也可以选择……去成为一个带来恐惧和战火的萨卡兹,而您要做的,是让那些怀抱希望的人依然能坚持这份希望,让那些为此而心甘情愿牺牲的战士死得其所。”   “如果我拒绝呢?”特蕾西娅问,她的询问更像是在让陈默说服她。   过去的她一直抵触着谋略和阴谋,尤其是现在陈默所说的这些。   她知道陈默要去做什么,也知道这将带来更多她不愿意见到的流血和死亡。   “您无法拒绝和我抱有同样想法的人,他们不单是为了您才选择这么做的,他们也不该没有意义的白白死去。”陈默说:   “我能为您做的不多,殿下,我没有能为您实现自己理想的本事,我也没有能为您赢得这场战争的能力,这些都要由您自己去证实,就像您说的,我们不是为了一种想法才活着的,所以无论是他们,还是我,或者凯尔希女士,我们都可以自己选择成为您实践自己理念的熔炉,哪怕迎接我们的是失败。”   陈默的话语让特蕾西娅轻轻叹了口气。   “你的话语总是这样让人找不到方法来反驳呀,陈默先生。”   “因为您从来不是一个天真柔弱的人,殿下。”   经历过战争的你很清楚战争会带来什么,经历过阴谋和算计的你,也应当明白这是一种何其恶毒和卑鄙的伎俩。   正是因为明白,所以你才会抵触。   你明白自己其实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光鲜亮丽,你也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会为萨卡兹带来多少流血和苦难。   你明白巴别塔众人对你的期待和希翼,你也明白自己理想看起来是有多么的不切实际和虚妄。   但你没有退缩,也没有选择和他们妥协。你依然保持着自己当初的善念和仁慈,哪怕这为你带来了沉痛的悲伤,让你和亲人手足相残,让你忍受非议,让你离别故土,让你流离失所被被病痛和一次次的失望折磨。   但我不行,特蕾西娅。   我没有那么伟大,也没有那么仁慈,我不是能征善战的将军,也不是善于谋略的策士,一直以来,我只学会了一件事。   那就是杀人。   ps:标题的意思都懂吧,不用我再强调了吧。 第一百零七章 离庭,我最后的栖身之所   面前的医生毫无波动的将手里的注射剂刺入陈默的脖颈,随着她手指的动作,猩红的鲜血注入了透明的针筒内。   “你准备留下来?”   她的动作熟练,但仍能让人感觉刺痛。   “我以为凯尔希女士会为我的选择感到不满。”   医生站在陈默身后,俯视着他的身影。   “你认为我不会?我已经提醒过你你的重要性,你想凭借这个方式摆脱我的控制。”   “我不否认有过这个想法。”   陈默没有回头,他知道凯尔希正在看着自己,房间内布满了医疗仪器,但灯光昏暗,只有他们两人。   “我低估了卡兹戴尔内部局势的混乱,也高估了殿下在卡兹戴尔内的影响力,这让我先前的计划看起来显得幼稚,欠缺考虑。”陈默说:“凯尔希女士也是这么认为的吧,您早就猜到巴别塔会选择暂时退让。”   “哼。”医生轻哼了一声,没有反驳。   “但对我来说,这仍然是一个机会。”   医生缓步来到陈默身前,陈默的视线跟随着他的步伐转动,她的手指在仪器前输入了什么,冷藏装置摊开,她将手里的试管插入其中。   “我在格莱留下了一支六百人组成的军队,他们其中许多人和家庭都接受过格莱市政的恩惠,大部分人都有亲人死在领主强令的工厂劳作和矿坑里,他们都参与过格莱长街的反抗,对卡兹戴尔既失望也仇恨。”   医生转过身,陈默和她四目相对,淡绿色的眸子平静,医生神情冷漠。   “我用思想和恩惠控制了他们的忠诚,他们对萨卡兹的领主和王权没有任何敬畏,我向他们许诺会弄死每一个试图继续压迫他们的贵族,我告诉他们他们必须拿起武器才能保卫自己现在的生活,我给予了他们萨卡兹其他地方所没有温饱与尊严。”   陈默说着意义不明的话语,医生沉默了两秒。   “但这些东西,却要用他们的命来偿还。”   “我把他们从迷茫的野兽变成了人,也在用另外的方式渐渐将他们从人变成狂热的野兽。”陈默平静的说。   “我正在这么做,我给了他们他们追求的东西,这是萨卡兹很多人到死也得不到的,但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付出。”   医生想起了她在格莱目睹的画面,神情微动,没有争辩。   “因此你选择了留在卡兹戴尔。”   “有很多病不是用药就可以医治的,凯尔希。”这是陈默第一次没有加上敬语:“那些病长在心里,表现在行为上,不是任何医学上的药物所能根治。”   “又是你的那套理论。”   “是我亲眼所见。”陈默说:“也是这片大地,卡兹戴尔和诸国正在发生的事情,只要医学继续发展,源石病和感染者尚且可以等到治愈,但凯尔希女士,医生只能寻求治愈病症的药物,他们管不到人们是否愿意接纳这种治疗,信任这种药物能治愈他们的苦痛。”   “人们是盲目的,他们盲目的相信自己认知所能概括的一切,他们盲目的追寻大部分所认定的事实。”   陈默说:“在我看来,殿下也是一名医生,她正在寻求治愈卡兹戴尔的方法,卡兹戴尔就是一个病重的巨人,诸城是他的身体的延伸,子民是他的血脉,城主是他的器官,但现在,这些器官失去了大脑的控制,血液流经他们被他们污染。”   医生来到陈默的身后。   “假使如你所说,你认为凭你又能做到什么,特蕾西娅做不到的事情,你能做的比她更好?”   医生嘴角似乎有不屑和嘲讽。   陈默没能看到。   “我所有的构想都建立在萨卡兹人拥有一个时刻能让他们信任的人的前提,建立在萨卡兹人随时都能找到一个令他们所有人都愿意追寻的人身上。”陈默说:“这些我做不到,整个卡兹戴尔也只有殿下能有这种能力。”   医生这么回答,即使睿智如她已经猜到了陈默会如何回答。   “我们都不是天真的傻瓜,凯尔希女士。”陈默说:“我一直在思考卡兹戴尔的这场战争,不免会去思考它的根源,战争改变了殿下,让她变得仁慈,但萨卡兹需要的不是仁慈,否则特雷西斯的理念如何会有人支持,萨卡兹需要一位温和贤明的君主,才能让所有人感到安心,抚慰萨卡兹的创伤,可要解决萨卡兹争斗的根源,需要的是铁血和强权。”   “我听过有人说过和你一样的话,你怎么能确保自己就能成为那个人,不会面临失败?”   “因为巴别塔站在我的身后,这给了我足够的机会。”陈默说:“即使所有人都知道巴别塔是特蕾西娅的巴别塔,所有人都猜测幕后指使是殿下,但没有任何会说出来,没有人会承认,他们会默认这一切都与巴别塔无关,但他们心中将对殿下更加敬畏。”   医生的手指轻轻搭在陈默的肩上,她俯下身,垂下的一缕白发搭在陈默的耳边。   “那你也该清楚自己的选择将带来什么。”   轻柔的呼吸声落在陈默的耳边,医生的话语清冷,她微微侧目盯着陈默的侧脸。   “这不是也正是凯尔希女士亲自到格莱找我的原因么?”陈默回答:“在您眼里是怎么看待我的?您默许我留在殿下身边,如果真如您所说,我是一位神的话,您是否早就在等待我做出这个选择?”   “我不信神,凯尔希女士,从小就不信,因为当我向他祈祷求祂拯救我的时候,祂没有回应过我,当我无路可走挣扎求活的时候,祂从来没有出现在我面前过,祂如此冷漠凉薄,我为什么要去信祂。”陈默说:“我能活到今天,靠的不是神,是我自己。”   是我的挣扎,是我的凶狠,是我的卑鄙与狰狞。   凯尔希的呼吸慢慢远去。   “萨卡兹人把法术和源石的力量结合在一起,开发出了一种能够治愈他人的源石技艺,一直以来,这种法术都被他们用来救助苦难者,因此我才会来到卡兹戴尔寻求这种独有的技艺,但即使是这种法术也无法治愈源石病。”凯尔希顿了顿:“……可毫无疑问,萨卡兹人古老神秘的法术仪式将是解答你身上根源和治愈特蕾西娅病症的线索。”   “萨卡兹人的源石技艺证明,生命是可以用特殊的手段在不同的物质形态间实现流通,这个法术的技艺掌握在萨卡兹们的一个神秘机构赦罪师的手里,他们现在效忠于特雷西斯,关于这个机构的情报,即使是我也知之甚少。”她说:“所以目前为止,除了继续研究你身体的成因外,让你继续留在巴别塔的意义已经不大。”   她的话语停止下来。   “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既然特蕾西娅没有阻止你,我也没有继续阻止你的理由,就如你所说的,在猜测你身份的同时,我也抱有自己的目的。”   医生的话语低沉,蕴藏着某种少见的情绪,陈默想转过头,但医生的双手固定在了他的双颊。   “你说的没错,陈默,我很清楚特蕾西娅身上的欠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特雷西斯的影子,我想特蕾西娅自己早就看出来了,曾经的特雷西斯,你有着和他一样的特质,善于应变,心机深沉,不在乎经过只追求结果。”   凯尔希的话语似乎是在回答陈默关于这场萨卡兹内战的疑惑,所有人都知道特蕾西娅的温和,也知道温和不适合卡兹戴尔,但特蕾西娅却没有改变。 第一百零八章 离庭,我最后的栖身之所(中)   “他过去曾是卡兹戴尔的将军,和特蕾西娅一起组织军事委员会抵御外国势力对萨卡兹的干涉,监督卡兹戴尔复兴所需要的移动城市的建造工作。”   凯尔希轻轻叹了口气,她收回手,像是一个目睹过去的老人般,对陈默轻声讲述。   “那时的他还是一个立志寻求复兴卡兹戴尔道路的爱国者,也许是战争改变了他,也或许不过是目睹了卡兹戴尔之外的繁华和腐朽,腐朽的国家和贪婪无能的君主们尚且坐拥强大的国土和资源,可寻求复兴萨卡兹人却要忍受贫瘠,歧视和他们的压迫。”   凯尔希缓步走到陈默的面前,她微微仰起头,或许是想起了过去那位立志要振兴自己国家并为了卡兹戴尔的复兴而不断奋斗的青年,凯尔希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怀念。   “特雷西斯想要抗争,因此当萨卡兹的老人们因为排外而选择了特雷西斯,特雷西斯抓住了这个机会实现自己的野心,特蕾西娅和他的理念冲突,因为在他看来,萨卡兹要寻求改变不是固守卡兹戴尔,而是趁着卡兹戴尔尚有余力,去并入和腐化其他国家,但特雷西斯却利用了萨卡兹一部分人对家园的依赖,他们都不知道他的真实目的是放弃卡兹戴尔。”   这才是特蕾西娅和特雷西斯理念最大的冲突。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转变了自己的理想的呢,又是从什么时候,这位爱国的将军变得阴险,狡诈,不再在乎这片先辈们留下的国土。   “萨卡兹人已经为此流了足够多的血,可他们依然没能改变自己的境遇,老一辈们不信任外人,因为先王们一直流浪在这片土地,被外人所抵触,杀害,压迫,视如猪狗,直到他们好不容易建立了萨卡兹。”   凯尔希的话语还在继续:   “他们有理由固守这片属于萨卡兹人的家园,因为特蕾西娅接纳外人的政策,让他们选择支持特雷西斯。所以当元老院的萨卡兹老人们反对特蕾西娅接纳外人治理萨卡兹时,特雷西斯篡夺了特蕾西娅的王位。”   凯尔希目光落在陈默身上。   “你也许不知道,曾经的特蕾西娅是一个极力反对外国势力干涉卡兹戴尔的人,她并不认同除了萨卡兹之外的人来治理这个国家,因此她才会发起那场保卫卡兹戴尔的战争。”   “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为萨卡兹人寻求未来的道路,这本没有错,只是因为理念,他们走到了对立面,特蕾西娅不会告诉你这些,但她却一直为此感到悲伤,因为她心里认为萨卡兹的内战是因她而起,是能够被避免的。”   凯尔希的声音里带着无奈,她仿佛想起了过去卡兹戴尔的励精图治,这个国家失去了复兴最好的机会。   萨卡兹的王族本该带领他们的子民复兴自己的家园,而不是让卡兹戴尔陷入战乱。   “那场抵御入侵的战争改变了特雷西斯,也改变了特蕾西娅。他们都从其中找到了自己所追求的东西。”   国外的繁华让曾经爱国的将军选择了更铁血的方式,去争夺,去和他们妥协,去用阴谋慢慢谋划,国外的繁华也让曾经的王女见识到了诸多理念,认识到卡兹戴尔不能固步自封,所以从抵触变为了接纳。   这是陈默第一次从凯尔希的口中听到这些关于卡兹戴尔的过往,关于如今萨卡兹的君主,特蕾西娅会流落到现在现在这个即将失去卡兹戴尔的地步的原因。   “我赞同你的一部分话语。”   凯尔希坐在陈默面前,身着白色大衣的医生神情淡漠。   “萨卡兹需要一位温和的君主去抚慰它的创伤,因为萨卡兹人再也无法经历一场更严重的灾祸,但要解决萨卡兹的问题需要的是强权和鲜血,这两者相互驳斥,当特蕾西娅以她的名义发起这场战争并剥夺领主和诸城的权益驱赶他们时,他就不再是过去那个被萨卡兹所敬仰和尊崇的特蕾西娅,但若是以特雷西斯的方式,萨卡兹人将失去他们最后的土地。”   “因此明白这些的我,将博士带到了卡兹戴尔,我曾以为博士会是打破这个僵局的人。”   摆放的医疗仪器前,凯尔希清冷的眸子里倒映着陈默的身影。   “但博士做不到,他只能维持巴别塔如今的局面,巴别塔也只能等着特蕾西娅的病情日益加重,我们已经做出了最坏的打算,特雷西斯注定将比特蕾西娅活的更久,他可以等,但特蕾西娅等不了,一旦失去了她,巴别塔就将面临失败。”   陈默忽然想起了特蕾西娅身旁的那个名叫阿米娅的孩子,也想起了凯尔希离开巴别塔的这段时间的原因。   他想要出声,但凯尔希阻止了他。   “不要问,听我说完。”   陈默没有问。   “……直到你的出现。”凯尔希看着陈默,仿佛在审视:“你的那些没有根据的理论让特蕾西娅的理念产生了动摇,但这还不能让她改变,真正让她做下决定的是你的身体,你让她看到了一丝可能。”   “你所带来的理念以及这丝可能,才是让特蕾西娅做出决定的原因。”凯尔希轻叹:“我很了解她,否则即使知道自己的病情能够缓解甚至治愈,可如果理想依然遥不可及,她也不会允许自己让萨卡兹人承受更多的苦难,正因如此,特蕾西娅才是特蕾西娅,才是那个让无数萨卡兹憧憬的君主。”   “所以说——我不会阻止你留在卡兹戴尔,无论你留下来想做什么。”凯尔希说:“卡兹戴尔或者说特蕾西娅,她的确需要一个去为她承担罪恶的人,博士做不到,因为巴别塔需要他的智慧,但你可以,你带来的理念和价值让你即使将来有一天做了任何令特蕾西娅抵触的事,特蕾西娅也不会放弃你,你的理念建立她的身上,但她的理念也因你而存,这是博士无法做到的。”   凯尔希的话语停顿下来。   她安静的看着陈默的眼睛,房间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我很清楚自己的选择会带来什么,凯尔希女士,很感谢你愿意将这些过往告诉我。”   陈默出声打断了安静。   “想要得到什么,必然需要付出,这很公平,甚至对我这样一个外来人而言,是我占了便宜。即使有一天,当这场战争结束后,我的所作所为会让我承担应有的代。”   “我的一切都建立在巴别塔和殿下的身上。”   “我没有想过自己要留在卡兹戴尔,凯尔希女士,是殿下给了我机会,她告诉了我应该怎么去活着。”   陈默露出笑容,那笑容是如此的洒脱和轻松,仿佛如释重负,仿佛再也没了后顾之忧。他一直在考虑凯尔希对他所作所为的看法,因为凯尔希对巴别塔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没有她的认可,许多事都难以实行,但他现在已经知道了答案。   凯尔希解答了他的疑惑,虽然她看起来冷漠,但实际上并不缺乏人情味和温柔,因此陈默自然得做出他的回答,来让凯尔希满意。   “我是一个外来人,我在卡兹戴尔看到了机遇,这机遇需要我去付出,去争取,所以我愿意这么做,卑劣一点来说,哪怕只是因为特蕾西娅,因为我知道特蕾西娅依然会记得我为她做过什么,当我向卡兹戴尔需求帮助时,她不会拒绝我,这就足够了。”   陈默无法成为第二个特雷西斯,因为凯尔希和他都清楚他的一切都建立在巴别塔和特蕾西娅身上,他和博士相同也和博士不同。他们都不是萨卡兹。   博士只是巴别塔的大脑,他无法带领军队,也无法更进一步,他可以因为自己的命令而让无数萨卡兹死去,但特蕾西娅也可以随时收回他的权利。   博士的所作所为都关系到了巴别塔和特蕾西娅的声望,但陈默却和巴别塔无关,即使他的支撑来自于巴别塔,但将来无论他做了什么,名义上都是他自己的个人行为。   陈默不能死,他死了特蕾西娅的病情就失去了治愈的可能,但陈默也不能继续留在巴别塔,因为比起将他留在巴别塔而言,特蕾西娅需要一个能替她承担罪恶的人,目前为止,陈默是最好的选择。   他的性格,他的身份,她对特蕾西娅的重要性,恰如曾经的博士,只有他,在巴别塔之外的他才能做下让特蕾西娅抵触却不能拒绝的事。   他关系到了特蕾西娅的现在,也联系到了她的未来。   凯尔希将所有的因果都明明白白的告诉了陈默,因为她一直在观察,她知道陈默不会拒绝,她知道该如何来和陈默这种人交流,不管是出于特蕾西娅本身还是他的目的。   孤臣,陈默忽然想到了这个词语。   但他喜欢这个词语。   一个不会有足够价值不被君王舍弃【++   就好像是一场利益的交换,夹杂了阴谋,凯尔希利用特蕾西娅的人格魅力,利用陈默的目的,让陈默不得不答应这个条件,陈默也因为需要卡兹戴尔和特蕾西娅和巴别塔的支持,需要整个卡兹戴尔,他回到龙门才不会显得势单力薄。   在卡兹戴尔获得了足够权利的他,才有足够的底气和力量去和龙门谈论条件,才能去追求他真正想要的生活,改变自己命运。   而特蕾西娅,如今的特蕾西娅自然没有多余的选择,因为这都是为了她的理念和萨卡兹人。   每个人都得到自己想要的。   皆大欢喜。   可陈默却从来没有想过,龙门早已物是人非,哪里早已没有在等着他。   他没法预知到未来。   陈默终于清楚的认识到了凯尔希究竟是有多么深不可测,哪怕她看起来只是一位神情冷漠的医生,但她的手段依然令人感到忌惮。   这世间所有的事情其实都无法用简单的话语来概括,因为人本就是复杂的生物,或许陈默答应凯尔希做出这个选择的原因不单单是他的目的,也有着他对特蕾西娅复杂的感情,而凯尔希也不单单只是因为在陈默的身上看到了可能。   阴谋也好,逼迫也罢,这世间从来无缘无故就能得到的好处,买彩票尚且要花两块钱。   “最后给你一个衷告。”凯尔希站起身,微微低头看着面前的陈默:“无论你有什么想法和目的,只有活着,它们才有实现的可能。”   “……我记下了。” 第一百零九章 给点票票啊,求你们惹   “要走了?”   巴别塔宽阔的露台外,地平线尽头远处昏黄的夕阳即将落下,下午的晚风吹动着博士大衣的衣角。   他的手插在大衣的包内。   身后的影子被夕阳拉的狭长。   陈默站在他的身旁,竖起的长发发丝在温和的晚风中纷扬,他比一年前长高了些许,那张脸也变得更加成熟,却没了刚来巴别塔时的冰冷。   他融入了这个组织,在陪伴殿下的日子里渐渐不再那么迷茫。   “以后可能没多少机会见到你了,想着,总该来见你一面。”陈默说,双手搭在栏杆上:“从我遇到你们起,到现在一年了。”   “准确的说,是一年零三个月。”   “是啊,我都快忘了自己是为什么来卡兹戴尔的了。”陈默说,看了看腰间的重刀:“我可是黑钢的雇佣兵啊。”   博士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暂时离开卡兹戴尔是我定的计划,你是为了这个才来找我的?”   “你的这个决定让我之前的准备全都失去了作用。”   “你之前是怎么想的?”   “以格莱为**,在战争的混乱中,由巴别塔作为基柱,让格莱的人渗透入每一座巴别塔麾下的城市和村庄,渗透入整个卡兹戴尔,积蓄潜伏,巴别塔足以提供给他们先期的武器和物资,等到合适的时机,他们会在每一座城市,每一个村庄,每一个工厂内爆发出强大的力量。”陈默看着远处的地平线,昏黄的夕阳照亮了那张年轻的脸,夕阳倒映进他黑色的眼底,仿佛星火璀璨。   “他们将在共同的理想和追求下凝聚起来,攻占市政,打开武库,武装自己,成为一股洪流,彻底冲垮卡兹戴尔的社会结构,辐射整个卡兹戴尔的领土。”陈默说,偏头问:   “……如何?”   “很美好的的畅想,也很不切实际。”博士说:“萨卡兹人没你想的那么坚韧,他们的思想也没有那么开放,领主统治了他们上百年,这种思想早已根深蒂固。而且,最重要的是,领主和移动城市让你这个想法实施起来无比困难,当城市有能力阻止他们时,他们甚至无处可逃。”   “真没一点可能?”   “有,我看过你的理论,如果时间足够的话。”   “你认为需要多久。”   “最少两到三年,只能在城市,具有众多工人的城市,当你的这套理论发酵成熟之后,或许真能起到令人惊讶的作用,改变之后的卡兹戴尔。”博士说:“但卡兹戴尔和巴别塔没办法给你两三年的时间。”   陈默转过头。   “我知道,所以你现在才能站在这,不是躺在巴别塔的医疗室里。”   “……”   他们之间的对话停顿了好几秒,陈默转过头看着博士,忽然翘起嘴角。   “格莱,给你。”   “好。”   “还记得我去年冬天问你有什么办法改变卡兹戴尔和巴别塔现在的处境,你觉得,我能成为那个人吗?”   “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博士反问。“凯尔希给你提的条件是什么?”   “她认为我兴许能成为第二个特雷西斯。”陈默说,补充道:“当初的特雷西斯。”   “……你具备这种潜质。”   “可我不这么认为。”陈默说:“其实我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走到现在这个程度,凯尔希给我带来了许多疑惑。”   “做你自己想做的就好。”博士说,迟疑了一下:“凯尔希毕竟活了很多年,知道很多过去的隐秘很正常。”   “我们真能做自己想做的而不是因为其他的各种的原因而改变?”陈默问:“就像你,博士,你自己是否真的是因为想所以才选择留在这里的。”   博士没有回答。   陈默也没有追问。   “我想我总有一天要回龙门去的,但不是形单影只的回去,我不是一个好人,大概这辈子也没法做好人了,所以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来找到答案。”   “那个名字,你写在日记上的……塔露拉?”博士犹豫了一下忽然问:“阿斯卡纶翻查过你带来的东西,出于安全考虑。”   陈默看向博士,等待着他的话语。   “比起我而言,你其实早已有自己想要追求的了,不论是理想还是寄托这份理想的某个人。”博士说:“这些足以支撑你走下去。”   “这番话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   “相比和你谈论现在和今后你可能遇到还未发生的变故,和告诉你我们都心知肚明的那些理由外,我认为这对你而言更有说服力。”博士说:“你心里没有权利,没有野心,甚至没有太过遥远的抱负,但你却在追求这些东西,所以我可推断的出,你的对手让你必须拥有这些才能够面对。”   “你说的没错。”陈默说,他直直的看着博士:“所以我甘心成为你的棋子,让你推着我走到格莱,让你推着我去成为你觉得我能成为的那个人,或许,博士,在你给我那个答案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要这么做了。”   “你反应的很快。”博士说。“你是什么时候察觉的?”   “从我踏上格莱城市的那天开始,兴许更早,从接到那封格莱的报告起。”陈默摇了摇头:“这世上那有那么巧的事情,偏偏都被我给遇到了,苏恩扬是你的人吧。”   “他很机敏,在加入巴别塔的人里,他是少有的不看好特蕾西娅理念的人。”博士没有反驳:“我看过你的体检报告,从那时开始我就能猜到凯尔希的打算和你可能带来的影响,格莱是我筛选出的最符合你的那些理论的城市,那座城市的领主是个无比贪婪和软弱的人,我派人伪装成萨卡兹佣兵截断了他们和外部的通讯手段,袭击了给城市提供给养的车队。”   “恐怕不止如此……”   博士看了陈默一眼。   “格莱的动乱之后,我遣散了一部分巴别塔的战士,伪装成城市流落出的工人进入了炉堡,他们人数不多,但都得到了格莱后续宣扬的理念手册。”   “你想尝试?”   “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   “那么,你应该也能猜到我会在巴别塔选择退出卡兹戴尔后,带着格莱的守备团脱离巴别塔留在卡兹戴尔。”陈默说,又问:“你需要我做什么?”   “你知道赦罪师吗?”   “不多。”   “赦罪师效忠于特雷西斯,他们的身影遍布卡兹戴尔的每个角落,由于古老的体系和在萨卡兹间的威望,每座城市都对赦罪师们敬畏而恐惧。”博士说:“巴别塔和特雷西斯的交手中,这个机构给巴别塔的情报网络带来巨大的压力。”   “萨卡兹雇佣兵是整个卡兹戴尔混乱的根源之一,但他们行踪不定,很少能聚集在一起,也无法全部消灭,巴别塔现有的情况网掌握在阿斯卡纶的手里,但事实证明,她无法对抗赦罪师,所以我需要一个全新的,不属于巴别塔的机构,趁着巴别塔吸引走特雷西斯视线的时机,融入卡兹戴尔的雇佣兵中。”   博士看着陈默。   “我需要知道每一个萨卡兹雇佣兵团的信息和动向,我需要知道特雷西斯命令这些雇佣兵去做了什么,我需要一个隐藏的够深,但足以和赦罪师对抗的情报网络。”博士说:“我需要一个人,他能统领这些人,在未来,他能带给萨卡兹诸城,诸领主和诸多雇佣兵团足够的恐惧,但他不能是萨卡兹人,效忠于他的人,也不能对萨卡兹森严的统治阶级心存敬畏,而你和你的理论很合适,你的存在也足够影响特蕾西娅的决定。”   博士收回视线,卡兹戴尔的夕阳即将远去,漫长的黑夜快要到来。   黑夜来临前的一刻,天光昏暗,他的黑影渐渐融入夜色。   “我来告诉你该怎么做,但能做的只有你自己。”   “你需要的是一名刽子手。”   陈默说,他的身影完全笼罩在夕阳过去后的黑暗里。   他转过身,走向后方的出口。   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回答。   博士平静的声音从夜色和风中传来。   “萨卡兹需要一名这样的刽子手,需要一柄足够锋利无情的刀才能祛除它身上日益长久的顽疾。”   你手下有六百人。   这六百人是你坚实的基础,从你来到格莱察觉到事实之后,你就很清楚这六百人今后的走向。   所以他们的家庭都受过格莱的恩惠,所以他们大部分人都有亲人和朋友死在了卡兹戴尔严苛的社会压迫下,所以他们大部分人都参与过对抗领主的反抗。   你能猜到博士的想法,但你没有拒绝。   他们对卡兹戴尔如今的社会结构充满了憎恨,于是你悄然引导他们内心的火焰成长,你将他们变为了理智的野兽。   所以当监视的格莱动向的阿斯卡纶察觉到这一切后,才会来到你的面前,而你对此心知肚明。   你从来不是一个单纯的人,陈默。   无论你将话语说的多么义正言辞,冠冕堂皇,都无法掩饰你的伪善和卑劣。   但你从来不在乎自己是否能去成为一个好人。   你从来不在乎。   凯尔希没有说错,她对你的怀疑和偏见是有理由的,因为无论你掩藏的多好,甚至连自己也说服了,却无法逃过自身,只有特蕾西娅才会接纳和容忍你的恶劣。   因为她是个温和的人,因为她觉得你心存良善。   但你要让她失望了。   ps:又填一个坑,虚浮了。   ps2:什么时候才到陈啊,这都多少字了,怎么还没有女主! 第一百一十章 离庭,我最后的栖身之所(完)   回到格莱的半周后,陈默和泥岩谈起了在巴别塔决定撤离卡兹戴尔的结果,这个萨卡兹大姑娘显然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   具体了解巴别塔撤离内情的,在整合巴别塔内加上陈默不超过十人。   她先是表现出惊讶,紧随而后是担忧,她很清楚巴别塔的撤离意味着什么,而陈默告诉她当巴别塔离开卡兹戴尔格莱将和巴别塔一起行动时,她眼里的担忧明显减退了许多。   留给陈默的时间不多,他必须要在巴别塔正式行动之前交接完格莱的事务,也要趁着格莱还没有和巴别塔一起行动吸引足够的注意力之前,悄悄将留在这里的部队转移。   留下的两百人守备队将正式接管格莱的防卫和治安,格莱在书面文件上的所以报告里,都只会明确显示,这里曾只有200人的队伍。   陈默相信博士已经有了完全的处理方法,至于今后他们该如何与巴别塔取得联系,可能要等到巴别塔摆脱了特雷西斯的追击后,才能再去慢慢建立。   “你可以考虑,泥岩,继续留在格莱还是去巴别塔,你和你原本队伍的同伴都可以选择。”   “既然如此,我会和巴别塔写信推荐你接任格莱的城防职务。”   格莱只是一座小型移动城市,即使和克里巴尔合并后,依然没有多少产出,自然不需要太多的常备部队。   “不,长官,我是说我想留在您身边。”   陈默闻言抬起头,萨卡兹大姑娘直直的看着他,将手里文件递到他手里。   陈默接过文件。   “我不明白。”   “您刚才说我和我原本的同伴都可以选择留下来,但您却没有提及您的去留,所以我想您应该有别的任务,从巴别塔回来开始,我一直跟在您身边,我能察觉到您正在逐渐脱手格莱的事务,最近市政递到这里的文件越来越少……”   泥岩迟疑了一秒,看着陈默。   “如果格莱将和巴别塔一起行动,您不至于会做出这种行为,所以我猜测,您可能决定留在卡兹戴尔。”   陈默愣了愣,他忽然想起来其实眼前的萨卡兹大姑娘并不是一个迟钝的人,没有那个能在卡兹戴尔活着的雇佣兵反应迟钝,而他这两天的行为也没有刻意做出隐瞒。   “你说的没错,巴别塔决定暂时撤离卡兹戴尔,但我不会和他们一起走,留在格莱的原守备部队也不会和他们一起撤离。”   陈默低下头,翻开手里的文件。   泥岩斟酌了一下开口。   “我能知道原因吗?长官。”   “如果我告诉你,你可能就无权决定自己去留了,泥岩。”   “还请您告诉我,长官。”   “巴别塔的计划里需要一支人数足够的部队留下来组建新的情报网络,或许还要负责处理一些以巴别塔的身份不能处理的活,我们会以雇佣兵小队的方式分散在混乱的卡兹戴尔收集所有巴别塔需要的情报,我们也需要以雇佣兵的方式,去查探城市和贵族们的动向以及他们是否和特雷西斯有所勾结。”   陈默说,指腹按着锋利的纸页,那触感像极了刀刃。   “这些人不是宪兵,也不是间谍,但宪兵要做的我们要做,间谍要管的,我们也要管,巴别塔或许能够为我们提供一定的支援,但他们鞭长莫及,我只会告诉有限的几个人我们的具体身份和任务,我不能信任我手下的所有人,直到我确定他们能够令我相信,他们有许多人兴许都会死在之后的争斗和萨卡兹雇佣兵的厮杀里,但我不会在乎。”   陈默摊开手压在办公桌的边缘,声音低沉。   “我不能承诺和保证他们的死就一定具有价值,我甚至可能为了达成我的目的刻意让他们送死,我们要和萨卡兹原本的雇佣兵团们厮杀,要为了领主卑劣的目的付出生命,我们的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一旦有可能暴露我们的真实目的,我会亲手除掉这个隐患。”   陈默收回手,将文件合上,放下。   “知道这些,你还要选择继续留下来,不,你已经没有选择的机会了,泥岩,但你可以去巴别塔,至少你能活着。”   泥岩不再说什么了,她只是用猩红的瞳孔看着陈默。   看着这个将格莱变成现在这幅模样的青年,他很年轻,但他不天真,他现实,也冷漠,他冰冷,却也仁慈。   让人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看着曾告诉她萨卡兹苦难产生根源的青年,他曾一次次回答自己不解的疑惑,他曾说萨卡兹人理应去自己拯救自己,去拥抱自己未来。   他对萨卡兹充满期待,他说他能为萨卡兹做的不多,因为他不是萨卡兹。   他也曾说他可能将萨卡兹人带向死亡和流血,但从未有像现在这一刻般清晰。   “我不去任何地方。”   泥岩的神情渐渐坚定。   “您需要我,长官!您不了解萨卡兹雇佣兵的习性和生活,您不了很多萨卡兹雇佣兵约定成俗的规矩,您是个外人,您不是萨卡兹,但我知道,我曾经作为雇佣兵流浪在这片土地,那段生活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至少我可以让您和决定留下来的萨卡兹们多活下来一些。”   她像是在阐明自己的理由。   “来到格莱后我开始回忆起自己曾经作为雇佣兵的这段经历,格莱的生活没有厮杀,争斗,陷阱和阴谋,这让我有些不习惯,也有些难以适应,但萨卡兹们应该是这样的,长官,卡兹戴尔的每座城市都应该像是格莱一样充满活力。”   “长官,我虽然厌倦作为雇佣兵逃亡和流浪的生活,但我也向您承诺过,我会守在您的身旁,直到我倒下。”泥岩说:“我答应过您,哪怕您会带来无数的流血与死亡。”   “我没法保证你能活着,泥岩。”陈默垂下手:“我只能告诉你,选择留下来后,你要面对的是比过去更加残酷的阴谋和阴暗,我们的处境会无比糟糕,无论是和佣兵之间的厮杀,还是可能对苦难者挥下的屠刀,我们需要经验,鲜血可以换取,我们需要坚韧,死亡可以铸就,我们要习惯背叛,习惯罪恶,习惯身旁人的倒下,你的坚持和善良,都将不值一提。”   “过去也没人能保证我能活着,长官。”   泥岩摇头。   “但起码现在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果这是必要的话,我愿意抛下我的坚持和良善,萨卡兹的苦难需要人来背负,我或许没有这个能力,但我可以为您分担,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泥岩的话让陈默不免有些失神。   上一次听到有人说相同的话是在什么时候,有人拿着大盾守在自己的身前,遮住风雪,也遮住了淋漓的血雨。   在那血雨里陈默快要迷离,他沉迷又欣喜,他觉得自己天生就该如此。   但有人唤醒了他,也死在了他手里。   陈默以为自己忘记了,现在看来,他只是不愿意去回忆。   “想好了?”   但现在的他早已不是那个被困在黑墙里的野兽,现在的他也不再被锁链禁锢着被迫和另一个活着的生命相依为命。   泥岩没有犹豫。   “想好了。”   ——————   翌日。   格莱市政临时长官办事处。   陈默坐在原本办公室内的属于办公室主人的位置,双腿随意搭在办公桌上,重刀杵立,陈默的左手按着刀柄,他的面前,苏恩扬垂手站立。   “说说吧。”他问:“您应该有话要对我说。”   苏恩扬沉默两秒,看着陈默的脸上没有紧张。   “大人都知道了?”他牵强的扯起嘴角问。   “可能没你多。”   “大人想知道什么?”   “派到格莱去的那几个人里,有几个身份是和你一样的。”   “我知道的,只有我自己。”   “也就是说,不排除还有其他人的可能。”   “是。”   “你们的目的。”   “煽动格莱的抵抗情绪,占领格莱的军备库为反抗的市民提供武器,剪断格莱的通讯网络,在占据格莱后,带领这座城市来到东线等待巴别塔的接管。”   “所以拒绝当地驻军和附近领主接管格莱也是由你挑起和煽动的。”陈默搭在刀柄上的手指轻轻敲击。   “不只是我,当时大部分人都赞同抵抗。”   “谁给你的胆子,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驻军和领主的态度强硬,等待格莱的将是大批部队的进攻,这里没几个人经过正规训练,没有守备队,你们从西线来,本来是属于另一边的城市,他们完全可以随意安一个名头。”   这在卡兹戴尔是很常见的事情,更不要说一座刚刚发生动乱的城市,如来来抵抗军队的入侵。   “想过,但那位大人说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必担心。”   “你知道他是谁吗?”陈默问。   “我曾在特蕾西娅殿下演讲时,在殿下身旁见到过他。”苏恩扬回答,轻呼了一口气:“大人准备怎么处置我?”   “你觉得我该怎么处置你?”陈默问:“他后来有没有再联系过你?”   “没有,从我们出发前往格莱后,那位大人就没有再联系过我们。”苏恩扬说,犹豫了一下似乎做出了决定:“大人,您想怎么处置我我没有怨言,自从您来到格莱后,您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格莱在您的那些理论和政策下变成了如今这番模样,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萨卡兹也能有现在的生活。”   急促的语气让他的呼吸显得有些紊乱,仿佛是压抑着心中已久的怒火,他垂下的手死死握紧。   “我出生在萨卡兹的一个偏远的村庄,我的父亲是一名雇佣兵为当地的领主效忠,但他死在了领主间的战争里,我的村庄也被雇佣兵之间的战斗毁灭,我至今还记得那一幕,大人,那场大火和倒在我面前的尸体,人们的嗷嚎。”   “没人去在意我们的死活,也没人在乎我们,我跟着难民流一路迁徙,我们在卡兹戴尔到处流浪,没人愿意接纳我们,我们只能自己挣扎着活下去,佣兵们甚至会拿我们当做取乐的靶子,为了一口粮食,我们可以互相争抢,厮杀,饿极了的时候,甚至连尸体也不会放过。”   苏恩扬重重的喘了口气,陈默没有打断,他看了陈默一眼。   “那时候我就在想,我们萨卡兹人到底是为什么才活着的,我们萨卡兹人到底有什么活下去的意义,我们连猪狗都不如。”   他说,表情愤怒狰狞。   “我开始拿起武器的时候是十二岁,我清楚的记得自己将手里的短刀刺进了另一个萨卡兹的胸膛里,可我没有任何感觉,因为他手里拿着一块发霉的面饼,我为了一块面饼要了他的命。”   “我们萨卡兹人没血没泪,我们萨卡兹人都该死,都不配活着?”他低声说,声音渐渐变大,像是低吼:“但谁来管过我们的死活!我们无家可归的时候没人来理会我们,我们快要饿死的时候,没人给我们一口吃食,我们活不下去的时候,也没人来告诉我们该怎么去活着。”   活着,好一个奢侈的词语,好一个苍白的说辞。   “我们的命如此廉价,这些年下来,连我们萨卡兹人都已经快要忘记了自己还是个萨卡兹,我差点以为我们就是顶着萨卡兹名头的一头头牲畜,没想法的一具具行尸走肉。”   他垂下头,声音低沉,可攥紧的手掌说明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我知道我没理由去怨恨任何人,萨卡兹变成这样都是我们萨卡兹自己所造成的。”   “特蕾西娅殿下和巴别塔救了我命,但殿下却救不了整个萨卡兹,救不了整个卡兹戴尔,没人能救得了卡兹戴尔,殿下的理想很伟大,但她不该只是说,她应该睁开眼睛看看萨卡兹人的生活,她应该好好看看我们萨卡兹的处境,她救不了所有人。”   他说着忽然抬起头,这只低沉的像是走投无路的萨卡兹死死的盯着陈默。   “但您不一样,大人,您和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您不是萨卡兹,但您却告诉我们能拯救萨卡兹的只有我们自己,您告诉我们我们有能力去拯救自己的国家,去拯救自己生活,去重拾我们的尊严。”   “以前没人来告诉我们这些,领主偶尔大发善心会施舍给我们这些人些许发臭的残根冷饭,我们围在一个大锅前拼命争抢,但他不会告诉我们该怎么活下去,一个个冬天饿死了无数的人,一年年里无数个家庭破碎在他们的战争里,我知道您告诉我们这些是要我们用命来偿还,但我不在乎,大人,因为我们本来就是一群一无所有的人。”   陈默静静的望着他,手指的动作停顿下来,他提起重刀放在面前的桌上,重刀和桌面碰撞的声响在房间内响起。   “我想你搞错了些东西,苏恩扬。”   “第一,我不关心你的过去到底有多么凄惨,因为那与我无关。”   “第二,特蕾西娅一直清楚你们萨卡兹人的处境,也一直在寻求拯救你们的方法,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来到格莱,你以为我凭什么能让格莱变成现在的模样,你又凭什么来断定她只是说说。”   “苏恩扬,有一句话你说的没错,你们萨卡兹人变成这样是咎由自取,你有足够的理由去埋怨特蕾西娅,因为作为萨卡兹的君王,她没能改善你们萨卡兹人的生活,但同样作为萨卡兹的君王,她却从没有放弃过拯救卡兹戴尔,也从没有埋怨过你们萨卡兹人自己引发的苦难和悲剧。”   “因为一个外族人的些许恩德就能使你感恩戴德,但对一直为你们萨卡兹付出的君王你们却选择了视而不见。”   “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陈默的声音平静的可怕,他没有理会面色难看挣扎的苏恩扬。   “第三,你应该清楚我正在交接格莱的事务,我想你大概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我正在打算离开格莱,格莱将会移动到巴别塔的所在地,但你,你已经不适合继续留在这座城市了。”   陈默收起腿,他站起身拿起重刀,看着面前像是忽然失去了精神,呆滞不语的苏恩扬。   “我没打算如何处置你,苏恩扬。”陈默说:“你口口声声说你们萨卡兹人应该自己拯救自己,你口口声声说格莱的理念感染了你,那就去做吧,带着你在格莱获得的东西,带着你能信任的人,到北方去,去每一座你们能到达的城市,去那些工厂,去告诉那些曾经和你们一样的萨卡兹,你们该如何活着。”   陈默垂下视线,他的视线冰冷彻骨。   “你不是第一批去北方的人,也不是最后一批,我会看着你,也会提供给你你需要的东西,格莱的理念,去潜伏起来,去联络你的萨卡兹同胞,去做给你自己看,去证明你们萨卡兹人该如何拯救自己,然后等待我的信号。”   苏恩扬的精神缓缓恢复过来,他看着陈默,这个萨卡兹的眼底已经没有刚才的狂热,歇斯底里却更为纯粹。   陈默很满意。   “我能得到什么?大人。”   “我向来不对人保证任何东西,许下承诺,因为我不确定自己是否有【{{   他的声音透着坚定和不容置疑,黑色的瞳孔里仿佛闪烁**点璀璨的金色火苗。   “苏恩扬,如果你真能做到,如果你能活下来,你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   “一切?”   “哼,胆子不小。”   陈默轻笑一声。   “……但愿。” 第一百一十一章 今天可是足足五章啊,两万字啊   三天后。   移动城市的轮廓逐渐消失在视野范围之内。   一支卡兹戴尔最常见的佣兵团在夏日里的桦树林内整装待发,他们装备精良,沉默无声。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原本可以随着格莱前往后方的霍格自愿留了下来,作为这支佣兵团其中一支小队的队长。   “我看起来像个萨卡兹了吗?”   “您头顶的角好像有些歪。”站在陈默身后穿着沉重防护服的人回答。   “是吗。”陈默伸手摸了摸:“现在呢。”   “可以了。”   “那就好。”   他还是有点不习惯头上长着一对犄角,但泥岩认为这样更不容易引起关注和怀疑,毕竟在卡兹戴尔非萨卡兹人可没法统领萨卡兹的雇佣兵。   绝不是出于她心里那个小小的期望。   ————————   结晶纪元1087年6月3日   16:32 P.M/天气:晴/龙门上城区 行政长官办事处   争吵的声音在这个本该保持安静的地方持续了一个下午。   富丽堂皇的办公室内亮着明亮柔和的暖光,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坐着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办公桌上放着一叠散乱的文件,他望着转过身的那个女孩,无声的叹了口气,眼底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便恢复平静。   “你的父亲已经和你断绝关系,他同样也和我再无瓜葛,我不会再在乎,他也不会。”   “那个懦弱的男人,他不配做我的父亲。”   她没有停下脚步,向着门口走去。   “你想离开这里?”   男人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   “可以,不过在那之前,我要说些事情给你听。”   女孩的脚步依然没有停下,就像是没有听到那道声音。   她的手已经放在了门把上。   “——其实我知道那个老人是谁。”   放在门把上的手停顿下来,久久没有抬起,也没有放下,声音从身后响起。   “但我很健忘,我会忘掉许多事——比如说那天晚上你和你朋友小小的冒险,忘掉这些事情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女孩的手渐渐放了下来。   “这的确是我的错,没错,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他看着桌上散乱的资料,那上面明确的记载着他所做过的一些事情。   本该陈放在旧纸堆里等待积灰,却不知道何时被人重新拿了出来。   “可我会忘记。”   他的视线从桌上收回,望着门口站着的那个女孩。   “如果你想离开,我会把你送到很安全的城市,又富饶又安稳,你在那里会平静的度过一生,很幸福。”   “幸福?”   她嗤笑出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转过身,看着对面的男人,那毫不掩饰的笑容显得恶劣而讥讽。   她的幸福早就在几年前的那间孤儿院里结束了。   “而你将告别这里的一切,你厌恶的家,你讨厌的街道,你嫌弃的人。”   男人的话语平静而沉稳,没有任何波澜。   “……只是,你将失去了解任何真相的机会,因为这些事情既隐秘又危险,我不能让无关的人卷入其中。”   他平静的视线缓缓移动,看着女孩捏紧的拳头,指节因为巨大的力量而发白,而她的肩膀也因为激动的情绪在微微颤抖。   这些无法引起他的情绪波动,所以他可以平静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生气?你生气了?你讨厌我?”   女孩没有回答。   他微微点了点头,像是认同。   “嗯,当然可以。换做是我,也一定会讨厌这样一个无能的人。”   “另一个选择,听好了。”   他的声音大了许多。   “你选择留下。”   “从今往后,我会锻炼你,你可以讨厌我,恨我,甚至可以尝试攻击我,刺杀我。”   “怎么不可以?当然可以,如果你能的话,就这么做;如果你能做到,你自然可以这么做。   你的身体属于你自己,你的思想也是,我会教导你,但好歹究竟,以后你该自己琢磨。”   他知道女孩心里在想什么。   “不想忘记,就去做。”   “正确行事值得你努力一生;纠正错误却值得人押上性命。”   他转过头望向落地窗外巨大的城市,高楼建筑,街道纵横。   “就连我也不清楚有什么会在这座城市的前方等着我们。这是一座充满机遇的城市,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听不懂也没关系,你会懂的。”   “趁我还记得那件事,趁我还记得你们最后说过的那些话。”   “是放弃,还是坚持?”   “选吧。”   她没有回答,红色的眸子闪烁,过了好几秒。   “你当初也是这么对他说的?”她问。   ————   行政长官办事处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脚步声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望向那个站在落地窗前的男人,窗外是如今的龙门,而如今的龙门能有这幅繁荣昌盛的面目,全是拜他所赐。   “回来了?”男人缓缓转过身。   “回来了。”   她微微点了点头,走到桌前,伸手去收拾桌上凌乱的文件。   “你把她送走了。”男人问,像是松了口气。   “走了。”她回答:“你又和那个孩子吵架了,她走的时候,脸色看起来可不太好。”   她轻叹了口气。   “这些年来,你们已经吵过很多次了。”   男人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时候,在他和那个孩子说那些话之前,他们的关系还很好,他还会叫自己,而这么多年来,好像从来都没有听到过了。   他微微垂下目光,没有说话。   她像是看懂了他的心情,走过去,轻轻地牵起了对方的手,动作很轻,放在手心里。   “是时候了,文月。”男人抬起头看着她说。   “从你把那个孩子送走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的想法了。”文月回应,她的余光望向男人身后的城市,在这片看似繁华的景象下,究竟有多少暗流无声的涌动。   他们一起从那段最阴沉的人生里走过来,今后,也将一起走下去。   “你说这些年来,我们做的,都值得吗?”   “正确的事值得押上一生。”   “你也只会这样说。”文月像是有些不满,她松开手,目光却落在桌上的一份文件上。   那份文件没有名字,却只记载着一名多年前在某起案件上牺牲的警员,他的家庭住址,如今已经成为了新的城区,再也找不到任何根据,连名字都被人抹去。   “他是个可怜的孩子。”   她看着窗外,像是想起了什么。   “我还记得他们一家刚来龙门时,你到底有多高兴,爱德华不在了,但你的义弟却从大炎来了龙门,你说他是你在大炎最好的兄弟,是大炎整个京城最具才华的年轻人。”   文月的手指在泛黄的纸业上轻轻拂过。   魏彦吾沉默不语。   “如果那孩子还在,现在应该也和小陈一样大了吧,他和小塔那么要好……”   似乎是知道魏彦吾不愿意提起,文月止住话语。   “他不能留在龙门,文月,他和那两个孩子离的越近,对他自己,对那两个孩子,对龙门都是一场灾祸。”魏彦吾回答:“他守不住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带着自己愚蠢,把自己和她们以及龙门一起葬送,为了这座城市,我们已经付出了足够沉重的代价。”   “所以你把他送走了,你有他的消息吗?老魏。”   “我给过他选择,但他和他的父亲是一个性子。”魏彦吾说:“龙门不能再和他扯上任何关系。”   文月没再追问。   “我想小塔了,她的面相和你的妹妹那么像,但她的眼睛又像爱德华,小时候的脾气也不知道像谁……这么多年了,我这么多年没见过她了。”   ——————   乌萨斯北方冻土什米尔村   “你醒了。”   略带惊讶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她顺着声音望过去,年轻的白发女孩正缓缓将手里的木碗放在床头。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身上的伤势牵动着伤口,除了带来刺疼外,她什么也无法做到。   “别乱动,你的伤还没好。”   女孩急忙按住她,轻轻将她扶起,拿起枕头垫在她的腰后。   她终于能好好看清自己所在的地方,这是一间再普通和简陋不过的乌萨斯民房,木板构成的房屋,没有任何装饰,墙上挂着干掉的野菜,只有一张木椅和床边的小桌,做工粗糙。   “是你救了我。”   “你都忘记了?救你的不是我,你昨天夜里浑身是血晕倒在门口,是这家里的老爷爷和老奶奶心善救了你,把你从门外带了回来。”   “我的剑……”   “老奶奶藏起来了,你不用担心,这里的人都很好,你来的时候是夜里,没人注意到你的出现,大家经常迁移,老奶奶和人说你是他们离开儿子留下来的女儿,现在回来寻亲。”   年轻的女人坐在床边,拿起木碗,木碗里是煮熟的苔麦,混着一点细碎的肉末。   香味随着热气弥漫。   好几天没能好好进食的她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即使是一碗以前再简单不过是食物,也足以吸引她的视线。   年轻的女人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目光。   “饿了吧。”   她没开口,略微不好意思的移开目光。   年轻的女人舀起麦粥,轻轻吹起,将木勺递到她的嘴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能忍住腹中的饥饿张开口。   “我叫阿丽娜,你叫什么?”   “我……”   她顿了顿,胃里食物的温热让她感觉到了自己还活着,面前的女孩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那笑容令人觉得温暖和安心。   “塔露拉。”   她用虚弱的声音回答。   ps:这时候的陈晖洁刚刚去留学,这时候的塔露拉初遇阿丽娜,这时候的陈默在卡兹戴尔为塔露拉攒人情。   ps2:这是这卷最后一章,下一卷,黑钢旧事 第一百一十二章 凯尔希,她曾是我的半位老师   凯尔希曾是我的半位老师,她教导我如何去探寻蕴藏在我这具身体内的秘密,尽管她本人并不精于战斗,但她却是这片大地之上,诸多城市之间见识最为广阔的几人之一。   可露希尔不经意间透露的口风中提及,她在很早之前就见到过凯尔希,那时的萨卡兹还没有爆发像是如今的内战。   那时的特蕾西娅依然年轻,那时先王尚在,卡兹戴尔向往复兴。   这个精明吝啬的商人和工程主管在提及这段过去时,眼里有着一抹难以掩饰的晦暗和哀愁,她不愿意对我说起更多,我知道,这大概是每一个萨卡兹心底最不愿意被人提起的伤痛。   我问她为什么对我说起这个。   她回答说,对凯尔希多了解一些对你有好处。   凯尔希是个老女人,她活了好多年。   我听力很好,她这么小声念叨。   我能想到她恐怕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尽管她对凯尔希讳莫如深,但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提起的秘密和理由,我不去追究太多。   漫长的时光和长久的流浪在给予了凯尔希超常的知识与眼界的同时,也渐渐带走了她的情绪,她的感情越发淡漠,当同一件事以不同的形式在眼前发生过太多次后,无论是谁都会感到疲惫,倦怠。   没有人知道凯尔希在寻求什么,她从来不向任何人谈起太过遥远的景象,她永远只在诉说当下。   在她眼里,任何事都可能发生,没有绝对这个说辞可言。   所以,她说话总是临摹两可。   就像她对不可捉摸的未来早已不抱任何期待。   唯独在面对殿下时,那张永远神情冷漠的脸才能偶尔察觉到她嘴角的一点笑容。   她教导我该如何去探寻我血管中流淌的答案,她说她同时也在探究,作为一名医生和学者,我身上的秘密值得引起她的关注。   不管是出于她个人医生和研究者的职业,还是出于她本人的私人想法。   她认为如果我能尽快掌握自己体内的秘密,无论是对于推动她研究的进展,还是保住我的小命都是一件好事。   她说这些话时无比平静,找出的说辞向来如此客观理智,摆明了所有的利害关系,让她显得不近人情。   但我还是能察觉到,她对这些事并不陌生。   她让我想起了一句过去曾听过的话,医生无法医治自己。   我不知道,凯尔希是否正是在寻找着医治自己的方式,她在这片大地上流浪了那么多年,她是否又找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我希望是。   因为不管她承认与否,在我心里,她都曾是我的半位老师,尽管她对我言辞冷漠,尽管她对我抱有怀疑。   但她教给了我这片大地的诸多知识,她特意为我找来了诸多隐秘在历史尘埃中的特例与不为人知的源石技艺。   她教导我理论,治愈我伤势。   我们见面次数不多,两到三月间,她会用离庭与巴别塔特定的联系方式找到我,或许是某座城市内某条街边的公寓,或许是某间村庄中的旧屋,也或许不过是某座废弃的矿坑,山脉中的洞窟。   我们保持着特定的联系,只有我和她知道的联系。   她来时只身一人,带着腰间的药箱,像是名游方脚医,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东西,从她的背脊延伸。   她叫它Mon3tr。   至少证明她有保证自己安全的能力。   Mon3tr看起来像头狰狞的怪物,凯尔希却用它来救人,真是好笑,我觉那东西杀人一定非常利索,无往不利,但往后却不再奇怪。   那时的我对凯尔希没有任何好感乃至尊敬,我很难对一个让我迈向争斗和死亡的人产生好感和尊敬,哪怕这是我自己选的。   但人就是如此,总要为自己找一个理由。   我只是忌惮和排斥她,当我因此而出言讥讽时,她罕见的保持了沉默,手上的动作却比往常用力了许多。   疼的不行。   有时大雨磅礴,有时天光昏沉,有时风雪交加。   我通常脱下上衣坐在她面前,油灯摇曳的烛光,洞外凄厉的大雨,楼下密集的人群,萨卡兹城市独有的气息与喧嚣,山林间的清寂与微寒。   随着离庭势力的深入,我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甚至有时凯尔希不得不先为我处理好发炎未愈的伤口和烂肉。   拖她的福,我接受的医疗保障要比我的手下好上不少。   她处理伤势的动作娴熟,专注,却不免令人觉得机械,甚至于麻木。烛火的微光照亮那张淡漠精致的脸时,她靛青色的瞳底会倒映出微弱的火苗,好似星光,随着时间的推移因此而让我感到久违的心安。   像是漂泊的浪子,得到了暂时的喘息,又像是病人很难不对医生产生心安。   凯尔希曾是我的半位老师,但我对她却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她实在不适合成为一名伴侣,因为我无法猜到她心里到底在琢磨什么,我也没本事去触碰她潜藏起来的灵魂。   我对她的不满和忌惮随着每一次的再见,对我的治疗,采集组织血液,纪录生命征象和意识状态外变得越来越少。   我知道她或许不会在意,但我的想法确实发生了改变。   我开始尝试和她产生更多的交流,她公事公办的态度令我触了不少霉头,可随着几次见面后,我们开始渐渐有了除医生的本职外更多的话题。   她从不问起我离庭遭遇的变故,我也不愿告诉她,如今我又害死了多少人。   她的确是位优秀的老师。   我能感觉到,随着我对自身生理根源的探究和深入,随着每一次源石技艺的使用和熟练,我正在她的教导下,渐渐明悟自身的构成,也渐渐看清了……藏在我体内那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随着我在梦中与它距离的接近,我正在慢慢向它转化。   很短,但不会停下。   我想,终有一天,等到我再也无法控制的时候,我会再也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而到了那时我会变成它,或者,它将变成我。   所以后来,凯尔希带着的笔记上多出了一项必须纪录的内容。   “你没有选择向我隐瞒,这很好,说明你能够意识到它会带来的严重性,我无法为你解释造成这个现象的原因,大地上的生命十分顽强,它们在演化中有着自己的位置,后天的驯化与对抗往往只是徒劳,但你是个例。”   “你必须警惕,保持你的自我,记住自己是谁,我可以给你一些建议,但不一定能起到作用,如果你想掌控它,办法就得你自己去找,越是强大的越是脆弱,这是万物的道理。”   虽然是这么说,但她还是给我找来了一大堆我看不懂的资料,于是通常在离庭的营地里我的手下休息时,只有我还得埋头解答我手里那堆怎么也赶不完的试卷。   优秀的老师向来严厉。   也就是从那时起,她开始自主的对我提起一些往事,那感觉像是一个老人在追忆自己模糊的记忆,并不在乎有没有人去认真倾听,她开始愿意回答我一些简单的问题,更多的,她选择闭口不提。   “……你不用知道的太多。”她总这么回答她不愿说起的内容。   “不要想,也不要问。”   于是我开始渐渐了解到自己当初的想法到底是有多么可笑,我也开始意识到因我的迫切而忽略的那些致命的问题。   从关于自由,人权,尊严,平等这些话题被从底层的泥潭中提起时,它花费了上百年的时间推演,巩固。   无数青年,学者,思想家,教育家,无数报纸,期刊,论文,演讲。   数不清的有识之士,数不清的著作典籍,数不清的游行活动,它们为这几个词语抗争了上百年,而我……却妄想在数年之间,凭借自己脑海内留存的似是而非却又浅薄的记忆,去妄图加速这个过程。   “还不算笨。”她这么说。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嘴角的笑容,对我。   很快便隐没下去,稍纵即逝。   在她眼里,我该是一个后辈,一个异想天开的年轻人,一个急于求成却没有发现自身焦躁的小孩子。   殿下曾说,大地不因年龄而仁慈,但孩子总是人们不变的希望。   我很认同这个说法,但我却没能真正领会,凯尔希比我更深有体会。   兴许在她眼里,我也是半个孩子。因为孩子不该有我那些诸多复杂的想法,因为那些想法虽然急切但足以说明我已长大。   长大从来不单指年龄与岁月带来的衰老。   她曾是我的半位老师,在我深陷于离庭的腥风血雨中,有意无意的教导我做人的道理,除了殿下外,她不对任何人展露出明确的关心。   我忽然明白了殿下为何会默许凯尔希和我联系。   我也忽然明白了,兴许在殿下的眼底我真的不过是一个孩子,不管我展现出多么宏伟的构想,多么成熟的看法,她仍旧不免会如此看待我。   不是轻视,而是尊敬,尊敬与令我陌生的关怀,可不免让我由此感到失落。   我想,也许是因为两年前,殿下送给我那份礼物时,她温柔的从我身后轻轻环抱住我的脖颈,靠在我的肩头对我展现的那些画面。   画面里皲裂的天花板,头顶缓缓转动的吊扇,窗外明媚的阳光。   过去萨卡兹君主曾将愿景与抚慰作为赏赐,他们的功臣能见宏伟高墙,或已逝挚爱。   我提前享受了这份待遇,却没能忍住那滴落在殿下手臂上的泪点,巴别塔明亮温暖的房【%@   过去的经历让我心里清楚,这世间最大的最坚固的囚牢从来不在手上,它长在人的心底,锁在脑海。   我能够挣断052和013之间的锁链,却永远也无法挣脱我心里黑墙留下的悔恨与不甘。   我能够逃出龙门令我窒息和绝望的封锁,却永远也逃不出为自己划下的三丈金圈。   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又陷入了一座囚牢。   殿下用她的温柔留下了我,因为我身上有她所需要的东西,但更重要的,是因为她本就是个温和的人。   凯尔希从不掩饰她对我的怀疑和不信任,但她却一次次治愈我的伤势,教导我去追求答案。   博士和我算半个朋友,……他不是个好东西,他连自己人都算计,他戴在头上的面具和兜帽,我大抵能够猜出是为了躲避追杀,但没有他的谋略,我可能早就陷在了卡兹戴尔的深渊里。   他是我的大脑,我的军师,卡兹戴尔是他的棋盘,而我成了他手脚的延伸和最看重的棋子。   还有那些千千万万在巴别塔的萨卡兹,那些死去的,没有姓名,微不足道的战士和成员,那些被我带出格莱,如今只剩下半数的离庭。   他们用血和尸体浇灌卡兹戴尔这片贫瘠的土壤,期望今后它能结出甘甜的果实,长出足以喂饱萨卡兹的粮食。   这些都是他们所期望的,或许是我本不够坚定,不知何时,也成了我所期望的……未来,这么说太过遥远。   人无法看到未来。   理想更为准确。   从十岁离开龙门起,这个词语就消失在我的脑海里,而今,它再一次浮现。   我已不记得当初自己有过何种理想,但现在,他们的理想暂时成为了我的理想。   我想将未来变成现在,乃至于过去。   我想,人们提起我的那些为了萨卡兹而死去的萨卡兹属下和兄弟时,不再称呼他们为猪狗,不再用低劣的词语,蔑称,轻视的眼光来看待他们。   我想卡兹戴尔能重现它的富饶,尽管这片土地并不是我的祖国和故乡,但在这片大地上,我没有那种眷恋。   十八岁那年我成了一名理想主义者。   但我已手握屠刀,泥泞满身,血雨狰狞。 第一章 斯菲尔特   多年后,当陈默提着谢尔领大公的头颅步入庄严的议会大厅,头颅失血涣散的瞳孔倒映诸多萨卡兹贵族大人们惊惧苍白的脸庞。   他步伐沉稳,面色温和,彬彬有礼,谦逊随和,像是一位出游的贵族,但漆黑铁甲渗透干涸血迹。   离庭刽子手们沉默无声,封锁每一条离开议会的道路。   他走上高台,放下头颅,手按长刀。   开始为议会的大人们讲述道理。   他从来都是讲道理的人,他也相信,大家都愿意听他坐下来讲道理。   ————————   时间:未知   地点:未知   白炽灯苍白的冷光对大部分重病初醒的人而言都会显得有些刺眼,消毒水的味道比灯光更先弥漫到恢复五感的鼻尖。   视线还有些朦胧,但依稀能看到眼前坐着一个黑影。   也不知道是谁规定的,病人醒来前手指会先颤动,也许是因为挂着的液态药剂是从手腕输入身体,所以夹在手指的医疗仪器会先感应到人心跳的变化。   斯菲尔特那张脸要说和以往比起来有什么变化,大概是因为他脱下了术师的兜帽,没再拖沓着他那双人字拖蹲在电脑椅上用泛着油光的手抓脚趾吧。   难得正经的穿上了外勤制服和防切割背心。   坐在床前的他只是用布满血丝和黑眼圈的眼睛看着醒来的陈默,也不说话,他下巴上长上了唏嘘的胡渣。   看上去比以往正经了许多。   “……斯兄。”   陈默张开口,声音沙哑干涩。   如果说黑钢内还有什么值得陈默惦记的人的话,他会是其中一个。   “醒了。”   他这么回答,双手按在自己的大腿,手上的护甲磨损严重,仿佛在像陈默说明什么。   “我在什么地方?”   “回哥伦比亚的路上。”斯菲尔特说:“我找你都快找一年了,失踪和阵亡消息传回黑钢,我才知道行动部那帮龟孙儿把我兄弟给安排到了运输车队里,我明明早就和你说过卡兹戴尔这破地方没什么好去的,让你做做样子,情况不对就溜,现在好了吧,你差点把自己给交代在这里,我说你到底图个什么。”   斯菲尔特一口气说完,呼吸急促,拿起放在床边的水杯喝了一大口,水杯捧在手里,那双眼睛看向陈默。   他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你还活着。”   陈默忽然想要说些什么,但看着他,那些话又被堵在了喉咙底。   “……谢了。”   陈默只能这样苍白的道谢,可他不知道他这声谢谢是否抵得上让惜命又懒散的斯兄千里迢迢赶到卡兹戴尔这片混乱之地,在雇佣兵和战场的浓烟里,像是大海捞针那般把他给捞回来。   一个人的死对于这片大地来说不过是少了一个人,但对与在乎的人来说,却是少了一部分世界。   “谢谢?”斯菲尔特猛地站起身,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我拼死拼活把你从卡兹戴尔捞回来,你说一句谢谢就完了。”   陈默看着他,没说话。   “谢谢就谢谢吧。”   斯菲尔特忽然泄气般的坐下,低头看着手里的水杯,又抬起头看着陈默。   “为什么不回来?”   “车队遇袭后,一帮萨卡兹人救了我的命,我留在哪里。”   “你知不知道,你不见了我在卡兹戴尔玩儿了命的到处找你,你知不知道,要不是相信你还活着,老子怎么会跑到这个鬼地方。”斯菲尔特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然后你他娘就被人给忽悠去卖命。”   他忽然像是听到什么笑话笑起来,笑声戛然而止,双眼通红。   “妈的!该死的萨卡兹杂种!”   少见的哥伦比亚语,夹杂着炎国的骂娘方式,让习惯了说萨卡兹语的陈默竟然产生了一丝好笑的怀念。   “先不说这个,斯兄,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也许是因为陈默现在虚弱的模样,让斯菲尔特的憋屈和怒气无处发泄。   他顿了顿,看了看身后关上的门,从战术背心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页,在陈默面前展开。   那是一张名册,名册上方一只萨卡兹的头像,来自于疤痕市场,头像后标注着价值。   “半年前,萨卡兹地下黑市新放出来的悬赏。黑钢的下线从他们手里拿到了资料。”他放下手:“你就是这样伪装的,弄对角?以为没人认识你?”   黑钢通常会与萨卡兹的地下黑市有交集,每个为了寻求金钱来到卡兹戴尔的组织都会牵涉进这个庞大的市场,自然也得了解每个佣兵团的信息。   “黑钢没必要为了一名普通干员大费周章。”   斯菲尔特突然没了声音,手指紧紧的捏着皱巴巴的纸页。   “你觉得自己没亲没故没人会在意?你觉得自己就算死在那里也没人在乎?”   他抬头问。   只是看着陈默,满是血丝和疲倦的眼睛死死看着他。好像在告诉他,斯菲尔特拿到这张悬赏时到底是什么感觉。   “谁会在乎?”陈默平静的问。   “我会在乎,我!”他伸出右手食指用力的戳着自己的胸口:“我他妈告诉你我在乎!我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这样对一个人。”   “除了狐尾?”   “狐尾不算!”   “哦。”   斯菲尔特坐在陈默床边的椅子上,摊开手,那页纸从他手中落到地面,他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没问,你也没说,但我告诉过你不要想着在卡兹戴尔,那不是个好地方,他们建立了三次,三次都覆灭在大火里,这里面牵扯到多少大人物的利益,你真以为自己小胳膊小腿斗的过人家,所有萨卡兹人都是疯子,他们分不清是好是坏,就你最有能耐。”   他低下头,看着陈默。   “你说你知道,你就是头犟驴,看上去平平和和,决定了的事,谁说都不好使,摊上你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哟。”   陈默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因为他知道自己是要回去的,回卡兹戴尔,就像斯菲尔特说的,他是头犟驴,但他现在已经深陷其中,被淹没了蹄子。   “你不说话?”   “没什么好说的。”   “没什么好说的!然后?我拼死拼活把你带出来,就为了见你一面?知道你还活着?你现在跟我说没什么好说的。”他说:“你要我眼睁睁看着重新回去那个鬼地方,让你自生自灭那天死在哪儿!好大的牌面呐,蛇哥哥!!”   接到卡兹戴尔消息的那天,斯菲尔特一夜没睡,他拿着法杖跑到了行动部,行动部似乎早知道他会来,副部长和一群精锐干员等在门口。   他没打赢,他当然没法打赢。   后来他被降了职,然后他就申请调到卡兹戴尔。   可他从来没有后悔过,他只是后悔自己没干赢行动部那帮龟孙,但他却从没想过要在情报上给他们使绊子。   他是个聪明人,他向来是,可聪明人也会有犯蠢的时候。   他知道自己怪不到行动部,黑钢牺牲在任务里的干员也不是一个两个了,没人会在意,大家都习惯了这种事发生。   黑钢是安保公司,是雇佣兵,雇佣兵就是一群拿钱卖命的人,说不上多高尚。   “跟我回去,蛇,别留在卡兹戴尔,就算为了你在龙门那姑娘,你帮不了他们。”   你甚至帮不了你自己。   陈默从没想过自己会被一个黑钢干员说的哑口无言,无法争辩,哪怕他已经杀过无数的人,哪怕其实现在他能轻而易举要了他的命。   可陈默还是没办法来反驳他,看着他脸上的愤怒,张口无言。   斯菲尔特身后印着黑钢BS黑色标记的墙面,我看着那墙上的标志,它是我曾找到的暂时的栖身之所,在我离开黑墙后,无处可去之时的容身之地。   我在黑钢遇到了斯菲尔特,他教我该如何去掌握那种我曾在黑墙内见过并记忆犹新的力量,他是我踏上这条道路的引路人。   他把我当做兄弟,他像是我的朋友,更像兄长。   可我又该如何和他讲述我在巴别塔的遭遇,讲述我正在着手构建的组织,我已经让无数人为此付出了生命,然而我现在却要半途而退?当个叛徒?   ps:能感觉到主角的成长吗? 第二章 嘁,男人  【>}   他学会炎国语后就越来越喜欢这么说了,他说陈默这个名字果然没取错,他说陈默是天生干这行的料。   尽管他学会炎国话后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到城里的旧书市场淘武侠小说,在黑钢的内网里用含蓄而不失风度和逼格的歇后语骂人,收高价替人算卦,去行动部的门口摆摊和撅着屁股打太极。   没有男人能拒绝炎国的武侠,那些高来高去风流不羁的侠客,那些千娇百媚英姿飒爽的女侠,那些看不懂但觉得好他妈牛逼的句子。   黑钢里没人愿意当陈默的陪练对象,斯菲尔特自己也不愿意,他的陪练对象大多都会成为医务室的常客,他总不和人多说两句话,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当然,也没人会去在乎他到底想什么。   斯菲尔特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个小鬼的时候,他明明年龄不大,稚气未脱,可那双眼睛却像疯狗一样凶狠,那里面藏着怀疑,他怀疑任何他能看见的人,看到的事,他总盯着人的脖颈看,就像是在考虑如何用最简单的方式来干掉周围靠近他的人,斯菲尔特甚至怀疑他连逃跑的方法都想好了。   但后来黑钢给他开设了专门的适应性课程,不如说是心理治疗,好在似乎终于起了一点效果,让这个臭小鬼下手不再那么恶毒。   接到卡兹戴尔的失踪干员名单那天,斯菲尔特看着上面那个熟悉的名字,久久说不出来一句话来。   他应该觉得挺高兴的,他终于摆脱了那个老是给他找麻烦的臭小鬼,让他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纸上一个冷冰冰的数字。   可斯菲尔特却发现自己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黑钢每年都阵亡失踪那么多干员,其中不乏斯菲尔特的旧识,大家都习以为常,毕竟从成为安保干员那天起,大家都知道自己会迎来什么样的结局。   能安安稳稳的活到拿着退休金买个农场当农场主,在床榻上闭上眼睛回忆自己这一生的在整个黑钢都找不到几个。   但等斯菲尔特自己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提着法杖走到了行动部的门口。   斯菲尔特路上就在想自己真有必要这么干吗?这真是蠢死了,他心里明明知道去找行动部的麻烦没什么意义,搞不好还会给自己引来麻烦。   可越这么想,他握着法杖的手捏的就越紧,他觉得自己心里有一把火,不发泄出来他这辈子都没法安稳。   有些时候做事是不需要理由的,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行动部的副部长就带着人守在门口,他们说冷静,别做傻事。   斯菲尔特觉得自己没法冷静,他最后的理智让他松开了法杖,事实证明太极拳并没有什么卵用,不用法术的术师就像被拔了牙的老虎一样软弱无力。   他顶着下午的阳光拖着鼻青脸肿的脸离开行动部的大门,连门都没能闯进去。   那一瘸一拐的背影看上去就像只落魄又狼狈的败狗。   那时他就在想,要是他兄弟在这里,指定不会让他挨打。   可他兄弟没了啊。   被那群行动部的龟孙儿弄到了卡兹戴尔。   他坐在路边,一群情报部的马仔知道了消息后叫嚷着回去报仇,说给行动部的人下绊子,说的五花八门,他闭着嘴什么也没说,最后只说别让狐尾知道。   狐狸最后还是知道了。   她难得走出了自己地下那间研究室,穿着从来没换下的白大衣,顶着乱糟糟的头发,长久不见阳光和熬夜带来的苍白憔悴的脸。   “你是脑子秀逗了吧?”   这是狐尾见到斯菲尔特的第一句话。   斯菲尔特诺诺的没敢回答,他偏过脸,不让狐尾看自己脸上的淤青。   “挨揍了?”   “没,斯兄我一个打好几十个好吧,从东门一路砍到西门,行动部那群鳖孙那个见了我不是跪地大叫一声大侠饶命,要不是他们人多,我那天非得把他们的堂口给平了不可。”   “别装了,你转过来我看看。”   “真没挨揍,就是进门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   “转过来!”狐尾沉下声,不耐烦:“老娘花费宝贵的时间从实验室里出来,可不是专门来听你吹牛皮的。”   斯菲尔特只好转过脸,那张鼻青脸肿的脸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真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狐尾没说话,斯菲尔特张了张口,却没能继续说什么。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斯菲尔特像是没听懂。   “大家都是黑钢的老人了,你清楚我的意思。”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斯菲尔特垂下眼睑:“那个小屁孩,蛇,又冷又狠又别扭,整个黑钢也没什么朋友,黑钢里这样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董事会的高层觉得他有潜力,我不知道那群老家伙在打什么鬼算盘,他们把我派到他身边当他的法术指导。”   “我一开始也没什么感觉,直到我看着他一次次在训练场拼命的练习法术练到虚脱却无功而返,看着他像野兽一样的搏斗方式,看着他一次次死命的压榨自己,好像有什么在追着他,让他疲惫,疲惫后他才能睡着。”   “我看着他夜里孤零零坐在没人的内部食堂,拿着手里的铅笔在素描本上勾画,一次次提起笔又放下,却怎么也画不出样貌的样子,最后只好放下笔坐在那看着画纸发呆。”   斯菲尔特抬起头,乌青的左眼肿的只剩条缝,他轻轻叹了口气。   “那时候我才会觉得他像个孩子,才会想起他的年龄,想起他那双眼睛里也曾有过热切和希望,却被逼的只剩下了无所谓的凉薄和冷漠。”斯菲尔特说:“你知道他来黑钢的时候才多大,13,他谎报了自己年龄以为没人查得出来,我13岁的时候在做什么,你13岁的时候又在做什么,他13岁就学会了杀人,那他得学多久才能变成那副样子。”   狐尾只是盯着他,那眼神让斯菲尔特移开视线。   “是,我知道这片大地上这样的人不少,我也没有同情心泛滥到那种程度,大家都是天灾低下的倒霉鬼,没谁就比谁过得好多少,起码比起感染者来说,我们还活的下去。”   斯菲尔特说:   “可他妈谁叫老子认识他,谁他妈让他跑到老子面前!他要是一副屁股朝天的样子还好,起码那样老子可以虚情假意的糊弄过去,可他不是!”他说:“我眼睛又不瞎,能看的出来那死小鬼心里藏着恨,他有想杀的人,但他还是躲在黑钢,他干嘛要躲在黑钢。”   斯菲尔特毕竟是情报部的副部长,这个职位的人从来不都是没脑子的蠢货。   “因为他搞不定,他知道他搞不定,他比谁都心软,却装的比谁都像。”   斯菲尔特的声音低了下去:“那年天灾来的时候,我们一家就躲在地下室里,我亲眼看着家里的房子倒下,把母亲和弟弟压在下面,我拼了命的挖,挖的满手是血却只挖到了弟弟的手就再也挖不下去……他的手那么小,他也从来不笑,冷着脸的臭小鬼……我怕等着我的是一堆烂肉,我怕我今后一闭上眼就会做噩梦。”   他看着狐尾。   “你问我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他说:“因为我说我要和他割袍断义,他没回答我,我问他有天我深陷陷境,他会不会来捞我,他立马说不会,但我知道他会,我他妈就是知道!”   “我他妈知道就算我不说,那个冷着脸的臭小鬼也会拼了命的来救我,我他妈知道那臭小鬼总有一天会闷着头把自己撞死在某个地方,这该死的世道让所有人都活不下去,但他是我兄弟,他的场子我不替他找谁替他找,他没了我不在乎,谁去在乎!”   狐尾抿着薄薄的嘴唇看着说出这一大通话的斯菲尔特,她只觉得斯菲尔特盯着那张鼻青脸肿的脸说这些看起来真够好笑。   她也确实笑了起来。   “抱歉,没忍住……不过你现在的样子看上去真够搞笑的。”   她这么直来直去的样子让斯菲尔特没了脾气。   她的笑容很快收敛下去,打量着斯菲尔特的脸。   “你觉得我很蠢?”   “蠢得不行。”狐尾说:“上面怎么说?”   “暂时解除了我的职务,他们怕我私底下报复。”   “为什么不私底下报复?”   “因为我是个男人。”   “嚯,男人?你别告诉我你接下来打算去卡兹戴尔。”   斯菲尔特没吭声,像是默认。   “没想到你挺有骨气的啊。”   狐尾忽然拉起斯菲尔特的手就走。   “走吧。”她回过头看了一眼,憔悴的脸迎着午后的阳光,黑色的长发还是那么凌乱。   “去、去哪儿?”斯菲尔特没反应过来。   “当去行动部找场子。”   她头也没回,就像是一个带着自己马仔去干架的大姐大:“老娘分分钟上下几十万,你真以为老娘是闲的没事做跑出来陪你聊天的啊。”   那天,斯菲尔特才知道原来狐尾这么能打。   她右手提着棒球棍,左手握着p45,带着鼻青脸肿的斯菲尔特哼着小曲儿一路从行动部正门砍到了后门。   满地都是“尸体”,她就站在那些尸体中间,回头看了一眼战战兢兢地的斯菲尔特。   不屑的挑了挑眉。   “嘁,男人。”   满地都是。   黑钢没谁规定过只有行动部的外勤人员才是最能打的,要知道,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而装备部是最有钱有权的部门。 第三章 兄弟   “跟我回去,蛇,别留在卡兹戴尔,就算为了你在龙门那姑娘,你帮不了他们。”   斯菲尔特的目光落在陈默身上,房间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医疗仪器工作的低鸣声,房间外人员走过的脚步。   亮眼的白炽灯下黑钢黑色的BS徽记。   斯菲尔特的脸不见了往日记忆中的模样,胡渣唏嘘,皮肤干裂,眼窝深陷,甚至有些消瘦,他的皮肤比在黑钢时黑了许多,看上去也让人觉得更加稳重。   他在卡兹戴尔这片混乱与争斗频发的土地呆了快一年多,即使是以黑钢的能力也无法保证每一名干员在卡兹戴尔的安全,不如说到卡兹戴尔的黑钢干员,每一天都活在随时可能死亡的风险里,更不要说在这里寻找一个可能尸体早已腐烂的死人。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像是在发泄自己这一年多以来的遭遇,可陈默没有回答,那些话说完后,斯菲尔特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再开口。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再说什么。   他那么清楚面前的这个死小鬼,清楚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清楚他倔强认死理的脾气,清楚他认定的事,别人说什么都不会发生改变。   可他还是来了卡兹戴尔,就因为他认定这家伙不会轻易死在这里,就因为他觉得这家伙是第一次出门在外,他走丢了找不到回去的路,所以斯菲尔特来带他回家。   他看起来好像什么都能自己搞定,可他真的能搞定吗,这片大地那么残酷,它从来不给任何人明确的希望,该发生的事说什么都会发生,所以所有人都在尽力避免,将自己藏起来,躲开,置身事外,躲得远远的,就像斯菲尔特自己。   “斯兄,你其实……已经知道了吧。”   陈默开口,声音虚弱,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斯菲尔特轻声回答。   斯菲尔特从来不是个蠢人,他当然清楚陈默现在已经卷入了萨卡兹内部的争斗里,或许是某一个派系,他清楚他兄弟心里想做什么,他说他要回龙门去,他有想杀的人,但黑钢帮不了他,所以他得自己想办法,又有哪一个地方比卡兹戴尔更合适呢,这里靠近炎国,离龙门也不算远。   这里正在发生战争,这里军阀林立,是最适合爬上高位,攥取权利的地方,否者他如何要去将自己伪装成萨卡兹人,如何在失踪后留在这里不回黑钢。   他难道不清楚自己留在这里随时可能会送命,他当然清楚,他不仅清楚,他就是为此而来,所以当初斯菲尔特劝他别去卡兹戴尔,他还是来了。   “斯兄,我们都不是傻瓜,你是黑钢的情报部副部长,虽然你总是无所事事,油腔滑调,但你心思比谁都敏锐,还记得当初你问起我关于龙门的事,关于我画里的那个女孩,我没告诉过你,你也没继续问。”   “你现在要告诉我啦?”   斯菲尔特垂下手,他其实并不关心。   “是啊,我要告诉你啦。”陈默扯起嘴角:“你说我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要让自己留下遗憾,也不要后悔,你说你一辈子挺我,就算是黑钢的老大,你也会替我掠阵。”   陈默说着抿起嘴:“这些话说起来挺容易的,其实我当时没信多少,觉得你是在吹牛皮,要是黑钢的老大真来了,你肯定投降的比我快。”   斯菲尔特咧起嘴。   “说说嘛,又不花钱,再说你不成还真想去干掉BOSS。”   “我也以为你就是说说,我没想到你真会跑到卡兹戴尔。”  【-@   “你当时说我不懂,因为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我知道我劝不动你,没法劝,我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一直记得。”陈默回答:“但我没告诉你原因,因为我觉得听起来挺幼稚的。”   “……我有一个敌人,不能说是敌人,因为他给过我选择,他承诺过如果我愿意会送我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让我过上一辈子衣食无忧的生活。”   陈默说,他想起了那个雨夜,那条看似美好的退路,他没选。   “但我没接受,因为我舍不得离开我那姑娘,因为他告诉我,如果我能活着回去,就有可能实现我那个小小的愿望,我没想到原来后面的选择那么苦。”   斯菲尔特沉默两秒,他问:“什么愿望?”   好像是哥哥问弟弟以后想做什么的语气。   “小时候在孤儿院的时候,孤儿院的窗台能看见龙门刚建起的新城区,我那时候的愿望就是和我那个姑娘一起生活在那里。”   “可你离开了龙门。”   “我离开了龙门,为了能有朝一日回去,所以离开了她。”陈默说:“那年我十岁,载着我们的汽车从龙门出发,不知道走了多久,去了一座雪地上黑色的建筑,我叫它黑墙。”   “我在那里接受训练,不停的训练,白天,夜晚,各种为了杀人的训练,我在那里学会了杀人,学会了如何用最快速,最简单,最疯狂的手段去夺走一条生命。”   斯菲尔特没再说话,他只是看着陈默,陈默也平静的看着他,可他的眼神却没落在自己身上,而是很远,失神,像是陷入回忆。   “他们训练我们,每天都有人死去,也每天都有人活着,像是永远也杀不完,像是永远也停不下来。”   “所以我开始后悔了,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选择衣食无忧的生活,我当然会后悔,但我已经没了后悔的机会。”   “我只能日复一日麻木的重复这种日子,直到有一天,有一个男孩,他告诉过我他的名字,但我想不起来,我只记得他叫052,他我叫013。”   “他喜欢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能笑的出来,笑容让人觉得刺眼,可我其实并不讨厌他那种笑容,他们用一条锁链将我们捆在一起,然后我们相依为命。”   “052是个软弱的家伙,他身材高大,却不会杀人,他下不了手。”   陈默的视线缓缓移动,他看着斯菲尔特的脸:“但我不行,我不能死在那里,不想死在那里,所以我告诉052,你不想杀人,你觉得自己是个大善人,可黑墙里那里会有善人,你当然可以去那样做,但你会害死我。”   陈默微微仰起头,看着晃眼的灯光,好像看到了那个傻大个,他不敢去看自己在斯菲尔特眼中会是什么模样。   “你不明白,斯兄,我和其他孩子不同,我天生就卑鄙自私,所以我用话语逼迫052,让他陷入迷茫,利用他的良善,我也知道,如果我能利用好052,他高大的身材和力量,将提高我活下去的几率。”   “我成功了,因为052是个善良的家伙,但我却忽然觉得自己干了什么天大的蠢事,心里不安,因为往后052再也没有笑过了。”   “我给052找了个方法,让他拿着大盾保护我,我来替他杀人,话是这么说,可我心里很清楚,他救了我许多次,没了他我早就死了,我替他杀人,但那些人,终归是死在了我们两人的手上。”   刺眼的灯光下,陈默的声音微弱而平静。   “我们都得这么做,因为如果不去杀别人,别人就会来杀掉我们。”   陈默缓缓讲述着多年前那幢黑色建筑中的遭遇,他的记忆开始发散,越过病房,陷入了那冰天雪地彻骨的寒冷里。   即使是现在,他也能回想起黑墙的冰冷,回想起飞溅在自己脸上,猩红粘稠又灼热的鲜血。   斯菲尔特安静的听着。   床上的那家伙像是头失去了斗志的猛兽,缩起爪牙,蜷缩在牢笼底。   他听着052和013相依为命的过往,听着052举起的大盾,大盾下手提长刀的恶犬。   血染红了白色的雪地,大雨磅礴,风雪飘零,血雨淋漓。   052死在了013手上,013挣脱了手上的枷锁,可斯菲尔特知道,他永远被困在了另一道看不见的枷锁里。   龙门的锁链,黑墙的锁链一左一右锁住了这头野兽的双手,也拉住了他,让他不至于在黑暗里将自己迷失。   那天斯菲尔特终于知道了这个死小孩的过往。   病房里的电子时钟随着他的话语缓缓走过,那些黑墙里的实验,训练,搏杀,死掉的052,活着却死去的013。   往后代替013继续活下去的陈默来到了黑钢,于是后来,便是斯菲尔特所知道的故事。   他从来不和人讲起这些,他和人之间总是隔着什么。   他不想下一个人,再成为052的模样。   “你不懂那种感觉,斯兄,为了活着不停的杀人,不停,没有时间,看不到尽头,习惯了睁眼呼吸,习惯了血肉分离,没人会来在乎你的死活,没人会来替你说话,也没人会来救你,你只能自己在乎自己,于是到了后来连你都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麻木,凉薄,机械,你亲手建立起一份感情,你信任他,托付他,也杀了他,就像是杀掉了另一个自己,变成了一只活着的鬼。”   床上的人忽然笑起来,没有声音。   “但最可笑的是,回过头来,你却发现这些都是你自找的。”   斯菲尔特沉默良久。   “所以呢?”他问。   “为了替你找场子,老子降了职,丢了官,得罪了行动部所有人,辛辛苦苦拼死拼活跑来这里一年多。”   “陈默,臭小子,你想凭这几句话就把老子吓唬回去,没那么容易。”   他好笑着站起身,俯下身,笑容缓去,伸出左手绕过陈默的脖颈,额头抵在陈默的额头。   “你给我记好,我们是兄弟,不管你他妈过去做过什么,只要你一句话我就会站在你身旁,不管你有多蠢,我都会陪着你一起犯蠢,你做了错事,我们一起承担,你有过不去的坎,推老子也要把你推过去。”   他话语里带着得意,松开手,疲倦的面容看着陈默,蓝色的眼睛倒映陈默的模样。   “什么叫兄弟?这才叫兄弟!什么叫讲义气?这才叫讲义气!”   “斯兄你要点脸好吗?”   陈默伸手推开斯菲尔特。   “我不是052,你现在也不是013,你是陈默,是蛇,是我的兄弟,是值得我用命来找你的人。”   “斯兄我废材一个,没什么太大的本事,也算不上什么大人物,但只要你一句话,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斯菲尔特敢眨一下眉头就不是个好汉。”   他的话像是承诺,虽然他并没有实际承诺任何东西,可陈默想起了052,又想到面前的斯菲尔特。   或许曾有某一刻,陈默在斯菲尔特身上看到了052的影子,那个被他亲手埋葬在雪地里的乌萨斯大男孩。   但陈默早已不是013,斯菲尔特也不是052。   “谢了,斯兄。”   “客气了不是。” 第四章 泥岩,我的副官   撤退计划中的萨卡兹雇佣兵临时营地里来了一个陌生的菲林人,营地的哨兵发现了他,他没有和哨兵起冲突,他解释自己受人委托,提着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柄旧刀,他说是信物。   雇佣兵们将他带到了泥岩面前。   泥岩认识那柄重刀,确认了他的身份,但出于警惕泥岩没有放他离开的意思。   他好像也看出了这点,他说他只能告诉泥岩一人。   雇佣兵离开。   泥岩问起他这把武器的主人,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他说这就是他的目的,他是来替人送信的,其他的他都不知道。   泥岩接过信,笔记熟悉,长官不会写萨卡兹文字。   【泥岩:   当你见到这封信时,我正在离开卡兹戴尔的路上,我只是考虑了一会,就决定给你写下这封信。   我会在信里告诉你一些东西,便于你们今后的行动。   在我们这次接受萨尔斯堡委托的行动之前,我曾和某人讨论过关于这次行动的两种结果,一是我们将遭遇伏击,二是一切顺利。   很显然,现在看来结果是前【<   如你现在所想的一样,这次行动是起试探,我们是用来试探的诱饵,其实就算没有这次行动,兴许也会有下一次,下下次。   巴别塔内部潜伏着特雷西斯的间谍,他们已经察觉到了卡兹戴尔内有人在和巴别塔保持接触,所幸他们并不清楚离庭的存在,只当我们是效忠于巴别塔的雇佣兵组织,这正是我们当初决定以雇佣兵的身份掩盖我们的目的。   我们过去和巴别塔保持的联络方式和情报网络已不能再用,在巴别塔没有趁这次机会清理干净间谍,建立有效的防范措施之前,阿斯卡纶不再值得信任。   其实我们都知道,间谍是不可能清理干净的,也不可能不被察觉,我们只是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清理间谍的同时,来转移那些人的目光,利用阿斯卡纶的身份,将离庭的身影从巴别塔的情报网中移除,藏的更深,巴别塔的目标太过庞大和明显,阴影中盯着它的人不知凡几。 '$【_+   我们不能冒这个风险。   但离庭仍需要巴别塔的支持,脱离了巴别塔我们将失去最大的依仗,成为无根浮萍,巴别塔也将失去及时了解卡兹戴尔内部局势的手段,陷入阴云,那些依附于巴别塔的领主和贵族都不可信。   所以我在信里给你留下一个地址,按着地址去见地址里的人,无论何时何地,那个人都是值得离庭去信任的,她会告诉你该怎么和巴别塔继续保持联系,该怎么做。   如果她问起我的下落,你就回答她,我从没忘记她给我的衷告。   殿下如今正在试图重新统合卡兹戴尔愿意支持她的贵族和门阀,四处寻求支撑这场战争所需要的一切,但你要知道,我们的敌人很多,他们潜伏在黑暗,随时盯着巴别塔和殿下,巴别塔的情况并不如看起来那么安稳和平静。   所以我们得保证殿下的安全,保证她不会陷入到阴谋和陷阱里,保证她的意志一直能传递到它应该到达的那座城市,那张办公桌。   要做到我说的这些,我们就得先保证自己。   这很难,但我们必须这么做。   泥岩,离庭不是一个因为失去某个人的就无法运作的组织,它既不是流浪在卡兹戴尔为了金钱买卖的雇佣兵团,也不是单纯收集情报的间谍网络。   它可以是任何人,任何形态,任何组织,但也不能只是那些东西。   这次行动的失败我早有预料,雇佣兵从来不是离庭的目的,它是手段,所以趁着这次外界以为我们失败的机会遣散手下的一部分人,分散开来,到每一个卡兹戴尔的雇佣兵团内部,每座城市的任何一个可能的岗位。   这些事不止我们在做,离开格莱时我曾下令让另一批人和我们一起离开,你可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让巴别塔带着格莱一起离开,为什么会如此重视这座城市,我看着新格莱建立,它的每一步,每一个措施我都在关注。   因为我们需要这么一座城市,这么一座根据地,一块基石,将它交到能保证它的人手里,我花费了数多精力在殿下心里建立起一个尚不成熟的理念,就是为了能有这么一个地方。   而现在,格莱仍有人在秘密前往卡兹戴尔诸城。   他们中有些人是逃亡者,有些人是难民,有些人是技术娴熟的工人,有些人是落魄贵族,还有些人是从国外返回卡兹戴尔的萨卡兹。   他们在格莱接受训练,接受格莱的理念,前往卡兹戴尔各地。   他们是各行各业,不一而足,或许他们中也有些人并不知晓彼此的身份,但他们同样也是离庭。   他们在内,你们在外。   具体的号码簿和名册只掌握在我和巴别塔的某个人手里,而如今你是第三个知晓这个秘密的人。   泥岩,我亲爱的副官。   我能看出你的迷茫和不安。   你曾多次问起我该如何拯救你们萨卡兹和卡兹戴尔,我给过你许多回答,但那些答案都太过遥远。   要想改变卡兹戴尔就得先解决诸多萨卡兹雇佣兵团带来的混乱,解决诸城之间的争斗和恩怨,解决潜伏在领主们背后的势力干涉。   这不是靠一段好听的漂亮话,简简单单杀几个人,剿灭几支雇佣兵就能实现。   但我们仍然需要这些,我们不仅需要这些。   我们需要时间,需要时机,需要人手,需要情报,还需要金钱与许诺,时机能够创造,人手可以培养,情报大可收集,金钱与许诺有巴别塔和殿下,但时间不能。   时间永远不能,泥岩,也永远必不可缺。   孩子长大需要时间,学会知识需要时间,纠正错误,弥补遗憾,果实成熟也需要时间。   我们每个人都必须成为猎手,学会等待,有足够的耐心蛰伏,直到我们有一击致命的把握,我们有太多对手,太多敌人和要面对太多不确定。   而现在,我已不能在做更多,因为你的长官我已经做了现在能做的一切,你的长官我本事可没大到能掌控时间。   泥岩,我漂亮的萨卡兹大姑娘,你不是一个人软弱的人,你要记住,离庭的战斗兴许并不高尚,正直,光明,但我们从不孤单,也不迷茫,更不脆弱。   我们是带给卡兹戴尔腐朽恐惧的阴影,我们是盯着萨卡兹烂肉的恶犬,我们也是悬在诸城之上的利剑,市井街头的凡夫,市政中的机要,卡兹戴尔漫长黑夜的守夜人。   我们可以是,为什么不可以,如果我们能做到,如果卡兹戴尔和萨卡兹需要,我们当然可以。   我们无需畏惧黑暗,也无需畏惧前路未卜,我们将一同前往。   谁都看不到将来,泥岩,所以我们活在当下。   过去曾有无数立志改变卡兹戴尔的萨卡兹,但他们有的只是抱有这个想法却失望离开,有的人微言轻死在了这条路上,还有的,被现实逼迫着渐渐改变了自己原来的想法。   泥岩,理想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能行之有效的手段,否则理想就成了一场空谈。   卡兹戴尔的战争带来了衰弱与死亡,但也让卡兹戴尔有了扫清沉疴的机会,苦难可以轻易毁掉一个人,但也可以磨砺一个人,成就她,让她成为钢铁一般的战士。   离庭是巴别塔的眼睛,巴别塔是离庭的首脑,而那些潜伏在城市里的人,他们是你们的眼睛,你们是他们的首脑。   我希望,将来有那么一天,你们萨卡兹人的理想终将能实现,卡兹戴尔也终将迎来它的复兴,这片土地没有流浪,没有战争,也没有苦难,我们正在这么做,这么尝试。   这里离庭中每个人的目的。   我知道你不习惯成为领袖,你的长官我也没有大方到要将离庭送给你,但我的副官,在我回来之前,离庭就要交到你的手上了,就像曾经我们在格莱时。   别一副不自信的样子,没有谁生下来就无所不知,每个人都需要成长,而且这是命令,不是请求。】   泥岩缓缓收起信,那个菲林等在面前,好奇的打量着她,那种古怪的目光令泥岩不解,他凑过来。   “信上写了什么?”自来熟的让人不适应。   “你没看过?”   “当然没看过,我又不傻,我要是看了你们还会放我离开?”他理所当然的说。   “我的……信的主人还好吗?”泥岩问。   “好着呢。”   “那就好。”   “你要告诉他什么,我可以帮你转告,或者写一封回信,我替你带给她。”   泥岩犹豫了一下,拒绝了。   “不了。”她将那封信折好:“我很清楚他的为人,既然他愿意让你送这封信,说明他很信任你,你不用试探,我没有要为难你的意思,如果你没有其他事,随时可以离开。”   斯菲尔特轻轻松了一口气。   离开萨卡兹营地的时候他还在想,自己是不是被算计了。   那混小子说要自己帮他一个忙。   斯菲尔特何等人,瞬间就察觉出来有问题,一般说这种话的都没好事,但怎么说呢,就算斯兄没脸没皮,厚颜无耻,但刚刚才说了那么一大通上刀山下火海的豪言壮语,忽然来这么一出,斯兄也不好拒绝。   “其他人我信不过。”陈默这么说。   让斯菲尔特连找借口说身体不舒服的理由都没了。   他大概是故意的,说了一大堆煽情的话,合着就在这里等着斯兄自投罗网,那混小子过去就焉坏,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半天憋不出两个字,好不容易说些话,但满嘴都找不到两句老实的。   斯菲尔特回头看了一眼远去的营地,依稀能看到营地里点燃的篝火。   两年不见,那个闷不做声的蛇也有了自己的手下,斯菲尔特知道终究是有这么一天的,但还是太快了,快的只是下一次再见,就好像隔了好几年那么遥远,记忆里穿着灰色训练生制服的臭小子就险些变成了一个有些陌生的人。   发生了太多他不知道的事,让人觉得恍惚失措。   他知道黑钢留不住蛇,他也知道蛇终归有天会回到这里,可有些事就是这样,明明知道改变不了什么还是想去做,明明知道到头来还是会变成这样,但还是忍不住想伸出手拉一把。   因为那臭小子需要这只手,因为那臭小子孤孤单单没人爱没人管。   如果没人看着他,他真有可能被这些萨卡兹人忽悠着去为他们卖了命,哪怕他这条命值不了几个钱。   他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想功成名就的人多了去,又有几个能真等到那天,用炎国的话来说,一将功成万骨枯,谁是将?谁又是枯。   斯菲尔特是看了很多武侠小说,那些小说总结起来就一句话:大侠们高来高去,意气风发,但大侠数来数去也就那么两三个。   年轻的术师一边想着一边提着自己的法杖渐渐走远。   有什么是比卡兹戴尔更合适的地方呢,这里遍地是混乱,也遍地是机遇,活着比死还难。 第五章 曾经我也是个少年   斯菲尔特从萨卡兹营地回来之后眼神就变得相当奇怪,有好几次想要开口提问,但最终都忍了下来,只是用一种怪异但我都懂的目光时不时看向陈默。   陈默知道他可能想岔了什么,因为那种目光以前在他谈起狐尾的时候见过。   他大概想不到斯兄在萨卡兹营地见到那个重装大汉取下头盔后露出一张漂亮女性的脸蛋时,心里到底有多错愕。   难怪这小子乐不思蜀。   斯兄还是老样子,起码他表现出的性格和陈默记忆中的没有多少差别,他尽力想要营造出一种不过是好几天没见的感觉。   不过不管是斯兄自己还是陈默都清楚,有些东西在悄然之间发生了改变,自从将黑墙的故事告诉斯菲尔特后,陈默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忽然觉得心里松了好大一口气,如释重负的感觉让人觉得恍然却并不厌恶。   斯菲尔特的回答给陈默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没法拒绝和斯菲尔特一起返回黑钢,你要想当一个人不远万里冒着生命危险跑到一个战乱之地寻找你的消息,他难道不知道这样做很蠢吗,他当然知道,可他还是这样做了,因为他把你当兄弟,因为他在乎你。   陈默没想过会在哥伦比亚遇到这么一个人,好多年了,他再也没有体会过这种被人记得的感觉。   那辆车载着他们离开龙门后,他就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没能记得他,也没人想过来带他回去,所以他只能靠自己。   卡兹戴尔在身后看不见的路上越来越远,直到离开这个国家的土地,陈默忽然想起这两年多来发生的一切,好像是一场梦,一场终于醒过来的梦。   梦里巴别塔的高墙,营地升起的烟火,特蕾西娅唇角温和的笑容,卡兹戴尔朦胧的阴云,下不完的雪,还有萨卡兹的喜怒哀乐。   格莱工厂的黑烟,街头挂起的旗帜,守备营地训练的呼号,办公桌上堆积等待签字的文件,副官小姐永远回答不完的疑惑。   而这些终究在哥伦比亚巨大移动城市的轮廓出现在视线在那一刻,成为了一场恍然隔世的梦境。   但陈默知道,他终有一天要回去拾起这段过往,而时间不会太远。   陈默的手伸出车窗,风在他的指尖流动,斯菲尔特的脸庞倒映在后视镜里,视野尽头已然能看到移动城市上林立的高楼大厦,一辆辆停泊在升降平台前的车流,一张张截然不同的面孔等候在城门的安检口。   哥伦比亚的中转站,跨上城市的街头,交错在车窗外的街景,望不到顶的高楼。   汽车平稳的行驶在宽阔路面,交汇的道路。   不远处川流不息驶出港口的小型商用陆行货舰仿佛在预示着这个国家的和平与繁华。   斯菲尔特握着方向盘的手松开了些许,眼角的余光微微看了一眼注视着车窗外的陈默。   “回家了,蛇。”他说。   陈默望着远处的接近的城市。   “我回来了,斯兄。”陈默轻声回答。   哥伦比亚从来不是他的家,可这一刻陈默必须承认的是,他心里涌起了一种难言的心安,就好像阔别多年后重新踏上家乡的感觉,那座小小的县城,那条生活了好多年的街道。   回来后总会不由涌起些许感怀。   黑钢的行政大楼矗立在城市西方的商业中心,紧挨着市政消防中心与联邦检察院只有区区一街之隔。   BS公司雕像竖立在大楼面前,从分部借来满是风沙与尘土的越野车转过弯出示证件后驶入地下停车场。   在人事部提交完报告之后,陈默在楼下的大厅休息区等待斯菲尔特,和陈默不同,斯菲尔特是黑钢的高级干员,而且他是自愿前往卡兹戴尔执行任务,所以他回来之后要到人事部提交自己这一年来的报告,等候人事部的安排。   陈默看到斯菲尔特骂骂咧咧的从电梯内出来,看上去这趟似乎并不顺利。   “还能怎么样,人事部谁不给我个面子。”斯菲尔特信誓旦旦的回答:“你怎么说?”   “报告提交上去还没回应,大概要等一段时间。”   “等就等吧,就当休假了,反正人事部一直都是这个尿性,你这种例子虽然不多,但这些年也不是没有过,他们过几天肯定得安排人来找你,到时候你就照我说的回答,保管没问题。”   “靠谱吗?”陈默不太确定。   回黑钢之前,斯菲尔特和陈默谈论起关于他在黑钢国际的打算,无疑在黑钢那边早已确定陈默是失踪名单中的一员,但斯菲尔特将陈默带了回去,所以陈默必须对于他和两年的经历以及他没有回到黑钢的原因做出合理的解释。   斯菲尔特说这只是一个流程。   陈默没有打算将在卡兹戴尔的经历报告给黑钢,因此他必须找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掩盖他这两年的经历。   斯菲尔特给陈默提了一个建议,失忆。   “因为没想起来自己是黑钢的干员,所以一直在外面没有回来,你看合情合理不是吗?”他这么说。   “靠谱的不能再靠谱了,不过在你的信息重新录入之前肯定是没法再回总部。”斯菲尔特说:“你留在总部的宿舍在你失踪的之后就被清空了,我也没办法,这是黑钢的规定,凡失踪或殉职的人员留在黑钢的物品都会当做遗物送还给他的家属,但你登记的时候信息是孤儿,所以就只好我来替你收拾咯。”   “我给你整理了一下,放在我外面的房子里,你也不用找地方住了,在人事部回应之前,你就住在我那。”他说,几乎没有考虑拦过陈默的肩膀:“走吧,我带你过去。”   “谢了,斯兄。”   “你要真想谢我,晚上就陪我去个地方,嗯?”   斯菲尔特神秘的眨了眨眼睛。   陈默有种不好的预感。   “什么地方?”   “那种地方。”斯菲尔特说,架在陈默肩上的手拍了拍:“你也二十了吧,斯兄今晚带你去见见世面,别整天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卡兹戴尔那鬼地方啥也没有,这一年可是把斯兄我给憋坏了。”   陈默回想起来,大概就是从那时候,他才开始学坏的,否则那个阴阳怪气嘴犟但其实心虚的很的萨卡兹也不可能那么惨。   斯菲尔特说的好地方其实就是酒吧,但得益于哥伦比亚比较自由开放的文化氛围以及斯菲尔特嘴花花又八卦的性子,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至少那些热情又大胆的哥伦比亚少女们很吃斯菲尔特这一套,其实斯兄人不错,除了喜欢吹牛一点,好色一点,胆子小一点,几乎没什么太大的缺点。   谁不喜欢这样的人呢,尤其是他还是黑钢的高级干员,收入高,说话风趣,又懂得炎国语和外国文化,见多识广,还会用小法术装成魔术逗人开心。   在移动城市这种大背景下,斯菲尔特这种类型的男人是最受出来玩的女孩们欢迎的人之一。   好在斯菲尔特心里还是惦记着狐尾的,即使喝的连话都说不清了,还在嘀咕了让陈默把他带回去。   陈默觉得他会被斯菲尔特带出来的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自己可以衬托出斯兄的幽默风趣,试想一下当一个冷冰冰的男人坐在一个说话好听又会吹牛的男人身旁时,女孩们会喜欢那一种呢。   陈默只是看着斯菲尔特手中不时闪过几个小火苗,然后赢得一阵打扮靓丽的菲林和沃尔珀少女惊呼雀跃。   精湛的法术技巧成为了斯菲尔特泡妞的神技,怪不得他法术用的那么娴熟,原来原因是出在这里。   “乔伊你带来的这位朋友似乎有些含羞呢?”一个菲林女孩问。   斯菲尔特全名,乔伊-斯菲尔特-艾瑟德尔。   “他啊,他是第一次来这里,不要管他。”斯菲尔特醉醺醺的说:“他可是纯情的很,人家在老家还有未婚妻等他回去。”   见色忘义大概说的就是这种类型。   “哦,是吗,我不信。”座在卡座最边缘的沃尔珀女孩仰起头,看起来是一个有些挑战欲望的姑娘。   “你不信可以去试试啊。”   “我还真想试试。”   那个沃尔珀姑娘站起身座在陈默身边,陈默是听到他们谈话的,他也看到那个女孩朝着自己走过来。   她坐在陈默身旁。   “一个人坐着多无聊,陪我喝一杯怎么样?”她端着酒杯,杯里是琥珀色的液体。   “好啊。”陈默拿起酒杯和她碰了碰。   “乔伊说你在老家有个未婚妻,你老家在什么地方?”   “不是未婚妻,在龙门。”   “龙门,我听说过,有机会我还真想去一趟呢,那你会说炎国语咯?”   “会一点。”陈默点点头。   “真巧,其实我也刚好会一点炎国语,拟好,歇歇,再贱。”她的发音有些奇怪,但还是能听出在说什么。   “怎么样?”   “说的很好。”   “但我还想多学一点呢,要是以后有机会去龙门旅游用得上。”   她露出笑容,轻轻吐了一口气,晶莹的唇彩在暖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配合着胸前的高耸和丰腴的身材有着一种说不出的**。   估计没人会拒绝这种女孩。   这时陈默又听到斯菲尔特含糊不清的声音:我家还蛮大的,床又大又软。他看过去时,斯菲尔特真凑到那个菲林女孩的耳边。   陈默收回视线,考虑要不要之后告诉狐尾。   “你可以找乔伊,他正在学,应该很乐意教你,有不少心得。”   “可还是不如一个正宗的炎国人吧?”她问。   陈默犹豫了一下。   “我不太会教人。”   “没关系,我们今晚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学。”语气轻佻,他微微俯下身凑到陈默耳边几公分的距离,漂亮的金色眸子微微眯起。   “你说呢?”   陈默心里一跳,他转过头,于是他和面前这个沃尔珀姑娘的视线交汇,双方的距离只有二十公分,她的手撑在卡座边缘,丰腴的身材微微前倾。   “……你总是这么对待陌生男人吗?”陈默问。   “也不全是。”他微微坐直身体:“主要是因为你长得很帅,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很好奇你会不会露出其他表情。”   “比如?”   “比如在床上的时候。”她轻佻的笑着说,又问:“你能不能说两句来听听?”   “你想听什么?”   “嗯,我想想。”她想了两秒:“我爱你怎么说?”   大概是故意的。   “敲你吗。”陈默很正经的回答。   “敲你吗?这样?”   “对,但你的发音还有点问题。”陈默纠正道:“敲你吗。”   斯菲尔特最后是被陈默背着回去的,万幸的是,他还能记得自己在外面的住所在什么地方,的士司机一直从后视镜里盯着摇头晃脑的斯菲尔特,陈默觉得大抵是害怕斯兄会忍不住在他的车上吐出来。   汽车在路边停下,猩红的车灯在黑夜里远去,斯菲尔特刚下车就扶着路灯开始干呕起来,陈默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其实斯菲尔特没多能喝,但架不住他有男人的尊严,和他不同的是陈默却永远也喝不醉,因为他的新陈代谢是常人的好几倍,这意味着他伤势恢复的速度比常人要快,也预示着酒精无法快速对他的大脑造成影响。   毕竟人的计量如何能麻痹一头巨龙。   尤其是当在卡兹戴尔时凯尔希开始教导他之后,他就再也没法体会那种感觉,凯尔希无疑是一位极为优秀的医生和研究者,至少在临床医学方面她已取得了让人仰望的高度和成就。   身体改造,实验,潜能开发,源石技艺给了人超越理解的东西,也必将为此付出一定的代价,说不清是好是坏。   斯菲尔特干呕完,陈默背着他往公寓的方向走,路灯下年轻的术师和兄长环抱着弟弟的脖颈。   “我还以为你今晚要和那姑娘出去了。”斯菲尔特醉醺醺又带着揶揄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你们谈了什么?”   “我教了她一些炎国语。”走上长长的人行台阶。“往哪走?”   “左转。”斯菲尔特抬起手又无力的垂在陈默肩头,斯菲尔特干呕了一声。   “你可别吐我身上,斯兄。”   斯菲尔特没吭声,大概没听到。   那是一间独栋的民居,下面是一个简易的停车场,外面围着一圈铁网。陈默穿过铁网,背着斯菲尔特推开铁门,铁门后是一条钢架梯。   “不喜欢那姑娘?”斯菲尔特忽然问。   “人挺漂亮的。”陈默走上钢架梯,脚步声在夜色里响起。   “那你还冷着脸,教人……呃,敲你吗。”   “没缘分吧。”   “狗屁。”   “钥匙?”   “包里,放我下来,我拿给你。”   陈默将斯菲尔特放下,他扶着斯菲尔特的肩膀,斯菲尔特靠在钢铁的扶手上,转过身又开始对着下面呕吐起来。   移动城市的夜晚里灯火黯淡,远处能看到高楼在黑夜里的轮廓,夜风中带来汽车驶过的呼啸声,夹杂着斯菲尔特艰难的干呕,他看着斯菲尔特难受的模样,不由觉得有些心塞。   “下次别喝那么多了,斯兄。”   “别告诉狐尾啊。”斯菲尔特转过头,脚步蹒跚,抓着陈默的肩膀,哽塞了一下,垂着头,他的手里抓着一串钥匙。   “钥匙。”他说,抬起头咧起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   “看到了。”   陈默取下钥匙,插入锁孔的咔咔声响起,门锁转动。   斯菲尔特忽然问:   “你说龙门那姑娘还会记得你吗?”   陈默捏着钥匙的手顿了顿,他抽出钥匙推开房门,将斯菲尔特架在身上。   “……你喝多了,斯兄。”   “是啊,我喝多了,你没喝多,可我很清醒。”   斯菲尔特摇晃着停在门口,他放在陈默肩上的手忽然抓紧。   “多久了,我帮你算算,从你离开开始,十年了吧。你说你回去之后那姑娘还会在龙门等着你。”他问,仰起头,眼神迷离:“别做梦了,兄弟,你们就是在孤儿院里认识的玩伴,你有多重要?这又不是童话故事,人家还能惦记着等你回去,就你还傻乎乎的自己骗自己,有意思吗?”   有意思吗?   兴许是因为喝醉了,所以斯菲尔特才能说出这番话,也兴许不过是他在卡兹戴尔找了陈默一年听了陈默那个可笑的愿望和故事,就算是养条狗,这些年下来也能养出感情了,何况是个人。   他会替你不值,因为他真把你当自己人来看,他会劝你,告诫你,知道你不喜欢听,但还是会说,除了真的在乎你的人,很少有人愿意这么做。   斯菲尔特没在说话,他依靠在陈【@}   陈默知道他想说什么,从卡兹戴尔回来的路上他就一直想这么说,可他总是找不到机会提起,他也知道陈默的性格,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就这一个执着了。   他没法绝情的连这个执着都给他毁掉。   有些时候,人往往需要的就只是一个念头,或许是一念之差,或许是走投无路。   房间内的灯光亮起,陈默扶着睡着的斯菲尔特走进房内,房门缓缓关上。   陈默看着依靠着他的斯菲尔特。   “我知道没意思,斯兄。”陈默说:“我也知道可能等我回去之后,她已经不记得我了,我们会擦肩而过,她已经认识了其他的男孩,喜欢上了其他人,有了其他的理想,她的生活里再也没有了我的身影。”   陈默轻声说,像是自言自语。   “我们不过是这片大地上最常见的各式有缘无分的那批人。”   我小时候想利用她们的身份为我将来做打算,因为我知道他们不是普通人,可真到了那时候我却没能选择自己原本的目的。   小孩子能懂什么叫爱和喜欢呢,她们不懂,她们甚至还没学会权衡利弊,分不清是好是坏,她们是天真的,她们的生活局限在自己的认知里那片小小的天空,那几个人,随后又在时间中渐渐被磨灭。   我没想过自己会因为第二个选择走进黑墙,所以我曾经有过后悔,但这片大地上是从来没法回头的。   我只能这样走下去,直到我重新回到龙门,不论结果如何,终归算是给了曾经的自己一个交代,而如今我又多了一个要回龙门去的理由。 第六章 斯八婆与陈穷鬼   斯菲尔特的房子不算大,坐落在偏僻的外城区,离黑钢总部有些距离,虽然不至于到贫民窟的程度,但也只能说是中产水平。   五十多平米的独居房,窗户对着市区的高楼,夜晚楼顶闪烁着红色的航灯,楼下是一个停车库,所以房子离地面有三米左右,算是二楼,刚好能看到路灯和铁网外宽阔寂静的街道。   香烟的星火在微凉的夜风中明灭,随着每一次呼吸,飘散的烟尘弥漫在风里,又渐渐远去。   其实香烟本身并不能寄托什么,只是当尼古丁的干涉味在口腔里绽放,侵袭大脑,又顺着烟雾弥漫,一直弥漫,最后缓缓消散在空中后,人慢慢就会养成一种习惯。   习惯了这种气味,习惯了指尖的触感。   陈默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望着远处夜色里高楼的轮廓,昏黄的路灯灯光将他的影子映在身后的玻璃门上,门内,斯菲尔特盖着被子安静的躺在床上,依稀能听到他沉重的鼾声。   黑色的眸底倒映着城市寂静的夜色,偶尔有刺耳的警笛在夜风中传来,越来越远。   陈默的指尖夹着一张描绘着人像的素描纸,纸上画着一个银发的姑娘,没有面容,身材高挑,头顶漆黑的犄角和身后的尾巴。   姑娘是长大后的小塔,可陈默想象不出小塔长大后会是什么模样,她应该更英气一些,狡黠一些,眼里带着坚毅又有点小小的俏皮。   当这些汇总在一起后,就留下了一片空白,一片因为十年未见所产生的空白,他无数次的尝试,又无数次的放下笔。   也许斯菲尔特说的没错,他不该产生那种不切实际的妄想,人都应该去面对现实,就算他零零总总画了那么多画又能有什么用呢,就算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又有什么用呢。   该发生的依旧会发生,该忘记的总归会忘记。   遗憾之所以被称为遗憾,正是因其已然发生无可挽回。   十年的时间,陈默没底气相信小孩子的友谊能跨过那么长的距离。   你们不过是小时候朋友,你远远没有你以为的那么重要。   陈默看着手里的画纸。   蓝色的火焰从他的指尖绽放,他的手指忽然变得尖锐起来,就像是某种利爪的演化,细碎的黑鳞转瞬便覆盖了整条手腕。   火焰里的倒影仿佛在不断拉长,依稀能辨认出身后玻璃中的黑影摇曳中狰狞的轮廓。   他看着那只手臂,似乎是错觉,在下一刻又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他成了一头怪物,连人都算不上。   那年冬天的夜晚,他从那个女人逐渐黯淡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样子,他早该想到的,可是后来他一直在逃避,于是过【%   天光亮起,明媚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屋内。   斯菲尔特昏昏沉沉的从床上爬起来,被褥落到地面,他的睡相算不上多好。   那双呆滞的眼睛先是在房间内环视一周,穿着大裤衩的他看到坐在沙发上的陈默,愣了愣。   “早。”陈默说。   “哦,早。”   他下意识回应,摸着发疼的脑袋钻进卫生间。   斯菲尔特出来后,好像清醒了许多,陈默拿着水杯站在客厅中,看着电视柜旁的那张相框,相框里是一家四口的照片,背景在荒原,依稀能看到远处的拓荒者,左边穿着哥伦比亚老式警员制服的菲林男人,身前站着双手抱起一身足球服的小个子菲林男孩,右边是年轻的菲林女人,手里牵着只有几岁大的小男孩,小男孩歪着头打量着旁边男人胸前金色的警章。   “我怎么感觉全身都在痛呢,几点了?”斯菲尔特略显沙哑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十点二十五。”   斯菲尔特从卫生间出来,陈默将手里的水杯递给他。   “知我者,陈兄也。”他满意的点点头接过后喝了一大口,拿着水杯凑过去:“你刚才在看什么?”   “这张照片……”   “那个啊。”斯菲尔特看了一眼收回视线,无所谓的回答:“你猜出来了吧,最左边那个是我,后面是我爸妈,最旁边那个矮个子是我弟弟。”   “所以是斯兄你的家人。”   “过去的家人。”斯菲尔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那年一场大地震下来,什么都没了,唯独剩下我和我爹,后来他没熬过去,就剩我一个咯。”   “抱歉。”   “没事儿,得过且过吧。”他摆了摆手,放下水杯,摊在沙发上,斜斜的看了一眼站着的陈默,笑了笑:“说起来咱俩还是一样的,用炎国的话来说孤家和寡人凑在一起,正好合适,谁也别嫌弃谁啊。”   “孤家寡人不是这么用的。”   “不都是一个意思吗,哎呀,无所谓的啦。”他懒散的回答,指了指窗台角落的电脑桌下面,又说:“你留在黑钢里的东西不多,那些不重要的我扔了,剩下都在哪里了,你看看。”   “不用看了,昨晚就看过了。”   陈默的东西没有多少,除了黑钢的两套夏冬常服外,就剩下一些画纸算的上重要,现在来看,其实也没有多少太大的意义。   “那些画纸……嗯,不提这个。”斯菲尔特摇摇头:“钥匙就留给你了,厨房我好久没用过,我想着你也没工夫去做饭,黑钢人事的回应估计就在这几天,到时候你想搬回总部去也好,住这里也好,你自己看着办吧。”   “好。”   “楼下车库里停着的那辆机车也留给你,钥匙挂在墙上,下去就能看到,反正我是用不上了,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骑,你要是觉得无聊就去看看,万一坏了还可以修修打发时间。”   “好。”   “衣柜里有些我的旧衣服,咱俩身材差不了多少,你先将就着穿,要是不合适,下楼向右走五百米有间成衣店。”他说着忽然拍了拍自己额头,后知后觉:“我和你说这个干嘛,反正一年到头除了那身难看的黑钢制服外也没见你换过几次别的衣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过的多拮据呢。”   “其实是挺拮据的。”陈默张口说。   斯菲尔特愣了愣。   “不是吧,兄弟,你在卡兹戴尔当了那么久的佣兵,你们那个营地我看着也不算小啊,你怎么会混的这么惨的。”   他用极为不信任的眼光看着陈默。   “更惨的还在后面。”陈默坐在沙发上,愁眉苦脸:“我以前不是经常弄坏训练场的场地吗,工程部那边给我拟了条单子,我现在还欠着他们一笔维修费没还,还有狐尾的武器,她欠了一大笔外债,这些外债我也有一份。”   “呃……多少?”斯菲尔特谨慎的问。   “也没多少,零零总总一千万吧。”陈默若有所指:“主要是狐尾,她欠的比较多。”   斯菲尔特忽然不说话了,他和陈默对视了一眼。   他指了指自己,小心翼翼的问:“你觉得我把自己卖了能值多少?”   陈默看了看昨晚上放在墙边的重刀,他指了指刀柄。   斯菲尔特不解。   “大概能值一个刀柄。”陈默极不确定。   “不是吧,这么惨。”   陈默缓缓补充:“……上的螺丝吧。”   “……”   斯菲尔特低眉垂肩。   “斯兄,有时候啊,人还是面对现实一点要好。”陈默劝道:“狐尾是你得不到的姑娘,真的,收手吧,趁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斯菲尔特语气惆怅又带着憧憬。   “兄弟你没见过有个姑娘带着你杀的七进七出,你看着她站在一堆满是尸体的战场中间,背景压抑又昏暗,她转过身对你挑挑眉,那模样霸气又潇洒,就和武侠小说里描绘的场景一模一样。”   他说,站起身一脚踩在茶几上,背对着陈默,手握剑指。   “你来了,你不该来,但我还是来了……多帅呐!”   当一个哥伦比亚人穿着大裤衩坐在沙发上装成一名炎国侠客并对你念出这些台词时,你是什么感觉。   陈默没什么感觉,甚至有点想笑,因为斯菲尔特那双大毛腿实在是太过辣眼。   “……你是说狐尾?”   “当然是狐尾。”   斯菲尔特收起脚,又重新摊在沙发上:“实话和你说吧,我大概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场面,如果不把她给捞回去,我这一生是没法安稳的。”   他已经从当初的一名舔狗,进化成为一名专一的舔狗。   陈默不置可否。   “真不考虑考虑?”   “我意已决。”   “不后悔?”   “悔之晚矣。”   “道阻且长啊,斯兄。”   斯菲尔特瞥了陈默一眼。   “我以为我们是一样的。”他说。   陈默忽然不说话了,斯菲尔特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人们常说时间能冲淡一切,但我知道不是这样。”斯菲尔特忽然开口说,窗外哥伦比亚明媚的天光照亮了这个菲林男人年轻的脸:“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一辈子都不可能忘掉,可人不能总是活在回忆里,蛇,回忆是无法回头的,可你依然有机会去创造新的回忆,不让自己后悔的回忆。”   斯菲尔特看着陈默,看着他的影子在窗外明媚的阳光中落到自己的脚下,他抬起头,没有移开视线。   “我以为你睡着了。”陈默微微开口。   “我也希望自己睡着了。”斯菲尔特掏了掏耳朵说:“你说的声音那么大,睡着都被你吵醒,我昨天夜里就在想,我知道你不会听我的,劝别人很容易,难得是劝自己,可我还是要说,要告诉你。”   “我知道你想在卡兹戴尔做什么,我也知道你心里打着什么主意,虽然你从来不提,也不告诉任何人,但我又不傻,除非我脑子真的被门夹了,才看不出自己兄弟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在路上的时候我就发现你有话想对我说。”陈默说。“我一直在等你开口。”   “因为我没有决定好。”斯菲尔特回答,他收起放在沙发上扶手上的双臂,交叉着撑在腿前:“我没决定好站在我面前的人,他是从黑墙活着出来的013,还是我兄弟,又或者不过是有着他们记忆的陈默。” 第七章 黑钢传【<*   克里博,这个曾经陈默进入黑钢国际的面试主官,也是替他盖下印章找来一份新的个人资料的男人。   两年后,陈默又一次见到了他。   克里博是在楼下的车库里见到的陈默,车库里满手油污的陈默正在修理斯菲尔特留下的机车,克里博一眼就认出了车库中的穿着红白格子衫的陈默。   他敲了敲拉起的卷门侧。   陈默抬起头,领口沾着黑色的污痕。   面前的男人穿着一身笔挺整洁的西服,皮鞋,头顶黑色的菲林尖耳,戴着的眼镜让他的气质显得温文尔雅,英俊的脸庞上嘴角淡淡的笑容大抵很能吸引女士们的注意,轻易俘获她们的好感。   毕竟是黑钢人事部的高级专员,能力先不说,相貌和气质肯定是一等一的。   他手里提着公文包,站在门口。   “看来你有工作要忙,来之前我还在想这几天你会不会待的太无聊。”克里博说。   陈默手里握着扳手,他将扳手放在车上,脱下手套。   “所以你现在是来给我找活的?”   “那要看你愿不愿了。”   “我以为你们已经想不起来还有我这号人了。”陈默看了看满手的油污,抬起手比划了一下:“抱歉,没法欢迎你了。”   “好久不见了,蛇,看着你现在的样子,你的音容相貌我至今历历在目。”   得益于斯菲尔特引起的潮流,如今黑钢内多少流窜着炎国的文化,不学两句你都没法跟上情报部那群孙子的思路,谁叫负责内网的是情报部呢,但哥伦比亚人嘛……   克里博的话不由让陈默觉得有点熟悉。   “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没法回答你,因为一般这句话都是用在葬礼上。”   克里博嘴角的笑容微微一僵。   他提了提手里的公文包转移有点尴尬的场面:“不请我进去坐一会儿吗,我想你不至于让客人站着和你聊天吧。”   “如果你没说那句话的话,成功率肯定会比现在高的多。”陈默走出车库,他问:“咖啡?”   “腻了,来杯白水吧,换换口味。”   房间内,克里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将手提箱放在脚边,打量着屋子内的陈设,陈默端着两杯白水走过来,将水杯放在桌上,坐在克里博的对面。   “我以为人事部会事先知会我,或者让我过去一趟。”   “本来照例是这样的。”克里博回答:“不过我在总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斯菲尔特,听他说起关于你的事。”   主要是斯菲尔特从卡兹戴尔回来这件事,引起了当初了解行动部住楼经过的黑钢老人感到诧异,其中就包括克里博。   和其他人不同,事实上克里博是认识陈默的,虽然没有太深的交集,但毕竟是他亲自面试过的实训生,他至今还记得面试那天被揍趴下的测试员们,像陈默这种例子实在是太过少见,尤其是当时的他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   “我不觉得自己能劳动你这位人事部的高官亲自跑一趟。”陈默说,他想过黑钢会通知他过去审查,但没想过克里博会亲自过来。   “斯菲尔特没告诉你吗?”克里博问。   “告诉我什么?”   “一年前,因为你失踪的缘故,斯菲尔特和行动部的人起了冲突,听说是他一个人冲进行动部的大楼里,连带副部长几十号人一起全给揍趴在了地上。”   “行动部?”陈默惊讶的问。   他实在是没想到斯兄居然还有这种能耐,不可能啊。   陈默用极度怀疑的目光看着克里博。   “你说的斯菲尔特是那个斯菲尔特。”  【*   “那段时间情报部的干员一直很鼓噪,风头无两,相反行动部没了声音,当然对于我们这种人事部的人来说,还是挺有意思的,就是医疗部一直在抱怨他们的病人情绪极不稳定。”   陈默觉得克里博说这句话的时候意有所指,甚至带着点幸灾乐祸。   黑钢的部门,除了常年在外的执行部外,剩下的人事部,后勤部,装备部,工程部,医疗部,情报部和行动部,七大山头,情报部和行动部是黑钢实权最大的两个部门,而这两个部门掐了起来,情报部的副部长把行动部的副部长连带几十号小弟给送进了医疗部。   可想而知,行动部这回多半连脸都丢光了。   但陈默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克里博似乎也看出了陈默的想法。   他轻咳了一声。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说法。”克里博说:“虽然情报部一直在洗地,不过据行动部被揍的某干员透露,斯菲尔特当天第一次到行动部的时候连门都没进去就被揍了回去,后来一个女人带着他重新上门,这才把行动部的几十号人给打趴下的。”   “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他们也不知道是谁。”克里博点点头,又语重心长的说:“但我是能理解行动部的苦衷的,被斯菲尔特揍趴下总比被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女人揍趴下要好开口一点,即使他们直到现在也没有承认。”   陈默忽然想起斯菲尔特前两天那副舔狗晚期的模样,他不由联想起了狐尾。   狐尾有这么莽的吗?不像啊,不过她躲外债从不离开装备部的底下倒是挺符合没几人认识她这个说法的。   陈默的思考的模样引起了克里博的注意。   “你是斯菲尔特的兄弟,你是不是知道点,那女人是谁,给透露点呗。”他好奇的问。   这个英俊的菲林男人温文尔雅的气质忽然全部消失,像极了龙门街头巷尾出门买菜的阿婆大婶。   “你该不会来找我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吧?”   克里博顿了顿。   “咳咳,我们来谈正事,蛇。”他拿起脚边的公文包打开,从里面抽出一份文件:“你的报告我看过了,报告里说你失踪这两年是因为失忆的缘故一直留在卡兹戴尔成为了一名雇佣兵。”   “没错。”陈默点头。   “你的情况人事这边基本已经清楚了,不过鉴于你这两年的经历,我们需要观察你一段时间,你也需要时间调整自己的状态,适应黑钢的职务,再根据你的情况将你分配到合适的位置。”   “多久?”   “说不清楚。”克里博说:“毕竟黑钢的队伍都经过长时间的磨合,除了新人,而且因为斯菲尔特和行动部的矛盾,还有你空缺的履历,老实说大概没有几个队伍愿意接纳你。”   作为安保公司,黑钢的要求历来严格,能打当然好,但黑钢更讲求的是团队配合以及担任专业的安全顾问,培训治安和私人护卫团队,在这两点上,陈默虽然也有经验,但黑钢可没法去萨卡兹雇佣兵中确认。   “执行部也不行。”陈默问。   “你经验不足,考核等级又太低,调不过去。”克里博说:“关于这点,你有什么异议可以提。”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就算回来,也只能坐着了?”   “暂时是这样的。”克里博公事公办的语气。将文件调转推到陈默面前:“如果没什么问题,签完字你就可以重新回总部中心。”   陈默顿了顿,他看了看文件,又看了看克里博,他没有动。   “事实上,我刚刚听你说那件事,忽然想起来,好像是认识这么一个女人。”   克里博沉默了一下。   “我也刚想起来,这一期的实训生似乎正在寻找合适的人选担任教官。”克里博说。   “这合适吗?”陈默故作担心的问。   “你也是从实训过来的,很清楚流程,而且你的近战空手和持械格斗技巧我看过,担任新人的格斗教官还不是绰绰有余。”   “会不会被人质疑?”   克里博摊开手。   “这可是正正经经的人事部任命,合理合法谁会质疑?”   克里博微笑着提着公文包满意的离开。   哥伦比亚艳阳的天空,云淡天轻。   他走到路边停着的汽车旁,打开车门。   汽车没有发动,公文包放在副驾驶。   克里博掏出PDA,登入黑钢内网。   手指飞速按动间一条帖子出现在内网讨论组的最顶层。   发帖人:黑钢之狐   【震惊!行动部居然是被这个女人端了堂口!】   【我想诸位亲友同袍都还记得一年前行动部发生的惨剧吧,没错,经过本人千方打听,万方调查,终于不负众望查出了这起事件的真相。   事先声明,这绝不是本人在捏造事实,而是本人亲口从知情人手中求证的信息,可信度高达百分之百,不信可以问本人@持火人(斯菲尔特),@情报部干员:码头,@头号马仔   本人提出这件事绝对没有针对行动部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关于这件事大家一直在讨论,行动部闭口不提,可真相可能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干趴行动组的人就是装备部的高级研究员,代号:狐尾。@狐尾   大家可能不知道狐尾是谁,事实上我也是今天才听到这个名字,具体信息大家可以想向装备部求证。@雷神工业就是逊啊,@雷神工业大沙雕,@黑钢铁拳   原来行动部是被情报部和装备部给联合胖揍了一顿,说实话,我现在也很难相信这个事实,不过如果是这样,倒是能够理解行动部保持沉默的原因了。   即使是行动部也没法同时得罪两大重要部门吧,但最重要的一点还是,行动部他妈居然是被一个研究员给端了。   唉……本人不禁为黑钢的前途表示浓重的担忧呐。   备注:管理员求加精置顶,@盐湖之鹰】   煽完风点完火,克里博心满意足的放下PDA,黑钢之狐这个ID将随着这条帖子被人牢记,克里博决定不再去管随之而来的暗流涌动,下班之后再去看看自己的成果。 第八章 黑钢记事   回到黑钢之后,斯菲尔特以令人匪夷所思的速度恢复了他过往的是生活常态,很让人怀疑他是否真的是刚从卡兹戴尔那种战乱频生的地方回来。   整洁的个人宿舍在斯菲尔特的摧残下,终于没能继续保持它平凡的日常。   兴许是心里住了个姑娘,回来后的斯菲尔特还是有说收敛,至少他将那盆快死掉的仙人球重新摆放在了窗台,厚重的窗帘也拉开了一半,让房间多少有了点阳间的气息,没了浓厚的怪异味道。   黑钢给斯菲尔特放了一个不短的休假,虽然依然没能将他的职位重新回调,但情报部的副部长和黑钢内网的管理员可是从来不挂钩的。   他蹲在电脑椅上,穿着自己最喜欢的花老虎睡衣在内网的论坛上大杀四方,老虎帽下男人的手指顿了顿。   首页弹出了一条置顶的新帖。   【震惊!行动部居然是被这个女人端了堂口!】   棕色的瞳孔缩了缩,斯菲尔特以最快的速度浏览完帖子的内容,并深深的记下了黑钢之狐这个名字。   灵敏的大脑思维飞速转动间,斯菲尔特很快确认的情报来源。   消息无疑是真实的,斯菲尔特百分百的确认这个消息的真实性,而且对方还敢@自己,很明显有十足的信心。   可他是怎么知道的,狐尾不可能说出来,情报部的不可能有二五仔,况且这种信息很明显不合符情报部那群崽子的行事风格。   不不不,狐尾还是有可能的,斯菲尔特的脸色忽然变得怪异起来,前提是有人愿意花高价来买这条消息。   但也不对啊,以斯菲尔特对狐尾的了解,要是有人愿意花高架买这条消息,狐狸肯定会事先通知行动部,看看他们给什么价格。   那个被催据单逼疯了的女人绝对能做出这种事,可直到现在都快一年过去了,行动部都没有任何回应,所以不该是狐狸。   情报部的回应很快,不快也不行,这群人上班的过程中有一大半的时间在论坛上摸鱼,他们是整个黑钢最忙也最闲的一批人,该说不亏是技术工种,总能给自己钻点空子。   情报部专门开辟出的私网内,私网的名字叫做:阖家富贵,原先私网是不叫这个名字的,提出这个名字的人也是一名炎国籍的干员,他声称这个词语在炎国有着美好的寓意,于是在情报部的内部投票中以极高的票数通过了私网新名。   【情报部:码头:老大,你看到内网置顶的帖子了吗,我现在怀疑我们中可能出了叛徒(磨刀)。@持火人】   【头号马仔:有内鬼早就有了,不可能等到现在才钻出来。@码头。】   【大炎探子:我觉得马仔说的对,会不会是行动部那群孙子自己整出来的,混淆视听,这群孙子阴险的很。】   【XH54:不会,你看帖子的内容,我认为应该是其他部门的人,如果是行动部的孙子弄得,他们怎么会自己打自己脸,而且你们别忘了,当初老大去砸场子的时候,可是……我是说,老大他大人大量,怎么可能和行动部的鳖孙一般见识,对吧。】   【浪客剑心:所以我们什么时候去行动部。@持火人。】   【老梅腾:俺也一样。】   【稻香人:俺也一样。】   【外神的低语:俺也一样。】   【持火人:消息某家看到了,来个人,去查查这个黑狐什么来头。】   【404:就等您老这句话了。】   【影龙希帝斯:老大,帖子那边有人回应了,哦豁,狐尾出来了。】   黑钢内网。   【狐尾:没错,是老娘干的。】   【方~:狐尾娘娘牛逼。】   【自定义三十七号:狐尾娘娘牛逼+1】   【飘铃:狐尾和斯菲尔特是什么关系呀。】   【码头:您这话说的,路就宽了啊,你懂得。】   【破浪者:还钱!@狐尾。】   【雷神工业就是逊啊:装备部事先声明,干员个人私事与装备部的集体决策毫无牵扯,装备部全体不负有任何连带责任。   装备部最新推出一系列新式试做型武器,产品种类丰富,物美价廉,欢迎各位行动部与执行部的干员品鉴,欲购从速,量大从优,另外装备部正征集武器实验员,全方位一条龙服务,待遇优渥,安全有保障,欢迎各位干员踊跃报名参加,具体事项请联系:@雷神工业大沙雕】   【医疗部部长:希望各位干员珍爱自己,珍惜生命,不要给自己找麻烦,也不要增加医疗部的工作量,我们的床已经不太够用了,勿谓言之不预也。】   装备部地下研究室阿瓦隆实验场,男人看着回复的信息,脸色变了变。   私人信息:   【雷神工业就是逊啊:给点面子。@医疗部部长。】   【医疗部部长:你说说你们上个星期送来多少人,老子我一天连作八台手术,上战场也没这么忙,还有上午轻伤离开,下午回来就躺在重症监护室的,我给你面子,谁给我面子。】   【雷神工业就是逊啊:都是为了科学嘛,兄弟你想,科学的进步,那干员的伤亡率不就都下降了吗,我这也是一片好心,为了你们医疗部考虑的嘛,现在的劳累不是累,将来的幸福才是福。】   【医疗部部长:老子不在乎将来。】   【雷神工业就是逊啊:我请客,地点你选,咱们面谈。】   【医疗部部长:不必,没空。】   男人看着PDA上的回复,他蹙了蹙眉转过头,看向站在自己几米外手上打着夹板一脸兴奋的副部长。   “消息你看过了。”男人问。   “你是说狐尾的事儿。”   “得了吧,现在还有谁敢来咱们这儿。”副部长不为所动:“不过医疗部的人确实不好得罪。”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咱们上个星期去医疗部的出勤率是多少?”   “53.2吧好像,应该是今年上半年的新纪录了。”   “怎么会这么高!”   “上星期不是雷神那边送来一批新货嘛,大家好奇就研究了一下。”   “哦,这样啊。”男人若有所思,将手里的PDA递给副部长:“这里交给你负责,我有事出去一趟。”   “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医疗部,我去和希尔斯共叙同袍情义。”   下午黑钢实训生宿舍   穿着黑钢实训生灰色制服的沃尔珀姑娘神采奕奕的看着内网上不断闪过的信息,老实说真是太有意思,他从来没有想过黑钢的内网原来是这样一个地方。   可惜的是,实训生在正式入职之前是无法在黑钢内网上注册ID的,他们可以接入内网,但无法发表任何言论,这对于一个喜欢找乐子和搞事的沃尔珀而言,无疑是一种非常痛苦的折磨。   她放下手里的PDA摊开手仰躺在双人宿舍的床上,宿舍的风格让人响起寄宿学校,她抬起手张开五指,怔怔的看着自己纤细白皙的手指,头顶白色单调的天花板,她侧过头,垂下视线,对面的单人床下,身材娇小的灰发瓦伊凡姑娘正安静而认真的看着书桌上的培训资料,旁边放着的笔记本上,她不时用笔纪录着什么又停下了思考片刻,一副好好学生的模样。   或许是那里出现了问题,才会让两个不该在这时候产生交集的人,成为了同一期实训生中的舍友。   黑钢的入职条件相当苛刻,一般进入黑钢有两种途经,一种是拥有丰富作战经验的退役军警,资深雇佣兵,或者拥有特殊技能的社会人员,一种是接受黑钢实训,实训合格后转为正事干员的黑钢管培生,黑钢不在乎干员的过往,但入职黑钢不仅要通过笔试,面试,体能测试,心理测试以及职业适应性测试外,前者还需要进行六个月的职业培训,后者要进行两到三年不等的实训,在实训和培训过程中且各方面条件合格后,才能被正式录用为黑钢干员。   陈默对黑钢内网上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下午他修好了斯菲尔特留下的机车,刚好这时候克里博打电话过来将任职的事儿发给他。   “明天,这么快,几点?”   陈默没能想到克里博的办事效率这么高。   “已经不快了,等教官人员就位就能展开这一期的训练课程,你有事?”   “是有点事,不过应该用不了多少时间。”   “十点以前吧,能赶到训练场中心就行,你的资料我已经报上去了,课程表稍后我会发给你。”   “我需要准备什么?”   “把昨天留给你的新ID卡带上,服装没什么特别要求,尽量正式点,当然选择权在你,对了,还有这段时间你需要待在总部,人事给你们安排了宿舍,你的房间我调了一下,在情报部的区域,A-439。”   “谢了。”   “不客气,毕竟大部分教官都是行动部出的人,要是让你们住一起,天知道会出点什么。”克里博意味深长的说。   “道理我都懂。”陈默回答。   “你懂就好,那就提前祝你工作顺利了,蛇。”   第二天清晨9点,陈默骑着机车来到了黑钢的训练中心,他对于总部的区域划分并不陌生,所以很快机车就停在了行动部的楼下。   黑钢训练场上,实训生们早早列好方阵等在了训练场,规定的课程时间开始后他们的格斗教官迟迟没有出现,半个小时之后实训生中渐渐出现了低声的议论。   一辆机车缓缓出现在实训场外,机车停下后,骑着机车的男人下来,他嘴角叼着一根点燃的香烟,下车后靴底踩灭,拿起战术板缓缓从训练场外走来。   良好的视线让芙兰卡看清了走过来的人的脸,他愣了愣,对方似乎也认出了他,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半秒。   他外貌年轻,神情冷淡,看上去并不比这些实训生大多少,似乎是经历过什么战斗,所以此时黑色制服有些凌乱,领口岔开,左脸上还留着一道明显的淤青。   他的目光在训练生中环视了一周,落在最左边的灰发小个子瓦伊凡身上,似乎停留了好几秒。   “不好意思,各位,今天路上碰到了一个要过马路的老婆婆,所以我迟到了。”   这是他开场的第一句话,面对数十名跨立的黑钢实训生,以后似乎也经常成为了他的开场白之一。   行动部的大楼名叫普林斯顿馆,是以纪念在哥伦比亚独立战争期间由黑钢某位元老参与的普林斯顿战争而命名,在这场战争里,黑钢的几位元老相识,并为今后黑钢的成立奠定了基础。   哥伦比亚的私人安保公司,其实相比较而言就是为政府工作的影子军队,他们长期和哥伦比亚联邦政府保持合作关系,出入于世界各地的他们,哥伦比亚政府依靠他们的身影对国外势力保持相当程度的影响力,甚至以此干涉一些偏远和小型国家的内政,将它们当成自己的实验田甚至是对外的傀儡飞地,由此而产生出了让人惊讶的商业机会,但也同样产生出了巨大的道德困境。   尤其是当天灾横行之后,安保行业更是如鱼得水,雇佣兵解决哥伦比亚政府兵员不足的困境,又能避免正规军伤亡过多而招致的国内政治压力,还免除了伤亡人员的抚恤善后,外交事宜上新生政权的烦琐矛盾以及对外引起的国际舆论,而大量的商业订单和联邦政府对这群战争贩子的放纵,也让公司得以快速发展。   两者相辅相成。   而黑钢国际正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们长期出入战乱频生的地区,由联邦政府牵头向境外输入军火,企业订单,矿产资源,通过战争和战后重建带回大量的黄金,稀有元素以及维持工业发展的贸易订单,增设岗位,哺乳国内军工行业的发展,刺激哥伦比亚经济繁荣,积累经验和技术。   哥伦比亚从未放弃对外开拓的野心,实际上从哥伦比亚长期与玻利瓦尔的摩擦就能看出来,这个政权建立不久的的新生国家,宛如一个年轻力壮却没有取得该属于他的国际地位的男人,正摩拳擦掌试图挑战老牌强国的权势来迫切的向世界证明自己的存在。   陈默骑着机车穿过晨间的道路,早已有早起的实训生正在进行例行的出操,排着整齐的队列和口号与陈默的机车交错而过,不时有好奇目光投向机车上的陈默,双方渐行渐远。   实际上黑钢国际是一个极为追求效率化与统一化,实行严苛的定期等记考核制度,以实力相近的干员组成小队,并且行事风格相当严格和严谨的机构,哥伦比亚安保公司的行业竞争相当残酷,大量的PMC使得该行业的人员调动十分繁忙,尽管有着大量的商业订单,但订单往往都与公司的业绩挂钩,而中小型PMC的发展前景无比灰暗,作为顶级安保公司,想要维持这个称号必然需要付出相当程度的努力。   虽然在黑钢内网上这群人一向在侃大山和吹牛皮,仿佛整天都无所事事,像是一个松散的社管小区活动中心,但究其原因大抵是因为平日里太过严肃的氛围,使得大家都希望找一个悠闲的地方来排解平日的枯燥,而上层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长期出入战乱地区执行高危任务的干员们,心理肯定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这是黑钢高层最不愿意看到的现象,况且干员之间的交流也有利于培养公司的团队氛围。   陈默对黑钢的了解来自于他13……15岁之后在黑钢总部接受的为期三年的实训生生涯,他很清除黑钢国际的守则和规定,所以才会对斯菲尔特居然来到卡兹戴尔而感到惊讶。按理说以斯菲尔特这个等级的干员,他的调动必然相当困难,尤其是当陈默知道了斯菲尔特和行动部产生的冲突,他才第一次清楚的明白,斯菲尔特究竟是做了什么蠢事。   的确是很蠢,蠢得不行,否则狐尾为何会刚见面的就破口大骂。   但陈默却无法来评价他的这个菲林兄弟的蠢事,因为他也是一个蠢家伙,蠢得不行,否则多少年过去了,明明待在黑钢他能有一份看起来前景还不错的工作,兴许在哥伦比亚也能安家立业,他还不知足的跑到卡兹戴尔,妄图去做点什么不切实际的事情。   汽车缓缓停在行动部的普林斯顿楼下,陈默跨下机车。   他望着闭合的自动门,三层高的建筑菱角分明,有着哥伦比亚风格的简约与干练,白色的刷漆配合着黑色的三横标记,BSW显眼漆黑的银色浮雕被刻在大楼右侧的墙面,行动部的外勤徽章是一头背身双翼咆哮的狮鹫,和执行部相差不大,只是执行部多了一圈作为全球跨过公司的英文环绕。   实际上行动部并不是整个黑钢最能打的部门,最能打的部门是执行部,但执行部的干员大多并不在黑钢总部,他们分散于世界各地的分部公司和执行任务的战场临时驻点,比如玻利瓦尔和哥伦比亚接壤的边境,比如瓦伊凡的沙漠,比如卡兹戴尔的城邦,萨卡兹雇佣兵们说起这群外人总是一脸愤怒,因为这群雇佣兵们有着比萨卡兹人更精良的装备,更默契的配合,更高效的后勤保障,以及更安全的紧急医疗救护服务,和他们相比,大部分萨卡兹雇佣兵在萨卡兹内战的局部战场上都是消耗的牺牲品,因为这群外地来的雇佣兵大爷们,他们大多并不直接参与卡兹戴尔的战争,他们主要的任务是护送来此售卖武器军火的战争代理商们,或是执行某个组织下达的重要任务,包括刺杀,斩首,营救人质以及伪装成萨卡兹佣兵掀起混乱,屠杀……平民。   总之,他们既不会担任矿场的守卫,也不是作为临时军队被征召,他们只负责高端任务,充当快速反应部队,和萨卡兹的泥腿子们有着天壤之别,但没有亲自使用武器杀人就不算杀人了?   他们以及他们保护的军火商承担了萨卡兹混乱一半的导火索。   而当萨卡兹佣兵团遇到这群佣兵时,如果是少部分,他们不介意像是袭击拉特兰商队那样将他们全部杀光,当然,紧随而后的是外国雇佣兵们的疯狂报复。   卡兹戴尔这片混乱之地,日落之后,围着篝火的余光,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就能看到明天的日出。   黑钢拥有上万名雇佣,这些雇佣联合起来,不亚于一只专业的正规军团,甚至以黑钢的火力部署和干员素质,一般的军团可能不是黑钢的对手,作为顶级安保公司,黑钢能够参与哥伦比亚对外的局部战争,所属的武装力量强度和规模让黑钢随时有能力攻陷任何一个军备力量不足的小型国家以及某座大型移动城市。   但黑钢不会这么做。   他们是拿钱做事的雇佣兵,不是某个国家里的反抗组织,虽然他们的身影也经常出现在反抗组织和政府军中,但他们毕竟依附于哥伦比亚而存在。   黑钢的上万名雇佣大多分散于世界各地,而这些上万名雇员中并不包括一些临时雇佣,以及相应的后勤保证人员和人事团队。   每年由黑钢国际引起的纷争是人事部最繁忙的时候,因此黑钢雇佣了大量的中高级律师,财政分析师,公关人员,每年为联邦政府的议员和社会福利机构提供大笔政治献金以及无偿捐款,以此来保障自己的政治影响力和社会地位。   巴伦矿场事件后,由于并不规范化的管理和干员素质引发的问题,面对联邦调查局的刑事指控,黑钢渐渐将业务重心转入了人员培训,后勤和保安服务,但尽管如此,黑钢以及大部分安保公司与联邦之间的合作协议一直没有被废除,而相应的灰色行业里,依然能看到这群身着黑色制服的人员出入的身影。   陈默从不认为自己是在做一份正直的行业,他也不再适合去从事正直的行业了,起码对他而言,即使他想要去成为一名平凡的普通人,想必他也不能在适应那种生活。   但这样兴许也是一件好事,起码在这片天灾横行的大地上,做一个安乐的平凡人并不是一件值得称道的好事,而他那些迷雾一般的过去,即使他不想去寻找,也终究会追上他。   这样想着的陈默,缓步走进行动部大楼。   执行部的执行的任务以及人员调动,大多要经过行动部规划出的方案,所以实际上行动部与执行部密不可分,但执行部的大多干员并不仅仅来自于行动部,其中还有一部分情报部的人士调动,装备部与医疗部的干员以及少部分工程部的留手干员,毕竟你不能指望行动部的人个个都是全才。   行动部其实是黑钢中人员构成最复杂的部门,他们拥有相当程度的权利,但那些人嘛,有多少心里向着行动部的就不好说了。   所以斯菲尔特打上行动部,对于行动部的部长而言,真的是有苦说不出,人员名单是人事部调动过来的,执行任务的情报是你们情报部提供的,随行干员是执行部自己分配的,这他娘的关我行动部什么事,我行动部不过是提供一个方案,制定流程,筛选干员而已,谁他妈的想来这个二五崽最多的部门。   这是招谁惹谁了,一口大锅就扣了下来。   但谁在乎呢,没人在乎,甚至是高层,只要没出太大的乱子,大家都不在乎,你说你行动部大名鼎鼎耶,挂这个行动部的名号居然被人给端了,这是你自己的问题。   其实陈默也没想清楚他是干嘛来的,只是当他在见到狮子头【#   哥伦比亚的阳光依然明媚通透,清晨的凉爽随着日出的到来而渐渐散去,天边一缕金色的阳光,陈默迈着闲散的步伐走出行动部的大楼。   狮子头眼神复杂的望着站在街头下的人影,右手无力的耸拉下来,他咬了咬牙,咔咔声中将脱臼的手臂重新接上。   陈默重新跨上机车,从裤包里掏出香烟,埋下头点燃,他蹬开机车的脚架,握住扶手,仰起头,左脸上的淤青,叼着点燃的烟望了一眼站在上面的一干追出门的干员。   机车转过弯伴随着轰鸣声渐行渐远。   他背对着行动部楼阶梯上站着的一干鼻青脸肿的行动部干员挥了挥手,似乎在说不用送。   行动部门口缓缓走出来一个人影。   他先是看了看狮子头和行动部的干员,又望着远去的机车。   “走了。”   “走了。”狮子头点点头。   “看开点,又不是第一次了。”男人叹了口气:“我没想到的是,斯菲尔特这个兄弟居然这么能打,可惜了啊。”   狮子头缓缓转过头,站在他身旁的男人一脸惋惜的望着消失在视野尽头的机车。   “要论眼光,还是情报部的家伙厉害点。”男人长吁短叹。   “所以刚才您去了什么地方。”   “老婆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晚上回不回家,她煲了汤。”男人的嘴角微微翘起,侧头看了一眼:“再过几年我就不准备干这行了,辛格,我会申请转到后勤部门,到时候行动部就要交给你了,你也知道咱们行动部什么情况,出了事没人管,能想到的就只有我们行动部。”   辛格叹了口气,他知道部长的想法,多半是怕晚节不保。   “比起狐尾那次要好了不少,起码人家还给我们留了点面子,没想狐尾做的那么绝。”男人拍了拍辛格的肩膀。   “如果用上武器和法术,在战场上相遇,我不一定会输。”辛格有些不甘的说,他是从执行部调回的干员,丰富的作战经验和战场直觉让他有这种信心。   “不,你只会输的更惨。”   辛格疑惑的转过头。   “相信我,辛格,你不会愿意在战场上遇到这种人的。”男人说着收回目光:“从炎国来的家伙没一个是简单的,我知道你和斯菲尔特的矛盾,但那个国家的历史,你应该多去看看,虽然他们依然蒙昧,但从不软弱,有时候我们得正视自己的敌人,哪怕你的敌人看上去不过是个年轻人,但谨慎才是安保唯一的准则。”   “然后您就谨慎的去打了个电话。”辛格别别嘴。“您别忘了,您还不在后勤部门。”   男人脸上的表情僵滞了一下。   “我能想起今天内网上又要爆出一大堆关于我们的话题了。”男人试图转移话题。   情报部的水军对外和联邦调查科斗智斗勇,在各大论坛上乱带节奏,混淆对黑钢不利的信息,潜入其他公司的信息网络,对内也不差,他们是真的能顺着网线去揍人的。   “您准备怎么做?”辛格问。   “置之不理就好,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男人无奈的说:“不过话是这么说,咱们内部的确是需要整顿一下了。”   “我明白。”辛格点点头,活动了一下接好的肩膀:“但关于蛇,我听说上层正在准备筹备一个专门应对天灾地区的生化响应部队。”   “生化响应部队?”男人轻笑一声:“冠个名头拿钱办事罢了,你别去管,让上面自己决定,任命到了照办就是。”   “他今天的行为很可能会被注意到,我是说,要不要通知斯菲尔特一声。”辛格想了想回答。   他实在是不想再去惹那个烦人的家伙。   男人摇了摇头。   “不用,情报部的水比咱们深。”   行动部是没法找回来这个场子的,毕竟行动部的人可不认识狐尾,而他们也不至于为了斯菲尔特的这个兄弟再和情报部产生什么矛盾。   说是矛盾,但其实黑钢的干员们都知道,上了战场,他们依然是值得信任的战友,否则黑钢内网的这片乐土又如何会被高层放任。   ps:征集干员信息,包括代号,种族,法术,武器,人际关系,行事风格,嗯之后会出现在维多利亚,卡兹戴尔,乌萨斯,炎国的剧情里,所以种族和出生地很关键,越详细越好,然后在评论里大家建一个楼,我好抄,求求你们惹。   ps2:干员信息中和谁有牵扯的,要说出来,这很重要。 第十章 猫蛇狐   阳光穿破厚重的云层,落在哥伦比亚巨大移动城市的轮廓上,异国他乡的城邦内,人们在此安居乐业。   陈默看了看手里的夹板上的名册,又看了看眼前排列整齐的实训生。   灰色的制服胸前带有每一名受训生的编号,那些目光聚集在陈默的身上,陈默一一看去,视线在队伍最左端的末尾稍作停留。   那是一名身材娇小的灰发的瓦伊凡,她笔直的站立在队伍末尾,刺眼的阳光落在那头灰发上,她目光坚毅,是少有的没有将视线投向自己的人。   09213,陈默记住了她胸前的编号,又看向正前方队伍第二排,那只一直朝自己挤眉弄眼的沃尔珀,09117,那动作像是在说,好巧。   陈默没有回应。   “既然招呼已经打过了,那么作为见面礼,测试你们的身体素质,就先来个二十公里吧。”   他将考勤板背在身后轻飘飘的说。   没有议论,也没有争辩,黑钢的受训守则里可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是难免每个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沃尔珀的脸色瞬间垮塌下去,陈默对她眨了下左眼。   “全体都有,向左转。”   队伍转向,陈默看了一眼前方的瓦伊凡少女。   “09213,你带队。”   “是,,长官。”   身材娇小的瓦伊凡姑娘出声回应,明媚的阳光下实训生的队伍围绕着训练场开始了新教官布置的训练。   陈默的声音缓缓从后面响起。   “提前提醒你们一句,虽然是临时测试,不过还是要计入考核。”   于是队伍的脚步声更加沉重了一些。   随着实训生们的跑动,陈默开始了他作为黑钢教官的生活。   往后的日子里似乎在重复今天的遭遇,无论是什么天气,这位新来的教官总是时不时喜欢给他们增加一些体能项目,他看起来年轻,但实在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关于这点09117深有体会。   黑钢实训生受训期间的所以项目都要经过严格的考核,对于考核不达标的人,在经历二次复试依然不合格后,会被踢出实训生的队伍。   没有人会愿意在好不容易通过黑钢的笔试录入筛选后在受训期间失去资格,因此大多数实训生都相当重视平日的训练,而在训练的过程中,黑钢不仅仅要教导每一名受训生武器的使用,团队的配合,战术协作的推进,甚至还包括据点攻坚,战术突击,行动护卫,野外生存以及平日模拟的人质救援等特种行动,其中还夹杂着大量书面考试与理论知识。   这其实并不比成为一名哥伦比亚联邦军人要轻松多少,甚至由于黑钢优渥的待遇以及严格的选拔,成为黑钢的干员需要掌握的东西远远比士兵要复杂的的多,但也得益于这些严苛的规定,足以让黑钢成为整个哥伦比亚顶级的PMC之一,也足以完成黑钢国际在世界各地的订单,打下公司巨大的名头。   毕竟黑钢是一家以盈利为主要目的的公司,需要的是执行特殊任务的安保干员而不是单纯冲锋陷阱的士兵,他们只以小规模精锐化行动,而不擅于参与大规模军团级战略,即使出入冲突地段,也仅仅是任务所需。   09213的位置很快从队伍的最前端,渐渐被甩到了末尾,随着时间的推进,这种距离被不断地拉大。   她看起来并不是适合成为一名黑钢的行动干员,至少目前来看,她娇小的身材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的优势,陈默站在训练场的中间,看着不断被甩到末尾,满脸汗水剧烈的喘息却紧紧咬着牙齿望着前方学员身影没有放弃的瓦伊凡姑娘。   这显得这姑娘有些固执,好听点叫坚毅,不过显然这并不能为她带来什么,努力虽然重要,但天赋才是决定高度的**,尤其是当你身处于一个两者都不可或缺的队伍中,失去了后者对你而言是致命的缺点。   时间缓缓走过正午,太阳也更加炙热和毒辣,陈默找到一张折叠椅座在树荫下,过往的学员们无不用一种夹带着羡慕与淡淡怨气的目光扫过悠闲靠在树上的他一眼,其中尤其以某只沃尔珀最为明显。   不过陈默并不在意,他捞开袖口露出手腕的战术表。   “还有十五分钟。”他淡淡的说:“十五分钟之后还没结束的人,成绩纪录为不合格。”   这个形象大抵像极了压榨领地的奴隶主。   学员们瞬间没了心情再去注视树荫下悠闲的蛇教官,而是闷着头,加快了自己的脚步,谁也不知道这个新来的教官会给不合格的人准备什么惊喜,不过看起来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队伍加快了脚步,其中尤其以沃尔珀为主,她的速度是最快的,几乎没过多久就从队伍中段跑到了前面。   09213也注意到了队伍中的变化,她很想加快步伐跟上去,可渐渐变得沉重无比的双腿和身体的疲惫让她只能勉强支撑自己机械的迈动脚步。   大量的汗水打湿了她的脸庞,背心和制服早已被汗水浸透,炙热刺眼的阳光并不能让人觉得好受,尤其是当身体剧烈运动的疲惫与烈日的炙烤相互叠加,更是让她身体内的水分快速流失,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肺部的刺疼。   瓦伊凡联盟的控制区是一片贫瘠而落后的土地,出生于一座偏远小城普通家庭的她,本身就处于营养不良的亚健康状态,而到了哥伦比亚后,为了在这片异国他乡的陌生土地上生存,她不得不花费大量的时间去同时接受好几份薪金低廉的雇佣小工以养活自己。   她没有时间也没有金钱来锻炼自己的身体素质,她那点微薄的薪金大半被用来支付了房租,同时她还需要学习哥伦比亚的文字,购买教材,维持最低程度的生活所需,好让自己不被饿晕在简陋狭小的出租屋内。   在那间简陋狭小的房间内,除了工作,其余时间这个外国来的瓦伊凡姑娘都在学习,吃饭的时候,上班的时候,她总能挤出时间,但也少不了因此而精神疏忽,走神,于是免不了被喝骂,责怪,随后是为了保住工作的不断道歉。   哥伦比亚宏伟的城市和繁华的景象刷新了这个瓦伊凡少女的见识,于是当那双红色的瞳孔里倒映出一片崭新的世界,免不了会憧憬和向往,但这片土地对一个贫穷且来自偏远落后地区的外乡姑娘而言实在谈不上不友好,她并不了解大城市里人们的习惯,也并不认识哥伦比亚的文字,以至于在来这座城市的初期受尽了歧视和白眼,店主的谩骂,同时暗地里的嘲笑,当然也遇到了一些好人,比如后来她去的那家花店,店主就是一对友善的老夫妇。他们将自己女儿留下的一些书籍送给了自己,他们以为自己是来哥伦比亚求学的留学生,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区别,她不是来求学的,她也没足够的学识来哥伦比亚的某所大学求学。   在这片大地上,出生决定了很多人一辈子的命运,但她并不甘心一辈子和父母一样被困在那座采矿的小城市里,随后等着成年,再嫁给某个同乡人,就像众多和她同乡同龄的女孩一样,甚至其中有些人已经有了孩子。   她的故乡常常是移动城市劫匪与流窜雇佣兵的袭击对象,那里从不缺少混乱,暴动,骚乱,袭击,以及镇压。   从她记事起,那个偏远的灰色家乡城镇就持续不断的发生这样的事情,直到不知从何时起,出现在街头那些穿着黑色衣服的人出现,这些事情才慢慢变得少了起来。   她始终忘不了那些在故乡街头操弄崭新武器与装备,以听不懂的语言互相交谈,在骚乱中以小组形式迅速击溃敌寇的安全承包商们,不管是外面流窜的劫匪还是城里暴动凶狠的人,他们都能轻而易举将这些人击退,打倒,让城市变得安全起来,就好像那座小城的保护神。   她很羡慕那些人幻想着自己有一天也能和他们一样,用手里的武器尽可能给人们带来安稳,而不是动乱。   可现实却往往不如人们想象的那样美好。   她来到了哥伦比亚,这里的繁华和宏伟让这个来自偏远地区的瓦伊凡少女既震撼又羡慕,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世界是这么的大,原来世上还有这么多的东西,那是被困在小城里的她一辈子也无法亲眼看到的景象。   可同时,孤身在外的她也吃尽了苦头,这里没有妈妈热好的饭菜,她的食物大多是最廉价干冷的面包和自来水,这里也没有家里温暖柔软的床铺,夜晚的时候她要忍受老公寓差劲的隔音响起的怪声,上个厕所要走很远的一段距离,同一层楼的男人们看自己的视线让她感到不安,总是不敢让自己的睡的太熟,可白天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晚上回来后还需要看书。   夜晚的哥伦比亚寂静而安宁,偶尔有远处传来的喧嚣,城市的黑夜并不黑暗,可散漫的光和城市的灰尘让天空看不到半点星光。   摇晃清冷的凌晨地铁,隧道中的颤鸣,疲惫困倦的意识,手里紧紧抓着的书本。   她就像是一个无人看见的小透明。   工作并不顺利,人们的嘲笑和歧视可以视而不见,可明明不是自己做错的事还要怪到自己身上,让她感觉很委屈,但没人会听她的委屈,也没人会去在意。   有时候她会想起离开家门前的一刻,妈妈担忧的眼神,有时候她也会觉得自己真傻,平平安安的活在小城里有什么不好,偏偏要自己找罪受。   可这些都只是想想,因为那个理想还在,即使是这些她都能忍受,不过是吃苦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总是这样自己安慰自己,然后擦掉快流出的眼泪。因为没人会在乎。   就和妈妈说的一样,她是个很固执的人。   她又想起了临别时妈妈的面孔,那间在城镇里普普通通的房子,那些小时候的画的画册,后来在哥伦比亚租下的那间小小的单间,掉了漆皮的木门,摆放在坏书桌上的旧书,窗口下巷子里绿色的垃圾箱和远处高楼的钟塔。   拿到录用通知的那天,她罕见的去买了一个小小的蛋糕,坐在房间的坏书桌前,一边小口吃着,一边笑。   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后遇见的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清晨的朝阳,凌晨的孤寂,那个瓦伊凡少女可笑又天真固执的美梦。   她没有退缩,亦没有失败。 第十一章 猫狐蛇(二)   陈默看着狼狈的跑到终点的实训生们,他从树荫下的位置缓缓走来,在手里的战术板上写下些什么。   目光落向队伍的末尾。   伴随着集合的号令,疲倦的实训生们重新排列成整齐的队伍,只是比起刚才,大多面上带着疲惫。   被甩在最后的瓦伊凡姑娘还在坚持,但在这里没人会等她,也没人会因为她的过去而对她有任何宽容。   陈默不会,黑钢也不会。   他们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借口,黑钢想要的是合格的雇员,而不是大发善心的慈善机构,退一步而言,让不合格的人踏上战场,对她以及队伍而言是一种严重的不负责任。   往后的训练里,09213的各项科目都排在队伍的末尾,不过她的理论成绩很好,她笔试的各项科目都在这一期的训练生中名列前茅,是至今为止综合成绩下来,她还没有被踢出队伍的主要原因。   09213缺乏她所属的种族传统印象中的尚无文化,她的身体数据放较为不足,也没有经历过普遍适应的【%&   也许以她这样的情况适合去成为一名士兵,但相较于雇佣兵而言,她还是差的太远,尽管她愿意投入比同龄人更多的时间和努力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作为室友,沃尔珀很清楚她究竟花费了多大的努力,她在不断进步,实训生休息的时候她在锻炼,宿舍的台灯通常亮到很晚,沃尔珀很难想象在面对第二天繁重的训练任务时,她还有经历去完成任务,可事实上,她真的完成了。   她投入了比常人更多的精力和努力来驱使着自己进步,这个身材娇小的瓦伊凡体内似乎潜藏着某种难以想象的固执。   这令沃尔珀很不解,因为如果是她的话,她不会付出这种程度的努力,但好在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学习能力,她的天赋都是顶尖的,她的天赋让她只需要按部就班的接受训练就能取得远超常人的成绩。   几乎没有人对这个矮小的,出生在偏远地带的瓦伊凡少女抱有什么期待,大多数人都认为她会在实训期间被淘汰。   沃尔珀一直认为也许用不了多久这间宿舍内就会只剩下她一个人,但事实上,09213一直稳稳的吊在队伍的最末尾,学员中不断有人离去被分配到其他岗位,但09213留了下来。   实训生的宿舍内,夜晚。   有人的呼吸声缓缓靠近自己的背后。   09213转过头。   “有事吗?”瓦伊凡问。   发散到房间内稍显昏暗的光线内,沃尔珀的身影倒映在身后单薄的墙面上,灯光中她俯下身靠在09213身旁,认真的打量着瓦伊凡手上的翻开的书本,暖色的光照亮了那张精致的脸,领口半开,露出些许白皙的肌肤和凸起的锁骨,她的睫毛微颤,金色的瞳孔内映照着台灯的光芒。   她们之间其实也有过不少交流,但从没有像是现在这样接近。   “你在看什么?”   瓦伊凡合上书露出书名《普适性源石工业发展》,她在源石技艺科目上的进度极为缓慢,这片大地上的大多数科技的发展都与源石有关,包括工业,建筑,以及武器和常见的器具,但除了对于采矿工业比较了解外,黑钢守则里所指明的那些陌生的装备她无法很好的掌握。   与她不同的是,面前的沃尔珀总是能以最快的速度将它们利用起来,也许这就是天赋吧,她没有这种天赋。   “我记得这本书应该不是教材里的吧。”   “是我从训练中心的图书室里借来的。”   “训练中心也能借书吗?”沃尔珀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能。”瓦伊凡察觉了什么。   “那有没有那种书?”   “那种?”   “时尚杂志啊,八卦周刊,旅游指南之类的,总之有意思的书。”沃尔珀说着苦起脸,他单手撑在单人床下的书桌角:“你知道开始训练后,我就再也没有接触过这些,虽然格斗训练也蛮有意思的,但每次都被压着打是谁都会觉得恼火。”   “呃,我不太清楚,不过你可以去找找。”瓦伊凡回答,室友稍显轻浮的性格让她有些不适应,倒不是说反感,只是她不善于接触这种类型的人。   在实训学员里沃尔珀是唯一一个敢于挑衅教官的人,说是挑衅,倒不如说是借着学习的名头,因为在学大部分学员都不是她的对手,她在这方面展现出了超常的天分,而她略显激进的作战方式,也让大部分学员都不愿意将她作为对手。   只是每次冠着学习名头的挑战结果都不太美好,那个教官虽然看上去年轻,但却从来不会留手,以至于每次她都被揍的很狼狈。   不过越是这样,她反而越喜欢把教官当成对手,09213听说过一种名叫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病症,和她这种情况挺相似的。   不过这样想着,09211并没有说出来。   话题沉默了片刻,似乎觉得差不多了。   “你怎么想到要来黑钢?”沃尔珀忽然问。   她站在09211身侧,金色的瞳孔注视着面前的瓦伊凡,瓦伊凡捏着书页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关心一下室友。”沃尔珀说,但对方眼神看上去并没有相信:“好啦,其实是我有些好奇啦,看你平时那么努力,好像有什么绝对不能放弃的理由似的,我很好奇你的理由是什么?”   “你呢?”09213反问   “我?”她微微仰头想了想:“寻找刺激吧,听说雇佣兵的生活很刺激,在战场和硝烟里穿梭什么的,冒着死亡的腥风血雨,你不觉很有意思吗,起码不会让人觉得枯燥,而且还可以去往世界各地,见识不同的人物风景。”   “是这样?”   “嗯嗯。”沃尔珀点点头:“我啊,是那种闲不下来的人,一想到每天都要重复相同的生活和色彩,我就会觉得这样的生活过得很无趣和没有意义。”   “所以你才经常去挑衅教官?”   “挑衅?你这词语不对哦。”沃尔珀竖起手指摇了摇:“我只挑衅过一个教官,因为蛇是个很有趣的人,我之前在城里见过他,老实说我也挺意外地,他居然会成为我们的教官。”   瓦伊凡微微歪了歪头。她不太能听得懂这句话的意思。   沃尔珀也看出了她的不解。   她笑了笑。   “总之,你可以理解成我看上他了,没错,就是这样。”她抬手打了一个响指:“我的直觉告诉我,盯着他一定会非常有趣,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沃尔珀可是知道斯菲尔特大名的,否则那天在酒吧里,她也不会随意接受一个陌生人的邀请,当然更多的原因是她想要见识一下这位黑钢里的风云人物,但老实说,斯菲尔特给她的印象并不太好,甚至于当时他对于斯菲尔特身旁的那名陌生干员也没有多大的兴趣,直到对方很轻易就看穿了她语言中的陷阱,并对她保持距离后,她才稍微来了一点兴趣。   她自信自己的魅力并不低,然而当蛇背着斯菲尔特离开时,给她的那个眼神,让她意识到对方早就看出了她的目的,不如说从听到那句所谓的炎国话后,她就知道了这点。   她如何不会被这样一个陌生的同龄人引起兴趣呢,尤其是对方还是黑钢的教官,她后来才从一些干员的口中旁敲侧击了一些关于蛇的情报,于是就更加好奇了。   也仅限于好奇,但仅是好奇对她而言就足够了。   一位失踪在卡兹戴尔两年的干员,一起行动部和情报部的纷争,实训场上见到他的那天,他刚离开行动部。   沃尔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轻轻翘起。   那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家伙,潜藏着数不清的秘密,而秘密对于一个兴趣浓重的沃尔珀而言是致命的。   瓦伊凡轻轻摇了摇头。   她大概听懂了沃尔珀的意思,她是出于有趣,所以才经常去挑衅蛇,但瓦伊凡还是不太能理解,实际上她觉得自己应该和沃尔珀这种人不太合的来。   因为对方完全是抱着兴趣才来黑钢,而她不同,她为此付出了很多的努力。   可往往事实就是这样,付出努力的人不一定就能获得成功,而稍微付出些努力的人,却能轻而易举的成功,挺讽刺的的,但毕竟是少数。   沃尔珀不准备这么轻易放过她。   “公平起见,你还没说你来黑钢的理由哦?”沃尔珀问。   “我的话,我将来想创办一家属于自己的安全承包公司,作为安保公司BSW是顶级的,它很适合我。”瓦伊凡放下书说。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不免想起了自己的家乡,那座屹立在矿区和黄沙中的小型城市。   “不过现在来看,我恐怕连基本的选拔考核都无法通过吧。”   她微微垂下眼睑,声音低了些,看着台灯下自己手中翻开的书本,手紧了一些,视线却没能落在上面。   想象与现实总有巨大的差距,而有些差距不单单是靠努力就能弥补的,况且在这里也并非她一个人努力,而她已经落后了太多。   沃尔珀听着她的话,犹豫了一下,将手轻轻放在她的肩膀上,她抬起头,对方露出笑容。   “你要哭出来了吗?我对安慰人不怎么在行,不过在我的印象里,你应该不是那种愿意轻言放弃的人吧?”她说,又问:“你说呢?”   “我是不准备放弃的,无论如何,即使是失败也好,我也会坚持到最后。”   “真是充满斗志的话语,连我都被你感动了,看来我也得好好努力才行。”沃尔珀这样说着,回过头爬上了自己床位。   “明天就开始努力。” 第十二章 猫蛇狐(三)   眼前的姑娘身材娇小,站着时陈默要微微垂下视线才能看到她的脸,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那对瓦伊凡的漆黑犄角。   灰色的制服胸口印有她的编号:09211。   时间是夜晚,训练中心的室内训练场,光线黯淡,训练场的透气窗外有光落进训练场内。   陈默打开灯。   明亮的光线瞬间照亮了整个训练场地,站在中央的身影愣了愣,她手里拿着训练用的法杖,汗水浸透了那身灰色的短袖,看得出,她似乎不止是在练习法术。   陈默的出现似乎让她有些意外,那张脸先是惊讶,然后变得踌躇,随着陈默的走进,她放下法杖,站直敬礼。   “晚上好,长官。”   “这个点说这句话可不太合适。”陈默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1:23,解释道:“今天负责值班的人是我。”   “抱歉,长官,我只是以为没人会在这时候来训练室。”   “不用道歉,黑钢并没有规定晚上不能使用训练场。”陈默说着提了提右手上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些零食和饮料,似乎是有备而来。   “这个点还出现在这里的学员,在黑钢的历史上你不是第一个。”他说,指了指训练场边缘:“休息一会儿?”   气体和铝皮拥挤的声音咔呲声,瓦伊凡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饮料,她坐在训练场边缘的休息椅上,双手握着手里的饮料,微微侧过头看向隔了一个座椅的男人。   她有些疑惑,但却不知道该怎么问起。   “你刚才是在练习法术?”   对方问,转过头,黑色的眸子在明亮的光线下十分明显,他黑色的制服和学员的灰色有着明显的区别,那是正式员工的装扮,让她有些向往。   她点了点,又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   “我很矮小,长官,也没有优秀的法术天赋和血统,所以想多努力一点,用这种方式赶上训练的进度。”她低声回答,看着陈默,红色的眸子有些晦暗。   “的确,你的身体数据方面的能力较为不足,也没有接受过相关行业的训练,甚至没有经历过普适的源石技艺教育,以你的情况,想要通过考核正式成为一名行动干员难度很大。”   “长官也是这么认为的。”   陈默的回答让她并不意外,可难免让人觉得失望。   “不止是我,实际上基本所有的教官在谈及你时都是相同的评价,他们认为你绝不可能过关。”陈默平静的说。   她没有回答,陈默注意到她握着拉罐的手指紧紧捏紧,似乎在预示这她的内心并不平静,那是一种不被认可的失望,以及努力却没有回报的挫败。   过了好几秒,她才问。   “您现在是来劝我放弃的吗?”声音低沉,似乎压抑着什么,灰发垂在侧脸,遮住了那双眼睛。   “你要放弃吗?”陈默问。   “我……不想。”她说,又轻轻叹了口气:“但这样下去,我迟早会被淘汰的吧。”   “如果没有意外,兴许就在下一次考核,不会太远,至少以你现在的水平,理论课程无法再支撑你的成绩留在学员里,不过你可以选择转入其他岗位,比如人事或者陆勤,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给你推荐。”陈默说,他们坐在训练室的边缘,明亮的灯光下整个宽阔的训练室内安静又空荡。   “其实比起作为行动干员而言,陆勤和人事相对来说要安全不少。”   她放下手里的饮料,抬起头看向陈默。   “谢谢您,我会考虑的。”   “还是想试一试?”   眼前的09211像极了某一个时间段里被人劝告,却执意想要去试试的一类人。   “嗯,就这样连尝试都没有就退缩,老实说我以后一定感到很不甘心和后悔。”她直白的回答,又说:“我原本以为您……”   “原本以为我很难相处?”陈默问。   她轻轻点了点头。   “你想的没错,我的确是个很难相处的人,在黑钢里我没有几个称的上朋友的人。”陈默说:“因为大家都和你一样,觉得我看上去很难相处。”   陈默半带自嘲的话语让她忽然间觉得轻松了不少,原本紧绷的双肩微微放松了一些,她侧过头看着坐在半米外的男人,他没有看过来,而是盯着前方,双手握着自己手里的饮料。   她没来由的说,兴许是因为对方刚才半带自嘲的话语让她对这个年轻的教官有了新的认识。   像是发现了她的目光,陈默微微转过头,那双眸子是一种深邃的黑色,却并不让人感觉冷漠。   “因为我现在坐在这里和你聊了几句,就让你对我产生了不同的看法,觉得我是个很好相处的人。”陈默说:“但实际上你对我并不了解,09211,只是因为固有印象的转变而让你产生了类似的错觉,其实大部分人都是如此,他们会通过一个人的表象而潜意识对这个人做下定义,事实上,那些定义都会有所偏差。”   陈默的回答让09211有些错愕,她不知道陈默为什么会忽然这么说。   “你知道黑钢是干什么的,专业保全,安保武装?”陈默问,摇了摇头:“实际上黑钢是一间披了安保行业皮的雇佣兵组织,这里没有对错的分别,我们只有一个目的,拿钱卖命,所以光是认真和谨慎是不够的,要学会去分辨和怀疑,这个行业的人在出任务的时候会遇到各色各样的人和事,那些人里有些人可以去信,但最好不要去信。”   她并不蠢,所以很快就意识到了陈默为什么会告诉她这个,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就算我不告诉你,等你加入黑钢后也会慢慢明白这个道理。”陈默说:“只是那时候,你原本的想法和现实之间多少可能会出现冲突,我想你一直坚持下去,是有你自己的理由吧。”   “嗯,我很羡慕小时候在家乡看到的安保公司的雇员,希望能变得和他们一样。”   “所以才从瓦伊凡联盟来到哥伦比亚。”陈默说:“因为,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梦想,我不久前才和人讨论过这个词。”   “长官您没有过梦想吗?”   “以前有。”陈默说:“后来我就不信这东西了,不过你的话,你这个梦想并不难,起码你已经踏出了第一步。”   她笑了笑,那笑容看上去有些牵强。   “您为什么会过来这里?”她问。   “因为今天是我值班。”   她看了看自己放在座椅上的饮料,又看了看陈默放在脚边的塑料袋,她没有再问这个话题。“您刚才说和我一样的学员,在黑钢的历史上我不是第一个?”   “上一个人是我。”陈默说:“我刚来黑钢在这里接受训练的时候也和你一样,喜欢在这个点来这里训练。”   “您……”   她似乎突然间想到了什么,惊讶的看着陈默。   “你觉得我想用自己的情况给你举例?”陈默说:“很遗憾,09211,当时不管是实践课程还是理论课程在学员中我都是第一,努力在黑钢并不罕见,但决定你所取得的高度和成就,或者说让你在战场上活下来的,不止是努力,运气和天赋也是其中之一。”   “这片大地向来是不公平的,有人高高在上,就有人跌落尘埃,有人出生就拥有一切,但有人要花费无数的努力和时间,尚且无法取得相同的成就。”陈默说:“努力不一定会有收获,但不努力,永远也没法等着收获来找你。”   “所以您其实是来安慰我的?”   陈默的回答的确有些出乎了她的意料,她忽然间明白为什么沃尔珀会喜欢挑衅这个教官了,兴许是在某种意义上他们很像。   “我以为一位不远万里只身一人从瓦伊凡来哥伦比亚的姑娘不会不明白这些道理,也不会这么脆弱。”陈默从包里掏出香烟点燃,烟雾弥漫,他说:“安慰并没有什么用,它能让你好受一点,却无法改变你的处境。”   “那您?”她仿佛猜到了什么,有些难以置信。   “我是后者,我觉得你可能需要一个陪练,刚好我有这个时间,用我家乡的话来讲叫开小灶,你可以拒绝。”   她愣了愣,虽然刚刚联想到了这点,可听到陈默的回答后还是有些意外。   “可……您为什么要帮我?”她看着陈默,又看了看自己,心里冒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又忽然将这个想法打散。   她不觉得自己比那只沃尔珀要有魅力,她不解又带着怀疑和微微的警惕。   “学员里成绩靠后的人不止你一人,但我为什么要选择帮你?”陈默说:“因为他们没有和你一样努力,最主要的是,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如果我还能再见到她的话,她应该也和你一样大了吧。”   “我想,与其等着将来有一天你被淘汰出黑钢的学员,梦想破碎望着异国他乡陌生的街道感到迷茫苦涩,我可以在这之前帮到你,就像你刚刚想的那样,兴许我其实是个比看上去要好相处的人。”   他微微笑了笑,那是09211从未在这位看上去冷漠的教官脸上看到的笑容,却并不让她觉得突兀和异样。   他补充道:“虽然我也并不这么认为。” 第十三章 猫蛇狐(四)   后来,雷蛇总会回忆起那天夜晚和蛇的相遇,她很难不去回忆,在所有人甚至连自己都不对自己抱有什么期待的时候,有人会愿意来帮自己。   有些事,试着去做可能做不到,但如果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就永远无法做到。   他这么对自己说,但雷蛇的直觉告诉她,那句话不单单是对自己说的,就好像他也在对自己说。   他说自己是个不太好相处的人,或许是吧,因为坏人不会把自己是坏人写在脸上,好人也不会指着自己的脸告诉你他是个好人。   随着加入黑钢的时间越长,雷蛇渐渐明白,其实好人也好,坏人也好,是很难区分的,有的人做了一辈子的好事到头来却被当做好人,而有些人做了一辈子的坏事,临死前做了件好事也就成了好人。   后者可以叫浪子回头,前者往往却被称为行差踏错,好笑的是,行差踏错算不上一个褒义词。   雷蛇很难控制自己去拒绝教官的提议。   也许不过是那句,与其等着将来有一天你被淘汰出黑钢的学员,梦想破碎望着异国他乡陌生的街道感到迷茫苦涩,触动了雷蛇内心敏感的神经,她试着去想象那一天的到来,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如何能接受了,她走这么好远的路,吃了那么多苦,花费了巨大的努力和时间,却要在最后的关头倒下。   谁都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吧。   陈默的笑容深深的印入了那双红色的眸子了,他的笑容很轻,说不上温和可配合着习惯了的冷漠,却忽然让人觉得诧异惊讶,印象深刻。   雷蛇从来没有问起过教官说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她知道自己不该问,有些秘密潜藏在人的心底总是为了不愿被人去触碰。   兴许是从那时起,随着和蛇接触的增多,她渐渐对这位冷漠严厉让学员们痛恨的面瘫有了多一层的认识,除了他们两人外,谁也不知道的认识。   他依旧很严厉,甚至比起平时的训练更加严格,但与之相应的,他所教导给自己的知识是学员们所不能接触到的,他甚至能够弄来之后测试可能会考核的项目。   因为他是教官。   这算是作弊吧,雷蛇很想这么说,她踏实的性格一时间很难接受这样的事情,但踏实并不代表蠢,就像教官说的,黑钢需要的可不是一板一眼的教条主义者,很多时候面对突发情况都需要干员们自己做出判断,而这些判断是从书本上无法学来的,自然也要承担因此带来的责任,所以需要机变,也算是考核的一环。   事实上黑钢在这些学员们接受训练期间就在观察他们,而这一点是学员们所不知情的,黑钢需要的不是服从命令士兵,从来不单是服从命令的士兵,需要的也不是令行禁止,雇佣兵不是军队。   “你身体和法术血脉上的缺陷无法在短时间内靠努力弥补,这不要紧,在其他方面努力依然可以让你保持优势,比如技巧和战术。”   他这么说,也往往预示着更加严格的训练,而教官通常不会有任何留手,他的动作迅捷又利落,即使是空着手也很难让人看清,而往往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倒在了地上。   痛是肯定的,因为她没有不会因为自己是个女性而有任何怜悯,就像是对付那只沃尔珀一样,但令她感到不甘又无奈的是,她比那只沃尔珀还要不堪,起码那只说话做事无所谓又轻佻的沃尔珀还能支撑几秒,而她几乎是一个照面就被揍趴下了。   “你的敌人可不会因为你是个女人就手软。”教官这么说。   “站起来。”   “太慢了。”   他总是这么催促,但瓦伊凡却认为自己很适合这种训练方式,比起她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训练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她从来不怕吃苦,也不怕困难。   有时候她会想,教官这么严厉,不近人情的样子大概会孤身一辈子,她不无恶意的会这么想,因为拳头落在身上很痛,而且教官嘴里的话语是很难听的那种,时不时的便会说她是个废物,劝她赶紧滚蛋。   可越是这么说,她就觉得越不甘心退缩,让人瞧不起。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如果教官想要自己滚蛋又何必陪着她训练呢,又何必抽空不知道去那里找一大堆的资料让自己死记硬背。   她从黑钢的干员里听到过一句话叫刀子嘴,豆腐心,她觉得自己的教官应该也很适合这句话,可当她玩笑般的提起时,教官却一言不发。   事实上,当渐渐认识之后,她发现教官其实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兴许真的像是他说的那样,因为自己和他认识的某个人很像,才会突发奇想想帮自己吧,至少在面对学员的时候,他还是那副冷漠的样子,不愿意和他们有太多的牵扯。   她后来才明白原因。   原因很简单。   黑钢是个雇佣兵组织,什么是雇佣兵呢,说的好听点叫安保人员,说的不好听点就是刀口添血,在这种地方,认识的人越多,产生的交集越深,也越容易体会到失去的感觉,而失去的多了,心就会变软。   可公司在努力培养干员小队们之间的信任,但教官不一样,他没有任何一个小队,他在黑钢里从来都是一个人,他似乎在避免什么,又像是将黑钢当成了自己人生中的过度。   事实证明,即是前者也是后者。   实训的时间并不长,她渐渐从队伍的末尾逐渐往上爬,上升是显而易见的,虽然比起杰出的学员们依然又不小的差距,但起码连她自己也能感受到自己的进步,比起过去自己单独训练找不到头绪的情况不知要好了多少。   教官教的东西很实用,尽管他自己说他在黑钢内任务的资历很低,但事实上他却很擅长小队作战,战术突击与战术运用,他在模拟战推演中总是表现出超乎常人的意料的预判与娴熟,他似乎很有经验,但这些经验却不知从何而来,而且他的实战能力相当可怕,至少在教官与学员组成的对抗中,直到如今也无人能在他手下站到便宜,事实上,如果他能稍微留点手就好了。   大部分学员心里都是这样想的,也包括她自己。   头顶的犄角一直以来都是她的困扰,因为黑钢学员的单人床很窄,清晨醒来如果稍不留意,犄角就会卡在床头的栏杆里,好在出现过几次这样的情况后,她就学会了在休息前,将枕头垫高些。   比起沃尔珀柔软的耳朵,她其实更羡慕他们一些。   长时间养成的精准生物种在固定的时间叫醒她,她睁开眼,沃尔珀的睡相算不上优雅,和她性格相符的轻佻,灰色的短裤下,毛茸茸的棕色的长尾像是毯子般遮住大腿,白皙光洁的小腿裸露在窄窄的单人床上,她侧着身,抱着自己的被子,训练背心掀起露出平整的小腹,然后再往上,皱巴巴的背心胸口,锁骨下是饱满的一大团没人喜欢的赘肉。   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沃尔珀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她睁开眼,金色的瞳孔互相凝视着彼此,沃尔珀翘起唇角。   “迷到了你吗?”沃尔珀眨着眼问。   “看样子我不用叫你了。”   她不置可否,从床上爬起,弯下腰爬下床梯。   “你要叫我起来我也很乐意哦。”沃尔珀故作轻佻的垂下视线,抱着被子的手撑着头,指尖绕着自己垂下的一缕发丝,语气戏谑:“和一直以来那样。”   “那你该起来了,大小姐。”   她站在床下,头也不抬拿起披在座椅上的外套。   “其实我还想在睡一会的。”   “迟到了我可不管。”她说,将拉链拉到脖间扣好,仰起头看了一眼。   “看样子成绩好了,你的底气也变足了不少嘛。”   沃尔珀不情不愿的从床上座起,抬起双臂慵懒的伸了一个懒腰,伴随着充满诱人气息的轻吟,丰满青春的身体暴露在晨间的空气里。   她没有理会对方的狐狸叫,理了理制服的衣领,弯腰系好靴带,拿起放在桌上的腰带。   “几点了?”沃尔珀座在床上懒懒的问。   她看了看放在书本中间的电子钟表。   “6点。”她回答:“你还有十分钟从床上下来,穿好制服,把该做的事做完。”   事实上沃尔珀是个很懒的人,如果没人提醒的话,她并不介意睡到最后一刻匆匆爬起,至少在学员中她的散漫是能排的上号的,黑钢的标准在她身上并不适用,当然,成绩也是如此。   “你昨天比平时回来的要晚一个小时哦,不想和亲爱并整夜为你担心的室友好好的解释一下吗?”   沃尔珀没有动作,而是微微低下头看着正在系腰带的她。   “发生了什么,比如……嗯,一些正常又值得乐道的趣事,我有点好奇呢。”   沃尔珀头顶的耳朵轻轻抖了抖,金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打量着站在下方的她。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不解的抬起头,虽然装作不解,但她是个很不擅长说谎的人,表情显得有些僵硬,像是转移话题:“我得提醒你,你现在只有五分钟了。”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用这么刻意的方式转移话题,你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你,要我给你找个镜子看看?”沃尔珀问。   她愣了愣,扣着腰带的手轻轻放下。   “你知道了?”   “我可是忍了好久才忍住一直装作不知情的。”沃尔珀说:“但你昨天回来的时候有些不对劲,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她伸出手将灰色的学员帽拿起,戴上,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说:“……教官昨天晚上告诉我,他要离开了。”   沃尔珀沉默了一下。   “所以教官是指?”   她怔了怔,指着床上的沃尔珀。   “我只是说你昨天晚上回来不对劲,是你自己说的。”沃尔珀的话语很无辜。   “就算是这样,啊啊啊。”她握起拳头像是一个小女孩似的大叫了两声,幸好没有捂住自己的耳朵。   “骗你的啦~”沃尔珀忽然笑了起来,拉长了声音:“真是纯情啊你,你这样的,大概两句话就能被骗回去给人生孩子了吧。”   她沉下脸,不回答,所以她才觉得自己很难和沃尔珀这种性格的人相处。   “生气了?”沃尔珀问:“好啦,好啦,是我的错,原谅我这次吧,嗯?”   她无奈的轻呼口气。   “真是的,故意捉弄我就让你觉得这么有趣?”   “有趣,不过更有趣的是,谁又能想到看起来一直冷冰冰的蛇居然会对你特别关照呢,啊,我突然有点羡慕了。”沃尔珀低下头摸了摸自己肩膀,抱起胸:“明明我这种类型的更有料吧。”   她说完,又想是想起了什么,盯着09213的娇小的身材,目光又落在她胸前。   “哦,我懂了。”   09213下意识捂住了胸口,对方的目光让她觉得很不自在。   “你懂了什么?”   “秘密。”沃尔珀神秘的翘起嘴角,小声嘀咕:“明明现在一点也看不出来,难道是这个原因?”   “你够了!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东西。”她像是猜到了对方什么意思,咬着牙,略带警告。   “好了,我不说了好吧。”沃尔珀摆了摆手,她怕这样下去对方真的会生气,虽然她生气的样子很有趣。   她现在一定在想,你再说我就撕烂你的嘴,一定是这样,沃尔珀心想。   “回到刚才的话题,离开是指?”   她深吸了一口气,迟疑的看着沃尔珀,确认对方没有再提起的意思,才缓缓道。   “我不清楚,可能是调遣到其他地方,以我的身份接触不到这些。”   “所以你是因此觉得难过了?”   “我只是觉得有点……遗憾,但只要在黑钢,总会有再见的一天吧。”她叹了口气,又盯着床上的沃尔珀:“你到底想继续赖在那里多久。”   “什么嘛……”沃尔珀仿佛后知后觉,略作惊讶的看着穿好制服站在下面的她:“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第十五章 猫蛇狐(五)   不要走进温和的黑夜,不要奢望黎明的寂静,你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你注定要带着烈火般的斗志,向世人宣告,攥紧你手心的命运。   ————————   手里的调职任命书令斯菲尔特沉默了许久,陈默的房间就在他的隔壁,而他现在正站在陈默的房间里。   好几秒后,斯菲尔特将那张任命书放在了桌上,手指按在上面没有移开,他转过头,陈默的目光和他对视。   这是在回到黑钢的两个月之后。   哥伦比亚的秋天比预想中的要来的晚一些,因为这个国家的纬度实际上要比龙门更高,洋流和季风的存在不仅让它在夏末初秋时常有飓风来袭,也让秋季来的稍晚一些。   泛黄火红的秋叶覆盖了枝繁叶茂的山林,其实树木本身无论在何地都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陈默还是想起了当初孤儿院外那条满是枫树的街道。   他记得当初第一次来孤儿院那天,火红的枫叶就落了满地,举目望去,树叶在风中飒飒作响,伴随着风声缓缓飘落在他的脚畔,往后秋天时分,倘若坐在橡树下的秋千荡起往外看,往往能看到墙外一条仿佛是火焰摇曳的街道,迎接着什么,一路蔓延到远处的城中。   那些记忆早已变得稀薄,一如当初的人与事,都像老相片上逐渐泛黄脱落的扉页。   斯菲尔特蔚蓝色的瞳孔取代了记忆中的枫叶将陈默拉回了现实,任命书上能看到在他指间按着的一角,露出BPRS几个缩写字母,上面早已盖好了人事部的印戳。   斯菲尔特不禁又想起了两年前,他劝陈默不要到卡兹戴尔去的过往,而这个死小鬼心里早有了打算。   说他年轻不懂事吧,他其实一直有着自己的想法,也很清楚这些想法所带来的后果,可说他太天真吧,斯菲尔特很清楚,他这个兄弟不是那么蠢的人。   但有些事,不好开口,开口不一定会得到答案,可不开口,斯菲尔特却不知道该如何提及。   “你就这么闲不住?”斯菲尔特终于出声问。   高层的决定,不是他所能阻碍的,他虽然有一定的权限,可终究有限度。   “比我想的要迟了一些。”陈默说,目光落在斯菲尔特按在桌上的任命书上。   “原因呢?”   斯菲尔特指尖动了动。   “就当我闲不住吧,斯兄,我问过人事部的人,他们觉得以我现在的情况,恐怕短时间内很难有队伍和合适的职务轮到我身上,但我没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   “然后你借机跑去行动部闹了一场,好让上面的人注意到你的本事,如果是这样,你的目的达到了。”   “瞒不过你。”陈默无奈的摇了摇头。   “怎么瞒,我好歹也是情报部的头子,退一步来说,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   陈默的确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在回黑钢的路上他就考虑过他回到黑钢之后可能面临的情况,尤其是当克里博的到来将他的问题告诉他之后,他在知道了斯菲尔特曾经和行动部之间的矛盾后临时想到这个想法。   别人只会以为他是斯菲尔特的兄弟,来替斯菲尔特找场子,起码行动部的人大部分是这么想的,但很少有人会联想到,他用这个行为,来向高层显示自己的存在以及潜力。   黑钢不会放任一名战斗力不错的干员一直被闲置,可如果你什么也不做,别人怎么会注意到你的存在。   “唉,我该怎么说你。”斯菲尔特缓缓叹了口气。“行动部的人都被你骗啦。”   “我觉得骗这个词用的不对,斯兄。”陈默反驳。   “但我现在真的觉得有点伤心?”   “行动部下手可是很狠的。”陈默回答。“我多少也算帮你出了口气。”   “好歹是多少?”   斯菲尔特斜斜的看了陈默一眼。   “一半吧。”   “你个没良心的,才一半?”他惊讶的问,又无奈抱怨道:“也好吧,至少比卡兹戴尔那个鬼地方要好不少,我说你下次能不能提前和我商量一声,每次都突然来这么一招,就不能让人有点心理准备。”   可他心里现在想的是,他这个兄弟自从从卡兹戴尔回来以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没那么冷漠,变得仿佛心里有了某个主意,所以不再迷茫,但与此同时,又更加精于算计,深沉,至少在以往,斯菲尔特的认知里,他从不会刻意去做某件事。   他只是变得看起来没那么冷漠,可心里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谁也不清楚他打算怎么做,即使是现在斯菲尔特,也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准备什么?”   “准备……唉,和你说了也没用。”斯菲尔特摆了摆手,拿起那份任命书按在陈默胸口:“反正你也不会听。”   “我还以为你要说准备替我收尸,那你记得别用哥伦比亚的墓葬方式,我不喜欢,虽然我觉得到时候大概没几个人回来,还得麻烦你替我守灵。”   陈默半开玩笑的说,陈默顺势接过任命书,看也不看的折好,扔在床上。   “说真的你这玩笑一点也不幽默,守灵我不会,不过我一定多给你烧点纸钱,风风光光的把你送走,让你在下面过得舒服点。”   “谢咯,斯兄。”   “客气。”他说,又突然说:“你以前可不会说这种话。”   “人都会变的。”陈默说:“如果是以前的我,一定会拼命都想要活下去,可现在我发现有些事,不是拼命就能做到的,有些事即使拼上命也做不到,我们又不是学校里的学生,幻想着今后生活的景象,我们是雇佣兵呀,斯兄,把脑袋提在刀上的人,你不能总归不能指望我一辈子躲在这里平平安安,一帆风顺吧,就算我愿意,黑钢也不是某间慈善收容所。”   “虽然你这话听起来没错。”斯菲尔特的表情变得古怪:“但我听着怎么就这么膈应呢?”   “忠言逆耳不外如是,斯兄。”陈默说:“你觉得膈应,那就说明我说的没错,不膈应才有问题,不是你说让我试着换一种生活方式试一下吗,我在试了。”   “你所谓的试,就是在学员里随便找一个学员接触,要我说你这算哪门子的试啊,你这叫闲的没事做。”斯菲尔特晃着头感叹道:“你啊,什么时候居然变得这么热心了。”   “我们只是普通的学员和教官的关系。”   “唉你说的这个普通它正经吗?”斯菲尔特的嘴角抽了抽,像是不屑。   “什么叫正经?”陈默装作不解的问。   斯菲尔特掏了掏耳朵。   “好吧,普通吧,我经常听人家说普通,我和狐尾也是很普通的同事关系,谁和谁一开始不是普通人呢。”   “你这个普通它不正经。”   “可不敢这么说。”斯菲尔特严肃的摆手:“我是个正儿八经的正经人,正经人的普通就是正经的,这没话说。”   “……”   “我说不过你。”陈默无奈。   “承让承让。”斯菲尔特拱了拱手:“以兄弟我这水平,到炎国妥妥也是个进士之才吧,你说不过我是正常的。”   陈默没好反驳。   斯菲尔特得意的表情渐渐退去,他拉开陈默书桌前的椅子反坐下去,双手枕在椅背上,望着陈默。   陈默坐在床上,下意识又掏出包里的香烟含在嘴角,看向斯菲尔特,将香烟递给斯菲尔特,斯菲尔特摇了摇头。   “没这习惯。”   陈默点燃香烟,他没有用打火机,只是伸出食指,一簇火苗在指尖燃起又熄灭。   斯菲尔特看着他指尖的火焰,白烟飘散。   “少抽点,对身体不好。”斯菲尔特说,犹豫了一下又问:“什么程度了?”   “还好。”陈默回答:“暂时要不了这条命。”   大多数人使用法术都需要借助法杖,只有少数人和一种特例才不需要借用法杖作为介质,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源石最好的载体。   感染者。   “讲真我突然有点后悔当初把你带回来了,也许我就该让你留在卡兹戴尔。”斯菲尔特纠结的说:“如果我不把你带回来,你也不用考虑留在黑钢的事,哥伦比亚没比卡兹戴尔好多少,可毕竟这里我要熟悉一些,我想着,万一你做了什么蠢事,我还能有机会给你兜底,但现在看来,应该没可能了吧?”   “我总是要回来的,斯兄,这不怪你。”陈默说:“其实当初你就知道我是感染者了对吧?我来黑钢也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是个感染者,没想好要去什么地方,所以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才加入了黑钢,这么久了,再瞒下去也没意义,我迟早是要离开的,黑钢不会轻易就让我离开,因为我是这里的实训生,感染者是最好的借口,我失踪在卡兹戴尔这两年的经历刚好可以弥补这个缺口。”   “话是这么说,那么龙门……”   斯菲尔特欲言又止。   “我是感染者,斯兄,我都知道。”   斯菲尔特沉默了,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其实他本可以说些烂白话,可他忽然觉得不适合,张了张口,那些打趣和幽默又重新被堵了回去。   他眼前只有这个刚刚成年看着自己的大男孩。   “不用再想方设法帮我隐瞒了,斯兄。”   陈默的话让斯菲尔特的愣了愣,他微微错开陈默的视线。   “没关系,也花不了多少功夫。”   “可你毕竟不能一直为我瞒下去。”陈默摇了摇头,他指尖夹着点燃的香烟,清晨的阳光尚未刺破天空的阴云。   斯菲尔特还想说些什么,陈默打断了他要说出口的话。   “我小时候有个孩子告诉我她要保护一个人一辈子,但她毕竟不能一直保护她,因为往后人会遇到很多很多说不清事,而一辈子太过长远。”陈默说:“所以就让我在卡兹戴尔成为感染者吧,你什么都不知情,斯兄。”   “你什么意思?不拿我当兄弟!”斯菲尔特大声说,他看上去有些愤怒,直直的盯着陈默。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偏偏是我?”陈默问:“说起来很奇怪,斯兄,当初你是我的法术指导,也不仅仅只是我的法术指导,就当是因为狐尾吧,可我不明白,你怎么会如此看重我。”   “不需要吗?”陈默反问。   “当然不需要。”斯菲尔特想也没想的回答,严肃的看着陈默:“你怎么问这种蠢问题,理由不重要,兄弟,重要的是人这辈子总会遇到那么几个人,朋友,兄弟,爱人,没人是一开始就对谁重要的,除了你的老父母,恰好的是,我们都没这种牵挂。”   “你一定要问我为什么,我怎么知道,反过来我问你,你总在想着龙门龙门,你那姑娘一开始也那么让你看重?”   “我果然说不过你,斯兄。”陈默没话说了:“进士之才。”   “我现在不是在和你说笑。”斯菲尔特摇着头:“我是认真的,你也给我认真点,我不问你在卡兹戴尔遇到了什么,我也不追究你用这种方式拿到任命到底想做什么,我就一句话。”   他说: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以后?”斯菲尔特说:“我们是一起吹牛,一起逛夜店,一起喝的稀巴烂醉,一起聊天打屁,醉生梦死,你背着我回去,然后第二天我们又重蹈覆辙,我真希望这种日子能持续一辈子,把所有烦心麻烦的事都给忘掉,你留在黑钢,将来你还可以来参加我的婚礼,我也要去参加你的婚礼,我要当你的司仪,大家西装革履,我在你的婚礼现场放肆的讲述我的感想,我一定有非常多的话要讲,我们要买下同一个街区的房子,我还可以当你孩子的教父,和她讲起我们的光辉历史,你的丑闻。”   “我想着这就是你的以后。”   他看着陈默,仿佛是在看他的亲兄弟,那目光太过温和,温和的不像是那个奸猾八婆的斯菲尔特。   “可我知道,你心里藏着许多事,你要去做,可我知道,你是感染者,他妈的该死的感染者!”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一些。   “那你现在告诉我,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以后,你说龙门那姑娘,其实留在你心里的不止是那姑娘吧,她不过是个借口,兄弟,你真正想的还是你心里那道过不去的坎,因为你不知道自己该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说着,又顿了顿,叹了口气。   “……我不该问的,但终究是我把你带了回来,有些事既然你说了,索性就好好的讲清楚,我也有些话,一直想说又一直没能讲,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你的事也只有我知道,你之后可以忘记,不想回答也可以当做我没提。”   这句话像是铺垫。   “从卡兹戴尔回来后你就变得有些不对劲,我不好说这种变化是好是坏,以前你只是看起来冷,可现在你给我的感觉像是变了一个人。”他说:“是的没错,看起来是变得像个人样,会说人话,也有了阳间意思,还学会了关心别人,但你心里呢,以前的你起码不会隐瞒,但现在你把事情都藏在了心底。”   他盯着陈默的胸口,终于缓缓念出了哪行数字。   “……013,你让我又想起了这行数字,想起了过去那些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家伙,哈,真蠢不是吗。”   他和陈默都清楚这行数字的含义,斯菲尔特也亲眼见过陈默胸口的那串黑色的编码,因为救他回来的时候,手术是他亲眼看着做的,也是他亲手遮住了陈默腰间的源石侵蚀,瞒下了他感染者的身份,交给别人斯菲尔特不放心,只有自己看着,他才能安稳。   但他从来没有讲过,就像他曾利用自己的权限调查陈默的履历,篡改他留在黑钢的信息这件事,他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否则他真以为所有都是瞎子,如果不是他到处宣扬陈默可疑的血统,怎么会不引起其他人和上层的注视,他只是不清楚陈默究竟是用什么方法,隐瞒了自己身为感染者的身份加入黑钢,但他却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   兴许从他第一次决定为了这家伙黑进信息库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不会回头了。   “你看看你他妈现在是什么,这是过河拆桥,背信弃义,忘恩负义。”他一连用了好几个成语,像是憋屈的怨念:“你觉得是我没用了,你要去干你的大事业,我成你的累赘,你想把我撇开啦,去做你的013。”   斯菲尔特真的很敏锐,敏锐的过分,也让人措手不及。   他看着陈默低声问,嘴角翘起,似是嘲讽。   “我傻还是你傻?”   陈默想过以后吗。   什么是以后,比如将来要成为一名科学家,医生,老师……类似于长大之后的愿望,大到梦想,小到职业的规划,也比如09213,她将来想开一间安保公司,于是她来到了黑钢,比如殿下,她希望卡兹戴尔能找到属于她的未来,比如scout,博士,凯尔希,他们这群人的理想暂时寄托在特蕾西娅身上,又比如沃尔珀,她现在的理想就是能打赢自己一次,尽管她想多了。   有人问过陈默今后,如果是小时候有人来问起他,他大概能说出许许多多的想法,但现在,他忽然间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   萨卡兹的理想属于特蕾西娅和巴别塔,09213的理想属于他自己,还有斯菲尔特,许许多多陈默现在认识的人。   兴许他能成为他们理想中的一份子,但他们的理想终归不属于他,就连他当初那个小小的梦想,回到龙门的畅想,都终于在感染者这个身份之下破灭。   他心里很清楚的,斯菲尔特说的没错,回到龙门和塔露拉已经成为他的执念,他早已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思念还是执念。   尽管凯尔希说的话语让人匪夷所思,可到底是好是坏,没人能断言,他已经不再心存侥幸。   他还想避开这个话题,随便用两句无关痛痒的话语敷衍过去,可斯菲尔特灼灼的目光让他终究放弃了这个想法。   那是一种从来没有见过的目光,要说起来挺像是当初再次见到斯菲尔特时他那双通红的眼睛,但现在比起那时要平静了许多,依旧的蔚蓝色,像是天空与海洋。   “没有。”陈默说:“没有想过。”   “你不觉得以后这两个字说起来太过遥远了点,斯兄,明天是以后,下个星期,下一年也是以后,它从来没有定性,因为未来会发生什么我们都不清楚,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斯兄。”陈默说:“你知道我迟早要回卡兹戴尔去的,有些事只能我亲自去做,有些事一旦做了就不能回头。”   他好像想起了黑墙里那个052问起自己想不想家,他那时是怎么回答的,不敢想。   因为没有意义,又或者是因为,根本想不出来。   许多年后,不出意外会被黑蛇蛊惑而取代的塔露拉,是否也和现在陈默一样,没有想过自己的以后。   当阿丽娜遭遇不幸,整合运动分崩离析,她坐在罗德岛的禁闭室内,是否也不知道,自己今后该如何去偿还身上的罪孽。   她被黑蛇蛊惑,但做下那些事的终究是她,如果她没有同意,如果她没有失望,又如何会一直默不作声。   她逃避了,因为她不敢去想,也因为她已然接受了自己失败,将此身托付给了命运。   有很多事,陈默没法告诉斯菲尔特。   没法告诉他,自己身体内藏着一个怪物,没法告诉他,他今后可能要在卡兹戴尔杀许多人,杀的尸山血海,杀的血流成河,也没法告诉他,因为他连自己也没法保证,今后会发生什么。   陈默可以利用很多人,他不在乎利用与否,但斯菲尔特没必要牵扯进去,他是黑钢一名小小的安保干员,他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也不关心萨卡兹人的死活与将来,因为哥伦比亚才是他的祖国,而且,他也不是感染者,不用操心自己的将来。   他有一份不错的工作,优渥的待遇,不愁吃喝,没心没肺,他在黑钢如鱼得水,不出意外,等到退休的年纪他会拥有一间属于自己农场。   这种平凡而安详的日子,才是他应得的。   可陈默呢?   啊,原来他是个怪物。   原来他是个可怜的神,是个分不清的杂种,是具游荡漂泊的孤魂野鬼。   他到底是什么?   他的家在哪儿?   回家的路早已掩埋在厚重的积雪之下,入目是狂暴的风雪,风雪尽头孤立着一幢黑色的建筑,那是游离的开端。   他的过去在那间老旧的公寓,在人情冷暖的安置营,在孤儿院狭隘的天空,在龙门街头的人声鼎沸。   他的将来在源石密布的荆棘深处,他的将来在血雨腥风的厮杀与阴云诡谲的迷雾。   我见天灾,肆虐大地。   我见众生,凄苦迷离。   我见他只身行来,伤痕累累,滔天罪业冤魂缠身。   我见他手握利刃,脚踏地狱,仰望人世,斩断命运世人奴役千年的枷锁。   他是高高在上的神,手握权柄,俯瞰世间。   本该如此。 第十六章 猫蛇狐(六)   “你知道我迟早要回卡兹戴尔去的,有些事只能我亲自去做,有些事一旦做了就不能回头。”   陈默这么回答,香烟在烟灰缸内燃到了尽头,弥漫的烟味让人联想起战场上的迷雾与呛人的窒息感。   “不能回头?没什么是不能回头的,你们炎国不是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回头是岸。”斯菲尔特反驳:“你不回头怎么知道它不是岸。”   “什么是岸?”陈默反问:“好了,斯兄,我知道你挺喜欢炎国文化,但你不了解这句话的意思,在我看来回头是岸是一个自欺欺人的词语,斯兄,你都不了解海里有什么,怎么回头?”   “你一个哥伦比亚人就别和我打机锋了。”陈默说:“其实你心里清楚的,我肯定在卡兹戴尔做了什么,我能告诉你,可能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多。”   “感染者这个身份也挺好,我并不反感,毕竟就算反感也没什么用,倒不如接受它,话说回来,我早就是感染者了,好多年下来不也这么活过来了吗。”   “我又不会一直留在黑钢,兴许感染者对我而言是一件好事。”   “屁话!”   斯菲尔特别别嘴:“你现在去大街上,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我来这么一句,你看看你有没有人信你,十分钟,最多十分钟,不能再多了,警局的人就会过来把你这个妖言惑众的家伙带走。”   “哥伦比亚,维多利亚,炎国,这片大地上大大小小的国家,谁会有你这样的想法,感染者****,成为感染者就意味着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现在你告诉我是件好事?”   他看着陈默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   “我想不通,萨卡兹人究竟对你施了什么魔法,让你三观都变得有些不正常了,去看看心理医生吧,不要抗拒治疗。”   他说完,又顿了顿,摇着头。   “算逑,算逑,现在说啥都没用了,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他说:“你有自己的想法,你心里也有着计较,我只是有些气不过,当初你决定去卡兹戴尔时我就该死皮赖脸的把你拖住,也好过成为现在这番模样。”   “现在你是人回来了,心却飞的远远地。我终究是得到了你的人,得不到你的心啊。”他垂头丧气的念叨。   好好地气氛总能在他烂白话里变得令人哭笑不得。   “我……我对男人不感兴趣的,斯兄,我知道你们哥伦比亚人有种奇怪的癖好,但就算你这么说,我们也是不可能的。”陈默往旁边移了一些。   “你这些事,狐尾知道?”   斯菲尔特垂头丧气的动作停顿下来,他看着陈默黑着脸,几秒之后,伸出拳头。   陈默伸拳和他碰了碰。   “几时走?”他问。   “再等一段时间,一年,两年,把狐尾的欠账还完,把退路留好,还得回龙门一趟,了结过往,我跟你回来就是为了这些事,不然我是没法安稳下来的。”陈默说:“现在想想,其实我也是想过以后的。”   “知道自己没好下场咯?”   “因为我不是萨卡兹啊,不管我做了什么,我都不是萨卡兹,有利有弊。”   “没人会感谢你的,你做的再多,人们也只会记住的恶事,他们想不到那么远,况且是萨卡兹人,我无意去评价他们的好坏,但有些东西,既然是公认的就一定有它的道理。”   “你说的我都明白。”陈默说:“我也不是为了萨卡兹人才做下这个决定的。”   “你明明有机会去选择自己的人生。”斯菲尔特叹气道:“何必去为了一群不相干的人拼命,他们的死活和你又没有半分钱的关系,退一万步来讲,凭你自己又能做些什么,你不过是个雇佣兵罢了,既不是位高权重的皇室,也不是手握重兵的封臣,拯救王国这个伟大而坚固的使命,如何也轮不到你身上。”   “你自己都清楚自己的现在身份,既然你能接受感染者这个事实,怎么就不能好好地为自己活着。”他说:“我原本以为,那些小说里的故事都是虚构的,大侠们高来高去,背后还不是得自己洗衣叠被,你说他们都是为了个啥。”   “为了……嗯,心里的侠义吧。”   陈默不太确定。   “侠义是个什么玩意儿。”斯菲尔特嘲弄的笑了笑:“既无法遮身避寒,也无法衣食无忧,我以为人活着,活的好才是最重要的,快意恩仇是挺爽,可被人追的像死狗一样四处逃窜就提不上多美妙了。”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那你是为了什么?别糊弄我说是为了侠义,你能有那玩意才见了鬼。”   陈默敷衍的话被堵住,他想了一会。   想起了特蕾西娅,想起了凯尔希,想起了巴别塔的生活,也想起了营地那天遇到的袭击,他一直带着那枚破碎的玻璃片。   他也想起了格莱,想起了萨卡兹人的热情和对生活的向往,想起了凯尔希的教导,她的期盼,她的目的,殿下的理想以及日益加重的病情。   他有了答案。   “为了活的明白点吧。”他说:“我总得去做点什么,如果我能做到,如果我可以,我就该去做,这片大地真是烂透了,斯兄,可总有些人,让我没法心安理得。”   “人都不能漫无目的的去活一辈子,那些死去的没法再活过来,那些失去的已然成为了过往,它们成了我的记忆。”   他看着自己的手心,他身体内潜藏的那头怪物。   有些事生来就已注定,你不知道,不代表它并不存在。   因为我已成了一名感染者,因为源石寄宿在我体内,我早知道就算我再回到龙门也没有任何结果。   它是一个美好,天真,卑微却又早已失去的美梦。   我会用一生来记住那段最好的时光,龙门已然不吝啬给过我温柔,给过我平凡而又美好的童年。   我只是留下了些许遗憾。   我可以后悔,但我不能,也不会回头。 第十七章 猫蛇狐(七)   离任的事无人得知,只是在后来,学员们才知道自己换了一位新的教官,年轻的蛇离开了实训基地。   他没有想过要和自己的学员好好告别,实际上,他心里也清楚的很,自己离开在他们大多数人心里该是一个好消息,毕竟新来的格斗教官,一看就是相当可靠的那种类型,光是那结实的肌肉,高大的身材就令不少人下意识觉得是个猛男。   当然也包括09211,这只沃尔珀毫不掩饰自己落空的遗憾,兴许一开始是因为好奇,实在是没法不去好奇,但后来莫名的就觉得有些习惯。   她觉得自己和陈默大抵很能合的来,因为她的性格并不排斥一个少言寡语的同伴,不,相反这会让她觉得有趣,越是艰难的挑战,越是能引发她的好胜心。   他们的战斗方式出奇的相似,不如说,她在那个年轻的教官身上感到了同类才有的气息,他们是同一种人,同一种激进而喜欢以身犯险的人。   他们追求着战斗,渴望剑刃破空的呼啸,在心脏高鸣和精神紧绷之间,寻求对于技巧和力量掌控,游走在刀刃和压迫之间,她无比为此而欣喜。   简单的来说,这只沃尔珀是个狂战士,尽管她本人可能并不会承认,但无疑她内心向往着追求着战斗带来的刺激感。   不要命的疯子,冷静的战狂,再夹杂着一点浓郁的好胜心和恶趣味,大抵就能总结出沃尔珀的性格。   可陈默和她成为了朋友,兴许是对方前辈,前辈的叫的乖巧,虽然她说的每一句都在刻意的添油加醋,可没人能阻止这只厚脸皮的沃尔珀凑上来,并且夹带着09213,美名其曰是看好自己的好室友。   她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这让陈默想起了他的副官,泥岩和她相似,不过不同的是,她喜欢问的是十万个为什么。   陈默觉得09211大抵能和泥岩很合得来,一个负责问,一个负责回答,尽管可能沃尔珀的回答会有一点点小小的问题。   BPRS的任务并不繁重,虽然挂着生化防护响应人员的名头,但实际上,这只部队只是借着生化部门行动的名义,深入感染地区,去为黑钢或者说黑钢的合作机构取得他们想要的生物样本和资料,某种程度上,也承担着编外人员所应该执行的秘密任务。   借着研究源石感染地区的名义,去探索这片大地上的某些隐秘而古老的地区和部落,建立基地,协助执行陈默最熟悉的生化实验,而名义上,是为医疗水平的进步而进行的科考。   有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都被冠上了各种冠冕堂皇看似美好的名头,因为人们需要这个名头,也因为这个名头可以避免许多的麻烦。   哥伦比亚一直以来都不是一个平静的国家,它的野心在日益壮大的同时,也将目光放到了更遥远的地方,这里拥有全大地最完善的医疗设施,最好的科研机构,最顶尖的实验仪器,这里是文明开拓的土壤,土壤的阴暗里栖息着数不胜数的阴暗和龌蹉。   但看的多了,也就慢慢习惯了。   你会渐渐发现其实这个世界比你想象中的还要糟糕,当然,你也会慢慢明悟,一些过去你所不能看到的事情,随着时间的退役渐渐改变了你的想法,成为了你的见识。   BPRS的经历不过是这片土地上一个再渺小不过的缩影,可如果不去了解,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它真实的样貌。   因此它将打碎你的天真,击破你的妄想,而在这种情况下,人往往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同流合污,一种是独善其身的避开。   但无论是那种选择,都没有一个还算好的结果,但无论是那种选择,都已然称的上还好。   这片大地上的很多事本来就没有对错之分,有的只是立场不同,如果选择牺牲一小部分人,成就将来,如果选择牺牲一部分人,去拯救更多的人。   他们并不会认为自己是在犯错。   因为罪恶,总得要有人来背负,因为罪恶这种东西,自人诞生以来,随着社会的进步,科技的发展,早已融入了人们的生活。   良善这个词并不适用于领导者。   良善这个词,就好像是所有能被称之为伟大事业上最大的笑话。   自古以来,不外如是。   陈默随着BPRS的任务走遍了这片大地,被天灾摧毁的城市废墟,雷姆必拓古老的地底遗迹旧址,萨尔贡深入丛林的原始部落争斗,谢拉格的雪境高山,乌萨斯的征服渴望与严苛的政策,东国让人若有所思的神社,卡西米尔被资本所占据的骑士决斗,以及总是被人提及却从未亲眼见过的阿戈尔。   大地上无处不潜伏着生物科技与原始社会格格不入的影子。   他身披雨衣,脚踏泥泞,亲眼见证。   金钱与资本,权利与守旧,压迫,苍凉,彷徨,被扑灭的火种,死亡成为了解脱。   壮阔的山河,繁盛的土地,丰收的麦穗。   各安天命。   感染者们的迁徙,矿场不分昼夜的劳作,贫民区的荒凉与破败对应着城市高楼的兴起,繁华昌盛。   裹着破烂单薄的衣服蜷缩在街头的乞丐,埋在移动城市道路两旁的尸体和墓碑,奴隶主的谩骂,贫民们的麻木,城市市民的优越以及鄙夷,市政官的贪婪,军警手中的棍棒和他们努力维持的威严。   陛下在上,陛下不会关心他看不见的子民。   人们早已司空见惯,没人愿意去试想离经叛道的世道。   愚昧与开明共存,守旧的思想和城市禁锢了人们思维。   就好像是跨越了时间和历史漫长的长河,让人匪夷所思的是,时间在某些地方分裂成了两半,一半依旧原始,而一半灯火辉煌。   陈默离开了卡兹戴尔,离开了哥伦比亚,他游走在世界各地,他见到了更多,也想到了更多。   兴许是因为思想已然不同,他的某些想法开始改变,如果不亲眼去走遍这片大地,人很难去想象真正所能见到的又是一番何种离奇古怪的模样。   于是不可避免的,陈默的脑海里浮现了凯尔希那张清冷的脸,她眼中的漠然,那早已死去多时的热切。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能理解凯尔希的感受,大概是错觉。   他的烟瘾变得越发大了,欠的债也越来越多。   外勤回来后通常能和斯菲尔特聚在一起,有时候狐尾也会难得出来,斯菲尔特的爱情依然没能看到半点进展,狐尾每次怨念的小眼神让人避无可避。   因为自从认识通过陈默的原因认识了小杰西卡后,毫无任何廉耻与尊严可言的狐尾,将目光放在了杰西卡的身上,但因为陈默的劝告,杰西卡每次都为难的犹犹豫豫。   但凡上了几次当,是人都会变得聪明。   偶尔芙兰卡会带着雷蛇一起来,说起雷蛇这个代号总让人不由想要联想起什么,于是又想起了当初克里博那段关于起代号的话,雷蛇成为了受益人。   原本毫无牵扯的五人因缘巧合聚在了一起。   成为了陈默在黑钢出勤回来短暂休假时的日常,他有些留恋这种日常,留恋一群朋友聚在身边,在饭桌上勾心斗角,看着斯菲尔特喝醉后大放厥词,被狐尾揪着耳朵拖走,对剩下的三人竖起拇指。   未成年的杰西卡只能略带羡慕的望着几人手中的酒杯,于是在坏心眼的芙兰卡的教唆下,喝醉后的杰西卡简直和平日里的胆小判若两人。   雷蛇和芙兰卡的矛盾拌嘴往往在这时候爆发,又在芙兰卡的祸水东引和揶揄下,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动起手来。   这时候的陈默通常会视而不见,他实在不想引火烧身。   他不能否认他喜欢这种生活,喜欢同伴之间的斗嘴,喜欢看他们五人一起走在大街上,喜欢看芙兰卡拉着雷蛇去挑选衣物时,故意恶趣味的捉弄,红着脸的雷蛇在恼羞成怒后往往会大叫,和芙兰卡扭打在一起,揪着彼此的脸,像是两个小孩子。   雷蛇偶尔会展现出出乎常人意料的一面,和她沉稳踏实性格说不符合的天真,而看似轻佻的芙兰卡,却往往能说些成熟到令人深思的话语。   她说:她只是喜欢这种生活,比她想象要好,一辈子这样也不错。   陈默也觉得他们一辈子这样其实很好,可他还是有些事必须要去做,芙兰卡轻佻的性格下藏着一颗敏感的心,可她却从来不会提及,她只会说,我这么乖巧懂事,才招人喜欢吧。   如果不是知道她的真实性格,实在是很难反驳。   欲言又止的斯菲尔特。   故作乖巧的芙兰卡。   嫌麻烦贪心的狐尾,以及不善言辞的雷蛇,满眼羡慕又唯唯诺诺的杰西卡。   黑钢成为了陈默生命中又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有着对这片大地阴冷腐朽新的认知,有着与朋友同伴之间带来的小小温馨,有着任务接受后擦拭完重刀血迹点燃的香烟。   在地平线的尽头,在迟暮的夕阳里,在不为人知的山林深处,在肮脏恶臭的阴暗小巷,小巷窄成一线的稀薄天空。   夜色里昏暗的灯光,飘荡进黑暗中的星火。   他终于深切的感受到了世间的沉重,他也终于,完全的融入了这个苦难却希望不绝的世道。   ps:下一章是塞雷娅 第十八章 代号炎魔(一)   B.P.R.S,统称:生化防护响应人员(Biochemical Protection Response Personnel)出没于受源石感染的高危地区执行任务的特殊机动部队,配套有专门的医疗团队与行动装备,由三年前黑钢国际秘密组建,以此将业务扩展到源石对策和灾后重建等多个领域。   在黑钢国际总部接受秘密训练,签署保密协定,任期内,遵守黑钢国际的一应调配与管制。   作为后来部队提供经验与改进方案的试组建队伍,该部队不仅包括在源石感染地区执行高危任务,更多的时候,是负责处理黑钢的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   每一个加入这个部队的先期成员无不是黑钢国际这数十年来最精锐也是源石适应能力最高者,当然相应的也伴随着极高的感染风险率。   选择这个部队的人,一部分是已经感染了源石病而没有选择接受黑钢抚恤继续留在黑钢的干员,一部分是经验丰富战斗力强大的老人。   但由某此事件的影响,使得这支部队在世人面前曝光并严重受损,黑钢后期所有该部队成员的性质发生了转换。   卡塔赫纳。   位于哥伦比亚国家境内中型移动城市,莱茵生命下属研究所,莱茵生命科学研究室所属位置。   滔天的火焰淹没了这座城市,无数人群与感染者走上街头,各方部队云集在莱茵生命研究室的大门前打成一片。   汽车一刻不停的行驶在变为废墟的街道上,周边还是未完全熄灭的火焰,火光映照着漆黑的车身,反射不出一点光芒。   “特殊作战任务,编号:000831,任务代号:炎魔。”   陈默的脑海里还在回想起不久之前,在作战会议室下达的命令。   莱茵生命研究室的建筑大楼在身后的作战显示屏上转换。房间内的十六人沉默的听着从指挥官口里发出的命令。   “在明日入夜之后,凌晨2:21作战开始,你们的任务是突入莱茵生命研究室,找到我们要找到的东西,不限于人,资料,设备,该作战拟定时间为半个小时,相关的内容,我会下发到每个小队之内。”   陈默从没有遇到这样模糊不清的任务内容,不限于人,资料,设备,也就是说,任务目标不止一样。   有很大的可能,也是最危险的可能,连黑钢自己也不知道要找的东西是什么。   莱茵生命内部封锁了所有资料。黑钢只能得到一个大概的信息,但重要程度也已经值得黑钢出手,或者说,试探。   “你们有可能会在研究大楼内遇到不同组织的成员,记住,没有队友,遇到的都是敌人,从你们离开黑钢的那一刻起,你们就和黑钢断绝了关系,一应的识别物都会抹消,直到你们任务结束后,回到我脚下的这幢大楼,你们的信息才会重启在黑钢的资料库。”   “以上,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他环视一周,没有发言。   “那么,解散!”   引擎的轰鸣夹杂着车外的爆炸和吼声不断地在耳畔响起,车内黯淡的荧光灯下坐着的五个人安静的等待着汽车停下,身体随着颠簸不断摇晃。   终于,汽车停下之后,他们下了车。   车停在离莱茵生命不远处的一幢大楼下,大楼早已空无一物,黑暗的天空下,莱茵生命研究所的方向是冲天的火光与嘶吼,躁动的人群围堵在研究所的门前,被各方的势力诱导在此,成为马前卒。   其中是否有黑钢国际的手笔,无疑是有的,即使前不久黑钢总部刚与莱茵生命签署了许多合约,此时的莱茵研究所大门前,还能看到黑钢雇员在警戒,维持骚乱的秩序。   “我们的任务是研究所内的实验体,五分钟之后开始行动,现在检察装备!!”   那是一张模糊的照片,照片上只能依稀看到一个模糊的少女影子与她身侧的火海,在第三小队会议室的投影屏幕上,每个人都已经了解到了任务目标。   不论死活。   虽然死去的实验体作用不大,但在必要时刻,可以给予击杀。   陈默开始检查身上的装备与设备,通讯器,个人电脑,短刀,长刀以及必要的源石炸弹,这次的任务由B.P.R.S抽调,去除了重装与术士干员,不携带重型防化服,在突入研究所内部后,狙击干员也将失去作用,所有的该任务成员,全部都是行动迅捷,机动快速的先锋。   “开始对表,时间设定30分钟。”   黑暗中的荧光下,30:00分钟的倒计时开始设定,在进入研究设施后,它将会流动,而他们只有30:00,三十分钟结束之后立即撤离,未撤离的人将视为行动失败,后续的撤离部队不会等待。   这30分钟将决定所有人的生死。   一共十二人,分三组进入,趁着夜色的掩护,从预定的大楼侧,通过滑翔装置直接进入黑钢研究所的大楼。   冷风在耳畔呼啸而过,在空中,陈默抽眼俯瞰身下,那幢双子楼的大门前,长长的桥上设满了路障与掩体,黑钢与研究所内部的安保人员堵在桥前,在桥的对面,拥挤着数不尽的人群,躁动着,高举写满了标语的旗帜。   呼号:   “真相,真相,真相!!”   多像是暴动,然而眼前的这些人,大多都是普通人,极少有着感染者,他们围堵在这里的目的也很简单,早在不久之前,就开始流传有黑钢内部的秘密源石实验的消息,这实验有着极大的风险,爆炸的余波将会席卷整个城市,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被感染的风险。   尽管官方早已放出声明,可在这个时代,这个人人自危的结晶纪元,谁会相信你,更不用说黑暗里那么多的人推波助澜。   而莱茵生命,也确实有着这样的过往。   源石融入生命,源石改变生命。   陈默不由想,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   ————————   莱茵生命研究所,共分为三层,大部分建筑位于地下,在移动城市的下方,有着数之不尽的分支,那些纵横交错的能源管道外,是研究所设立的大部分研究空间。   而在这些空间的深处,有着一件粉红色调的房间,房间被布置成儿童卧房的样式,放满了毛茸茸的动物玩偶和玩具。   萨卡兹族的少女,安静地坐在房间内,不久之后房间的大门被人推开。   “赫默,赫默,伊芙利特可以出去了吗?”   穿着白大褂的人走进房间,少女从床上跳下来,快步跑到她的身边问道。   “还不可以哦。”   赫默看着眼前的孩子,嘴角轻轻地笑了起来,她伸手摸了摸少女的头,轻声安慰道:   “伊芙利特还需要在这里待一阵子才行,要乖乖的……”   伊芙利特沮丧的垂下头。   “可……赫默上次明明说了,只要我乖乖的待在这里,就会带我出去玩……我一直等着赫默,没有胡闹。”   她的嘀咕声在房间内响起,赫默抬头看着房间,所有的玩具都摆放的整整齐齐,没有被一把火烧成灰烬。   可就算烧成灰烬,痛苦的还是伊芙利特自己。   “伊芙利特,还疼吗?”她轻轻地蹲下身将手放在女孩的肩膀上,平视着她的眼睛。   “已经好久没有疼了。”   少女眼光闪烁的说,她以为这样,赫默就会答应带自己出去。   “我没有再用火了,所以……已经好了很多。”   那双眼里闪烁着期待,期待的目光让赫默忍不住想要偏过头去避开,她知道,不管再如何努力,伊芙利特都不可能离开这里。   离开这间深埋在地下几十米的房间,那些温馨的粉色壁纸后面,是冰冷的厚达几米的耐热钢墙。   “伊芙利特,现在还不行,你的病还没有好,还不能出去。听话……好吗?”   她只能做出这样的安慰,甚至不敢承诺什么。   “赫默……骗人!”   伊芙利特伸手拍开赫默想要触摸自己的脸庞的手,抿着嘴转过头,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很久之前,她就在幻想着,幻想着,那些赫默带来的图片上的风景,那些游乐园,过山车,摩天轮,摇摇椅,她想着赫默会带自己出去。   哪怕一次就好,所以她一直都在克制着,克制着身体的火焰,就算是疼痛也能忍住,因为一想到那些东西,就算是身体也不再那么疼了。   她很清楚,自己力量只能带来毁灭,因为每一个人,每一个研究员看着她的样子都是那么恐惧与排斥,仿佛是在看着一个怪物。   只有赫默,只有她们愿意接近自己。   她很喜欢赫默,所以不喜欢赫默骗自己,就算是谎言,编一个谎言出来欺骗一下自己也好啊。   她紧紧的攥紧手,有火焰的光芒开始在她的体表流动,在难以控制的情绪下,刺疼着她的身体。   “伊芙利特……”看着这一切的赫默伸手握住了伊芙利特的手。   火焰不受控制的燃烧着,灼烧着她的手掌,她没有松手,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只剩下自责与温柔。   研究员不能与实验体产生感情,她很明白,也清楚的克制着自己,可终究没能阻止这一切,看着火焰的发生,看着在火焰中哀嚎的少女,那一刻她产生了后悔的情绪。   她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那个愿望,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她想挽回那些。   火焰很快停止下来,少女看着她受伤的手臂。   “赫默……对不起,我不想的。”   “没关系,我知道的,伊芙利特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没关系的,我会解决的。”   她轻轻揽住少女的肩膀,将她抱进自己的怀里。   “疼吗?赫默。”少女任由她抱着,过了一会才轻声问。   “不疼。”   “骗人……”   “伊芙利特还疼吗?”   “不,不疼了。”   “是吗。”她抱着少女,微微拉开距离,看着那张稚嫩的脸:“我会治好伊芙利特的病的,总有一天,会带着伊芙利特离开这里,到那个时候,伊芙利特想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塞雷娅也会来吗?”   “……嗯,她会来的。”   “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她了。”   “她很忙,所以伊芙利特要等一段时间,乖乖的待在这里。”   “我知道了,我相信赫默。”   面对这句话,她想说的话,却再也无法说出口,她来这里的原因,在这句无偿的信任自己话语面前,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出来。   “赫默来这里,是实验开始了吗?”   “……嗯。”   “不回去吗?赫默,实验就要开始了。”   “伊芙利特,我……”   “我相信着赫默,一直都相信着。”   赫默离开那间粉色的房间房门缓缓关上,那些温暖的光与那个少女不舍的眼神都被单薄的房间隔开,然后说厚重的钢铁,像关押着什么猛兽一样,缓缓合上。   赫默抬起手,烧伤的痕迹是那么明显,可她却感受不到一点疼痛。   因为这是……罪有应得。   “我不同意!!”   愤【=~   那压迫的感觉,却没有让办公桌后的人产生动摇。   “上面已经同意了,你同意与否并不重要,塞雷娅,你只需要做好你的事情。”   “你就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孩子进入实验,赫默!!”   几乎是吼声,她不相信,眼前的这个人,这个朋友,会真的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而无动于衷。   可她失望了。   “这是一开始就决定好的事情。”赫默抬起头:“研究员不能与实验体产生感情的教训,还要我多和你做说明吗?塞雷娅。”   她的眼里看不到动摇,只有坚定,仿佛认为这件事就是对的,只有这个办法。   “我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赫默,我不能看着那个孩子一步步走向毁灭,这件事,莱茵生命,你和我,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妄图修改万物的演化,甚至想支配它,多么愚蠢的图谋!   “这不是我们该管的,谁也阻止不了它的发生!”   赫默猛地站起身,娇小的身躯,毫不避让的和塞雷娅对视着,这一刻,她失去了一直以来的冷静。   塞雷娅终于看清了现实,她转过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   她从赫默的眼神里看到了决心,也因此对于这个地方失望透顶。   “奥维利亚—赫默!如果伊芙利特发生了什么,我一定不会原谅你!!”   她看着友人愤怒的离开,重重的关门声在房间内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什么破裂的声音,从那一天起,她与塞雷娅之间的友情,就走到了尽头。   你做过什么后悔的事情吗,将源石融入生命。   赫默想起很多年前,她还小的时候,在那间黑暗的房间里,那张病床前见到的那双眼睛,黑色的眼睛,看着自己。   没有好奇,只有走到尽头的死灰与麻木。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被绷带缠上的手,终于感觉到了灼烧的刺疼。   如果伊芙利特发生了什么,一定不会原谅我。   ……塞雷娅,连你也不认同我的理念吗? 第十九章 代号炎魔(二)入侵   实验体:A81, 实验体A81—I,代号:炎魔Ifrit。   ——————   单人滑翔翼无声的掠过黑暗的天空,掠过游行示威的人群上空,掠过那片沦为火焰的研究所户外实验用绿地。   单人滑翔装置被拆除遗弃在楼顶,五道人影出现在研究所大楼的顶部,快速的解除了装置的锁扣后,开始安置绳索。   “A1准备就绪,频道0301,汇报状况。”   陈默竖起大拇指,攀附在大楼的边缘,沿着索降设备的绳索下降,他是这支入侵小队的临时队长。   “A-2收到,准备就绪。”   “A-3准备就绪。”   “A-4准备就绪。”   陈默轻吸了一口气,拉下面罩,左右扫视了一眼两旁拉住速降绳的队员。   “行动开始!EAT,15秒,突入后,保持通讯……”   腕表上的倒计时开始流动。   四道人影从沿着锁降设备突入莱茵生命研究所的大楼,玻璃的碎裂的声音在被切断了主电源的外侧楼道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咔擦的解锁声。   备用电源的应急照明灯下,五个人影进入研究所大楼内侧的某处房间。。   “警戒——”   “目视区域安全。”   这所大楼内,不知道有多少人抱着和他们相同的目的侵入了其中,在天边响起那声轰烈的宛如雷鸣的爆炸声后,所有人都开始行动。   莱茵大楼前的长桥上,围堵的人群开始逼近,在某些特定的指示下,强行进入莱茵研究室的前门,高举着真相的口号,呼嚎声打破了漆黑的夜色。   但这些都与黑钢的小队没有任务关系。   “这里是A-5,开始测试通讯。”   陈默半跪在楼道的转角,应急照明的阴影处。   “A-1收到,通讯正常……”   “A-2收到,通讯正常……”   “A-3收到……”   战斗大约在收到通讯正常的讯号后2分钟开始,与他们相同的人,所属组织不明,浑身上下笼罩在漆黑的作战服内,没有识别物品,在相遇的同一刻。   双方几乎同时拔刀,但诡异的是,战斗并没有发生,只是默契的警惕着对方,然后擦肩而过。   并没有战斗的理由,起码现在没有,同为入侵者,在没有得到任务目标之前,并不一定会爆发战斗。   黑暗,火焰,震动,不停地在这幢大楼响起,就好像这幢大楼的地底关押着什么洪荒猛兽,一刻不停的冲击着,试图破土而出。   “目标位于地下研究设施第三层的一间房间,按指定计划行动。”   耳机内传入位于外部车内负责信息通讯的05的声音,陈默抬起手部的个人电脑,研究所的内部设施建模图在屏幕内显现,上面标注了他们的位置,与位于地下三层的红点。   【路线规划中……线路规划完成……】   陈默抬起头,双指竖起向前。   显示器上,一条绿色的线路正在闪烁,那是他们目前前往目标位置所要经过的区域,但可惜的是,他们之中谁也没有料到,这一切都落到了别人的眼中。   莱茵生命的控制室内,昏暗的灯光下,一个少女坐在一个个显示器前,荧光照亮了她的侧脸,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容,显示器上,是每一个突入莱茵研究所大楼的入侵者的身影。   “中枢系统重启中……系统重启完成……锁定入侵者……武器控制开始解锁……锁定中……权限转移,权限密匙:zdx2547,权限移交白面鸮。”   “已获得管理员令牌……已将新数据汇入编程组……应用地图和敌人坐标的直接访问内存已设置。请稍等……”   “战术支援系统上线……”   “自动武器系统上线……”   【初始化完成……连线中……连线完成,控制权转移:白面鸮。】   【法术单元冲能中……】   “目标设定……攻击模式开启……武器装载完成。”   “法术单元启动……系统封锁研究所大楼,散布干扰,阻隔通讯源……开始消灭入侵者……”   砰砰砰碰——   莱茵研究所内部,长长的走廊上,一扇扇沉重的防爆门被放下,隔绝了长长的走廊,在大楼外部,黑色的装甲从地上升起,渐渐将正幢大楼包裹。   一瞬间,整个研究所成为了一个庞大的战术牢笼。   不明的装置从落下的隔离门处缓缓裸露出来,黑暗里,红外线热能探测仪的光线锁定在了03的胸口。   陈默意识到了什么。   “闪避!!!”   下一刻,红色光线从装置的炮口中射出,猩红的光线瞬间照亮了不宽的甬道,优秀的反射神经让03在听到吼声后几乎是下意识朝着一旁散去,落空的高能光束直扫而过,在地上留下一条融化的轨迹。   咔咔咔的轻响声中,同样的装置从甬道前后四个角落出现。   通讯器内一片电流的嘈杂声。   战斗在同时打响,不大的甬道内,热能光束不断激射而出,没有规律,只是锁定人员,又或者直接覆盖,尽管这里的所有人都接受过专门的训练,但这突如其来的攻击,依旧让人一时间措手不及。   没有重装干员意味着他们只能进行闪避,无法直接突破。   “解决武器!”   其实不用陈默说,小队的成员已经在开始行动了。   这种缓慢移动的武器根本根不上先锋干员的移动速度,虽然空间狭小,但他们每一个人都接受过面对拉特兰铳器射击的特殊训练。   无规律变向移动中逼近四方的武器系统,热能光线擦着脸庞飞过,如此近的距离,甚至能感受到那里面蕴含着多高的温度。   但打不中的武器没有任何用处。   深蓝色的火焰自重刀上燃烧,在几个折跃之中,逼近射线的源头,被加热的高温刀刃如同热刀切开黄油般轻而易举的撕裂了外部装甲。   陈默急速后退,在爆炸之前,将长刀挡在身前。   与此同时,四面的爆炸声从他的身后响起。   突入研究所内部的四人小队失去了对外部的联系,干扰装置扰乱了个人电脑的程序运行,现在上面是一片雪花,已经失去了它该有作用。   同样的事情,正在大楼的每一个入侵者的身上重演。   “改用红外通讯!”   这种感觉,给陈默一种他们入侵的并不是莱茵生命的下属研究所,而是雷神工业,这种极具科技化的武装,真的是一个生物公司该有的?   好吧,或许是,因为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遇到生化武器。   “A1,是否还要继续任务?”   作为小队的指挥,指挥中心和远程系统支援失去联系下线之后,陈默拥有战场临时判断权,三人的目光看向他,漆黑的战术面罩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但陈默想,应该和他一样,除了微微惊讶外并没有多余的情绪。   这种事情在B.P.R.S的任务史上并不少见,虽然组建时间并不长,但他们所经历的任务都称不上简单。   只是,这次看起来相当棘手。   陈默看着前后落下的金属隔离门想,携带的源石炸弹应该能炸开,但他们的源石炸弹一开始的目的是用来摧毁带不走的研究设备,以及阻断追击。   “来不及了,对方已经察觉到了我们的存在,他们不会让我们轻易离开的,任务内容暂时不变,我们的时间不多,交给我。”   就算现在想要离开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与其如此,还不如继续下去。   陈默抬起手上的腕表看了一眼,倒计时21:21秒。   他握紧长刀,蓝色的火焰再次开始绽放,瞬间加热到3000℃的重刀,轻而易举的切开了隔离门,切口处留下冒着热气融化的铁水。 第二十章 代号炎魔(三)阴谋   谁也没想这是一个陷阱,但研究所内部的情况令所有入侵者都冒出了相同的想法,研究员和工作人员早已被疏散,厚重的金属闸门阻断了楼道,莱茵生命似乎对此早有准备,将研究所变成了一间巨大的囚室。   【A3区域,系统断线……申请重连,重连失败……】   【A4区域,失去连接……】   【B3区域,失去连接……】   【……】   失去连接的警告提示不断在电脑屏幕上闪过,白发的少女看着变为乱流的A3通道监控器,一时间沉默无声,不如说,大多数时候她都是沉默的。   爆炸带来的震动不断地在大楼内响起,研究所的防卫部队抽不出人手进来,就算他们能抽出人手,对目前的情况而言也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塞雷娅主任还没有完成压制……   “我就说了,白面鸮你这样完全起不到什么作用嘛。”   她的身后传来跃跃欲试的声音。   “接下来就交给梅尔我啦,咪波一定会消灭入侵者的,轻轻松松。”   她的身后,名叫梅尔的阿纳缇少女兴致勃勃的说道。她口中的咪波,是蹲伏在她身侧的牵线器械,配置的必要的武装,关键时刻,能够实现大规模自爆。   白面鸮考虑了几秒,目光看着蹲伏的机械水獭。   “申请通过……开始重新设置战术,设置完成……”   但她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看着在哪里伸出手指逗这机械犬不断跳跃的少女问道: \,【#|  “梅尔,你的机械安装了识别?”   “是咪波啦……”梅尔反驳了一句,“安装了,每一个咪波我都有好好地制造。”   白面鸮点了点头。   手指开始在键盘上跳动。   “梅尔,开始更改作战指令……”   “了解。”梅尔食指和中指并列放在眉间做了一个俏皮的手势,身后背着机械臂开始连接身前的那只机械。   她拉过小型键盘,不断修改起咪波的自主程序,几分钟后,原本看起来傻乎乎的机械猩红的独眼熄灭。   “载入程序包,程序更新中……进度23%”   “更新完成……”   “武器系统开始自检,自检完成。”   “咪波,启动!”   梅尔按下启动键,咪波的音效中,机械猩红的独眼亮起。   控制室的大门打开,与此同时,位于研究所内部的某件工作室中,原本待机的一只只同类型机械犬一个个开始苏醒,并跑出工作室的大门。   “上吧咪波,给敌人看看我们莱茵生命的技术力!”   在梅尔挥手指着大门,信心十足的指令下,机械犬奔出控制室的大门。   “梅尔,为什么是狼群呢?”   白面鸮看着信心十足的少女开口问道在她面前的显示器上,代表着咪波的信号显示的狼群。   “因为酷啊!白面鸮你不觉得这样叫很酷吗?狼群,撕裂他们,协同作战什么的……”   “这样?”   “嗯嗯嗯……接下来,白面鸮你就好好地看着咪波们的表演吧,在我这个指挥官的英明领导下,咪波们一定能干掉敌人。”   白面鸮不解的转过头,她实在是没搞懂,明明是狗,为什么要叫做狼,长得一点也不像狼吧,果然,还是叫咪波好了。   这样想着,将自己显示器上的狼群,修改成了炮灰,这大概是属于数据研究员小小的恶趣味吧。   “编号4120,识别代码:42201461,非致命气体HC-2开始解锁……解锁完成,通风系统运行终止……指令下达,气体开始注入……”   黑【<   这特么是什么狗屁地方。   灵活机动的机械犬,被砍断后居然还能自爆,正是因为如此,在遇到的第一刻,尽管做好了防护,但因为闪避不及还是吃了一个大亏。   没有携带重型装甲的先锋级干员,在狭小的空间内和机械犬战斗,被配置了武器系统的机械犬追的到处乱窜不说,那该死的狗,还学会了战术协同,将他们几个人与其他的入侵队伍赶到了一起。   失去外部通讯支援之后,在放下了隔离门内部走廊内,没有时间来查看地图,就算有也不敢停下来。   那一扇扇的隔离门故意在他们的面前升起,就好像特意给他们留出了一条路,但不走还不行,明知道对方是想将他们赶到同一个地方,却只能跟着对方的步调走。   陈默不可能连续使用法术切开面前的金属门,尽管他能做到,可同时他得预留体力以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突发状况。   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具备一定防毒功能的面罩到底能不能防住机械犬后面慢慢填满甬道的绿**体。   莱茵生命这个名字,让人联想到生化气体的作用就感觉不寒而栗。   它所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目前,在一个不清楚作用的大厅内,三十几个不同组织的入侵者拥堵在这里。   没有识别,清一色的黑色武装,遮住了面部的面罩。分成一个个小集体,各站一个地方,堵住了各个角落。   黑钢小队属于是后来者,在隔离门打开后,所有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面面对视,真是让人受宠若惊。   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举起手,对大家说一声“哈,真巧啊,大家都在,吃了吗?”   然后再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狗屎——   陈默有了一种想骂人的冲动,从进入这个鬼地方之后,就被人耍的团团乱转,让他对BPRS的情报部失去了该有的信心。   不是说好了做了准备的吗?这是怎么回事?没有人告诉过他们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了一个大型的军用堡垒。   但还没有等陈默开口,从他身后的通道内冲出的机械犬就引起了所有目光的重新关注,更重要的是,跟在机械犬后那些绿色的气体。   在被封锁的大楼内部,机械犬的到来就像是一个信号。   一瞬之间,所有人全动了起来。   爆炸,厮杀,碰撞,火星,没有留手,在警惕着其他组织的人的同时,也毫不介意趁着这个机会干掉某个不属于自己组织的人。   绿色的烟雾弥漫间,刀剑的碰撞声响成了一片,在宛如迷雾的世界里,不断响起火星与爆炸,机械犬,各方组织,杀成了一片。   这种时候根本来不及和彼此达成什么共同合作的意识,即使有这个意识,也在机械犬的介入下,再也来不及思考这些。   谁知道谁是那个组织的人,这种时候,干掉他人无疑是最佳的选项。   陈默再也来不及关注其他人,在这个角斗场内,红外通讯失去了作用,本来他们这些被抽调而来的人,原属就不是同一个小队,相互之间虽然有着默契,但默契在这种混乱的处境下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陈默只来得及防守住自己,重刀不停的挥舞,短刀架在身前,混杂的大厅内,在黑色的作战服下,谁也看不到彼此的表情。   长刀相撞,摩擦出片片火星,陈默左手反手握住另一只刀的刀柄,阻隔了从身后来到的突袭,高温的蓝色从刀身爆发,清空了大片的烟雾,在漆黑的环境里照亮了每个人的身影。   紧接着,三分之一秒后,各式各样的源石技艺向陈默轰来。   “他妈的!”   面罩下他的脸色阴沉,反手拽住了身上携带的源石炸药。   在交手了大约几分钟之后,陈默开始感觉到了异样,绿色的迷雾内,开始有人倒下,激烈的碰撞声渐渐衰弱下来。   几乎是同时,所有人转头就跑,扔掉了对手。   他们都很清楚再这样继续打下去,谁也别想离开。   静态加热的高温火焰,瞬间把空气加热到罕见的高温,收缩后把空气中的粉尘吸入,产生粉尘爆炸,虽然直径只有五米,但在这个范围内,起到的效果类似于炸弹。   得益于这种源石技艺,在从混乱的大厅冲出来之后,陈默还能有能力将周围在他身旁弥漫的绿**体排斥在外。   在将火焰的范围收缩之后,勉强能够维持住现状。   在那场混战之后,黑钢的小队完全被打散,现在只留下他一个人在研究所内部二楼的位置,还未进入地下,便已经成为了如今这个凄惨的处境。   无线电陷入静默状态。   30分钟的倒计时早已经过去,留守在外的支援部队在三十分钟之后并不会停留,进入这个研究所内的人,全部被视为任务失败,当然,如果他还能有幸活着出去的话,也许也能重新回到黑钢,将自己的信息重新载入资料库。   震动已经比刚才微弱了许多,任务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失去了通讯联系不到任何人,陈默现在的目的只有离开这里。   在此过程中,断断续续的遇到了不少和他同样从那场混战逃出来的人。   “这种时候,就不要打了吧?”   对面五米的位置,一个穿着作战服的人站在陈默的对面,黑色的作战服上,到处都是爆炸割裂的痕迹和燃烧过后的焦痕,就连那个头盔上也出现了迸裂,陈默的手已经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你先退。”陈默问。   对方摇了摇头。   “同时?”   陈默松开了些握住刀柄的手,点点头。   他的模样和对方比起来并好不到那里去,身上虽然没有致命伤,但大大小小的伤痕不少,那身作战服上也满是裂口。   他们警惕着对方倒退而走,手没有移开武器,都在戒备着对方突然发难,在退到楼道的尽头之后,对方突然从腰间摸出一个东西抛来,然后转身就跑。   虽然陈默也有这同样的想法,但可惜的是,他的炸弹早就在刚才被围攻时用光了。   陈默猛地撞开身侧房间的大门,几乎是同时,轰烈的爆炸与火焰在长廊上响起,肆虐的冲击波,让他的大脑昏沉。   他感受着身上传来的疼痛,狼狈的移开倒塌在身上的瓦砾碎片,咳嗽着从地上爬起,烟雾弥漫间,外面的楼道早已沦为一片火海。   “咳咳,妈的,哥伦比亚人不讲道义。” 第二十一章 代号炎魔(四)因果   喧嚣,火焰,爆炸,冲突,追杀——   在这所研究室内陈默遇到了不止一次这样的事情,源石技艺的使用让他的身体逐渐开始出现疲惫与劳累。   在一次次不期而遇的搏杀中,遇到的人也渐渐变得少了起来。   从未停止过的爆炸声,偶尔在地上遇到的尸体。   短路的室内灯光闪烁着,充斥着整栋研究大楼的气体迷雾阻绝了大片视野,火焰一刻不停地在身旁燃烧,在寻找出路的同时,他遇见了倒在迷雾中央的入侵者。   还活着,这说明这些气体并不致命,只会让人失去意识,可就算是这样陈默也不敢停下,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否能抗住这种致幻气体的侵蚀,一但倒下,那等待的就只有任人宰割。   手臂上的个人电脑完全失去了作用,通讯中断,队员失散,或许,最坏的结果,他们已经和眼前这个人一样,倒在了气体之中。   不亏是莱茵生命,真是说什么来什么,陈默躲在某间研究室内不无恶意的想。   看起来,隐藏在某个控制室内的人是不准备让他们轻易离开了,机械可不像是人一样会受到干扰。   陈默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干掉了多少个自动防卫系统和机械犬,这种时刻,能避免战斗就尽量避免战斗,继续作战无疑是最蠢的事情。   在连续的战斗中,他手中的一柄短剑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静态火焰的瞬时加热变成了碎片。   陈默已经放弃了离开的想法。   个人电脑上预留着这间研究设施的构造图。   他决定跟着震动的源头朝着下层走去,就算是留在这里,他也得搞清楚这种震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就是因为这样,他碰见了眼前的这一幕。   源能武器切开一扇扇厚重的隔离门,在电梯的入口,轻而易举的将禁闭的电梯门融化,爆破的火焰冲撞,阻隔了禁闭的大门。   气浪的喧嚣从深不见底的电梯井穿上来,惊人的热度由下而【@   宛如野兽般的咆哮,爆炸,碰撞。   “白面鸮,那个人要下去了……”   梅尔紧张的看着显示屏上那个站在电梯井前的人。   “我知道。”白面鸮平静的说道。   “那你快阻止他啊,不然,我叫咪咕去?可……咪咕已经坏了好多。”   梅尔有些心疼的看着在显示器上不断减少的信号。   “计算中……重新设定战术……获取资料中……生成对立值……设定失败……开始判断,最佳方案计算完成。”   白面鸮忽然转过头站起身,拉起梅尔的手。   “梅尔,撤退了。”   “哎……为什么?”   “启动上层自爆程序……认证通过……倒计时300秒。”   “爆炸?白面鸮你疯了!”梅尔难以置信的仰起头看着面无表情的白面鸮,不敢相信这些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   虽然她也经常弄出爆炸啦,但那是为了研究所做出的必要考虑。   “检测到敌人正在破坏研究所内的设施,经过计算这是最佳的方案,为了防止资料泄露,系统将启动上层建筑的自爆程序。”   白面鸮拉着梅尔的手,朝着控制室的大门走去。   “等等……等等,白面鸮,等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场爆炸和入侵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底下的震动,告诉我,你们到底在瞒着我做什么!”   白面鸮停下脚步。   “你想知道?”   “告诉我。”   “系统检索中……检所完成……干员梅尔的访问申请予以驳回,您并不具备访问此次事件的权限。”   白面鸮说着继续移动脚步,拉着梅尔走向控制室的大门。   “什么权限,白面鸮,你等等啊——”   陈默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眼前漆黑的电梯井,抬起脚步,拉着电梯的钢缆,顺着钢缆滑下。   爆炸声与火焰越来越清晰,几乎能够从下面看到燃烧的火光,嘶吼回荡在电梯井的内部,几十秒后,顺利的到达了地面。   如果这里还能算地面的话。   研究所内部的平台内,此时这里已经成为了一个巨型的空洞,像是被人掏空,在地下三层二十几米高的穹顶被融化,裸露出一个条条楼层的隔层。从这里,可以看到那些坍塌的建筑内的一个个房间。   大量的火焰,硝烟,被高温融化为非晶质的地面,热浪席卷而过,融化的大片如同岩浆一般的液体流淌而过,混泥土里裸露出的钢筋在高温中呈现热态扭曲。   而在一片狼藉的地下空洞中,身高五六米的火焰巨人屹立在中央,橙红的火焰表面流淌着可见的黑色流质。   在火焰的中央,隐约可以见到一个小小的身影。   在看到她的时候,陈默就已经明白,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他的任务目标。   “失控?”   巨人高举起双手,火焰与风暴席卷而过,覆盖整片大地。   在它的对面是一个银发的女人,举起的盾牌竖立在地,火焰在盾牌覆盖上一层淡白的光芒,火焰在眼前分流,她的身影宛如洪水中的坚石,屹立不倒。   火焰就在陈默的眼前放大,席卷整个空间的滔天烈焰,他抽出重刀插在地面,蓝色的火焰爆散而出,飓风般的气浪席卷而过,蓝色的火焰和橙红的烈焰在陈默的眼前碰撞,几秒后渐渐熄灭归于无尽。   “入侵者?”前方的女人回过头看了陈默一眼。   火焰的巨人高举起拳头,朝着眼前的女人打去,巨大的拳头,在触碰到她身体的时候,她猛然握紧拳头回击。   差异巨大的拳头就这样在空中碰,掀起热浪与狂风,在陈默睁大的眼中,巨人发出哀嚎,火焰构筑的手臂,在那只渺小的拳头仿佛被什么巨力击中破碎。   漫天燃烧的火星。   她持着盾牌拔地而起,朝着陈默的方向退来。   巨人的手臂开始重构,很快发出一声狂暴的嘶吼,再次组成了新的手臂。   “算了……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她摇了摇头。   塞雷娅,防卫部主任,在黑钢国际陈默见到过她的资料,但现在,他才算真正的了解到这个女人的能耐。   “我也觉得,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这就是你们莱茵生命的实验?”   火焰中的那个少女无疑就是陈默的任务目标,但现在,鬼知道谁才是谁的目标。   “呵……”她冷笑一声,没有回复。   陈默回头看了一眼他跳下来的电梯井,此时电梯井已经被埋葬在了火焰和废墟里。   他没有退路了。   “暂时结盟如何?”陈默试探着问。   “你能帮到我?”   她看起来并不信任陈默。   谁会相信一个入侵者。   火焰突袭而来,在狂烈的嘶吼中,两人被火焰分开。   陈默脱下面罩扔在地上。   “我似乎没有别的选择,我帮你压制住它,你带我离开这里。”陈默对着那边的女人吼道:“我们的账之后再算!”   女人犹豫了一下,他架起盾看着远处的痛苦嘶吼的火焰巨人,终于像是做出了决定。   “我不信你,入侵者。”   “不用你信,现在这种情况,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陈默说:“否则我大可阻止你,你觉得自己还有多少精力用来对付我。”   “不想留在这里就先处理它,我们的问题之后再来算。”   她迟疑了一下,终于勉强点了点头。   “好,但我有一个条件,不能伤害到她。”   “我没法保证。”   “那就先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塞雷娅挑了挑眉,火焰映亮了她的侧脸,热浪翻卷。   “我可以试试。”   陈默改口。 第二十二章 炎魔地狱   “所以你们一开始是准备怎么压制……这孩子。”   莱茵生命地下研究设施通道。   上层建筑爆炸之后,莱茵生命研究所地下连通了移动城市的中空部位,能听到水流的咆哮,从黑暗的甬道深处回荡,那是城市内部水循环系统流进的分支。   时间是任务开始后两小时二十八分。   肩膀上应急手电的灯光在黑暗里显得并不明亮。   战斗和连续的爆炸过后,他们从地下设施掉到了这个地方,背靠着地下布满灰尘和锈迹的线管和水泥墙面,短暂的修整。   灯光下金发的女孩安静的躺在瓦伊凡的怀里,她抱着女孩的裸露出的右手上有些显见的灼伤痕迹。   塞雷娅没有回答,只是警惕的看着陈默。   “你们是哪个组织的人?”   “很多组织都派了人过来,我只是其中之一,就算告诉你也没有意义,塞雷娅女士,你应该知道我们现在并不隶属任何一个组织。”陈默说,他解开腰间的战术包,从里面掏出应急药品和注射剂,塞雷娅的目光盯着她手中的针管。   “你的伤势需要处理,不然会有感染的风险。”   她忽然伸手握住了陈默的手腕。   “我不需要。”声音冷漠。   “那好。”陈默反手将针剂插在自己的手腕,缓缓推入,然后将用掉的针剂扔在地上:“你的警惕心很重。”   “我不认为这是坏事。”塞雷娅冷声回答。   “换一个话题。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陈默问。   “研究所的地下,或许是以前建造移动城市留下的通道,我不清楚。”   “我以为身为安全主管的你会对你们的事了如执掌。”   陈默的话语带着些讽刺的味道。   “哈,前提是你不知道他们想要你知道什么。”塞雷娅回答,又问:“你们的目的?”   “我的目的是你怀里的那个孩子。”陈默说:“但现在看来,你们早就有了准备,这是一个陷阱对吗?你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如果你是说这个孩子。”她垂下视线看了看怀里的女孩:“我不清楚莱茵上层的打算,他们掩盖了事实的真相,不过这孩子的实验已经失败了,事实上,我能察觉到上层已经放弃了这个计划,因为不久前我看到了军方的人员出入,你们的事,也许只是上层和军方之间的某个交易。”   “所以我们是被莱茵卖给了联邦。”   “准确的说,是你们背后的组织被卖给了军方。”塞雷娅冷笑着说:“咎由自取。”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陈默问。   “我不准备留在莱茵生命了。”她说:“所以告诉你这些也没关系,如果你们想要报复莱茵的举措,我很乐意你们这么做,因为我早就看他们不爽。”   “你这话可真有意思。”肩头的应急灯闪烁了两下,陈默仰靠在灰暗的墙壁上,灯光昏暗,入目是一片浓郁的黑暗。   “你觉得这事完了之后,还有人想报复莱茵,不,或者说是联邦。”陈默说:“哥伦比亚有多少勾当和联邦有关,他们不会这么做的,这次不过是联邦给他们的警告罢了。”   “你倒不蠢。”   “我只是好运的活了下来。”陈默转过头,目光看了看塞雷娅怀里的那个孩子:“我的任务已经失败了,而且就算没有失败,我也不可能带着你怀里那孩子回去,她现在是一个**烦,我的组织肯定巴不得和她撇清关系,所以现在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了最大的矛盾,剩下的矛盾,你和莱茵生命之间的关系,看来并不像那么密切。”   “所以……”   “所以我认为我们之间的账已经没有了清算的必要,如何?”陈默问,他站起身,伸出手:“你现在动不了吧,法术的过度使用,还有刚才被捏住脚腕的时候,我没有看到那种白光。”   陈默看向她蜷缩在靠里一些的那条左腿,塞雷娅抬起头看着他。   几分钟后,陈默背着塞雷娅走在黑暗的甬道深处,她的重刀握在塞雷娅的手里,塞雷娅一只手环抱着陈默的脖颈,一只手握着陈默的重刀,修长双腿夹在陈默的腰间,她的身材本就属于哥伦比亚的高挑,陈默抱着那个孩子。   他们行走在过去移动城市建造留下的废弃通道内,脚步声沉重而缓慢。   空气里夹杂着黑暗里沉重的霉味和火焰燃烧后淡淡的焦臭。   “你既然知道我的情况,为什么不动手,你的状况要比我好很多。”身后塞雷娅的声音轻轻响起。   陈默的脚步没有停下。   “动手之后呢?”陈默问:“我的状况虽然比你好,但我并没有准备好要和你拼命的打算,因为我不确定你还有多少实力,况且,我说的很清楚了,我们之间已经没有【&@   “但你可以把我留在那里,没必要带着我们一起离开,出于安全考虑,如果是我我会这么做。”   “是啊,然后看着瘸腿的你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孩子,在黑暗里跌跌撞撞的摸索着离开。”陈默平静的回答。   “过意不去?”   “怎么可能。”陈默说,迈上老旧的钢架梯,停在布满灰尘的工程示意图前。   “帮帮忙。”   塞雷娅伸手抹开了上面的灰尘,然后拿起陈默肩头的灯光照亮了示意图。   “往左走。”她说。   陈默转身朝着左走,继续刚才的话。   “我这种人既然选择了这份职业,自然不会有你说的那种情绪,我很清楚。”   “那是什么原因?”   “她应该对你很重要吧,塞雷娅女士。”陈默反问:“我看的出来,你对这孩子的反应,那么我想你应该也注意到了。”   塞雷娅沉默了一下。   “你是说刚才你身上的那种变化,那些鳞片,是的,我注意到了。”塞雷娅平静的回答。“它们是什么?”   “一种天赋,一种构造,一种似是而非的东西。事实上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我记得很多年前,我和这孩子有过相同的遭遇。”   陈默的目光放在怀里那个昏睡的人脸上,睡得很安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只是,在她的体内,流淌着陈默也未能感受到的火,炽烈的火。   “我和她是同一种人,那时候也有人拿着相同的试剂,将源石注入我们的体内,试图将我们改造成另一种人,试图将源石和生命结合在一起,萨卡兹拥有着远超常人的源石适应性,但我们不行,所以我们为此而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准备。”   塞雷娅拿着重刀的手顿了顿。   “你是感染者?”   “我是感染者,也不单单是感染者。”陈默说:“我的实验失败了,但我活了下来,原本我的尸体是要运送到某个研究设施继续进行实验的,但中途不知道什么原因我被扔了下来。”   陈默停下脚步,耳边能听到越发清晰的水流声。   他朝着水流的方向走去,不久后一个巨大的水流中转设施出现在陈默的眼前。   “看来我们找到出去的办法了。”   陈默停下,沿着地下通道继续往前走。   塞雷娅没有在说话了。   十几分钟之后,她才开口。   “我收回之前的话,你这人说的话真是一句也不能信。”她说:“你应该知道我想问什么?”   “我知道,但我没法给你准确的回答,因为我的情况和这孩子不同。”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刻意提起这个话题?”塞雷娅问,陈默伸手推开关闭生锈的铁门,刺耳摩擦声响起。   “你不觉得不说点什么,以我们现在这种情况很尴尬吗?”陈默反问,他垂下视线,看着塞雷娅夹在自己腰间的双腿,仰起头望着长长的爬梯。   他们停了下来。   “我只能一个个的带你们上去。”陈默说,塞雷娅放下重刀,从陈默背后下来,接过陈默怀里昏迷的孩子。   两人陷入了沉默,塞雷娅看着陈默,陈默看着她。   终于塞雷娅做出了决定。   “先带她上去。”   “你不怕直接将她带走。”陈默说,他和塞雷娅依然对彼此抱有警惕,信任这两个字对两个第一次见面尚不能分清是敌是友的人而言,是奢侈的词语。   “这不正是你刚才说那番话的目的吗?”塞雷娅反问。   陈默没有说话,他带着那女孩爬上了长长的爬梯,塞雷娅被独自留在了下面的黑暗里,她抬起头,光源在不断往上,最终缓缓消失。   几分钟后,光源重新出现,往下而来。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在看到那抹黑暗中的灯光的时候,塞雷娅心里忽然有些松动,橙色的瞳孔里闪过一抹莫名的情绪。   陈默重新出现在塞雷娅的面前。   “又见面了,塞雷娅女士。”   “是啊,我以为你已经跑了。”   “我想了想,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陈默说,转过身半蹲下来,“来吧,别客气。”   “很蠢。”塞雷娅冷冷的嘲讽一句,趴在陈默背后,环抱着他的脖颈,修长的双腿再次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那孩子叫什么?”陈默抓着生锈的钢梯,往上爬。   “伊芙利特。”塞雷娅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你的名字呢?”   “这是试探吗?”   “你也可以不回答。”   “……蛇,我的代号,或者说陈默。”   “你刚才说的那些,还有话没说完吧。”塞雷娅又问。   陈默顿了顿。   “不怕我在骗你。”   “如果你是说几分钟前,我确实有过这个考虑。”塞雷娅回答,又问:“目的呢?”   “我听你说想离开莱茵生命。”陈默说:“有什么打算?”   “和我的打算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没有想好,暂时来帮我怎么样?”陈默说:“我不能保证能给你和你现在的工作相同的待遇,不过我可以保证的是,不会阻止你做出的决定。”   “你能给我什么?”   “只要是我能给的。”   “比如?”   “比如关于那个孩子的病情。”陈默说:“我的确有东西没有告诉你,事实上,我和卡兹戴尔那边有一点联系,我也认识一位在源石研究和医疗领域堪称顶尖的医生,她正在研究如何治愈源石病的课题,并且已经有了一些进展。”   “如果想说动我,光靠这些可不够,而且我也不能分辨出你说的是真是假。”   “但你现在也的确没有想好该去那里不是吗?”陈默问:“以那孩子的情况,你不可能将她一起带走,我没猜错的话,你离开莱茵生命也是为了寻求治愈她的办法,但我们都知道源石病是不治之症,尤其是以她那种严重的程度。”   “退一步来讲,塞雷娅女士,即使将来莱茵生命愿意让你带走她,可你能支付的起那个代价吗,你又如何能保证有其他地方能够承担继续寻求治愈源石病花费的代价并愿意接纳感染者而不是利用他们。”   “但我可以,塞雷娅女士,因为我也是感染者,萨卡兹大多饱受源石病之苦。”陈默说:“你如果愿意来,将来你兴许就有足够的权利去做出你想做出的决定。”   “我总结一下你的意思,所以现在你说的这个组织并不存在,对吗?”塞雷娅问。   陈默顿了顿。   “我们不是正在讨论吗?”陈默反问。“否则那个组织能给您做出这种保证?”   “……别告诉我你是现在想的。”   “当然不是,是半个小时前想的。”   陈默忽然感觉塞雷娅环绕着自己脖颈的手猛地用力了许多。   她大概生气了,觉得陈默是在耍她。 第二十三章 下水道通路   城市的下水道系统在此交汇,稀薄浑浊的水面上爬伏着遗弃在地下的工业设备,从梯井爬上来后,他们就出现在了这条宽十米左右的隧道里。   大概是过去建造城市所留下的甬道,不然不会看到生锈的工程器械。   水流在向前,流速平缓,所以并不在人工河的循环支流上。   陈默背着塞雷娅和伊芙利特,长靴踩在水中,淹没了他的整条小腿,手电的光芒照在水面上,昏黄的水,随着移动,能看到翻涌的微尘和泥沙。   他们大概是这几十年来,这里唯一的到访者。   “我以为这上面会是城市的下水通路,连接人工河的循环河道。”陈默说。   “差不多了,我们现在的位置应该在人工河通道的上方,莱茵地下研究所的位置离地表有二十米,从刚才那条梯井的高度来看,我们现在处于某条废弃的建造通路,因为靠近下水系统,所以被水流渗透。”   塞雷娅回答。   “你似乎很了解这些。”   “只是推测,我看过研究所内部地下设施的工程图,原本就有考虑过在实验失控之后,将伊芙利特引入下方的蓄水网络,水流能有效压制她失控的法术。”   “也能让你们秘密转移实验场地。”   “没错。”   “所以这并不是第一场实验了。”陈默问。   “包括室外场地,其实这场实验在很早之前就开始了,每次实验都让那孩子的病情不断加重,莱茵生命并不在乎这些,事实上,你要清楚,像是莱茵生命这种类型的组织,他们的研究早已触及了某些底线,也不单单是指它本身所牵扯的政治势力。”塞雷娅的声音低沉:“如果不进行控制,接踵而至的灾难将引发一连串的其他危机。”   “你看起来似乎并不看好他们的前景。”   “万物的演化本就是不可动摇的自然法则。”她回答。   “这句话我似乎在哪里听过。”陈默想了想:“对了,我和你说的那位医生,她也曾有过和你相同的看法,她认为万物的存在都有其自身的规律探寻,我想你们一定能谈的来。”   “是吗?”塞雷娅笑了笑,过了几秒,她又问:“你刚才说的那些,是认真的?”   “嗯?”   “我是说你的那个提议,还有你说发生在你身上的经历,和那孩子一样的经历。”   “你没有接受不是吗?”   “因为你说的让我觉得像是在说笑。”塞雷娅回答。“不过我也没有拒绝,你的身份让我很难选择信任你,我甚至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但换一种说法,你救了我和伊芙利特,我确实没有考虑好离开莱茵生命之后要去哪里,如果你想说服我帮你,最好能讲点实际的,而不是开玩笑。”   她靠在陈默的背后,凑在他的耳边,呼吸的热气打在陈默的耳畔,他们保持着极为亲密的姿势,可依旧对彼此抱有怀疑。   “教你一点,想保持对下属的影响力,你必须要时刻用自己的想法去推动他们,在和人谈论合作或邀请时,最好能给出切实点的筹码,哪怕你现在拿不出那些东西,也要尽可能表现出信心和笃定。”   “我可能并不适合成为一名领导者,塞雷娅女士。”陈默回答。   “没有人是天生的领导者。”塞雷娅反驳:“不过在我看来,你的确没有这方面的天份。”   “哈,谢谢,以我们两人现在的身份而言,我们应该是敌人,至少你现在依然是莱茵生命的一员,而我是入侵者。”   “但我想知道的是,你,或者说你说的那些萨卡兹人,他们真的在探寻治疗源石病的方法,并找到了线索。”她说:“我不太相信萨卡兹人有这种能力,不过不能否认的是,他们的确有过人之处,在源石方面的研究上,他们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所以你想知道的更多一点对吗?”陈默问,他转过头,后脑碰到了塞雷娅的侧脸。   “抱歉……”   “没事。”她的声音从后面响起,在安静又黑暗的甬道中,随着脚步迈过积水的动荡,涟漪在并不明亮的光源下扩散。   “我并不相信你说的那些,只是,为了那个孩子,我确实可能需要一些协助,至少比起我漫无目的的寻找,有一点你说的没错,光靠我一个人,没有任何政治势力的牵扯【}{   “你能给我什么?”   陈默没有立刻回答。   “我不确定。”陈默思考了两秒:“我不确定能给你什么,塞雷娅女士,你对卡兹戴尔的内战知道多少?”   “你属于那一方?”塞雷娅直接问。   “我属于势微的那方,起码现在看来是如此,我是巴别塔的一员,直属于萨卡兹王位正统继任者的特蕾西娅殿下麾下。”   “但你不是萨卡兹。”   “我怀里这孩子是萨卡兹,可她现在在你们莱茵生命。”陈默反问:“巴别塔并不重视身份,他们聚集在同一个旗帜下,殿下愿意接纳感染者,但她得先处理萨卡兹之间的战争。”   “所以?”   “所以将来我还得面对一场属于萨卡兹之间的内战。”   “你希望我加入你们,为了巴别塔而战?”她问。   “不,事实上我在巴别塔内的位置很特殊,你不用加入巴别塔,我依然可以将他们的研究成果与你共享,我当然还可以承诺借助巴别塔的力量,来协助你和这个孩子。”   “前提是,你们能赢的那场战争。”塞雷娅叹了口气,又问:“那么你现在的身份……”   “黑钢国际的雇员,BPRS小队的成员。”   “黑钢。”塞雷娅沉默了一下:“看起来你并不打算留在黑钢了。”   “因为卡兹戴尔的战争还没有开始。”陈默回答。   “真有意思,一名黑钢国际的干员,参与进了萨卡兹人的争斗里,现如今还试图邀请莱茵生命的安全主管。”塞雷娅轻笑一声:“你到底有多少身份?”   “很多,事实上我和龙门还有一些牵扯,不出意外的话,大概在炎国方面还藏着一段我不了解的过往。”   陈默抱紧了怀里的伊芙利特,俯下身越过前方倒塌的水泥柱,塞雷娅埋下头贴在他的后辈,越过水泥柱后前方是另一段漆黑的通道,已经没有了积水。   “是什么原因让你对我提出这份邀请的?”   “我说是开玩笑,你信吗?”陈默说:“如果你拒绝的话,我会告诉你我是在开玩笑。”   “如果我接受?”   “那么我说的一切都可以是真的。”陈默说:“包括我是黑钢的干员,包括我告诉你的那段过往,也包括我向你承诺的东西,你要赌一把吗?”   塞雷娅垂下眼眸。   “你这人到底有几句话是真的?”   “几十分钟前,我们还是敌人,塞雷娅女士,但现在我背着你,带着原本我的任务目标,正在城市黑暗的地下试图寻找出路。”   陈默停下脚步,前方有光源亮起,微弱但并不至于被人的视线忽视。   “我们可以是敌人,可以是朋友,也可以从这里离开之后再也没有任何交集,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不过未来会发生什么,有很多选择。”陈默说:“有一点我能向您保证,那就是我确实曾有过和这孩子相同的经历,而当我再次醒来时,我已经出现在了哥伦比亚,但我不能确定,发生在我身上的遭遇,是否也和莱茵生命有关。” 第二十四章 聪明人   人工河岸的某段,出水管道锈蚀沉重的铁栅栏被缓缓推开。   塞雷娅靠在墙壁前望着眼前的男人推开铁栅栏的背影,伊芙利特斜斜的靠在塞雷娅怀里,他重新走过来,将两人一一抱了出去。   外面柔软的河滩,稀疏的芦苇,从管道流出的污水,城市的星光黯淡,夜色昏沉,远处的火光映亮了天空,那是莱茵生命研究所的方向,夜风中依稀响起远处消防和警车的鸣笛。   火焰焚毁后露出的双臂没有了那些扭曲覆盖的黑色鳞片,交错的伤疤,几十分钟前的记忆像是错觉。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塞雷娅不由想,但她没有说出口,只是抬起手臂搂住了陈默的脖颈。   但好在,陈默将她放下后就没有再做什么,重刀插在他身旁的柔软的沙地上,陈默揉了揉发酸的脖颈,坐在地上。   老实说背着两个人在昏暗崎岖的下水通路中走了这么长的路对他而言算不上什么太过困难的事,但前提是在此之前,他还经历了一连串的战斗和变故。   就算是他也觉得在这短短两个小时之内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需要暂时喘口气。   “我们出来了。”   陈默环视了周围一眼,关闭了肩头的灯光,城市弥漫的散光里,塞雷娅的面孔变得有些模糊。   “看起来是这样。”塞雷娅低声回答,转头看了看靠在自己身旁的伊芙利特,又抬头凝视着陈默。   她忽然没有任何预兆的握紧右拳向陈默扑来,拳头上并没有带上那种白光,而陈默像是早就知道她会这么做。   她的拳头没能落在陈默的身上,被陈默用手握住了手腕,但她扑过来的力量还是连带着将坐在地上的陈默压在了沙地上。   与此同时塞雷娅的左手握拳重重的砸落下来。   陈默偏开头,拳头砸进他头旁的沙地里,砂土溅起在陈默侧脸,她想要抽出砸进沙土里的拳头,但陈默的左手死死攥住了她左手的手腕。   塞雷娅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陈默,银灰色的发丝垂落,她半俯着身体,跨坐在陈默腰间,两只手交叉着被陈默握住。   这个动作让她们之间的距离近的近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热气。   “我不明白。”陈默直视着那双橙色的眼睛。   “你心里很清楚。”塞雷娅冷漠的回答。   “我以为我们虽然谈不上朋友,但还没到这个地步。”   “我不可能将她交给你!”塞雷娅的声音近乎冰冷。“除非你能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否则我凭什么来相信你一个入侵者的说辞。”   “可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必要再带那孩子离开。”陈默解释道。“我不是你的敌人,塞雷娅女士。”   “然后,在我放松警惕后被你轻松的解决掉。”塞雷娅冷笑:“收起你的这套把戏,我很清楚你们这些人的行事风格。”   “那么,你觉得我现在是不是该问一句,你是怎么发现的?”陈默平静的仰起头看着塞雷娅,他忽然松开握住塞雷娅手腕的手掌:“你的冒险故事看的太多了,塞雷娅女士。”   塞雷娅停顿了几秒,缓缓松开握紧的拳头。   “抱歉……”她这么说,但话语里却听不出多少歉意。   “我能理解。”陈默回答,目光后移看向插在身侧的重刀:“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在第一时间拔出这柄刀。”   “我不太习惯用这种类型的武器。”   “法术?”   “以我现在的情况,很难支撑法术的消耗。”她轻呼了口气。“可能在激发术式的那刻,我就倒下了。”   “也就是说,你依然留有余力。”   她没有回答,只是看向陈默。   “……还没到最坏的情况。”   陈默没有去问最坏的情况是什么,他看着坐在自己身上的塞雷娅,塞雷娅似乎也发现她们现在怪异的情况,她轻咳了一声,想要说些什么。   “不用解释,我能理解。”   陈默开口打断了略显尴尬的气氛,塞雷娅撑着手往后退了些,陈默直起身,又看向对方有着火焰焚毁痕迹的大衣下裸露出的小腿上的红色的伤痕。   像是为了转移话题,陈默移开目光,看向塞雷娅身后的伊芙利特。   “那孩子……伊芙利特,她要多久才会醒过来。”   “说不清楚,按过去的情况需要好几天,实验对她的身体的造成了巨大的负荷,陷入睡眠是她身体潜意识对自身的一种保护机制。”   “所以,这种情况并不正常。”   “当然不正常。”塞雷娅偏过头,冷厉的目光柔和下来:“但对这孩子来说,兴许也不是一件坏事。”   “那么你接下来是要联系莱茵生命的人,带她回去?”   “莱茵生命对这孩子的病情最了解,目前为止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如果跟着我,恐怕只会更糟。”塞雷娅声音变低了一些,带着些自责:“赫……有人会照顾好她,虽然我并不喜欢那个人。”   “终归比不过自己亲自看着她要好,对吗?”   “你不明白我和这孩子的关系。”塞雷娅摇了摇头。   “但我能看出她对你很重要。”陈默说:“不如说,你觉得自己对她有些亏欠,如果我没猜错,她变成现在的情况也和你有很大的关系吧。”   塞雷娅松开的拳头忽然握紧,她死死地盯着陈默平静的脸,忽然想起这个人刚才说的发生在他身上和伊芙利特相似的经历。   握紧的手缓缓张开。   “这和你无关。”   “既然这样,那我也该离开了。”陈默站起身,拔出插在地上的长刀,沿着河滩走去,几步之后他突然停下脚步。   回过头,看着留在原地的两人。   “孩子都明白的道理,过去犯下的错已经无法挽回,塞雷娅女士,不过你依旧能够弥补。”   “假使你真的决定要离开莱茵生命,又没想好要去哪儿的话,不妨可以到黑钢国际找一个叫斯菲尔特的人。”陈默说:“我和你说的那些,有多少真假我自己说了不算,但你可以自己去分辨。”   塞雷娅没有回答,陈默转过身渐渐远去,两秒后她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我会考虑的。”   ————————   “蛇,你的任务简报我们已经看过了,按你的说辞进入研究所后你们的小队遭遇了其他不明组织的成员,并且在几分后,研究所启动了防御机制,你的判断是,对方早就知道了你们这群人的目的。”   黑钢的会议室内,陈默坐在中央,双手放在膝盖,面前时几名人事部的高级主官。   “你怀疑BPRS得到的情报是错误的,对吗?”   “我不否认,长官,我的小队在进入研究所后短短几分钟就遭到了防卫机制的袭击。”陈默淡淡的回答:“我无意去评价情报部的工作问题,但这确实存在很大的疑点。”   “你认为对方是故意将你们与其他组织的成员聚集在一起?”   “是的。”陈默说:“因为那种气体实际上并不致命,袭击我们的机械也像是在故意驱逐我们。”   “目的呢?”   “事实上,长官,如果你能亲眼见到那个场面您就会了解他们这么做的理由。”陈默说:“我们在那个区域内爆发了无差别战斗,因为气体的逼近以及和其他小队之间紧张的关系,我们根本没有时间交流,以至于后来我和小队内的其他成员失去了联络。”   敲击声在房间里轻轻响起,几秒后,对面再次传来声音。   “你在报告里提及,你潜入研究所地下之后,遭遇了任务目标,是吗?”对方问:“那么你能形容一下目标的具体特征吗。”   “那是一个由火焰组成的巨人,散发着高强度的烈焰,核心是一位少女,也就是曾在行动前出现过的任务目标的照片。”陈默说。   “所以你是和研究所内的安全部门主管联手镇压了目标?”   陈默摇了摇头。   “不,长官,我们面对她并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她当时的状态处于失控,具体原因我也并不了解,只是在目标失控力竭之后,我们才联手回收了目标。”   “但你并没有成功将目标带回来,你在简报里提及,你和安全部门主管在研究所发生爆炸后,利用连通研究所地下的通道从城市排水系统离开了研究所。”对方质问道。   “我没有别的选择,长官。”陈默回答:“我知道您想问什么,既然我将这些经历写在了任务简报内,就足以证明,当时发生的一切,我都无愧于心,我可以保证我简报内容的真实性。”   “但这不能否认,当时的小队成员内只有你一人幸存了下来。”对方问。   “如果活着也算是一种错误的话。”陈默抬起头扫视着眼前的几名人事部和BPRS执行部主官。   “是否只有当干员在任务中牺牲,在黑钢才能算的上是正常现象?”   “注意你的态度,蛇。”   “抱歉,长官。”陈默歉意的说:“我只单纯认为你们这种说法很不合理,既然你们对我的简报持有怀疑,那么我在此分辨几句是否就能清除你们对我的怀疑?”   “你应该清楚这次任务失败对黑钢造成的损失和影响?”   “是的,我很清楚,长官。”陈默点了点头:“但我依然坚持我的看法,以及我报告内对当时情势的分析。”   陈默顿了顿。   “事实上,长官,我们谁也不清楚这件事是否是莱茵生命故意诱导我们,不,或许不仅仅是我们。”陈默说:“我想我们都清楚,BPRS是负责什么行动的部门。”   短暂的安静后。   “你可以离开了,蛇。”   陈默站起身,敬礼之后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关门的声音在安静地房间内响起。   “结果已经很明显了?”有人忽然出声,手指按在桌上的简报上,目光却和其他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大概联邦和军方的手笔。”有人轻轻叹了口气。“他们在警告我们。”   “是我们的手伸进了不该去的地方。”他站起身,看向负责BPRS的主管:“我去一趟董事会,你准备一下,BPRS的职能大概要发生转变了。”   “那蛇,他作为本次任务的唯一幸存者和知情人,要如何安排他。”   “先调离BPRS……”那人想了想:“让他暂时离开哥伦比亚,瓦伊凡联盟就很好,总之黑钢和莱茵生命这起事件没有半点联系。”   “也只能这样了,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第二十五章 你会怎么做?   陈默也认为自己是聪明人。   什么是聪明人呢,知道自己该知道什么,知道自己不该知道什么,这种才叫聪明人,知道自己不该去做还去做的人,好听点说叫执着坚定,难听是蠢。   他很清楚莱茵生命这次事件爆发后,BPRS所要面对的状况,以至于当斯菲尔特的电话匆匆响起的时候,他正悠闲的坐在街头咖啡馆内。   下午的阳光角度适宜,咖啡馆外的院墙上栽种的蔷薇从上方垂落,绿色的藤蔓沐浴在温和的光中。   一身休闲格子衫的男人安静的坐在白色的长条椅上,桌上放着一杯快要热气腾腾的咖啡,似乎证明他来这里的时间并不长。   玻璃橱窗外人来人往,对面高大的写字楼遮住了人工河的一角,有渡轮从河面驶过。   咖啡馆门口清脆的风铃声响起,脚步声许许靠近,女人的目光先是环视了一眼屋内的环境,谢绝了服务生的询问,径直走向男人的位置,在他对面坐下。   她的面容和一周之前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唯一要说的变化,换下了那身单调的白色在工作制服后,她所选择的打扮与她的性格相同,偏向中性的干练和简单。   掩饰不住头顶那对犄角与身后代表她身份的长尾,长尾上狰狞的倒刺,似乎证明她并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我还不确定你是否真的会来。”陈默说。   塞雷娅的目光微微转过,看了一眼他刚才看的方向,又重新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陈默,换下了那身黑色制服后,面前的人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年轻一些。   “我说过我会考虑,这地方还不错。”   “我也是第一次来。”陈默回答:“要喝点什么?我请客。”   如果斯菲尔特在这里大概会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居然能从穷苦大众陈某人的嘴里听到这三个字,倒不是说陈某人小气,只是陈某人的情况,实在是能够理解。   用斯菲尔特的话来说,他全身上下凑在一起,从口袋里掏出来的钱,大概超不过两位数。   “不用了。”塞雷娅摇了摇头:“我不习惯接受突如其来的好意。”   这句话说得有些冷淡,但陈默没有在意。   “你已经决定了?”   “我把莱茵生命给辞了,就在三天前。”她看着陈默,话语一转:“但这不代表离开莱茵生命后,我就会接受你的邀请。”   “但你还是过来了。”   “所以在来之前我对你做了一些简单的调查,利用我在莱茵生命结识的一些关系网。”塞雷娅凝视着陈默的眼睛:“至少能证明,你某些话内容的真实性,否则你不会在这里看到我。”   “你想知道什么?”   “你的确在卡兹戴尔失踪了两年。”   “这件事在黑钢不是什么秘密,很多人都知道。”   “但我却查不到关于斯菲尔特这个人更多的信息。”塞雷娅问:“这说明他在黑钢的职位很重要,而你给我留的却是他的名字?”   “因为除我以外,斯菲尔特是黑钢内我最信任的人。”陈默回答:“莱茵生命这件事给黑钢带来了很大的损失,我们都是牵涉这件事的主要人员,为了谨慎,我得找一个中间人,而斯菲尔特,他在黑钢的职位很适合这个角色。”   那双橙色的眸子里闪过了一抹赞许,又很快隐去。   “你出卖了你的公司。”   “黑钢的利益并没有因为我的个人行为而受损,况且即使我告诉你我是黑钢的干员,又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莱茵生命的事件与黑钢,与我有关。”陈默说:“哥伦比亚是个讲法律的国家,我个人很喜欢这种原则,所以我不认为我的行为谈的上出卖。”   塞雷娅嘴角轻轻的勾起,她是个正义感和职责感很强的人,但她并不天真,也不教条主义的刻板。   “狡猾的家伙,但证明你并不天真,我确实需要一个能协助我的势力,即使是某个人。”   她的话仿佛意有所指   “不过我得先确保,他能有这个实力值得我进行投资。”她说,又问:“那么我是否能以此断定,你失踪在卡兹戴尔的那两年里参与进了萨卡兹的内乱,并如你所说,在内乱中选择了其中一方且取得了一定的地位。”   “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也有一个问题。”   塞雷娅点了点头。   “假如我能给你我向你保证的这些,那么你能给我什么呢?”陈默问:“我可以给你萨卡兹人关于源石病的治疗方案,甚至是他们的研究成果,也可以借助萨卡兹的势力让你能在付出一定的代价后从莱茵生命带走那个孩子,做你想做的,甚至是治疗她的病情。”   “塞雷娅女士,如果我付出了这么多,你能用什么来和我交换?”陈默说:“要知道目前为止关于治愈源石病这项研究在花费了数以无计的资源后,依然没有取得任何成果,你应该很清楚它价值几何。”   塞雷娅微微蹙眉。   “你能给我?”   “不能。”陈默回答的很干脆:“我没法给你,我只能给你一个能看见的许诺,承诺你在未来的某一天里,当我能拿到这些时,我将完成这份许诺。”   “那么我认为,我们没必要再谈下去了。”   塞雷娅似乎对陈默的回答有些失望,她微微起身。   陈默没有去阻止。   “如果是这样,你又何必专程过来。”他说。   塞雷娅按在桌上的手停了下来,她偏过头,那目光像是审视。   “我不相信任何人对未来的许诺,因为未来是个捉摸不定的词语,而我不希望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头来都是白费力气。”   “但你不能否认未来的确是个让人向往的词语,塞雷娅女士,孩子会长大,正如历史的变化,日新月异,人们向往着所谓的未来,无数人为了一个所谓的理想趋之若鹜,但未来只会有两种可能,赢和输,机率是百分之五十,没人能保证自己能预知结果。”   他的话语无比平稳。   “你现在离开这里,走上大街,你依然是独身一人,过去发生的一切不会有任何改变,那孩子的病情也不会因为你的一厢情愿而得到缓解。”陈默平静的与那双眼睛对视:“万物依然流动,而你却做不了什么来阻止,纠正莱茵生命这些组织的所作所为,你可以去寻求其他势力的帮助,加入他们,但到头来你可能会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做到,仍旧是在白费力气,而为此,你已花费了数年。”   陈默伸出手,将那杯咖啡缓缓推到塞雷娅面前,后来,做这件事的人通常是塞雷娅。   “难道你能保证,离开这里后就一定能实现你的所求所想?”   “留下来,起码你能知道现在的自己该做些什么,起码在我这里还有那百分之五十,我是个无名小卒,因为在过去,我身上发生了太多的事都从不受我掌控,但现如今我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陈默说:   “我没法向你保证我一定能实现我对你的许诺,塞雷娅女士,我只能保证,如果我活着,我们的约定就依然有效,直到你放弃为止。”   塞雷娅沉默下来,她只是看着陈默,好几秒后闭上眼又重新睁开。   她似乎在抉择。   陈默安静的等待,塞雷娅缓缓坐下。   “你有多大的把握?”她问。   “相信我,塞雷娅女士,我比你更想找到治愈和缓解源石病的方法。”陈默回答:“因为我正饱受其苦。”   “最后一个问题。”她看了一眼那杯咖啡,伸手拿起后微微抿了一口,皱了皱眉放下。   “为什么是我?”   “不仅是你,也可以是任何人,前提是他们能有和你一样的实力。”陈默说:“就像我那天对你说的,我有过和那孩子相同的遭遇,那让我想起了一些关于过去的事,我有一笔账,以前没机会,但以后迟早是要找他们清算的,而莱茵生命的实验,现在正好也让他们成为我的怀疑对象。”   “如果让你找到了,你准备怎么做?”   陈默没有回答,但塞雷娅仿佛已经知道了答案,因为那双黑色的眼睛忽然陷入了沉寂。   过了一会,她才听到陈默的声音。   “是你,你会怎么做?”陈默反问。“如果有人让你染上源石病,如果有人让你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朋友,如果因为这种不治之症,你注定要失去很多东西,你的幻想都成了落空。”   “你会怎么做?”   陈默的话不由让塞雷娅想起了自己无数次和赫默的争吵,这些记忆让她没法做出回答,她不敢想象如果伊芙利特因为实验死去,自己会陷入何种状况之中。   涉及到源石,每个人都有一段难言的过去,它带来了文明与科技的进步,也带了更多的苦难,移动城市的城墙让君主制得以巩固,而添油加醋的谬论,更是成为了矛盾和苦难繁衍生息的土壤。   这是一个人人自危的黑暗时代。   她想要说些什么,但张开口,面对着那双黑色的眼睛,终究没能说些什么。 第二十六章 流放   塞雷娅离开了。   离开之前她问起自己需要做些什么,陈默说了一个构想,这个构想听起来虚幻的可怕,因为现如今为此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于是将所有的工作都交给了塞雷娅,由她自己来决定,像是在履行之前他对塞雷娅承诺的,她的自主权。   “这方面你要比我有经验。”   “没有实际的物资,经验可无法变现,你不如说点实际的,比如你准备拨给我多少启动资金。”   “需要多少?”   塞雷娅思考了几秒,抬手张开五指。   “在哥伦比亚注册一个拥有外贸权限的公司,最少需要这个数。”她扬了扬下巴:“或者如果你能拉到投资人,在这方面有交集,能为我们省掉不少功夫。”   “资金方面我来想办法。”陈默迟疑了一会硬着头皮回答:“不过其他方面我不太懂,所以只能交给你去解决。”   “你究竟想做什么?”塞雷娅问:“既然不准备负责,为什么要弄这样一个组织出来,你不怕我拿了你的东西跑路。”   “你不会的。”   “这么肯定?”   陈默摇了摇头解释:“就算我能借用卡兹戴尔的势力,可终究他们的势力不属于我,不属于我们,而我需要的是一个属于我的势力,否则塞雷娅女士,难道你能放心将那孩子从莱茵生命接出来后,还要受制于他人。”   “这算是给我的第一个保证?”塞雷娅问。   “我认为这是我们合作之间的诚意,我将它交给你,而最终是否能有足够的底气去和莱茵生命走上谈判桌,达到你的目的,就要看你能做到什么地步。”陈默直白的说:“也算是为了我自己,我用这种方式将你和我捆绑在一起。”   “我不太懂商业上的纠纷,重新学习可能要花费太多时间,但我有太多的事要去准备,没时间耗在这上面。”陈默说:“你不同,塞雷娅女士,我想无论是为了那孩子还是你的想法,你都有足够的耐心和能力去【&   “看来,卡兹戴尔的情况也并不如你所说的那般乐观。”塞雷娅忽然问。   “萨卡兹人的情况从不乐观,多一个你,少你一个,对局势并不会有太大的改变,老实说,我选择他们也有着我自己的目的,我和他们之间算的上的某种合作,所以我总得为自己留好退路。”陈默没有隐瞒:“信任对我来说是很沉重的字眼,我认为利益有时候比信任更加可靠,尤其是对你我这种并不熟悉彼此的人。”   “我忽然不知道选择和你合作到底是好是坏了。”塞雷娅凝视着陈默的脸:“毕竟以目前的情况看来,连你自己也搞不清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想要做什么不重要。”陈默摇摇头,认真的说:“重要的是,我能帮你做什么,我想要的只是一条退路,一条能保证我在失去了卡兹戴尔的支持后依然能拥有一定的条件,而不是一无所有的退路。”   “我还没做好功成名就,解甲归田的打算,塞雷娅女士,我得考虑失败,因为我明白如果我一无所有,我就只能将自己的期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就和现在的我一样。”塞雷娅轻声问,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有一点我很认同,将自己的期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是一件再蠢不过的事情。”   她看着陈默。   “你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你将你的这条……退路交给了我,而我需要你的协助,来达成我的目的。”她在退路两个字上停顿了一下:“这么看来,我们很蠢。”   “换一种说法,不正说明我们都没有将自己的期待寄托给对方吗。”陈默反驳:“你手里抓住了我说的退路,而我的退路也是你的所求,没什么是比这种利益一致最稳固的合作手段了,你做的越好,实现目的的可能也就越大,我想要的也因此更加稳定。”   “这是双赢。”   “露骨的双赢。”塞雷娅笑了笑:“我收回之前的那句话,陈先生,你很有成为一名领导者的天赋,至少现在,我不得不好好考虑你的这个说法,我会给你带来你想要的,就像你说的,哪怕只是为了我自己。”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那么,我们现在是同伴了。”   陈默伸出手:“很遗憾,我没法为你举办一场欢迎仪式,塞雷娅,如你所见,目前这个组织的全部员工都在这里。”   两手相握。   塞雷娅收回手,她看着陈默。   “我只希望自己没有选错人。”   陈默提出的条件算不上丰厚,以塞雷娅的资历她无疑可以找到更好更实际的去处,但就像陈默说的,那也意味着,她将处于一个受制于人的地位,在既定的框架内,她想要取得话语权和决策权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尤其是需要面对的是莱茵生命这样体格的组织。   可如果她选择了陈默这里,尽管无法立刻获得实际的权利和协助,但更能让人觉得踏实和可靠,她可以凭借自己的双手,来决定自己该做些什么。   况且,塞雷娅并不认为从零开始有什么问题,至少从她在研究室的地底看到陈默身上的变化时,就已经知道他身上潜藏着一些秘密。   是否与莱茵生命有关塞雷娅不能保证。   其实有些时候,对人而言,只需要一个能看得见的希望就够了,哪怕这个希望下,隐瞒这许多交错的真假。   塞雷娅又想起陈默在下水道通路里的说的一句话。   【有多少真假我自己说了不算,但你可以自己去分辨。】   她不太喜欢和类似陈默这种人打交道,因为她能感觉的出他那种毫无潜藏的野心,但塞雷娅不得不承认的是,比起用不切实际理想来掩饰,她更能接受陈默这种类似利益交换的说法。   塞雷娅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里,陈默看着桌对面留下的那杯快要冷掉的咖啡,又转头看向放在身旁座椅上那本标题为《如何快速掌握谈判技巧》的书籍,里面说的东西一点用都没有。   手机震动的声音响起。   陈默拿出手机,斯菲尔特的电话像是掐着点打来。   【斯兄?】   【我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对劲,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斯菲尔特狐疑的话语从电话响起:【我怎么感觉有一种被人阴了的感觉,那个女人是谁!】   【什么女人?】   【还能是什么女人,不就是突然联系我找你的女人。】   宿舍里,斯菲尔特侧头夹着电话,手指不停的在键盘上敲击,屏幕上,他正带着小弟在内网大杀四方。【别转移话题,她找到你了?】   【刚离开。】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他没说完,但陈默已经猜出了他的意思。   【你是了解我的,斯兄,我不会做那种事。】陈默故意叹了口气:【她是莱茵生命前安全部门主管,塞雷娅。】   【莱茵生命?你怎么和莱茵生命扯上联系的。】斯菲尔特疑惑的问,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敲击键盘的手指停了下来:【这么说,那件事是真的?】   【哪件事?】   【莱茵生命一周前发生的袭击案件。】斯菲尔特回答。【你和我交个底,你们BPRS是不是参与了其中,你知道BPRS有自己的情报来源,不归我们情报部负责。】   【BPRS过去的职能可能要改写了,斯兄。】陈默顿了顿回答。【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斯菲尔特看着屏幕上流动的信息,推开电脑椅起身走到小型冰箱里拿出一罐饮料。【人事部公关现在正忙的不可开交,原本支持黑钢的议员们集体保持了沉默,上层这段时间风声不对,我早该想到的,黑钢遇到了什么难题,黑钢的手伸的越来越长,但有些东西,不是一间安保公司该触及的。】   【不是心里清楚就不去做的,上层的人不蠢,斯兄,他们只是看到了更多。】陈默回答。【这件事,还不至于让黑钢这种体量的组织伤筋动骨。】   【但对你来说,却是一个**烦。】斯菲尔特说:【偏偏这个时候你还敢和莱茵生命的人扯上关系,你要我说你什么好,你真以为黑钢是间慈善机构,里面的人个个都心慈手软的白胡子老爷爷。】   【他们是吗?】   【是啊,都是,过节骑着麋鹿爬烟囱给你送礼物的那种,慈祥的不得了。】斯菲尔特有气无力的回了一句,又问:【我大概知道为什么她会找到我了,你刚说的前,她离开了莱茵生命?】   【一周前。】   【又是一周前,好吧,和你有关。】   【关系不大,她是出于个人原因。】   【你说的话要能信,还不如直接告诉我狐尾不喜欢钱实际点。】   【她确实不喜欢钱,只是她喜欢的事离不开钱。】   【……】   【总之得麻烦你了,斯兄。】   【可不就是个麻烦。】斯菲尔特没有半点客气的抱怨。【BPRS那边怎么说?】   【你怎么看?】   【看什么看,他们大概会把你派离哥伦比亚,既然BPRS要发生改组,按照黑钢的尿性,涉及到这件事的主要相关人员都会被打发的远远地。】斯菲尔特说:【总之,这个风头上黑钢不可能再让你留在哥伦比亚,按照古代的说法,这就叫他娘的流放。】   【这样也好。】   【好个屁,你现在心里肯定高兴的不得了。】   陈默嘴角浮现一个笑容。   【我伤心的不行。】   【你想被打发到哪儿?】   【……雷姆必拓。】   雷姆必拓,斯菲尔特放下手里的啤酒,他看着手里挂断的电话,轻轻的呼了口气,屏幕上流动着黑钢的讯息,斯菲尔特伸手关闭了内网的页面。   另一条页面被打开。   莱茵生命,塞雷娅的字样开始出现在会谈框内。 第二十八章 塔露拉与阿丽娜   人们不在乎真相,他们只在乎他们认定的结果是否符合他们的心理预期,是否能实现他们的自我满足。   ————————   BPRS的一应行动由于签署了保密协议的缘故,即使是斯菲尔特也知之甚少,他清楚陈默不可能告诉他,有时候知道的越少反而是一件好事,况且在黑钢里,他和陈默都有着各自的工作和事业。   虽然他们偶尔聚在一起吹牛打屁,但斯菲尔特心里很清楚,他们永远都不可能像是普通公司的公司那样,上班摸鱼下班聚餐,保持这种平淡又普通的生活一直下去。   作为安保公司,黑钢干员的牺牲率算不上业界最高,但由于庞大的基数,其实也并不低,其中还要包括每年由于各种原因受伤甚至感染的人员。   优渥的福利待遇,良好的后勤保障,一向对应着高风险率与高回报,他和陈默都很清楚,黑钢不是一间慈善机构,不是义庄也不是收容所,尤其是BPRS这种类型的秘密执行部门。   在整个哥伦比亚联邦,在联邦议会控制下的国家,哥伦比亚并不那些君主制的国家好多少,只是独立战争脱离了维多利亚的殖民统治之后,君主由某个确切的人,变成另一套体系,一套由资本控股的体系,资本向来贪婪,欲望沟壑难填。   堕落,腐朽,贪婪,愚昧,这些东西都是随着时间的增长而慢慢滋生壮大,当老一辈的人为了某个伟大的理想而死去后,继承了他们遗留财产的人不必在为了活下去而奋斗拼命,现有的生活已经足以令他们富足,先代的恩泽支撑着他们的挥霍与物欲,于是当财富和权利积累到一定程度,而生活又看似平稳时,为了保住这种权利与财富,他们就会索取更多,以至于成为了先代们曾所憎恨,反抗的另一批人。   其实从没有那个理想与信念能一直支撑某个体系长久的繁荣下去,因为人都会死去,因为人心难测。   所以才会有改朝换代这种说法,因此历史才会一遍遍重演,不厌其烦。   但在这个时代下,移动城市却成为维持这套体系得以运转下去最大的基础,天灾的存在以至于让压迫与剥夺成为了人们习以为常的态度。   因为聚集地和社会的发展壮大,必然会形成一个大型的集群,但它却会时刻暴露在天灾之下,移动城市由此诞生,没有移动城市,没有大型据点以养活无数的人群,凝聚人心,反抗就彻底沦为了笑话,在人眼中,就是一群彻头彻尾四处流浪的乌合之众。   越是了解这些,看的越是深入,陈默就越发觉得当初自己在初次接触这个世界时,脑海里想到的那一套是有多么的不切实际。   但如今的他已然没有去做这些的想法,至少现在没有,他不必思考的那么长远,因为如今的他也是君主制下受益的一份子,他融入了这个时代,而他现在的构想都建立在萨卡兹君主这个称谓的基础之上。   他还不了解萨卡兹雪原上的变化,那桩贫穷又偏远的村子里,正有一个人,在雪原上下四处联系流亡的感染者们。   什米尔村,秋季。   苔麦成熟的时节,这种耐寒的农作物成熟在冬天来临之前,一年一熟,也是雪原上少有的粮食来源,春天积雪消融后播下的种子,要等到冬天来临之前进行收割。   从阁楼的窗口望去,收割完的农田上摆满了堆积在一起的麦桩,再远处是白桦林的边缘,她站在窗前,伏下身,窗台上放着一页信纸。   【谎话精:   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给你写下这封信,啊,我想你应该是看不到的,毕竟你离开了好多年了。   你说你会回来的,但我已经没办法再留在龙门等你了,你走之后,发生了许多事情,有一个老家伙找到了我,他告诉了我一些关于过去的秘密,有人一直瞒着我不想让我知道的秘密。   我知道他是在蛊惑我,我没法不接受他的蛊惑,也没法再继续留在龙门,我厌恶着那座城市,厌恶它的一切,也厌恶自己的遭遇,尤其是当我知道那些秘密后,我不能再支撑着自己继续留在哪里。   那样我一定会疯的,会时时刻刻忍不住想要杀了他,他的模样令我作呕,我不想变成那样,也不想继续忍受心里的折磨。   看到这里你一定会感到很失望吧,谎话精,要是你真的回来了的话。   我一直在想,如果当时你还在,你一定有办法说服我留下来吧,你总能找到许多说法,也不知道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如果是这样,我想我能继续忍受下去,直到我们长大,直到你带我离开龙门,我们一起离开,把晖洁也带上,什么都不给那家伙留下。   我只是想想,就觉得这种生活让我向往的可怕。   你不该离开的,谎话精,你毁了我们说好的将来,是你自己不想要它变成这幅模样的,是你让我对晖洁充满了愧疚。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吧。   我有点想你了,谎话精,有点想你说的那些故事,有点想念在孤儿院里的日子。现在想来,那应该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   我现在是感染者了,知道这个消息的你一定会很惊讶吧,是的,因为你不守承诺,所以现在我已经是感染者了,除非你也是感染者。   但我不希望你是感染者,谎话精,我很清楚感染者的生活和遭遇是什么,我不希望你也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忘了我吧,谎话精,就当是一个多年前的梦,也许不该是我来提起,也许,其实你已经忘记我了。】   楼下传来呼喊声,是老婆婆的喊声,谁知道她年纪这么大了还能有这样雄浑的嗓门,塔露拉急忙折好信纸,回了一声,将信纸放在枕头下面。   她走下楼梯,在楼梯中间,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埃拉菲亚姑娘正和老婆婆说着什么。   手里提着一个篮子。   “阿丽娜?”   “塔露拉,我带了一些家里做的布林饼过来,我说了让老妈妈不用喊你的,东西带过来我就回去了。”阿丽娜为难的看着站在楼梯上的塔露拉。   “哎呀,谁不知道阿丽娜你过来就是为了找这丫头的,你们这两个孩子。”她说着又揪着塔露拉探去篮子的手:“你也不知道好好学学人家,人姑娘踏实,又喜欢读书,哪像你尽到处瞎跑,也不知道带点啥东西回来,和那没出息的老头子一个德行,败家娘们儿!到现在连自己的衣服都不会缝。”   “好了,奶奶,别念了,你都念好几遍了,我今天就和阿丽娜好好学学。”塔露拉说着手里拿着一个咬了一口的薄饼,接过阿丽娜手里的篮子塞到老人手里。   “现在就去。”她拉着阿丽娜的手急忙朝着门外【&+ 第二十九章 野火   理想两个字有时显得弥足珍贵,有时又不值一提,因为向着某个目的前进不会使人陷入迷茫,但当目标太过遥远时,年轻就成为了最大的错误。   她很年轻。   她以为自己已经见识过了这世间诸多的苦难,她觉得自己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改变什么,兴许不过是内心的反抗种子在作怪,兴许不过是那老人的又一个陷阱,故意引诱年轻气盛的她来反驳自己的看法,走上这条路。   她会上当的。   因为她年轻,因为她执拗,因为她体内留着德拉克的血,它们天生就是一群不肯服输的家伙,自傲,甚至称的上傲慢,激将法虽然拙劣,但向来对付这种人很有用。   它们都是一群天生的领袖,也乐于接受引导他人这份使命所带来的成就感与自我满足。   其实那老人的话细想下来简直漏洞百出,可当一个人迫切的想要向另一个人证明什么,迫切的想要反抗他也反抗自身的命运时,她就理所应当陷入其中。   因为她还不了解这世间的险恶,她认为这个世间应当黑白分明,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既然是错就当被纠正,既然是对,就该坚持下去。   那是她影响最深刻的事情之一。   也是她“贵族生活”结束的那一天。   恢弘的宫殿正厅中,乌萨斯某座公爵领城市的主殿,年轻的军官踏着昂贵的羊毛地毯,缓缓从门口出现在宫殿中央。   门外天色阴沉。   她停在台阶之下,微微仰头凝视着台阶领主座上的气质阴冷的老人,老人身材消瘦,颧骨狭窄,衬托的他下巴尖锐,那双眼睛深邃狭长,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阴暗与诡异的气息,他背手站在台阶上,俯视着下方的年轻军官,身上华丽威严的贵族礼服莫名的给他增添了一丝优雅与从容。   “你回来了。”老人平静的问,看不出喜悦与多余的情绪。   她冷着脸,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你不是不喜欢那把剑吗?怎么会随身带着它。”   “只是顺手。”   她淡淡的回答,目光直视着老人的双眼,红色却不曾退让与胆怯。   “喔。”老人轻声回答,眼眸动了动,打量着她:“你身上沾着泥土的味道,但没有血腥味,也没擦上焦糊味,你的女仆说你还没来及沐浴就急着来见我,所以我猜,你没有动手。”   老人似乎是时刻掌握着她的动向,对此她并不奇怪,因为这是他的城市。   “你找到了更好的办法了吗?塔露拉?对付这根眼中钉,肉中刺,是因为找到了更好的办法,所以没有按我说的去做,是吗?”   老人平静的问,像是好奇,没有任何对她违抗命令的不愉。   “你不单单是想让我除掉安东尼奥少校,你诱骗我去杀一个孩子。”   她冷声质问,握着剑柄的手指微微收紧:“科西切……一个孩子,安东尼奥带着他的儿子旅行,你让我栽赃他,宪兵会在他去下一座城市的路上把他打死,他的儿子也没可能幸免于难。”   “安东尼奥很会利用掩护。你一定能看得出,那个少年并不是他的儿子。”   科西切解释,或者说询问。   对此她只是冷笑。   “呵……”   “我也教过你,只有当我们有更重要的目标时,我们不可避免地会在道德和资源上做出牺牲。”   老人继续说:“你放走安东尼奥,下一次他就会出现在维多利亚某个特务官的宅邸里。”   “讨人厌的小菲林们会对着我们四座城市接下来一年里的航线指指点点,借此指认我们的贸易伙伴,查阅我们的资源来源,勾勒我们的进出口路线,洞悉我们的防御布置。”   “你的一时善心,将会毁掉四座城市里无数人一年的生活,让他们陷入贫穷和饥饿,但你对手,却不会因此而对你心生怜悯,感恩戴德。”   塔露拉神色冰冷。   “我已经毁掉了文件。”   科西切满意的点了点头。   “很好!做的很好,你是能够做到的,不是吗?”   他很满意这个结果,但还不够:“但是塔露拉,你要怎么样才好证明,才能证明,安东尼奥“没有”看过那些档案。”   老人在没有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仿佛是教训的口吻。   “如果他不知道档案的内容,为什么会带走它。”   “那你又怎么证明他就会背叛你的公爵领,背叛乌萨斯?你为什么不去质问他,抓捕他,而是要直接除掉他?”塔露拉反问。   “我不需要证明。”   老人摇了摇头:“质问他是给他辩驳和逃脱惩罚的机会,他的行为不能被赦免。”   “他有这么做的可能,那这,对我来说,对乌萨斯来说,对于律令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不能,他不可以“能这么做”。”   老人说着转过身坐下,似乎对面前的军官有些失望:“——安东尼奥已经被处理掉了,在你毁了文件以后,我的蛇鳞们帮你收了尾。”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放过他。”她的语气懊恼而又愤怒,垂下的手死死捏紧,最终只能狠狠的瞪着面前的老人。   但对方却毫不在意。   “我只是在不断地训练你,让你一次次变得更好,你看,你又一次辜负了我的期望,你做的没有上次好了,塔露拉。” .*【,+   老人垂下视线,狭长的眸子藏在座椅的阴影里,房间里的灯光并不明亮,阴郁的天空不多时便下起了瓢泼大雨,雨声伴随着雷鸣,在城堡外轰然响起。   老人的话语却平静淡漠,他凝视着面前的毫不掩饰对自己恶意的军官。   “你在舍瓦塔会议上表现的是那么出众,而且,塔露拉,你应该承认你也享受那种感觉。”   老人说,他想起了面前的军官在舍瓦塔会议上面对众多贵族和军官时,侃侃而谈,汇聚焦点的模样,缓缓补充道:“万中无一的顶点的感觉。”   他的话语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如同蛊惑,却令人着迷,可却像是刺激了面前的军官。   “你在侮辱我,你这样只会让我的怒火烧的更旺。”   她愤怒的问,愤怒却没有吞噬她的理智,但她不能否认,那种被人仰望的感觉的确让人执迷。   “那么……你一定更享受作为一个完人的感觉。”   老人换了一个说辞,在他眼中,面前的军官只是因为对自己厌恶所作出的下意识反驳,她厌恶自己的一切,包括对她的认同,但她却无法否认自己内心的想法。   她的反驳越激烈,只会证明她越无力苍白。   她只是怕自己会在老人的引导下深陷其中。   “你的顾虑我很清楚,你的想法我也明白,所以……”老人没在提起之前的话题:“蛇鳞们放过了那个装扮成他儿子的少年。”   “怎么样,塔露拉?你是不是一个人也该做到这种程度?”   杀了安东尼奥和放过他的儿子并不冲突,而你不过是想反抗我的命令,你想证明什么,你又能证明什么?   这没有任何意义,不是吗。   “那个少年就是他的儿子。”塔露拉咬牙一字一顿:“他!就!是。”   “他可以不是。”   老人微微摇头。   “等这个少年成年,他会找到你,为他的父亲报仇。”红色眼睛像是火焰,锋锐而炙热,死死凝视着上方阴暗的老人。   老人嘴角缓缓浮现一抹阴冷的笑意。   “那么你又准备……准备什么时候,再去为你的父亲报仇?”   老人缓声问,那双眼里的怒火仿佛不能让他有丝毫动摇,他的声音冰冷而嘲讽,宛如低语感叹:“塔露拉,杀了你父亲的人,可还依然健在啊。”   塔露拉咬着牙没能回答,她不愿意去想那座城市,去想那个原本该将自己养育成人的男人。   可老人却不愿意轻易放过她。   他掀开了塔露拉内心的伤疤和刺痛,龙门幼年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孤独,歧视,温馨,相依为命。   “我答应过你,要把你训练成能够亲手复仇的样子,可是你现在……还远远不够。”   “……别再说了,科西切!”她咬着牙低吼道。   老人轻叹口气。   “唉,除去这些,塔露拉,除去你自己的要求,我可是也更希望你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塔露拉咬紧的牙关微微松开,那抹笑容代表着浓烈的嘲讽。   “一个刽子手,一个宪兵头子,一个贵族军官,一个阴谋家,一个擅长制造屠杀的术师?!”   她一个个的念过,停顿下来,嗤笑质问:“这就是你说的优秀的人?!”   她可能永远也想不到,当她念过的这些一个个的称谓,有人正在一一的将其实现,她所厌恶排斥抵触的,却成为了另一个人努力去成为的。   一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一个为钱卖命的雇佣兵头子,一个萨卡兹的贵族军官,一个擅长制造屠杀并被称之为屠夫的阴谋家。   老人的话语沉默下来,他似乎对塔露拉的话语并不认同。   “塔露拉,塔露拉。不。”他一连呼唤两声,语气真挚,看向塔露拉的目光毫不掩饰的欲望和裸露:“我渴望一个继承人。”   “……”   塔露拉像是被这句话惊吓到了。   “没想到你会这么直白的说出这么恶心的话语。”   她嫌恶的眼神望着老人,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浮现起略带得意的笑容:“只是,呵,对不起了,公爵。”   她轻笑一声。   “你的期望可是要……落空了。”   那种大仇得报的畅快感让她无比喜悦与兴奋。   “嗯……”   老人微微蹙眉。   “我看的出你很兴奋,说说吧,塔露拉,说一说你做了什么,让你这么自得?”   “半年前我从矿场里搞到了一小块源石矿材,你猜怎么着……?”   也许是心里的畅快,压抑了太久让她有心思悠闲,她很想知道面前的老人在知道自己处心积虑的诱导,最终功亏一篑时该露出何种表情。   她还是太过年轻,年轻的不懂得掩饰自己的得意,年轻的轻视了面前的老怪物。   塔露拉看着老人的眼睛,缓缓说:“我把它嵌进了自己的胳膊。”   “……哦?”   老人的表情浮现出一抹好奇。   “效果很好。”   塔露拉微微仰起头:“我已经是个感染者了,我现在是一个感染者,科西切公爵,我命不久矣,你的计谋,你的规划,你的投入,全都泡汤了,你没法在利用我了。”   她说着轻舒了一口气,笑容越发灿烂轻快。   “啊,真是……出乎意料的方法。”老人迟疑了一下,才想出对这种行为的评价。   “阴谋破产的滋味好吗?”塔露拉问。   “科西切,我已经成了乌萨斯和这片大地都最痛恨,最鄙夷的感染者……在城市,在冻原和在荒野上都最下贱的感染者。”   她毫不在乎的说着自己践踏自己的话语,可她却赢得了尊严,而不是受人摆布的傀儡,她应该骄傲。   老人不为所动,良久之后,他问:   “你的姐妹看到你这样,她会开心吗?”。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塔露拉,是你自己在糟践自己的性命,你的尊严,也是你自己选择的这条道路。”   得意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取而代之的是刻骨的恨与怒。   “……你!”   “是什么让你这样处心积虑的反对我,我的女儿。”老人温和的开口。   “——你。”   塔露拉直视着老人的双眼:“你欺骗我,骗我说魏彦吾作为主谋杀死了我的父亲,你没有告诉我他们曾经一起对抗你,把你赶出龙门。”   “你没有告诉过我,你在我父亲之死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即使魏彦吾杀了我的父亲,他有罪,他应该受死——”   她的话语冰冷锋利,一如腰间锋锐的钢铁。   “你也难逃其咎!”   她没有后悔离开龙门,只是对晖洁此刻充满了庆幸与愧疚,庆幸她没有和自己一起离开,愧疚自己抛下了她,将自己投入这个地狱。   她忽然想起了好多年前,那个男孩离开孤儿院时也是这样。他离开前的那个雨夜,也曾做出过相同的选择。   “你表面上善待你的领民,把其他的聚落安置在城市周围,给感染者稳定的居所……”塔露拉冷声说:“事实上,你刻意让感染者和居民过着天差地别的生活,你让城市的居民在感染者身上找到自尊。”   “城市对市民的掠夺被你美化成了物义务,他们居然欺压感染者和居无定所的非市民来获得安慰!”   她大声质问。   “这就是你的公爵领吗?这就是你的城市和统治吗?用不平等去塑造假象,用假象去扩张你的影响?”   她微微松开了腰间的剑柄,轻吐口气,昂首挺胸。   “我没法再忍下去了,哪怕我不责怪你虚伪的手段和扭曲的手腕,你那欺骗性的宣称和假装仁慈的嘴脸,也让我忍无可忍!”   那团火焰早已在她心中点燃。   哪怕它一开始并非为了感染者而起。 第三十章 是非   大厅里寂静无声,寂静中暴雨充斥了天地,由远而近,一瞬而逝的苍白闪电遮蔽了空旷大厅内明亮温和的暖光,随之而来的震耳雷鸣,淹没了世间的一切。   短促的闪电将老人消瘦的声音拉的狭长。   “我教过你啊,塔露拉。”   老人轻叹出声:“我教过你——在这段过于平和的时间里,他们是不能接受互相间的平等对待的。”   “除非我们结束掉这一连串的平庸年月,回到先皇带领的时代,回到乌萨斯曾经血与火的征途路上。”   “你我能接受他们的自治,就像哥伦比亚和叙拉古的市民一样。可他们自己呢?他们会推举出下一个执政官和下一个贵族,因为他们不敬重他人,只畏惧权利和暴力。”   “不仅如此,他们还不准有人比他们更勇敢,更聪慧,更善良,更仁慈……除非你是他们的公爵,或是他们的皇帝。”   他垂下目光,循循善诱,仿佛一位老人在教导家族里年轻意气又天真不懂事的后辈。   “你同情他们,你同情我的领民,同情那些被税吏和官僚逼的无处可逃的市民。”   他平淡点了点头:“这很好。”   “而且,即使你不断地强迫自己吐出那些污辱感染者的词汇……我也依稀记得。”   他说,似乎是想起了塔露拉瞒着自己的小动作:“你不断调整我的政策,尝试更多地保护他们,甚至不惜激起市民的愤怒。”   他唏嘘感叹,仿佛是在对不懂事而做错事的后辈处理烂摊子。   “我可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抚平他们的情绪,塔露拉。”   “我不是同情他们!”塔露拉争辩道。   “你的确爱着他们。”   “你……?!”   “我很欣慰,塔露拉,你是真的看重他们,你越来越像我了,我的女儿。”   这句话让她感觉十分的恶心,尤其是面前自称看重他们的人,却从不在乎他们的死活,这是廉不知耻的令人作呕。   “……你怎么会好意思再说出这种话?!”   老人毫不在意她眼神中的鄙夷。   “但你这种浅薄的作为是不可能成功的。”老人说。   “你怎么会知道我要做什么?你没有这个能力……”她下意识的抵触。   老人轻笑。   “我不用知道你想做什么,就算所有人都想要得到一个好的结果——这些人依然会失败。”老人轻声呓语:“塔露拉,塔露拉,因为他们想要的好结果和你的美梦,本质上是不同的。”   “你没法让不同的人认同同一种行为,他们的纷争,冲突混乱无可避免。”   “一个萨卡兹要如何面对一个萨科塔?一个卡西米尔人要如何面对一个乌萨斯人?一头健壮却劳苦的熊,要如何去面对一只傲慢却无能的骏鹰?”   塔露拉沉默下来。   “你要告诉他们该怎么做吗?”老人问:“多傲慢的想法,我的女儿!你想用你这副样子和身份去号召他们做什么吗?”   老人突然感叹:“啊,当然,我知道的,你一定做的到。”   “塔露拉,你会去统治那些注定由你来统治的人,你继承了黑蛇的知识,流淌着红龙的血,踩着熊的国土,翻阅着骏鹰的历史。”   你身上有着维多利亚,炎国,乌萨斯和高卢的种子,你继承了这些帝国最优越的部分,你是如此的重要,我的女儿。   “可有人告诉过我,没有人生来就该被其他人统治。”短暂的沉默后塔露拉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眼里的愤怒缓缓变得平静下去。   她只是想起了很多年前在孤儿院里的那些对话,想起了那个特别的人,想起了他的知识,想起了他的话语,于是,他开始尝试着代入他的思维。   他会怎么回答呢。   毕竟那时塔露拉还年幼,可她依然能想到他会怎么回答,因为他向来特立独行,因为他的那些话语,在长大后的现在塔露拉思索起来,才觉得惊世骇俗,才觉得胆大包天。   她又想起了那些故事,想起了那个被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的猴子。   【猴子会后悔吗?】她问。   【猴子会,但大圣不会。】   【为什么?】   【因为天那么高,它永远压在人的头顶,如果不上去看看,谁也不知道上面是什么样子,那些天上的神仙,他们也不是生来就是神仙,那些地上的百姓,也不永远都是百姓,说起这个,我想起了一个有着三只眼的神,下次再和你讲他的故事吧,你一定会喜欢的。】   塔露拉缓缓平静下来,她看着面前的老人,这条阴暗的黑蛇,他还在继续。   “但他们渴望你的统治,他们终其一生都在等待你这样的人去统治他们,乌萨斯将会为你而颤抖,我的女儿。”老人话语沉稳,笃定。   “统治他人者必将受更强的人统治,科西切。”   “啊,那更是我观念的一部分了,塔露拉,我来教你最后一课吧。”   “……嗯?”   塔露拉的疑惑和迟疑让老人嘴角的笑容越发明显,可他却不知道,她的女儿脑海里想起了其他的东西。   【可他们不是会被比他们更厉害的人取代吗?】她这么问起过。   【是啊,可并不一定是比他们更厉害,塔露拉。】他说:【你要知道,没有谁能永远保证自己的统治能延续下去,尤其是以暴力所推行的统治,他不会长久,就像你说的,会有更厉害的取代他们。】   【这种想法是正确的,但也是错误的。因为当所有的一切建立在某个人的威信之上时,当他一旦逝去,他所遗留的一切都将土崩瓦解,所以这是一种并不牢固的,目光浅薄和懦弱的人才会推行的统治方式,他们只在乎眼前的利益,而你要明白,当你一个统治者能抓住每个人心中所想时,当他能实现自己的许诺时,他并不需要变得比任何人都要强大,因为人们坚信他,所以支持他。】他说:【但这做起来却更加艰难,因为你要从王座上走下来,你要舍弃自己超脱的地位,没人能做到,你要面对他们的批判,更要坚守本心。】   “塔露拉,我们会超脱这种短暂而世俗的统治。”老人高声说:“先皇已死,他的影子依然还投在这片大地之上,他的意志和思绪已然超越了那个时代。”   “他继承了真正的乌萨斯帝国,支撑着乌萨斯的土地繁荣昌盛,让乌萨斯人民得意生息。”老人的声音渐渐低沉:“但一旦失去太阳,乌萨斯繁茂的枝叶就会立刻枯萎,这片土地上将只剩下互相吸取养分的低等生灵与更多的腐烂。”   “你看到的这些人——”   “他们爱好施暴,四处残杀,自虐,惶恐又自私……”   “你的梦想以及观念吸引他们,教化他们,却不知道他们对你所说的一切丝毫不感兴趣……塔露拉,这些你应当知道。”   “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了无数年,习惯了一种根深蒂固的生活方式,你却仅仅是个闯入他们生活的陌生人。”   老人侃侃而谈:“所谓的统治者,所谓的贵族,所谓的军队……也只是更强壮的人民,养尊处优的人民,经受了训练的人民。”   “领地会改移,军队会重建,统治会崩解……没有统治能够持久,除了乌萨斯人民自愿追随的意志,它永不统治,它只是前进不息。”   老人话语一转,似乎嘲讽。   “你的小恩小惠换来的,是顺从,是不切实际的期待。”   “你怎么会知道他们本该是什么样?是乌萨斯把他们摧残成这样的!”   “我当然清楚,啊,我实在是太清楚了。”老人感叹着:“他们会跟你走,你是这么觉得的吗?为了面包,土豆,纯净的水与篝火?你会这么向他们许诺吗?”   两种话语在塔露拉的脑海里争执。   “他们会的,然后,当他们饥饿时,他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蚕食你的躯体,如果你对他们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你会恨他们,你一定会恨他们。”   争执的话语终于因为这句话而有了结果。   “我不是你,科西切。”   塔露拉反驳:“我和你一点也不一样。”   “可你已经和我一样了,你只是还没有被从美梦中惊喜。”老人平淡的回答:“事实上你可以利用你手中的一切,如果你有一个目标,那么去吧,用恐怖摧毁恐怖,用性命统治性命,用牺牲引导牺牲,用无知培育无知,用痛苦制造痛苦。”   “这一切的方法你都学会了,这已经是你的武器了,你所要做的只是学会运用它……习惯它。”   老人低声说:“直到你爱着的人,真正理解他们的国家和他们生存的意义。”   塔露拉厌恶的皱眉。   “我甚至都不知道你这些歪理邪说是在胡诌些什么。”   在她看来,面前的老人应当是精神出现了问题,简单的说,就是脑子有病。   “这一切都是事实,这一切,你会面对。”老人平淡的继续,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看着塔露拉的厌恶,话语一转。   “这样吧,我的女儿,你不信我,我愿和你打个赌。”老人说:“这么多年来,我在你身上培养的源石技艺早已生根发芽,现在已经是结果的时候了。”   平静的话语。   可塔露拉却从不介意用最大的警惕和恶意来揣摩她的这位“父亲”。   “在你接下来的一生里,你只要对你所坚持的这一切产生怀疑,你只要对你声称的这些你的同胞,以及那些应当自由的人们产生一点恨意……”   也许这不过是个早有预谋的陷阱,也许塔露【~   现在只需要为这个法术,补上最后一条发作的诱因。   “你就会立即履行我们之间的赌约,那时的你会走上我教给你的道路。”   “也许接下来的几年里,你会有幸暂未遇到这些状况,你会恰好生活在一片童话般的土地上。”   “你面对的人可能恰巧有苦衷,也可以被理解,能被理解成被逼无奈……”   老人的手缓缓垂在扶手上:“我可以等,这个国家可以等,三年,五年,十年,一百年,你只会得出相同的答案,虽然你作为感染者的生命不会长久,但我知道,那天会来,那天一定会来,而你所做的一切都将印证你我的争论。”   他的话语宛如陷阱,在催促着塔露拉接下这份完成法术的赌约,但他从来不是个信守承诺的家伙,比如刻意安排下人对塔露拉的行为进行针对,比如恰好让她遇到自己说的一切,再亲手毁了它。   在乌萨斯,他有这个能力。   这份赌约,从一开始就并不公平。   “乌萨斯帝国正处在他病痛连连的时期,作为不会生长在荒芜的土地上,阴暗的土地只能开出腐败的花朵。”   “你会被你热爱的人背叛,你会目睹你的朋友因你而死,你会发现你对未来的期待失去了意义。”   老人轻声诉说:“因为你做的一切在他人眼里,尚不能弥补你的身份为你带来的压力。”   “你会发现一起都皆可牺牲,你会发现所有人比起邻人都更爱自己,你会知道你为之自豪的奋斗象征根本什么都不是。”   “你会看到,你投入了一切的这片大地并不想要你。”   “你会看见你的所想所为化为乌有,你会看见他们唾弃你所尊敬的一切,生命,尊严和理念都毫无意义。”   “因为这些人,这些你所谓高尚的人,只是一群踱步的尸体。”   老人站起身,俯视着下方年轻的德拉克:“我所遭遇的,你也都将遭遇。”   这一连串的话语,令年轻的德拉克感到惊讶,阴冷在身体内蔓延,以及随后而来的不甘和愤恨。   “你想……你想让我……屈服……!”她咬牙冷声出口。   “不,不,我的确在使用这个源石技艺,这不是蒙骗,也不是威胁。”老人话语顿了顿:“只不过,我的法术十分弱小,教授你的一切也都是构成这个法术的基础。”   “这个法术,在你否定我的时候,不会有任何作用,但你一旦认同我,一旦你理解了我,一旦你明白你处在怎样一片大地上……”   “滴答,滴答,咚,咚,咚。”   老人模仿着时针和心脏跳动的声音。   “你会成为我,乌萨斯的未来将自此握在你的手中。”   电闪雷鸣中,老人的影子投射在身后的墙面上,宛如一条恶毒狰狞的黑蛇在俯瞰着面前年轻的德拉克。   塔露拉下意识仓惶后退,又在意识到自己的恐惧时止住脚步。 第三十一章 宿命   塔露拉难以置信的望着台阶上的老人。   “……你说什么?”她不敢相信的问:“你说的这……你说的这都是什么?”   “操纵意识?思维暗示?你疯了吗。是你教了我怎么去对抗这些法术,是你叫了我怎么去破解这些心灵的源石技艺!”   她很难不为此感到震惊,这个真相已经超出了她的接受和理解。   “不,我怎么会对自己的继承人使用那些下作而有害的法术?”老人平静的回答:“我的法术只是加速了一个过程,加速了你认识这片大地,质疑自己,怀疑自己,痛恨自己又重新直视自己的过程。”   “没有这个法术,这一切都会发生,只是这个法术能让你走得快些,每一个假装正常地生活在城市中的人都学会了对自身的催眠,他们擅长逃避事实,以规则和道德驯化自己,用失败者的外壳掩饰自己轻易被残酷事实伤害的人格……”   老人看着塔露拉。   “而我,向你提供了一副铠甲,一种武器,一个自我。”老人说:“这能节省掉你自我怀疑和自残的过程,节省掉你的困苦,你的挣扎,节约你的时间,你会在被现实打到后迅速的站起,你会……重生。”   “你不用在自我否定上花费太多生命,我教你的一切会在你的脑海中重新孕育,你将抽丝剥茧般重新编制这些知识。破除你原本的迷信,在丰盈的智慧花园中找到曲折却有终点的路。”   老人长长的叹了口气,目光期待。   “塔露拉,乌萨斯的命运和你息息相关。黑蛇将与你同行,这不朽的意志永不死去。”   陈默知道这段过去是在很多年以后,从阿丽娜的口中知道了这段过往。   也知道了塔露拉当时的选择。   那是这个法术完成的最后一步,它的闭环,只有当旧的黑蛇死去后,新的科西切才会重生,宛如蛇蜕。   塔露拉很快联想到了什么。   “——你,你诅咒我?你想……用你自己……塑造我?”   “不,塔露拉,这不是诅咒,这是祝福。”   老人用温柔却令她作呕的语气温声说:“我祝福你,我的女儿。”   可他脸上的笑意,看上去确实那么的阴冷狡诈。   “当你从对人性不切实际的想象中觉醒,你会意识到,为什么我们要为这片大地的美好未来奋斗至斯。”   “胡扯!你……胡说八道!”   塔露拉惊惧的指着台阶上的老人,那是炎国的话语,仿佛这句话刺激的她忘记了乌萨斯的语言。   “我没教过你那么粗俗的炎国词汇。”老人淡淡的说,目光夹杂着一丝怜悯:“但学学也好,这也是你未来要扮演的一种人。”   仿佛已经将眼前的人视为了自己的傀儡。   “哈,当然,你不让我在公众场合这么说,为了我所谓的形象。”   “——这是在替你掩饰来处。”老人解释道:“我处心积虑的为你着想,你却驳斥我的建议,亵渎我的语言,你记住了我教你的一切又想要逃开,塔露拉……”   “不过我不担心,因为你最终会走回这条道路。”老人移开视线看着她的视线:“人与人之间就是被恨意所占据,由仇恨所统治,由爱生恨,由仿徨生恨,由仰慕生恨,爱的越深,恨的越彻底。”   “恨意就是人与人的必然结果,两个人就能促成一种统治,除非能和我一样,平等去爱所有人。”   “你会恨我吗?塔露拉。”老人笑着问:“我所做的,也只是这片大地一定会对你做的事情而已,你不会指望将来会有人爱着你,会有人带你挣脱这个枷锁,没人能做到。”   “你所做的一切都与我无关……和我没有半点关系。”塔露拉大声怒吼,仿佛逃避:“一点关系也没有……!没有!”   “啊……好啊,太好了。”老人仿佛就等待着她的这个回答:“不继承名号,不驾驭权利,不利用地位,很好,我的孩子,你很有决心。”   “那就用你自己的手去开辟你的事业吧。你不想继承我的领地与政治资源,我的财富和我的力量,那当然好。”   “这些东西,你自己夺取吧,你能那样做,也满足了我的心愿。”   “不要私自为我的意愿下定义。”塔露拉冷声说。   “不,我当然不会,但这是真的,没有一个科西切会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些馈赠,这对勤奋而自尊的我们而言,的确是种侮辱。”老人认真的纠正道:“我已经把能教给你的都教给了你,至于你自己再去争取的一切,都属于你自己。”   “我的女儿……你的确很出色。”   老人不加掩饰的赞叹:“你不惜与之前你拥有的一切决裂,也要换取一条不同以往的道路,感染者会为你开辟别样的领土,你所要做的事情将在这片乌萨斯大地上绝无仅有。”   塔露拉冷着脸,她缓缓抽出长剑。   “我今天来这到你面前只为了一件事,没想到我却被迫听了你邪恶又恶毒的布道。”   她提着剑上前。   老人却平静的注视她和她手中锋利的长剑。   “啊,我终于等到这天了吗?”老人平静的说:“我常想,魏彦吾没机会杀掉我,所以是他身边的谁来做这件事?结果是你,结果……当然是你。”   “为自己的弑父仇人用刑,替你仇恨的那个人杀掉他仇恨的人。”老人带着讽刺感叹:“多美好的结果啊。”   “你的杀戮证明了我的观点,我愿意放弃抵抗死在你的手中,只是……”   科西切望着逼近的剑锋和塔露拉冷漠的脸:“我的女儿,你的行为将成为你通向真理的桥梁,就让我的死成为你的地基。”   宛如一个殉道者找到了自己宿命的归途,却又成为另一个人宿命的开端。   一个故事的结束,象征着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这就是黑蛇与科西切的宿命,而他们选择了塔露拉。   “我不是你的女儿……我不是。”   塔露拉低声重复握紧剑柄:“我杀你,只是为了阻止你再去作恶。”   “那么,塔露拉,你将作恶。”   老人的脸上没有临死前的恐惧和对生命的眷恋,有的只是平静与隐晦的狂热。   “我听够了。”   老人的话语没有因为她的打断而停下。   他还在继续。   “……然后你将行善,你会承认我的善行。”他垂下眼看着举起的长剑:“这把剑,我没让管家收缴它……我不喜欢这把剑,你用法术比剑更多,但你也可以带着它。”   “它会提醒你自己是从哪儿来。”   塔露拉的脚步忽然加快,在老人的视线里,剑刃伴随着怒吼而来。   “……它也会见证你我的道路。”   剑贯穿了消瘦的身躯,将他钉死在背后的高座上,溅起的鲜血染红了那张清冷坚强又带着一丝稚嫩年轻的脸。   红色的眼底仿佛有火焰在熊熊燃烧,双手握紧了剑柄。   “你恨我吗?塔露拉。”   “我不会上当,你这条老蛇!你的生命到此为止,你这个恶棍!”   血液逆流,剑贯穿了肺叶,所以呼吸变得艰难,空气也阻塞,视线模糊,渗进气管的血让老人难以忍受咳嗽和喘息。   “嘶,咳,只是……肺叶……嘶,你刺的……不……准。”他似乎还有闲心来对此做出评价,一如过去,永远是那副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傲慢态度。   “我不会恨你,科西切。”   她俯身凑近科西切的脸,那双精明却渐渐失去焦距的双眼,手中的长剑转动,扩大伤口,一如她接受过来自老人的教导和她所学会的,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他必死无疑。   老人的表情不可抑止的因为痛苦而扭曲,鲜血顺着剑身滴落又染红了她的手臂和军装。   “不管恨意这个说法是不是你絮叨又酸臭的诡辩的一部分,你都是不值得我恨的。”   “我怜悯你,你的死只证明了你的孤独,你的妄想化作一团泡影,我会让你知道你说的到底有多荒谬,虽然你没机会知道了。”   “哈,哈……很……好……”渐渐失去焦距的双眼已经看不清眼前模糊的景象,但科西切能感觉到,在生命快要逝去前,一种联系的建立。   “我死了,这样魏也能……如释重负了吧……”他断断续续的说,声音已近乎呢喃:“我很期待……到时候……你……的后悔和……你的……恨……”   “……记住……”   头颅最终无力的仰靠在主座的背后,双头骏鹰的猩红旗帜下,科西切没能说出剩下的话语。   塔露拉,记住。   你的终点也在我。   塔露拉慢慢地把剑从死去的公爵胸膛中抽了出来。   她的思绪已然飘远。   她离开了城堡【@   但种子已经种下,只等发芽。   没有谁能拯救这样一个人,拯救她自己为自己选择的宿命,拯救她曾经认定的道路,法术不可避免的影响到了她的思绪。   她原本可以选择逃开,是她自己走了进去,走进了这个陷阱   而当塔露拉选择离开黑蛇的城堡时,一个卡兹戴尔大地上常见的雇佣兵团,正凝视着远方渐渐消失在地平线尽头的移动城市。   那座城市叫做格莱。   龙门的城市港口,文月刚刚送别踏上前往维多利亚车队的女孩。   他们在三岔口上,选择了与彼此不再相同的道路,命运并未因为幼年的相遇,而对他们做出一丝退步。    第三十二章 第一次接触   那兴许只不过是一个沉迷的梦。   下沉,失重,黑暗,在浑噩的包裹中,一缕蓝色的幽光成为了这里唯一的指引。   陈默当然知道这是一个梦,按照凯尔希的说法,这里是他的心灵具现,一个生涩又似是而非的说法。   他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了。   原本他以为这不过是一个离奇又荒诞的梦,就像所有梦一样,终究是虚假,也终究会有醒来的时候。   但后来,他渐渐明白,其实这不是梦,而是未来的某一天可能将会发生的事实。   光的尽头,漫无边际的黑暗里,有一团黑影,一团狰狞浮动的黑影,随着陈默的到来,黑影不断发生变化,似乎在重塑,最终点点凝固,形成了一个小孩的模样。   他穿着黑色的长袖旧外套,棕色短裤,运动鞋,黑发黑瞳,黑暗的场景里有光在发生变化,片刻后黑色缓缓褪去。   男孩站在一扇大铁门前,铁门半开,栏杆后能看到一颗高大的橡树,橡树下仿佛在随风晃动的秋千。   可这里没有阳光,更没有风。   他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抬起头用那双黑色的眸子凝望着几米外的陈默。   陈默也没有开口。   他们看着彼此。   陈默移开视线,打量着自己与男孩的距离。   上一次再在梦里见到面前的这个……东西,那时他们之间的距离尚有二十米,而如今只剩下大约七八米的长度。   这个距离下他甚至能看清男孩脸上的细致的表情,他的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那双眼睛放在陈默身上,似乎是好奇,也有期待。   陈默仿佛能看懂他得想法,就像他能也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一样。   好几秒后,陈默终于开口。   “你知道这副模样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   他甚至不知道面前的东西是否能和自己正常对话,兴许不过是自己的精神出现了问题,有研究表明,你在梦里所经历的一切,对话,场景,都不过是你自己潜意识心里的臆想,这个研究说不清真假,因为很少有人在醒来后还能记得自己在梦中的经历。   但它无疑是不同的,因为他原本并不是这幅相貌。   男孩没有让陈默失望。   “我以为你会习惯。”他这么说。用一个孩子略显稚嫩的声音,却透着孩子不该有的平静和沉稳。“我等你很久了。”   “你能说话?”   “为什么不能?”男孩反问,笑容化为平淡:“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是你的梦,你的潜意识,我来自于你,等你醒来后,我就会消失,对吗?”   “但你知道,不是这样,那个女人不是告诉过你了吗?”男孩说,认真的摇摇头:“她说的不对,我的确是你,但你,你却不是我。”   “……什么?”   陈默不太能听懂他的意思,或者说,他听懂了,但他不愿意那么去想,不愿意去再想,他来自于另一个世界这件没有意义的事情。   男孩没有解释,他知道陈默的想法,他知道陈默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你不过来吗?”男孩问。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就是你呀。”男孩笑起来,笑容灿烂而天真:“我就是陈默,凯尔希教过你,但你不该抗拒我,不该抗拒你自己。”   “你知道总有一天,我们会成为彼此。”男孩说,他的身影渐渐发生变化,就像是跨越了无数的时间,身形渐渐变高,样貌渐渐从年幼化为成熟,于是后面一句话,成为陈默现在最熟悉的嗓音。   “你需要我,需要我的力量,所以你会成为我。”他说:“你的抗拒注定失败,我能给你你想要的一切,你曾经失去的所有,我们可以亲手将它拿回来,没有人能阻挡我们,权利,命运,包括那名魔王,包括你所有的不甘,都将成为过去。”   “你能给我?”陈默问,对方的话语下意识让他认同,他不否认面前的东西或许真的能有那个能力。   “只要你想,唾手可得。”   对方信誓旦旦,在说出那句话后,明亮的眸子里仿佛燃起了星火。   “我们可以令这片大地臣服,让所以敢于反抗我们的人去毁灭,让所有追随我们的人得以幸福,我们可以改变,大地万物注定崩塌瓦解,王国消失,文明坠落,唯有我和你……。”   他停留下来,张开双臂,轻声吐出两个字。   “……不朽。”   无形之间一种威严而又宏大的气场从他的身上散发,如临深渊,如临绝顶,令人仰望。   但陈默却没有这种感觉,因为面前的东西用的是自己的相貌,以至于令他只是觉得怪异。   “那么,我需要付出什么?”他讥笑着追问。   “你什么都不用付出,因为我就是你,虽然很不公平,但我的就是你的,向来如此。”   “有这么便宜的事?”   “就是这么便宜哦,客官。”他微笑着,一手背后一手探出,像是在行礼,上一刻高高在上的君王,下一刻变成了市侩的活计。   “所以要试试吗?今天小店刚开业,有免费赠品活动。”   陈默眼角抽了抽,他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想要阴沉,可面前这家伙狗腿的模样,实在是破坏了刚才那种威严紧迫的氛围。   他可能是故意的。   “你让我觉得自己现在像是个神经病,在自己和自己对话。”   你要布道就好好布道,别中途一转换成另一幅模样,我们初次见面,还不熟悉。   陈默很想后退两步离开这里,但很明显,这里并不受他控制,他只能站着,或许能够向前,他不会这么做。   “人格分裂?”对方试探着问,有些担忧的问:“你要找心理医生来对付我了吗?我不想死。”   “如果有用的话,我不介意花一笔钱。”   “那还是算了。”他摆了摆手,有些心疼:“别花这种冤枉钱。”   陈默轻呼了一口气,他刚想开口,对方却打断了她的话。   “我说了,我知道了你在想什么。”他说:“我的存在让你现在很不安,可你不得不冷静下来,和我交流,试图掌握更多的有利的信息,虽然你知道我,但却没想到我能和你对话,你想弄死我,因为你讨厌这种超出自己掌控的事情,尤其是当他发生在你自己身上。”   “你想找谁来对付我?”他问,没等陈默回答。   “来对付另一个你自己,他们甚至看不到我的存在,他们只会以为你精神出现了问题,劝你好好休息,但你知道,这并没有什么作用。”   “凯尔希,你或许会想到那个女人。”他停顿了一下:“我承认她很有能力,见多识广,可你觉得她能解释我存在的原因吗?他又如何去解释,你自身存在的原因。”   陈默没有回答。   他又继续说:“其实凯尔希已经告诉过你面对我的方法,只要你接受自己身体内的那股力量,不去使用它,你就能避开我。”   他看着陈默,不急不缓。   “可你能做到吗?”他问:“你真觉得凭你一个人能做到,如果是这样,在卡兹戴尔的袭击里,在莱茵生命的地底,你就该死了,甚至更远,在黑墙,在实验开始后,你就该死了。”   “你身体里流淌的血脉,是它们救了你,是它们让你免受源石的祸害和折磨,你不会相信世界上能有这么多巧合,偏偏每次都叫你好运躲过。”他凝视着陈默,站在远处,一字一顿:“这是你命中注定,你生来就该如此。”   陈默依旧没有回答,对方似乎也觉得这样没什么意思,因为他能感觉到陈默并不在意他说的这些,这些什么狗屁的命中注定。   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他们都不信。   陈默只是好奇一点。   “你似乎知道很多关于我的事情?”   “所有。”对方没有隐瞒,竖起一根手指纠正道:“你该这么问。”   “那么……”   “是的,没错,我的确知道你和萨卡兹人达成的交易,缓解那名魔王的病症。”他微微颔首,又不解的问:“……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牺牲自己来拯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即使她是所谓的魔王,与我何干。”   “我就是你。”陈默这么回答。“你刚才是这么说的。”   “但不代表,我会害你,害我自己。”他轻轻摇头:“她能给你的,我也能!而且比她更多,更好,也更决然,我能给你的是属于你自己东西,而她却不能。”   “属于我自己?”陈默笑了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我又怎么知道,是属于我自己的。”   “那你知道,她给你的,终究不属于你,这就够了。”他说,凝视着陈默的眼神变得温和了一些:“我永远不会害你,背叛你,苛求你,我又如何来背叛我自己。”   “说的真好听,但口说无凭。”   “很遗憾,我只能口说。”他指了指自己嘴角,又诱惑道:“你过来,我证明给你看。”   陈默看着他们之间相距的地面,他没有移动脚步,尽管他知道面前这东西说的话没错,他终归会走过去,除非他放弃卡兹戴尔的谋划,放弃他的所有想法,去做个平平凡凡的普通,否则终究要面对。   可他能放弃这些吗?不放弃就要去面对,接受也要面对。   “你没有选择了,不是吗?”   他像是猜到了陈默的想法,嘴角又浮现出微笑:“为什么要犹豫?反正你迟早都要成为我,或早或晚,又有什么分别。”   “你想去帮那群萨卡兹,我没意见,你想向自己证明什么?证明某个你并不关心的理想,证明你已经不是过去的你了?”他轻叹了口气:“可我们都知道,按照你的想法,你最终什么也得不到,他们不是因为你的想法才接纳你,给你高位,给你权利,他们是因为你的价值,因为那头魔王的病症,才愿意暂时倾听你的想法。”   “他们在利用你,用感情,用温柔,用信任,用你最渴望的东西,你的弱点,你的破绽。”   “你以为你和他们成为朋友啦,你们信任彼此,交托彼此,为了同一份理想互相勉励,互相依靠。”他惋惜的说:“可你自己呢?你做了那么多,却得不到一个……”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陈默忽然开口打断。   “你觉得自己很了解我,你觉得你就是另一个我。”陈默问:“我承认,你或许的确有这种能力,能知道我在想什么,知道我的过去,也许就像你说的,你是另一个我,但你和我终究不是同一个人,你有你的想法,我也有我自己想做的事。”   “除非你能控制我。”陈默的声音冷了下来:“否则……少他妈多管闲事!”   “现在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他的话语僵在嘴边,可见的凝固,又转化为灿烂的笑容,无声的灿烂又诡异的笑,面对着阴沉着脸的陈默,形成了两种鲜明对比。   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尴尬无语,他仿佛对这种情况并不陌生,所以表现的十分从容,甚至有些欣喜。   “笑什么笑!你他妈脑残吧!”陈默忍不住呵斥。   他生气起来,狗急跳墙可是连自己都骂的狠人。   对方像是听话的,乖巧的收敛起笑容。   “那就是没得谈了,初次见面,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他想了想说:“……我送你一个见面礼吧。”   那副陈默熟悉的相貌开始发生变化,从上到下,缓缓地改变。   先是一对漆黑的犄角,银发,精致从记忆里的稚嫩转变为成熟年轻的脸,红色的眼眸,清冷的面容,高挑的身材下从身后延伸而出的长尾。   她的确是长成了陈默最期望的样子,也无怪长大后的她会表现的稍显冷漠,她对孤儿院的其他人都是这番态度。   冷漠的脸上对陈默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她站在孤儿院的大铁门前,身后是白墙红瓦,庭院里石板路延伸到台阶的门口,二楼的窗台,树叶在风里晃动的飒飒声伴随着她几缕随风轻轻摇曳的银色发丝。   她微微开口:   “谎话精。”   陈默阴沉的脸僵硬下来,转瞬又浮现出露骨的杀意与危险,片刻后,杀意消散,只剩下平静。   他凝视着女孩唇角温柔的笑容。   握紧的手渐渐松开。   “……这没什么意义。”他低声说,像是自言自语。   “可她曾是你的愿望,不是吗?”   “你也说了,是曾经。”   “你真可怜,连自己也骗。”   “……关你屁事!包租婆吧你。”   “我不喜欢这个称呼。”   “那叫你狗蛋,就这么定了。”陈默不容置疑的说。   他叹了口气,知道这是刻意报复发泄,没有反驳。 第三十三章 黑钢旧友纪录   凯尔希曾告诉过我关于我身上藏着的某个秘密,其实我比她更清楚在我身上藏着什么,她从来不掩饰她对我的不信任以及怀疑。   又有谁会来轻易相信一个从外面来,名不见经传的小雇佣兵呢,相信他说的那些夸夸其谈,相信他嘴里天方夜谭的理论和故事。   没人会信,有时连我自己也不信。   可她还是信了,她信的不是我嘴里不切实际令人诧异和觉得可笑的言论,她信的由我这具身体带来的可能,治愈特蕾西娅病症的可能。   她已经为此变得无所不用其极,更逞论去相信一个外人。   但这却让我觉得无比踏实,至少我知道我是有用的,她和她们对我有所求,而不是因为一些理论,一些似是而非而又假大空的话语,将我们强行扭在一起。   那得多难看。   谁都觉得不安心,别扭。   可有时,我却不免在想,如果真是因为那些理论,所谓的理想将我们联系在一起就好了,至少如果是那样,我不用去顾忌,不用去猜忌,也不必想那么多。   我只需要埋着头往前冲,冲到倒下,冲到我的墓碑前。   起码不是我自己在这么做。   可我知道我却是无法成为那样的人的,因为我始终再也无法去真正毫无保留信任的某个人,某个家伙,某个话语。   ——————   床头的电子时钟绿色的荧光里显示的时间是清晨:【05:58】   离预定的响起时间还差两分钟。   床上的男人平静的睁开眼,半开的窗帘外,天空已经亮起了微光,晨间的薄雾湿润又微冷。   床头灯的暖光驱散了日出前的清冷。   他伸出手拿过时钟看了一眼,按下又重新放回原处。   那双眼睛似乎依然游离在梦里,过了好一会才在灯光的照映下被渐渐拉回现实。   【06:10】   他终于轻叹了一口气,掀开被褥从床上下来,走进盥洗室。   冰冷的凉水驱散了大脑的昏沉,水流打湿了额前的黑发,又随着脸庞滴落,陈默双手撑着盥洗池。   镜子里那张脸看上去年轻又带着些仓惶,嘴唇轻轻张开。黑色的瞳孔仿佛在镜子里倒映着他自己此刻的模样。   他不由伸出手触碰镜中倒映。   他还是觉得有些荒唐,荒唐的可笑,以至于此刻他竟然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尚未醒来。   因为当那东西对自己说话时,用的就是眼前的这幅相貌,就像是此刻镜中的倒映般,站在自己的面前。   陈默缓缓收回手。   兴许那真的不过就是个梦罢了,他这样想,可这个想法一生出来,就下意识让他想要否决。   他仍然记得梦里的对话,记得当时对面人脸上的每一个表情,也记得他嘴里说的那个礼物。   也许是因为思念太甚,才会让自己在心里冒出这样一个想法,也许不过是因为某种说不清楚的恐惧,所以才会让自己给自己幻想出这样一个东西。   也许,不过是在面对未知每人都会有的不安。   陈默有太多的理由来告诉自己,这是个梦,是他自己的幻想,可这些理由都无法反驳他潜意识里的不认同,下意识的排斥。   那些不认同和排斥在警告他,那不是梦。   他永远不是一个愿意轻信于人的家伙,他心里向来都在算计,这样的人一定活的很孤独,也很累,但他没法不这么做了。   因为他已经找不到一个不管他做了什么都愿意接纳他的人和地方。   因为他知道在卡兹戴尔得知的某个藏在自己身上的秘密,迟早会找上门来。   不如说,其实它已经来过一次。   他以前不去这么想,因为没有线索,也找不到由头,可现在有了,他却又不太敢在这时候去掀开这个由头。   他得去算计,得去考虑,以免害死自己,害死别人。   陈默摇了摇头,关上了盥洗池的水流。   如果它不是梦,那它肯定不会只出现这一次。陈默心里想。   那东西有一句话没有说错,只要陈默没有放弃他在卡兹戴尔的谋划,只要陈默仍然在使用那种力量,就总会一点点的靠近他。   而到了那时,谁也说不清会发生什么。   是他变成自己,还是自己变成他。   一具身体里出现了两个灵魂,两种想法,必然不可能一直相安无事。   但如今还没有走到那一步。   陈默必须承认的是,他其实很喜欢那东西最后送给自己的那个礼物,尽管他对此表现的并不是那么欣喜,可不代表他就真的无动于衷。   他从盥洗室出来,重新回到单人宿舍里,最后一次任务之后,他就没有再回到BPRS,BPRS给了他一个不算长的假期,陈默心里明白,等到假期结束后,他就会以任职期满的理由被掉离哥伦比亚。   至少在黑钢完全从这场由莱茵生命引起的风波平息抽身前,他是无法再回到总部了,但好在黑钢还是讲点江湖道义的,没能做出什么杀人灭口的勾当。   其实也不至于杀人灭口,毕竟陈默只是一个听命行事的小角色,就是出了什么乱子,也由不到他这样的角色被顶到前面去当替罪羊。   BPRS没有被撤离,实际上,后来BPRS依然是黑钢最精锐也最重要的部门,大部分BPRS的干员对于这件事都不甚知情,陈默所处的部门只是BPRS中的某一个部分,他们依然在做着协同生化部门的安保和调查,只是他们不必在为了某个实验目标和【>   哥伦比亚这地方,没有那家打着生化和科技的大型公司底子是干净的,不过大家都守着各自的规矩,联邦是最大的庄家,大家在庄家的安排下,明白什么是自己该做的,什么是自己不该碰的。   但规矩是死的,人却活着,所以有人输,有人赢,庄家永远不会亏,有人输的倾家荡产,自然也有新人加入。   他们号称自由,但自由的定义得由他们说了算。   放在床头的电话响起的正是时候,因为当它响起时,陈默正好拉上制服的拉链,扣上纽扣,他已经习惯了这身黑钢的员工制服。   它拿过放在手提电脑旁的电话,来电显示是克里博,这个人事部头子之一。   【克里博,有事?】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那个?】黑钢的行政大楼某间办公室里,克里博仰着头坐在办公椅上。   【我的事有着落了?】陈默没太多幽默的天赋,他像是提前知道了这个电话打来的目的,毕竟人事部那边能联系自己私人电话的,也就克里博一人。   【当然,蛇,很遗憾的通知你,你的假期要提前结束了。】   【雷姆必拓?】   【不,是萨尔贡,瓦伊凡联盟控制区。】   【……】   陈默没有回答,对面解释:   【你的申请没能通过,人事部上层认为像你这样的资深干员没必要到雷姆必拓,黑钢在那边没有长期业务,刚好萨尔贡那边需要人手交接,所以……你知道,我已经尽可能的想要帮你了。】   【谢谢。】   【不用,毕竟我也没能帮到你。】   【我该什么时候出发。】   【等到正式命令下来,不超过三天,我只是提前知会你一声,你还有大约三天时间可以和你的朋友们道个别。】   【我以为我们也算是朋友?】   【当然,如果你希望的话,我们当然是朋友,蛇。】克里博的笑声从电话里传来:【很遗憾我不能来替你送个别,不过希望下次我们还能再见。】   陈默挂断了电话,戴上腕表。   他想了想,站起身,打开门,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良久之后,没有回应。   他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上午8点12。   以斯菲尔特的作息,他可能还没有醒过来,或许他昨天出门了,到现在还没有回到他的狗窝,也兴许,他现在正在行动部的大楼里指着某个干员破口大骂,盯着数据流发泄着自己的怨气。   后者的几缕往往小的可怜。   但斯菲尔特毕竟也有着自己的事业,而他的工作有时来的比陈默自己还要神秘,他从来不在陈默面前谈及他平时负责做些什么,他也会在黑钢总部一连消失好长一段时间,但起码陈默知道,像他这种角色的人,绝不会平白无故就没了消息。   陈默忽然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他没有回去,又顺着宿舍的区域走到训练场的方向,站在外面看着新一期外界和内部的学员在训练场的方向整齐的列队训练,看着他们跑过长长的跑道,满脸汗水在阳光下泛着晶莹,一圈又一圈,在教官的呼喝下,紧张又严肃的绷紧神经。   他突然想起自己似乎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到雷蛇和芙兰卡,自从进入BPRS后的这快一年的时间,除了偶尔返回修整之外再也没有见过这两个人。   他没能停留太久。   走到装备部的门口时,陈默停下了脚步。   实在没勇气进去,尽管他知道,狐尾肯定缩在她的研究室和工坊里,她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那里面,斯菲尔特想要让她将人生中摆放的机械和催账单清除一部分来放下自己,陈默觉得如果斯菲尔特能有能力清掉那些账单,大概还有那么一点点渺茫的希望。   他没有进去,只是看着装备部的大门,想起了自己被狐尾抢走的工资卡,想起了从来没有被自己拿到手里过的津贴和分红,觉得自己有点可怜,又说不出可怜在什么地方。   像是个漫无目的的孤寡老人,陈默在总部游荡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原处,坐在街道旁的长椅上,怔怔望着明媚的阳【{|   天空飘荡的白云,异国他乡的土地,远处陌生而又熟悉的移动城市高楼轮廓。   安静下来之后,他没来由的觉得自己开始有些想念龙门了,尽管,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龙门有什么值得他去想念的。   尽管,他差不多已经快要忘记了那座城市样貌,以至于某条街道,某段过往,都淹没在战场的尘烟和呼嚎声里。   可他就是涌起了这种感情。   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漂洋过海来到这座异国的城市,在这里接受训练,在这里生活,在这里成为一名佣兵,四处执行任务。   他去过卡兹戴尔,去过玻利瓦尔,去过东国,也去过乌萨斯,卡西米尔……去过许许多多的地方,但那些地方都没能留下他。   于是他在思念中突兀的感觉到了些许迷茫。   他做了许多事,许多称不上对,也算不上错的事,今后他也必定再去做更多……更多在人们眼中看起来对,或者错的事。   但或许连他都忘记了,他只是一个人,一个活着的人,他理所当然会觉得有些疲惫。   没人能永远保持自己的坚定。   而他,既希望被人忘记,又希望被人记得。   自怨自艾,伤春悲秋的时光没能持续太久,在一双突然遮住自己的眼睛的双手下,重新回到了现实里。   那双手并不大,手指显得白皙而细嫩,还是能感觉到些许指节根部的粗糙,那是长期手持武器磨出的老茧,哪怕现在已经时常戴上手套。   “猜猜我是谁?”   故意压低的声音,老套的开场白,打在耳畔的呼吸和声音,却莫名叫人觉得有些熟悉,似曾相识。   陈默不用去想,在整个黑钢有胆子也有闲心对着自己做这种孩子气行为的家伙,向来只有一人。   他伸手拉下了捂住自己眼睛的手掌,转过头时,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离得很近,近的能看出自己在她眼底的倒映。   “芙兰卡……”   站在长椅后面的沃尔珀身着黑钢的正式制服,制服帽夹在腰间的腰带,听到陈默的声音,她收起手打了个响指。   “Bingo,恭喜你猜对了,可惜没有奖励。”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句话应该是我来问才对吧?”她绕过长椅,走到另一边坐下:“教官怎么会一个人坐在这儿?BPRS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我正在休假。”陈默解释道,又问:“看来你们已经开始接触实践作战了,还习惯吗?”   以芙兰卡新人的身份是接触不到类似莱茵生命这种级别事件权限的。   “习惯还是不习惯呢?”芙兰卡迷了迷眼睛:“如果是雷蛇的话,就算不习惯她也会告诉你,我很好,大家教了我很多以前不懂的东西,谢谢您关心。”   她模仿着雷蛇严肃的语气,很快那张严肃的脸又绷不住露出笑容,笃定的看着陈默。   “她一定会这么说!”   ps:这部分完了,就是怪人小队,这几天更新会很多,可能。 第三十四章 黑钢旧识(二)   “她一定会这么说的。”   她仰头看了看天空,突然绷直双腿抬起双臂伸了一个懒腰,那双眸子里是还未敛去的笑意,倒映着天空的蔚蓝。   身上还未脱去的制服仿佛在预示着她才刚结束任务不久,不然以她跳脱的性格不大可能会穿着这身风尘仆仆的样子出现在陈默的面前。   “是吗?”   “不信?”她诧异的转过头看着陈默,似乎在捉摸着什么。   “不,我信。”陈默摇了摇头,又问:“那么你呢?”   “我?”芙兰卡有些错愕,翘起嘴角:“你这是在关心我?”   “只是有些好奇。”   “不承认?”她眨了眨眼,认真的端详了陈默的脸两秒:“没关系哦,就算你现在说喜欢我也没关系,搞不好我会答应的。”   说些让人觉得暧昧不清的话语,大抵算是半开玩笑的调戏,她的新队友和年轻的干员都对这招有些猝不及防,难免助长了她的嚣张气焰。   那双薄薄的嘴唇似乎泛着引人注目的光芒,加上刻意表露在脸上的纯情和挑逗,灿金色的瞳孔如水般晶莹剔透,很难让人移开自己的目光。   尤其是男人。   正常男人。   “你一直在说雷蛇的事。”陈默淡淡的回答,没有刻意避开视线:“看来就算没有被分配到同一个小组里,你依然很关心雷蛇嘛。”   “因为她很有趣啊,我真想看看她能走到那一步,光是逗她她的反应就让人觉得很可爱,难道教官你不是这么认为的吗?”   “如果你说的是,她一激动就会语无伦次说些令人听不懂的家乡话和大喊大叫。”陈默似乎想起了什么:“……确实挺有趣的。”   “所以这就是你当初私下指导她的原因?”芙兰卡眯起眼,宛如预谋已久微微凑近了一些,单手撑在长椅上,斜着身体低声说:“你不觉得这样做很狡猾吗,教官,利用一个纯情少女的感情之类的,真是让人觉得可耻的手段呢。”   “你说谁?”陈默像是没有听懂芙兰卡的话语。   “你说呢?”   陈默微微拉开了一些距离,好不容易酝酿出的些许思念在这样轻佻的对话中被冲散的一干二净。   “你是纯情少女?”他用怪异的眼神看了看芙兰卡。   “不像?”芙兰卡反问。   他们的目光对视了一眼,陈默微微扫过对方头顶那对尖尖的耳朵。   “我觉得如果要挑下手对象,你明显比雷蛇要更加适合。”   “难道不是因为我一直在防备着吗?”芙兰卡坐直身体,绷直的腿缓缓收回,交叠在一起,她左手手肘半靠着陈默的肩膀,好心的提醒道:“要拿下我可没那么容易哦,决定下手之前得先有失败的心理准备。”   “不过如果是你的话,成功率蛮高的。”   似乎是在鼓励,又难免让人觉得捉弄,其实陈默很想说着试试,但他想到时候这只狐狸又会以不是真心的这种说辞来敷衍。   无论怎么说,她都胜券在握,所以才表现的有恃无恐。   她只是看上去表现出来的轻佻,而实际上,陈默和芙兰卡都清楚她是看上去好接近却难得手的类型。   因为轻浮的形象下,更能适合她那颗爱热闹和好奇的心,可她也是那种一旦得手,往往难以收拾的家伙。   轻浮,专情,也许两种形容词都不适合出现在芙兰卡的身上。   “我倒是希望自己能像你说的一样卑鄙。”陈默忽然说。   “承认了。”   “或许吧。”   或许我曾经也做过像你说的那种事情,只是结果可能并不想我预料之中的那么完美。   似乎是从陈默的话语里听出了别的意味,芙兰卡忽然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   “或许指的是?难道说你以前真的干过这种没品的事?”   她夸张的伸手捂着自己的嘴,用十分惊讶又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陈默,就像是重新认识了他一遍。   该说是直觉敏锐的过分呢,还是在故意打趣,陈默有些分不清。   “我说是,你信?”陈默反问,这也是对付这种喜欢胡猜的人最好的方式。   “雷蛇她,很像【   他们接着又出去一趟,在离得不远的商贩街买齐了生活用品,似乎做出一副要久居的模样,陈默搞不懂这个男人为何对自己那么热情,他似乎没搞清楚自己身份,又或许他有什么目的,陈默不相信他天性如此。   他们之间的身份本就没有信任的基础可言,哪怕下一秒变成敌人也再正常不过,可猎狐犬还是表现的很热心,错愕的热心。   购物袋里装着牙刷,毛巾,浴巾甚至是换洗的衣服,那是一条在巷子里的窄窄的商品街,东西就随便摆在摊前,没有灯光,没有装潢,甚至门面就是店主的家,有的是头顶的天空,搭起的雨布,用木板做的简陋摊位和店主的讨价还价与鸡毛蒜皮,廉价便宜充满了市井的烟尘味,有着十多年前的风貌。   猎狐犬喜欢讨价还价,即使他的生活看上去并不窘迫,他的讨价还价更像是一种乐趣,陈默觉得一种生活的习惯后的乐趣。   像极了七岁那年,男人离开后陈默的生活。   没有开车,所以回来的时候提着大包小包并肩走在路上,天色暗的很快,到了下午四点就显得一片阴沉,乌云在低空在聚集,没有雷鸣声,但风中夹杂着湿润的水气,晚上会有一场暴雨。   刚回到猎狐犬的家,天空就响起了雷声,大雨来的仓促,在楼门前搭起的钢棚下连成密集的雨幕,雨点压弯了花枝的腰,它们在倾泻的风雨中剧烈摇摆,楼顶上积蓄着一层来不及排完的水泊,水泊在密集的雨点里不断泛起涟漪,天空的倒影互相撞碎。   天色更加黯淡了。   雨雾朦胧,大雨磅礴。   龙门的天气不知何时变得如此喜怒无常。   猎狐犬打开了灯,他尤在庆幸他们回来的及时,冷风灌不进温暖的房间,玻璃门隔绝了一部分雨声,雷鸣还是那般厚重。   从袋子里拿出买好的洗漱用品去浴室摆好,出来时看到猎狐犬翘着腿坐在沙发上,桌前放着两罐饮料,一罐已经打开。   她抬手扔了什么过来。   陈默接住,那是一串钥匙。   “备用钥匙,我想着提前给你也方便些,虽然门口那扇铁门可能也拦不住你,本来想请你吃饭的,不过现在得等一会了,天公不做美。”   他指尖夹着香烟,火星里烟絮絮燃烧,茶几上放着压在一包香烟上的银色打火机,电视被打开,龙门的节目好多年没再看过,影视行业在龙门相当火热,那似乎是一部最近的电影,左下角写着《蝴蝶剑》的名号。   “没关系,我还没饿。”   “但我饿了,雨等会就小了,要不了多久的,龙门这几天的天气都这样,古怪的紧。”   陈默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猎狐犬抽烟的模样引起了他的共鸣,于是他也从掏出香烟,抖出一支后放在桌上。   镀银的花纹引起的猎狐犬的关注。   “打火机看着不错。”   “朋友送的圣诞礼物。”   陈默点燃香烟,猎狐犬的目光犹在跟着他放在桌上的镀银打火机。   “哪儿买的?”   “萨尔贡一座偏僻的小城。”   “太远了。”猎狐犬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他有些遗憾,似乎是真瞧上了陈默的东西。“你还去过萨尔贡,在那边做什么?”   “什么都做。”   “佣兵?赏金猎人?你的习惯不像是一个普通人。”   “佣兵。”   “佣兵好啊,如果有机会我也想去做佣兵,多自由。”   她似乎有些向往。   “没你的想的那么好,你去了就会明白,其实留在龙门比哪儿都好。”   陈默看着电影,里面花哨的招式让他有些心动,或许是法术的存在让这种近距离的格斗变得大放异彩,不过他还是不相信所谓的气,就像是电影里主人公手里那花花绿绿的招式一样。   不知道狗蛋有没有这种本事。   “如何,立体感多强,是不是很棒。”猎狐犬指着电视旁的音响问:“高音沉中音准低音甜,都是我花了大价钱搞回来的,种天气很适合坐下来静静欣赏音乐,要试试看?”   “你不介意的话。”   陈默没有拒绝。   猎狐犬动了动,香烟湮灭在烟灰缸里。   他站起身走到电视柜前。   不一会,他走回来,坐在陈默的身旁。   歌声响起。   (是谁,在敲打我窗)   (是谁,在撩动琴弦)   (记忆中那欢乐的情景,慢慢浮现在我的脑海)   (那缓缓飘落的小雨,不停地打在我窗……)   (只有那沉默不语的我,不时地回想过去)   (……)   猎狐犬安静下来,微微坐直。   陈默侧过头,猎狐犬闭着眼跟着歌声轻轻哼唱,他的侧脸柔和,食指尖轻轻敲打着自己的大腿,陈默缓缓放松下来。   雨点噼啪打在窗户上的轻响,被融化在低缓柔和的歌声和温和的灯光里。 第五章 躯壳   龙门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天空黑暗了下来,远处城市的霓虹亮起,散漫在朦胧的水雾里,看不真切。   暴雨歇后,有小雨飘落。   他们又出了门,还是没有开车,打着两把折叠伞,走在晚上六点的街道上,猎狐犬披上了一件外套,里面还是那件没扣好领口的衬衫。   在路灯的灯光下,那张脸的线条显得更加柔和了。   华灯初上。   他带着陈默找到了一家开在路边的火锅,拥挤的人群,简陋的折叠座,塑料凳,嘈杂的人声,围起来的塑料幕布,客人们呼喝伴随着老板忙碌的回应。   街边流进水沟的污水。   不远处花花绿绿的霓虹招牌,汽车就这么随意从街旁驶过,没人会去在意。   伞放在脚边。   桌上摆满了菜盘,锅里滚烫的汤底在雨后的微寒里冒着滚滚热气。   “我还以为是什么高级夜总会?”   “有的吃就不错了,你不要太过分啊。”猎狐犬端起碗,吹了吹捞起的肉片,蘸着酱料放进嘴里含糊不清。   “这家店味道很正的,尝尝,在外面应该没什么机会吃到吧。”   “哥伦比亚也有炎国的餐馆,不过你知道,外国人的口味都很古怪。”陈默边回答边夹起锅里的学着猎狐犬的模样夹起一块鱼丸咬了一口。   他愣了愣,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忽然弥漫在心底。   “如何?”   “不错。”   “是吧。” 【=   “说起来,你在龙门生活了多久?”陈默问。   “我是本地人,一直生活在龙门里和你可不一样。”他的筷子在汤底里搅动,不一会夹起一块牛肉示意陈默。   陈默伸过碗。   “没听你说起过你的家人,回来不去见见他们。”   “我没有家人。”陈默回答。“小时候就没了。”   “孤儿?”   “对。”   “这么说我们一样咯。”猎狐犬笑了笑:“我也没有家人,你是怎么回事?”   “你说你是本地人,那你应该知道十几年前龙门和乌萨斯的冲突,感染者冲上街头,我就是在那时候成为的孤儿,后来近卫局平息了骚乱,我和难民们转转停停被安置在临时建起的安置营里,最后转进孤儿院被人收养,跟着去了哥伦比亚。”   “然后做了佣兵?”   “然后做了佣兵。”陈默说,抬眼看着猎狐犬:“该说说你了?”   “我也差不多是在那时候,我运气比你好点,有一个在龙门的亲戚收养了我。”猎狐犬说,筷子不停又问:“你的养父母对你不好?”   “很好。”   “既然很好为什么想到去做佣兵。”   “他们死的早,到哥伦比亚后没多久就卷入了一场恐怖袭击里,亲属分割了他们的遗产,银行回收了房产,所以我又被撵了出来,那年我十三岁,于是跟着城里的大小帮派兜兜转转过活,最后混成了一名佣兵。”   陈默说的,是哥伦比亚人事部给他准备的资料上的内容。   “所以你是十三岁的时候离开的龙门?”   “差不多是这个年纪,不太记得了。”陈默淡淡的回答,又问:“你还没说你的事,我没猜错你是近卫局的人吧。”   “是啊,我是近卫局的人,你知道是谁派我来的?”   “大概能猜到一些。”陈默说:“所以你也不用打听我回来的目的,你做好你该做的,我做好我该做的,真发生什么事儿也轮不到你身上。”   “我倒是想……”他轻叹了口气,看着陈默,目光微垂:“但你要知道,有时候轮不轮的到不是我们自己说了能算的,你既然知道是谁让我来的,就该明白,你现在的情况没你想的那么安稳。”   “我的情况从来都不安稳。”陈默回答:“我十几岁就成了佣兵,四处执行任务,已经快忘了安稳是什么,我很明白危险两个字的含义,我不在乎手里再多出一两条人命,但对你来说不值得。”   “哈,这是你的衷告,谢了。”   猎狐犬拿起放在桌上的啤酒。   陈默和他轻轻碰了碰。   苦涩的液体划过吼间,又随之弥漫,猎狐犬放下酒瓶,白皙的脸上在灯光下泛起一丝红晕。   “我是近卫局的人,不论怎么说,我也有着自己的职责,所以刚才那番话我不能当做没听到。”   “你要把我逮捕起来吗?警官。”   “我现在没这个权利。”   “不代表将来没有。”陈默说:“你应该明白留我身边对你来说并不安全,你随时可能把命丢掉。”   “我也可能在之后立下大功顺利升迁。”   “前提是你能活到那时候,我不是你们近卫局的人,猎狐犬……”陈默平静的说。“我不是你的同事,也不是你的搭档,你对我一无所知。”   “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坐在你面前。”猎狐犬看着陈默说:“龙门太大了,总有些近卫局管不到或者不能管的地方,而且,你不会真觉得近卫局里都是清清白白的吧,龙门很大,也很繁华,这些东西晃花了不少人的眼,让他们分不清自己该做什么。”   “这是你上司的意思还是你的看法。”   “你在抱怨近卫局。”   “我怎么敢。”猎狐犬无所谓的摆动着筷子:“我只是希望这座城市能好点,但这些我说了不算,我们大都不能决定自己能做什么。”   猎狐犬说着说着就喝醉了。   他的酒量不是很好,陈默知道,应该不是很好,但他不会说胡话,也不会拉着人发酒疯,他只是慢慢就趴在了桌上,安静下来。   他的话语饱含着一名年轻又正直的警员对近卫局未来的担忧,以及在现实的打磨下渐渐变得无奈的惆怅。   陈默分不清他到底是真的在重视龙门,还是不过都是他临时构筑出来的一面之词,他似乎在自己面前放下了警戒,又或许他觉得自己不会对他动手。   他那里来的这种自信。   回去的路上,陈默背着猎狐犬走在夜色里。   雨终究还是停了下来,他的手搭在陈默的肩上,平缓的呼吸声响起在耳边,他不算重,比想象的要轻许多。   嘈杂渐渐远去。   雨后的夜风扑面而来,陈默能清晰的感觉到从自己背后传来的温暖,沃尔珀的尾巴耸拉着,尖耳垂下。   楼道的声控灯没有亮起,陈默只好摸黑爬了上楼,脚步声在黑暗的楼梯里很清晰,一只手掏出放进包里的备用钥匙打开铁门。   高架上的灯光照过来时已经黯淡了许多,远处城市遥远的灯火辉煌,夜色里只能听到风声。   将猎狐犬放在床上后,陈默轻轻的呼了一口气。   他低头看着床上的男人,终究没有好心的替他脱掉身上的衣服,只是盖好被子,关上了门。   房间重新陷入黑暗。   黑暗里,猎狐犬紧闭的双眼睁开,他看着门口的方向,抬起的手按在额头,橙色的发丝散乱在枕上。   有些记忆在脑海里的划过,却又不是那么清晰。   陈默又打开了装着赤霄的长盒,猩红的刀身摆放在他的面前。   他想起猎狐犬说的话。   龙门并非表面上那般风平浪静。   他觉得自己始终会知道魏彦吾的用意,等到卡兹戴尔的消息传回来,一切都会有个结果。   他已经告诉过魏彦吾他的来意。   他们本可以用最平淡的方式来做个了解,但高傲的龙门总督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有必要低下头颅。   这很正常。   因为他站的太高了。   统治龙门的这些年让他过得太过顺畅,他需要有人帮他回忆起,他也不过是个凡人。 第六章 往事   【一个人的死对这个世界而言不过是多了一座坟墓,但对相依为命的人而言,却是将整个世界都埋入了墓地】   ——————   后来,苏离总是会回想起和陈默的相遇,她差点被当成上门推销商品的销售,虽然他们都知道,那大概不过是一个玩笑,足以说明陈默对猎狐犬这个陌生人的不信任,他抱有相当大的警惕。   时隔十多年的再见,陈默没能认出自己,苏离不免在感到些许失落的同时,却也觉得有些庆幸,庆幸这十年的分别里,自己还能活着再见到他,在这片大地上,这是难得却又罕见的故事,哪怕,他兴许已经忘记了自己。   忘记了那个城市角落里小小安置营的点点滴滴,忘记了有个耸眉塌肩的沃尔珀小鬼总是喜欢跟在他的屁股后面。   他向来是有些嫌弃的,可绕不过嘴硬心软。   龙门是一座好大的城市,它的巨大对两个小小的孩子而言是绕不过的天堑,即使他们都知道彼此就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即使他们都知道,一旦分别,想要再见的机会恐怕渺茫的可怕。   可那时候苏离并不在乎这些,她只是等着陈默给自己写信,等了一个秋天,等了一个冬天,等了一个春天,等过了春夏秋冬,等过了一年,两年,三年。   她从来没有放弃过。   她喜欢坐在孤儿院门口旁的阶梯下,有时她会忽然恍觉,似乎有人在念他的名字,叫她狐狸崽,可当她看过去时,铁门后却从来没有出现过那个人的身影。   他应该已经忘了当年的事情,又或许,他只是失去了自己消息,小小的狐狸总是习惯如此安慰自己。   她就这样在孤儿院里度过了自己童年,童年孤儿院里交到的朋友,也有大孩子会欺负她,因为她看起来很容易欺负,她不喜欢说话,所以人家叫她哑巴,她其实不在乎这些孩子的看法,孤儿院的生活对她没有多少留恋。   十三岁那年,一对龙门的夫妇想要收养她,他们一眼就看中了这个安静的沃尔珀女孩,因为那对夫妇也是一对沃尔珀。   可苏离并不想被收养,她不想离开孤儿院,这是他唯一能找到自己的机会了,苏离不知道等到自己离开了这里,在这座庞大的龙门里,她还要如何去找到当初那个男孩。   那是她第一次发表自己的看法,第一次表现出自己的抗拒,好在孤儿院的院长是个不错的人,可她还是语重心长的对苏离说,劝她跟着那对夫妇离开,因为十六岁之后,不管她是否愿意,都必须离开孤儿院,而到了那时,截然一人的她又该如何在这座城市里活下去。   她是个女孩,她会活的很辛苦。   苏离没有想过这些。   “我想找一个人。”她那时是这样问的院长:“我该怎么做?”   求助的目光让院长不是第一次见到了,但面前这个小小的姑娘那种坚定的眼神依然令她觉得惊讶。   “是你的朋友吗?”   “嗯,可我们后来在安置营的时候分开了,我知道他也在这座城市里,我不知道要怎么找他。”   “所以你想留在这里等她,对吗,小苏。”院长神情温和:“可是小苏,龙门是座很大的城市,你的那个朋友他兴许也和一样,已经被人收养。”   院长终究还是没能忍心,告诉面前的小狐狸,你的朋友大概已经忘掉了你,是啊,怎么可能不会忘掉呢。   一年,两年,如何能比不过安置营那短短的几个月。   苏离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院长,那个弱气的被欺负后一声不吭的小姑娘,却表现出了比那些大孩子更强烈的勇气,或者说倔强。   她不知道,她只是觉得如果自己也认同了院长的话,可能就要失去一些东西,一些她不想却又没法留住的东西。   她是一只无家可归的狐狸,她失去了最后的家人,可孤儿院并不能成为她的家,她只剩下唯一一个念想了。   有时候,人都只需要一个念想,然后紧紧抱住。   于是后来,院长告诉她,近卫局掌握着这座城市里所有人的信息,包括当初孤儿院安置营的人员分配,只有近卫局有着最详细的备档资料。   但几乎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孩子在那时已经将这试做了唯一的希望,可能连她自己也觉得,那个人不会来找她了,即使她等了那么久,可她是个执拗的孩子,她心底藏着庞大的执念,这些执念很容易就能化为勇气。   她在孤儿院没能留下多少值得怀念的回忆,她只是按部就班的活着,一直活着,没人会去在意这个沃尔珀姑娘的想法,孤儿院里有着太多的孩子,她身上没有什么值得别人去在乎的。   她普通,可怜,和这里的许多孩子别无二致,除了他不爱说话,看起来很容易欺负。   那些离开孤儿院的孩子们牵着养父母的手离开,他们离开前有的会带走自己留下的物品,有的会将物品送给朋友。   苏离也有一个朋友,一只温柔又胆怯的小菲林。   她走的时候将自己唯一的儿童手表送给了苏离,廉价的手表戴在手上,在失去了电池后早已停止了走动,显示屏上一片漆黑。   时间被永远的停留了下来,又仿佛没有,时间从来没有停止过走动。   她得到了纪念品,却又失去了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她没上过学,念过书,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   后来她才知道,那叫羡慕,也叫不舍,但比起这些,更是孤单。   从那以后。   不爱说话的狐狸失去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总是喜欢谈天说地的猎狐犬,她用那些小时候听过的故事加上自己的胡编乱造很快成为了孤儿院孩子们的明星,孩子们喜欢听她说的那些故事,因为那是除了孤儿院里唯一一台电视上播放的动画片外唯二的乐趣。   十三岁的狐狸第一次打了架,把那个平时总是喜欢欺负人的孩子王按在地上打的抱头鼠窜,即使她身上也留下了对方拳头带来的伤痕,可狐狸更狠,她无所顾忌,同年龄的女孩总是比男孩要发育的快些。   从此以后,她成了孤儿院新的孩子王,那些平时喜欢欺负她的男孩们看到她时的眼底带着畏惧,没有人来讨好自己,她还是按部就班的活着,但此时的她已经成为了孤儿院里不太受待见的那批。   她偶尔会溜出孤儿院的围墙,低矮的墙壁拦不住一只跳脱的狐狸,也拦不住她心底的好奇和向往。   可龙门太大。   大的狐狸离开孤儿院的墙壁后再也分不清东南西北,大的她坐在长椅上看着眼前的人来人往却束手无策。   她不知道那些汽车通往何方,也不知道自己该向着那里走,没人在站在她的面前,让她跟着脚步,不用再去考虑这些。   没人来为她遮风挡雨,没人来关注她是否会去喜欢,也没人会时不时的带着她跑到近卫局的警员面前蹭些糖果。   可她还是时不时就会出去。   秋天,冬天,夏天,春天。她觉得他们总会遇到的。   她不在乎时间,用一年,两年,她有一张小小的日记本,上面画着年幼的狐狸对这座龙门的探索和认知,上面有着院里的老师为她讲述龙门市区的分布。   她想要找到那间藏在龙门某个角落的孤儿院,将那些每年都会写下的信寄到某个人的手里。   但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她想找的那个人早就消失在了龙门。   十四岁那年。   她离开了孤儿院,其实她已经留的够久了,久到新的孩子进来,旧的孩子出去,久到他认识的孩子就剩下几个,连带着还有一个她,成为了孤儿院里的滞销品。   她总是很擅长利用自己的优势,去讨好那些来孤儿院的义工和学生,兴许从那时候起,狐狸崽就变成了猎狐犬。   她可以狡猾,可以机警,也可以油嘴滑舌,阿谀奉承,但同时也能沉稳,冷静,甚至严苛冷漠,她总是能够表现出和人相合的一面,但正因如此,从来没有人去真正的了解过她,也没有人会去了解她,了解一个孤儿院里的孩子她心里又在如何的考量。   她看起来那么欢乐,她每次都能给人留下好印象。   靠着这些和五六年的探索,好险她没再踏出孤儿院大门的那一刻失去方向。   没能再能保护她了,也没能再能陪着她,她得自己保护自己,自己在这座龙门里想办法活下去,她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活的更好,好到当有人找到自己的时候,好到她有能去找到那个人。   她没有想过找到之后要做些什么,还是和往常一样,跟在他的身后,又或者到了那时,他已经忘掉了自己,彻底成为了一个陌生人。   她没有考虑过这个结果,甚至说不上喜欢和爱,她不懂那些的,她只是懂那个人对她而言很重要,重要到她如果找不到肯定会后悔一辈子。   她总是那么的傻,又傻又天真,还不爱说话,只是苦大仇深。   十四岁的苏离离开了孤儿院的庇护。   独自在这座城市里过活,就像大多数流浪无依的孤儿们离开时做的那些,隐瞒了自己年龄,她做过很多事。   龙门从来不缺做事的途经,哪怕只是一个孩子。   她剪短了自己长发,打扮的像是一个臭小子,学着男孩子的语气,弄脏自己的脸。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学会了伪装。   做过小工,服务员,捡过垃圾,去过超市,起初的一段时间住在贫民窟的窝棚里,靠在菜市场的烂菜叶为生,那是相对于某个小巷的角落和别人的门前而言不错的住所,当然如果可以,偶尔她也会躲进边缘城区的废楼,或者是某间早已失去了主人的老公寓。   在龙门这种地方很常见,或者是某天悄无声息的失去了踪迹,被人活活打死在夜里的巷角,或者是惹上了黑帮被随意杀死,又或者源石病已经到了晚期,痛苦的失去呼吸。   龙门的治安很好,但那是相对于上城区,而下城区过活的人总是有着这种门道,偷窃,抢劫,贩毒……   她已经想不起来了,大城市的繁华总是和她这种小角色挨不到一点边,她谨小慎微的活着,不去惹上任何人,认那些帮派的马仔做大哥,在人前拍嘘遛马,也不为任何人出头,希望他们别看自己不顺眼揍自己一顿。   她越来越会说话了,也越来越适应这种黯淡无光的日子。   没有多少本事,也没有父辈留下的依靠,甚至营养不良而干瘦无力,她是龙门最底层的那批人,连一部分感染者都比她混的舒服。   如果她可以,她完全可以放下一切跟着那些大大小小的帮派厮混,她一样能够活的不错,她有这个能力,但她没有,因为留下的黑料和案底让她不愿意去接触。   她宁愿如此活着。   没人瞧的上这个在龙门勉强活着的小家伙,活着看似自由,却只有她自己明白有多【#}   有时候蜷缩在黑暗寒冷又恶臭的窝棚里,她也会想,如果被人收养会是什么一种景象。   兴许现在她应该正躺在柔软又温暖的床上,抱着洁白的被褥,想着明天上学时该和朋友和同学说些什么,兴许会聊起最新的电影,杂志,衣服,又或许谈论某间甜点店的甜点,约好下午放学去试一试。   她不该穿着这身好几年没有换过的旧棉袄,戴着一只换上电池也无法启动的烂手表,走过橱窗前停留在外面羡慕的看着里面好看的俯视和作为样品的糕点。   她已然许多年没有尝过甜是一种味道,她不过吃尽了辛酸和苦辣。   后悔吗?当然,或多或少都会有点后悔,不后悔才不正常,可如果再来一次,她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苏离知道的。   她没办法再去认两个陌生人做自己的父母,她也没有把握,她怕自己一旦沉浸进了那种温柔里,就会忘记很多事情。   她很怕忘记的,因为那是她能自己决定留下唯一的东西了。   十六岁后,生活变得越来越好,不仅仅是因为她长大了一些,更重要的是,她已经适应了下城区的这种生活。   她从来没有忘记过该如何去学习,即使她已经错过了好多年的学习的时光,也没有太多的闲暇能留给她。   世上总是有许多人认为不可能的事情,但的确有人能够做到。   她就是那种人。   她在下城区学会了市侩,学会了说假话,学会了如何让自己笑容看起来真心实意,如此,她戴上了太多的面具。   直到她成功考入近卫局训练学校,作为一名预备警员在学校里接受训练,出色的成绩,灵活的头脑,刻苦的学习,这样的她想不在学员中脱颖而出都困难,她也的确成为了学员中的佼佼者。   人生迎来了第一次重大的转折,这种转折令她感到欣喜,欣喜后却是无比的坚定。   她从来没有选过放弃,理所当然会成功。   于是后来,在学校里脱颖而出的她被推荐加入了近卫局的某支特殊部队,一支暂时并没有被正式列如近卫局编制的部队。   她在近卫局中混的风生水起,她的多变,她的狡猾,她的一切仿佛都是为此而磨砺。   直到十多年后的一个春天,她站在枫叶路那间孤儿院的门前,望着大铁门后的建筑,去试想这里的生活。   那年苏离十八岁,十一年后,一切似乎就快要回到它原本的轨道上。 第七章 狐狸与狗   结晶纪元3月18日   龙门下城区致辉路   接触猎狐犬的第一个夜晚并不能安眠,不如说,从很早以前开始,陈默就没能睡过一个好觉。   春季的天光总是亮的要晚些,陈默起来时,猎狐犬刚刚从门外进来。   看到起来的陈默他抬起手里的袋子晃了晃。   “早。”他笑着打招呼。   “早。”   “过来吃早点。”   他将买好的早点放在茶几上,对着陈默说道,自顾自的坐下,打开手里装作食物的袋子。   “买的不少。”陈默说。   “还行吧,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所以都买了一点,别愣着啊。”   他们坐在客厅里吃起早餐,猎狐犬的确买了很多东西,皮蛋粥,叉烧,菠萝包,蛋挞,粉肠……陈默有一种他将早茶点摊搬过来的想法,当然不过是一种夸张的说法。   猎狐犬正一个个的拆着餐盒。   似乎为了印证自己的好心情,背后的尾巴左右来回摆动,迫不及待的将餐盒里的蛋挞塞进嘴里。   “买这么多,吃的完吗?”陈默坐在他旁边,接过他递过来的热粥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伴随着香甜的划过吼间,驱散了早晨时分的些许倦意。   “这不是还有你。”猎狐犬看了陈默一眼。   “你高估我了。”   “但我看你昨晚很能吃,怎么,是不是好久没有再尝过所以没能忍住,我估计了一下你的饭量才特意买了这么多的。”他说:“赶紧,今天我们还有的忙。”   “也就是说……”   “顺便接了一个任务。”猎狐犬顺口回答,腮帮鼓动,话语声变得有些模糊。   陈默没有多问,该说的他做晚已经说的很清楚的,他和猎狐犬算不上熟识,猎狐犬有着他的目的,陈默和他的交集也顶多建立在目前两人都暂时能相安无事的状态上,前提是他没有不识趣的挡陈默的路。   他们还不是敌人,至少现在还不是,当然也算不上朋友,哪怕猎狐犬现在这幅随和的态度,但陈默又了解眼前的这个人多少呢。   他是近卫局的人,他很清楚陈默和他以及他背后的主人那种莫名的关系,况且猎狐犬说的很清楚,他是带着监视的目的所以才和陈默同出一室。   “你昨天喝醉了,没想到今天起的这么早。”   陈默转移话题,他没有半点客气的拿过桌上的食物,包装上印着徐记的字样,兴许是某个早茶点,猎狐犬比陈默要熟悉的多。   “我酒量不是太好,你也看到了。”   “对我这么放心?”   “这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猎狐犬无所谓的说:“难道你还能把我一个人留在哪儿,你过意的去吗,蛇,好歹我们现在也算是搭档。”   陈默怂了怂肩,算是默认了这个称呼。   “不过,谢了。”猎狐犬笑着说:“昨天是你把我背回来的吧。”   “不谢。”   沉默了两秒,他又问:“我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如果你是指抱怨近卫局的话,你说了不少。”   “这样啊。”他轻呼了一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   “我还没问过你叫什么?”   “我姓苏,苏醒的苏,至于名字,你叫我猎狐犬就行了。”猎狐犬回答。“名字不也是一个代号不是吗?比起名字我还是更中意猎狐犬这个称呼。”   “是吗。”   他是一个挺奇怪的人,奇怪的能对一个认识不到一天的表现的太过亲和,也可能只是他的伪装,可这种亲和的态度不似做假,很容易就能引起人对他的好感,又何况是长久住在一起。   可陈默知道,自己和眼前这个人终究是两种不同的人。   早饭的时间的过得太快。   陈默带上了武器,三月份的龙门还是有些微寒,出门得加一件外套,猎狐犬换了一身米色的大衣,大衣下那副平常的打扮。   他关上了门。   “天气真好……”   天台上猎狐犬深吸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两手展开,身后惹眼的尾巴摇来摇去,龙门天空的蔚蓝色,阳光还没升起,天穹上稀薄的云层,一望无际的蔚蓝色。   城市渐渐醒来,龙门夜晚的繁华被清晨的寂静所取代,而再过不久就将更加喧嚣。   陈默的车被留在了楼下的车库里。   猎狐犬有一辆黑色的箱型车,现在他们正坐在车里。   “你刚才说的任务是什么?”   猎狐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但很快他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我忘了你刚回来不久,我和你讲一讲吧。”   “龙门的地下派系堂口很多,大大小小,但主要也就属于那几个,比如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就是和盛昌的地盘,他们主要收入来源包括赌博,走私,高利贷,房地产,总之五花八门,但全都和非法两个词有关。”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下城区现在流行着一种代号【冰块】的新型精神致幻药剂,也就是常说的**,近卫局查到的线索怀疑与和盛昌有联系,我们的人尝试和对方接触,但卧底一直没找到机会,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近卫局无法下手,否则搞出个乌龙,大家都不好收场。”猎狐犬说,又叹了口气:   “不过要我说,以如今近卫局的状态,恐怕也很难再采取行动了吧,龙门下城区的帮会势力盘根错节,根深蒂固,有的甚至在近卫局建立之前就已经存在,而近卫局内和他们有所牵扯的人也不少,上面的人都想着安于现状,大家相安无事,一起发财。”   猎狐犬说的有些无奈,但陈默很能理解猎狐犬的这句话。   他对近卫局并不了解,但他却了解很多和龙门相似的大型移动城市,都是一样的繁华,都是一样的盘根错节,近卫局和地下黑帮们相安无事。   没有那座城市能真正的光鲜,繁华的表面下隐藏着太多的阴暗,但无疑人就是如此,更何况是由更多人汇聚出来的城市。   物欲横流。   这片大地上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   “你别告诉我要我去做卧底。”陈默明知故问。   猎狐犬诧异的看了陈默一眼。   “你怎么会这么想,卧底大都是受过专业训练,对龙门本地势力了如指掌,最重要的是要普通,长期潜伏,你觉得自己那一项合格了。”猎狐犬说:“你要想做和盛昌的卧底,起码五六年前就该被派出来,你这样的人,一看就很可疑好不好。”   “也就是说你们确实派了人出去。”   “是啊,和盛昌这个线索也是来源于他,不过是谁我不能向你透露。”   “没关系,我能理解。”   “那就好。”猎狐犬点了点头。“虽然以你的情况做不了卧底,还是能做其他的。”   “比如……”   “比如最近和盛昌和东国街的三集会产生了摩擦,吃了不少暗亏,三集会的人不知道从哪儿找到一个新的红花双棍,号称鬼姐,好家伙那叫一个能打,和盛昌的看家阿虎和三十多个打手到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猎狐犬的话语带着些兴奋:“几天前,三集会的鬼姐带着人抄了和盛昌的地下拳场,他们划下道,要在三天之后按规矩请鼠王的公证人解决这件事,决定下环几条商贸街的归属。”   “龙门的规矩?”陈默不太清楚龙门下城区的所谓的规矩。   “好听点叫打擂台,不好听点叫约架。”猎狐犬言简意赅。“双方出相同的人马,找一个地方,谁最后还站着就算谁赢。”   “这样?”有点小孩子味道。   “不然,总不能为了这件事搞得满城风雨吧,留下许多尸体也没个头,处理起来很麻烦的,这是当初鼠王定下的规矩,近卫局默许的事情。”   “鼠王是谁?”   “下城区帮派公认的龙头,不过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现在他的影响力没有以前大了,兴许许多人都快要忘记了这个名号,毕竟龙门也不是十多年前的龙门了,但大家还是愿意听听他的意见。”   “和盛昌的人现在为了这件事愁的焦头烂额,找了好几个帮手,你回来的正好。”猎狐犬意有所指:“我看你提着武器回来的,做了那么久的佣兵,你应该挺能打的吧?”   他笑眯眯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心怀不轨的狐狸,陈默大抵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想让我去做他们的打手帮他们解决这件事?”   “哪儿能啊。”猎狐犬摇摇头:“人家可是请了好几个武术大师,你没名没姓的,谁会信你,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去打几场拳,好好露露脸。”   “你也去?”陈默看着开车的猎狐犬。   猎狐犬看上去不太像是很能打的样子。   “你那是什么眼神,好吧,是你,毕竟我不怎么擅长格斗。”   他叹着气。   “等你踩着那几个大师的名头在和盛昌崭露头角,我们就有了好好调查冰块的由头,行动起来也会方便许多,说真的,要不是卧底干不了这行,这个机会未必轮得到你。”   陈默好笑的看着猎狐犬。   “不一样的,起码你不是常住的龙门人,你的底子很干净。”   猎狐犬没脸没皮的回答,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陈默看着车前的道路。   “所以现在我们是去打拳的?”   “当然不是,想打拳至少也得有人带你入门,我们现在就去找担保人,拳场晚上七点开门,先把你的身份登记进去。”   “打拳应该会有赌盘的吧?”陈默问。   “嗯?”猎狐犬似乎想到了什么翘起嘴角。“这么有把握?”   ——————   猎狐犬找的人是一名中年的丰蹄男人,开着一家不大的五金铺,找到对方的时候,对方正坐在狭窄的店铺里看报纸。   卷帘门被拉起,店铺后连着阁楼,有一条短短的楼梯,汽车停在门口。   对方对猎狐犬的到来并不意外,连报纸都没有放下,只是抬眼看着他。   猎狐犬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手里提着的烟酒摆放在桌上,凑过去观望。   “哟,何叔,看报纸呐?”   “稀客啊,臭小子,还知道来看我了。”对方看了一眼他放在桌上的礼品,挑了挑眉:“不错,是好东西,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什么事儿?”   “这是我的一个朋友,姓陈,陈默,刚刚从外面回来。”猎狐犬指了指站在身旁的陈默。   对方看过来。   猎狐犬放在下面的手扯了扯陈默的衣角。   “何叔好。”陈默只好开口。   对方点了点头,又看向猎狐犬。   “他之前在外面做佣兵,现在刚回来,想找点事做,我厚着脸皮过来托托何叔你的门路。”   “哦?想做什么?”   “我这个朋友没什么本事,也就是格斗比较拿的出手,刚回来也没多少钱,听说和盛昌有间地下拳台,想去试试。”   对方终于放下报纸,目光在陈默身上细细打量了一些。   “看着是个练武的好料子,可惜,年龄大了些。”他收回目光:“你和你的朋友讲过拳台上的事儿了吗?”   “讲过一些的。”   “那我就不多问了。”他说,站起身走到柜台后,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叠资料,放在桌上,猎狐犬伸手去拿,对方按住。   “您就不能念个交情?”   “没念交情我还会做你的担保人,臭小子,你以为谁都能上拳台的。”   猎狐犬从包里掏出一叠蓝色的龙门币放在柜台,对方松开手。   “走了啊。”   他摆了摆手,拉起陈默向着外面走去。   上了车,猎狐犬将手里的资料扔到陈默手上。   “那老东西还是和过去一样。”猎狐犬没好气的嘀咕:“看看吧。”   陈默翻开来看了看,那是最近拳台上比较熟悉的几个选手的资料,包括他们的特长,习惯以及可能的弱点。   他看了两眼,就合上了笔记本。   “刚才那是?”   “我以前的老板。”猎狐犬发动汽车:“进近卫局之前我在这家店做过事,脾气不错,就是为人抠门的紧。”   “我听你们的谈话,他不像是知道你现在是近卫局的人。”   “毕竟很久没有联系过了。”   他在龙门没几个能算的上朋友的人,当然没人关心他的去向。   “信得过?”   “没什么信的过信不过的,他只是担保你走上拳台,至于之后的事,与他无关的。”猎狐犬无所谓的回答。   “你还没告诉我拳台上的事。”陈默问。   “其实很简单,不打死人就行,没什么规则。”   “不是一上拳台,死生勿论?”陈默有些好奇。   “那是电影和话本里演的吧。”猎狐犬笑着说:“不然你还真想上去打死人,别了,每天都打死人处理起来很麻烦的。”   不过也就是麻烦了点。   “赢一场赚五千,输了也有两千,可以连擂,以后每打一场依次翻倍,如果你能打满五场,一晚上下来十几万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来的挺快。”   “是啊。”猎狐犬转头看了看陈默:“虽然不至于要命,但意外死在拳台上的人也不少,被废掉的就更多,所以你还是别指望着靠这个赚钱了。”   “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去给你准备一身行头吧。”猎狐犬想了想说:“说不定从今晚以后,你也要成为下城区的【大人物】咯,陈。”   他的话语里带着许多揶揄。   于是往后,他们一起被人追杀,又一起去追杀别人,那段时光总是过得如此匆忙,匆忙的一回过神。   才发现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第八章 林小姐   六点之前,猎狐犬拿到了进场的门票。   “我和你讲的,听明白了?”   夜晚,龙门下环的一间面馆里,猎狐犬坐在陈默对面,桌上是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空碗,他指尖夹着香烟,隔壁座椅上的购物袋里放着太古百货大厦买好的西服。   “大概明白了。”   “你准备选那种?”   地下拳台没有规则,拳台的种类分为两种,自由格斗和兵击,双方没有确切的点数胜败,一直到对手倒下或者认输。   “新人一般选第一种,不过你知道,我们不是去为了打拳的,所以你的名头越响越好,最好能爆个大冷门,否则去了也没有多少意义,我们没时间让你一点点在帮会里往上爬,错过这次机会再想进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你就这么确信我一定能打的过?”陈默的手指按着猎狐犬找来的笔记本,上面的内容他大抵已经浏览完了。   没有多少实际的作用,陈默是这么认为的,尤其是在猎狐犬说出这句话后。   “不然我为什么要特意帮你弄对手的资料。”猎狐犬回答:“看你现在的样子,问题应该不大了。”   “兵击吧。”陈默说,资料上的对手他大多都已经了解过:“拳擂太慢,而且多半都是没什么名气的人,兵击快一些,把那些人都解决就够了。”   兵击的残酷性要比格斗重的多,毕竟刀剑无眼,但相较而言,兵击的赔率和关注度也要比拳擂强。   “口气不小嘛。”猎狐犬揶揄的说,抖落烟灰:“那就兵击。”【#}   他们离开面馆。   拳台位于下环的一幢大楼,位置在下城区和上城区的接壤地带,从外面看去是一间酒吧,大楼的地下被改造成了拳场。   车停在路边。   下车前猎狐犬抬头瞥了一眼放在后座上的两柄长刀。   “用哪把?”   “都带上。”   陈默把两柄撞在盒里的长刀都提在了手里,他关上车门,跟着猎狐犬走进巷子。   巷子尽头有一扇老式铁栅门,向着两边拉开,门口站着两个身着黑衣的打手,叼着香烟,腰间插着短刀。   看到两人的到来,扔掉手里的香烟,伸手握住腰间的刀柄,向着他们走过来。   “什么人?!”   “别紧张。”猎狐犬抬起手,手指夹着两张票牌,一红一黑绘着和盛昌的标志,红色代表观众,黑色代表拳手:“我们是瘸腿何简绍来的,我朋友是今天的拳手。”   “按规矩我们需要检查。”对方警惕的说。   “冇问题啊。”   一人上前抽出猎狐犬手里的票牌,仔细检查了两秒后对着身后的人点了点头,将票牌还给猎狐犬。   “见谅。”   “理解。”猎狐犬笑着将票牌收起:“我们现在可以进去了?”   “请进,第一场拳赛已经开始了,这位先生……”他看了一眼陈默手里的长盒。   “兵击。”猎狐犬说,越过两人。   走进铁门后是一条向下的楼梯,两层楼的高度后,耳边渐渐传来嘈杂的响声,整个地下停车场都被改造两边是街头状的观众台,围着中央的拳场。   观众的欢呼和嚎叫充斥了耳边,举着手里的票牌奋力挥舞,淹没在赛场上的拳拳到肉。   陈默和猎狐犬分开了,作为拳手他被带到了等候室,兵击在之后开始,但等候室有着的不仅是兵击的拳手。   大多是新人,也有老手,两则泾渭分明在拳场外等候,悬挂的数字屏幕显示着目前的赔率,陈默的名号在最下面,赔率看起来无比惨淡。   在哥伦比亚时,陈默听说过卡西米尔的骑士竞技场,哥伦比亚也热衷于这种擂台赛的比斗,他们崇尚自由与争斗,卡西米尔的竞技赛在哥伦比亚很受市场欢迎,甚至一度成为热潮,黑钢也有不少干员是拳赛的忠实观众,不过不包括陈默。   偶尔在内网里听人谈论起竞技赛事,某某选手,又或者某个角斗场的称谓,内部食堂悬挂的电视也经常转播类似的赛事。   卡西米尔人的骑士竞技里通常伴随着某个特殊的赢家绰号,数十年来,这一行业随着资本的涌入在卡西米尔生根发芽,并越发商业化,裹挟起巨大的资本和利益。   陈默看着拳台上的比斗和观众的疯狂。   很明显,这里比那些正规的赛事还要疯狂的多。   他很能理解这一行如此蓬勃的原因,不论在什么地方,人的体内都潜藏着暴力的因子和破坏的欲望,他们本就崇尚毁灭,况且是有能力去执行的时候,当然比任何人都要热衷。   刺激是人的天性,人的心底都埋藏着一只被世俗禁锢的野兽。   猎狐犬就趴在观众台上的围栏边,陈默看过去时,他对着陈默竖起大拇指。   陈默不怀疑他刚刚跑去下注了,因为他手里挥舞的那叠票单是如此的显眼。   他融入进狂欢声中。   这该死的猎狐犬,或许要赚钱了。   如果忽略掉浑身鲜血被拖下擂台的输家,应该也没人回去在意那家伙到底会被扔到什么地方。   台上胜者举手欢呼,脖颈暴起的青筋,场上未干的血迹,欢呼那么猛烈,仿佛要将每个人都给同化。   【接下来又到了最激动人心的环节了,兵击!下面让我们有请今晚下注额度最高的选手,他就是……】   主持人的声音在擂台上高呼,他刻意停顿了一刻。   观众的吼声紧随而后。   “何九!”   “何九!”   “何九!”   “……”   他们高呼着同一个名字。   主持人的声音猛然响起:【何九!!!今晚他将斗通关,一人挑战全部的兵击拳手!】   主持人的话语像是点燃了猛烈的炸药,于是所有人都被带着沸腾起来。   一个身材高大壮硕的男人身影伴随着呼喊的名字缓缓从对面的擂台口出现,高大的身影笼罩在聚光灯下,裸露的上身有着交错的伤痕,他手里拖着一柄宽大的重斧,重斧在擂台的水泥地面摩擦出一道显眼的痕迹。   在猎狐犬的资料上,何九据说曾是炎国卫所的一名校尉,后来犯了事逃到龙门。   凡是他遇到的对手最好的结果也是伤残,对付他最好的方式是灵活缠斗,别被那柄重斧碰到,那柄斧用起来势必会消耗大量的体能,但可惜,上一个尝试这么做的人硬生生被重斧打断了双腿。   擂台是有限的,而且没有任何障碍遮挡利用,迟早会被逼入绝路。   兵击的选手包括陈默一共六人,五男一女,而现在这六人全部走上了擂台,除了陈默外,都是拳场上有些名号的选手,毕竟即使是新人也不会来就碰兵击这种风险巨大的项目。   六人走上擂台,身后的铁门缓缓合上。   对面高大的对手倒拖着沉重的大斧,目光在六人身前一一扫过。   “我们六个一起上,有机会的。”有人说。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一起冲了上去。   陈默没有动作。   他仍然记得狐狸的话,没什么是比现在更合适的了,装着赤霄和重刀的长盒单手杵在地面。   五人包围上去,有人回头看了陈默一眼,似乎在奇怪他为什么不上,兴许是觉得他怕了。   “毕竟是个新人。”   他们很聪明,从四个方向包围过去,但很快他们的聪明就无济于事。   他们大概没想到对方会松开武器,只手就能捏住他们的脖颈,提着人挡住其他人的攻击,他们只是有着片刻犹豫,但片刻就足以让对手将人作为武器投掷出来。   这是兵击,但没谁规定一定要使用武器。   陈默静静看着最后一人被重斧击飞,手上的武器挡不住沉重的大斧,身体重重撞在擂台边缘的水泥墙上,咳出大片鲜血后缓缓软倒下来。   都还活着,只是以后的生活多半艰难。   主持人再次高呼起来。   【何九化解了五人的围攻,看来他很快就要完成今晚的通关壮举了,让我们高呼他的名字,何九!何九!】   全场都在高喊着何九的名字。   “何九!上啊,干掉他!”。   “干掉他!”   “死扑该!”   “……”   呼声仿佛要将陈默淹没,而他看起来孤立无援。   似乎已经被视为败者。   何九将目光重新投向陈默。   他咧起嘴角,将重斧拖到身前。   “听到了?”   “听到了。”陈默平静回答。   “你现在跪下来向我求饶,我就放你一马怎样?你也不想那几个废物一样吧,小子。”   “不想。”陈默松开手,装着双刀的盒子立在地上,他望着几米外的何九:“我来之前有人叫我爆个冷门,我不知道你算不算冷门,不过你替我省掉不少功夫。”   陈默一步步走向何九。   “不用武器,敢说这种话,你挺有种啊,小子。”   何九笑容狰狞。   “那就去死吧!”   他突然举起大斧向着陈默冲去,大斧落下,将要把面前的陈默劈成两半,而之前对付那五个人,他甚至没怎么用武器。   劈下的大斧落在地上,何九狰狞的表情僵硬,陈默躲过了砍下的重斧,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做的,何九的反应很快,松开右手握拳朝陈默脸上打去。   两只拳头相撞。   清脆的骨裂声响起,何九的整只右臂软塌下来,陈默欺身而上,何九托起斧柄,重斧刚刚抬起一点,便被一只手猛然按住。   陈默的右手按住了斧柄。   他十三岁之前都是以此为生,十多年来,他从来没有忘记过黑墙内的东西。   不过是角斗罢了。   凌厉的膝击打在何九的腹部。   “你……”他想要说些什么   紧接而来的鞭腿打断了他的话语,何九只感觉自己像是被一辆重型卡车撞到,紧握着重斧的手因剧痛下意识松开,踉跄后退几步。   重斧陷入地面,陈默按着斧柄的左手单手将重斧拔起,侧转斧身朝着何九拍去。   承重的斧身在何九的瞳孔内放大,他只来得及屈起左手护住侧身,身体飞起几米,重重跌倒在地。   陈默松开重斧,承重的大斧在他手中仿佛轻若无物。   原本喧闹热烈的拳场忽然沉默下来,没有了一点声音。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快的他们只能来得及看到何九砍下大斧,看到那个新来的家伙赤手空拳朝着何九走去。   紧接着何九的身体飞起,再也爬不起来。   【这……】主持人的声音停顿下来,不知该如何继续。   “宣布吧。”   陈默看了站在台上的主持人一眼,平静的声音完全不像是刚刚解决了一个知名的地下拳手。   【咳咳……】主持人轻咳了两声,【本次拳赛的获胜者……】   他尴尬的看了看陈默,他不知道陈默的名字。   陈默拿起放在原地的长盒。   “陈默。”他说。   “何九这个废物!”   “有没有搞错啊,这都能输!”   “这下可输惨了。”   没有欢呼,没有掌声,只有因为结果而赔输的观众激动的站起身挥舞手臂的谩骂和漫天飞扬无法兑现的赌票,像雨一样落下。   猎狐犬的笑容越发灿烂了,灿烂的和人群格格不入。   陈默有些恍惚,他忽然想到了在黑墙的时候,那时候也有这样的雨,鲜血淋漓而下。   只是几秒。   陈默动了动刚才和何九对拼的左肩看向走过来的主持人。   “何九输了,下面我和谁打。”   “没有了。”主持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今晚的拳手除了你都被何九打趴了,你又打赢了何九,原本……”   “原本有人下注买何九斗通关,你的资历才能碰到他有的打,不过那人大概没料到今晚会出现你这号人物,如果今天没人继续下你的注,你就只能下台啦。”   陈默看过去,说话的人缓缓从拳场的选手入口走来,她很年轻,披着黑色的毛皮大衣,长靴踩在地面,粉色的短发头顶有一双黑色的圆耳。   “林小姐……”主持人短暂的惊讶后,恭敬的笑着问:“您怎么来了?”   “怎么?肥仔,你们和盛昌的场子这么霸道,我们委员会的人来看拳都不行?”她瞥了一眼主持人。   “你是要赶我走吗?”   “林小姐您说笑了,我怎么敢?您能来那是给我们拳场面子。”   “你们和盛昌与三集会的这些恩怨呢,老爷子都已经清楚了,不过做事嘛,要按龙门的规矩来办,不能坏了规矩。”   “是是是,一定。”肥仔急忙点头。   她又看向陈默,带着些审视。   “生面孔,以前没见过你,刚来龙门的吧,以你刚才的身手在龙门不大可能一直籍籍无名。” 第九章 接踵而至   往后陈默还能回想起来,那是他第一次遇到林雨霞,那时的她尚且年轻,兴许在很多年前他们就该见一面,她曾是塔露拉,陈,诗怀雅的朋友和同学,有着和陈默如出一辙的身份,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彼此。   朋友的朋友算不上朋友,也许可以用这种说辞来解释陈默和她之间的关系,又或者陈默和诗怀雅根本不能算是相识。   陈默看着这个刚出现不久的林家小姐,从她的话语和现在主持人满脸虚汗的表情不难猜出她有着相当程度的身份。   委员会对陈默而言是一个陌生的词语,她口中的老爷子让陈默想起了不久前猎狐犬和他说过的鼠王以及鼠王的公证人。   那么,林小姐的身份也就不难猜测,但陈默还是得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尽管他和近卫局有所牵扯,而他现在的身份是一个从外归来不久的龙门人。   “林小姐在问你话呢!小子。”陈默的默不作声惹急了身旁的肥仔,他赶忙推了陈默的肩膀一把。   “发什么愣呢,赶紧回话。”   “对。”陈默点了点头。“刚回来不久。”   “回来?以前住在龙门?你的口音听起来不像是本地人的样子。”   “很久以前了,那时候我还小,记不清东西。”我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她微微颔首,像是想起了什么:“啊,陈默,说起来我以前好像在那听过这个名字,我们俩似乎还挺有缘的,我刚来这边转了一圈就碰到了你这么有意思的人。”   她的话仿佛意有所指,没等陈默回答,抬起头环视了一眼嘈杂观众台上嘈杂的人群,蹙了蹙眉。   “这里人多不好说话,我带你换个清静点的地方。”   没等陈默回答。   目光最后停留在肥仔身上。   “这个人瞧着有意思,我带走了,肥仔。”   “等等……林小姐。”肥仔急忙叫住了她,手帕擦了擦脸上的虚汗干笑着恭敬说:“林小姐高兴愿意看拳,是给我们场子脸面,你想看拳这里的拳手您随便挑嘛,但您直接要带人走,这……这不合规矩啊,花尾哥问起来我也不好交代,林小姐行个方便,您大人大量,就别为难我肥仔了。”   “这么说,这个人现在是你们和盛昌的人咯。”林雨霞指了指陈默,看向肥仔:“他拜了你们的码头?”   “您这……林小姐。”   肥仔欲言又止,这不是摆明了的事吗?这种好苗子,看上去似乎是刚来还没摸清楚门道,和盛昌当然欢迎这种角色。   但肥仔不太敢得罪林雨霞,他还没那个胆量,可他也不敢就这样看着林雨霞把人带走,回来问起来他不好交代。   陈默从来没有拜过和盛昌的码头,他也不是捞偏门的一员,他只是一个新来的拳手,甚至算不上龙门帮派势力的一员。   自然也不是和盛昌的人,所以林雨霞这种类似与撬墙角的行为虽然得罪人,但并不违背龙门得地下规矩。 +【(   “肥仔,你脑子秀逗?既然没拜过码头,那就算不得你们和盛昌的人。”林雨霞的声音冷漠下来:“还是说你们和盛昌这么霸道,人来了你们场子想走都不行?!”   “林小姐给个面子嘛?”肥仔赔笑道。   “你肥仔算什么东西,也要我给你面子?”林雨霞冷冷的看了一眼肥仔:“趁现在我心情不错,滚一边去。”   肥仔的笑容渐渐敛去,他咬了咬牙,挡在林雨霞面前。   “林小姐看不上我肥仔不值这个面子,我肥仔没话说,可林小姐好歹也看看和盛昌的面子,我得罪不起林小姐,但就这么让林小姐把人带走我们拳场的面子往那搁,希望林小姐再考虑一下,为了一个新人,不值当。”   “你胆子挺大的啊,肥仔。”林雨霞瞥了一眼肥仔。   “不敢!”   “我今天就是要把人带走,你要拦我?”   “我自然是不敢拦林小姐的。”肥仔摇了摇头。“我只是希望林小姐您再考虑一下。”   双方的气氛一时间僵硬下来。   “肥仔!!”   这时候从入口处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三人转过头,一个披着白色西装的男人带着一群人缓缓从门口进来。   肥仔急忙跑过去,刚想说什么,来人一脚将肥仔踹倒在地上。   “肥仔你挺有种啊,连林小姐也敢威胁!你这是嫌自己命长了,还不赶紧给林小姐讲道歉。”   肥仔艰难的从地上爬起,不敢反驳,只是看着林雨霞的方向鞠躬。   “对唔住,林小姐!”   “大点声,是不是没饭吃!”来人又踹了肥仔的屁股一脚。   “对唔住,林小姐!”   肥仔大吼道,脸因过度用力而发红,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甘,肥肥的身体几乎弯成了一个球。   “林小姐您看,人已经道歉了,您就放他一马如何?”   “你吓坏我了,花尾九。”林雨霞挑了挑眉。“怎么?你这玩的哪一出?”   “林小姐您这话什么意思?”花尾九不解的问:“手底下的人不懂事,惹您不高兴,是我花尾九的错,但肥仔毕竟是我的人,他在您着这整这么一出,让委员会和咱们和盛昌产生了误会,您不在意,他以后还怎么混下去,我可不想替他收尸,哪有做老大的不疼自己小弟的,是不是。”   “花尾哥……”肥仔感动的看着花尾九。   “滚一边去。”   “哦。”   “不过,林小姐……”花尾九的话语顿了顿:“肥仔做事急躁了点,但有句话是没讲错,这里毕竟是我们的场子,您这么做实在是不合规矩。”   “你的意思是?”   “您把我这拳台当养鸡场,挑中了人想带走就带走,以后我还怎么开场子,是不是坏了咱们和盛昌和委员会之间的规矩?”   “这件事和委员会没关系。”   “您这么说也没问题,但老爷子许久不管事,现在谁不知道您才是委员会的坐堂。”花尾九笑着说:“我就直说了,林小姐,您知道我们和三集会之间闹了点矛盾,阿虎带着十几个弟兄被人给废了,现在还躺在疗养院里,和盛昌想找一个搭台的人很久了。”   他的目光看向陈默,话语不言而喻。   “您现在跑过来抢人,摆明了是要站在三集会那边。”花尾九摊了摊手:“这样让大家以后还怎么信你们委员会做事公正,对不对?”   “规矩就是规矩,别的事我管不着。”林雨霞看了看陈默,“人不是现在还不在你们和盛昌的名帖底下,那我想带走也不算是坏了规矩,至于委员会做事不公正,花尾九,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会出事的。”   “是不是说,只要符合了林小姐的规矩,这件事您就不管了?”花尾九点燃一只香烟,轻轻吸了一口:“那我们就问一问嘛,问问这位兄弟愿不愿意跟着我们和盛昌的船。”   几人的目光同时看向陈默,陈默还在找着猎狐犬的踪迹,这家伙转眼就跑的没了影子。   陈默看了看花尾九,又看了看林雨霞。   “抱歉,林小姐,我初来乍到不懂事,只想在龙门能混口饭吃,当不得林小姐您这样厚爱。”   “这就是你的意思,怕和盛昌的人找你麻烦,放心,他们不敢。”   陈默摇了摇头:“得罪了,林小姐。”   “林小姐听到了?”花尾九笑着问。   林雨霞皱了皱眉。   “算了,本来以为是个有意思的家伙,随你的便吧。”   “谢谢。”   ——————   拳场后门,天台。   龙门城市的阶梯状结构让不上地方有着强烈的高低差,也许出门左转就是某栋楼的楼顶,就像是现在这样。   云淡天清,住房楼的一家家灯火亮起。   “我今天得罪的那个林小姐,是什么人?”   陈默双手插在腰间,俯瞰着楼下夜市里的街道和驶过的车辆,装着双刀的长盒斜靠在天台的栏杆旁。   他最终在和盛昌和林雨霞之间选择了前者。   “林家的大小姐林雨霞,鼠王的女儿,未来委员会的话事人。”花尾九抽着香烟,背靠栏杆。“怕了?没事儿,在那种人物眼里,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来找你的麻烦,就算要找也是我们和盛昌担着。”   “那肥仔?”   “肥仔那傻缺是借着和盛昌的名头和林小姐对上了,他也不瞧瞧自己几斤肉,不管事情结果如何,总之不是他能摆平的。”   “所以你才让他道歉。”   “我不让他道歉,隔天社团里就会找办法把他扫出去,得罪了委员会的人,他还怎么在龙门混下去,没几天我就得去替他收尸。”花尾九仰起头吐出一口烟气:“肥仔要是有你那本事,也不至于会有这种结果,别放心上,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下城区这块是除了贫民窟外出了名的飞地,没人来管嘛,每年不知道有多少走投无路的通缉犯逃到这里来。”   “要么就做打手,剩下的大多数都上了拳台,就像你今天见到的何九一样,原本是大炎里的一名校尉,回家省亲时发现家里被一个乡绅弄的家破人亡,结果一气之下宰了人逃到龙门。”   “委员会又是什么?”陈默又问。   “管理龙门大大小小帮派社团纠纷的组织,话事人是龙门地下的龙头鼠王,在龙门,委员会要是不允许,没人敢闹事,委员会说句话,没有半个帮派敢讲个不字,在下城区这块儿,近卫局总警司来了也没委员会大。”他说,香烟扔在地上,重新抽出一支看向陈默:“懂了?”   “懂了。”陈默点点头。   “你刚来龙门不久,没听说过这些很正常,以后就会渐渐明白了。”他重新点燃香烟:“你是不是还想问我,既然委员会这里厉害,怎么我还敢得罪林雨霞。”   “委员会是厉害,做事也公正,大家服气,但林雨霞今天的做法虽然没有坏了明面上的规矩【#   “如果我当时……”   “如果你当时选择了跟她走,我是不敢拦的,也没法拦,他说的没错,你跟了她,和盛昌的人不敢来找你的麻烦。”花尾九说,将香烟包递给陈默问:“这么好的机会,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我没想那么多的。”陈默抽出香烟,花尾九收回手,点燃后他轻吸了一口:“她不一定是瞧的上我,我觉得不安稳,还是拳场实际点,起码我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你说的没错,那种大小姐,也许就是一时看你眼顺。”花尾九手里的香烟晃了晃,认真的上下打量了一下陈默:“毕竟你确实长得挺俊俏,没准真合了人家的眼缘,到时候就真一步登天了,连我见了你也得恭恭敬敬叫你一声哥。”   “哈哈,我可没说她合我的眼缘。”陈默半开玩笑的回答。   “你还得意的。”花尾九瞥了陈默一眼:“你在和盛昌打拳,就是跟着和盛昌的码头混一口饭吃,你的事情我听说了,空手一个照面就放倒了何九?要不是你有这种本事,我可不敢为了你得罪委员会。”   他说,拍了拍陈默的肩膀。   “以后跟着我,钱,女人,都不会亏待你的,在龙门,只要你有本事,这里能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陈默笑了笑。   “花尾哥,我刚才听你说你们和三集会闹了一点矛盾?”   “好小子,你有想法?”   “我想先听听。”   “三集会是东国街那边最大的社团,本来我们和他们一直在下环的几条商业街上有些矛盾,但还算好,东国人也好,维多利亚人也罢,龙门多的是外地人,不过两周前他们会里来了一个女人,一个鬼族的女人,本来还想带着人找场子的,没想到前几天反被她带着人抄了最大的拳场,一人放翻了和盛昌手底下最能打阿虎和十几个好手。”花尾重重的叹了口气:“你是没见到当时那场面,三集会那边都叫她鬼姐,你知道他们的文化只有最厉害的人才能被这么叫。”   “没想过解决?”   “怎么没想过,三天前放下的话,哦,现在是两天前了,请了委员会的人做公证人解决这件事,不过在你来之前,我实在找不到有谁能和鬼姐对上一场。”他笑着看向陈默:“你来的正是时候。”   “你是说?”   “社团里虽然请了不少武行的师傅,但那些师傅都算不得和盛昌的人,委员会不会认这个账的。”他说:“说不得两天后还得让你上去,到时候你没准都能做到我这个位置了。”   ——————   再见到猎狐犬的时候,他正坐在它的厢型车里,看到陈默的时候他对陈默挥了挥手,嘴角沾着奶油,手里还抓着吃到一半的热狗。   陈默左手提着油纸袋,右手提着长盒,上车后将长盒放到后座。   猎狐犬笑容满面的提着快餐袋递到陈默面前。   “辛苦了,大功臣,宵夜,没忘了你的。”   陈默接过来后,他空出的手没闲着,扒开陈默提上车的纸袋,纸袋里码的整整齐齐的好几叠龙门币。   猎狐犬数了数。   “不错嘛,一个晚上就挣了七,八万,你这可比抢钱都来的快。”   “你赚了多少?”   “喏……”他指了指放在驾驶位下的纸袋:“也没多少,押了五万,五点三倍赔率,二三十万吧。”   “这么信的过我?”陈默咬着夜宵的动作停了停。   “本来还想多压些的,压太多赔率就低了,可惜,下次你再去可就没这么高的注,对了,事情办得如何了?我看到你遇到了林雨霞,后来又被红尾带走了。”   “红尾告诉我和盛昌找了些武行的师傅,但委员会恐怕会不认,看他的意思是,多半是要去试试。”   “我们不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么?”猎狐犬点了点头。“等你进了和盛昌,我们就能着手开始调查冰块的事。”   “你是不是知道委员会的林雨霞会来?”陈默问。“我不觉得有这么巧合的事情,猎狐犬。” 第十章 恩怨分明   猎狐犬咬着热狗的动作停了下来,只是半秒,然后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插入钥匙,发动汽车。   车身震动,苍白的车灯刺破深沉夜色。   他没有回答,但答案不言而喻。   “有时候其实装作糊涂一点不也挺好,蛇。”猎狐犬低声说,清丽的脸倒映着车窗外闪过的路灯光,龙门的街景夜里依旧绚烂。   陈默看到她的侧脸,那双眼底印着车外的光彩,隔着单薄的玻璃,映入龙门矗立的高楼与无人的街道。   “糊涂?呵。”陈默笑着,脸上却没有任何笑意:“我以为我已经活的够糊涂了,猎狐犬,从在这座龙门开始,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像是现在这样清醒过。”   陈默说着,可猎狐犬终究没能明白他的意思。   “所以我要是你,我肯定是不会回来的。”猎狐犬回答:“你说你清楚我的来意,那你应该也清楚,自从你踏进龙门开始,有些事就不是你能做主的了,蛇。”   “包括让我加入和盛昌?”   “也包括之后近卫局可以找一个合理的名头清理掉你,在你失去价值之后。”   猎狐犬淡淡的说,没有转过头,即使猎狐犬清楚,如果陈默在这时候突然动手,以他的身手自己根本没有逃掉的可能。   但他似乎有恃无恐,又或者像是他说的,他们现在还不是敌人。   “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不是吗?蛇。”   猎狐犬是知道的,陈默从来没有信任过他,又如何来信任他呢,信任一个不知根底的陌生人,信任一个和他可能立场相对的人。   猎狐犬不清楚魏长官派他过来的目的,但有一点猎狐犬很清楚,那就是既然他被派过来带着监视的目的,那陈默自然不是近卫局的人。   不知从何时起,狐狸和陈默的立场突然发生了转变,再见面时当初那个拿着警徽到处找警员套近乎的小鬼如今离近卫局越来越远,他小时候想过将来要成为警察,可他终究没能实现这个愿望,不如说相去甚远,而当初从来只是跟在他身后的狐狸,却阴差阳错实现了他的愿望。   狐狸不知道的,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来面对陈默,面对一个十多年不见,甚至已经将自己忘掉的陈默。   她曾试想过和陈默的再见,却从来没有想过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成了他的敌人,被她警惕,被他怀疑。   可狐狸已经没有了选择,她从来都没得选,近卫局的职位在这座城市里已然算的上体面,狐狸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座龙门究竟蕴藏着多大的体量。   那不是一个初来乍到,截然一身的人能够应付的,所以她不能让陈默知道自己身份,因为那样他会留手,会露出破绽,而那时无论是对陈默还是狐狸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   她可以潜藏起来,这些年她已经很熟悉如何来隐藏自己了。   “我没想到你会把话说的这么直接,猎狐犬。”   陈默没有想到猎狐犬会直接告诉他让他加入和盛昌的其中一个目的。   “我不过是在告诉你一个可能性,不代表近卫局不会这么做,但就算我告诉你了,你又能怎么做呢,蛇?”猎狐犬转过头看了陈默一眼:“在这里干掉我,逃离龙门,你可以这么做,如果你想你早就该这么做了,可我猜,这不是你的目的对吗?”   “不惜独自一人回到龙门,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谁,但你没有离开,你是有恃无恐嘛?或者你觉得龙门留不住你。”她问:“就靠你这身本事,我承认,你可能的确很能打,但能打不代表就能做到你想要的事情,你说呢?”   “魏彦吾真是派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过来。”陈默笑着看向猎狐犬:“所以这也是他的目的,让你来试探我?看我到底有什么底气敢留在龙门。”   “如果你能做到,你大可直接提着刀杀上门去质问,而不是来问我。”猎狐犬转过头,凝视着前面的道路:“我这种小人物又如何能猜出大人物的想法,我不过是魏长官派出来的一颗棋子罢了。”   “一颗随时可能被丢弃的棋子?”陈默问。   “那起码能说明我还有点用。”猎狐犬淡淡的回答:“你不懂的,就算是做魏长官一条门下走狗,也不知多少人挤破头都抢不到这个机会,哈哈,怎么就这么幸运落到我身上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自言自语,却清晰的落在了陈默的耳里,车内安静的能听到轮胎碾过地面的轻响。   世上那有那么多好运。   猎狐犬没再说话了,陈默也没有追问,似乎话题到此为此,放在车前的宵夜袋没有动过,龙门夜晚的繁华似乎在逐渐远去。   一直到下城区,猎狐犬那间旧尾楼的楼下。   陈默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对猎狐犬稍微有了点好感,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好感,至少这个人很实际,她没有想过要隐瞒什么,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陈默孤身一人回到龙门就该明白,他要面对什么,落在别人的眼里,他的这种做法无异于是自寻死路,所以猎狐犬从来不担心他要做些什么,起码就算要做些什么,也不是猎狐犬这种角色所能定夺的。   “用龙门的规矩来说,现在我算是和盛昌的人了?”   猎狐犬还是没有回答林雨霞的到来是否他早已知情,又与她有关,回到天台的住所后,陈默问打开冰箱拿出一罐饮料后坐在沙发前的猎狐犬。   “准确的说,现在你算是和盛昌的拳手,跟花尾混一口饭吃。”猎狐犬微微颔首回答,放下手里的啤酒,手靠在叠起的大腿上,打开装着赌金的纸袋,从里面一叠叠的拿出扎好的龙门币,分成两堆,一堆推到陈默的方向。   “这份是你的,不算我占你便宜。”她仰起头看着陈默,补充道:“公私分明。”   陈默没有拒绝。   “所以明天我们还要去。”陈默问。   “一直到你的名头足够大,花尾带你换场子到义辉大厦,和盛昌的总部,应该就在这两天,和盛昌等不了太久,你不会以为今天我们去的就是和盛昌最大的场子了吧。”   “之后我就进了和盛昌的内部。”   “进去之前你得先解决和盛昌和三集会的恩怨,三集会那个鬼姐这段时间在下城区的名头很大,武行有武行的规矩,那些武行的师傅肯定不愿意放下自己的门馆参和进社团的恩怨,他们手底下那些能打的弟子我都听说过,对付一般人还行,对付鬼姐这种还是太嫩了。”猎狐犬说,看着陈默:“你的身份就很好,对龙门社团的纠纷一知半解,身手又不错,挑不出毛病。”   “是吗?”   “不然……”她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凌晨两点,站起身:“今晚早点休息,别忘了明天我们还有事要处理。”   猎狐犬回到了房间。   客厅内只剩下了陈默,他看着桌上的堆叠好的纸币。   【挺有意思的一个姑娘不是吗,说真的,我开始有点喜欢她了。】   狗蛋的声音忽然想起,他出现在沙发上,明亮的灯光下,他没有留下影子。   “姑娘?”陈默没太听懂狗蛋的意思。“你是说……”   【你没发现她是女人?】狗蛋问,一叠叠的龙门币被他缓缓堆成一座山峰,他看着陈默的视线里带着些怜悯:   【你忘掉太多东西啦,看门狗。】   “我忘掉了什么?”   【一些你以为自己还记得,其实已经忘掉的,一些你以为忘掉,可还记得的。】   “故弄玄虚。”   陈默不以为意。   他想要想起些什么,但或许正像是狗蛋说的,他忘掉了太多东西,可他还是不愿意承认狗蛋说的事实。   狗蛋毫不在意,搭好蓝色的山峰后,他收回手放在身前,抬头看着陈默。   【所以呢,我觉得那姑娘有一句话说的没错,你大可提着刀直接杀上门去质问魏彦吾。】狗蛋轻描淡写的说,金色的瞳孔闪烁着黯淡的光芒,眸底倒映着陈默的身影。   【他不愿意开口也没有关系,我们可以打到他开口,他总有在乎的东西,一点点毁掉,先从近卫局开始,把这座城市拆的分崩离析,我们可以做到。】   “只要我成为你?”陈默冷笑着反问。   【何必如此,我可以帮你,你大可不必忌惮我。】狗蛋仰躺在沙发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变的软弱了,看门狗,想想你以前,你其实从来都不在所谓的无辜不是吗,你手里沾了多少无辜者的鲜血,你几时有过清白。】   【你知道的,你心里很清楚。】沙发上的声音忽然消失,出现在陈默身后,贴着他的耳边,狗蛋冰冷的声音缓缓响起:【魏彦吾肯定在乎这座龙门,否则他为何不再你告诉他你回来的那一刻就着手清理掉你,他在害怕,所以他妥协了,他不敢对你采取行动,他怕你发狂,他承担不起这个代价。】   【可你呢,看门狗。】狗蛋的手缓缓握住了陈默垂下的手臂:【你也在犹豫,你有什么好犹豫的,这座城市没什么值得你留恋的了,那么毁掉它又如何呢?】   【还是说……啊,我知道了。】   狗蛋拉长了声音,握住陈默的手松开,他重新出现在沙发前。   【你还抱着那个怀想,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狗蛋轻轻叹了口气:【是啊,谁不想做个好人呢,你本来就是个平凡又无聊的家伙,你又在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你已经猜得到当年的真相,魏彦吾并没有做错什么,如果是你,也当做出和他相同的选择,兴许你还应该感谢他,谢他什么呢,谢他留了你一狗命。】   “住口!”狗蛋的话语像是刺激到了陈默。   陈默没法否认的是,这些年来,他对魏彦吾其实已经没有了多少的恨意,可人总得找一个东西去恨,才好过让自己心安理得。   他也没法接受狗蛋的说法,虽然陈默心里清楚,如果他按照狗蛋的做法,魏彦吾没有选择的权利,他必须将自己想知道的告诉自己,因为龙门太大了,大到如果出现一个横行无忌的人,在这座城市里大肆破坏,杀死每一个见到的人,不久就将引起这座城市的恐慌。   陈默可以袭击近卫局,袭击每一名他可以杀死的官员,市政,让这座城市的指挥系统崩溃,甚【>#   别人做不到的,但他可以,他当然可以。   可陈默兴许真就像狗蛋说的那样,他不过是个平凡又无聊的家伙,他没法变得那么疯狂。   【我戳到你的痛处了吗?】狗蛋的脸上浮现出笑容:【你没那么做,因为你觉得自己心里还藏着良善,你不愿意去做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别骗自己了,看门狗,因为你知道魏彦吾是那两个小鬼的亲人,你只是不知道自己如果杀掉魏彦吾自己该如何去面对她们。】   【你舍不得是吗?舍不得亲手毁掉自己最后的留恋。】狗蛋缓缓说:【可你为什么不想想,她死的时候该是有多么无助,你该想想,他们肯定求过魏彦吾,但他又做了什么,他什么也没做,他辜负了他们,就看着他们死去,甚至拍手称快,因为他终于可以解决掉一个**烦,你就是那个**烦,你就是所有灾祸的起源。】   狗蛋的话语仿佛深入人心,即将唤醒沉睡在陈默内心深处的魔鬼,没人再能将他拉出来了。   他知道的,一旦他相信了狗蛋的话语,兴许他真能用最简单的方式得到当年的真相,可这个真相的代价太过沉重,沉重到陈默可能难以支付。   “你怎么和狗一样烦人。”手指松开又握紧,陈默终于轻叹了口气,用不耐烦的目光盯着悠闲坐在沙发上的狗蛋。   “狗东西。”他骂道。   狗蛋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反唇相讥:【看门狗。】   “你现在满意了?”   【很满意。】狗蛋微笑着回答,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别忘了,我是这个世上最了解你的人。】   “人?”   【噢,怪物。】狗蛋轻声纠正道:【我只是不明白,就算那群萨卡兹真会为你而来,你又能用他们做什么呢,一个两全其美的结局?】   “前提是魏彦吾和炎国真的心思各异。”陈默说:“我一直在想他把赤霄给我是什么意思?但兴许不是为了给我。他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不可能做一件没有意义的事,说不定他也在等,等我给他一个惊喜。”   【惊喜?】狗蛋故作惊讶。   “他知道我没有回炎国,如果我回了炎国,就不该是一个人再来龙门。”陈默说:“我告诉了他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但他却选择了无动于衷,他不该无动于衷,狗蛋,除非他觉得他有什么能说服我的理由,他觉得他能控制住我,最坏的情况是他联系了炎国的人,对他对我都不是一件好事,他不会蠢到为自己竖立起一个龙门无法应付的敌人,当年的事情,龙门和他谁也脱不了干系。”   【所以你觉得魏彦吾在等你,他想知道在没有回到炎国的情况下,你有什么能耐来独自应付龙门?你怎么敢这么想。】   “我当然敢这么想。”陈默说:“要我说,他巴不得我赶紧滚,但他知道我不会离开,起码在知道当年的事情之前我不会离开,他也知道,我回来肯定是要找到塔露拉的,但他却不肯出来面对我。”   “这让我想起了我还在龙门的时候他告诉我的一句话,我已经不太记得那句话了,他好像是告诉我……在我没有能力介入陈和塔露拉的身份之前,他不会允许我接触她们。”陈默轻呼了一口气,看着狗蛋:   “好多年了,狗蛋,我现在只能依稀记得那场夜里的大雨,当时我以为只是他的一个说辞,直到我遇到了你。”   陈默说:“也许是我看错了魏彦吾,也或许他本就是这样一个人,其实我和他之间本就没有多少恩怨。”   好多年前,陈默依稀记得自己在孤儿院二楼的窗口看着那个披着大衣站在门口的男人一步,他从来没有踏入过孤儿院一步,也从来没有见过塔露拉一面。   他为什么只是站在那里呢。   他仿佛藏着许多秘密,一些不能告诉别人的,只能压在自己的心底的秘密,悔恨,无奈,不甘,都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再也无法挽回。   他甘之若饴,顺水推舟。   “你说的没错,我们的确可以毁掉龙门,我不怀疑你有这种能耐。”黑色的瞳孔和金色的竖孔对视着,“也像是你想的那样,或许如此,陈和塔露拉一辈子也无法原谅我,她们终究是亲人,不管曾经发生了什么,对我而言,我只是一个外来者,如果我毁掉了龙门,杀死了魏彦吾,我不会得到满足和慰藉,这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除了制造出一座因争权夺利而混乱的城市,我对龙门没有多少感情,但我的父亲曾为了这座城市丢掉了性命,我至今还记得他当初对我的期许,他希望我能成为一名警察,我终究没能做到。”   陈默轻轻吸了一口气,仿佛一下释然了许多。   他不能毁掉龙门,他有太多理由可以说服自己,他终究是一个理智的人,这大地上的事,也向来无法恩怨分明的轻巧。   “我和魏彦吾之间的事,也只是我和他之间的事罢了。”陈默看着狗蛋:“如果真要恨,我不是更应该去恨你,去恨我自己,恨当初把我带到这世上的那些人,他们给了我生命,却也给我留下了这堆烂摊子。”   “我这辈子欠下的,永远也没办法还清了。”   狗蛋没有回答,过了半响,陈默才听到他的声音。   【可笑……】   他这么说,沙发上空无一人,龙门币搭起的山峰倒塌。   狗蛋实在不是一位好的引导者。   但陈默不觉得可笑。   他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因为他觉得自己可能已经猜到了魏彦吾的目的,至于下城区的这场游戏,他不介意陪魏彦吾玩玩,至少在萨卡兹到达龙门之前,他还得留在龙门一段时间,况且,狗蛋说自己忘掉了一些东西。   陈默很想知道自己忘掉了什么。   他也很想知道,魏彦吾对自己回答是否满意,当他们摆明车马替魏彦吾解决这个**烦的时候,魏彦吾能够默契的支付给他相应的酬劳。   【有人希望你能帮他处理一些事情。】   陈默想起了猎狐犬刚来时说的那句话,帮?   他似乎渐渐理解了这个意思。   一些好多年前就该处理的事情,是终究需要划上一个句点。   ……   年少时我以为这世上恩怨分明,成年后我明白这世界非黑非白,后来年岁增长我又希望它能非黑即白。 第十一章 如果是我错了……   结晶纪元1090年3月20日   陈默成了地下拳场的常客,在花尾的拳场地下挂上了名头,猎狐犬的想法很有效,如他所料的那般之后陈默的赔率变得越来越低。   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某些赌徒眼中最不受欢迎的角色。   “这小子可真猛啊,一晚上连赢了五场。”   “搞毛线啊?!”   “这家伙摆明了就不止这个水准,还让他打?”   看着台上昏迷的拳手被抬下去时,陈默刚走下拳台,不知何时来到拳场站在拳台旁的花尾就对他招了招手。   陈默走过去。   “花尾哥?找我有事。”   “可不就是有事。”花尾嘴里叼着点燃的烟,靠在拳台上:“再让你这样打下去,白痴也知道跟你嘛,你这是想让我破财啊,阿默。”   他半带着责怪的眼神,嬉笑的看着陈默。   “那我不打?”   陈默装作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试探着问。   “不打怎么行,你不打会有人说我花尾九坏了拳场的规矩。”花尾取下烟:“这样以后新人还怎么敢来我的场子赌拳,我的场子还怎么开下去。”   “花尾哥的意思是?”   陈默蹲在拳台边看着身前的花尾。   “跟我走,你今天最后一场去大场子。”   “大场子?”陈默奇怪的问:“有的赚?”   “那就要看你本事够不够了。”   花尾扔掉烟头。   义辉大厦,作为和盛昌的总部,坐落在龙门较为繁华的上环地区,和盛昌控制着龙门的四个下城区区市,包括整个龙门最大的地下拳场,和武行的人多少有些交集,按理说和盛昌应该龙门地下社团里武力最强的之一,但事实并非如此,大部分地下拳手并不隶属于和盛昌,而和盛昌的地下拳台在过去一段时间也经常成为其他社团挑衅的场所。   拳场的利润很大,整个龙门地下博彩行业的灰色收入利润都大的惊人,因为龙门向来不缺有钱的金主,甚至这些灰色收入还大半和近卫局有所牵扯,否则地下拳场每年因斗拳而死亡和失踪的人数为何这么多年来一直无人问津。   只是像是花尾说的,能被逼到成为拳手和帮派打手这一步的人,大多身上都背着些案子,这些人无法无天惯了,寻常的法律根本不被他们放在眼里,下城区土壤里就滋生着这些,他们来龙门求财,求活,虽然也按龙门的规矩办事,但近卫局可没有能耐一夜之间将如此多的非法人员和犯罪者们清理干净,除非龙门近卫局能狠下心取缔掉整个龙门的地下势力。   近卫局当然办不到这种事情,因为这些帮派的成立时间算起来可能比近卫局还要早一些,你也不能指望一座城市能干干净净,尤其是当它的体量越来越庞大的时候,人与人之间由利益与权欲交织起来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就很难再理得清了。   “来义辉大厦看拳的人呢,大多非富即贵,一晚上的花销少说也有百十来万。”   陈默跟在花尾身后,打量着金碧辉煌的大厅,大理石承重柱上金色的雕花和装饰,大抵能够看出和盛昌这些年来的底蕴。   “在龙门,拳场是正规行当,来这里打拳的拳手都是有抽成的,不过一般的拳手可来不了这里,你想在这里站稳脚跟,得找个大金主捧你下场。”花尾站在电梯口前,双手插在裤兜里转头望着陈默:“但你不一样,阿默,你是我们和盛昌的人嘛,主事很看好你,你的事主事也听说了,不过在决定要不要你下场之前,想看看你的斤两。”   “哦?”   “等会放你机灵点,别让我出糗,我很久不收新血了,为了你我可是拍了胸口的,你要是被人家一两个回合就打到,我的面子往哪搁。”   “花尾哥放心。”陈默点了点头:“你是我老板,我要是让你出糗还不如从码头跳下去。”   “你也别太紧张。”花尾笑了笑:“龙门欢迎有本事的人,只要你有本事,不管做了什么我都有能耐帮你摆平。”   “那就谢谢花尾哥了。”   陈默笑的很憨,像是个傻乎乎的二愣子。   义辉大厦的拳场很大,坐落在一个十分宽敞的大厅,但观众却少的可怜,给陈默的感觉不像是拳台,而像是舞台剧上的表演场。   如果这时候角落的位置再放一台钢琴那就更像了。   陈默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林雨霞,她坐在拳台下的西南角,穿着一身笔挺的小西服,身后站着两名侍卫。   看到陈默和花尾进来,她脸上没有任何意外,面对陈默的目光时,甚至没有半点表示,只是停留在陈默身上两秒,又微微移开。   花尾笑着上去打招呼。   “又见面了,林小姐。”   “我可不怎么想见你这张破脸,花尾九。”林雨霞摆了摆手:“你们当家的决定好了,让这个新人替你们上台?”   “林小姐说笑了,公司里的事我花尾九哪能说的上话,我只是带他来见见世面,倒是林小姐,不出意外的话,委员会里您就是本次的公证人了吧?”   花尾九打着口风,林雨霞饶有兴致的反问。   “那你可以猜猜看?”   花尾耸着肩,没有自讨没趣,他不太想和林雨霞玩这种你猜我猜你猜不猜的烂游戏,他和林雨霞之间有些过节,但好在这过节说大不大,说小那就要看林雨霞的意思。   现在来看,林雨霞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   陈默没能插的上话,因为他现在不过是一个外来的小拳手,龙门这一亩三分地上没人把他当回事。   他也不在意被不被人当回事。   陈默的目光在拳场的看台环视了一圈,没能找到他想见到的那个人,但他心里有种预感,魏彦吾一定会来,而且就坐在某个地方看着,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事实证明,陈默的预感并没有错,因为此刻魏彦吾就坐在拳台二楼的包厢里俯瞰着站在拳场门口不远的陈默。   普通的装扮,和十多年前如出一辙的黑发,稚嫩的脸成熟了许多,魏彦吾依稀想起了很多年前的见面,时光总是过得太快,让少年人长大,让老年人迟钝,就像是此刻坐在魏彦吾身旁的略显老迈的札拉克老人一样。   时光在人的身上留下刻痕,那些刻痕伴随着岁月的变迁越发明显,只有记忆,仿佛模糊的将要淡去。   人都说龙门是一座很大的城市,是啊,它很大,潜力无穷,可它甚至保不住两个人和一个家庭,徒留下一段段往事,让人伤感,却无可奈何。   这座城市里发生了太多的悲欢离合,这些悲欢离合耗光了人的心血,只留下一具具苍白的虚壳如同走肉行尸。   “他就是晖洁一直念叨的那个孩子吗?老友,他回来了,你们吵了不少架,晖洁走的时候还是怒气冲冲。”   鼠王望着拳台下方的声音,老人浑浊的眸子不似精明,他的话语很轻,魏彦吾没有回答,静静的搭着手边的烟枪。   “你不用来试探我,柯瑞。”   “那你现在又为何来此,大少爷。”鼠王的声音缓慢低沉一如老人:“我想起了当年从大炎来龙门投奔你的那对夫妻,那个年轻人好像是曾经的二少爷。”   “他们是不同的人。”   “但并不妨碍他们很相似。”鼠王说:“这些年你瞒着我们做了太多的事了,大少爷,你的确把龙门经营的强盛,超出了我们当年的预期,你是一个合格的执政者,你亲手为龙门选择了它的未来,却也弄丢了很多东西。”   “龙门不该是一座由某个人来为它决断的城市,大少爷,如果二少爷活着,想必会说出和我相同的话来。”   鼠王淡淡的瞥了一眼魏彦吾,轻咳了一声,佝偻的腰撑着手上的拐杖,下方的拳台上,陈默正和对面的东国拳手交上手。   双方都没有使用武器,但只是空手,陈默并不畏惧任何人。   魏彦吾没有回答,但鼠王仿佛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这些年魏彦吾瞒着他做下了很多事情,有些事情他不知情,有些事情他知情但无法去管,龙门比当年更加强盛,鼠王却没了当年的斗志,尽管下城区依然被他握在手里,可他也因此被困在龙门。   对一个老家伙而言晚年能得到一个颐养天年的地方没有什么不好,可鼠王知道,魏彦吾已经走的太远了。   他已经不太能够看的懂现在的龙门总督,他丢了太多的东西,当初的壮志,当初的意气风发,爱德华的死仿佛打断了他的脊梁,让他再没了当初的高谈阔论,只剩下如今的精明强干,又或者贪生怕死。   他屈服在了现实之下,表面光鲜运筹帷幄,但也只有那几个人才知道,现在的魏彦吾不过是个半死的躯壳。   “好好看看吧,柯瑞。”   魏彦吾没有说话了,他专注的盯着下方的比斗,尽管那拳场上其实并没有什么值得他惹眼的技巧可言。   他只是看着被陈默一点点逼入绝境的东国拳手,陈默的格斗技巧没有任何套路可言,简单,直白,却也凌厉。   那双金色的眼睛像是沉默的死水,泛不起任何的波澜,只是倒映着下方的身影,视线却显得有些游离。   他想起了一些往事,但很快又随着烟雾弥散,他想起了当年的那座阴影笼罩的龙门,那时要比现在艰难的多了。   可他那时却没有任何忌惮,因为他年轻,他轻狂,他桀骜,他意气风发,跟着身边的义弟和结识的兄弟们就敢于对一座庞大的城市发起挑战。   他没有任何恐惧,也不觉得畏缩,他心里燃着一团火,那团火是如此的炽烈。   可他又想起了爱德华的死,他的死像是一柄直插胸口的利剑,不见鲜血,却让人心寒。   他想起来从大炎和维多利亚来的命令,那些单薄的话语压弯了他的脊梁,折断了他的傲气,让他不得不做出抉择。   那时他才明白过来,无奈,不甘……这些话语都说的太过轻巧,轻巧的不足以形容当时的那个信仰坍塌的年轻人。   不凡的身世让他有着远超常人的见识和胆气,可胆气终究是年轻人的一时热血,而当热血冷却下来时,才明白失去是什么感觉。   年轻人们总是把这片大地看的太过简单,因为他们还没有体会过失去,因为他们依然可以不切实际,他们怀抱着理想,理想丰满却又空洞,妄图来对抗现实。   可现实里往往是如此的残酷,残酷的不容任何人来质疑和狡辩,残酷的没有任何退路可言,人总要为自己做下的事承担代价,而有的代价又太过沉重。   他原本该做的更好。   他最后终究没能迈出那一步,没能如战场上那个年轻人一样提着刀砍开这个磨人的世道,因为他留下了太多的牵绊。   这些牵挂磨掉了他的雄心壮志。   他会想守住这座付出无数牺牲的龙门,他会想守住兄弟留下的血脉和自己的亲人,他犹豫了,龙门绊住了他的脚步,他心甘情愿为这座城市陪葬。   失去了太多,记不起了。   为了这座城市,为了这座龙门。   他埋下了所有的悔恨,愧疚,疲惫和不甘。   为了这座龙门他宁愿一生都活在亲人的憎恨了,为了这座龙门,他宁愿成为一位冷酷无情的执政者,为了这座龙门,他眼睁睁看着承诺轰然破碎,反目成仇。   魏彦吾从来没有去想过如果爱德华还能活着,如果他炎国的义弟也能活着那该死一番何等的风景。   他做了太多的错事,他知道是错的,他能选的只有在自己能看见的时候阻止,因为他不去奢望太过遥远的未来,就像他从来没有后悔过看着塔露拉被带走,也从来没有后悔留下陈默一命。   拳台上的比斗已然结束,花尾笑着将陈默带走,他们一路说着话离开了拳场的大厅,花尾脸上的得意没有任何掩饰,东国人气急败坏的用龙门听不懂的话语发泄。   花尾也会两句东国话,他的发音不太标准,但还是能让人听懂在说什么。   他竖起拇指在脖颈上比了划了一下,东国人几乎想要冲过来撕碎这个张狂的混混,但他们终究没有这么做。   花尾就希望他们这么做,毕竟这里的和盛昌的地盘,还能容许一群东国人发疯。   东国人很聪明的克制了下来,灰溜溜的拖着他们的拳手离开了拳场,临走前恶狠狠的看着陈默,留下了一句东国的狠话。   陈默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能听懂一句巴嘎,东国的话语和他记忆里某个国家的语言只是似是而非。   花尾又凑了上来,坏笑着拍着陈默的肩膀。   “他说,鬼姐不会放过你的。”   陈默算是明白了,花尾带他来这里根本不是来打拳的,而是接着和盛昌的手压压三集会嚣张的态度,但陈默没有觉得任何不满。   因为他敢肯定,不久之后他就要和那个所谓的鬼姐对上。   下城区的龙门其实很有意思,一群偷鸡摸狗捞偏门的黑社会和拿钱卖命的雇佣兵简直是天作之合。   唯一遗憾的是,陈默还是没能看到魏彦吾,他有好多的话想和魏彦吾说,当然前提是他们都能好好地坐下来。   魏彦吾缓缓站起身,他的响动惊醒了一旁昏昏欲睡的鼠王。   “你怎么看?柯瑞。”   他的话没有任何来由,但鼠王却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何必要来问我,大少爷,我不比你,我已经老了,不愿过多去搅合年轻人的事。”   “你不老,柯瑞,你的名头还能镇得住下城区的骚乱。”魏彦吾摇了摇头,长长的烟枪换上新的烟丝:“你说,我要是让他去做影卫的指挥官,他会接受?”   “啊?”鼠王的声音一如老人的迟钝。   “不,不,他不会接受的。”魏彦吾又自言自语的反驳:“那如果我说让晖洁嫁给他……晖洁,唉。”   他又皱起眉,话语越来越轻,像是个得了老年痴呆的老人。   鼠王从来没有看过魏彦吾这幅样子,好多年了,他再也没有像是这般犹豫不决过。   人从来无法回头。   只能跟着时间往前走,以至于当时做下的某个决定,都会成为今后的转折。 第十二章 这世上的事,大多分不出对于错……   “今天有什么收获?”   猎狐犬实在不算是一个好的搭档,也不算是一个好的监视者,如果陈默是魏彦吾,大抵会第一时间开除这个游手好闲的混子。   她的脸上总带着些轻快地笑容,那笑容有时候看起来让人觉得虚假,可陈默问起她为什么总喜欢笑时,她也不太能答的上来。   于是她随便找了一个理由。   她说:“第一印象,如果一个人总是笑着,别人也不大好意思来找他的麻烦,这是我的经验之谈。”   狗屁的经验之谈,陈默心想要是让猎狐犬去参加葬礼,她多半会被打的半死扔出来,兴许隔天也该去给她找一块墓地,墓志铭上就写:“某年某月某日,死于幸灾乐祸,望后人引以为戒”   她的笑容实在让人对她升不起恶感,但要说好感,也就那么回事吧。   他或者说她,一个女人,陈默一开始没太注意到这点,他对猎狐犬并不熟悉,也不必说熟悉与否,猎狐犬给人的第一感觉就不想是个女人,她的胸怀太过敞亮,一般女性很难有这种敞亮的规模。   而她的脸又太过中性,除了秀气清淡一点,毫无任何特点可言,这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扔到男人堆里兴许还能出彩点,但要是扔到女人这个群体里,可怜的没有半点魅力和特点可言。   陈默的视线不由自主的就落在了猎狐犬的胸前,她白色衬衣领口的纽扣半开,看不到更多,也没什么看头。   陈默的视线引起了猎狐犬的注意,很难不引起注意,尤其是当猎狐犬坐在车里,而陈默就靠在车旁时,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猎狐犬的眼里。   “你那是什么眼神?”猎狐犬挑起眉,以前没注意的是,她的眉毛很细,细的不像个男人。   她本来就不是男人。   “我刚刚听人讲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陈默压低声音盯着猎狐犬的眼睛。   他的身上还带着浓重的酒气和香水味,那混合的味道让猎狐犬抽了抽鼻子,像狗一样,他刚从KTV里出来,花尾的歌声真的像是一种折磨,但好在他出手阔绰,能够弥补掉这个不大不小的缺陷。   龙门的纸醉金迷让陈默想起了哥伦比亚的斯菲尔特,斯菲尔特和花尾绝对算的上的臭味相投,拖了斯菲尔特的福,陈默好险没有出什么洋相,只是老实说他还是不太习惯那些姑娘们往他的身上凑。   花尾喝的烂醉,叮嘱陈默明天记得来找他,就抱着两个漂亮的姑娘离开了包厢,把陈默留在了原地,他的笑容真的是恶趣味的紧,也包括他对姑娘们吹嘘的他这个新认兄弟的大好前程。   猎狐犬的电话来的正是时候。   龙门姑娘们两眼放光,热情性感又火辣,让陈默花了好大的功夫才逃离出来。   陈默绕过引擎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走上车,猎狐犬脑袋就跟着他的身影移动,一直到陈默坐在副驾驶上,落在他身上。   “什么事情这么有趣?”   “一个小故事。”陈默信口胡说:“一个关于女扮男装的狐狸精和书院书生的志怪故事,那狐狸幼年被猎人的夹子抓住,书生救了她一命,于是她化妆成成男人进入书院和书生称兄道弟。”   这么多年来,他讲故事的水平下降了不少。   陈默说完,转头看着坐在身旁的猎狐犬,车厢昏暗,昏黄的路灯映照着车内的景象,猎狐犬忽然没说话,抿着嘴唇看着陈默。   等到陈默说完,她翘着嘴角笑着。   “那还真是有点意思。”她一边说,一边把手搭在方向盘上,好奇问:“结果呢?”   “结果我也不知道。”陈默摇头,仰头靠在座椅上:“那姑娘没讲完,你的电话就来了。”   “我打扰了你的好事还真是对不起了啊。”猎狐犬说着,话语里却没有半点歉意,他指了指车外:“觉得可惜的话,你现在进去你的温柔乡里应该还来得及。”   “算了,其实我也刚想出来,你的电话来的正是时候。”   “你不可惜没把那个故事听完?”猎狐犬发动汽车,踩下油门。   陈默转头看了她一眼。   “故事是假的,现在我旁边不正好有一个和故事里相似的人么?”   陈默端详着猎狐犬清秀的侧脸。   现在一看,她的确有点像是个女人的样子。   “我感觉你在想什么不好的事情?”猎狐犬头也没回的说。   “我没见过这么平的……抱歉。”   “怪我?”   猎狐犬的话语里有些怨念,伸手拿起放在驾驶位旁的纸袋扔到陈默怀里,她没有介意自己是个女性的身份,她也没有特意说明自己是个男人。   可人总是习惯用第一眼来决定对别人的认知。   陈默打开,里面放着一只隐藏式的黑色耳麦,猎狐犬空出右手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右耳。   陈默戴上。   猎狐犬的话语从耳麦里响起。   “你还没说今天有什么收获?”   陈默转头看着车窗外的夜景,人工河对面亮起的排排灯火,夜色里不知何时起飘起了小雨,雨势转眼变大,玻璃外雾蒙蒙的一片,水痕沿着玻璃滑落,车厢内安静的能听到水花溅起的身影,雨点噼里啪啦的打在车顶。   汽车停在十字路口,柏油路面的光滑积水反射着城市模糊的霓虹,又在雨点里炸成碎片。   陈默抱起手。   从辉煌的拳台到喧嚣热闹的KTV,再到这场大雨的寂静,一时的落幕有些冷清。   “明天是三集会和和盛昌约定的日期,花尾叫我明天去找他,我想应该就是这个时候。”   “花尾有没有说要你上台。”   “没说。”【#/   “说不准的事……”猎狐犬蹙了蹙眉,汽车驶离十字路口。“如果你没能上台,我们就只有换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   “找和盛昌的堂口,直接从他们主事的人手里翘出我们想要的答案。”猎狐犬说:“我忘了告诉你,我刚收到消息,和盛昌和一伙哥伦比亚制药商有联系,说不准这件事还得从那批人身上下手。”   “既然你有消息,为什么还要我去接触和盛昌的人。”   “怕他们报警咯。”猎狐犬理所当然的回答:“要知道我们现在做的事和近卫局没有任何关系,如果我们真去绑架了和盛昌和那批哥伦比亚人,到时候在拿到证据之前,近卫局就会先来找我们的麻烦,我还不想和你一起被近卫局满城通缉。”   “你不是近卫局的人。”陈默好笑的问。   “谁知道?”猎狐犬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龙门是讲法律的,如果这件事真有那么简单,我又何必要和你坐在一起。”   她说的不清不楚。   龙门近卫局到底因循守旧参与了多少下城区的利益分割,又有谁能说的清楚,至少猎狐犬说不清楚,她能清楚的是,一旦他们真的这么做了,近卫局和那些地下帮派就会联起手来对付他们两人。   陈默是无所谓的,但猎狐犬,或者说她背后的魏彦吾才是这出戏的主人。 第十三章 那年盛夏   她是个愚蠢的狐狸崽,她一直都是。   陈默讲了一个很烂的故事,烂的让人辗转难眠,小雨淅沥,风雨吹过天台的窗户,远处高架昏黄的光在水雾里朦胧不清。   结晶纪元1088年 盛夏   那条长长的的枫叶路上的枫叶还未到泛红的季节,这条路人烟稀少,夏日里蝉鸣聒噪不休,没能感觉到巨大的龙门在缓缓移动。   蝉鸣声里,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后响起孩子们打闹的声响,被改造成孤儿院的小教堂依稀还能看清当年的白墙红瓦。   庭院里落满了枯叶,几个孩子在庭院上打闹,悬挂在大橡树下的秋千往往最受孩子们的欢迎,一如当初。   沃尔珀站在门后凝视着孤儿院的一草一木,孩子们好奇胆怯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出现在门口的陌生人。   他们没有上前。   沃尔珀也没有推开门的打算,她只是陷入了短暂的回忆,却又不知道自己该回忆些什么,阳光穿过树影落下的斑点,像是好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那个夏天的离别,那个夏天的相遇,那个夏天被教训的很惨的沃尔珀,那个夏天的糖果,那个夏天反反复复终于学会了书写自己名字的狐狸崽。   那个夏天的狗子。   他那时那么天真,那么开朗,他总有许多幻想,他没有认命,他想要一一实现。   夏天里有无家可归的狐狸崽和狗子,他们相依为命,他们以为相依为命,可世事无常,无常世事,她用了十年的时间在这座龙门寻找,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   尽管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找什么,也许记忆就该让它停留在那里,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光里,才好过找到一个不尽人意的结局。   “请问您有事吗?”   眼前的修女有着温和的面孔,看的出上了年纪,否则眼睑的皱纹从何而来,她的鬓角有着些许斑驳的白发,夹杂着黑色。   她老了,以至于时光能轻易而举带走她的芳华,而她最美好的岁月都留给了这座孤儿院,这座孤儿院里的孩子。   “特蕾莎女士?”   沃尔珀开口问,她的话语让修女掩饰不住的惊讶,她微微张开口,端详着狐狸年轻的面容,却想不起何时在那见过这个长大的孩子。   “你是……”   孩子们好奇的聚拢在修女身后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   “您不认识我,但我认识您,我是陈默的朋友,陈默,您还记得吗?十年前来到这里的那个男孩。”   狐狸的话语很轻,带着温和的笑意提醒。   “陈默?陈……”   修女愣了愣,十年能够改变很多事情,却改变不了一个将所有孤儿视为自己孩子的母亲,改变不了那三个在那时的孤儿院里如此清晰的孩子的记忆。   “你是小陈的朋友?”特蕾莎女士看着狐狸,“小陈他现在过得还好吗?我许久没有那孩子的消息了。”   “他过得很好,女士。”狐狸撒了一个谎:“他托我回来看看,顺便他当年可能留下了一些东西,我来替他带走。”   “东西?是啊,小陈留下了一些东西,他走的太匆忙了,甚至没来得及和他的朋友们告别。”特蕾莎女士惋惜的说,拉开锈迹斑驳的铁门,铁门发出咔咔刺耳的响声,伴随着孩子们探头探脑的打量着墙外的世界,远处的龙门。   市区那么繁华,繁华的迷了人的眼睛,让人失去方向。   “进来吧。”   狐狸越过铁门,她终于能看清这间狭小的孤儿院,看清当年分别后,他们各自生活的地方,这里留下了他的回忆。   让她羡慕和惋惜的回忆,垂下的手缓缓收回包里,灿烂的阳光照在身上,伴随着微风吹动树叶的飒飒声,一切都是那么温暖祥和。   “你……”特蕾莎女士没有想好该怎么称呼这个自称是小陈朋友的姑娘。   是的,姑娘,尽管她剪着齐肩短发,穿着中性的打扮,可特蕾莎女士还是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性别,她很年轻,如果小陈还在,应该也像是她这般大了。   “苏离,您叫我小苏就行了。”   狐狸崽跟在特蕾莎女士身后,她看到孤儿院墙壁上凌乱的涂鸦,去年冬天花窗上的剪裁,好奇胆怯的跟在身后打量着自己这个陌生人的孩子。   她也看到了其他的修女,她都能叫的出名字,可她却都不认识。   近卫局纸上的记载总是刻板单调,描绘不出人的七情六欲。   “小陈离开之后,小塔和她的妹妹也离开了这里,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们,唯独半年前,那个叫晖洁的孩子回来过一次,她带走了当初小陈他们留下的一些物品。”   特蕾莎女士一边走一边说,阳光迈过花窗上的贴在在墙上落下了些贴纸的投影,看上去有趣又荒唐。   “你是小陈在外面认识的朋友?”   “我们认识很久了。”狐狸回答。“很久很久。”   “这样……兴许是太久了,我记不清了吧,那孩子向来很坚强,坚强的不像是一个孩子,他不爱说话,也从来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软弱,也许是因为这样,我对他疏忽了许多。”   “您说的晖洁和小塔,她们是他在这里认识的朋友?”   “他们是很好的朋友。”特蕾莎女士停在一扇门前,拿出钥匙打开房门:“我还记得当初在这里小陈,小塔,晖洁,她们时时刻刻都在一起,我想他们该一起长大的,那时候他们那么快乐。”   特蕾莎女士打开房门,背对着狐狸。   “他没再提起过了,是吗?”   “没有。”   “这样啊。”特蕾莎女士轻叹着。   特蕾莎女士的房间不大,一张单薄的单人床,折好的被褥,书架,老式文件柜,摆在床头的书桌木椅,书桌上一座台灯。   台灯前的墙壁上贴着照片,孩子和修女们的照片,也有外来的义工和志愿者,每个人都露出笑脸。   孤儿院取下了代表神的装饰,却没人敢说它不再神圣。   “请坐,稍等一会儿。”   特蕾莎女士搬过椅子,房间的拘谨似乎预示着这间孤儿院生活的窘迫,毕竟没多少人会在乎一个如此偏远的孤儿院,它甚至不过是一个没能在龙门的市政里挂上名头的民间组织。   靠着社会的救济和修女们的维持,偶尔有回来的孩子,多年的积蓄早已在这样的入不敷出中挥霍一空。   “谢谢。”   狐狸坐下。   特蕾莎女士打开老书架旁的文件柜翻找,不多时拿出一个小小的纸盒,狐狸看着她打开纸盒,纸盒里又是一个小铁盒,铁盒上印着糖果的花纹,早已斑驳生锈。   “孩子们留在这里的东西,这些年里我都小【/   可这么多年下来,很少有人再能回来。   特蕾莎女士将手中的盒子递给狐狸,她脸上的笑容牵动着眼角的皱纹,狐狸放在腿上,伸手想要打开。   “你其实很久没见过了小陈了吧,苏小姐。”   特蕾莎女士的话语忽然让狐狸的动作停了下来,手指搭在铁盒的边缘,她抬起头看着特蕾莎女士。   “那孩子虽然总把事情藏在心底,可我知道的,他如果让你回来,说明他还没有忘记当年的事情,他一直是这样的,看着冷淡,心里比谁都念旧,又比谁都怕失去。”   “我……”狐狸的话停在嘴边,因为特蕾莎女士的目光是那么温和,温和而又温暖,让他下意识想要说出口的谎言哽咽在了喉咙。   “那您为什么还要把它给我?”   “你是为了小陈来的,苏小姐,即使是小陈在外面做了什么也不该让人寄挂这么久,我看的出你没有恶意,这些他留下的东西,终究是要有人带走的。”特蕾莎女士说:“小陈刚来时每过一段时间都会写一封信,从来没有寄出去过,一直放在抽屉里,我想,他没有带走这些,应该也是留给你的,他真的不像是一个孩子,但这么多年里,他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孩子。”   狐狸愣了愣。   她看着特蕾莎女士温和的目光,却不知道自己该开口说些什么,只是手指紧紧捏着铁盒的边缘,好像回想起当初在安置营内那个童言无忌的玩笑。   那真的是一个玩笑,因为后来狐狸没有收到任何一封信,所有的信息都石沉大海,茫茫无期。   【狐狸崽,侬有没有想过自己以后要做什么啊?】   【我说了要帮你的,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你知道什么结婚吗?拜托,你是个男的欸。】   【别怕,狐狸崽,别怕,我陪着你呢。】   【你听我说,人死了就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你,想的时候呢,你就抬头看看星空,我跟你说,那颗最亮的就叫北斗七星,不管你走了多远,它都会带你回家。】   狐狸从来没有听过北斗七星这个说法,也没有那颗星辰的名字叫做北斗七星,他小时候总会信誓旦旦的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这片大地没有北斗七星,所以自然也不会有东西能带他回来。   他理所当然走丢了,丢在这片凄离的大地。   狐狸抱着那个铁盒浑浑噩噩离开了孤儿院,她沿着记忆里的路一直走一直走,龙门太小,只是在日落前她就走到了尽头。   云海翻涌,高山巍峨,夕阳迟暮,龙门外的荒野却辽阔陌生的让人迷茫。   她的梦该醒了,是她不愿意醒来。 第十四章长街夜斗   结晶纪元1090年3月21日 阴 夜   陈默找到花尾,猎狐犬提供的隐藏式耳机比想象中还要有用一些。   人影重重,遍布了下城区清空的的某条街道。   三集会的人站在对面,陈默身旁站着一袭黑衣的花尾。   黑色的雨伞,雨点打在伞面的声音宛如鼓点,溅起的水花沾湿了裤脚,黑色的皮靴倒映着水泊中的霓虹。   “我没听说你也要来?”陈默侧头看着身旁的花尾,他没在之前听花尾提及过他也要参加这场比斗。   花尾单手打着雨伞,黑色的西服下表情轻佻,夹着香烟的指尖弹了弹,火星还未飘起便淹没在寒雨里。   “我怎么能不来,对面挑的可是我的场子,我要是不来也不用在龙门混下去了。”   他看了陈默一眼,视线又转而落在二十米开外站在最前方的那个身材高大的鬼族女人身上。   “她就是鬼姐?”陈默问。   “不知道。”陈默摇了摇头,想起来之前花尾给自己看的鬼姐单挑拳台的录像,那些一拳就被放倒的拳手。   陈默只擅长杀人。   “那你可得跟紧我。”花尾轻笑着将烟头扔到地面。   打着雨伞的委员会来人缓缓走出长街中央,陈默看到了林雨霞的身影,她看着双方的人群,花尾严肃的走出身后队伍,对面鬼姐也迈步走到林雨霞身前。   这算什么,先礼后兵。   陈默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雨势太大,仿佛快要淹没这里的声音。   他打着雨伞,宛如一名新入行的帮派打手。   “看到了么?”陈默压低声音。   “很清楚。”耳机内响起猎狐犬的声音。   陈默抬起头,黑压压的天空,除了路灯,一切都是昏暗的,昏暗的光影。   “你现在在哪里?”   “抬起头往左看,倒数第三个窗口。”   陈默抬起头,倒数着第三个窗口,哪里的窗户紧闭,没有丝毫灯光。   “你不会真以为我藏在哪里吧。”猎狐犬的笑声很快响起。   他应该是看到了陈默的动作,所以故意出口嘲讽。   铳器的狙击镜内,十字准星对准了下方雨伞下表情冷漠的黑发男人,猎狐犬的手指轻轻搭在扳机边缘,雨点密集连成丝线。   “蛇,还有一件事我忘了问你。”   “你说。”   陈默伏下头,点燃叼起的香烟,双刀的鞘尾雨珠滴落。   “你有没有过忘不掉的人和事?”   “怎么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   “又是好奇?”   “就当是好奇吧。”猎狐犬的食指压在扳机上,狙击镜内的脸庞缓缓放大。   “我以为我们的关系还没到这种程度。”   花尾走了回来,他对着陈默点了点头,然后招手,一旁的人递上一柄长刀,他抽出长刀,将刀鞘扔到地面。   “我再教你一件事,阿默。”花尾甩了甩长刀,对面鬼姐提起一面三角锋利的大盾:“下城区流传着一句话,叫做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想在龙门出人头地,你就得拿命去搏,怕不怕?”   “和拳场没什么分别,不是吗?花尾哥。”   陈默扔掉香烟,抽出刀鞘里银色的重刀和赤霄。   “哈哈,你这家伙真是太对我的胃口了。”花尾哈哈笑着,背对着陈默:“要是这次我好运没死成,你这个兄弟我认下了,从此以后,有我花尾一半,就有你一半。”   “那……就谢谢花尾哥了。”陈默笑的很爽快。   黑色的雨伞落在地面,头顶黑色狭窄的天空,夹在两排建筑之间的长街,下城区的恩怨分明,下城区的帮派厮杀。   赤霄太轻,轻也锋利,重刀太沉,沉的不再顺手,唯有撕裂血肉的触感,那种清晰的感觉,那些溅起在大雨中的鲜血,弥散在水汽中的猩红才能让人感觉到一丝熟悉。   龙门这片土地的恩怨,有他自己的解决方式,上城区的达官贵人们不会在乎一群艰难求活人的蝇头小利,但这些蝇头小利却让值得让人用生命去争抢。   命其实没有那么贵,这里的人多死一点,对龙门而言也没有任何损失,不如说这群渣渣死的越多,越叫人拍手称快。   他们算不上什么好人,尽管他们也笑,也哭,也难过,心里藏着善于恶。   但人活下去,往往不在乎善于恶,只因你强,你就能活着,只因你弱,你就该死去。   陈默很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赤霄的刀身红的像是燃烧的血,但陈默却不会用这柄武器,他知道这柄武器不属于自己,可若是单纯作为杀人的利器,其实再合适不过。   飞扬的肢体,溅起的血花,死前凝固的眼神,狰狞的哀嚎与喘息,影影绰绰围攻的人群,在那扇沾满人血的大盾下,仿佛坚不可摧的城墙。   那个高大的鬼族女人冷静的站在泛着寒光的铁盾后,大雨冲刷着铁上的血迹,却洗不干净这片罪恶的土地。   龙门下城区解决恩怨的方式太过简单,简单的没有任何道理来讲,林雨霞只是站在一旁,冷漠的看着这群争抢地盘而互相残杀的人群。   他们很多甚至连源石技艺也没能掌握,当然,以他们的身份也接触不到这种技巧。   三六九等,不一而足。   陈默看到花尾被人围攻,他身上黑色的西服早已不见,长刀绑在手腕,染血的内衬背后是两条狰狞的伤痕,浸透了雨水和鲜血。   他嘶吼着,像是一头发狂的野兽,双眼通红,身后的小弟倒在血泊里,血水一直蔓延。   雨很大。   大的让刀光与鲜血都被撕裂。   陈默提着刀一路冲杀,重刀折断了肌肉和骨骼,赤霄切开了雨幕与嘶嚎。他听到了内心深处的声音,可狗蛋却一直保持着安静。   那兴许是错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迸发,如同烈火堪比岩浆,于是大雨的冰冷也浇不灭那种斗志和破坏的欲望。   陈默没发现,他嘴角扯起的笑容是那么的酣畅淋漓。   他天生就该生出在这种争斗的环境里,淋漓的大雨和鲜血让他感觉到了欣喜,尤其是当用刀夺走一条生命时,便再也止不住这种渴望。   他没注意到,自己黑色的眼底亮起的金色,那金色如同摄人夺魄的火焰。   于是另一边,提着般若的女子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动,死斗的人群渐渐倒下,染红了下城区皲裂的地面。   雨水冲刷着长刀,沿着手臂和刀身流淌,黑发凝结,陈默撕下了身上浸透沉重的外套。   他很冷静,冷静却又狂躁。   那种情绪一直蔓延,是压抑了十多年后在来到这座龙门的欣喜。   十多年前,他本该在这里平凡的长大,而不是为人所趋,辗转流离。   龙门曾是他的家。   也只是曾经……   星熊没见过面前的这个生面孔,他应该是最近才出现在龙门的外来人,否则下城区早该有这号人物的名声。   不过也不要紧,星熊望着只剩下两人的长街,般若杵在地面。   今夜之后,无论结果如何,面前的这家伙也将声名鹊起,龙门不就是如此。   “这么说,你就是和盛昌那个很能打的新人?跟花尾九的。”   “鬼姐?”陈默问。   “星熊,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叫我鬼姐。”星熊仰起头环视了一眼,等候在长街边缘的两帮人马在死斗结束前是不能进行干涉的。   这是龙门的规矩。   “就剩我们两个还站着的了。”   “所以,总要有人先倒下才行。”   “提醒你一下,想踩着我上位没你想的那么容易。”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他们不约而同朝着对方冲去。   星熊忽然提着沉重的般若跳起,般若高高举起砸下,她的动作没有任何花哨可言。   陈默提着刀后退。   落地的星熊紧随而至,抡起般若,锋利的边缘朝着陈默砍去,重刀挡在身前,刀刃摩擦出刺眼的火星淹没在磅礴的雨势里。   陈默反手握住左手的赤霄,黑色的眼底倒映着火星,借着抡起的般若朝着一旁的建筑上飞去,双腿踩在墙壁弹起,林雨霞的视线死死锁定在陈默左手的赤霄上。   他披着大雨,冰冷的刀身切开雨幕。   星熊抬起般若。   双刀在盾面留下深深的刀痕。   “厉害,下城区里何时出了你这号人物。”   般若后的星熊忍不住出言夸赞,棕色的眼底燃起沸腾的战意,绿色的长发在雨幕里飞扬。   “彼此彼此。”陈默握紧了双刀。   “不过当着我的面打伤了我的人,这我可不能装作没看到。”星熊冷冷的说。   般若的沉重在星熊手里仿若无物,飞速旋转中宛如一辆战车咆哮,带着势不可挡的架势朝着陈默冲去。   陈默后退,星熊的速度很快。   赤霄架在身前,挡不住般若的冲撞,在交击的那一刻陈默松开手,赤霄脱手而去。   星熊仿佛没有料到他会松开武器。   陈默不退反进,旋转的般若菱角擦着他的脖颈而过,倾斜时在左肩留下一道伤痕。   右手的重刀轰然颤抖,银色刀刃逐渐亮起,呲呲的响声蒸腾起水雾。   在夜色的雨幕里是如此的亮眼。   星熊的瞳孔紧缩,重刀划过般若的锋利的盾沿,短暂的僵持后,共震点燃的刀刃切开了般若尖锐的一角。   截面泛着高温的红光,很快冷却下来,铁块飞起落入水泊,倒映里银色剑刃架在星熊的脖间,再近一步,便能轻而易举撕裂她的脖颈。   星熊望着陈默身后插在地面猩红色的长刀,又望着般若被切下的一角。   她垂下手,放下般若。   “你赢了。”她显得很坦然冷静:“刚才那是……法术。”   她的反应很快,只是没有料到般若会没能挡住那边刀,也没有料到般若会被切开。   等候在两方的人群快速聚拢过来,收敛各自帮派的尸体和伤员,哀嚎声此起彼伏夹杂在大雨里。   “一点小技巧罢了。”陈默收起刀。   星熊奇怪的看着他走过去拔起插在地上的赤霄,挡在前方的人群,不论是和盛昌还是三集会的马仔都敬畏的散开。   “为什么不动手?”星熊问,她推开一旁围过来的三集会舍弟和若头。   “我杀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陈默说,两柄武器一一插入刀鞘,他提着刀鞘,和盛昌的马仔恭敬的站在身后撑起雨伞。   星熊望着他。   “这次我欠你一个人情。”   “算不上人情。”   那年的她还年轻,二十出头,阅历不深,刚从东国来到龙门不久,还没能适应龙门下城区的帮派生涯,但她却很独特,绝不欺压弱小,讲义气,有人情味,她这样的人不该混迹在帮派社团里,比起黑帮打手,近卫局要更适合她。  【&}   坐在街边台阶的花尾染血颤抖的手指夹着香烟,颤颤巍巍的咬在苍白的嘴边,几次试图点燃都没能成功。   咔嗒声中,火苗在花尾身前亮起。   他抬起头,看着站在身前的陈默,放下打火机,凑过去将嘴上的烟点燃。   陈默在他身旁坐下,也点燃了一支香烟。   “伤势,不要紧?”   “小伤,还死不了。”花尾低声回答,沉寂的眸子望着那边被拖上车的尸体:“倒是你,阿默,明天起你就是下城区的名人了,有没什么想说的?”   “今晚死了很多人。”   “龙门经常死人的,早晚有一天,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别在指望着能安安稳稳,欠下的,到头来都是要还。”花尾吸着香烟,换了的外套下能看到绷带后渗透的血迹。   “也包括你。”   “包括我们。”花尾垂下眼睑,盯着眼前的香烟的火星:“我看的出来,你和我们这种人不一样,我呢,烂命一条,死了也不可惜。我也不觉得自己那天横死街头会很惨,我做了很多恶事,不是个好人,也没指望自己还有机会去做个好人,下城区里,你见到的这些,十有**都不算什么好货。”   “可能有什么办法呢,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怨不得旁人。”他扯起笑容,手搭在陈默的肩膀:“在龙门混一口饭吃,混的好一点,看上去衣着光鲜,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那也算不错。”陈默点了点头,吐出一口眼圈。   眼前淋漓的大雨,大雨冲刷着地上的鲜血,血腥远去,雨点打在树叶枝头。   “讲真的,你怨不怨我把你拖上船。”   陈默摇头。   “这不重要,花尾哥,路该怎么走我心里有数。”   “再想上岸就没那么容易的。”   “冇干系。”陈默干笑着抿唇,尼古丁的味道随着风雨远去:“毕竟,我也不能算好人。”   【你他妈是哪里来的大善人……】   陈默没能告诉花尾,他是为了和盛昌而来,他是自愿踏上这条在花尾看来无法回头的船,陈默只是见识到了在龙门挣扎求活的人们生活的一种。   他们如此平凡又底层的生活。 第十五章 错乱   【命运往往是不如人愿的,但通常是在无数的痛苦中,在重重矛盾和艰辛中,才使人成熟起来,人总要犯错,那些错,或许对,或许不对,不在乎某个人的眼光,因为总得要有人去做些错事,去成为一个人们眼里的恶人。   人们通常说,心怀怨恨死去的人会在死后化为亡灵回来复仇,我不并确定这个说法是否正确,如果真的正确,这些年来,我应该会碰到不少亡魂。   我认为这个说法不正确,真正正确的,应该是活着的那些人,渐渐变成了亡灵。】   ——————   花尾还是没能撑过去。   他靠在陈默肩头仿佛是睡着了,夹着香烟的手垂在冰冷的台阶下,可陈默知道他还活着,他只是好面子没好意思晕倒所以一直在撑着罢了。   他睡着的样子不像是刚才那个带领小弟在雨夜里厮杀的狰狞男人,面容平和,呼吸微弱。   近卫局没人来管下城区这些破人的死活,他们也知道自己在这座城市里并不受谁的待见,看起来风光,可命不是握在自己手里,又能风光的了几天不被砍死在某个寂寥无人的巷口,孤独的望着天空冰冷悄然的死去。   他们活着没有意义,默默无闻,人们表面恭敬背地里却戳着他们的脊梁痛骂无耻,他们也知道他们活该被骂,但他们还是得活着,努力活出个人样。   陈默不同情他们,不同情花尾,也不同情今天死在这场夜斗里的帮派成员,他同情不过来,路是人自己选的,是好是坏,终归要有个说法。   人们都说身不由己,或许一开始的确身不由己,可时间长了连自己也相信了这套说辞,就真的变成了身不由己。   人不是没法做出改变,只是改变的代价太大,而他们已经适应了这种生活,没法再强迫自己安稳下来,那些过去做下的恶事,不会因为你改过自新,浪子回头就一笔勾销,从来都不会,否则人如何才能分得清好坏,对错,善恶,否则那些安安稳稳的平凡人受到的欺辱和苦楚如何来终结。   难道渴望安稳也成了一种错,难道做个好人就天生该被人欺负,难道恶人就不该遭到报应,只因为他可怜,他有着难以启齿的凄惨过去,他就该被原谅。   这些从来都是两码事。   强大,就该救助弱者?   弱小,就该受人庇护?   我能做到,我就该去为此付出?   我渴求自保,就是冷血薄情?   世间从来没有这种强买强卖的道德。   受害者也当变为加害者,而加害者也许也不过是曾经的受害者,这大地上的事错乱起来,谁也理不清头绪。   我一边做着无耻的事,一边渴求上天的原谅,所以我就是高尚的?   不,   人唯一能做的就是问心无愧罢了,不论是对,还是错,把脚步放慢,于是就能看到更多。   看到那些被冤枉的,看到那些流言蜚语,看到那些言不由衷,也看到十个人对一个人的欺凌,一百个人对十个人的敌视,一万个人对一百个人的“正义”。   廉价,冠冕堂皇又寡廉鲜耻理直气壮挂在嘴边的正义。   救护车来的总是太慢,刺耳的笛声打破了下城区常见的寂静,陈默看着花尾被抬上车,他没有跟上去。   三集会的人和和盛昌去了同一家医院。   双方在医院里碰头,没死成的马仔们两看相厌,给对方使着脸色,差点又在医院里斗了起来,住院部的主任为这件事愁的头大,可不管是三集会还是和盛昌,一个小小的主任也不敢去得罪。   医院决心将两帮人调到不同的楼层,说起来简单,但这帮人却从来都不同情达理,他们什么都没有,但唯独有个面子,面子看的比任何事情都大,连来了龙门的东国人也染上了这种恶习。   谁也没做出退让,于是医院只好将其他病人转房,两帮人天天挤在同一楼层的病房摆脸色,甬道里穿着病号服挂着输液杆互不退让,小伤变大伤,大伤的躺在床上动不了还好,反而拉高了医院的业绩,讲不上好坏。   好在他们对医院还算的上恭顺,连面对近卫局的他们也没这么客气过,大抵是知道这些人救了他们的命,所以终究有些克制。   不过要说这些克制到底是来自于鬼姐的探视还是花尾九的示意没人能说的清楚,下城区的恩恩怨怨从来不是非分明,但这些恩怨还没有到该爆发的时候。   陈默去看望花尾九的时候,他正被护士小姐抢走叼在嘴边还没点燃的香烟,那是个年轻的小护士,也许是花尾九那副欺骗性极强的温和面孔,让她没能对这个帮派打手头子有多少惧怕。   人是看脸的动物,这谁也没有办法,反而是花尾九的义气和在病人间说一不二的威望让这些阅历不深的小年轻最容易着迷。   谁不希望能有个这种英雄式的伴侣呢,哪怕他带来的安全感不过是很短暂的错觉,哪怕要为此付出的是比想象中更多的艰辛。   “看起来,恢复的不错,花尾哥。”陈默揶揄的说,望着离开前瞪了一眼花尾九的小护士,将手上的礼品放在床头柜上。   “拖了你的福,捡了条命回来,一时半会是没法再动啦,这次最少得躺个把月。”花尾九轻松的说。“拳场的事,就拜托你先顾着了。”   “我可以?”陈默掏出烟点燃,分给花尾九一支。   花尾接过来凑在陈默的打火机前点燃,轻吸了一口,吐了口烟圈。   “也没什么必须要做的,没事的时候过去看看场子,拳场的生意肥仔会去处理,你只要防止有人来闹事就行了,对你不算难。”   “好。”   “进来的时候看到手底下的人了吧。”   陈默点了点头。   “别看轻了自己,阿默。”花尾九说:“龙门的规矩很多,光是能打不行,你得有后台,有人撑着你,你才能在这里混下去,有些钱看着很容易赚,但有命赚不一定有命花,下城区里鱼龙混杂,大佬们定下的规矩,但小帮会们顾不得这些,总有人自命非凡想做些蠢事,拦都拦不住,很常见的。”   陈默知道这是花尾九把自己看做了自己人,要带自己做事才会说出这番话,而不是像之前,陈默跟着花尾九打拳,但算不上是自己人。   好像是他之前说的一句话,有命活下来就认陈默这个兄弟,他这种人说起来很简单,唯有义气两个字,别人看不懂,他们这种人却看的比谁都重。   仗义多为屠狗辈……   花尾九从来没有问过陈默的来历,陈默也没提起过,其实来历对他们而言并不重要,因为踏上了这条船,很少再能有回头路可言了,至少对于花尾九这种人,他是没办法回头的,即使他想,他【<   就和现在的陈默一样。   花尾九之前问陈默怨不怨把他拉上和盛昌的船,因为他看出陈默这种这种人即使不上船不在帮派厮混也能有其他的出路。   但陈默现在得罪了三集会的人,他如果不上和盛昌的船,三集会就有理由来报复和记恨他,龙门的帮派想要一个无权无势的外来人消失是很简单的事情,何况陈默在下城区的那场夜斗里杀了太多的人,也早就上了近卫局的备案。   陈默只是听着,听着花尾九教导自己该如何在龙门里做事,听着他许诺的那些所谓的富贵荣华,生死有命。   他心里很想笑,也许是狗蛋和魏彦吾给了他底气,也许是他早已见识过花尾九想都无法想象到的景色。   萨卡兹的佣兵团,黑钢国际参与的局部战争,黑墙里的生死搏杀,莱茵生命的生化实验,以及那些过往种种,魏彦吾,特蕾西娅,塞雷娅……陈默认识的许多人里,随意一个比不上面前的花尾。   可他还是听着。   尽管他对死亡司空见惯,下城区的夜斗死掉的人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可他换了一种生活,回到龙门后却成为了一名帮派的打手。   他认真的听着一个龙门下城区的帮派打手头子,来教他该如何在龙门生存下去。   那触手可及,却又无可奈何的平凡。   如果当初他留在了龙门,是否在因缘巧合之下,又会成为下一个花尾,如果当初没有塔露拉,没有陈,没有魏彦吾,是否他也会为了一日三餐而四处奔波。   他只是没个失去了双亲的孤儿,他没有天大的本事和志向,他理所当然沦落市井风尘。   机缘巧合,命中注定。   是非因果,不过偶然。   陈默没空去想那么多如果,因为他又遇到了鬼姐。   双方在医院的门口碰面,陈默出去,她进来。   “来看花尾九?”星熊问,她的穿着很随意,可无法掩饰那高大的身材,女性在和男性相同的高度下看起来总是让人觉得要比想象中要高许多。   “是啊,你来看手下的人?”   “对。”   没什么营养的对话,然后交错而过,兴许之后会有交集,也兴许没有,陈默没有太在意。   回去的路上他想起了猎狐犬住所那个失灵的声控灯,于是汽车停在百货店前带走了一个换用的灯。   花尾九说下城区有本事的人很容易挣钱,但打拳终归会得罪人,你坏了那些人下的场子,或者在拳场上惹了不该惹的家伙,在拳场时看着规矩和面子不能动你,但出了拳场的大门就不是拳场能管的了。   下城区有规矩,但规矩不是法律,规矩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散户不在规矩的范围内,拳场也没有义务来保拳手的安稳,毕竟你只是来挣钱的,算不上人家的人。   说的难听点拳手只是拳场的消耗品,拳场挣得也不是拳手身上的钱,你来可以,要走不留,但别惹事。   拳手被看上,被邀请,拒绝自然可以,没有强迫这种说法,可往后想要安生却没那么容易了,要么不去打拳,要么被人给废掉。   拳场没法让人吃一辈子,最好的办法是捞一波就走,可名气越大,麻烦也就越多,一如那天陈默碰到的林雨霞。   大人物不把你看在眼里,小鬼却难缠的不行,可你还不能动他们,因为你是个无根浮萍,不能被人找到借口。   如果一件事,你是对的,但不被大部分人认可,也不行,他们会想发设法拖你下水。   如果一件事,你有理,可却因为先忍不住动手,被人找到借口,那有理也变成了没理。   从来没有道理可讲,谁定的规矩,谁去守。   这座城市四处都在妥协,妥协然后腐朽,按部就班,看上去生机勃勃,光鲜亮丽,却早已被切割的明明白白。   花尾九说他以后会慢慢教陈默这些道理,但陈默知道,没有以后了,他不是为了打拳去的和盛昌,也从来没想过要在龙门混一口饭吃。   他不是归家,仅是来客。   而龙门的规矩,他也已然能够明白……不过弱肉强食。   结晶纪元1090年3月25日【|   猎狐犬不在时刻守在陈默身旁了,她似乎对陈默很放心,又或许是他背后的魏彦吾对陈默很放心。   放心的让陈默来了解龙门这座城市。   陈默从楼下斜对面的商铺里借来了一架人字梯,老板是个很好说话的人,虽然陈默没能照顾他的生意。   人字梯架在楼梯口,从房间里找到的工具箱,猎狐犬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陈默在修那盏声控灯。   “喲,这么勤快?”她诧异的仰起头望着人字梯上的陈默。脖颈高高扬起,于是头顶那对橙色的尖耳变得无比显眼。   “要不要帮忙啊。”话是这么说,她却伸手扶住了人字梯的下方,像是怕陈默会摔下来,但这么高点高度,他们都清楚以陈默的身上根本不会出现意外。   但她还是这么做了,多此一举。   “你调查的结果怎么样了?”陈默没低下头去看站在下方的猎狐犬。   “那群哥伦比亚的确还留在龙门,不过具体的位置没有确定,和盛昌那边已经确定和他们有联络了,冰块的事,还没找到他们的接头人。”猎狐犬随意的说:“你那边呢,你去看了花尾。”   “花尾受了伤,让我替他打理拳场的生意,我不认为他能参与进这件事。”   “怎么说?”   “他只负责和盛昌在拳台方面的事情,和盛昌里分成了两个派系,对外的生意是公司做主,而他们只负责处理武斗。”   “但也不能证明花尾真的对这件事毫不知情。”狐狸摇摇头:“我甚至怀疑那天林雨霞出现在和盛昌的拳场就是为这件事而来。”   “委员会不知情?”   “事实上根据我现在收集到了信息,委员会也在调查这件事。”   “我早该想到。”陈默将钳子插在腰间:“近卫局不可能对委员会一直放任下去,如果我没猜错,委员会背后也有近卫局的身影,倒是好想法,利用下城区的帮派去控制下城区,既然不能彻底理清,那就换一种方式,将他们控制在手里。”   “这很正常。”猎狐犬没有半点意外:“下城区的利益分割每年能给近卫局的警员带来不少的收益,你不能指望近卫局能放弃这么大一块地盘,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至少能少滋生事端。”   “这么说,是针对和盛昌了?”   “如果真他们坏了龙门的规矩,他们自己很清楚,龙门虽然不禁止一些传统产业的发展,但他们这次过界了。”   “龙门的界限是什么?”   “不危害龙门法律作为前提。”   “杀人不算……”   “下城区的勾当近卫局毫不知情。”   “好一个毫不知情,官字两张口,到底还是你们说了算。”陈默讽刺的说道,猎狐犬不以为意:“但我不知道,我又能在其中做些什么,既然你们已经有了线索,我想委员会和近卫局都有能耐继续调查下去,何必一定要是我。”   “和和盛昌有勾结的官员也不算少,虽然他们翻不起什么风浪,但处理起来却没那么容易,近卫局和委员会当然能动手,但近卫局需要证据,委员会做事也讲究有理有据,覆灭一个帮派很容易,但光是覆灭一个和盛昌却没什么作用。”   陈默换好灯,慢慢从人字梯上下来,猎狐犬让开身体,陈默仰头看了一眼上面。   “试试。”   猎狐犬拍了拍手掌,灯光亮起,照亮了那张清秀的脸蛋,她的短发,她的尖耳。   陈默看着她,好像看到了安置营里那个耸肩塌背的小鬼,她总是跟在自己的身后,好多年过去了,没想到她真的进了近卫局。   可她却成了猎狐犬。 第十六章 原谅很难,我不知是否值得   灵魂是什么?   德克萨斯这么问过我。   灵魂是什么呢?也许在这个问题上萨塔科更有见地。   灵魂是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清晰感觉到的东西,像是快要停止的呼吸,像是某个人凝固下来的笑容,像是……   我不知道,德克萨斯,但我知道人死不能复生,我知道人死以后,恩怨两清。   ————————   【机密记录A3—1000▆1实验日期:▆▆▆▆▆▆ 实验密匙:▆▆▆▆▆▆】   【——A310实在是一个奇迹,在过往A到E系列的260个实验体中,只有A-310在实验结束后还拥有完整的意识。   ——A310在实验过程中展现出了惊人的意志,源石在他体内表现出了不俗的稳定性,我们有理由猜测,正是因为这种客观的品质与适应性让A310承受住了实验的痛苦。   ——源石的力量已经成功开始与他的身体融合,是的,并没有出现过往实验中的不良反应与并发症状,我们还需要继续观察   ——我们可能就要成功了,天呐,我甚至不敢相信。   ——我们调出了A310近30天内的活动记录,真令人惊讶,A310在实验之前就具有远超同龄人的听觉,嗅觉,视觉,根据教官的口述,我们得知,在过往的训练中,A310就已经展现出了超常的适应性。   我们无法确定,A310的成功是否还与其各方面所展现出的特质有关。   ——若是与此有关,那么我们是否可以以此延伸到灵魂的领域?我开始假设,不妨假设,A310的身体内具有一个与众不同的灵魂。   关于灵魂,我们都没有一个确切的概念,很遗憾,现有的科学理论不足以支持我们向这方面进行探讨。   但我有理由相信,若是真如此,那A310的灵魂品质必定相当可贵。   ——A310的身体拥有卓越的生理耐受,不仅如此,同时这是一具并不排斥源石注入的素材,我试图申请条件更为苛刻的实验,我想知道,A310的生理极限究竟在哪里?   申请被驳回了。   那群该死的胆小鬼,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份实验的数据究竟会给人类带来多大的贡献,这个素材虽然稀有,但那是值得的,甚至,说不定我们能以此探查神的领域。   ……   ——很可惜   最终实验失败了,A310虽然活了下来,但我以往的纪录都已经失去了价值,我必须承认,可能是我错了,可笑的是,我甚至将它延伸到了灵魂的领域。   灵魂,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终究是不可信的。   ——好吧,A310也许并不具备如此大的潜能,但实验数据或许能成为未来那场实验的基石,起码,我们已经能够成功的将源石注入活性生物体内,收集了如此详细的资料,我相信,它们会在某一天起到应有的作用。   ——那个可怜的实验体,最后的结果大概会和他以往的同类型一样,在痛苦与挣扎里渐渐灭亡吧。】   ………………   魏彦吾在等,陈默也在等,否则魏彦吾为何没有任何动作而仅仅派了一个猎狐犬来陈默身边,说是监视,却没尽到监视的责任。   龙门很大,魏彦吾的无动于衷说明了他有底气拦住陈默,他的无动于衷不像是心虚,也与愧疚无关,他向来如此。   空耗着在龙门的日子让人觉得寂寥,好在猎狐犬的出现能为此做出一丁点的排解。   狐狸大概没有预料到,她以为陈默只身回来只是自寻死路。   这只自以为是蠢狐狸,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笨,陈默以为她能变聪明了一点,可为什么那个雨夜里,她却不肯扣下扳机呢?   如果她扣下扳机该有多好,如此陈默便能毫无负担的将她从自己身边赶走,可她没有,她犹豫了,也许她觉得那个时机不合适。   这让陈默猛然想到了刚来龙门遇到她的第一个夜晚,她就说陈默不该回来,后来她变着法的想要激怒陈默,激怒陈默杀了她然后逃离龙门,夹在陈默和魏彦吾之间,魏彦吾庞大的压力让她认命,认命的喘不过气来。   十多年在下城区独自摸爬滚打的生活让她没法去想那么遥远的未来,去想曾经的那只陈黑犬已经不是那只陈黑犬了。   他能如何掌握自己的命运呢,他回来龙门甚至只身一人,他想要对抗这座城市,对抗魏彦吾么?   我兴许可以帮他。   结晶纪元1090年4月1日   狗蛋总是有着超乎常人的力量,这种力量让人羡慕又忌惮,因为陈默知道它不属于自己,而自己若是想要使用它必然需要付出代价。   他说自己忘了【*   陈默是忘了许多事情,忘了记不起来,拼命去想,然后拼命去忘,人总是这样,失去了,得不到,没珍惜,又后悔。   陈默自认为自己不欠狐狸任何东西,但欠与不欠不是一个人能说的清楚的,有些事一旦发生就没有道理可讲,一厢情愿也好,自以为是也罢。   这座城市现如今掌控在魏彦吾的手里,也可以说他对龙门的一草一木了如指掌,如果随随便便一个和盛昌和一群来历不明的哥伦比亚人就能引起魏彦吾的重视,他这个龙门执政者做的也太过不称职了些。   所以和盛昌也好,猎狐犬说的冰块也好,甚至是委员会和那柄赤霄也好,都不过是摆在龙门下城区这个舞台上的戏子。   而目的呢?   目的兴许不过是大人物们厌烦了平日里枯燥的生活想要找点乐子,又或者……对现如今的龙门态势觉得不满,想找个理由松松土,而自己刚好出现在了龙门,所以魏彦吾想要看看胆敢借陈家仆人在他案头试探的家伙究竟有什么本事。   什么本事,敢公然挑衅这座城市的执政者?什么本事,竟把自己当成了一个人物?   陈默没什么本事。   他只是按部就班的跟着猎狐犬的行动做事,猎狐犬想要他做什么,他就去做什么,猎狐犬希望他去怎么做,他就去怎么做。   花尾提前离开了医院,据手下的人说他是强行出院的,他自称自己的伤势并不严重,至少不动手没有任何问题。   医院的气氛让他觉得压抑,养伤在哪都能养又不是不能动弹。   他笑着说:现在也用不着他来动手。   下城区的人都知道和盛昌的花尾现在新收了一个小弟,不,他自称是兄弟,人人都能看的出来他无比器重陈默,不管是出于他挖了一个好苗子能给他带来前程,还是由他带头狠狠的剃了三集会的面子。   下城区的帮会很看重亲系,那就是谁带出来的人,归谁来管,出了事,也由他来负责。   4月1日上午。   陈默在拳场遇到了强行离开医院的花尾,除了吊着这一只手,气息虚弱了些外,和陈默第一次见到他没什么两样。   不过也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   “走,跟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   “去了你就知道啦。”   他坐在副驾驶上给陈默指路,陈默本以为他会带自己去类似于夜总会又或是什么玩乐的地方,兴许和猎狐犬说的事有关,这个陈默不怎么指望。   但周围的景象却越来越陈旧,从繁华的市区出来,宛如时光在车窗外不断倒退,倒退,再倒退,退到十多年。   他带陈默去的是一处看起来有些破旧的筒子楼公寓,裸露的电线,四方围着一个中庭的布局是龙门平民区最常见的格式,有孩子,年纪不大,在楼下的小广场跑来跑去,有老人,也有不远处污水横流的菜市。   老旧,衰败,拥挤,热闹却也凉薄。   “这里是?”   “我以前住的地方。”花尾叼着烟,披着外套,他望着那幢公寓的眸子里带着怀念,怀念和亏欠。   “跟我上去看看?”他转过头笑着问陈默。   陈默大抵猜出来了花尾为什么会带自己来这里。   汽车停在楼下,电梯是老式的那种,里面贴着许多常见的小广告,花尾没说话,只是一直抽着烟,他取下了吊着胳膊的绷带,望着金属的电梯墙上,广告贴纸缝隙里自己模糊的倒影。   电梯停在了七楼,泛黄的瓷砖和昏暗的甬道,头顶能看见穿插过得线管和水管,说不上富裕,至少没有异味。   他扔掉了香烟,皮鞋底踩熄。   “阿默你今年多大?”走在甬道里,一边走他一边问旁的陈默。   “二十一。”   “二十一,真年轻啊,我呢,要比你大六岁,今年二十七。”   他的脚步停在一扇门前,门【-#   毕竟春节过去不久。   他敲响门,他说这里是他家,但看的出他并不是经常回来,否则怎么可能没有带钥匙而是敲门,而且敲门前他还犹豫了。   开门的是一位满头花白的老人,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花尾的脸上洋溢起了灿烂温暖的笑容,真的很温暖,因为发自真心的笑容看起来的确很好辨认。   可他却也能笑着将人砍死,笑着轻描淡写的吩咐手底下的人处理尸体。   他不止一次这么做过。   老人似乎没想到花尾会回来,愣了愣,先是沉默,然后激动的伸手去触摸花尾的脸和手,她的手在颤抖,像是干枯的树枝,陈默看到花尾牵动着伤势抽出嘴角,却忍着没有表露出异样。   “阿嫲,我回来了,带了朋友来看你。”   那天阳光算不上多么灿烂,云很厚。   他错开身体示意身后站着的陈默。   陈默笑着打了一个招呼,他没见到自己笑容,该是多么惊讶又到平静。   “坐坐,快坐。”   老人手忙脚乱的将他们迎进门,房间里的装饰像是十多年前的风格,头顶的吊扇,几年前的挂历,木质的沙发,一角的风扇和搭在餐桌上的防苍罩,透着一种岁月的气息,电视旁的那束假花,药瓶,以及最引人瞩目的牌位,牌位上男女黑白的照片。   花尾姓卫。   老人患有轻微的老年痴呆,没到影响生活的程度,他对陈默的到来很高兴,只是她也有着老年人特有的毛病,听力不好而且健忘。   “我上次给您买的助听器您没用吗?”   “啊?”   “助听器,挂在耳朵上的那个。”花尾不得不大声比划着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坏了?”   陈默才想起来,也许刚进门的时候她根本没有听清花尾说什么,只是看到花尾所以流露出了喜悦。   “没坏,没坏。”老人急忙说,又匆匆站起像是想要证明什么走进卧室,不多时拿着一对助听器出来。   花尾帮她戴上。   “你身体不好,医生上次给你开的药按时吃了啊?”   老人有许多话对花尾说,说的断断续续。   陈默就这么看着,看着老人生怕花尾要离开,拉着他的手对他说让他留下来吃饭,做他最喜欢吃的油煎鱼。   时间一直在走,却也会倒退,有些事是不会变的。   老人在厨房忙碌。   “我一直对她说我工作忙,阿嬷不知道我在外面做什么的。”花尾看着在厨房方向对陈默解释。   陈默没有问,但兴许只不过是花尾自己想说罢了。   花尾走到牌位前,单手抽出摆放在下方的香在蜡烛上点燃。   他张开口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将香插好。   后来陈默想,他不是没想好说什么,他是没脸去说。   陈默站在他身旁,在他上完香后也点燃一柱香插在牌位前的香炉。   花尾深深看了陈默一眼。   “我父母走的早,阿嬷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一直指望着我能争气,小时候家里很穷,唯一能吃到的肉就是油煎鱼,阿嬷在水产市场做工,有时候回来就悄悄带些死掉的鱼苗,用油过一遍,怎么也吃不腻。”   “老人家手艺很好,就是盐放的多了点。”陈默说。   “因为我以前口味比较重些。”他解释:“阿嬷年纪大了,你知道老人年纪大了记忆力衰退,医生说越往后她的记忆越不好,有天把我忘了也不稀奇,后来长大了,有钱了,却再也找不到那种味道,馋的时候就会回来看看,又不敢多留,总觉得做了许多亏心事,心虚的很,不敢告诉阿嬷他孙子成了一个恶棍。”   “以前学校念书的时候经常被人欺负,因为穷所以连老师也不会去管,每次都想着把欺负我的人狠狠揍一遍,又不敢,只能去想,怕阿嬷知道了伤心,不想她低三下四去求人,看了心里不痛快,可在学校待着也觉得不痛快。”   “书念不下去,就学人跑出去混社会,去学人逞凶斗狠,那时觉得自己好厉害,快十年,才终于算是混出了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花尾抽着烟,离开了那个家,他像是终于解脱了似的,在车上对陈默说起这些。   陈默安静的听着,想起花尾走出门后额头和背后因为剧痛而渗透的冷汗,他装着正常人的样子装的很辛苦。   “有时候会想,当初要是好好念书,现在一定是另外一番模样了吧,要是好好念书的话……说不定……”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没再说下去。   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不可能忍受的下去。   “除了你我没带过人来这里,知道为什么吗?阿默。”花尾忽然问,侧头看着陈默的脸。   “花尾哥信的过我?”   “你救了我一命,没你拦住鬼姐我早死了。”   “鬼姐不打算杀你。”   “在这里,不是说有人放你一马你就能平平安安,鬼姐踩的是我的场子,所以我要给上面一个交代,这件事得由我亲自解决,和盛昌养了许多拳手,那些人捧的是场子,不是我。手底下的人做做样子还行,对上鬼姐和三集会的精英众不够看。”他说:“但你不一样,阿默,说是我乘你的风也好,算计你也罢,我都认了,我看人很准的,所以我想卖你一份人情。”   陈默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松开了一些,车窗外是龙门昏黄的夕阳,映在高楼大厦的夹缝间,迟暮里黯淡的天光,有鸟飞过,渺小的可怕,却也自由。   “没想过离开龙门。”陈默问。   “阿嬷年纪大,不想带着她担惊受怕的到处奔波,她劳累了一辈子,是该好好歇息了。”   他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能安稳,毕竟他做了太多恶事,不管他是被迫还是自愿,都是他欠下的。   那些在你眼里作恶的人,比你更清楚他们在做恶事,也比你更清楚,他们的结局。   兴许不过是,一时的后悔罢了。   江湖路远,风雨凄凉。 第十七章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命是定数,运是变数。】   ——————   人是无法回头的。   花尾九很喜欢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把这句话挂在嘴边,说这是他的座右铭,以后死了也会刻在墓碑上。   陈默不知道他有没有机会找座墓碑。   4月1日 下午   花尾和陈默没有回去拳场,而是直接去了和盛昌的大厦,不是为了打拳。   那是陈默第一次正式踏入和盛昌的门,在花尾的带领下,他也终于明白过来花尾为什么会拖着伤势从医院里出来,因为他想亲自领着陈默进门。   花尾在和盛昌内是排的上名号的打手,从让他负责一整个区域和拳场生意就能看的出来,也许狐狸说的没错,对和盛昌内部的事情,花尾是知情的。   和盛昌的主事手下的都称呼他为林先生。   林先生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据花尾说,他是和盛昌老板的结义兄弟,负责和盛昌的大部分事宜。   花尾亲自带着陈默去见了林先生,并为他做了担保,而从此以后,陈默就成了信的过的自己人,如果陈默信不过,第一个要出事的就是花尾。   陈默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只是短短的几天,花尾九就能信任自己,也许下城区的帮会里没有这么多勾心斗角和弯弯绕绕,也许,就像是花尾九说的,不管是卖陈默人情也好,还是陈默救了他一命也罢。   他的确是这么做了,用林先生的话来说,花尾是在替陈默铺桥,于是乘着花尾的情,陈默开始在下城区做事,做事的同时又不断将和盛昌做的非法的勾当纪录给猎狐犬。   包括他们倒卖武器,走私非法源石,处理尸体,威胁,利诱,强逼,一桩桩一件件都算不上什么好事,可又在触及了龙门法律底线前让人【<   他们和近卫局打了多年的交道,对彼此都心知肚明,又况且是近卫局的一些人每年暗自收到的分红。   这些事,猎狐犬要比陈默更清楚,虽然她没提起,但毕竟他们并不是第一次调查这些。   陈默还是没能接触到猎狐犬说的哥伦比亚人,也没有接触到和盛昌和冰块的联系,也许是花尾还不打算将这些教给陈默,也许是觉得陈默交的投名状还不够。   总而言之,陈默在下城区崭露头角,混的不错,进出都有人恭敬的称呼一声默哥,就像是一开始花尾九说的那样,用不了多久,他就成了和花尾九一样的身份,只是资历不够,做的事还不够多,等到时间长了,如果他幸运的没有死在帮派仇杀里或者办砸了事被推出去顶锅,他理所当然将混的更好。   这让陈默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在记忆里快要变成碎片的那些故事,于是他好像成为了故事里的主人公,开始说自己身不由己,但每每回到猎狐犬的那间屋子时,狐狸的脸又将他拉回来现实。   下城区的灯红酒绿,龙门的喧闹法则。   陈默觉得他对龙门的了解又多了许多,了解这个龙门并非表面上那么安宁,了解这座龙门其实没人想象的那般美好。   所以后来的陈才会如此厌恶这座城市,她在这座龙门里来回折腾,可龙门的规矩和妥协,龙门交错的利益网络却让初出茅庐的陈错愕,惊异,厌恶却又在了解后无可奈何,失望,从而对龙门的不满越来越少。   但龙门还是那座龙门,它矗立在这里,人来人往,不在乎几人对自己的评价,也不在乎几人的去留。   4月6日 晴   猎狐犬有一个妹妹,她自称是妹妹。   也许是她往后的人生里,在陈默失去了她的消息之后,她真如她所说的那般被她的亲人收养,于是她多出了一个妹妹。   陈默没有对狐狸说他已经知道了狐狸身份,装傻挺好,或许不过是他觉得就算相认也没有几分情面好讲。   他没给狐狸留下过太过深刻的记忆,而往后,他甚至忘记了过去安置营里还有个耸肩塌背的狐狸崽。   那段记忆没法跨过十多年的分别,那段记忆没法让两个已然陌生的人忽然能笑着对彼此说一句好久不见,况且她现如今还是猎狐犬,而不是狐狸崽。   不免也有些失望,但已经习惯了失望这种情绪,不如说是惊喜,惊喜还能遇到狐狸崽,于是失望也就没了那么深。   那天她带着陈默去看了她的妹妹。   小小的沃尔珀躺在病床上,她手里的画板上描绘着窗外的阳光和绿树,远处龙门隐约的高楼,停在树枝间的飞鸟。   狐狸和陈默的到来让女孩感觉到了惊喜,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干净,那双澄澈的眼睛像极了明媚广阔的天空。   “这是?”   “我的一个朋友啦,顺便跟我来看看你。”狐狸笑着说,摸了摸女孩的头,把带来的画纸放在病床上:“病好些了吗?”   “咦。”女孩拉长了声音,看了看狐狸又看了看陈默,视线来回跳跃。   “好了很多了。”   “那就好,再过一段时间你就能出院了,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作为礼物我买给你。”   “没有,但你还没和我你朋友的事。”她拉着狐狸的手:“你们真的是朋友?”   “嗯,很要好的朋友。” )【}   “我以前没见过他。”   “他才从外面回来不久。”   “真的吗?”女孩有些狐疑。   “不信你问他?”   于是女孩又看向陈默,漂亮的眸子落在陈默身上,许多好奇。   “她说的没错,我们很久没见面了。”陈默温和的说,坐在床边。“还没来得及自我简绍,我叫陈默,陈旧的陈,默默无闻的默。”   “我叫苏璃,苏……苏璃。”她大概是没想好要怎么形容。   “你喜欢画画?”陈默看了看她手里捧着的画板。   “嗯,姐姐给我买的,我很喜欢。”她点着头【<   “会一点。”陈默说。   女孩把画板递给陈默,陈默看了看狐狸,狐狸也好奇的看着她。   陈默接过画板。   “要什么笔?”狐狸问。   “都可以。”   狐狸给了她一只铅笔,他翻开画板,笔在白色的画纸上留下一个黑点,他确实是会画画的,会画素描。   温暖的阳光里,风拂起病房的窗帘,淡淡的消毒水味,纸页摩擦的飒飒声。狐狸好奇的凑过来。   “真会啊?!”她惊讶的看着画纸上的画像,离得很近,头几乎靠在了陈默的肩膀。   “我没道理骗小孩。”陈默笑着说,将狐狸推开:“你不要乱动。”   于是狐狸推过去,轻轻揽着病床上的苏璃,依偎在一起,陈默的动作因此而停顿下来,好多年前,也曾有过面前的这番景象。   “怎么了?”狐狸奇怪的问。   “没什么。”他挥散脑海内那段过往,睁开眼,面对的却是现实,现实里的沃尔珀。   几分钟后他将画纸递过去。   “我看看?!”狐狸迫不及待的接过去,画纸上一大一小两只沃尔珀。   “送你了,当做礼物。”   “这么廉价的礼物也好意思拿出手。”狐狸嫌弃的别别嘴,将画纸递给女孩。   陈默没看她。   “谢谢。”女孩抱着画纸说,很有礼貌:“我很喜欢,我也有礼物送给你。”   她将先前的画纸撕了下来递给陈默。   “谢谢。”   他们交换了礼物。   女孩摇了摇头,看着狐狸。   “苏姐姐她很少带人来这里的,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朋友,她总是一个人,看着很可怜。”   “可恶,你居然敢笑话我!”狐狸气呼呼的就伸手去挠女孩的痒痒。   他们在病床上打闹起来,仿佛空气都欢乐了许多。   “什么病?”   出了病房后,陈默问身旁的狐狸,她掏出烟,看到是医院又重新塞了回去。   “一名走投无路的逃犯,营救的时候引爆了爆炸物,碎片嵌入脊柱造成的下肢瘫痪。”   “所以她才喜欢画画?”   “她一直喜欢画画,在……学校的时候就是这样,梦想着远行,但现在她没办法去了。”   “这样……抱歉。”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狐狸摇了摇头。“还是说说你吧,现在有什么线索?”   “花尾负责的事情我接触的不多,我在替他打理拳场的生意,能给你的你已经知道了,不过三天前,他带着人去了三仔窗的码头一趟,那群哥伦比亚人的线索你找到了?”   “找到了一点,还不确定,但有很大的可能和神城制药有关?”   “神城制药?”   “一间龙门本地的医药品代理公司,总部设立在哥伦比亚,这些年在龙门民间风评向来很好。”   “你打算怎么做?”   “唔……”她沉思下来,没有回答。 第十八章 人死不能复生   陈默大概再也忘不了,龙门下城区那段在往后他看来平凡又波折的生活。   不管是为了和狐狸探索神城制药的风声跑到外环的地下赛车场去伪装成地下车手也好,还是装着满车的铳器去探和盛昌的堂口也罢。   狐狸说外环有人能帮他们探清神城制药的底细,她说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规矩,可她却没有说那个人需要他们和她比一场车,也没说,这场比赛可能把命丢掉。   他们没车,于是狐狸将陈默从萨尔贡带来的那辆越野车进行了改装,她认识许多朋友,整座龙门的行行业业她都门清。   她炫耀着对陈默说,她脑子里装着半座龙门,陈默真想把她的脑子破开,看看她吹得这个牛皮到底是真是假。   陈默不知道她有什么好得意,但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再见到狐狸,再见到那个曾经胆怯的狐狸崽如今已经能大大方方的站在他的面前,教他该如何装拆引擎,教他该如何调试车辆,而不是站在他身后乖巧又好奇的替他递着扳手和工具。   陈默认识的那个狐狸崽,她长大了。   长成了自己陌生的模样,可是每当在明亮的聚光灯下看到白色短袖上她橙色的短发和软趴趴的尖耳时,陈默还是会忽然感觉她还是那个狐狸崽。   他还是会忽然怀念,安置营里和自己背靠背却小声抹着眼泪的狐狸崽,还是会想起,龙门那片灿烂又遥远的星空。   他们都没家了,没了家人,狐狸向来很坚强,也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露出软弱,可她从不流泪,不在人前哭泣。   其实哭一哭有什么不好的。   如果心里委屈,就大声的哭出来,陈默不会笑话她,可她没有,她倔强的仰起头死死抿着唇。   那个动作让陈默觉得可怜,可怜又糟心,他痛斥这该死的世道,却无法挽回已死之人的苏生,也无法对狐狸许诺长久相伴。   因为陈默知道,作为孩子,他的人生他无法掌控,因为他知道,当他带着狐狸崽在龙门四处流浪对狐狸对他都不是一个好的归宿。   他们会为寻找一个遮风避雨的住处而耗尽精力,他们会为明日的温饱而费尽周折。   龙门不欢迎两个失去了家的孤儿。   陈默谩骂着,却不敢表露出他的怯懦,他的懦弱……如果他也变成了那副样子,狐狸崽一定会哭出来。   陈默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   但庆幸的是,她现在不会了,因为她不再是当初的小鬼,因为她可以在陈默面前把自己伪装成猎狐犬,因为狗蛋说陈默变得软弱,说陈默心里有了犹豫。   犹豫是致命的。   “你在想什么?”狐狸戴着工业手套的手在陈默面前晃了晃。“出神了?”   “我在想你真准备听那家伙的话,和她比一场。”   “不然……”   狐狸放下扳手脱下手套背靠着打开的引擎盖:“我们得弄清楚神城制药究竟在做些什么,那家伙有这种门道,龙门的三教九流里多的是能人,但你要能找对门路,她手底下有整个龙门最复杂的电子网络信息从业者集团,哦,通俗说法就是骇客。”   “也是出了名的地下车手。”   “想让她帮忙光有钱可不行,况且是神城制药这种规模的公司,近卫局之前邀请过她,被拒绝了,她做事近卫局抓不到把柄。”   “你有把握赢她。”   “是我们。”狐狸说:“龙门地下赛场的规矩你不清楚,**从外环第五区的废弃集货码头,赛程环绕龙门外围到废城区高架,中途插过一段建造移动城市时留下的地下隧道,规则嘛,就是没有规则,谁先到就算谁赢。”   “我们是什么意思,意思是我还要和你一起?”   “怎么?怕啦。”她灿烂的笑着这么问。“我们可是搭档啊,再说你真觉得这段路那么好走?”   她笑起来,睫毛弯着,抱起【|*   “没我你可搞不定。”   有时候陈默会想狐狸是个疯子,不,他也是个疯子,否则他不可能明知道是陷阱的情况下还陪着她去疯,否则他也不该再重新回到龙门。   试想一下,如果他不是个疯子,为什么不直接提着刀找上魏彦吾,而是静静等在下城区进行这些无聊的戏码。   可他还是会想起,当一群改装过的汽车,整齐的排在龙门夜色里的废城区码头,四周明亮的篝火,夜风呼啸着明灭,欢呼激动的人群,口哨声伴随着引擎的轰鸣,车辆震动中头盔下那狭窄的视线里赛道尽头龙门深沉黑暗,黑暗里只有狐狸陪在自己身边。   她高扬着头,眼里的雀跃与欣喜,于是让黑暗的道路变得不再那么可怕。   转速表达到了极致,轮胎摩擦出刺耳的响声伴随着橡胶融化的恶臭。   一两两汽车宛如奔腾的野兽在龙门下城区空无一人的赛场上驰骋。   那自由……让人望而不得的自由。   也许那时的狐狸的高兴的,可他从来没有说过,当下城区的尾楼在赛道面前倒塌,当那辆越野车以不可思议的方式飞跃在龙门下城区此起彼伏的废楼房地时,她的欢呼,她的嚎叫,仿佛刺破了昏暗的夜空。   两辆赛车在黑暗废弃的城区中穿行,苍白的车灯照亮了老旧的宛如死人的废墟,残垣断壁的瓦砾在车轮下溅起。   车辆互相碰撞的剧烈摇晃,她解开安全带,身体探出车窗,手里的铳器肆无忌惮的扫射,爆炸物她整整在车后座下藏了一整箱。   陈默想,她大概想把这辆车变成一辆钢铁的棺材,一辆会行走的钢铁的棺材,他也会想,爆炸的气浪的火光映亮了狐狸那张清秀的脸时,她眼底里流淌的热切和希望。   汽车穿过倒塌在面前的楼房,陈默伸手将狐狸拽回车内,好悬没让她那颗漂亮的狐狸头撞在混泥土上变成开裂的西瓜。   她学会了自立,她有勇气在走出安置营后迎来崭新的人生,在这段人生里她拥有了一个妹妹,拥有了事业,拥有了她新的家。   陈默想,真好。   他想那个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的狐狸崽,原来她长大了会变得这么飒气,会变的这么精明,他还以为狐狸崽一生都是那种唯唯诺诺,沉默寡言却只会狠狠瞪着你,试图用目光来干掉你的傻瓜。   他还以为,狐狸崽就算长大了……也还是过去那个没出息的狐狸崽。   但她变得这么坚韧,她一定吃了许多了苦头,那些苦头里再没有那个狗子陪在他的身旁,再没有安置营那段枯燥温馨的生活,也没有后山里新建起来的城区,温暖的阳光下,狐狸崽死死拽着自己的衣角。   车顶和引擎盖在剧烈的颠簸中不知被弄掉到了那里,狐狸解开安全带扒着快散架的车框不要命的迎着终点线的人群站起身欢呼,车轮掀起漫天的沙土,她丢掉手里的头盔,沙尘弄得她灰头土脸,但她笑起来无比张狂,张狂又肆意。   她迎着终点线翘首以往的人们笑着,汽车绝尘而去,她不在乎那些人里她认识多少,也不在乎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   她只是觉得心里痛快极了。   她不该留在近卫局的,近卫局对她而言已经没有了多少留下去的意义,可她还是带着陈默去见了她的妹妹。   告诉陈默,不管她是猎狐犬还是狐狸崽,她都已经有了新的牵挂,而在这份牵挂里,狐狸崽已经变成了过去。   她希望陈默不要留手,将她当做敌人,因为只有那样,只有在这座城市里别学会犹豫,别被感情拖累,他才能活着离开。   她看的出陈狗子在外面过得很艰辛,她也看的出狗子这次回来已然做好了准备,她想给她的狗子留下一段记忆,一段即使是她死去,也能了无遗憾的记忆。   她没什么遗憾了,她已经熬过了最难熬的日子,见到了最想见到的人,哪怕在他心里,自己已经不再重要,哪怕他已经快要忘记了我。   晚上他们坐在街边的大排档里,热闹还未远处,立下功业的越野车被无情扔在旧城区的废墟中,而好运活下来的人在庆祝他们的又一次生还和胜利。   狐狸又喝了酒。   喝醉后他和陈默勾肩搭背的走在回去的路上,路上她在行道树旁吐了好几次,她吐得那么难受,一边吐一边咳。   脚步蹒跚着,那张酒意退去后显得苍白的脸倒映在城市霓虹的散光里。   他白天那般张狂,那般喧嚣,可现在却安静了下来,安静的蹲在路边的行道树下,靠着树干,闭着眼睛。   她没有哭,即使是小时候无依无靠被人欺负时,也从来没有哭过,她只会躲在帐篷后面抱着腿不说话,没人去找她她能坐上一整天。   她没人爱,没人管,没人在乎,于是连她自己也不在乎了,可她那模样看起来却是那么可怜。   她没有塔露拉可爱,也不像陈倔强,她呆呆的,她总是呆呆的,平凡的不出众,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也不说话,所以没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龙门的一年又一年,每一个春夏秋冬,每一个节日庆典,对她而言,都像是平常的每一天。 第十九章 下水道屠杀(一):起始   结晶纪元1090年4月20日   花尾将拳场的生意交给了陈默打理,但他却没说自己要去做什么,直到20日那天,他忽然带上了陈默,跟在林先生和一群陈默没见过的人一起。   换上了淡灰色的员工制服,印着【HELIOPOLIS】的货车从下城区的某间厂房出发,陈默不知道货车里运着什么,他只知道这是林先生交代给花尾的事情。   他们的货车绕过龙门的外环,然后插入城区,和巡警的警车交错而过,最后缓缓驶入工业中心的神城制药总部。   从地下车库进入,门卫对每个进入的人进行了细致的检查,花尾拿出识别卡,栏杆高高的升起,白色的荧光标志在深夜里透着死寂的沉默。   他们下了车,被隔离在车外,由深沉制药的专员接收了车辆,陈默看到了训练有素的私人雇佣兵在下方严阵以待。   出来以后,陈默问花尾。   “里面装的是什么?”   “林先生嘱咐我们运送的货物,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花尾没有隐瞒,又提醒道:“别多问,阿默,你刚进门,许多时候知道的越多不一定是好事,肚子饿了吧?做完了事我带你去吃宵夜。”   他兴许是知道一点的,并不像他自己说的那般毫不知情。   陈默没有多问。   他们在下城区下了车,将货车交给了其他人处理,应该是不想让陈默知道这辆车会被送往那里。   龙门的地下隐藏着许许多多的故事,因为这座由人组建而成的城市从一开始就不甚太平,这里每年都有从外面偷渡进来的国际通缉犯和武装逃犯,龙门近卫局负责处理这些境内的非法活动,对抗暴力犯罪和有组织犯罪。   但这些年来,仍旧屡见不鲜,近卫局唯一能做的就是处理好上城区的治安,而下城区……一直在腐烂。   就像街边常见的垃圾桶,要想保持整条街道的干净,总得需要一个处理垃圾和废物的地方,况且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对龙门展现出他的价值,而后……出人头地。   夜晚时分降临后,花尾带着陈默去下城区热闹的逛了一整晚,他和陈默讲起龙门下城区的地理分化,哪家哪家的地盘。   他们坐在街边夜市里的小餐馆里,好几名闹事的混混们因为汤里的虫子而大发雷霆,揪着老板的衣领要一个说法。   一家三口诺诺的不敢回应,老板的妻子抱着自己的年幼的女儿躲在后厨,混混们围过去,围着围裙的中年老板被揪着脖颈按在餐桌上。   那名他们称呼为老大的男人将汤里那只活碰乱跳的苍蝇捞起给老板看。   “对不起,对不起,我赔,我赔……大家有话好好说,你说多少我都赔。”   “赔你老母啊,死扑该。”他端起汤泼在老板的脸上,汁水四溅,小餐馆的客人们一哄而散,混混们笑着,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冲上去做好人。   明哲保身是大多数人的通病。   花尾坐着没动,陈默也没有动。   “望咩啊,再望让你们冚家铲啊。”   混混们对着门口看过来的路人威胁,试图走过来推搡,他刚抬起手,被花尾按着脖子,手里掰断的竹筷插进掌心,血很快留了出来,伴随着嗷嚎声。   花尾一脚踢开嗷嚎的混混,撞倒一片座椅,混混嗷嚎着抱着手在地上打滚,同时也吸引了不远处的混混。   “一只苍蝇而已嘛,多大点事,老板也不容易,我替老板说声对不起,好不好?”花尾扔掉竹筷,望着那边的几人语气平缓。   “就你?你以为你谁啊,兄弟们!”对方松开揪着鼻青脸肿的老板的手,从腰后的抽出短刀,混混们拿起折凳和随身带着的匕首。   放着双刀的长盒就放在脚边,但陈默没有动,因为花尾的脸上虽然带着笑容,可眼底却是阴沉着的。   混混们围过来,狰狞着脸用刀指着花尾的头。   “臭小子,扮英雄是吧,好过瘾是吧,连我们义盛的人也他妈敢动!”   “好吓人啦。”花尾抬头瞥了一眼指着自己的短刀。   “接下来是不是就要砍人啦?”他问。   混混面色凶狠,可拿着的刀却迟迟没敢落下,梗着脖子。   “刀不是这么用的。”花尾抬手一拍,混混吃痛松开手,刀打着转落进花尾的手心,他握着刀柄,陈默伸出叫揣在混混的腿上,混混朝前仆在桌上,花尾手里的短刀订进混混头子的掌心,将他定在桌上。   “刀是这样用的。”花尾平静的解释,缓缓转动刀柄,猩红的血顺着餐桌流淌,混混惨叫着哀嚎,花尾没去管他,而是望着餐馆里的其他人。   “义盛是吧,你们的头子和我是熟识,带我过去串串门好不好?”他商量着说。   混混头子惨叫着没敢拒绝,他哀求着让花尾放过他,兴许他也看出来花尾是那种他没法惹的角色,下城区里斗狠的人不少,但敢这么肆无忌惮的他没这种胆量。   “打坏了人家的东西,要不要赔?”花尾问。   “赔,我们赔。”   混混们对视一眼,将包里的钱掏出来送到桌上,花尾松开手,混混头子捂着流血的手站在一旁,没敢跑,因为花尾说他认识义盛的人。   “要不要讲道歉?”花尾又问。   混混们对着胆怯的老板一家大声道歉,又转头看着花尾,老板看着坐在那边花尾像上来说些什么,他的妻子拉了拉他的衣角。   他终于没敢上来。   “说完啦,那就走吧。”花尾站起身。   “去哪儿?”   “当然是去找你们义盛的老大叙叙旧啦。”花尾理所当然的回答。“带路,别让我自己过去,你知道下场。”   他又看向陈默,点燃一支烟。   “本来像带你出来吃顿宵夜的,没想到遇到这档子破事,有没有兴趣陪我一起去义盛走一趟啊,阿默。”   “我跟花尾哥你的嘛。”陈默说,提起放在一旁的长盒:“没想到花尾哥这么见义勇为。”   “别跟我开玩笑了,我只是现在被他们搞的心情不太好罢了,我没对他们动手还好,我对他们动了手,他们不敢动我,这家店以后别想开下去啦。”花尾说:“他们这种人没什么规矩,龙门这里的这种事情,很常见的。”   也许只是心情不好,也许不过是想捞一笔钱,欺软怕硬,总之下城区的治安就是这样,顶多被近卫局发现之后在禁闭室里关几天,出来后遭殃的还是这家人。   他们不对你动手,只是找麻烦,近卫局也没功夫三天两头来处理这种事,久而久之,这家店就算完了。   那天陈默和花尾去了一趟义盛的堂口,一家不大的夜总会,他们进去,两个人,挑了人家一整个堂口,把义盛的老大打进了医院。   那天花尾的心情不是很好,不然不该那么暴躁,他的眼里藏着火气,火气却又无奈。   他的拳头上满身揍人留下的淤青,和陈默坐在夜总会的桌球桌上,面前站着一众鼻青脸肿的义盛小弟。   义盛是和盛昌下面的分支。   他和陈默碰撞杯,酒杯里琥珀色的酒液摇曳,花尾心里藏着心事,那种心事陈默见过,那是迷茫,那是不安稳,那是愧疚和无奈。   可他本就是下城区的一个帮派打手头子,陈默不知道他在愧疚和无奈什么。   后来陈默总算知道了花尾在愧疚什么。   也许是因为心底里终究藏着良善,也许是因为他已经厌倦了下城区这种争斗的生活,也或许不过是他想要求一个心安理得。   结晶纪元1090年4月24日 夜   狐狸的朋友终于有了神城制药的线索,在付出了一笔不菲的资金和赛车后的战利品,一份神城制药总部大厦的建造图纸被送到了狐狸的手里,连带着还有一间由重重守卫把手的厂区仓库大门,进出的那辆印着神城制药的标识的大型货车,加上一张伪造的员工信息卡。   那张信息卡上的资料来自于花尾的身上,是陈默从花尾的身上复制的信息资料,狐狸的朋友只是用了半个晚上就利用那些资料重新制造了一份相同的信息。   陈默知道时候到了。   在和中水的隧道里和狐狸劫持了一辆从神城制药出来的货车后,看着狐狸将一柄柄铳器搬上车的时候,陈默就知道时候到了。 第二十章 下水道屠杀【=%   【我晚上经常睡不着,坐在床上,看着窗外,想着我做过的事,对的,错的,遗憾的……这世上有两个我,一个带着笑脸四处阿谀奉承,一个抱着腿沉默着躲进房子里。   ——苏离】   21:13 P.M/小雨/龙门上层区 神城生物制药有限公司   神城生物制药,该公司成立于15年前,总部设立于哥伦比亚,其公司产品覆盖了包括化学药物,生物制剂,疫苗,健康药物,基因工程等诸多广泛而极具潜力的治疗及健康领域,旗下设立有专门的生物研究实验室与制药工厂,并具有卓越的自主研发能力与生产能力。   相关数据表明,神城制药一直与位于哥伦比亚的莱茵生命建立有密切合作关系,12年前龙门暴发感染者暴动之后该公司开始迅速崛起,并在短短10年内成为龙门知名大型企业。   在12年前暴动中,神城制药一直积极对暴动中的受害者提供人道无偿医疗援助,这使得该公司在龙门民间与官方具有十分良好的口碑。   那辆货车从中水出发,换上了车上员工制服的陈默和狐狸重新返回了神城制药的总部工业中心大楼。   他们只能这样做,因为神城制药的每一个出勤员工都在中央的数据库里留下了信息,公司对车辆带有定位追踪,当车辆在某短路上停留时间超过三分钟就会引起神城制药的警惕。   除非那辆车上的员工本就是在编制之外,就像是花尾。   他们只有一次机会,突入神城制药的总部拿到资料,如果失败了,不仅是和盛昌会追杀他们,连带着近卫局也会对他们进行通缉。   近卫局一直以来拿神城制药没有办法,因为他们先前不能确定和和盛昌有联系的就是神城制药,最重要的是,在没有搜查令和证据的前提下,神城制药的声誉和舆论是近卫局所不能承担的风险,他们没法对一个在龙门有着良好声誉并且合法纳税的正规公司采取强制行动,而他们也能猜出,神城制药既然敢这么做,就一定有了紧急的应对措施,他们只能从下城区入手,从和盛昌入手。   在车上,狐狸就坐在陈默的身旁,带着灰色的制服帽,遮住了耳朵。   小雨里汽车穿行在空旷的马路上。   “说真的,你有没有后悔过回来?”在车上狐狸问。   “我为什么要后悔回来?我以为人都应该有个家,即使以前没有了,失去了,但有些东西还留在那里,不论是记忆,还是过去,他留着,就是等着解决的那一天。”   “但你也可能为次丢掉性命,龙门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况且现在我们是过去拼命,老实说,蛇,我觉得一个人不可能次次都那么好运,也许有时候一个不留神,命就赔了出去。”   “就像你现在一样?你总是说让我干掉你,但其实你知道,我不会这么做,因为干掉你对我而言没有用处,我找的人不是你,我容许你留在我的身边,听着你的那些吩咐做事,不是因为我在忌惮你,也许……”陈默握着方向盘的手松开了些:“……我只是在等呢?”   “等什么?”狐狸好奇的问。   “等一个机会,等人,等我的人来颠覆这座龙门,等他们把我救出去,猎狐犬,你觉得我既然敢回来,就真的没有一点准备,你是在瞧不起谁?”   “如果我说我在瞧不起你呢,瞧不起你这个到处闲逛的野狗,学不会安生,偏偏要不自量力的嗷嗷乱叫,吵得所有人都心烦意乱,我想我该拿着木棒敲断你的腿,疼了,就会安静下来。”   “那你也是一条狗。”陈默说。   “我是一条听话的狗,起码比起你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知道在主人需要我的时候我可以冲出去叼会猎物,讨主人欢心,让自己活命。”   “你的主人却把你丢在了我这里,看起来他并不是那么看重你。”陈默出言讽刺。   “因为龙门的狗太多,我不算是出色的那个,所以我才会来你身边,乘着你的东风……”她笑着,“你要不要拉我一把。”   “难道我不是正在这么做吗?”陈默回答:“说真的,你是不是特别希望我被你的话吓到,然后赶紧逃离龙门。”   “又或者我是在激你,因为我看出了你的性格,知道越是这么说你才会越有可能留下来。”狐狸反驳道。   “也就是说,你不否认有上一种可能。”   “我想我不否认,能让你对我产生点好感。”狐狸说。   “我对你,一直都很有好感。”陈默平静的回答,看着车前灯光里苍白的雨幕。   狐狸微微怔了怔。   “可你刚见面的时候对我却很嫌弃,啊,我想起你当时的表情,一定是巴不得我赶紧滚蛋吧,我是让你看着觉得碍眼?”   “有一点。”陈默没有否认:“但后来我发现你其实是一个挺有意思的人,能说会道,直白坦率,除了有些喜欢装傻充楞外,我发现自己并不讨厌你的性格。”   “那你知道在我眼里,你是一个怎样的人吗?”   “怎样?”   “傻逼。”   “谢谢,我已经太久没有听到有人这么称呼我了,兴许你这个称呼让我有些怀念。”   “……”   陈默不会后悔,不会后悔回来,也不会后悔从这里离去。   他们开着玩笑,试图缓解撕破脸皮前的平静,狐狸柔和的侧脸望着车窗外的雨点,说着说着,突然没有了声音。   只是沉默着,听着雨点的声音,听着雨点落下,溅起在车窗前的水雾朦胧,以至于横跨在他们之间的疏离感,陈默和她谁也没敢叫出彼此的名字。   次次动摇,次次伤心,次次委屈,次次失望,次次难过,次次教训,次次失去。   陈默从没有怀疑狐狸在劝他离开龙门时那一刻眼里的真诚,可人性是如此的复杂矛盾,千帆过尽,我发现我变得什么都能理解,也什么都无法再去相信。   狐狸喜欢称呼陈默为蛇,陈默喜欢叫她猎狐犬,陈默想应该叫她狐狸崽,她应该叫自己陈狗子。   他们在龙门再见时没有拥抱,只剩下刚开始陈默对狐狸的警惕和狐狸对他的试探。   汽车顺利的驶入神城制药的大厦,沉入陈默和花尾来时见到的那扇厚重的合金大门,监控摄像头是如此显眼。   陈默打开车门,在那名安保员工错愕的眼神中掐着了他的脖颈,他试图挣扎,但在一声枪响后垂下了手腕。   狐狸的耳机闪烁着光彩,按照计划中,陈默和她分头行动,她和她联系好的骇客前往中控室阻断神城制药的警报装置,而陈默则负责杀入他们的研究中心。   神城制药的总部建造图纸在陈默带着的个人电脑内标识出他的方位。   “你有十五分钟……”   离开前狐狸这么告诉陈默,却没说十五分钟如果陈默没能出来会是什么场景。   “足够了。”   赤霄的确是一柄好武器,轻而易举在火焰的光芒下融化了厚重的合金大门。   警报没有响起,进入金属门后,乘着升降梯一路往下,留下了一地的尸体,尸体惊骇的面容尚未冷却,却永远的停止了呼吸。   可陈默却不知道狐狸那边具体是什么情况,陈默和她暂时失去了联系。   【她在骗你。】狗蛋的话语又响起,在面前的一句尸体倒下之后。   “我知道她在骗我。”   【你还觉得她是你记忆中的那个狐狸。】   “他是不是狐狸不重要。”陈默平静的回答:“重要的是……我乐意。”   我乐意听她满口的胡言乱语,也乐意看她虚伪做作的笑脸,她的话语让我分不清真假,但真假对我而言并不重要。   我只是不知道离开我这十多年里她经历了什么,但我知道在龙门如果现如今我还留下过什么让我值得深念的人,她会是其中之一。   她的演技虚伪而拙劣。   她帮不到我什么的。   电梯一路向下,守备在下方的研究员们似乎早就习以为常,还没有人发现目前的惊变,陈默挟持了一名研究员。   神城制药的地下研究室让陈默想起了黑钢国际的装备部,不过和他们不同的是,这里更像是莱茵生命,因为在钢架梯上陈默看到下方培养槽内浮动的人体,也看到了一具具身上长满源石已然死去的怪物,在穿着厚重防化服的研究员的手中,一点点被剥离,隔离室,仓房,手术刀。   陈默不太愿意回想起黑墙的经历。   但也许……   他大抵知道了为何那天花尾会那般反常,也许……不过是他的猜测。   陈默知道自己心底里没有那么多的正义,而这里的龙门,也不容许某个人的正义随意行使。   后来他也知道是魏彦吾乐见其成,乐于见到有人黑着手替他处理他想做却没有做的事,但他还是觉得太慢了一些,他推动着这件事的发展,将神城制药推出来做他的替罪羔羊,于是摇身一变,近卫局变成了正义的一方。   是非曲直,又有谁说的清楚呢。   再见到狐狸的时候她满脸是血。   “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她摇着头,将铳器插在腰后,短刀提在手里。“你那边怎么样?”   “东西到手了。”陈默拿着负责下来的磁盘示意。   她没有接。   “出去说。”   “怎么出去?”   狐狸爬上车,她的动作很明显比她的话语更有说服力,那兴许是一门炮,陈默看着她带上了车,她在关闭的门前布置下了烈性的爆炸物,在那辆神城制药的货车上,她按下了起爆器。   外面的雨变大了,整个神城制药的都动了起来,陈默听见近卫局的警车在雨里呼啸,有飞行器在围绕着天空盘旋。   “你联系了近卫局!”陈默瞬间反应过来。   “抓贼要抓脏。”   “谁是贼?”   “你说呢……”   狐狸握紧了方向盘,踩下油门,货车猛烈的撞开神城制药的大门在升起的阻拦墙前冲了出去,于是一大片警车映入他们的视野。   货车的防撞杆粗暴的撞开挡在面前的警车,警员们轰散着躲避。   她的后半段话缓缓传来。   “当然是我们。”她这么说。   那个夜晚里,一辆来自神城制药的货车在警车的追击下横冲自撞,那个夜晚狐狸持着铳器在雨和火光里不知击落了多少近卫局的警用无人机,那个夜晚,子弹的声音一直在陈默的耳边咆哮。   神城制药的货车终究还是没能在近卫局提前布置的封锁线上撑下来。   他们跳下了车,逃进了下城区,又一路顶着雨夜奔逃,整座城市的天空都在播放着追捕这两名袭击民间公司的嫌疑人。   雨一直没有停歇的意思。   狐狸她,比陈默要更加熟悉龙门的布局,有况且她还别有用心,这世界那么多的对对错错,其实细细看来,并没有太多的差别。   不过是站着的角度不同,不过是做出了不同的选择,不过是我们之间的利益产生了矛盾。   城市要人服从,教人软弱,许人安稳,它对那些不听从于它的人冷漠以对,将心怀热切尚未麻木的人们赶走,驱散,杀害。   铺天盖地的言论,添油加醋的事迹,愚昧群众冷眼附和,利益者们推波助澜,于是后来,城市的统治愈发牢固,牢固中守着腐朽与堕落。   感染者和塔露拉只是被牺牲者中微不足道的一份子。   他们只是需要一把火,一点火苗就足以点燃内心当初的希望和憧憬,灰烬飘散后,从心怀志向敢于抗争斗士转化为复仇的亡魂和加害者。   那沉重的枷锁是过往的苦难,委屈,折磨,无奈,痛恨,而如今,没了理想,没了追寻,只剩下你死我活,刻骨铭心的滔天恨意,将每个早已一无所有连希望都失去的带向毁灭的深渊。   这是他们的结局,也让人们越发的敌视他们,于是人们庆幸,自己当初的冷眼附和是如此的正确,于是所有人都在为自己逼死了一群无家可归的流浪者而弹冠相庆,觉得他们理当如此。   弱者连呼吸都是有罪的,强者永远有恃无恐,中立的人从来从众盲目。   没有人来问过他们是否愿意,也没有人来问过是否事出有因,人们往往只会去看结果,对于与己无关的事妄加猜测,而即使是自己错了,也与自己毫无干系。   所以他们的遭遇,是片大地对他们最后的仁慈。   ps:突然发现这本书的基调原来这么黑深残,原来这么沉重和无奈。   ps2:你们似乎不太喜欢龙门篇,不如……德克萨斯流浪篇,还是维娜和陈? 龙门波折 【%%   【什么是爱,什么是恨,爱就是好多年不见后你依然是我最牵挂的人,恨就是好多年里,我依然对你不敢忘记。】   ——————   猎狐犬步伐轻快。   她低低哼着歌。   左手短铳,右手短刀。   警报声隔着厚重的雨点和墙壁传来时只是隐约可闻。   办公桌后的男人沉默着抽着手里点燃的名贵香烟,仿佛对出现在门口的女人置若惘闻。   猎狐犬彬彬有礼,嘴角带着谦逊柔和的浅笑,如果不去看倒在她脚边的那几具护卫的尸体,现在她看起来就像是个邻家大女孩般美好。   灰色制服的下摆沾着几点刺目的鲜血。   房间门的被缓缓关上。   她走过去,坐在离办公桌不远的真皮沙发上,短刀和铳放在手边,翘着腿。   “来了?”办公桌的人忽然出声,平淡,似乎是早已预料到这一幕的出现,所以并没有太多的意外。   “我一直在想,你们什么时候来。”   狐狸淡淡的一笑:“你知道我为什么来?”   “知道。”   他平静的回答,目光看向桌上的照片里,照片里一家三口的笑容,那是一个明媚的天气,父亲陪着孩子在公园的草地上追逐玩闹,妻子温柔的准备着出行带来的午餐。   “人只要做了事,迟早都要露出痕迹。”狐狸说。“但你表现的很平静,所以我猜,你并不后悔,也不认为自己做的是错的,哪怕是现在。”   “我的确害死了很多人,但同样,这些年里我也救了很多人,如果善恶可以用数字来衡量的话,我想,我应该还不属于太恶。”   “你可以试着对下面那群人说。”   “魏彦吾总习惯把自己摆在一个好人的位置,你觉得他真是一个好人?”他的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   “一开始刚刚接手这件事时,我的确有过担心,害怕,毕竟在做恶事的人总是有些心虚,一年,两年,三年,十年,从害怕到平静,再到习以为常,甚至侥幸的觉得就算这件事最后被揭发,也会有一大群人愿意将这件事捂下去,我联络贿赂的人,拿了我好处的人,他们会在察觉到这件事后,为了自己的地位和利益做出疯狂的反扑,我算计了他们,但只要我不死,他们就会站在我这一方,不管他们愿不愿意,因为他们的荣华富贵早已与我息息相关,这些年来,为了笼络他们求一线生机,花费了太多努力……但,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你对我说这些没有意义。”狐狸摇了摇头。“你的死活对我而言并不重要,我只是替人办事。”   “是啊,因为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件事,知道我在做什么,但他还是装作没有看到,任凭着我们在下城区做下恶事,看着下城区的勾当,看着我们与他的近卫局往来,十年了……从担惊受怕到习以为常……”他笑着,放开手里的相框:“所以现在,是到了清算的时候了。”   “既然心里明白,就不要抱有什么侥幸心理了,好歹你在龙门也勉强算个人物。”狐狸站起身:“看在我听了你几句抱怨的份上,配合一下我的工作。”   “你想要那些和我们有联系的官员名单?”他说。   “明知故问。”狐狸别了别嘴:“其实就算你不给,我们也有备案,只是假的终究是假的,比不上真货来的实际,而且更重要的是……”   她拉动手铳的枪栓,咔咔的声响里。   “更重要的是……我得把命留在这里,因为这件事只能到此为止,因为他可以用这些作为棋子开始对近卫局内部进行清理,他坐在那个位置上,想做事总得找些理由,因为如果我活着……这件事就不算完,他得让那些人安稳的为他做事。”   “你是个聪明人。”狐狸没有否认:“所以放弃吧,你没机会了。”   “是啊……”他摊开手。“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机会,但我不是第一个做些事的人,也不当是最后一个。”   “那与我无关。”   暴雨声中枪声被淹没。   下城区的外五环靠近废城的码头有一家名为汇名的废弃茶楼,后来陈默和狐狸就一直躲在那里。   狐狸从陈默的手里拿走了那块磁盘,没人知道那天他们在神城制药研工厂大厦分别之后狐狸去做了什么,只知道她回来的时候满身是血。   汇茗茶楼的二楼,雨势变大。 【#%   他们座在茶楼的沙发上,点燃的烟暂时压下了战斗带来的波澜。   那辆货车中途倒在了近卫局布置的封锁线上,升起的阻拦墙和由警员和车辆组成的隔离阻挡了他们的去路。   狐狸的那些铳器打光了子弹,近卫局的汽车一路在雨夜里呼啸不止。   陈默一脚踢开了车门。   他手里的重刀燃起了苍蓝色的光芒,狐狸死死抓着松开的方向盘,几乎扑在他的身上,于是狐狸没能见到握着重刀的手在那一瞬间密布了黑色的鳞片,没能见到陈默眼里燃起的金色的光。   火焰在大雨里如同一道势不可挡的洪流冲开了面前的人流和车辆,融化了地面,蒸腾起雨水,肆虐的水蒸气遮蔽了整条街道。   陈默看着窗外的小雨,雨点打在窗户上,泛起浅浅的水雾,视线因此变得朦胧,双刀就放在手边,而面前是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的狐狸。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的滑动,眼睛却越睁越大,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内容。   最终,她收起PDA,取下那个黑色的磁盘,小心翼翼的放进最贴身的包里。   那些资料是关于神城制药在龙门进行的秘密实验,已经到了人体实验的地步,他们试图将源石植入人体,从资料上的结果来看,应该已经取得了一定进展。   冰块是现阶段实验他们用来删选合格实验者的注射药剂。   实验的素材来自龙门下城区的贫民窟,因为那里的人即使是近卫局也无法统计究竟有多少,给了他们极大的空间,加上收买的一些岗位,自然有人愿意替他们遮掩。   神城制药自开始为受害者提供人道无偿医疗援助的时候,他们就在计划这件事情,龙门和乌萨斯冲突引起的暴动后隐约有着他们的身影,他们在那场暴动里收获了巨量的声望和实验素材,这成为了他们实验的开始。   龙门的下城区有很多人接受他们的无偿医疗援助,当然,也有失败的病例,为此,他们可以有理由的持续不断地获得素材并且同时还能提升民间对他们的好感。   在龙门的上层区中,有很多不知情的人的人对他们抱有极大地好感,在外人看来,这无疑是一家良心的制药公司。   “那些研究员?”狐狸问。   “你手里是最后的资料。”   狐狸走了,走的很匆忙,她建功立业,急着跑到魏彦吾的面前领赏,把陈默留在了单独留在了茶楼里。   她走之前叮嘱陈默不要出来。   陈默一直在等,等着近卫局的警员们包围这座茶楼,但他没有等到,等到的是第二天一早狐狸回来,带着早餐和报纸。   【神城制药爆炸,近卫局追凶】   结晶纪元1090年4月25日 晨 小雨。   连绵不断地小雨下了一整个晚上,即使是白天,近卫局也在全城搜查,可他们又如何来搜查一个自己人呢。   她回来后第一句话就是笑着问:“饿了吧?”   于是抬手示意她带来的早点。   “资料交上去了?”吃早点的时候陈默看着报纸问。   “嗯呐。”她看起来心情不错。   “立功了。”   “一点微不足道的功劳啦。”很是谦虚,但抑制不住背后晃来晃去的尾巴。   “外面?”   “近卫局已经在处理和神城制药有勾结的官员了,和盛昌的事,委员会自己会处理,不过这件事闹得太大,近卫局已经封锁了消息。”   “类似于天然气爆炸。”   “是啊,龙门的天然气总是在爆炸。”她开着玩笑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那个?”   “你可以一起说,用不着卖关子。”   “嘿,这里有个关子,我要把他卖了。”她笑嘻嘻的说。“近卫局封锁了神城制药的消息,现在你我都是被通缉的状态,幸运的是,近卫局不知道我们两人的确切身份,但和盛昌落网后,据和盛昌的人交代,你和花尾是负责这件事的主要成员,现在除了你和花尾之外,所有人都已经被捕,包括你见过的那个林先生,他们将被指控绑架,非法走私,谋杀,行贿……”   她一连说了好大一堆的罪名,于是陈默想起了那位林先生,他只和林先生见过两面,是个沉稳的中年人。   “你说过和盛昌内有一名近卫局的线人?”   陈默问。   狐狸点了点头。   “……我想见见他。”   乌云笼罩在龙门的上空,宛如汹涌的海浪,挤压在天边,高空之上狂风呼啸,夹在风里的雨点飘飘荡荡的落下。   再见到花尾的时候是在龙门郊外的公共墓地,他正在一处墓碑前放下手里带着的白菊,天空飘着小雨,小雨下花尾打着伞一身大衣。   狐狸等在车上,陈默独自打着伞朝着花尾走去。   陈默站在他身后,墓地前是两张陈默在花尾家里看到的如出一辙的照片,他的右手袖子里空荡荡的。   “花尾九。”   “你看上去并不意外。”   “我其实很想意外。”   花尾掏出香烟叼在分给陈默一只后叼在嘴边点燃。   “之后有什么打算?”陈默问。   “不问我为什么会成为近卫局的线人?”   “不问。”陈默摇头,看着墓碑上的照片:“你的故事听起来一定很俗套,我没兴趣。”   “真是……”他瞥了陈默一眼:“林先生很看重我,十六岁那年我遇到了他,是他领着我进的和盛昌的大门,后来我一直在他手下替他做事。”   “嗯。”   “他死了,昨天晚上,被委员会的人砍死在义辉大厦,他犯了龙门的规矩,委员会饶不过他,他前几天告诉我,你有问题,让我试试你。”花尾轻叹了口气:“他一开始就看错了人,不是你,是我。”   “我在和盛昌厮混了十年,走到今天这步,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厌倦了这种日子,看着阿嬷一天天老去,我想着,也许那天我就死在了她前面,把她一个人留在龙门,那时候她该怎么活下去,但林先生对我有恩……”花尾说:“我一直劝他不要接触冰块的事情,但林先生没有听,他没有听过,于是后来我就负责帮他处理龙门下城区的人口,借着拳场遮掩,干了很多错事,直到近卫局的人找上我。”   “干我们这行的人是没有退路能讲的,除非你死了,恩怨两清后下辈子才有机会重新做人。”   他夹着香烟的手指微微颤抖:“近卫局的人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愿意给我向神城制药报仇的机会,你身后那只狐狸,她心思很深,我没法拒绝她提出的条件,所以我背叛了林先生,背叛了和盛昌,把这些年来和盛昌做的案底交给了近卫局,换了一条活路。”   “你说你要卖我一个人情,所以你指的人情就是现在。”   “为了让林先生相信你是我看好的人,所以我不得不假装和你交心,我领你进了和盛昌的门,带你接触了和盛昌的秘密,顺便我也让你置身于危险之中,骗了你,借着你从这件事里脱身,我们两清了。”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和盛昌已经没有了……从今以后,下城区再也没有和盛昌。”   一个根深蒂固的帮派的灭亡,却仅仅只用了一个夜晚,龙门下城区向来如此不近人情。   “你的手?”   “我赔了林先生一条手,还他对我知遇之恩,替林先生收完尸后,我会带着阿嬷回大炎找一座小城安家,替她养老送终,这些年里我赚了不少钱,那些钱拿着烫手,我捐给了龙门的慈善基金,我有手有脚,养活自己和阿嬷不难。”   他越过陈默身边。   “后会无期了,陈默。”   “后会无期,花尾九。” 第二十二章下水道屠杀(四)   【是啊,你说的再正确,也不能证明什么……即使你认为你自己是对的,可人们要是不相信,就是不相信。】  【<   陈默看着断手的男人渐渐远去,打着伞孤独的消失朦胧的雨幕里。   狐狸倚靠在车门上。   陈默过来时,她的目光跟随着在身旁坐下的陈默。   “你何时发现花尾是我的人?”她略作好奇的问。   “不难想到。”陈默侧头看了一眼狐狸:“是你带着我去的下城区的那间拳场,也是你找出的神城制药和和盛昌联络的线索,花尾对我太过热情了一些,尽管他可以掩饰成我救了他的命,他说我和他是过命的交情,所以用这个借口堵住了和盛昌的怀疑,顺利和我产生了联系,于是后来你又忽然调查出了冰块的线索,再加上林雨霞那天的突然出现。”   “一步步,一点点,似乎都是要把我朝着这方面推着走,顺利过了头,虽然我并不在乎你们究竟想要做些什么,不过我猜……”陈默收回望着狐狸的视线:“和盛昌和神城制药的事情,你们早就知道了吧,所以才准备在现在动手。”   “猜得真准。”狐狸敷衍的拍了拍手掌:“那你现在有什么感想呢,蛇,突然发现原来花尾对你的交情都是装出来,突然发现,其实你一直在按着我们预定的计划往前走,有没有感觉到无奈,愤怒,不甘?”   “无奈,愤怒的前提是我相信你,相信花尾,但假使我一开始就从没有相信过你们中的任何一人,又谈何失望。”陈默摇了摇头:“不如说,即使我猜到了花尾是你们的人,我也不可能采取任何行动,因为一我不是和盛昌的手下,二我和神城制药毫无联系,他们的死活与我无关,如果这能让你们尽快动手,我反而乐见其成。”   他的话所得无比冷淡,因为他从未相信花尾九,也从未真正相信跟在身边的狐狸崽,虽然她是狐狸崽。   又或者相信与否并不重要,他没动手,只是时机未到。   “你这话说的可真是不近人情呢。”狐狸翘起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但陈默说的话却让狐狸心里无比满意,对就是这样,不要信我,不要信任何人。但她还是得弥补上可能的破绽。   “可就在刚刚,我明明感觉到了你的愤怒,你想宰了花尾,你没有动手。”   “但我想,他一定没法顺利的离开龙门。”陈默没有反驳狐狸的猜测,而是平淡的反问。“近卫局必然不会让他得偿所愿,其实他自己也说过,退路很难,我想我和他不会再见了。”   “他留下了一只手,很聪明,如果这只手没有留下来,委员会也不会放过他。”狐狸说。   “因为他背叛了和盛昌?”   “家有家法,行有行规,近卫局没有让他做证污点人就已经是对他最大的宽容了,他一开始就不是近卫局的人,做了那么违法犯忌的勾当,想一笔勾销那有那么容易,他会待在监狱里,近卫局许诺每年给他出来探视亲人的时间,好让他装成事业繁忙,等过了五年,十年,或许更早,下城区就会忘了这号人。”   “为什么一开始不和花尾联手。”   “我信不过他,他自己也清楚,如果花尾明面上和我一起闯进了神城制药,所有人都会联想到近卫局,半个下城区人都不会安生,但现在就是他们联想到了近卫局,也不会让事情闹大,有时候名分很重要,虽然只是做做样子。”   狐狸说,似乎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是,花尾九这个人呢,原本没想过要回头,如果他是截然一身,现在的他肯定会一条道走到黑。”   “所以你用他的家人威胁他了?”陈默冷声问。   “你怎么把我想的那么坏?!”狐狸惊讶的反驳道:“近卫局可不会做那么没品的事,即使她的孙子是个恶人,我只是告诉他他父母是怎么死的,和他讲了些道理,谈了些心事,好心指了条明路,他这个人呢,虽然坏,还没坏到骨子里,还有的救。”   狐狸轻叹着道:“但有时候路选错了呢,就是错了,想回头就得付出代价,做出取舍,即使是一时的悔悟,做下的毕竟已经做下了,有心行善,虽善不赏,无心行恶,虽恶不罚,这句话虽然有失偏颇,但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   “要我说,这对他而言已经算是一个不错的结局了,至少比起那天稀里糊涂的死掉,他还有命活下来。”   “所以……这句话也是对我说的?”陈默试探着轻声问。   “要看你想怎么选了。”狐狸发动汽车,她笑着说:“龙门远比你想象的复杂,这里有盘踞下城区的委员会,有来自维多利亚的大商人和资本家,有东国的势力牵扯,也有来自炎国的政权干涉,小小一座龙门,近卫局中盘踞了太多错综复杂的势力,和盛昌比起他们来,只是一只小虾米啦,走吧,和盛昌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但我们的工作还没有结束。”   人们都说浪子回头,回头是岸,放下屠刀,但我却知道……即使你放下屠刀,即使你愿意回头,那些恩怨依旧会追上你的脚步,你和它们之间从来都是不死不休。   但狐狸说的没错。   至少花尾九保住了一命,无论他是出于心底那丝尚未泯灭的良善选择悔悟,还是他单纯的想要摆脱这一切心安理得的活着。   至少他活了下来,至少等到那位老人问起来时,他能无愧于心,至少……他能去见她的父母,并坦然的告诉他们,他回头了。   可我又该如何回头呢,陈默想,我的父母,又期望我去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大奸大恶,自私自利,还是放下一切,像是花尾九这般苟且的活着。   陈默想,他应该早就知道了答案。   他毕竟不是一个孩子,过去是,现在是。庆幸的是他不用用一个孩子的思维来考虑问题,不幸的是,他没法像孩子那边单纯,简单,对是对,错事错,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耿直的人总是死的太快,公平永远都握在手上,而不是挂在嘴角。   但陈默不知道的是。   昨夜的大雨里,狐狸离开了汇茗茶楼,她知道有人在楼上等着,等着她带着近卫局的警员包围这处城区,等着和自己终于撕破脸皮,等着近卫局的对失去了价值的蛇的围剿。   但你一定会很失望吧,因为没有近卫局的人会来找你……你又会想,龙门还有什么阴谋诡计,小时候你就是这般多疑,长大了还是这个样子。   但多疑好,多疑我的很多事就能让你相信,多疑你就会渐渐的疏远我,怀疑我,警惕我,敌视我,但心里却不免尝试着相信我。   狐狸总是把陈默想的太过简单,不过,兴许是连她自己也不指望十多年的分别,陈默心里还能有多寄挂自己这个安置营的小伙伴,兴许不过就像是大多数多年不见的童年玩伴一样,除了依稀记得对方的名字,便再也没有了多余的情感,又兴许,连名字都已经忘记了。   她仰起头,望着夜色下漫天的雨幕,沿着屋檐滴落,夜雨微寒。   不要怪我啊。   抽出烟点了好几次终于点燃,明明灭灭的火星里,雨点斜斜的飘进屋檐下,分不清是雨还是什么落在了她的手背。   她迈入雨中。   又哼起了那首歌。   【我知道这一刻你已经变了】   【可我还能对你说些什么】   【你走以后留下的只言片语】   【点支香烟让我想起了从前】   【缘来缘尽就只在那一瞬间】   我知道你其实没那么需要我,只是无聊是和我聊几句,我其实也没太当真,也就没去戳穿你,因为我真的还挺喜欢你。   以前是,现在也是。 第二十三章 下水道屠杀(五):狐狸的刺王杀驾   近卫局的警服穿在身上的感觉会忽然让人有些不适应,兴许不过是过去的目标一直是这身庄严的警服,所以到现在,才发现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十六岁以前的记忆不算美好,在下城区摸爬滚打的日子让人不太愿意去回忆,没遇到过什么好事,只是吃尽了苦头。   十六岁以后的生活在警校中度过,学着去成为一名优秀的警员,去维护龙门的利益和市民的安全,警校很好,房间干净,整洁,温暖,食物也是热的,衣食住行全包,不用考虑今后该如何生活,也不必去考虑太过遥远的事情。   未来可期。   对着严肃又狰狞的龙头标记许下誓言,发誓要成为一名合格的近卫局警员,从此以后,嫉恶如仇,忠诚值守。   那一刻心里真的涌起了一丝热血,可能那时候真的有考虑过要成为一名合格的警员,就像是宣誓时说的那般,奉公执法,刚正不阿。   其实也不坏,心底总会留下那么一点善良,想做一个好人。   但后来才发现并不是那样,后来才发现人们总是说着各种冠冕堂皇的话语,到头来却尽是踩在脚下,但人微言轻,从很早以前就明白,什么事是自己能做的,什么事是自己不能做的,什么事是自己可以管的,什么是自己没资格管的。   于是在警校内和学员们打成一片,对每个人都有一套说辞,一张笑脸,往后也就慢慢习惯了这样的自己,习惯披着一张名为猎狐犬的皮,渐渐忘记了自己的模样,学的既精明又市侩,学的既强干又曲折。   直到有一天,被从警校挑选出来,作为新一期的成员加入了那支特别组建的不在近卫局明面编制下的队伍。   是啊,龙门有许多事,近卫局不能插手,也不好插手,要顾忌舆论,要保持近卫局的体面,但有许多事,也不能放任自流,有许多事总是需要有人去解决。   就像卧底一样。   所以自己也知道,自己成为了一柄刀,但这柄刀并不教人讨厌,甚至因为得到了大人物的赏识而感到窃喜。   因此见识到了许多那些初出茅庐的年轻警员警员所从未见识的景象,因此也杀人,因此也双手沾满血腥。   听着下城区感染者们的哭嚎,看着逃到龙门的无家可归人的绝望,处理动摇这座城市的不稳定因素……哪怕是孩子,哪怕是老人和妇孺。   热血又冷却下来。   那时候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筛选出来,因为不觉得罪恶,因为见惯了下城区里的阴暗苟且,所以能够适应,又因为能力出众,于是被青睐有加,或许在旁人的眼里,这个来自下城区无根无脚平民出生的沃尔珀真是走了泼天的大运,眼看着即将平步青云,眼看着锦绣前程就在眼里。   只要她明白自己的一切都来源于谁,只要她永远忠心耿耿。   她当然忠心耿耿,她才二十岁就已经做到了现在的职位,她还有着更好的未来在等着她,她也吃过苦头,受过辛酸,所以面对别人的白眼也能笑脸相迎,她总能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让人挑不出毛病。   她这种人,想不出头都难。   狐狸很清楚自己应该守着本分做事,因为知晓了太多的秘密,做了太多阴暗的勾当,所以只有做一条忠心的走狗,才能得到主人的恩赐,而不会被随手抛弃。   “魏长官。”狐狸恭敬的看着站在不远处披着大衣的男人,渊渟岳峙,尽力将目光从他身旁那几名身着黑衣的身影身上移开,那些人站在那里,沉默不语,却透着冷漠的强大,和他们有过几次接触的狐狸很清楚这些黑衣人的能耐,他们是魏彦吾的直属卫队,近卫局里甚至不知道这些人的存在。   “已经解决了?”   “是,按照您的吩咐,涉嫌神城制药的12位官员,37名大小职位不一的警员和神城制药的证据已经证实,行动组已经做好了行动预案,虽时可以动手。”   “还不急,苏督察,下城区那边有什么异动?”   “暂时没有,行动组的警员已经按照您的命令,将神城制药实验的消息秘密散布到了下城区,我想不出三天,下城区就会有所反应,等待事态发酵。”   “你怎么看?”   “卑职谨遵魏长官之命行事。”狐狸微微垂下眼睑说。   “你应当猜到了,苏督察,和你待在一起的那个人是曾经和你一起住在同一片安置营的陈默,你找了他的消息这么久,你有什么想法?”   “卑职不敢。”   “如果我让你亲手杀了他……”魏彦吾的目光凝视着面前的警员,哪怕只是片刻的动摇都会被这个高高在上的执政者看在眼里。   但没有。   狐狸站直了身体,抬手敬礼,眼神坚定果决。   “定不辱使命。”她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果断,没有任何迟疑。   “不后悔?不犹豫?”   狐狸没有回答,甚至没有问原因,她的眼神能胜过任何的语言,她不是陈,她没有一个顾忌亲情的舅舅,也没有陈家小姐任性的资格。   她的每一步都得来不易,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   和陈默从见面的那天起,所有说过的话,做过事都事无巨细的摆在魏彦吾的案头,包括她劝陈默离开的说辞,包括她对近卫局的抱怨,也包括她对陈默性格的猜测和分析,更包括她对于如何处理掉陈默的预案。   她从来忠心耿耿,就像是她早就做出了选择,没人会为了一个十多年不见的甚至早已称不上朋友的人赌上一切。   人习惯了权衡利弊,而这个答案其实不难选择,就像是让在一个幼儿园时期的朋友和自己之间选择一个,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自己,这没什么错,甚至算不上自私,人理所当然没必要为谁付出,有况且,即使她真的那么蠢选择了前者,她又能做什么。   靠两个人对抗龙门?   痴心妄想。   她的一切都来源于此。   她的源石技艺让她能从一个人的行为中揣摩侧写出她的心里波动,他的敌意,或者隐瞒。   自然魏彦吾知晓了狐狸是故意让陈默知道自己是苏离,故意带着他去见那个所谓的妹妹,故意用这种方式来取得陈默的信任,她知道陈默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也有把握让陈默来信任自己。   陈默虽然明面上依然敌视,但已经慢慢走进了这个陷阱里,这个由旧识为他亲手编制的陷阱,只等着他一时的心软,一时犹豫,或者是狐狸猜错了,于是陈默没有犹豫的宰了她。   她做好了准备,她从来都不怕去赌,尤其是面对魏彦吾的时候。   因为无论输赢,她都只有一个结局,她只希望这个结局能好点,再好点。   她算计了这么久,算计了陈默的情感,算计了自己的忠诚。   赌上了自己的大好前途,甚至是性命。   “很好,你明白自己的一切都是从何而来。”魏彦吾收回目光:“那就提前祝你顺利了,苏警司。”   “是!”   快了,就差一点,就差【{> 第二十四章 魏彦吾的钓鱼执法   后来,陈默总是会想起和狐狸那天在离开神城制药的大厦逃离近卫局的追捕后,她张开手像是个孩子一样在巷子里的积水上蹦蹦跳跳的样子。   夜色深沉,警车刺耳伴着小雨的雨点声传来,她走在黯淡的广告牌和屋檐下,屋檐滴落的雨线,玻璃里倒映着沃尔珀的纤细身影。   于是陈默会恍然间在玻璃内看到那只年幼的总是耸肩塌背的狐狸崽,回过神来,她已经长大了,长成了陌生的样子。   陈默本以为在龙门已经没有人等着自己,他在龙门认识的人已经离去,他不免失落的同时松了好大一口气。   因为他不知道当自己决定对着魏彦吾动手时,该如何去面对陈和塔露拉,他也不知道,一旦当他选择了站在这座城市的对立面,是否意味着,小时候藏在他心底的那丝奢望真的就此需要划上句点。   他难免会失望,他也能理解,理解一个消失不见快十年的人,当他回来后,又有多少人真的会去在乎他。   其实陈默早就有了准备,他夹在对那两个逝去的人的亏欠和陈与塔露拉的亲情之间,有时候他也会天真的想,如果当初他留在了龙门,如果当初那两个人都没有死,又或者,她依然愿意留在自己的身边,哪怕再久一些,一年,两年……   自己不会在遇到狐狸崽,不会在遇到陈和塔露拉,也不会再发生如此多的坎坷和曲折。   也许斯菲尔特说的没错。   他说:兄弟你一定要去找一个结果,我不明白,你找到这个答案又能证明什么,其实你心里很清楚的,你清楚这些没有意义,你也清楚你回去后可能面对的是你最不想看到的结局。   其实留在黑钢国际也没什么不好,有着斯菲尔特的照映,有着足以自保的身手,又或者留在卡兹戴尔,本来就已经得到了殿下的好感,手里拿捏着两张好牌,那张牌不比回到龙门要好。   其实后来想,当初不过是小孩子许下的玩笑和承诺,就算忘记了又有什么关系,卑鄙一点,将责任推给陈和塔露拉,也许是他们先忘记自己呢,也许他们早就忘记自己了。   可心里还是觉得不安稳。   总是想要回来看看,哪怕结局已经注定,哪怕什么也无法挽回……想要为此画上一个句点,摆脱掉从离开这座城市那天起就在内心升起的阴影。   又或许,不过是想要摆脱掉那时无奈,不甘,怯懦的自己,想要证明,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命运任人随手摆布的小鬼了。   魏彦吾静静看着年轻的警员离去。   他的目光望着沃尔珀消失的方向,手里长长的烟枪缓缓熄灭。   “两位大炎来的客人如何了?”他问。   “他们正在调查下城区的这起案件。”一名影卫出声回答:“他们应该已经猜到了这其中有近卫局的手脚,按照您的吩咐,行动组的存在已经暴露给了他们……以及,那个人的线索。”   “他们觉得我会对下城区动手?是啊,我处心积虑留下神城制药就是为了等今天这一步,他们会这么想再正常不过。”   魏彦吾轻叹了口气。   他那位善妒狭隘的胞弟恨不得立刻找到理由从他手中找到借口拿走这座龙门,但过去没有做到的事,现在也不会,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对魏彦吾的警惕,哪怕魏彦吾已经离开了大炎。   他应该已经查到当年的事情了,但魏彦吾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对当初那件事毫无怨言,你和维多利亚让不得不我被迫做出了选择,你算定了我不会让龙门置身陷阱只能忍气吞声,而如今……你依然无法如愿。   “但是,大人,恕属下直言,如果那个人不出现……”   影卫没有说完,但魏彦吾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那个人没有出现,您还要利用这个机会对下城区的无辜平民们动手吗?   “他会回来的。”魏彦吾的眼里似乎闪现出了一丝追忆,他说的很肯定,却避开了影卫的问题:“假使他没有忘记自己身份,假使他在知道了自己是谁以后,没有选择回到大炎,他就会回到龙门,这里留着他的过去,还有我这个十恶不赦的仇人。”   “可他一直没有任何意动,我不确定,大人,他可能已经发现了我们的存在。”   魏彦吾像是想到了什么,返祖的面容上浮现一丝笑意。   “他当然会觉得我不只派猎狐犬留在他身边,如果他够聪明的话,应当就能明白我的意思。”   “但那只沃尔珀,属下不认为他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影卫迟疑了一下说。   “该怎么选是猎狐犬自己的事,她可以选择成为一名忠心耿耿的下属,也有理由去为了荣华富贵和前途遵从我的命令,即使她最后选择了和龙门为敌。”魏彦吾平静的说:“在没有做下那些事之前,她还有用,哪怕她最后真的选错了路,也会有人替她纠正这个错误,那个人有这个能力。”   对魏彦吾而言,无论猎狐犬怎么选择,到最后都不会对他的计划产生影响,所有人都忘记了,这位龙门总督是如何做到如今这个高位,只有下城区的那只老札拉克和寥寥几个人才明白那段沉痛的过往,也明白魏彦吾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想到这里,魏彦吾又想起赤霄,如果老友你能领悟我的意思,不,你应当能够领悟,因为你同样对这座城市怀着不满。   有些话,我不便开口,也没法开口,但你可以……就拜托你了,老友。   “联系一下老病虎吧,告诉他我想和他见一面。”魏彦吾吐出一口厚重的烟气,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里带着玩味,对身旁的影卫吩咐:“要账的人,终究是回来了,他想躲起来,那有这么便宜的好事。”   ————————   龙门很平静。   第二天什么也没有发生,龙门还是曾经那个龙门,神城制药被袭击,老板死于不明人士的暗杀,不久后宣布破产,这样一家大型企业的倒闭引起了广泛的社会关注,然而,也仅限于此。   和盛昌的覆灭更是没有掀起一点波澜,除了几家小型报纸报道了下城区的帮派争斗,明里暗里讽刺近卫局对下城区的放纵和龙门的治安外,再也没有多余的风声被放出来。   大型报业都在争相讨论神城制药今后的走向以及那两名下落不明的刺客。   近卫局督察组的记者招待会上还是老生常谈的那一套官方说辞。   尽力,正在收集线索,绳之以法……有奖举报。   悬赏的额度达到了惊人的五十万,在他们的描绘里,这名下落不明的刺客极度危险,于是陈默的一些过往终于被扒了出来。   从哥伦比亚来,地下拳场的拳手,帮派打手,一个个狐狸刻意营造出来的身份。   每当看到这些时,狐狸总会阴阳怪气的发表对龙门药丸的看法,又不免问陈默陈大人在出名之后有什么感想。   陈默没什么感想,他只是忽然间想到了小时候特蕾莎女士的担忧,于是他现在看起来真的走上了这条路。   她会不会在看到被通缉的自己时感到后悔呢,不,如果是特蕾莎的话,她大概会担心。   是啊,你们竭力避免,可我终究成了这样一个人。   辜负了您的期待,也再无法牵着塔露拉的手回到您的面前。   和猎狐犬的生活走回了以往的步调,除了被近卫局全城通缉外,躲在汇茗茶楼等待着接下来的发展。   一段时间之后,龙门各处出现了关于神城制药的风声,陈默和猎狐犬谈论过,官方始终没有站出来明确表态,似乎有一种坐看这种舆论扩大的趋势。   隐隐的下城区涌出了预料中的躁动,由于居住的地方离下城区很近,所以陈默和猎狐犬对于这些滋生出的躁动很敏锐。   狐狸告诉我不要在意,上面的人自然有自己的打算,看来她早就已经知道了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魏彦吾似乎乐于见到这样的势态继续发展下去,但明面上近卫局还是加强了在下城区的巡查力度。   每天都能在下城区的街头看到全副武装的近卫局警员在各个路口巡查,以目前这种情况而言,还不至于设立哨卡,宣布宵禁。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在警员之间也出现了紧张的氛围。   下城区越发不稳定起来,原本这里就具有众多未能调节的矛盾,近卫局的出现看上去稳定了这种势态,然而恰恰相反,他们的出现更加激化了这种潜在矛盾。   下城区居住的人对于近卫局并没有抱有多少好感,至少在他们的眼里,这群人对他们而言决不友好,尽管他们其实也属于龙门的公民,但近卫局的职责范围内向来不包括他们。   警员对于感染者的态度虽然不至于恶劣,但也不足以称的上友善。   于是陈默和猎狐犬又有了新的任务,确切的说,猎狐犬有了新的任务,他们开始走进下城区里去接触这群感染者,但即使是下城区,也不见得全部都是感染者。   作为外来者,下城区的人普遍对两人抱有警惕心理,感染者们注定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狐狸发挥了她的天赋,这一方面,她就像是陈默以前所见过的那样,伪装成了一名下城区的贫民,无论从言谈举止,还是行为模式,狐狸的演技几乎无可挑剔。   她每天出没在城区的各个角落,街头,酒吧,私人赌场,街边摊,随意的找人攀谈,谩骂龙门的政策,又或者和他们一起吹牛打屁,但更多的是对于警员的抱怨。   她对此游刃有余。   因为陈默不止一次听到狐狸说着类似的话,分不清到底有多少出自本心。   狐狸宛如成了一名真正从小在下城区里摸爬滚打长大的原住民,成功的将自己变成了那样的人。   一切真正的伪装,都要从欺骗自己开始。   狐狸在试探下城区目前的事态到底发酵到了那一个地步。   他们开始接触到了更多,在下城区里流传的传言也越发的具体,不如说,应该是夸大,人的想象能力总是太过浮夸,这些信息从一开始的人体实验,慢慢变成了龙门想要清除整个下城区的感染者,将下城区重新规划,而下城区的人们将被集体监禁,发配往工厂和矿区进行改造。   或者,感染者试图再次爆发暴动,下城区首当其冲,一些感染者已经在秘密绑架了下城区的一部分普通人并将他们感染成了感染,听说昨天又有几个人失踪了……   又或者,感染者们研发了一种新的药物,能在短时间能将整个下城区的人全部变成他们的同类……   聪明的人自然能分别真假,可惜,对大多数人来说思考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这些言论铺天盖地,难辨真假,小报煽风点火,大报指桑骂槐。   下城区渐渐弥漫起一种惶惶不安的氛围,人们看向街头那些警员的时候,都带着排斥,不安与隐隐夹杂的恐惧,同时,又在刻意疏离同处于下城区的感染者。   但在上城区,这一气氛又变的很是平常,很少有人真正去关心这些,隔了一条街道就仿佛成为了两个世界,在上层区这些沦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第一场“秘密会议”在下城区的一间赌场里悄悄进行,赌场的大门被人封闭,下城区的一小部分人聚集在了一起,这是暴动的前夕,而以往的暴动总是需要有人第一个站出来。   于是,陈默和猎狐犬参与了进去。   得益于狐狸这些天的辛勤奔走,也得益于陈默感染者的天然身份。   陈默大概能想到,这是猎狐犬这段时间来所作所为的最终目的,但他们所了解的很有限,这场所谓的动员会最大的收获,就是一小群感染者和一大群贫民们站在一起集体抱怨,谩骂,来发泄心中的不满,又夹杂着猜疑与歧视。   狐狸真是一个狡猾的人,近卫局的警员没能发现这场会议,又许是故意装作视而不见,陈默不清楚狐狸到底瞒着自己留了多少后手。   和猎狐犬虽然住在一起,但一直以来,他们从未减少对彼此的试探与提防。   狐狸第一个站出来,激动地站在桌子上,面红耳赤,发挥了她见鬼的特长,夸夸其谈,有理有据,引经据典,如果不是陈默了解他,甚至开始怀疑她早就准备好了演讲稿,而这场动员会就是由她发起的。   这一刻狐狸才真正的走进了这群人眼里,事后有人对猎狐犬发起邀请,陈默不知道他们谈论了什么,因为那个时候,陈默正站在外面等她。   他站在下城区的街道上,看着对面那间生意惨淡的小面馆,老板坐在柜台下,望着挂在房间里小电视播放的搞笑节目,也许只有在这样的地方才能找到类似的店铺。   记忆里也有过类似的地方。   狐狸这一段时间来的所作所为陈默都看在眼里,她并没有刻意掩饰什么,陈默也不是傻瓜。   那些被调离的警员,还有狐狸这一段时间来想方设法建立的人设,若是这时候有人愿意推波助澜,很容易就能促成一次所谓的动员会。   下城区里有多少人加入了这次行动,他们站在不同的岗位,扮演不同的身份,孜孜不倦的推动着车轮向前。   陈默很乐意做一个傻瓜,因为现在的狐狸看起来很快乐。   她原本是那么笨的一个小鬼,一天里说不出两句话,看起来又蠢又好笑。   所以,去做吧,狐狸崽。   不要犹豫,不要后悔,哪怕你最后对我刀剑相向,因为这也是我想要的,因为你不知道后来我又去过那家医院,医生告诉我,叫苏璃和你名字一样的孩子,她只是阑尾发作,做了一个很小的手术。   也许这些都是你刻意留下的,也许你早就知道了我已经猜到了你的身份,也许你只是想让我放松警惕,又或许你真的想要帮我。   没关系的,狐狸崽。   我能理解你的苦衷,我也能理解,这些年你努力成了一名警察该有多不容易。   我明白有些遗憾无法幸免。   你不该在没有意义的人和事上停留太久。   他这样想着,像是在告诉狐狸,也像是在告诉自己。   ps:我要打爆魏彦吾的狗头。 第二十五章 别想只有我挨揍   亚当斯-诗怀雅。   一个年逾半百的老人。   他的名字在整个龙门上层社会和上流人士集群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盖因为他的家族掌握着龙门最多的资本,遍及航运,地产,贸易,零售等众多产业。   诗怀雅家族在龙门拥有好几条繁华的街区,龙门的大多数商品,无论是奢侈品还是生活用品,衣食住行都与这个家族息息相关。   说个最简单的吧,只要你在龙门待上一天,必然会和这个家族产生联系,太古广场只是他家产业的一部分,而在维多利亚,诗怀雅家族拥有比龙门更多的产业。   而如今,诗怀雅家族在平顶半山的豪华庄园内,这位老人正一脸复杂的望着对面云淡风轻,笑吟吟的龙门执政官大人,直觉告诉他,这老家伙过来准没有好事,但既然他都亲自来了,这件事肯定与诗怀雅家族有着很大的干系。   “我接到了你的影卫告知,说你想要见我一面,老家伙,你可不是那种会没事找事的人,所以有什么事,开门见山的直说了吧。”   斟酌几秒后,亚当斯缓缓开口,老人的话语沉稳,但依然掩饰不了声音中透出的一抹病态,他坐在轮椅上,名贵的绒毯搭在腿间,上身是昂贵得体的正装,不失老牌贵族的风度与傲慢,在望着魏彦吾的同时,又透着一种与老友相见的熟悉。   书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不知你指的是哪件事,这些年的确发生了很多事情,但值得你刻意提出来的……不多。”亚当斯的手指搭在扶手上轻轻敲了敲,陷入沉思:“我得想想。”   魏彦吾看着陷入思考的亚当斯,笑了笑,他知道这老家伙是在故布疑阵,等着自己开口,这个精明的商人永远喜欢待价而沽,不愿意涉险,但天底下哪儿有这种好事。   “你还记得十多年前,你的孙女被绑架的那起案件么?老家伙。”   “我当然没忘。”亚当斯沉声回答:“那时候你刚掌握龙门不久,很多人不看好你,人心浮动,他留下的阴影还没有散去,他们想通过这种方式让你我心生间隙,削弱你对龙门的影响和控制,那之后,我们联手处理了许多人。”   “是那时候,你终于下定决心要站在我这边。”魏彦吾回答。“如果没有这件事,你不知还要观望多久才肯下场。”   “可你看起来并不高兴,你罕见的发了很大的火,因为某个不听你命令的警员。”亚当斯的眼里露出一抹询问。   “我曾以为他会是督察组最好的组长,他从炎国来,一手帮我组建和秘密训练了督察组的原型。”魏彦吾轻叹道:“但他死了,他的死很可惜,原本他可以不用死。”   “那么你现在是过来和我叙旧的,我记得我已经偿还了你这笔恩情。”亚当斯说,又缓缓摇了摇头:“但我猜不止,你瞒了我们这几个老家伙很多东西,现在你终于决定要开口说点了?”   亚当斯将手交叉搭在身前,仿佛在等待着魏彦吾的回答。   “你想要听这个故事?”魏彦吾问。   “你既然来了,说明这件事我是避不开的,既然避不开,想必你也应该准备好了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说辞,你知道我是个商人,商人喜欢待价而沽,而我很乐意要听听你的看法。”   魏彦吾沉默下来,好几秒后他才重新开口。   于是他和亚当斯说起了一个故事,一个自从他,爱德华,林柯瑞和眼前的亚当斯联手密谋将科西切赶出龙门之后发生的故事。   一个从大炎远道而来的年轻人,带着他的妻子,带着他五岁的孩子来到龙门寻求魏彦吾的庇护和帮助,最终双双离去的只留下尚未成年的孩子的故事。   “当年你愿意站在我们这边,不仅是因为你注意到了爱德华的身份,同样也是因为科西切的政策让你在龙门的事业备受挫折,而如今,又到了你该选择的时候。”魏彦吾看着对面的亚当斯:“他现在回到了龙门,连我都不知道他会做下些什么,兴许更好,兴许更坏,但你要知道,他父亲的死虽然和我有关,但你也脱不了干系,他就是个要债的,你不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否则他难免不会找到你的头上,毕竟这件事的起因是你的宝贝孙女。”   “是当年那个孤儿院里的孩子,贝蒂小时常提起他,我知道那孩子大概这一生都忘不了那件事,而她现在居然有了要进近卫局做事的想法。”   “你肯放心让她到近卫局来。”   “她想做,我自然不会阻止,多听听看看对孩子也是好事,到时得麻烦你了。”   “这倒不麻烦,到时晖洁也会回来,想必他们会有许多话想说。”   “晖洁,那孩子去了维多利亚,说起晖洁,我又想到了小塔……”   亚当斯沉吟了片刻。   “按你这个说法,他第一个要先找上的人是你,老友,而你现在坐在我的对面,这么说来你和他已经达成某种条件了,你又悄悄计划了什么?”   “老家伙,你想从我这里套话就免了吧。”魏彦吾笑着摇头。   “你不会说,啊,你还是没变,你的傲慢迟早会让你栽了跟头。”亚当斯提醒道,他又斟酌起来,虽然他并不完全相信魏彦吾的说辞,相信他口中的年轻人真有那种能耐,但魏彦吾不会无的放矢,假使那个年轻人真有那种本事,作为商人,亚当斯有着通常所有商人都有的谨慎和筹谋。   “我记得那时候我们刚从乌萨斯手中夺下这座龙门,炎国派你只身前来,只带着那些愿意跟从你的影卫,他们没想过你能靠着手里的力量夺下这里,但你又遇到了逃难到龙门的爱德华,你们联合了下城区的林,又说服了我。”   亚当斯的话语里带着回忆,可他看着魏彦吾的吗目光却流露出一丝遗憾:“那时我想也许你真能做出一番事业,你是我见过的人里最出色的,你在龙门合纵连横,那种气盖,连我都要为之动容,于是我狠下心来和你站在了一条道上,但你后来变了,老友……”   “你变得不再意气风发,你变的畏首畏尾,你的目光开始只放在了龙门,再没了当年那位让我记忆犹新的年轻人,以你的能力本可以走的更远。”   安静的书房内,亚当斯的话语缓缓落下,他细细端详着面前的魏彦吾,似乎想要从他身上再找到当年那个孤身来到自己面前的男人,他独自面对自己,面对局势万分艰难的龙门,那双眼睛沉稳又热切,流露出自信与豪迈,不失优雅和从容。   但如今他坐在自己面前,看上去威严肃穆,却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者,迟暮又顾虑,没有了那种无事不可为的张狂和胆气。   他依然是魏彦吾,又不再是魏彦吾了。   “你又好到那里去,你现在还能站的起来吗?老家伙,你这些话就留着以后再说吧。”魏彦吾淡淡的回答:“已经有结论的事情,就不必再提及了。”   “你想知道的,我已然告诉了你,现在,是到你给我回答的时候了。”   他看着亚当斯,后者沉默了几秒。   “说出你的条件吧,魏大人。”   魏彦吾从亚当斯家族的庄园离开时,时间已至深夜。   侍卫打开车门,矗立在一旁为他撑开雨伞,天空飘着小雨。   魏彦吾下车后看到了前方站在门前的女子。   她的身影清冷又孤傲,气质温柔娴静,有着江南仕女的柔情,不失大家贵族的端庄,站在小雨尽头柔和的灯光下,如水的眸子静静望着这边。   小雨连绵成线,在灯光中折散。   魏彦吾威严肃穆的脸上不由柔和下来,眼前的她不再是当初那个带着些小脾气和倔强的少女,她是带着东国使命而来龙门与自己相遇的高贵女子,他的妹妹向来不喜欢她,因为她觉得这个女人必然不坏好心。   但好多年过去,她虽依旧美貌,却留下了岁月的痕迹,而当初与自己如此亲密的妹妹,却至死都仇恨着自己。   细细回想起来,他这一生该是失败的,亲手杀掉了情深义重的兄弟,亲眼看着义兄弟死去,亲人反目,连带着亲人留下的后辈也怀疑和痛恨着自己。   无论是晖洁,小塔,还是他。   魏彦吾轻轻叹了口气。   “我猜你这声叹气一定是因为想到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了吧。”文月轻轻的笑着问走过来的魏彦吾。   “什么都瞒不过你。”魏彦吾垂下眸望着身前的文月。   “觉得可惜和遗憾,我听你的影卫们说你去见了亚当斯,你现在不那么犹豫不决了。”   “可能和你说的一样,从我决定让他的孩子离开龙门起,我就该做好决定了。”魏彦吾回答:“我不知道这次会发生什么,文月,最坏的结果没有我想到的那般轻易。”   “但你平日里不总是一副将任何事情都掌握在手里的模样么?”文月揶揄道。   “你也知道,这次不一样了。”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彦吾。”文月轻轻握住魏彦吾的手:“但我也想起了从前,从前爱德华还在的时候,那时候你从来没有迟疑和退缩过,我也是有些难过的呢,原本我看上的男子,这些年里竟变得如此消沉。”   “……我让你失望啦。”魏彦吾缓缓握紧了文月的手。   “失望的可不仅我一个。”文月轻声回答:“你让许多人都失望了,彦吾,但现在还不算太晚。”   “这些事,我做不到。”   “就是因为你会这样想,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所以才会成现在这个样子。”文月叹了口气:“不必全都是你。”   魏彦吾沉默下来,久久没有回答。   当时我为了隐瞒那孩子的消息将他赶出了龙门,也许我一开始就不该将他和小塔放在一起,我给过他选择,但他选择了后者,我看的出来,他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人。   我一开始本该处理掉那个孩子,我知道他留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他们让我终究没能这么做,兴许在那时起,我也想过他将成为一个不同人,即使他身体流着那个人的血。   或许,世杰是对的。   他觉得那孩子能够被人引导,他本该可以决定自己能成为什么样的人,选择自己想要选择的路。   但我不会后悔,我不后悔曾这么做过。   即使让他留在了龙门,仅仅靠他一人也守不住小塔和他的未来,我无法赌上胞妹的女儿和龙门为他犯险。   而现在,我已经做好了准备,该如何去选,是与龙门为敌,还是选择其他道路,由你自己来决定吧。   陈默。   ————   陈默站在街旁离了十几米望着对面小小的电视屏幕,有一个人从他身后走过,陈默转过头看了一眼。   那是一个很小的姑娘,戴着兜帽,身上的衣服显得有些宽大,紫色的长发,手艺老道的不像是个孩子,被抓住后一脸无辜。   这是她十分钟前的样子。   现在这个人正坐在陈默对面,旁边已经放下了几个空碗,还在不断地往嘴里塞面条,两颊高高鼓起,活像个松鼠,仿佛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这该是饿了多久?   “手艺不错。”   陈默难得夸奖一次人。   她听着陈默的声音夹面的动作顿了顿,一下噎住了,使劲拍打起自己的胸口。   陈默看着她难受的样子,忍不住伸手将桌前的那杯水推了过去。   后者拿起杯子一仰而尽,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呼……还以为我就要死了……”   水杯重重的放在桌上,女孩的手依旧紧紧的抓着水杯。   一个有趣的小贼,这是陈默对她的第一影响。   被抓住之后还试图用一副可怜不解的样子看着自己,甚至反咬一口,大放厥词,威胁要是继续抓住不放就叫警察。   陈默从没见过这么胆大的贼。   他当时指着不远处巡逻的警员:“行啊,请便。”   在说出这句话之后,女孩脸上可怜的表情垮塌下来化为了自认倒霉的样子,咬牙切齿又不舍的将钱包从包里掏出来。 第二十六章 傻狐狸(上)   “你干这行多久了?”   桌上放着钱包,陈默问面前的小贼。   对方的年龄看上去最多十一二岁,身上穿着的那件不合适的旧外套,不出意外应该也是偷来的,而且很久没有换过了。   她犹犹豫豫在眼前竖起一根手指。   “这是……第一次。”   “看起来不像。”   陈默摇了摇头,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如果不是他以前遇到过手艺比她好的人,大概已经被她得手了。   乌鸦的手法专业的多,尽管那家伙从来不靠这门本事吃饭。   “这个……我可能比较有天赋也不说定?”   她讨好似的露出一个笑容,这个笑容里有着明显的距离感,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笑容让陈默想起了狐狸。   “那你天赋真不错。”陈默虚伪的夸赞一声。   “谢谢夸奖。”她腼腆的笑了笑。   “您要是真的报警的话,就不会请我吃饭了。”   “我可没说过要请你。”陈默敲了敲桌子,补充道:“……除非你能给我一个理由。”   和这个有趣的小贼一起打发时间也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您不请我吃饭,您干嘛带我来这里?”   她惊讶的问,对暗索而言今天真是到了个大霉,虽然以往这种失手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但大多数时候暗索都能靠在机敏跑掉,哪怕是抓着街边的巡逻差佬自首呢,总比挨顿打要好的多。   但面前的这家伙不同,在下城区内阅人无数的暗索还是有点眼力的。   “我带你过来,可我也没说过要请你吃饭?”   陈默只是带她过来,而过来之后,她却是自来熟的开始让老板动起来。   “……”   暗索闭上了嘴,只是看着陈默,那表情仿佛陈默对她做了什么不能原谅的事情。   陈默松口了。   “好吧,让我付钱也没可以,你要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您说?”她急忙点头。   “你就不问我想问什么?”   “反正不知道的我也没法回答你。”暗索一副无所谓的摆摆头。   “你做这种事情多久了?说实话。”   “快……一年了吧。”   “实话?”   “两年?”   陈默一脸的不信任。   暗索开始改口,确信道:“最多不超过三年,真的!不能再多了。”   “跟谁学的?”   “还能跟谁啊,这地方到处都有这种事情,我看着看着就学会了呗。”她说,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混样,犹豫了一会像是解释:“我平时基本不会在这里动手的,没什么油水可捞,不过你看你面生……谁知道。”   “谁知道被我抓住了。”   “是啊。”暗索悻悻的笑了笑:“这行……偶尔也会有失手的时候嘛。”   “失手的时候会怎么样?”   但即使这样问,其实陈默早该知道答案。   “挨一顿打咯。”   暗索说的很轻松,仿佛一点也不介意,次数多了,自然就成了习惯。   “我也没办法,我就是这样长大的,不然早就饿死了。”   “你就没想到被人抓住之后送去监狱?”   “我这个样子监狱也不会收我的吧,最多就是关几天就放出来,反正这里的人都这样。”   暗索指了指自己,拿起筷子在碗里晃了晃,也许是破罐子破摔后他反而没了拘谨,又小声补充:“老实讲我觉得监狱也不错啦,至少一日三餐都能有保障,还有床可以睡。”   “你倒是有想法。”陈默不由笑了起来。   “没办法,这就是生活。” 【}   “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改善这种生活?”   陈默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个想法。   “这……”暗索的笑容忽然愣在了脸上,抬起头看了一眼,又急忙移开视线,看向外面,身体微微动了动。   看样子是准备逃跑。   “你跑不掉的,不然你可以试试?”陈默指了指外面,没有阻止的想法。   暗索听完陈默的话之后又重新座了下来,脸上有些纠结。像是在组织语言,过了好一会才终于开口,断断续续的说:   “我听她们谈起这个,可……那个……我觉得我还小,听说这种事情对小孩子来说很伤身体……”   暗索紧张不安的抓着桌面。   “而且,我虽然知道自己长的是很可爱,但……真没有这个想法,我觉得吧,自己现在还过得去,也不想改善生活什么的,要不然……您就放过我得了?”   陈默听着她的话,有些哭笑不得,终于明白过来,她以为自己想做什么了,但陈默真没那么变态。   “你以为我想看上你了?”   “哪儿能啊……”暗索急忙说,又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尴尬的笑了笑。   陈默看着她尴尬的笑容,也不知自己那个时候自己是怎么想的。   “对,这么说也没错,我是想雇你。”陈默说:“开个价吧?”   “您……开玩笑的吧?”暗索脸上依然在笑,但在陈默的目光中,那笑容渐渐变为了惊悚。   话也没说,拔起腿就要往外跑。   但陈默一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她转过头看着陈默,一脸的震撼和惊恐。   “我说过你跑不掉的,认命吧。”   暗索疯狂的挣扎起来,抡起拳头打向陈默的脑袋。   “扑街啦你!变态佬!!”   两分钟之后,被陈默双手反剪着按在桌上的小鬼终于停止了挣扎,只是转过头来看着我的目光依然凶狠。   “仲唔跑啦,傻嗨?”   ——————   龙门是一座自由开放的城市,但同时这里也有着严苛的阶级划分,上城区的平民与富人,夹在上城区与下城区缝隙间的平民,以及城市下城区与贫民窟里的贫民与感染者。   这四种人体现着龙门人不同的生活方式,贫民是龙门最边缘的那群人,但与生活在下城区贫民窟里的感染者比较起来,他们仍有歧视,排斥与疏远的余地。   自集体出现以来,人与人之间总会不可避免产生许多矛盾,或是因为理念,或是因为立场,又或是单纯的因为贪念与傲慢,国家与国家,民族与民族,种族与种族,人与人,自从源石病出现之后,这种矛盾又被简单粗暴的划分为了感染者与普通人。   源石的出现是一场灾难也是一场机遇,它推动整个世纪的变革,人类迈入结晶纪元,获取了源石的力量,因此得以走向更高的道路,而然这种前进的方式总要伴随着牺牲。   纵观历史以来,没有那一次历史进程的变迁不会投入大量的牺牲品。   感染者的出现,恰好是这个时代为此准备好的贡品。   陈默回到猎狐犬的小居时,已经快到了下午,天边的夕阳落进阳台,赤红的光为窗外的一切披上了一层帷幕,高楼的玻璃在光中反射着耀眼的余辉。   狐狸坐在那张躺椅上,面向阳台,夕阳落在他的身上,长长的影子一直落到陈默的脚下。   陈默没有和猎狐犬一起回来。   在此之前,狐狸已经给陈默发了信息,只有一个短短的字:【走】。   在看到猎狐犬那张脸的时候,陈默已经明白了她究竟遇到了什么,她看着自己,脸上扯起一抹艰难的笑容。   那张苍白的笑脸仿佛大病初愈的病人,垂落在椅边的手指不受控制的轻轻颤抖,紧皱的额头上是细密的汗珠,微微抽搐的身体预示着她的身体正在遭受一种难言的痛苦。   这是成为感染后身体的排斥反应。   “投名状。”   狐狸看着陈默的目光开口解释,嘴角的笑容越来越盛。   “你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陈默垂下眸,他说不清自己心里现在该是一种什么感觉。   感染者与普通人最大的区别,便是来自于源石的痛苦,狐狸早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的到来,可陈默却没有想到她能这么果决。   “我没得选。”狐狸轻声,刺痛抽空了她的身体。   “很难看吧?我现在这副样子,但我还不想死在那里,也不能暴露。”   狐狸想起在不久前发生的一切,那柄注射剂放在她眼前,里面是红的发暗的血,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一个选择。   “可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你感染者的身份暴露后,近卫局和龙门再也容不下你?”   “你又知道我做了些什么?告诉你吧,光是我曾经做过的那些加起来就远远比一个感染者的身份要更沉重的多,所以如果成为感染者能够让上面的人更信重我,为什么不这么做?”   “这也是你们计划里的一部分?”   “是啊。”   狐狸点着头,因为疼痛难以再维持那丝笑容。   “扰乱下城区感染者视线,引导他们,等到合适的时机,等他们决定动手时,再以合理的借口清理他们,而我,我就是监视他们动向的棋子,必要的时候我甚至可以为他们提供帮助,想要做些什么,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我啊,也只有靠这种方式往上爬了。”   从很久以前开始,在哪间黑暗的屋子,拿起那块面包的时候,狐狸就明白了这个道理。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所有的给予,都是为了回报。   “痛吗?”   “你觉得呢?”她用一种看傻子的眼光看着陈默。   “我是说心里。”陈默说:“你现在是一名警察了,猎狐犬,但你却在用这种构陷和污蔑的方式来算计一群可怜人,你要去冤枉他们,你比他们更知道他们有多冤枉,但你还是在这么做,对着一群可能无辜的人下手。”   “那你觉得我是个好人。”狐狸扯着嘴角反问:“就算我不去做,也会有别人去做,就算没有这个猎狐犬,也会有下一个猎狐犬,你现在是在可怜他们,可怜龙门下城区那些感染者,你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你觉得他们无辜,也有可能一天你会为自己的善心后悔,当他们走上街头行恶时,再来说这些已经为时已晚,但现在,我们却可以提前解决这个隐患。”   “所以你并不认为自己做的是错的。”   “别说的你好像很了解我一样,陈默。”狐狸不屑的回答:“你甚至不是一个龙门人,你又对这座城市了解多少。”   “但我知道,龙门不可能永远解决这个隐患,只要它还是一座移动城市,感染者就会源源不绝。”   “那不是我能管的,难道你现在不该高兴吗,咱们现在是一样的了。”她笑着,那笑容既牵强又灿烂。   “知道了?”   陈默没有意外。   “我还以为你会惊讶一点的?别总是一副冷静的样子嘛,好歹给我点期望。”   陈默的脸上依旧没有变化,他拉过一张椅子,坐在猎狐犬的身旁,狐狸没有在看向他,而是看向外面的夕阳。   夕阳下的龙门,很美。   “我说过,你不该回来的。”良久,猎狐犬才出声。“现在你也逃不掉了,如果我没猜错,最后动手的人会是你,啊,你可怜他们,你却又要杀了他们,多讽刺。”   陈默点燃一支烟。   没有回答。   “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好说的。”   一时沉默下来,良久后狐狸才重新开口。   “龙门是一个很好的地方。”   她望着远处的天空,像是自言自语。“我很久以前就生活在这里,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情,我原本以为自己会很厌恶这里,可很奇怪,每当我想恨的时候,只要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就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   她说:“你知道吗,蛇,这么久以来我在这里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陈默轻声问。   “在龙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没有价值的人会被抛弃。”狐狸迎着夕阳,笑的很开心。“我以前有自己的名字,但那个名字没有价值,于是我成为猎狐犬有了自己的价值后,才终于明白,原来人活着,是要付出代价的。”   “可这里是我的家。”她轻声呢喃,像是在询问我。   “它曾经也是我的家。”陈默轻声开口。   对于这座城市,他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在这里有的所有记忆,都算不好美好,每每回忆起来却又总是那么令人难忘与不舍。   “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们那个时候会那样做了。”狐狸抽了抽嘴角,感叹道:“真不是人能忍的。”   “后悔了?”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后悔!”她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问题,摇头的幅度越来越小:“只是觉得……自己现在多少能理解他们。”   城市里的每一项建筑,产品,物质,甚至路灯的灯光都与他们息息相关,我们享受着他们的成果。   而作为贡献者,他们缩在最阴暗的角落里,忍受着各种疏远与冷漠的歧视,拿着卑微的报酬,还要像是老鼠一样躲着别人的目光。   被关进监狱,流放荒野,劳作至死,还是小偷小摸,被乱棍打死。   走投无路的人,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并不奇怪,他们走上街头宣泄暴力,发泄心中的绝望,毁灭别人的人生。   谁也无法断定到底谁对谁错。   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应当,就像是应得的报应,当然,他们的死,也该是报应。   “你走了十二年,终究还是没能逃开……”   “我试过了,我试过从这里逃开,但后来我发现这样我心里永远无法安稳。”   “你还是在试图反抗。”   “只不过是垂死挣扎。”   或许是因为忽然之间转换了一个身份,狐狸才会说出这些话,可就算如此,她还是在不停地试探着我的底线。   “快要开始了。”狐狸冒出这样意味不明的话语。“这一次会死很多人的。”   陈默安静了片刻。   “值得吗?”   “我不介意成为凶手。”狐狸说。   当然是值得的,你不知道狗子,我为了这一步花费了多少心机,为了怀疑我,为了让你逐渐相信我,我利用了我们之间谨慎的那点交情。   我什么都不剩下了。   “狐狸崽……你真是个傻逼。”陈默忽然说。   狐狸怔了怔,转眼露出笑容。   “被你发现啦。”她的话语里带着的惊喜就像是捉迷藏时被找出来的小鬼。   陈默伸出手,握住了狐狸垂下的手掌。   只是这个动作让狐狸的手指颤了颤,她还是没能舍得松开。   “我应该早点阻止你的,狐狸崽,在你决心要成为一名感染者前,我就该阻止你,如果我早知道你会这么做……”   “可现在已经迟了。”狐狸仰起头望着陈默,苍白的脸上发丝搭在额头:“我常在想,你打算几时认出我来,明明我都已经给了你那么多提示,要是太晚的话,我一定会非常非常伤心的。”   “你没必要做到这一步。”   “如果你愿意听我的话,在我告诉你离开时离开,我当然没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可是你不愿意走,我没办法的,我总不能看着你死在这里。”狐狸说,声音很轻:“魏长官把我派到你身边,他知道我和你之前的关系,其实我没有抱多少把握,毕竟我们已经十多年没再见面了。”   她望着陈默的脸,望着那张找脑海里早已变得模糊的面孔,连他小时候样子都忘记了,天知道再见到他那天狐狸有多高兴。   “可你现在又告诉我了?”陈默问,握紧狐狸的手没有松开。   “说不定我又是在骗你,骗你相信我,最后反手给你一刀。”狐狸笑着回答:“我说过的吧,叫你别相信我,千万千万不要相信我说的每一个字,你看我花了这么久,让你潜移默化的相信了我的身份,如果这时候我忽然告诉你我是为了帮你,那我说的话你一定会信的。”   “现在也是在骗我咯。”   陈默望着狐狸崽的眼睛问。   “谁说的清呢。”狐狸说:“如果你是我的话,花了这么多心思,不惜成为感染者,到最后却要为了一个十多年没见的家伙放弃一切,你会心甘情愿?你不会后悔?我们长大了,所有的东西都变了,龙门变了,你变了,我也变了。”   “我可以帮你,帮你对付魏长官,帮你对付龙门,你知道我是近卫局的督察,我了解许多龙门的秘密,包括这次引起下城区感染者的骚动和恐慌,都是由我组织的。”   “我可以告诉你近卫局对这场谋划的全部细节,告诉你近卫局对这场谋划所准备的全部预案。”   狐狸说:“可就算我把这些都告诉了你,你又能做些什么?靠着你一个人,加上一个我,然后对抗整座龙门,对抗这里黑白两道的全部势力,你不知道魏长官对这座城市的统治究竟有多根深蒂固,你不知道你要面对的敌人究竟有多少,就算他们全站在你面前,你一人一刀,想杀到魏长官面前,可能吗?” 第二十七章 傻狐狸(下)   “你不知道你要面对的敌人究竟有多少,就算他们全站在你面前,你一人一刀,想杀到魏长官面前,可能吗?”   也许花尾九最后那句话说的没错,她说狐狸是个心机深沉的人,就像是现在,明明她是站在陈默这边说出这些话,可却让人分不出又多少真假。   “你做不到的,从你回到龙门的那一刻起,从我来到你身边的那一起我就知道你做不到,你没法靠自己对付这么多人,甚至连一个花尾九,你到最后都没有狠下心下手,这样的你如何能够抗衡这座城市。”狐狸说,她唇角的笑容缓缓沉寂:“你连做个恶人都做的不合格,连我这个已经变得和陌生人一样的敌人也没法动手,你说你这么优柔寡断,当你真正站在这座城市面前,你怎么能是魏长官和那些人的对手。”   “他们会轻易而举的撕碎你,因为你没法做个恶人,你没法拿着整座龙门和他们同归于尽,你还是那样子,下不了决心去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因为他们还没有站在你的对立面,因为你还没法真正变成一个残忍又冷漠的杀人犯。”   我和狐狸崽之间还剩下些什么呢。   是十多年的不见,让我们没了当初那么亲密,她说的没错,我和她都长大了,我甚至不知道她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那个总是耸肩塌背的狐狸崽,或许早就不见了。   而现在的她是龙门近卫局的警察,若是说的再凉薄一点,她和我是站在对立面的,可她忽然说的这些话,这些叫人分不清真假的话。   难免不会让陈默动容。   她说的每一个都没有错,可每一个字都叫人怀疑,是啊,十多年没见后,又有那个人愿意为了这样一个人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呢,又况且她们之间的感情也没那么重要。   “所以你现在说的这些,是叫我放弃,然后赶紧逃走吗?”   “你要逃走吗?”   “魏彦吾派了人在我的身旁监视,虽然我没见过他们露面,但想必我现在要走也已经难如登天了吧,如果留在龙门,他兴许还会忌惮我发狂,可一旦我离开,他就再也没有了顾忌。”陈默说:“其实要走的话,我刚来的时候就该走,那时是最好的机会,我原本以为自己回到龙门魏彦吾会发现我的踪迹,但我错了,他根本不知道,我在这里游荡了三天,直到去了陈府,他才发现我回来了。”   “然后他就把你派了过来。”   “是啊,明明才过了一个月,怎么感觉就像是过了很久的样子。”狐狸说:“你还差点把我赶了出来,你是故意的吧,你早知道我是魏长官派过来的。”   “我是知道,所以我对你很警惕,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没有相信,虽然你表露出来的样子没有任何威胁,但我不会相信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陈默看着眼前的狐狸:“说真的,狐狸,我都没想过你长大后的样子,我原本一直以为你是个男孩。”   “我也没告诉过你我是个男孩。”   “明明你小时候那么矮,脾气又臭,还脸皮厚的要死,一天里说不出两三句话,没事还总喜欢露出一副没人要的可怜模样,死缠烂打的叫人心烦。”   陈默说着说着,目光慢慢柔和下来。   狐狸没有反驳,只是静静的听着,其实好多东西都已经记得不太清晰了,除了依稀几个深刻的画面外,那些生活里的细枝末节早就忘了个干净。   十年真的可【+/   可再见面后还是会涌起复杂的感情,说不上怀念还是庆幸。   “我知道小时候我对你没那么重要,我跟在你身边,你只是觉得无聊才偶尔对我说那么两三句话,敷衍的不行,但我不知道,怎么就会觉得你对我那么重要,但其实,我那时候还挺喜欢你的。”   她垂下眸,夕阳落在她的侧脸,染上一片淡淡的黄昏,映在琥珀色的眸底,倒映着远处龙门的城市和高楼。   狐狸的手上感觉不到多少力道,她的身体轻轻地颤抖着,因为感染刺痛而带来的不良反应,可他们没法去医院,医院也不会接受这样一个感染者的治疗。   忍一忍就好了,刚感染源石就是这个样子,忍一忍就过去了,慢慢就习惯了。   最伤感的事情莫过于,你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保护你的人,可是后来,你遇到的大风大浪都是他给的。   “你应该早点动手的,狐狸,如果你提前对我动手,我兴许就能把你赶走,但你没这么做,在我和星熊斗起来的时候,你就躲在街区的房里,架着狙击铳,你本可以在那时候对我放出一箭,虽然事后你一定会装作毫不知情,可如果你真的那么做了……”   “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你就有了借口去把我赶走?”狐狸说:“我不能这么做,不仅不能还不能被你发现,我得让你以为是我心软了,顾念着旧情,然后我把你当初留在下的那个铁盒放在卧室里,我知道你怀疑我,所以肯定能够发现,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是狐狸,联想到我没有对你动手,你一定会心软的吧。”   陈默接过话头补充道:“而这时候,你在装模作样的去带我见你的妹妹,那个孤儿院里的孩子刚巧叫做苏璃的孩子,我就会真的印证了你是当初的狐狸崽,但你已经有了新的家人,所以我势必会感到好奇,然后去调查,得知了她不是你的妹妹后,我就会联想到,你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我我们之间已经没了那么多联系,我们已经不再剩下什么了,抵消我的顾虑,那我就会想,你这个傻瓜这样做,不是让我很感动了吗。”   陈默看着狐狸,露出笑容:“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卑鄙,处处都在算计着我。”   “你还没说最后。”狐狸说:“最后就像现在这样,我成了感染者,你分不清我是因为你成的感染者,还是想对付你所以才成的感染者,那你一定会很纠结,然后我就有了许多的方式能够对付你了。”   “可你有没有想到,如果你对我不再重要呢,如果我没顾忌你……所以你才让花尾九带我去见了他的阿嬷,原来是这样……你笃定了我会念这份旧情,你笃定了我不会对花尾九动手,哪怕我从来没有真正信任他,但这对你并不重要。”陈默诧异的看着狐狸:“你什么时候起变得这么阴险了,你小时候连句话都说不完整。”   “在你不在的时候。”狐狸理所当然的回答:“你不在的时候,我可是经历了许许多多的故事,这些故事里都没有你的身影,所以我会变成这个样子再正常不过了。”   “魏彦吾真的教了你很多东西。”   “魏长官不会刻意来教任何人这些,是这座龙门它教会了我许多道理,我们分开了这么久,不管是你还是我,都不是当初的样子了。”狐狸虚弱的回答。   “那么现在呢。”陈默轻轻拨开狐狸崽额前散乱的发丝:“现在你忽然要把这些东西讲给我听,你筹谋了这么久,我一直在等着你动手。”   “就算我不讲给你听,你心里也会这么去想,我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在你走的时候,我可以送你最后一程,毕竟如果不是你,我当初也不会想到要去近卫局。”狐狸说:“如果我之前动手,肯定没法做到,但现在不一样了,我有了机会,这个机会是你给我的,我也给过你机会。”   “所以你是想要拿着我的人头去换你的晋升之资,对吗?”陈默问。   “你要心甘情愿的成全我吗?狗子,在下城区的事情完结之后,乖乖让我把你抓进监狱里去。”   “像是花尾九一样?”陈默问。   “我认命了,狗子。”狐狸叹了口气:“我和你不一样,我看清了这座龙门,看清了这十多年来,它究竟是一座怎样的城市,所以我认命了,对龙门而言,我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家伙,任凭一丁点的风浪打过来,就能让我人仰马翻,我使劲和它斗,到头来除了遍体鳞伤外什么也得不到,所以后来我想,我要好好的活下去,我的命没掌握在自己手里,但即使是这样,我也得活下去。”   她轻声说:“在这里你是斗不过他们的,你斗不过魏长官,也斗不过近卫局,魏长官希望我能解决你,我想了好久,原本是想要下毒的,但我觉得你不该死的这么悲哀,还没到那个时候,于是后来我就想,当你决定认出我的时候,我就来告诉你我这段时间究竟都在做了什么,你又不傻,由我来送你离开是最好的。”   狐狸看着陈默轻声说:   “我们可以好聚好散。”   陈默明白了狐狸的意思,她是认定了自己没法斗过龙门的那群人,因为他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势单力薄,狐狸不认为他有把握离开这里。   但也有另外一个可能,另外一个可能是陈默自作多情的可能,现在的他,已经变得那么容易相信别人了。   可狐狸狡猾着呢,说不定他又是看穿了这一点,所以才故意做出这些,她的聪明全用在了勾心斗角上。   她不是傻,她只是知道的太少,她只是就像她说的那样认命了,没了近卫局和现在的督察身份,她就是颗不起眼的尘埃。   她赔着笑脸在下城区里孤独的长大,费劲心思钻进了近卫局里,她没什么太大的本事,只能用这种搏命的方式去做异想天开的蠢事。   “那还有没有另外一个可能。”陈默说:“你做下的这一切,挖空心思让我信你也好,现在这幅故作坦诚的模样也好,你和我走的越近,你做下这一切,让魏彦吾信任你对他忠心耿耿,因为你的一切都是他给你的,所以你只能用这种方式夺取他的信任,在关键的时候,对他图穷匕见。”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故事,那是我很久以前听到的,讲的是一个秦人刺客,练了一招能十步杀人的绝招,杀了一个又一个王痛恨的人,终于一步步靠近了他的目标十步。”陈默说:“那时候,她啊只需要拔出剑就能要了王的狗命,她想要什么,王都得听她的吩咐,但无论如何,她都把自己的命赌了出去。”   “没道理的故事。”狐狸嗤笑着,心里却并不平静。   “所以毕竟只是一个故事。”陈默平静的回答:“假使我真的信了你现在说的一切,你也知道,我是不会束手就擒的,况且,狐狸,你现在告诉了我这些,让我忽然觉得你好像这个故事里的那个刺客了。”   “换做是我,假使我想救这么一个送死的死鬼,我该怎么做呢,我的一切都来自于近卫局,我的所有权利都建立我的忠心上,那我也只好利用这个忠心呢,因为我说了那么多遍,他就是不听。”   “原本是不值得,我也不愿意去想这个可能,毕竟你现在是这么阴险的一个人,你不是我认识的狐狸崽,你是猎狐犬,我分不清你说的到底有多少真假。”   “既然你知道……”   陈默忽然打断了狐狸的话。   “正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我只是告诉你有没有这个可能。”陈默说:“毕竟你现在做下的这些,一旦摊开来说,就像是巴不得我千万别信你一样,说的好像是你要弄死我的样子,你说我斗不过龙门这些人,你说了这么多,拐弯抹角的提及龙门究竟有多险恶,我到底是有多不自量力,是我心虚了,还是你心虚了。”   “你说好聚好散,你把这些说出来仿佛是要和我恩断义绝的样子,因为不管究竟事情发展到了何种地步,我们势必都将反目。”   陈默轻轻的凑在狐狸崽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他们的视线触及,于是在对方眼里看到彼此的模样。   就像是小时候时一样,狐狸崽伤心难过的时候,他总会伸出手指去弹她的额头,她忍不住哭出来的时候,他总会轻轻的抱着狐狸崽,抵着彼此的额头,像是能感觉到她的难过。   “你是害怕了吗?”陈默轻声问:“因为你没有把握,你知道魏彦吾究竟有多么可怕,对在龙门生活了这么久的你来说,他就像一座沉重的大山般压得你喘不过气。”   “可你还是想这么做了,你说的那两种可能,我来告诉你答案吧,你和我开诚布公的这种,是因为你觉得倒是我动起手会连同你一起干掉,你怕我这么做,所以现在才和我说的这么坦然,就好像我欠了你一份人情似的,到时候我肯定会饶你一命的,那么第二种可能,你真的有了要对魏彦吾动手的想法,所以你告诉我这些,是因为你没有把握,假使你真的对他动手了,你失败了,那么我们就会一起留在龙门,那么你就有了让我活着离开龙门的本钱。”   “也有可能你不动手,而我听完了你的话后,束手就擒,这是对你对我而言都最好的结果,可假使你真的想这么做,就不必对我说这些了。”   陈默轻声说着,狐狸琥珀色的眸底他能清晰的看到自己此刻的模样,那个孩子,那个青年,那个从龙门来的外乡人。   那个可怜的,游荡在这片大地上的孤魂野鬼和可怜虫。   “我没法确定你到底想怎么做,因为我是个卑鄙的人,我宁愿相信你会愿意为了荣华富贵和前程与我为敌,我宁愿用阴谋和卑劣的思想来揣摩一个人的想法。”陈默说:“可我遇到了你,我本可以一脚把你踢开,无论你抱着何种心思,我这么做了你都将失败,我没告诉过你,我是为了什么才回到龙门。”   “你本来可以不必染上源石病的,狐狸。”陈默说:“不必变得和我一样,是我没舍得把你赶走,是我……自大的觉得无论你到时做了什么,我都能坦然接受,我肯定会放过你的,哪怕你成了我的敌人。”   “你的这些谋划让我觉得有些可笑……可我又不知道那里可笑。”陈默说:“你不知道我和魏彦吾究竟想要做什么,你也不知道魏彦吾究竟为何要把我留在龙门,你不知道我和他的过节,你只是觉得我斗不过他们,你只是觉得我在自寻死路。”   “但如果你知道这些,你就会明白,魏彦吾把你派到我的身边,根本就没有在乎过你会怎么做,魏彦吾把你派过来,只是因为我和你是认识的人,他兴许想要知道我现在成了一个何样的人。”陈默缓缓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你,因为他深知我是谁,他没有想过要把我留在龙门,过去是,现在是,而我也没有想过要留在这里,他把你派过来,无论是我杀掉你也好,无论是你想对付他也罢,你都没有成功的可能,你明白了吗。”   陈默轻轻松开手,看着狐狸苍白的脸,那双渐渐睁大的眸子,她张了张口口,却没说出些什么。   “所以啊,狐狸崽,很可惜的是,你做了这么多,到头来都是白费功夫,而我可以很笃定的告诉你的是,我想要做什么,龙门里没有任何人能留下我,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我,因为我能一点点将他们全部杀掉。”陈默的话语冷了下来:“我可以从下城区开始,杀掉每一个我能见到的近卫局警员,杀掉每一个官员,今天杀一个,明天杀一个,我可以在这座城市制造恐慌,魏彦吾没本事阻止我,他也不敢阻止我,因为假使我离开了龙门,他和我都知道……我回来后会做些什么。”   “但我没有这么做,不是因为我狠不下心,而是因为这种复仇对我来说没有意义,而是因为……我想要的不仅是复仇。”   陈默说着轻轻弹了弹狐狸的额头。   “你想,傻狐狸,他既然知道我没这么做还让你过来,就说明他一开始就没信过你,他一开始就笃定了你会背叛他。”   狐狸没有理会陈默弹她的额头的动作,只是盯着眼前的陈默。   “可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和我一起在下城区做下这些事……”   她说着,话语一滞。   “所以你现在承认,你想做个刺秦的刺客了?”   “你算计我!?”   “你还是没变的聪明?”   “你以为都是谁的错!”狐狸偏过头。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肯定很不舒服,你做了那么多,结果发现自己才是被耍的团团转的那个,是我也觉得不舒服。”   狐狸没有吭声。   “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也在看着你,看着我十多年没见的狐狸崽,我想知道你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我觉得你在做那些事的心里肯定很畅快,因为你看起来很高兴,而我还有时间可以陪着你胡闹。”   陈默说:“有些没有发生的事情,在它还没发生之前都不能算数,就像你心里谋划的那样,我有太多的方法能够阻止你,哪怕我将你打晕后扔进近卫局。”   “是因为我成了感染者。”狐狸说。   “我本该能够阻止你。”   “可我不在乎!”狐狸突然抬起手抓住了陈默的手臂。“我不在乎……我只是觉得,我终于能够帮你了。”   她的声音很低,低的像是呢喃。   “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我觉得我可以帮你的,你想对付魏彦吾我就帮你对付他,你想杀谁,我就帮你动手,你想放火,我就替你望风,我以为……我终于能够帮到你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是在知道了陈默说的这个答案后,她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兴许是当时的她还年轻,她明明有那么多阴谋诡计,她明明成了整个龙门里心机深沉的猎狐犬,即使是面对那些黑帮,她也有着无数的方式收拾他们。   但到了某个人面前,她又变成了那个跟屁虫一样的苏狐狸。   “我是不是……很没用?”   “你只是知道的太少了,狐狸,我看着你每天换着花样的试探我,我看着你对我故意做出来的怀疑和警惕,于是我也故意装的对你怀疑和敌视……因为我想,如果到时真的走到了那一步,我还能拉你一把,让你今后的路能走的更顺,因为我想到时候我们之间的交情大抵就能够两清了。”   陈默说:“从此以后,你步步高升,我截然一身,这对我而言,是再好不过的结局,可是你啊,让我的想法落了空,我没办法再挽回了,即使最后我同样阻止了你,是我的自大让你成了感染者。”   如果是那样,我就能前往卡兹戴尔去做我该做的事,如果是那样,我在龙门就再也不留下什么了。   “我让你的想法落了空。”狐狸望着陈默说。   “你让我的想法落了空。”陈默说:“但我却没法来怪你,我只是觉得狐狸崽你真的是太蠢了,蠢得不行,蠢的让我觉得没办法,你是怎么混到督察这个位置上的。”   陈默不知道狐狸崽是怎么混到如今这个职位上的,她兴许并不蠢,只是知道的不多,所以难免会陷入误区。 第二十八章 小塔与晖洁   狐狸说的话永远都真真假假让人难辨虚实,往往在你决定相信她时,她又忽然会告诉你,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信任,她左右跳反,可偏偏将选择权交到你的手上,   你没法分清她对你说的话语里有多少出自真心,又有多少是她精心为你构筑起来的陷阱,她把真的说成是假的,又把假的说成是真的,将人心当成玩具,翻来覆去的玩弄让人心生疲惫却无可奈何。   而最好笑的莫过于,到最后你落入她的陷阱后,她会既无奈又遗憾的告诉你,她早就提醒过你不要信她了。   你无法去怪她,因为她提醒过你,因为如果你露出了后悔的表情就正中她的下怀,她会将你这个人一点点剥开,用你最不想接受的方式,用最残忍的方式,把你算计的淋漓尽致,无处可逃。   但那是后来的狐狸,是后来成为行动组组长的苏警司,而不是陈默面前的这只猎狐犬,也永远不会是陈默面前的狐狸。   陈默面前的这只苏狐狸。   她尚且年轻,二十出头,初出茅庐,虽然在下城区的摸爬滚打里让她心智远超常人坚韧,让她精明强干,让她习惯了面具下的各色假笑,虽然在加入行动组处理了一系列龙门的阴暗勾当后,让她对这座城市的卑劣和残忍有了一段深刻的认识,让她变得更冷漠,狠厉。   但现在的她阅历还没有那么深。   对这座城市还没有明显的不满和失望,即使同样她不对龙门抱有任何期待,可至少还没有到不得不与其决裂,再也无法忍受下去的程度。   这一切的前提都要建立在陈默没有回来的基础上,细细想一想,狐狸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努力的加入近卫局,她不过是想要找到当年安置营分派人员的档案和名单,细细想一想,狐狸为什么想要成为警察,因为只有握有权利,才能找到接触到普通人无法接触的东西,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   她对近卫局其实没有那么深的执念,她对自己现在的事业也没有多少留恋,对于警察这个职业,她心里没有太多正义和使命感。   狐狸没有再试图争辩什么了,即使她心里仍旧有许多种说辞来将陈默的这些推论反驳回去,但现在那些反驳的说辞是那么的苍白和无力。   因为陈默的推论没有错,就算狐狸反驳,结局依然还是那个结局。   可她不免还是感到有些高兴,说不清的高兴,至少在她决定为狗子做下这些事前,他猜穿了自己。   他本可以看着自己做下这一切,无论自己是成是败,对他而言都没有任何损失,她本可以利用这点,装作不知情的情况下,好好的利用这点。   但他没有这么做,只是因为自己成了感染者,所以让他决定对自己开口。   他其实也很蠢。狐狸想,没说出来。   再没了那么多的阴谋诡计,也没有算计和猜忌。   只剩下两个十多年不见不知还算不算朋友的朋友,剩下忽然认出彼此后不知该如何拉近的隔阂和陌生。   这片刻的安静忽然让狐狸感觉有些空荡荡的不适应,她已经习惯了这样活着,习惯了虚伪和披上另一张名为猎狐犬的面孔。   一旦将这张面孔揭开,她发现她认不清自己原本的模样了。   她【+<   她忘记了。   只能保持着沉默。   “怎么,说不出话了?”   陈默看着面前忽然一言不发的狐狸,他本想装作毫不知情,在狐狸决心动手前,帮她一把,虽然她无法解决自己,但依然可以让她成为那个忠心耿耿的猎狐犬,让她今后在近卫局的路更加顺畅。   即使魏彦吾怀疑她,但陈默早已有办法让魏彦吾打消这个怀疑,不得不打消这个怀疑,起码狐狸还没有明目张胆的背叛近卫局,起码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就不能作数。   “是谁刚刚失落的问我,自己是不是很没用的?”   陈默忍不住揶揄,她的揶揄像是刺到了狐狸的软肋   “不准说!”狐狸大声叫道。   “好好好,我不说。”陈默敷衍的点着头。   狐狸抿着唇,目光复杂的看着他。   也许是因为陈默刚才的那一连串话让她脑海暂时陷入了空白,所以没来得及阻止语言反驳嘲讽回去,而现在再去做就显得很刻意和迫切。   总之,她没有试图辩解。   现在的苏督察,如果让她的队员看到一定会惊讶的下巴都掉下来,怎么像个小姑娘似的,这还是那个心机深沉,手段狠厉的猎狐犬吗。   这他妈是哪儿来的小姑娘。   狐狸似乎也发现了自己的状态不对劲,她轻吸了一口气,努力平静下来。   “你知道,一旦我承认了你推测,我就不能再帮到你了。”   “你本来也帮不到我。”陈默说:“从魏彦吾那老家伙将你派过来时,你就没有机会,我想他肯定是知道你的身份的,知道你和我是旧识,他没对你抱有太大的指望。”   陈默说,但有段猜测他没有告诉狐狸。   他想,魏彦吾是想提醒他,提醒他当年离开龙门时的那件事,提醒那两个留在龙门的小塔和晖洁,魏彦吾没有忘,陈默也没有。   “可他为什么要派我过来?”狐狸不解道。   “因为如果是其他人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遍。”陈默说:“我比你更早认识魏彦吾,但直到现在我也没法看清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他在计划什么,在考虑什么,只有那老家伙心里清楚,而我现在也清楚了一点。”   “就像你说魏长官一开始就没信过我会对你动手一样。”狐狸说着,表情有些无奈,又问:“你似乎很肯定?”   “我当然能够肯定。”   “但你不会告诉我。”狐狸说:“你说自己可以从下城区开杀掉每一个能见到的近卫局警员,杀掉每一个官员,可以在这座城市制造恐慌,魏长官没本事阻止你,也不敢阻止你,因为你离开了龙门,他和你都知道……你回来后会做些什么。”   “但你没有这么做,因为这种复仇对你来说没有意义,因为你想要的不仅是复仇,而魏长官也知道你能这么做,他却没有提前对你采取行动……”   狐狸很聪明,她隐隐能从陈默的这些话里猜到些什么,也自然能够明白,其实一开始魏彦吾真的没有信过她,又或许信不信她都无所谓。   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棋子,甚至也许被派过来时,魏彦吾心里根本就没计较过这么多。   “失望了?”陈默看出了狐狸眼中那抹晦暗。   “没有。”狐狸摇了摇头,释怀的说:“也谈不上多失望吧,因为一开始我也没想过真去做一名警察,其实这个计划仓促的不行,连我也没有多少把握能够成功,现在想想还真是够傻的,如果这样就能对付的了魏长官,那该有多天真。”   她看着陈默,叹了口气,她真的没把握对付魏彦吾,因为在龙门的她,身为行动组组员的她,比任何人都知道魏彦吾的深沉。   “我没法帮你了,狗子。”   她只是忽然觉得自己又成了那个只能跟在陈默身后的狐狸崽,又成了那个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坐着的汽车离开却没法留下他的狐狸崽。   她偷偷跑出孤儿院的围墙,日复一日的在笔记本上画着地图,一天天想着长大,拼了命的进了近卫局,好不容易手里握紧了点东西,以为自己已经变了。   可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发生改变。   “我说了,你不用来帮我。”陈默说:“即使你真的选择了站在我的对面,我也能够理解,狐狸,毕竟我们好多年没见了,我对你而言已经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响,说到底,也许是我拖累了你,拖累了你的事业,才让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要是我早点告诉你……”   他对狐狸其实没剩下多少感情,甚至陈默都已经快要忘记了狐狸崽这个人,如果不是她又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让自己看到了那些放在铁盒里的信件,陈默真的要记不起原来他小时候还遇到过一个狐狸崽。   可偏偏陈默心里想的,也正是苏离最害怕的。   “我知道。”狐狸微笑,那笑容刺眼又无力:“我知道你可以已经快要忘掉我了,我也知道你一定会怀疑我,你没那么容易信任别人了,我也是,所以我得想办法让你记得我,让你这辈子都忘不掉我,我想了很多办法,但还是没法确定能跨过我们这么多年没见的陌生和疏离。”   她的回答,和她的代号一样狡猾和阴险。   也许就像她说的,他们都变了,相貌变了,年龄变了,有了不同的人生,难免不会发生改变。   “……那你现在成功了。”   狐狸的话让陈默觉得有些心酸。   在你忘记了一个人的时候,她却还能一直把你记在心上。   但陈默却不敢去想,不敢去想是否小塔也能像是现在遇到的狐狸一样,蠢得让他高兴。   小塔……大概不会吧,她毕竟那般聪明,总有着许多想法。   “我应该觉得高兴的……但我却不知道自己现在为什么高兴不起来。”   狐狸纠结的叹着气。   “因为你放弃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就为了我这个快要记不得你的人,你这十多年来的努力就要白费,而且还成了感染者。”   陈默半开玩笑,那玩笑让他觉得难受。   “不是这个。”狐狸微微摇头,眼里却藏不住的落寞。   陈默忽然伸手去捏了捏她头顶的耳朵。   狐狸看着他的动作,阻止的手终究还是没能狠心伸出去,她感受着那只手在自己耳尖的触感,双耳不禁轻轻抖了抖。   “你玩够了没有?”   像小孩子一样,狐狸感觉有些无奈,他小时候就喜欢捏自己的耳朵,也许自己不该承认的,因为一旦自己承认了,他就会变的这般没规矩。   “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别以为你现在摆出一副很亲近的样子,我就会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她咬着牙,还是没敢露出自己心底的软弱和触动。   有些人和失去就算看清了,也照样放不下。   “我从你的世界消失了,你会不会不习惯?”陈默反问,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的响起在狐狸的耳畔。   于是那丝心底好不容易压制住的伤感和委屈,软弱和思念就像是潮水一样再也无法抑制,可她还是想要装作洒脱的样子,因为她想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了。   不想陈默看她的笑话,唯独不愿意让陈默看她的笑话。   她总不能一辈子跟在别人的身后。   “好多年了,你怎么可能记得我这么久。”她平静的说着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   “但你还记得我。”陈默望着狐狸的侧脸:“我以为这座城市再也没有人等着我回来了,其实我也做好了准备,可难免真到了那时候,我还是感到难过,因为我也曾在这里长大,有过那么一刻,我以为自己可以永远留在这里。”   所谓的遗憾,归根到底还是心里的不甘,不甘凭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我明明没想过要去做些什么,我不过是想平凡的长大,平凡的活着。   可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法法再去回头了。   可事到如今,我已经没办法再去放下了。   “我变了,狐狸。”   “我们都变了,狗子,龙门也变了。”   ——————   “所以你后来是去过我那间孤儿院了?你在那里找到了那个铁盒。”   龙门的城市已经进入了夜晚,夕阳消失在天边,房间里也亮起了灯光,陈默将毛毯披在狐狸的身上,就坐在他的身旁。   他们又谈起了过去的一些事情,听狐狸讲起她这些年在龙门的经历,她的经历普通的用几句话就能概括。   平淡,却满是艰辛。   “是孤儿院里的特蕾莎女士给我的,我告诉她我是你的朋友。”狐狸的记忆力向来不错。“她们把这些年来孩子留下的东西都保管了起来,说也许你们有一天会回去。”   “这样……”   “一开始她并没有相信我是你的朋友。”   “但她还是将东西给你了,要我猜,她一定对你说了什么。”   “小塔和晖洁。”狐狸忽然说出的这两个名字让陈默愣了愣,她同样也注意到了陈默的失神。“她们是你在那里的朋友?”狐狸问。“她问我你有没有提起过她们,我说没有,她似乎觉得你一定会说起她们。”   “她们是我后来认识的朋友,和你差不多……”   “但还是有些不同吧。”狐狸说:“起码你一定能记得她们。”   陈默忽然没有了声音。   好几秒后,他才开口。   “是啊。”   于是后来,狐狸有理由敌视塔露拉和陈,她没能抓住的东西,那两个人却能轻而易举的丢弃,她只是没能出现在陈默需要的时机,她只是出现的太早,她只是太过普通,所以没能让他记住。   陈默不知道对狐狸该是一种什么感情,十多年没见的朋友自然会有重逢的喜悦和不可避免的生疏,自然没了小时候的那种亲切,也没了熟悉。   可狐狸啊,长大后的她总能看出一个人心底最柔软的部分,但她却忘了,离得太近,反而最容易被忽略。   或许她没有忘,而是她不在意。   无疑陈默是不爱苏离的,更谈不上喜欢,如果硬要说她和苏狐狸之间的关系,那大抵后来要比朋友多一些,又更像是亲人。   但他们终究不是真正的亲人,哪怕狐狸花了那么多的心计。   狐狸张了张口,想说出的话终究是堵在了喉咙深处,她已经能从陈默的表情中看出答案,却难免因为这个答案而感到些许落寞。   但眼前的这个人是她的狗子,是她宁愿放弃掉在龙门拥有的所有事物也想站在他身旁的狗子。   她连死都不怕。   可她却不会去嘲讽,不会去争辩,不会让他感到为难。   她只会跟在他的身后,在她难过的时候站在他的身旁,从来没有去争取过什么。   因为狗子心里,不管她愿不愿承认,最在乎的人不是她。   她习惯了去揣摩感情,也难免陷入其中。   “不和我讲一讲你们的事情吗?”狐狸问,紧紧了披在身上的毛毯,不能否认的是,在坦言之后,她也终于能以狐狸崽而不是猎狐犬的身份和陈默相处。   “说一说吧,狗子,我很好奇,也许你说着说着,我身上就没那么疼了。” 第二十九章 我不再奢望什么了   陈默最后还是没能和狐狸提起关于晖洁和小塔的过往,其实他已经不太记得过往了,狐狸只是一个特例罢了,一个再傻不过的特例,陈默不会以为天底下还有第二个狐狸,而即使是狐狸,想必她也能看出,自己已经没法再去信任别人了。   她没有说,但不代表陈默不懂。   转过头去时,狐狸已经睡着,睡着的她很安静,那张苍白清秀的脸上微微蹙着眉。   也许是因为初次感染源石病后,疼痛和这种无解之症带来的压力,让她的精神不可避免的松懈下来,也许是在这个时候陈默忽然告诉她早就猜出了她的目的,让她一时间陷入了恍然,没来得及去思考更多的东西,敏捷的思绪陷入了短暂的混乱。   总之,今晚的她,却是和平日里那只冷静狡诈多疑的猎狐犬显得格格不入。   “我已经不再去奢望什么了,狐狸。”陈默看着狐狸安详的睡颜轻声说。   有些事情其实我早就已经放下。   有些事情在我进入龙门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或许我依然会觉得遗憾……但狐狸,就像我不想认出你一样,即使我认出了她们,又能证明什么。   你不知道我这些年在外面遇到了什么。   我得完成我在卡兹戴尔许下的承诺,而这条路……是不能心存侥幸的。   我得为那些如今相信着我的人负责,我得让他们死的有价值,我得把我该行的路行完,把我该守的道守住。   我想也许我来到这个世界如今也就剩下这点意义了。   我想,那个已经破碎的梦,既然已经破碎就不必再去奢望,就将它当成一段难忘的记忆。   结晶纪元1090年4月10日   一封从龙门而来的信,借着黑钢国际留在龙门的渠道辗转流落进了卡兹戴尔。   巴别塔,领导人办公室。   凯尔希沉默着,不久前她带来的那封信此刻正拿在特蕾西娅的手里,特蕾西娅缓缓将信看完,抬起头望着面前的凯尔希。   她的脸上难免露出一抹惊讶和淡淡的哀伤。   “凯尔希你已经看过这封信了?”   凯尔希点了点头。   “陈默先生他真是这样决定的。”   “是的,特蕾西娅。”凯尔希的声音依然淡漠:“他是这样决定的,他在信里表明他有办法将炎国拉进卡兹戴尔的纷乱的局势里,我们可以试试,一旦这个古老的国家有所动作,必然能牵制住如今将手深入卡兹戴尔的各方势力,我们都清楚,如今卡兹戴尔的局面究竟有多混乱,比邻的炎国是一个很好的助力,它带来的压力能有效为我们打开局面,况且……特蕾西娅,已经有人察觉到离庭的存在了,巴别塔无法始终为离庭提供庇护,一旦你真的决定统合如今这些势力和贵族领主,离庭就势必要从巴别塔中分离开来,他们需要资金和助力。”   “博士他也是这样认为的?”特蕾西娅沉默了一下问。   “博士认为如果陈默能有办法将炎国的视线引入卡兹戴尔,在引起各方幕后势力瞩目的,假借炎国名义的同时,也可以同时利用这个机会,提升巴别塔的对下方领主的军队的控制力和影响力,炎国的入场能为巴别塔争取足够的时间。”   凯尔希说的很冷静,特蕾西娅依然在犹豫。   “我明明告诉过陈默先生,希望他能多为自己想想的。”   “但我想他也告诉过你,如果你真想实现你心里的那个理想,就不该瞻前顾后,特蕾西娅,你是萨卡兹的君主,你明白你身上肩负着什么,哥伦比亚脱离维多利亚时,我们曾以为那是一个机会,可事实证明,维多利亚依然能够稳固他的统治,而卡兹戴尔的情况却没有发生改变,高卢已经消失,如今的炎国是唯一有能力取代曾经高卢地位的国家。”   凯尔希说:“我从来没有考虑过有一天炎国会介入卡兹戴尔的局势,这个国家并不像曾经的高卢,维多利亚和如今的乌萨斯般穷兵黩武,野心勃勃,但它却强盛,强盛而神秘,也许同样固执和腐朽,但无疑……现在我们能让它将目光投过来,这样就够了,那些潜伏在卡兹戴尔的势力会比我们更紧张。”   特蕾西娅微微蹙眉。   凯尔希平时很少会发表这么明显的看法和立场,这让她觉得有些不对。   “凯尔希,你是不是对我隐瞒了什么?过去的你可不会说出这样恳切的推论。”   “我只是想告诉你,特蕾西娅,是时候做出抉择了。”凯尔希劝道:“所有人都在等着你,看着你,期待着你,而如今,机会就摆在你的面前,他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   “轮到我回应了,对吗?凯尔希。”特蕾西娅轻声问。   “你有你的使命和职责。”   是接受陈默的选择,听从他的意见,相信他能将炎国拉进卡兹戴尔纷乱的局势,为如今的境遇创造时机,不辜负所有看着你,为了这个理想的人的期待。   特蕾西娅是君主。   她不为自己而活着。   所以她从来【~   “你说话还是这样直观呢。”特蕾西娅叹了口气说。“当初陈默先生告诉我,他留下来是希望有朝一日萨卡兹能帮他,所以他和我们做了交换。”   “我不知道是我们帮到了他,还是拖累了他。”特蕾西娅看着凯尔希说:“我明白的,凯尔希,我明白陈默先生为什么会做出这种选择。”   “他和博士那段时间一直有联系,他们谈论过很多东西,阿斯卡纶都告诉过我,从陈默先生的那些言辞里,我能感觉的出,他觉得我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君主,他曾直言不讳的告诉我,也许特雷西斯比我更适合处理萨卡兹如今面对的局面,否则为何会有如此多的人愿意支持他的理念。”   “特蕾西娅……”凯尔希忍不住出声。   “没关系,凯尔希。”特蕾西娅笑了笑:“我只是有些感慨罢了,我知道你们已经在做了,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只是我总不能把自己该承担的责任推到你们的身上,却装作毫不知情不是吗。”   “我也是,有些许私心的啊,凯尔希。”   结晶纪元1090年4月11日   一只几百人组成的秘密部队在巴别塔集结,随后向着东北方而去。   年幼的卡斯特少女趴在窗户上看着正在为远行做准备的战士们。   “殿下,他们是要到哪里去吗?”她好奇的转过头望着身旁的特蕾西娅。   “阿米娅呀阿米娅,是博士交给了他们一个小任务,他们要去接一个人,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特蕾西娅温柔的说,轻轻伸手将阿米娅抱起。   “那个人是我们的同伴吗?”   “嗯,是啊,他是我们的同伴。”   殿下的怀抱很温暖,他们共同站在窗台上注视着那支队伍集结,为首的战士有着一头似雪的白发。   特蕾西娅轻轻将下巴靠在卡斯特的头顶。   “阿米娅,也许有一天,我会让你去帮我做一件我已经无法做到的事情,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希望你不要拒绝我。”   “殿下也有无法做的事?”   年幼的阿米娅不解的问,在她看来殿下就是那个无所不能又完美的人。   她对殿下是如此深信不疑的信赖和仰慕着。   可她仰慕的殿下却轻轻的点着头。   “有,有很多。”殿下说,“我也是有许多无法做的事情的,但我没法去做到,你也许就能,阿米娅,快些长大吧。”   巴别塔后方。   凯尔希堵住了博士的去路。   她就这么站在道路的中间,博士的脚步停了下来,兜帽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凯尔希冷冷的开口。   “我知道你为什么找我。”博士回答:“换一个地方吧,去你的办公室。”   博士刚刚坐下,凯尔希目光淡然却又冷厉,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很难有人还能保持平静尤其是当其中夹杂着凯尔希女士那种冷淡强大的气场,更是让常人无法保持平静。   但博士不一样,博士习以为常。   “你和他到底有什么计划!”凯尔希开门见山的问。“他告诉了你什么?”   “你心里已经有猜测了?”博士反问道:“你心里应该知道他身上有什么秘密,他什么也没有告诉我,不过之前他留在这里是,和我谈起过卡兹戴尔的局势该如何解决,我说没有办法,他说我一定有,于是我只好胡乱给了他一个根本做不到的答案。”   “什么答案?”   “我告诉他,我需要有一个人,这个人必须要果决,狠辣,要有特蕾西娅十足的信任,要有属于自己的军队,要有强横的武力和胆气,我告诉他,我需要这样一个人,需要他双手染满鲜血,能扛过无数的刺杀和阴谋,需要他去成为卡兹戴尔的噩梦。”   博士的话语说的很平静,因为他原本并不相信真的会有这样一个人出现。   但凯尔希却深深的蹙起了眉。   “特蕾西娅的病只有他身上才有解决的线索,所以特蕾西娅不得不信任他,如果她还想活着完成自己的理想,而你也不得不信任他,当然这只是前提。”博士说:“而现在他正在朝着这条路上走。”   “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是啊,我知道。”博士说:“所以我不是冲锋陷阵的人,他和我都不指望那群萨卡兹的贵族和领主,他们背后不知道站着多少不同的主人,这片土地要想改变,首先得清理掉一批人,清理干净,可他们会疯狂的反扑,他们的反扑势必会无比激烈。”   “特蕾西娅的存在正好给了他们一个缓冲的借口,我们已经有了一个足够好的优势点,在用最惨烈迅捷的方式清理掉这片土地上的毒瘤后,剩下的伤势,特蕾西娅能将其慢慢治愈。”   凯尔希忽然没有说话了。   “你就这么信任他能做到。”凯尔希问。   “我不信。”博士摇头:“但他能够去尝试。”   “你没有想过这么做了你们会有什么结果。”   博士没有回答。 第三十章 暗索的小冒险   时间是一周之前。   身材娇小的下城区惯偷小姐此刻正翘着腿懒散的横躺在房间的单人沙发里,这是一间很普通的房间,破旧的家具,灰蒙蒙的地板,剥落的石灰墙面,狭小的空间里横七竖八的摆放着许多杂物,显着这很久没有人居住的模样。   这里是暗索的“家”,像这样的家她还有不少,在龙门的下城区,会出现有许多类似这样在某一天忽然无主的房子,有的建筑甚至整栋楼都空无一人,于是暗索小姐就很自觉的将它们变成了自己的栖息地,为此她还不得不频繁的在每个地方来往,弄出一副有人居住的样子。   不然很有可能回来的时候,就忽然发现自己的房子换了主人。   狡兔三窟嘛,自从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个词语之后,小暗索就觉得很有道理。   她这样想着,摸了摸自己头顶卡特斯族那对长长的耳朵,自己这对耳朵看上去还真有些像是兔子呢。   她低下头看着放在沙发角落里那个小灵通,伸出手将它拿在手里,仰起头看着自己手里这个小巧的玩具。   现在她每一天都在守着这个东西响起。   想起一周之前那场遭遇,小暗索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起来。   本来听说对方要包养自己,小暗索是想跑的,她虽然现在是过得很艰难,有些时候甚至还必须忍饥挨饿,但自从学会了从别人口袋里拿东西之后,这种情况已经很少发生了,只是偶尔也有失手的时候,跑得了就跑,跑不了最多挨一顿打。   她现在十分会逃跑了。   小暗索并不在意,她刚开始学的时候也挨过很多打,把他们这些孩子抓在一起强迫他们学这些的蛇头下起手来从来不懂什么叫轻重,偷不到东西不仅要挨打,还没有食物。   但小暗索很聪明,她学的很快,比起被打死,她更不想饿死,她尝过饥饿的味道,那种无力等死的感觉让人永远也不愿意去回忆。   在很小的时候,她的父母就把她赶出了家门,但小暗索并不记恨自己的父母,因为她知道,对越生越穷,越生越穷的贫民来说,抛弃孩子很多时候也是一种无奈的选择,至少,她的父母把她赶出家门的时候,是哭着的。   在贫民窟的这些年,她已经见过不知多少比自己要惨的多的人和事。   有变态的人,对孩子抱有恶劣的趣味,就像是有些和她一样大的孩子,被生生折磨死后,发现浑身**的扔在贫民窟的巷子里。   以前的蛇头也会用这样恶心的目光看着自己,但因为小暗索总是能给他带来丰厚的收获,所以一直没有动手。   至于那些其他的孩子,小暗索亲眼见到很多都被卖给了别人,遭遇了凄惨的下场。   小暗索知道随着自己一天天的长大,蛇头看自己目光里的欲望也越发明显,仿佛要把自己生吞活剥,所以她自己接触了源石,让自己感染了源石病,虽然要忍受剧烈的痛苦,但小暗索觉得很值得,因为从那以后,蛇头就再也没有用那样的目光看过自己了。   在下城区这个地方,即使大家都是过苦日子的人,但人也要分三六九等,而感染者,是人中最低等,也是最厌恶的那类。   后来从蛇头那里逃出来之后,小暗索就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就算走投无路,宁愿饿肚子也从来没有那种躺着赚钱的想法。   前一段时间也有人提议要包养自己,在知道自己是感染者之后,只是厌恶的看了自己一眼就走了,就算是这样,小暗索也从来没有放下过戒心,因为即使一般人对自己避而远之,同样身为感染者的人可不会这样,因此她只会出现在公共区域和人多的地方,即使知道那些人就算看到也不会做什么,但好歹能安心一些。   看吧,就是这样,这就是下城区过着的日子。   冷漠,歧视,疏远,事不关己,独善其身……   这个世界可能会有好人,但小暗索到现在还没有遇到过。   先被抓住之后,小暗索以为自己会被打一顿,打一顿就打一顿吧,就算被抓到附近的近卫局也没关系,近卫局起码安全还能管饭。   但没有,不仅没有挨打,对方还请自己吃了一顿饭,可小暗索也不会因此放下警惕,而后来对方提议要包养自己的时候,小暗索终于知道了他的目的。   果然嘛,又是这样的剧码,她心里暗想。还不如打一顿来的实在。   她本来想跑的,以自己的逃跑能力和速度,对方应该很难抓到自己,但可惜的是对方的反应很快,身手也很好,在被按在桌上的时候,小暗索就知道自己跑不了了。   面馆的老板早就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躲了起来,就算自己大喊大叫,除非近卫局的警员出现,不然谁会管你。   虽然也很不喜欢近卫局啦,但还是得不承认,他们在下城区其实算是好人。但这个时候附近哪里有警员。   所以暗索亮出了自己的底牌,说出了自己是感染者。   对方以为她在吓唬自己,如果是平时,暗索当然可以掀起裙子的下摆,露出大腿上的源石结晶,但这个时候她的双手都被反剪在了背后想动都动不了。   暗索不得不忍着谩骂的冲动,让对方自己去看。   对方真的掀开了自己的裙子,看到了大腿上的结晶,但出乎暗索预料的是,对方没有露出厌恶的眼神马上松开自己的手,反而是一副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自己的丝袜。   好吧,其实是大腿上的源石侵蚀痕迹,甚至还伸出手去摸。   暗索那一刻真的害怕了,别是碰到了什么不怕死的疯子了吧。   然后就这样,一路被提着耳朵,拎到了家里。   本来暗索是想找个机会反抗的,但没奈何对方一路上像是都预知了警员的巡逻落线,硬是一个近卫局的人都没碰到,下城区自然也没有那种大发善心的家伙,抱着恶劣心态的人倒是不少。   她就这样被提着耳朵拎回家,感觉活生生像是一只待宰的兔子。   后来暗索就认命了。   这里是六楼,从窗户跳下去只有摔死的份,虽然感染了源石病,但暗索还没有想死的想法,   心里在骂自己为什么会挑这么高的地方,不会选个矮一点的吗?   其实她也知道,以对方的手段来说,在这么小的地方自己根本逃不了。   好吧,反正自己见的也多了,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好了,她看着关上门抱着手守在门口的人想,她虽然小,但也不是那么看不开的人,在这里看不开的人早就不知道死在了那条巷子里。   只是希望对方能温柔一点,别一下子把自己玩坏了,她已经想好了价码,虽然是第一次,但只要温柔些,也不是不能配合一下你。   她心里很清楚,只要还在这里待着,自己总有一天会面临这样的选择,甚至乐观一些想,早点学些东西也不错。   但后来,对方只是靠在门口,没有动作,眼里也没有以前那些人看自己的欲望。   她甚至都已经在考虑自己要不要自觉一点脱衣服了。   “坐。”对方指了指一旁的座椅,一副主人的模样,明明这里是自己家。   但暗索还是乖乖的座在了椅子上。   “名字?”   “暗索。”   “听起来不像是名字。”   “自己取的,就叫暗索。”想笑都笑不出来,只有生硬的回答。   “好吧,暗索,今年多大了?”   “没数过,不记得了。”   每天就为了吃饱肚子到处奔波,那里记得日期,反正记下来也没有意义,记自己还能活多久吗?   对方的眼睛环视了一周,重新放在自己身上。   “家【=%   “我是被赶出门的。”   在贫民窟,这种事情并不少见,甚至连卖到底下雏妓的都很多,自己算是幸运的了。   “有没有想过改善一下生活?”   来了,暗索心想。   “你有钱吗?”   “最近赚了不少。”   “结婚了吗?”   对方愣了愣,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不算结了。”   那就是离婚了。   “我的要求不高,每个月给我一笔过得去的钱就行,起码要能让我吃饱饭不至于挨饿,房子的话,我知道不可能迁到上城区,给我安排到夹层里也可以。”   所谓的夹层,指的是上层区与下层区之间的间隙,因为离上层区近,所以治安会好很多。   其实现在一想,有人愿意包养自己也不错,只要躺着就可赚钱,这个人看起来年轻,也不是太凶恶的样子,又没结婚,长得也算过得去,而且有钱,反正他都不怕被感染,我怕什么。   本来没想过对方会这样就答应,因为感染者不值这个价钱,没想到对方认真的考虑了一会后居然点了点头。   “还有……”小暗索补充道:“对我要温柔一点,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可以试着配合你,虽然是第一次,但我很快就能学会的。”   她干什么都很有天赋。   “没问题,我不会常来。”   “呼……”小暗索轻呼了一口气,“还有……要是以后不要我了,记得提前和我说一声。”   “嗯?”   “还有……”小暗索又想补充,她是真的有些害怕和紧张。   “还有什么,一次性讲完。”   “我忘了。”小暗索可怜的垂下头,又急忙抬起头叮嘱的说道:“对了,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千万千万不能让我喜欢上你。”   “为什么?”对方很明显没想到小暗索会这么说。   “我怕我会难过。”她说完,开始脱下自己的大衣,又一个个解开里面上领的纽扣。   “等等!!!”对方忽然被自己的动作吓住了,惊讶的看着自己的动作。“你在干什么?!”   “唉?”   小暗索的动作停住了,手指还放在衣领的纽扣上,不解的抬起头。   “你懂得还真多……”   对方扶着额头,话语听上去有些无奈。   泥岩有些微妙的看着面前这只战战兢兢的卡斯特兔子。   她有些怕自己声音稍微大一点,面前这家伙就会被吓的晕死过去。   这是长官替他们找来的向导。   这孩子看起来还没成年吧。 第三十一章 大幕渐起   即使过了一周,小暗索每每会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情,就觉得好笑。   她那个时候是真的有认真在考虑那些问题啦,但没想到,大家想的根本不在一条线上嘛。   从那以后,那个人只来过一次,带了一笔钱和这个手机,提着一小袋甜点,虽然是廉价货,但小暗索真的觉得很甜,就好像永远也忘不了,她以前路过上城区的街边的时候,也在橱窗里见到过,但没有钱买,有钱的时候也不舍得买。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被她握在手里的白色小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小暗索吓得手一抖,差点将手机掉在地上。   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原本懒散的坐姿,规规矩矩的坐在了沙发上,按下了接听键。   “先生?”   “嗯,我明白了。”   他们电话里的交流很少,一般是对方说,小暗索按照对方的吩咐去做。   但最后,小暗索还是有些犹豫的问出了心里最想知道的问题。   “先生……您为什么会相信我?”   感染者,尤其是下城区的感染着,在别人眼中就是不值得信任的代名词,他们可以为了一丁点的利益抛弃任何人。   因为快死的人只想活的好一点,不在乎任何东西。   “怎么会这样想?”   小暗索两只手抓着手机贴到耳朵旁。   “因为……您要做的这些事很隐秘对吧,不能告诉任何人,我们只见过一面,却……”   她没说完,因为小暗索很清楚,对方也可能利用自己,最后倒霉的是她,也可能只是有办法让自己闭嘴。   但自己也可能会出卖他,他应该也会想到的。   不轻易相信别人,这是下城区的生活法则,宁愿相信世界上没有好人。   “我没有相信你,我只是让你帮我做件事,我给你报酬,你也可以告诉别人,我不介意,不过你是小孩子,感染者的话一般没多少人会愿意相信,而且,我的同伴可不笨。”   听到这些话,小暗索不知为何心里松了一口气。   但暗索现在很后悔。   十分后悔,非常后悔,如果时间可以重来的话,她一定会非常决绝的告诉那个人,我拒绝。   就算你把我送进近卫局,就算你真的狠的下心,不怕感染源石病对我这样的家伙下的去手,我也一定不会被你蛊惑。   她现在感觉自己无比绝望,一种摊上了大事的危机感正在小暗索的心头盘旋。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明明只是像是往常工作那样顺手牵了个羊,明明没有做什么坏事,明明就算被抓住了也不过顶多挨一顿打罢了。   但为什么我会听那个人的要求,替他办事呢。   因为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暗索想起那个男人的威胁和一叠叠还没捂热乎的钞票,当时我怎么就鬼迷心窍的没有拒绝呢。   “听着,拿了我的钱就得替我办事,当然你也可以拒绝,但这样你不仅没有钱拿,还得替我做事,因为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这只小卡斯特消失在龙门里。”男人的神情很温和:“所以你看,我是个很公平的人,你不会想试试的,对吧,暗索?”   可恶!   早知道就该跑的!   泥岩并不知道面前这只瘦小的卡斯特心里冒出了这么多的想法。   对方惊恐瑟缩的样子落在她的眼里。   她抬起手。   要动手了吗?是我知道了太多,所以现在要一掌把我捏死了吗,不要啊,我现在跪下求饶还来得及吗?我现在转头就跑跑的了吗?   她惊恐的望着泥岩的动作,紧紧的闭上眼睛,完蛋了,完蛋了。   其实不怪暗索,任谁忽然走着走着被十几个人包围抓到这里,然后百八十双冷冰冰的眼睛齐刷刷的注视下来,眼前还矗立着一个身高超过两米,穿着一身重甲铁盔,铁盔下还露出一双猩红目光的人也会感到害怕。   泥岩很不解,她脱下了头盔。   “你叫什么名字?”   声音很低,但暗索却被吓了一跳,卡斯特死死捂住自己的眼睛。   “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懂,我懂,我知道你们的规矩!看了你的脸我就死定了吧。”   乖巧的不像话。   如果地上有个洞,这只卡斯特兔子绝逼会毫不犹豫钻进去,把自己的屁股露在外面。   “别紧张,我们不是什么坏人,只是问你几个问题。”   泥岩将声音压的尽可能温和。   “什,什么问题?”暗索依然捂着自己的眼睛。   “让你来的那个人,有没有让你带什么话过来。”泥岩问。   “啊,这个……”暗索像是想起了什么,颤抖着从包里掏出一张磁盘,结结巴巴:“他说我过来就知道了。”   泥岩沉默了一下,接过磁盘,她对着后面招了招手,很快有一名萨卡兹将携带来的个人电脑打开。   磁盘插入后,龙门外环某段废城区和下城区的城市建设规划图展现在屏幕上。   “您怎么看?塞雷娅女士。”   “不说我,这几天你们的人已经把这附近的地形都摸清了吧,不亏是专业的佣兵,很谨慎的做法,不过龙门的情况对我们这些外来人而言依然无比陌生,这份资料对你们的布置很有帮助。”   泥岩点了点头。   “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有一点我不明白,长官他是怎么弄到龙门的建设资料的。”   “这你就得去问他了。”塞雷娅回答:“不过我想提醒你,你们这一大群人虽然是借着哥伦比亚贸易商队的名义进入的龙门,但龙门近卫局到现在还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我不认为,龙门当局会没有察觉到你们的存在。”   “也就是说,龙门可能已经察觉到了我们的存在,但却没有任何动作。”泥岩微微蹙眉:“据我的人调查,这段时间龙门下城区的局势很紧张,龙门当局对下城区的巡视力量也做出了明显的加强和布置,所以我们才会留在废城区,而没有贸然进入城区。”   “我记得一直跟在你身边的那几个人,进入龙门之后我没有在看到他们的身影?”泥岩问。   “我让他们去调查你刚才说的那件事了。”   “有什么结果?”   “大体上来讲,似乎是因为龙门某家医药公司被袭击后,流传出的一些关于人体实验的流言。”说道这里的时候,塞雷娅的表情有些阴沉。“而这些,可能和你的长官有些牵连。”   “所以长官是知道这件事的?”   “说不定他也是始作俑者之一呢。”塞雷娅冷笑道,他指了指面前的暗索:“既然他派了这个人过来,你跟着过去问问不就好了,正好我也有些问题想要亲自问问他。”   泥岩想了想,看着面前惊疑不定的正在偷听他们对话的暗索。   她摇了摇头。   萨卡兹姑娘笃定的道:“不用,长官既然让他送来了这部分的废城区和下城区的地形图,一定是希望我们留在这里,贸然采取行动反而可能打乱长官的计划。”   “你很信任你的长官?”塞雷娅略带好奇的问。   “不,我只是认为如果长官需要,一定会让我们过去,但现在他并没有这么命令,而且萨卡兹人出现在龙门的街道上太显眼了。”   “是吗。”塞雷娅不可知否的看着面前白发的萨卡兹:“那你来做决定好了。”   “谢谢。”   “不用谢,你才是指挥官,我会出现在这里和你的长官有关,换一句话来说,我们现在的目的暂时是一致的。”塞雷娅回答:“那么面前这个人,你要怎么处理。”   塞雷娅指的是暗索。   “她现在已经知道了你们的存在,如果她去近卫局告发……这个可能性不低。”   “嗯……”   “别杀我,我还有用!”暗索听到这句话忽然大叫起来,“真的,真的,我一定不会去告密的。”   她争辩道,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捞开大腿,露出感染的痕迹。   “不信你看,我是感染者,而且我还有案底,我说的话近卫局的人肯定不会信的,就算我告诉他们,他们也不会派人过来,反而还会把我抓起来,我没这么笨。”她说,糯糯道:“真的,我不骗人。”   “你叫什么名字?”泥岩又问。   “暗、暗索。”暗索小声说:“你们不会处理掉我吧?”   “很好暗索,放心,我们不会对你做什么,不过为了保证我们的安全,我们需要你配合我们做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暗索小声问。   “让你来的人,一定告诉过你该怎么联系他吧。”   暗索点头。   泥岩看了看塞雷娅。   “麻烦你亲自走一趟了,塞雷娅女士。”   “没问题。”塞雷娅活动着手腕:“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出发。”   ————————   乌云笼罩在龙门的上空,宛如汹涌的海浪,挤压在天边,高空之上狂风呼啸,夹在风里的雨点飘飘荡荡的落下。   那间安静的房间内。   魏彦吾轻轻摩擦着手里的黑色磁盘,从名贵的烟枪里吞吐出的烟雾笼罩了他深邃的眼睛。   谁也不知道,这个龙门最大的权利者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人心,是世界上最难以揣摩的东西,越强大的,藏得越深。   不多时,门被人轻轻推开。   他没有转过头,从脚步声里,他已经听出了来的是谁,也只有她的脚步才会这样轻,这样熟悉。   他轻轻放下手里的烟枪。   文月看着他的动作,那双漂亮的眸子微微黯淡些许。   “你在出神?”   “猎狐犬送来的东西你看到过了?”他问。   “看过。”   文月走到他的身后,纤细的手指放在他的肩膀上,动作轻柔的替他捏起肩膀。   “你觉得那个人这么做吗?”文月问。   “我很了解他,只要有一点机会,他就不会放弃,我已经替他摆好了棋盘,不管是真是假,他都会来试一试?”   “该来的总会来的。”文月轻声说:“……你已经坐上了这个位置。”   “龙门再也经受不起一次相同的磨难。”   “你说……”文月的手停了下来,轻放在魏彦吾的肩上,“小塔有没有可能会成为下一个他……” 【}   两人转过身,看向三点钟方向。   “只有一个人,滚出来。”伊内丝吼道。   几秒后,一名衣衫褴褛披着肮脏破旧的战术背心和黑色斗篷的萨卡兹女性从废墟后缓缓走出,她看起来很年轻,白色的短发间夹着几缕红发,脏兮兮的脸上有硝烟的痕迹,满身长途奔袭的风尘与泥土。   “萨卡兹……?”伊内丝迟疑的看着女孩头顶红色的角:“本地人吗?”   她的目光又很快转移到女孩手中的的武器上。   “不,部队,你手里拿着w的道和铳。”她抽出了短刀,厉声喝问:“你是什么人!”   女孩没有回答,那双鲜红的眼睛望着伊内丝和她抽出的短刀,没有任何动作的呆立在原地。   前提是她没有握着刀和铳的话,她看起来人畜无害,像是被吓傻了。   “不说话?那么,死吧。”   伊内丝就要动手,赫德雷忽然阻止了她。   “等等,她是跟着我们来的。”   伊内丝惊讶的看着赫德雷。   “你放任她跟踪你?”   “我们的行进速度不慢,她在取得了w的遗物之后徒步跟上了我们,以她的身手,徒步。”赫德雷提着重醒道:“她是个很有经验的萨卡兹,我想在撤离的时候也许需要一个本地向导。”   “你在发什么疯!那不是更应该在这里杀了她吗?”伊内丝喝问道。   一个很有经验的萨卡兹,徒步跟上了她们这群雇佣兵,这也意味着她必然接受过相关的训练,甚至很可能就是其中一伙佣兵的斥候。   “你是想害死我们所有人,你大可直接动手。”   “我怎么敢。”赫德雷解释道。   “那如果她是个刺客,如果她要把我们带进布好的陷阱里呢?”伊内丝问:“你知道卡兹戴尔有多少人想要你的脑袋?”   赫德雷露出一抹好奇。   “哦,有多少?”   “你面前就有一个。”伊内丝没好气的看着他:“你的头非常值钱,只是暂且被我保存在你的脖子上而已,别太自以为是。”   “那……至少没有那位离庭的首领要多,不是吗?”赫德雷反问。   他大概也没料到,这句话有天会被面前这个他看好的新佣兵说给他话语中的主人听。   历史总在不经意间以某种看似荒诞的方式重演。   “非常感谢你的勤俭,伊内丝,但我也没有开玩笑,她冒险捡起来w的道,还有那把铳,然后正大光明的站在了我们的面前。”   赫德雷看向还没有收起短刀的伊内丝。   “你的法术可以感觉到,她有敌意吗?”   “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突然接受一个来历不明的萨卡兹。”   伊内丝说,但还是悄无声息看向女孩地面上的影子。   “嗯,这就是你我不一样的地方了。”赫德雷没有反驳:“一路上我给过她很多破绽,而她……向我扔了三次石子。”   他笑了笑,看向不远处站在废墟下的女孩:“很有趣的示好方式,不是吗?”   “蛤?”   伊内丝难以置信的愣了愣。   “按老规矩,我们应该给她一个机会。”赫德雷像是没有看到伊内丝看傻子般的目光:“这场战役造成了不少位置的空缺,比起用招募的手段招来一群同样来历不明的萨卡兹,我宁可,自己挑选。”   “可她只是个外人,那套规矩也不该……”伊内丝说着停了下来,她看得赫德雷看向女孩的目光带着欣赏,那目光像是挑中了某个自己中意的商品。   她气恼的将短刀插回刀鞘。   “……啊,算了,十分钟后出发,我不在乎出发的是几个人。”她越过赫德雷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补充道:“但如果我还要额外处理一具尸体,不管是谁的,都建议你动作快点。”   赫德雷转头看了看走远的伊内丝。   “呵呵,真是没耐心。”   他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的女孩,笑容变成严肃。   “好了,你,认真听我说。”   女孩看着他。   “你拿着的是我们战友的遗物,放下这些东西,你可以活着离开这里,然后死在其他随便什么地方,但至少你可以多活一段时间。”   女孩依旧没有回答。   赫德雷沉默了一小会,语气变为警告:“最后一次机会。”   几秒后。   女孩开口了,她的声音有些稚嫩,平静但不慌乱。   “嗯……机会?”她问,仿佛在确认,鲜红的瞳孔打量着面前高大的萨卡兹佣兵和他携带的大剑:“……我从来不觉得我有选择的余地,转过身的时候,你会出剑,我就会倒下。”   “从一开始,你的另一只手就搭在剑柄上。”   “很好,你也许见过我们,或者曾为别人干活,我不在乎,但你知道接受战死者的武器有何意义,对吧?”   “当然。”   “那么,优先准备撤退,详细的之后再说。”赫德雷搭在剑柄上的手移开了一些:“现在先归队……”   “——W。” 第三章 离庭恶犬(上)   战争从未停止。   我们的战争从未停止。   从我出生以来,便是如此,就好像战争才是我们一直赖以生存的工具。   ……嗯,的确如此。   有些人还爱踌躇犹豫,有些人已经得心应手。   前者生,后者死。   而还有些人……他们天生就是这方面的好手。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   在即将倒塌的废墟里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确信,她……将会是最优秀的萨卡兹战士。   ——————   数月之后   4:28 P.M天气/多云   东西部荒原战场,军事缓冲区边缘   一场小小的伏击。   看来和你说【-   敌军人数很少,是打算迅速斩首后撤离吧。   简陋的斩首战术,但在这片土地上无疑相当实用。   毕竟我们只有半支负责扫荡的小队,这的确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干掉我的机会……但是很可惜,这个机会是我故意留给他们的。   好了,回头见,去卡兹戴尔的信使就快回来了。   “你在找什么?”挂着铳器的W看着在伏击过后的战场上来回寻找着什么的赫德雷和他身前的尸体:“这具身体,是刚才的刺客?”   “有了。”赫德雷收回摸尸的手:“我就知道他会带在身上。”   他手里拿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   “纸条?”她迟疑的望着赫德雷手里的正展开的纸条,微微摇头:“不,比起这个,你认识这个刺客。”   “刺客……”赫德雷站起身,看了眼脚下的萨卡兹尸体。   “当然。”   一剑致命,伤口贯穿了他的肺部,下手的人明显经验十分老道而且不希望他死的太过干脆。   “我们有过合作,出生入死,几个月前我们还在疤痕商场欢庆过共同的胜利,他当时甚至还说,愿意把他女儿嫁给我。”   不过现在看来他是没机会做这个便宜老丈人了,他也不知道做过多少人的老丈人。   w嗤笑一声。   “听着真蠢,既然都是雇佣兵,迟早不都会……”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惊讶半带好奇的看着赫德雷:“等等,你总不能?”   “不,我当然拒绝了。”赫德雷说:“用别的理由。”   没得到有趣的回复,w的目光又放在他染血的手指间的纸条上。   “那上面写着什么?”   “值得关注的东西,行情,报价,总之你也应该了解一下。”   赫德雷将纸条递给女孩,后者没有犹豫,接过来打量起来。   “这是什么?都是人名……不,是化名和代号,后面还画着……”她不太确认那是她想到的那种东西:“糖果?什么意思。”   她将纸条还给赫德雷。   “糖果数量代表悬赏额,只有他自己在用的黑化,谁能从他这儿拿到最多的糖果,谁就是最炙手可热的队伍。”   w皱了皱眉,望了眼死去的尸体。   “恶趣味的记号,真让人恶心。”她侧眼看了看赫德雷手上的纸条:“不过看上去金额不小,谁出钱?”   “每当我们完成一桩合同,都会有人额外准备一笔钱,用来除掉我们,比如雇主自己。”赫德雷满不在乎的回答:“越强大的佣兵越值钱,越值钱的越危险,越危险的越该死,而没死成的……会更强大。”   听上去像是在养蛊。   “战场战争把我们逼上了思路,也给了我们活下去的余地。”   “听上去还挺合理的。”   “就当是行规吧。”赫德雷看向手里的纸条:“佣兵,化名赫德雷,十颗,手下很强,十五颗,算上交情,二十颗。”   他笑了笑,踢了一角尸体。   “还挺会要价。”看了眼在饶有兴致听着的w,目光下移:“w,旧的那个,已经结算,新的这个,麻烦,十颗,视情况加价。”   他看着w:“看来他们似乎对你评价很高。”   “或许是因为我上个月吧那群军火贩子活埋在了树林里……所以我该高兴吗?”   “顺手为之罢了。”w摆着手,仿佛做了件小事:“当你们劫掠拉特兰人的时候,有谁想过要挨个汇报吗?”   “不。”   “对嘛。”女孩点着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一个道理,既然不算任务的一部分,雇佣兵就没有必要时刻分享自己踢开了多少石子。”   她说着顿了顿。“……话说回来,原来我比那个w要强吗?”   “很难用强弱来准确描述单兵的作战能力,对我而言,服从命令更加重要。”   “那我换一个问题,你手里那份糖果单,现在谁的头最值钱?”   “哦,这个我倒是能回答你,不过你问的这个人并没有写在这份名单上。”赫德雷叠起纸条。   “为什么?”w来了一丝兴趣。   “因为不敢,起码这个人不敢,不然我们也不会在这里遇到他。”赫德雷回答:“说起来你大概不会信,按照行情来看,那个人至少价值五十颗,再补充上一些条件,估计在七十颗左右。”   “哈?你在逗我……”   w一副你在唬我的模样。   “所以,我说了你不会信,这上面有他手下的人,泥岩,十五颗,手下不明,实力不明,危险程度极高,二十五颗。”   “比你还高。”   “不奇怪,比我高的人不少。”赫德雷淡淡回答:“但我们能确认一件事,谁干掉了那个人,谁就会一夜成名,成为整个卡兹戴尔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也最值钱。”   “有人这么试过。”赫德雷说:“一夜成名,很多时候死并不可怕,死后所有人都会记得你,成为一个被人铭记的人物,传奇,这才重要。”   “结果?”   “我记得我刚刚告诉你,越值钱的越危险,你好像忘记了。”赫德雷看了眼w搭在铳带上的手指:“挑选猎物很重要,出了岔子,你就成了猎物。”   “这上面没写他的名字,没人付的起这比起钱,但钱不重要,名声也是钱,只要有了名头,钱自然会找上门来。”   “你还没说他干了什么?”   “在这行混的久点,你以后就知道了。”赫德雷故作高深。   “行了,下次我会如实汇报的,这样总行了吧?”w无奈的回答:“换一个话题,我想知道那个w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啊……”赫德雷想了几秒。   “他是个怪人,和我们共行了很长一段时间,一次比一次卖力,非常优秀,他曾想靠战功成为我们的领袖,为了让所有人都给他庆祝生日。”   “生日?萨卡兹?过生日?”w仿佛听到了什么蠢到不行的事情。   “当然不是真的生日……他还不至于那么怪胎。”赫德雷解释:“他杀了一个拉特兰人,拿到了他的铳,他们之间有点故事,总之他把那天定做了自己的生日。”   “嗯哼,猎杀拉特兰人为乐的佣兵,也许我们挺合得来的。”   “这只是漫长仇视的一部分。”赫德雷说“拉特兰人和萨卡兹的漫长仇恨历史,一夜也讲不完,但是,为乐?”   “至少我乐在其中。”   “不错的回答。”   赫德雷露出微笑,眼前的女孩无疑很适应成为一名佣兵,漫长的厮杀中最重要的就是给自己保持新鲜感和趣味,这比什么都重要,因为佣兵没有信仰,这东西太奢侈。   “w,的确是其中最积极的一份子。”赫德雷继续说:“平时总是没心没肺的笑,话里有话,似乎永远藏着什么阴谋,但其实比谁都容易相信别人。”   “为什么?”   “嗯……大概是因为他抱着一个执念,偏执的人总会落入他人引导的陷阱,无论善意恶意。”   “听上去很蠢嘛,我明白了。”   “你当然明白,因为你们本来就是同一类人,精于伪装,随心所欲。”   w愣了愣。   “我?”她指了指自己。   沉默了一会,咧起嘴。   “呵。你为什么觉得自己能猜透我的想法?还是说你和伊内丝一样有什么古怪的源石技艺?”   “你……”赫德雷看着女孩,话语停在嘴角,他看到w咧起嘴露出一个劣笑,天空灰暗,尸体满地,鲜血干涸,硝烟未散。   她的笑容灿烂又刺眼,同样的看上去没心没肺。   “不是因为当时你也清楚,我们可以做到同归于尽吗?”   “唉……非要说这点,你倒是和伊内丝也挺像的。”赫德雷移开目光:“走吧,回去见见我们的信使。”   他抬头望了一眼阴暗的天空。   “要下雨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笑。   和w一样的笑。   给她一个伪装的借口,总好过她继续这样麻木的工作。   这点我可以帮忙。   我需要的是一个能的确开辟道路的雇佣兵,不是单纯的傀儡,这里从来不缺傀儡,而我大概能从她的身手上猜出她的来历。   毕竟卡兹戴尔从来不缺无家可归成为炮灰的少年兵,她很幸运,适应能力很强,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但从那一天起,w成为了w。   伊内丝说的对。   是很荒唐。   却也合理。 第四章 离庭恶犬(中)   “伊内丝,你应该待在军帐里,而不是在这里望着篝火发呆。”   赫德雷找到伊内丝的时候,后者正坐在军帐外怔怔望着面前由废弃油桶改造的篝火发呆。   火星飞扬又熄灭,她的身影随着摇曳的火光轻轻晃动。   难得的安详。   “哼,看来从卡兹戴尔带回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   伊内丝望了一眼在站在身旁的赫德雷。   “你猜到了。”   “我能感觉到信使回来之后的不安,他表面上很镇定,其实快吓疯了。”   伊内丝头也不回的说,如水的琥珀色瞳子里倒映着火光:“还有你的表情,你别觉得自己隐藏的很好。”   赫德雷缓缓在她身旁坐下,伸出粗糙的手掌烤火。   “有什么新麻烦?”   “嗯,虽然我还活着,但是……”赫德雷凝望着篝火中炽烈燃烧的木材,语气低沉:“我们的中介人死了,在卡兹戴尔的工业区,炉堡。他的尸体被丢在锻炉里,头融化了,那条扎眼的红色裤子倒是没事。”   “谁干【%   “没人知道什么时候下的手,锅炉工最先发现的尸体。”赫德雷说:“但对方没有太多时间,在金属上留下的打斗痕迹没那么容易被消除……是个耍刀的,削铁如泥的那种,手段干脆利落。”   “所以不是我们想的那样?”伊内丝轻呼了一口气。   “什么那样?”   “明知故问,几年前听到的那个传闻,关于炉堡还有很多城市流传的那套理论,现在到处都是他们的人,谁也分不清他们到底是谁,什么职位,什么身份,拯救卡兹戴尔,哈,天方夜谭的蠢话。”   “但你不能否认他们那套理论很深入人心,卡兹戴尔的战争够久了。”   “你信了那套说辞?”   “你不信?”赫德雷反问。   “这是领主要考虑的问题,况且,战争结束了,我们怎么办,去参军么?去军队效力,你能适应那种生活,啊……你或许能够适应,你总是要求别人服从你的命令,但我不行。”伊内丝轻声说着摇头:“……我肯定不行。” |$【]   “战争不会结束。”赫德雷说,但语气很肯定。   “兴许吧。”   伊内丝也不清楚自己信不信那些,但赫德雷已经看出了答案,他添了些柴。   伊内丝拨动着篝火,爆出一连串火子飞向天空。   “……算了,反正也抓不到凶手。”她叹气道:“想要死守自己在卡兹戴尔的温床却又不愿意被人摆布,下场迟早会如此可笑。”   她说,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可付钱的人没了,这一点也不可笑。”   “……只是接下来要说的事更不可笑。”赫德雷接话道:“我们的信使在确认情报后撤离卡兹戴尔,途中接触到了一些人。”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一些……谍报人员,准确来说,不是接触,是被拦截了。”   “所以我们又被抓住把柄了?”   在雇佣兵间的行业竞争来看,这很正常,有时候保持信息的隐蔽是活的更久的方式之一。   “也不是第一次了,我们大可先下手为强。”   赫德雷摇了摇头。   “这次看上去我们别无选择,信使接到了一道命令。”   “命令?对我们?谁?”伊内丝错愕的问:“我们可不是什么听命行事的奴隶。”   “这是我的判断,你听我说完。”赫德雷看到了伊内丝目光中的询问:“我们要转移到战场之外,走一条偏僻的山道,可能要通过峡谷……去保护一支运输队伍。”   “运输护卫,真是古典的工作,不会那么简单吧?”   “……我不知道。”   “什么?”   “很抱歉,这一次已经超出了我能掌握的范畴。”赫德雷给人印象刻板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但我相信这是我们为数不多的机会,如今整支队伍都落在我们的手上,局势在变化,其他人都在等待机会,我们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这件事,你和w负责。”   伊内丝沉默了几秒。   “我暂且,按下别的疑问。”她说:“首先,我拒绝和w同行,她的名声已经不小,但我觉得她还没有准备好。”   “她做的很出色。”   “我能看见你看不见的东西,我相信自己的法术。”伊内丝说着,语气带上一丝调侃:“赫德雷的手下多出了一位爆破专家,神不知鬼不觉就能把战场化为一片火海。”   她的表情变得严肃。   她的话语中带着警告。   “……我知道。”   “她心里真的什么都没想,不管是杀人还是欺骗,她是个过于“合格”的雇佣兵了,我看不出她的深浅。”伊内丝蹙眉说:“我不想腹部受敌,更不觉得她能胜任护卫工作,你也不该在这个时候随便动用这个万众瞩目的新人。”   她挑了挑眉:“或者说你有什么别的理由?”   “我……”赫德雷迟疑了一秒,淡淡回答:“我只能利用起该利用的一切。”   她看着伊内丝的目光带上凝重和无奈。   “事情发展到今天,已经没有人能置身事外了,雇佣兵没有立场,但没有立场意味着没有归属,等到尘埃落定,我们都会和战争一并消亡,但战争迟早有卷土重来的一天,我们只有一次活着的机会。”   他说着握紧了手:“我不甘心这样……也不该这样,仅此而已。”   “我们该抓住一切机会,找到我们的位置,不再随波逐流。”   伊内丝没有回答。   “那支队伍从雷姆必拓抵达这里,极有可能进入卡兹戴尔的范围后就遭遇阻击,现在营地里的很多人不同意接受这项任务,队伍会经历一次变动,但无关紧要,这份合同很烫手,但物超所值,我们,至少你——”   “先等等。”伊内丝打断了赫德雷的话语。   “我刚才没有质疑你的意思,我只是……”她的话没能说出口,担心,对雇佣兵而言,担心太过多余了。   “唉,算了,其实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听你的,一直都是。”伊内丝说:“但你必须先冷静一点,看看自己的脚下。”   赫德雷愣了愣,低下头。   “你在说我的影子?”他问:“我看不到你眼里能看到的光景,我怎么了吗?”   “你的影子在晃动。”   “有风,篝火在闪烁。”赫德雷解释,他明白伊内丝的意思,更明白自己此刻内心的想法,他想故作从容。   他向来如此。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们总是这样,萨卡兹都是。”伊内丝语气纠结:“别总是想的那么远,你操纵不了那么多的事情,毕竟……你我都只是个小小的雇佣兵而已。”   赫德雷没有回答。   几秒后他才轻叹着气。   “我会注意的。”   伊内丝的表情这才好看了一点。   “你让我带着w去,你呢?你在盘算什么?”   “只有少数人有必要知道真实的信息,并负担起这份风险。”赫德雷说。   “你信不过其他队伍,至少该信任自己人。”   “我没有在刻意隐瞒,只是……”   “那就如实告诉我。”伊内丝凝视着赫德雷的双眼,她加重了语气:“告诉我,我!”   “我们的信使到底遇到了什么人?”   她的黑发映着明灭的火光。   赫德雷看着那双琥珀色眼底自己闪烁的影子,沉默良久。   良久以后,他才低声开口。   “……离庭。”   他说。   “他们是巴别塔在卡兹戴尔留下的暗桩。”   伊内丝愣住了。   “你说……什么?”   “我见到了离庭的首领,他留了我一命。”   “你们打起来了。”   “……我毫无还手之力,他在故意摧毁我的斗志,我甚至想,他想要我的命,我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那种感觉,伊内丝,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他已经盯上了我们,或者说想用我们引出其他人。”   “我们还可以逃!”伊内丝咬了咬牙:“他没法大费周章就为了抓我们,我们和他没有冲突。”   赫德雷笑了笑,笑容无奈有苦涩。   “上次我们听到这个组织的消息是什么时候?加尔森和他苦心经营的大型佣兵团被一朝覆灭,我们都知道他背后站着谁,但没用,他本人的头颅被悬挂在疤痕商场的招牌上,几个星期也没人敢取下来。”赫德雷说:“我不想落得和加尔森一个下场,你也不该被挂在疤痕市场的墙上充当展品。”   “那之前我们并不知道他们是巴别塔的人。”   伊内丝反驳,紧随其后是深深的无力与不甘。   “……是与不是已经不重要了。”赫德雷摇头:“他还告诉了我一件事,但我现在不能告诉你,等到了合适的时候,听着,伊内丝,也许卡兹戴尔的战争是时候结束了。”   伊内丝难以置信的看着以前从不会说出这种话语的赫德雷,良久之后,她放弃了追问。   “我听你的,一直都是。”   w是不可控的,我知道,伊内丝也清楚。   但有些事正适合她来做。   伊内丝不会同意的,但这对我们而言是再好不过的时机。   挑选合适的猎物是游离在外的雇佣兵生存下去的首要法则之一,同理,队友同样如此。 第五章 离庭恶犬(中下)   卡兹戴尔东北部分多里斯低谷   萨卡兹营地   3:21p.m天气/阴   硝烟在营地战场弥漫   “这里已经被包围,是上次的……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拿着大剑的萨卡兹沾着硝烟和鲜血的脸上厉声询问。   “赶紧撤退!别磨蹭了!”   “不行,我们被包围了,敌人很多。”w从营地的门口跑来。   “那就赶紧找一个方向突破。”   “敌人的斥候已经解决了我们所有的岗哨,敌暗我明……”   w握紧了铳器的背带。   “少废话!难道要站在这里等着被术师轰死吗!?”萨卡兹战士咆哮道,又愣了愣,落在w身上的目光顿了顿:“等等,你是赫德雷那边的……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上前逼问道:“赫德雷呢?他人在那?他才是负责——”   匕首破空袭来,萨卡兹肩头通讯器炸成碎片。   “你毁了我的通讯设备!你想做什么!”   她脸上扬起笑容,萨卡兹人僵硬的表情在下一刻变为愤怒:“你!赫德雷出卖了我们!”   “别说的这么难听,我们只是要出趟远门,正好这时候有人要留下来看家嘛,如果给客人留下些甜点,也不至于再被穷追猛打了吧?”她眨了眨眼,笑着对面前的萨卡兹说:“于是,就只要辛苦你们咯。”   “你早就发现了敌情,你是故意把我们留在这里送死!”萨卡兹战士厉声喝问。   “嗯哼。”w点了点头,又望着远处厮杀声和硝烟:“你们就努力一下吧,拖得越久,我们就能走的越远。”   w后退了两步,弯腰抬手行了个不太正经的贵族礼。   “再一次,由衷的感谢你们。”   半个小时后。   赫德雷看着孤身一人前来汇合的w。   “命令是帮助其他没来得及逃走的小队,不过……为什么其他人没有逃出来?”   “他们自愿留下来断后了。”w平静的回答。“放心吧,我给他们留了一点小小的礼物,所以他们会很高兴帮我们拖住敌人的。”   “我不觉得这里有谁会有舍己为人的好心肠。”伊内丝审视着面前的w,意有所指。“牺牲别人,优先保全自己的队伍,无可指摘的判断,用不着谎言掩饰,但对上司隐瞒实情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W没有回答。   伊内丝琥珀色的眼睛盯着w的双眼。   “你骗不过我的眼睛,w,注意你自己的言行。”伊内丝半带警告和不屑:“你还嫩的很。”   “铭记在心,伊内丝队长。”w笑着回答:“毕竟我们还要共处……很长时间。”   伊内丝没有回答,而是看向赫德雷。   “现在怎么办?”   “无妨,事情已经发生了,反正到最后都是殊途同归。”赫德雷看了w一眼:“也许w的决定是对的。”   “你真这么想?”   “我们和这处营地的萨卡兹都没有一丁点关系,我们是临时聚拢起来的,他们的身份,过往,生死,都和我们无关。”   w赞赏的看着说出这种绝情话语的赫德雷。   “真坚决啊。”她感叹道。   “先谈工作,伊内丝,你和w分头带人离开,随军信使保持无线电静默,然后去指定地点会和。”赫德雷说:“我之后会跟上。”   两人沉默不语。   赫德雷又嘱咐道:“还有,我不管你们怎么互相利用,不许直接向对方下手。”   他似乎有些不放心。   “不直接就行?”伊内丝冷笑着问。   “这倒是挺宽松的。”w也说。   赫德雷轻叹了口气。   “我不希望这种情况出现,但说实话,我也管不着,但如果想要好好活下去,至少现在。”他看着两人:“先让每一个萨卡兹都物尽其用吧。”   他没有说之后如何,萨卡兹总是这样,免不了争斗,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人。   赫德雷一直是这样。   该想的事情,想的很少,想了也没用的事,想的很多。   我不知道那位离庭的首领对他说了什么,回来之后赫德雷的表现和过往有很大的差别,他自以为掩饰的很好,但我看的出,他内心在恐惧,也有一丝期盼。   ……我不否认w是个优秀的战士,但她欠缺了太多东西。   如果她只不过是一个非常非常擅于战斗的萨卡兹,哼,大多数萨卡兹都这样看自己。   ——————   卡兹戴尔东南部树林   5:57p.m 天气/阴   卡兹戴尔日暮里依然暗沉的天空,篝火的火苗映照着伊内丝单薄的身影。   “天还没黑,你就一定要自己生一簇篝火躲在这里吗?”w望着伊内丝问:“不,你好像很喜欢篝火。”   “……但我并不喜欢被人打扰。”伊内丝头也没回的回答,她当然不会告诉w每个人奇奇怪怪的源石技艺联系方式,而她恰好就是其中之一。   “你的队伍比预定会和时间慢了三个小时。”   w不以为意,她站在伊内丝身旁,偏头看着坐在枯木上的女人。   “那场袭击,是你和赫德雷策划好的吗?”她问。   “你去问赫德雷。”   “他不知道这件事。”w翻了个白眼,靠在一棵树上,身前挂着她的铳。   “那就只是偶然,在那里的雇佣兵都不是省油的灯,招来记恨,理所当然。”   “什么嘛,我还以为是赫德雷故意暴露位置的呢。”   W摆了摆手,一脸的扫兴。   “你觉得应该这么做?”   “为什么不呢?”   “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在骗你。”   “想杀我你们早就动手了,用不着大费周章,这样做对各自有什么好处吗?”w问。   伊内丝没有反驳,轻哼了一声。   “再加入我们之前,你在哪里?”她又问。   “唉,都事到如今了,还要搞入职面试?”   “赫德雷从不追问队员的过去,但我不一样。”   “你的确和我们不一样。”w眯起眼,手轻轻搭在腰后匕首的鞘上,她没带她的人过来,所以现在这里只有她和伊内丝。   伊内丝似乎没有发现w眼里的杀意,她依旧背对着w。   “你……想找茬吗?”   “不过据我所知,伊内丝小姐似乎不太擅长近身搏杀。”   话语还未落下,红色的瞳孔里,伊内丝的声音便迅速放大,连同放大的还有她手里那柄扭曲的螺旋剑。   匕首架住了扭曲的剑身。   火星迸裂。   伊内丝的身体向后跃起。   “教你一点吧,想要活的久些,就不要过于依赖你力量的某个部分。”她握着剑:“每个萨卡兹雇佣兵,都带着刀。”   w惊讶的表情渐渐变为笑容,恶劣的笑容。   “这点我倒是有些意外,我以为那是你的法杖,不过……”她看着伊内丝那柄黑色的剑:“呵,萨卡兹雇佣兵,你吗?” 【$}   w抛了抛手里的匕首。   “我还是觉得你在白刃战里毫无胜算,不过,嗯,的确因为大意被摆了一道呢。”她看了眼自己的手臂:“谢谢啦,只是在手臂上留下了一点小划痕,算是个便宜的教训。”   “下次可不一定这么便宜。”伊内丝说。   “呵,总不能把我整个人都给搭进去吧。”w说:“再喜欢装神弄鬼留后手上,你和赫德雷倒是挺像的。”   “你才让我觉得奇怪,像你这么高调的雇佣兵,基本都死了。”伊内丝沉声道:“或者说,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引起那么多同行的兴趣,在你加入之前我却从未挺说过你,怀疑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呢,你觉得我是谁的人。”w好笑的问:“我听赫德雷说,那个离庭也和我一样,兴起的如此快速……”   她仿佛在刻意诱导:“给你三次机会哦,伊内丝小姐。”   “你当时是故意靠近赫德雷的,为什么?”伊内丝问。   w别了别嘴。   “你自己说过啊。”   “什么?”   “卡兹戴尔有很多人想要他的人头。”   “……你竟然能坦白的这么冷静,那为什么改变了主意?”   “嗯……”w想了想:“感觉这样更有赚头,而且比起赫德雷,我现在更像要那个离庭首领的头,我觉得我能就此扬名立万!”   她的笑容看着有些疯狂。   “那你得先丢了命。”伊内丝像是看到了一个蠢疯子:“回到之前,你想要赚什么?”   “不关你事。”   “你动摇了,真有趣,明明是随便找个借口就能搪塞过去。哈,你现在和我认识的那个w简直一模一样。”   w嫌弃的看着伊内丝。   “又是你的法术,真是讨人厌的眼睛,我的理由与你无关。”   “那就不好说了。”   她们凝视着彼此,从未放下武器和警惕,但突如其来的轰鸣声,让两人同时愣了愣。   “什么声音?”   “……东面。”伊内丝不太确定,因为大地在震动,有什么东西碾开了这片土地:“有什么在靠近,不止一支队伍,但应该有一支队伍是真货,哼,真够谨慎。”   “听上去规模很大,他们雇了多少人?”   “赫德雷说的没错。”伊内丝握着剑的手紧了紧:“这场战斗比以往都要庞大,前面会是我们未曾经历过的战场。”   “你怕了?”   “呵。”伊内丝嗤笑。   “赫德雷应该会和本队一起抵达,让信使打开无线电。”   “你敢命令我?”   “好好好,是是是。”w敷衍的收起匕首:“你就继续守着你的篝火吧,我去营地看看情况。”   伊内丝没有回答,她看着w走远,又转头望着东方。   琥珀色的眼底,她看到一头巨大的野兽在天际边缘咆哮。   磅礴,神秘。   “那个【=   她不确定自己看到的东西是属于这个世间的……怪物。   ————   赫德雷总是姗姗来迟,他故意让自己姗姗来迟。   “抱歉,中遇修改了一次路线,浪费了一点时间。”这样的说着的他脸上却全无歉意,只是平静和严肃:“从这里开始,工作才算是真的开始。”   “全员就位。”   伊内丝对面前的赫德雷点了点头。   “嗯……”他又看向w,像极了一个操心的老爹:“你那边呢?”   “万无一失。”   “从灼烧的草地和整齐开裂的泥土来看,你们两个似乎都没在这里闲着?”   “哎呀,只是热身运动,可算不上直接出手哦。”w笑着回答,对伊内丝挤了挤眼睛:“对吧?”   “放心吧,下一次我会在别人发现之前将你的死手沉入暗影。”   赫德雷又叹了口气,从w来了之后,他就经常这样叹气。   “重申一遍,我们的任务很简单,不要让任何人接近目标。”他说:“把所有可疑的危险杜绝在这片峡谷之外,靠近的人无需警告,直接开火。”   他看了两眼一眼。   “还有什么疑问吗?”   “不。”w摇头说:“目的地是哪里?”   “不能说,护卫任务是分段进行的,路线图已经分发下去,三天后抵达终点,会有人来交接。”   “赫德雷。”伊内丝沉吟了两秒:“他们运的是什么?”   “这也是……慢着,伊内丝。”赫德雷的话语突然停下:“用你的法术试探运输队是违反合约的,不要小看他们,停手!”   “可你说他们只是运输队……”伊内丝欲言又止:“运输队……不,是我先入为主了,这的确是需要保护的运输队。”   “但他们运的是……巨大的。”伊内丝没有停下法术,她的双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脸上的表情也呆滞下来:“这个影子。”   “一艘船?不,是一副……”她难以置信的喃喃道:“骨架?”   【卡兹戴尔北面,有一片桦树林。   那里属于生命的时间,从春天开始,到冬天结束。   而漫长的隆冬只有死亡,所有生命都不约而同离开那里,只有裸露在地表上的源石结晶反射着月光。   灰白色的树干,细长的影子在雪地上交叉重叠,了无生气。   那就是我看到的景色——也是卡兹戴尔的现状,这片土地早已死去多年。】   ps:下一章就有陈默了,这个陈默可能已经不太一样了。 第六章 残局   让我们回到一开始那个关于电车的问题。   我想,如果是之前的我,大概会成为听天由命的人。   我没做好要承担他人生死的准备。   我很平凡,和大多数小市民同理的心态,平凡,谨慎,以至于怯懦。   我会选择大多数。   在亲人与陌生人之间会选择前者。   凯尔希说的对。   我正在发生某种未知的变化,而这种变化的由来我心知肚明。   ——————   卡兹戴尔东北部战场边缘   军事缓冲地带   17:55 p.m   庞大的陆行舰宛如一只蛰伏的巨兽在荒原上奔腾,与之相比,周围的一切都显得如此渺小,即使相隔了数千米,它看起来依然无比清晰。   陈默放下手里的望远镜。   这是一处萨卡兹术师使用法术临时搭建的据点,铺上伪装网,泥岩矗立在他身后,年轻的萨卡兹大姑娘披上了一开始他们在格莱时穿着的那身沉重的甲胄。   “比计划中要晚了不少。”   陈默说,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几米开外的萨卡兹随军信使,离庭的刽子手们沉默着矗立在周围,那一双双冰冷的眼睛和身上黑色无光的甲胄仿佛一具具雕塑。   信使顶着巨大的压力,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问出这句话的男人。   低下的头只能看到男人的脚上的军靴。   “赫德雷队长中途修改了一次路线……”信使擦了擦额头的虚汗低声回答。   “原因?”   “尚不清楚。”萨卡兹说,又急忙补充道:“不过我来之前,赫德雷和他的小队已经抵达了会和位置,他们将在规定的时间内与巴……陆行舰进行接触。”   “我没看到战场上燃起的火焰。”陈默摇了摇头,将望远镜递给泥岩,后者伸手接过:“我记得我提醒过赫德雷,让他别抱任何小聪明,他似乎没听进去?”   “这个……大人,也许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信使辩解道:“赫德雷队长来不及向您报告,他们可能遇到了阻击。”   “无妨……他还有一个小时。”陈默说,将手交叠着搭在身前:“回去告诉你们的人,按我们说好的来,他不会想知道后果的。”   “……是。”   信使战战兢兢的被送出营地。   他临走前回头望了一眼营地的房门,轻轻呼了口气。   他可是记得的,两个月前,就是里面的人亲手将加尔森和他的佣兵队伍葬送在了他们的营地里,没人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后来加尔森本人的头颅被挂在了疤痕市场的一间商店招牌上,那是他经常去的地方,他的中介人也不知所踪。   泥岩看着信使消失在门口的声音,她握着望远镜,缓缓放在后面的桌上,桌上铺着作战地图,其中好几个点被标注成了猩红色,一条既定的航线穿插其中,最终在某个被画了圈的圆点停下。   而此时,陈默正站在桌前凝视着眼前的地图。   “我需要再确认一次,我们的人都就位了?”他侧头看了一眼泥岩问。   “是的,由霍格亲自带队,好几支接到任务的佣兵团里都有我们的人作为内应,部署在几个重要地点的人员也已经就位。”泥岩说:“长官,我们随时可以行动。”   “还不到时候。”他摇了摇头,拿起笔,又在原本的地图上细心的标注:“赫德雷的人我信不过,不过这不重要,他们是摆在明面上的棋子,我们才是后手。”   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干掉加尔森?”   “因为他是对面的人?”泥岩不确定的说。   “准确的来说,他是特雷西斯养在民间的佣兵头子,和我们做着同样的事,不同的是,他用的方法和我们不一样,他企图建立起一个大型佣兵团来集结这些分散的雇佣兵为他所用,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以夷制夷,他做的不错,加尔森也的确很有能力,否则不可能在两年前狠狠坑了我们一把。”他说着放下笔:“……但也只是两年前罢了,他现在死了。”   “加尔森的死是计划的一部分。”陈默说:“特雷西斯暂时没法利用和约束这些佣兵,这给了我们一个机会,这次来袭的佣兵队伍,我不希望看到他们中有任何一个人活着回去。”   泥岩沉默了一小会。   “我明白,长官。”   “你不明白,泥岩。”他看着萨卡兹姑娘高大的甲胄,那双被头盔挡住的脸庞,让他不得不微微仰起头才能看到对方的眼睛。   “整个巴别塔,还有那首从雷姆必拓回来的陆行舰,殿下就在上面,特雷西斯也知道殿下在上面,所以他准备了这场袭击,想要给我们一个狠狠的下马威,以便试探我们的底细。”他说:“他想的很好,无论成与不成,巴别塔都将暴露在卡兹戴尔这片土地上,战争要开始了,比以往更热烈的战争,就从那艘船踏入卡兹戴尔开始。”   “雇佣兵们必须选择一方,他们谁也无法从这场战争中置身事外。”他说:“他们不愿意选也没关系,因为从此以后,卡兹戴尔不再需要雇佣兵这门行当了。”   “您没必要向我解释这么清楚的。”泥岩摇头说,萨卡兹姑娘取下头盔,柔顺的银发倾泻下来:“我跟随着您,这份誓言永不改变。”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在做什么。”   泥岩安静了两秒后问:“……我听说您和凯尔希女士大吵了一架。”   “……”   “你知道了?”   “上次陪您去巴别塔时,我听到有人在议论这件事。”   “scout?”   “是他。”泥岩没有否认:“他说……卡尔希女士并不赞成您的计划,您是因为这个和她吵起来的?”   “确切的说我们只是就某方面的事宜进行了简单的沟通,并产生了一点点微小的分歧,无上大雅,就和人们讨论甜豆腐脑还是咸豆腐脑一个程度。”   “嗯……我没听懂,什么豆腐?”   “一个笑话罢了。”陈默笑了笑。   泥岩微微抿唇。   “但您回来之后的脸色很不对劲,我感觉……您好像一直在考虑这件事,和凯尔希女士的分歧。”泥岩考虑了一下犹豫着问。   “不,我是在考虑其他的事情。”陈默说:“比如如何将这群雇佣兵干净利落的解决,又比如和南方领主和门阀之间的协约问题,他们在两面讨好,这对我们来说不是一件好事,这场战争一旦爆发,他们居然还想着置身事外,待价而沽。”   “这是所有领主的通病……长官。”泥岩说:“而且,据我所知,卡兹戴尔漫长的战争和内乱,很多人都不对它的结束抱有希望,他们只是想在战争中占据一个有利的位置,为自己取得足够的利益。”   “你说的没错,殿下组建的议会太过松散,光靠理想和身份的确无法让那些领主和门阀们心甘情愿的为这场战争赌上一切。”陈默说:“而且,很多人都对特雷西斯那一套抱有相当程度的兴趣,殿下……某些时候还是表现的太过温和了些,要知道,有些狗,你光是给它骨头还不够。”   “您这个比喻……”泥岩欲言又止。   “很恰当?”陈默问。   萨卡兹姑娘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陈默回过身,将手按在地图上。   卡尔希不认同我将殿下移居到陆行舰上的计划,她觉得这样做风险太大,但我知道,现在所有人都在盯着巴别塔的动向。   巴别塔得适当展现它的决心。   过去特蕾西娅温和的政策和手腕已经让不少人大失所望。   没有足够的筹码如何能引动一群豺狼的窥视,也许这个比喻并不恰当。   赫德雷是个很好用的佣兵,他的名气足够大,我想也许不是加尔森死的太过突然,赦罪师们会找上他。   他没有别的选择,站在我这边还是站在特雷西斯那边,他总得选一个。   这个人,脑子里总有些太过遥远的想法,一个雇佣兵,却总是想着和雇佣兵不相干的事情,或许他的确在其他方面有些能力,但他显然没做好一名雇佣兵的本分。   哦,还有,我的确和凯尔希产生了某些分歧,但不像是泥岩所想的那样。   我们的分歧只是……他觉得我越来越不像是个人了。   “你得找到一个能让你摆正自己的目标,别忘了你是谁。”   偶尔听可露希尔发牢骚时说,她很多年前就是这幅相貌。   很多年前……也许比我想象的还要久。   这里是凯尔希的卧室,她的卧室里没有任何一名女性的房间该看到的东西,化妆品,漂亮的衣服,粉色的装饰……没有。   就和她这个人一样单调简单,没有多余的粉,那张可能没几个人喜欢的脸兴许也并不需要化妆品的装饰。   她的皮肤很好,腿很白,算得上是一个出挑的美人,前提是……她真把自己当成一个女人而不是一个医疗工具人。   她的所作所为无疑如此,在她的房间内除了陈叠的医疗报告和电脑外,再也找不到一点多余的东西。   陈默甚至有些怀疑,在衣柜里是否装着好几件相同款式的衣服,她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也不不会去在乎别人看她的眼光。   她有在乎过谁呢?   至少现在没人看的出来,她的生活枯燥单调,但却并不令她乏味,也许不过是是适应了,时间漫长的在她身上留不下一丝刻痕。   “我从没忘记自己是谁。”   “但我能感觉到你的情绪正在发生偏移……我需要对你进行一段时间的观察,以确保你的生理和意识状态不会影响到后续的实验进程。”   透明的试管内正在被红色夹杂着一缕金色的鲜血注满,凯尔希站在陈默身后,她的手很稳,但尖锐的针管脱离脖颈的时候还是能够感觉到一丝刺痛。   陈默看着医生输入密码,将试管放进冷藏装置里。   “比起这个,你之前说的方法找到了没有?”   “赦罪师的行踪都很神秘……他们大多数人都站在了特雷西斯的麾下,虽然公开表示不会参与任何一方的政治斗争,但事实并非如此,他们也是人,也会有选择。”   “所以……”   “我正在尝试联系一名我所认识的赦罪师,她的名字叫闪灵,是少数仍旧保持中立并奉行赦罪师们古老传统的赦罪师组织成员之一。”   “也就是没有消息。”陈默看着医生的背影,后者回过神,淡绿色的瞳空凝视着陈默的方向。   “你在责怪我?”她略有不悦。   “只是提醒。”陈默说,凯尔希白色的大衣在黯淡的灯光下映出一道黑影,陈默从座椅上站起身:“你的工作和职责,凯尔希,我想现在不是我们在聊起那个关于宇宙星空,大地方圆还有卫星网络的时机,你要明白,一旦这件事情出不了结果,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将白费,整个巴别塔,格莱还有这几年潜伏在卡兹戴尔各处的人,他们的希望,都将随之一起崩塌。”   凯尔希没有回答。   “你必须做到,医生!”   “我会尽力!”   “不光是尽力,我是说,必须!必须,无论付出任何代价,特蕾西娅绝不能死!”陈默一字一句的压低声音说。“你的回答呢?”   “我不能确定,即使我现在告诉你我能做到,但事实上,我无法确定这是否会有效果。”   “不!”陈默摇头,他走到医生面前,医生看着他走过来的身影,知道他站在自己几十公分的距离,低下头俯瞰着自己的眼睛。   “凯尔希,你必须做到!而不是尽可能,尽力。”   他说,医生甚至能看到他眼里涌起的冷漠,决然的冷漠,那不再像是一个人的目光,他黑色的瞳子里有金色的光的闪烁,那光芒有些像是……火焰。   医生不能确定。   但眼前这个人无疑正在离人越来越远。   “你需要控制你的情绪,陈默。”凯尔希轻启嘴唇提醒道:“你现在的情况很不对劲。”   “我很好。”   “只是你自己以为这样,事实上,你的意志正在被影响,你没有发觉,保持你的自我,陈默。”她说:“它对你的影响越来越深了。”   陈默愣了愣。   好几秒后,他才松开【&   “我和抱歉,凯尔希。”陈默后退了两步:“也许你说的没错。”   凯尔希清丽的脸上依然不见表情变化。   “什么程度了?”   “我不清楚。”   “你没告诉我你在龙门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陈默说:“不过是和个老家伙做了笔交易,帮了他一些忙换了点东西。”   “不,不仅如此。”凯尔希摇头。“还有更重要的……”   “嗯……”陈默安静了两秒。   他大概明白了什么。   兴许不过是,他放弃了原本自己为自己选定的锚点。   “你现在正在迷失,你的情绪,你的感情,你的意志,正在被渐渐影响,你需要摆正自己的位置,并时刻提醒你自己是谁。”   “我记住了。”   “我希望你不仅是记住。”凯尔希的脸上罕见的流露出一抹坚决。   “我会去尝试。”陈默说:“不过在此之前,我会先卸下殿下护卫的职责,巴别塔和殿下的安全暂时交由阿斯卡纶来负责,这原本就是她的工作,我会去处理一些其他事务,在巴别塔和你的那艘船决定抵达卡兹戴尔之前,我和博士有一个计划。” 第七章 网   W大声的呼喊着伊内丝的名字,后者却没有任何回应。   猛然出现的爆炸和冲击让整个队伍死伤惨重,术师们来不及构筑防御工事,夜色深沉黑暗,看不清袭击者从何而来,到处都是呼喊。   一片混乱中,尚且耳鸣的w在火光里看到伊内丝的身影正在缓缓倒下。   伊内丝缓缓睁开眼,她捂着发疼的头,头脑的疼痛令她的思绪没有以往那般快捷和清晰。   “现在是……什么情况。”   借着即将破晓的天光,她看到了坐在自己身旁的w,她们躲在一颗巨大的岩石后面。   “没什么情况,不过为了防止你刚才摔倒失去记忆,我可以提醒你一下。”w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好,她出于谨慎没敢生火,黎明前是最冷的时候,她只好裹紧了自己的斗篷:“一个小时前我们遭到了伏击,敌人很迅速,术师来不及构筑法术㏇,队伍被打散了,附近就我们两个。”   伊内丝沉默了一下。   情况比她预料的还要糟糕。   “通讯呢?”她问。   “被干扰了,不知道什么手段,对方很专业,比以往任何一个猎物都要专业。”w回答:“好消息是,对方没有朝着护送目标去,看来他们只是捕风捉影找到了一点小消息,其实一无所知呢。”   她的话语有些轻佻。   两人同时陷入了安静,看着彼此。   “……继续行动,想办法和其他人会合。”   “哎呀,我还以为你至少会怀疑我两句呢。”w轻笑着问:“我会把你留下来做活饵哦。”   “你觉得现在我和你打,谁会活下来。”   “当然是——”w想也没想就要回答,话说道一半,她停了下来。   因为伊内丝看她的眼神,似乎早就确认了答案。   “啧,你还真是,性格恶劣,你一眼就确认了我的伤势?”   “哦……原来你这么疼啊。”   伊内丝仿佛后知后觉。   “我还以为你连自己的情绪波动都能伪装的像模像样,一瞬间担心了一下,看来是多余的。”   w怔了一下。   “……你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用你的法术观察队友吗?还真是充满信任啊,队长。”她讽刺着说道。   “习惯而已。”伊内丝淡淡的说。   “啊,原来如此,睁眼的第一课就要警惕周围,还真是个胆小鬼啊。”w说着,像是故意在被识破了伪装后破罐子破摔:“啧,疼……”   伊内丝没有在意w话语中的尖刺,这个家伙说话总是带着让人不爽的语气,在这点上,她们其实半斤八两。   “你说过活饵,对吧?是个不错的提议。”伊内丝说:“带着一个战斗站不稳的佣兵行动才是犯蠢,你就留下吧,我会帮你通知周围的敌人的。”   “你最好和他们愉快相处,不要死的太难看。”伊内丝站起身,看着坐在地上的w:“回头见,w,哦或许我们再也见不到了,最后说一句,我根本没信任过你。”   “嘁,你这……!”   w的话语停在了嘴边,她的面前出现了一名萨卡兹佣兵,对方正注视着躲在岩石后的她。   “发现目标,一人,确认对方代号,w。”   他对着通讯器传达这信息。   w握紧了手边的铳器。   “这么快?”她有些惊讶:“不,你们一直都在跟着我们……?”   “就凭你们这些人的身手,放走一两个人根本不足为惧。”对方说,w似乎终于明白了伊内丝刚才那番话的意思,所以她其实早就发现了,是故意这么说的。   “哼。”对方冷哼了一声,看着w摇摇晃晃的靠着身后的岩石从地上爬起:“本想监视你们直到发现本队,没想到竟然抛下同伴,把那只队伍的信息全部告诉我,你可以说死的痛快点。”   “这下可麻烦了呀……我其实很乐意坦诚相待的,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伤的不轻,我们时间也不多,仓促的拷问可能致死,对我们都不好。”对方威胁道。   “那你去追那个女人啊,她知道的比我多。”   “……她把你当成诱饵,你就不恨她吗?”对方说:“和我们合作,痛快的多。”   “诱饵呢。”w轻声重复着对方的话语:“你……用工业源石碎屑引诱过源石虫吗?”   对方愣了愣,似乎没明白w这句莫名其妙的话的意思。   “……你想说什么?”   “只是卡兹戴尔的一个偏方啦,经常会因为源石虫遇到很多麻烦不是吗?”w自顾自的解释道:“野生的源石虫智力很低,据说会对源石有反应……不过真假姑且不论,你知道那些被引诱过来的虫子会是什么下场吗?”   “别故弄玄虚……”w这番话引起了对方的警惕,他环顾左右,并未发现异常。   “会像你埋伏在后方的同伴那样,被炸的稀烂。”   随着她的这番话语,空气中忽然传来一阵爆炸的轰鸣。   “什……什么时候?!”对方震惊的听着这声爆炸。   w无奈的看着面前面露惊惧的萨卡兹。   “唉,都说了是活饵了,会没有陷阱吗?”   谁会用饵呢,只有猎人,而对于猎人来说,她的饵是为了猎物所准备的,不是所有猎物都能有敏锐的嗅觉在吃到饵后还能全身而退。   “你该早点下杀手,或者干脆逃跑,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我们重新来一遍。”   萨卡兹后退了几步。   “你这个疯子!!” 【|$   他后退的脚步停下,因为一柄剑正顶在她的身后。   w看到了伊内丝。   “背后……谁……!”萨卡兹下意识想要反抗。   “小声点,别乱动。”伊内丝低声说:“虽然只是把外行人都能挥动的细剑,但我可不是什么剑术大师,一失手,你就会死。”   “你,什么时候……”   “我和阴影的亲和力很高,你真以为一个侦查员都不带就能抓到我?”伊内丝好心解释:“来,告诉我,你的主人是谁?”   “我——不会。”   他的话没说完,细剑刺入了体内,伊内丝轻轻转动着剑柄。   萨卡兹痛苦的嚎叫起来。   “我们的时间不多,你可以多说一些,少受点苦。”   “轻点……”w好心提醒,害怕的表情仿佛人畜无害的小姑娘:“你把别人内脏都搅烂了还怎么让人说话?”   萨卡兹的脸几乎因为疼痛而变得狰狞扭曲。   “卡兹戴尔……不会……原谅你们——”   卡兹戴尔……伊内丝心想。   她缓缓抽出带血的刺剑,看着倒下的萨卡兹。   “嗯,谢谢。”   不过你们又能代表卡兹戴尔,哈,就凭你们这些和我们一样的雇佣兵。   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结合赫德雷之前的话语,他们大抵是卷入了一场远远超出他们能力之外的争端。   伊内丝心里越发的不安了。   “你真是完全不擅长拷问啊。”   w端详着地上死状凄惨的萨卡兹尸体。   “……真遗憾,你还活着。”   伊内丝看了w一眼,拿起萨卡兹的风巾缓缓将细剑上的血液擦干。   “那你大可等他把我解决了再对他下手也不迟,你也太着急了。”   “哼。”擦干的细剑重新插回剑鞘:“比起你,当然是碾死他们比较优先,这些虫子让我蒙受了多少损失。”   “应当死在我手下的打扰你露出了破绽,哪一个雇佣兵按捺的住。”   她绝不会承认,是因为她怕萨卡兹狗急跳墙,要拉着受伤的w给他垫背,以w的状态,她没有反抗的机会。   “呵呵。”w无所谓的耸肩:“你,还挺像个萨卡兹的不是吗?”   “耳濡目染。”   “刚才的动静挺大,应该会吸引不少敌人过来吧。”   她和伊内丝之间有着充足的默契,虽然两人都不愿意承认,但在说出活饵两个字时,伊内丝就能明白她的意思,并且相信她会在撤离的途中布置炸药和陷阱。   她没法移动,所以得有伊内丝去触发陷阱。   但这也意味着,伊内丝可能将她留在原地,而她也可能是故意欺骗伊内丝让她去送死,拖住敌人,其实根本没有陷阱这种说法,然后故意伪装成受伤行动不便。   萨卡兹雇佣兵之间没有信任,信任很奢侈,她们都这么说,可惜……她们都没这么做。   “那不是正好吗?能让他们远离目标队伍。”伊内丝不以为意:“他说放走一两个……就是说其他人都死了吧,这种水平根本解决不了那么多同僚,何况他在畏惧,战场上……【{   “嘿咻……”w麻利的从地上跳起来,不见刚才身受重伤脚步蹒跚的模样。   “……你的伤,真的是装的?”   “不不,再怎么说伤口也是实打实的。”w急忙否认:“只是我没那么在意罢了,倒是你啊,真凭醒过来的那一眼,就能知道我已经把给他们的小礼物准备好了?”   “如果我没醒,就轮到我做活饵了吧?”   伊内丝冷笑。   “那我一定等你死了再收网。”   “哼,如果有一天,你遇上一个真的能看清你内心思绪的人……”伊内丝看着轻浮的w说:“你大概不会是她/他的对手吧。”   “是哦,那我拭目以待。”   他们并肩撤离了修整的地点,解决了追兵之后,他们的行踪要安全了不少,卡兹戴的地处大陆中部,荒野,平原,森林,低谷,这片土地并没有想象中贫瘠,只是战争和混乱拖垮了她,它们能拖垮任何一个国家。   “开始了……”   w收回望着远处那艘在平原和森林间行进的巨大陆行舰,它看起来要小一些,因为尚且还有一段距离,但并不远。   “不用你说。”   “再用你的法术侦测一下附近成不成?”w鼓动着提议道。   “……不。”   伊内丝冷着脸,这混到把我当成了什么,无人侦察机吗?还是猎犬。   “别,你摆这脸色,一般证明我们都没好下场。”w急忙说。   “你说的没错。”伊内丝的表情缓和了些:“可是逃也逃不掉,硬着头皮上吧。”   “你不擅长正面作战,那岂不是只有我上?”w指了指自己。   “先往西边走,和赫德雷的队伍会和之后也许能有转机。”   “要是没能会和呢。”w又问。   伊内丝扬起嘴角笑了笑。   “那我们都活不了。”   卡兹戴尔东北部   11:23a.m天气/阴   “护卫队已经歼灭过半,但是我们没能在运输队伍抵达A5集合点前拦截住。”   “诱饵有很多……几支护卫队最周全的队伍都只是烟雾弹。”   “要么是巴别塔执意剑走偏锋,要么……是本队根本不需要保护。”   “可惜加尔森死了,要是他的队伍和他还在,我们或许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   “……是的,不能再拖了,必须速战速决。”   “本以为把扫清后续交给那些亡命之徒就够了……没想到他们连这点事都办不到。看来雇佣兵中水平起伏也很大,赫德雷的小队比想象中要强。”   “若非被对方先一步找上……也许可以为我们所用。”   “那离庭……我们的人还没找到他们的下落,他们没有参与这次的任务?”   “没有,不过别抱太大希望。”   “要继续追?可前面也许……”   “……”   “我明白了,将军,在所不辞。”   ————   “……跟丢了?”   “啧,风头去追,她们中有人受了伤肯定跑不远,你们东边,我西边。”   w停下奔跑的脚步。   行动牵动着伤势在大量消耗着她的体力,疼痛只是其次,过度的疲惫才是不得不减缓步伐的主要原因之一。   她感觉自己的脚步越来越沉重,每次行动都要花费比上一次更多些的力气。   “呼……呼。”她喘着气,看着身后寂静的树林:“这些家伙,好像,的确不太好惹。”   “不用你说,躲好,啧。”   他们躲进一个过往城镇的一片废墟里,萨卡兹人从面前跑过,脚步声几乎就在耳边响起,直到走远,两人才轻轻送了口气。   “算了吧,从刚才开始你就没停下过,你会瞎的,眼睛不痛吗?”w看着伊内丝的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眼里是可见的疲惫,布满血丝,没了一开始见到时那般澄澈明亮,仿佛快要干涸,眼袋下沉重的黑眼圈是过度频繁使用法术的后遗症。   “废话,当然痛。”伊内丝眨着眼,试图缓解疲劳和疼痛:“但至少我们的找一条出口——”   周围又传来萨卡兹的声音,伊内丝急忙停下了说出口的话语。   她们探出头,看到了街道上的打斗。   一名不认识的雇佣兵正走投无路试图举起手投降。   “不,不要,我投降——”   鲜血溅起,染红了刀身。   “啊,清脆利落的劈砍声,看到他们的身手了吗?”w小声说:“他们只是伪装成雇佣兵而已,他们根本不是什么雇佣兵!”   “少说几句!”   w没打算停下来,她觉得自己这次都快跑不掉了,就不能在死之前唠叨一下。   伊内丝这家伙,很讨厌,连死前说几句话都不许,居然要和她死在一起,大概没什么比这还要不走运的了。   “就算没有其他埋伏,光现在能在废墟中确认到身影的这几个人就完全打不赢啊。”   W的话语让伊内丝警惕起来。   “你想干什么?”   “啊?”w似乎没反应过来,伊内丝警告的眼神看着自己:“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要监视我?”   “不,我只是还没瞎——”伊内丝看到了w怀里抱着的东西:“你抱着那么多……那是弩手的榴弹?你要做什么?”   她很快反应过来,因为她看到了w的笑容,灿烂的笑容。   “你想和他们同归于尽。”   “能杀一个是一个,很正常的想法吧?”w问。   “别送死,这没有意义。”   “意义?”w愣了一下,她抱紧了手里的弩箭问:“那我们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难道雇佣兵活着,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死去。   “萨卡兹果然都是疯子。”伊内丝咬了咬牙压低声音说。   “因为你不是疯子,所以我也从来不信任你啊。”   她想信任某个家伙,除非那个人也是个疯子,不过如果他也是疯子的话,那谁有敢去信任他呢。   所以这家伙,w,他从来不信任何人,不管是不是疯子,她总有一套【}   “喂,w!等等!”   伊内丝看着另一个方向,w抱着弩箭冲了出去。   “啧,回来!”   她觉得自己可能也在犯蠢,大抵是被w影响到了,才会有这种孤注一掷的想法,自取灭亡也不是这么个顺序,但比起被人找到抓起来拷问致死,她并不厌恶这种看似愚蠢的死法。   w没有说错。   那些人根本不是雇佣兵,他们是军队,是卡兹戴尔所剩不多的正规军队。   所有人都在筹谋着各自的棋盘,没人会来在乎两名小佣兵准备以何种方式去迎接她们自己的死亡。 第八章 愿望是个渺小的说辞   后来,陈默是如何评价凯尔希的。   她本人是个三流的政客,二流的商人,一流的研究员与学者,实在很难令人想象凯尔希那张冷淡的脸笑起来会是什么模样,整个巴别塔内极少有人目睹过凯尔希的笑容,哪怕只是微笑,她像是早已忘记了这一表情,人们也就见怪不怪。   但冷着一张脸的人是无法成为优秀的政客的,尤其是在卡兹戴尔国际处境极为艰难的情况下,她所谓的所有政策,大多是利用她丰富的见识,所东拼西凑起来的方式,若是将她说成一个卡兹戴尔的糊表匠,大抵也是不太合格。   而作为一名商人,她本人也的确不精于此道,但她却是最好的学者和医生之一,她有着远超常人的知识储备与见识,也对未知与尚未探明的领域有着充足的好奇心与耐心,这是成为研究者必备的重要素养之一。   大抵也是因为如此,没人知道凯尔希喜欢什么,她从来不对某种特定的事物表达她的感情,更不用说是人。   巴别塔时间16:27p.m   天气/多云   卡兹戴尔的天空永远阴沉灰暗,今天是个杀人的好时光,若是再有一场小雨便再好不过,雨水会冲刷掉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   硬底军靴踩踏在城市废弃崩裂的地面。   这里是卡兹戴尔一处废弃的城镇,在卫国战争结束后,后期卡兹戴尔复兴所建立的诸多城镇之一,只是这些为了复兴卡兹戴尔所建立的城市就和大多数移动城市一般,毁灭在了漫长的内战里。   萨卡兹人所让人们诸多排斥和诟病的主要原因之一,是他们连自己的国家也无法保护,尽管他们赢得得了卫国战争,使得卡兹戴尔免受了外国势力的干扰,可战场从来不单指在军事方面的胜利。   卫国战争只是一个开始,卡兹戴尔的三次劫难令某些人的观念不可避免的发生了改变与冲突,于是卡兹戴尔迎来了它漫长的内战与最为混乱的时刻。   没人知道这场内战的主要缘由,自然,也没人知道这场内战的目的。   雇佣兵是这个曾经的王国仅剩的余辉,也是卡兹戴尔最富有代表的特产之一,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说辞,但至少它证明了卡兹戴尔如今的窘境。   大陆上没有那个国家再能有卡兹戴尔这般混乱,即使是玻利瓦尔和萨尔贡至少也能维持住他们的基本政权。   卡兹戴尔的地理位置太过尖锐,地处三大强势帝国的中心,与诸多国家接壤,而这些国家大抵都对萨卡兹人抱有警惕,萨卡兹天生卓越的源石亲和力使得没人敢对这个种群掉以轻心,不论是北方的乌萨斯,东方的炎,西方的莱塔尼亚还是拉特兰,甚至是实际上被维多利亚所掌控了一部分政权的南方雷姆必拓。   没人乐于见到卡兹戴尔的崛起,一个强邻所带来的压力是人们所忌惮的,尤其是当这个国家的主人还是历史上饱受诟病的种群。   实在很难相信在强邻环视的处境下,萨卡兹或者卡兹戴尔该有何出路,这个国家从建立之初,就是处于被各国监视的牢笼。   他们不断打压,挤压萨卡兹的生存空间,不给他们一丝机会,不让他们有任何出头之日。   只是曾经强盛的维多利亚如今已然落日,乌萨斯也陷入了战争的凝滞,炎也没了当初的雄心壮志。   哥伦比亚的分裂带走了维多利亚的底蕴,象征着这个庞大的殖民帝国的落幕,高卢以灭,在高卢尸体上复生的乌萨斯仍旧在舔舐着血峰战争失败的苦果,先皇已死,这个国家新任的君主看似并不雄才伟略,炎国也不可避免在乌萨斯陷入沉寂后放松了警惕,唯独拉特兰与莱塔尼亚。   在失去了维多利亚和乌萨斯的屏障后,卡兹戴尔漫长的等待里终于迎来了她的一丝喘息之机。   这大概是最好的机会,若是等到维多利亚和乌萨斯缓过神,或许又得等上数百年,但即便是最好的时机,以卡兹戴尔如今的情况,事实上也很难找到出头之日。   萨卡兹人已经习惯了这种混乱与争斗的生存方式,要让他们放下武器,放下争端,突然打乱他们的生活,这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但战争,战争是最好的养料和变故,卡兹戴尔的确需要一场战争,就像这片战场需要一场雨,来扫清沉疴与淤泥。   而大雨来临前的雷霆,将会让每一个在这片土地的硝烟和泥泞中打滚的人,明白一件事,他们该做出选择了。   赫德雷一言不发的看着面前座在营地指挥室里的男人。   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刚离开炉堡工业区不远,信使被拦截下来,而他本人则是被请到了这个人的面前。   离庭,一个突然崛起的陌生称呼,在卡兹戴尔这种事并不罕见,但也不常见,真正让雇佣兵们将这个名字记在心底的是加尔森的死,用一个久负盛名的雇佣兵头子的死来宣告自己的存在和名头是再好不过的交易。   事实上,他们的确达成了目的,加尔森死后,明目张胆的将他的头颅悬挂在疤痕市场,这种事连赫德雷本人也不敢去想象,他们太过高调,高调的令赫德雷有些不安。   可他却没有其他的选择,像是他这种有些名气的佣兵,说一句好听的在雇佣兵这门行当里的确有着不少话语权,但也仅仅如此罢了,在面对真正的强权时,他那点微薄的名气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更不必说震慑对手。   赫德雷侧眼去看着中心的地图,那艘巨大的陆行舰和他周围的护卫部队的标示比预想中的还要少不少,取而代之是各种代表佣兵队伍的标记,正在一点点逼近运输部队,其中包括了赫德雷本人的本队,正处于运输部队南方,但他本人却来到了这里。   “这个时候,你应该待在你的本队里,而不是来我这里。”   陈默抬起头,看着面前突然造访的赫德雷。   “还是说,你临时改变了主意,决定选择另一个盟友?”   “您说笑了,阁下。”赫德雷回答:“中途反水可是雇佣兵这门生意的大忌,这会严重影响到我们的声誉,毕竟没有那个雇主会雇佣一群出卖他们的佣兵。”   “但我想,以后大概在没有人会雇佣你们了。”陈默淡淡的回答:“而我认为在面对两难的选择中,为了保住性命做出选择并不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情,事实上,就算你现在带着另一群人突袭这里,我也不会意外。”   “我还没傻到会做这种事情,您也说了,您并不意外,说明您已经做好了准备对吗,姑且问一句,如果我当真这么做了,我的生存机率是多少?”   “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陈默说,看着面前知名的佣兵,叫出了对方的名字:“赫德雷。”   “如果我没有猜出,另一批人应该已经接触过你了?”陈默问:“如何?他们是否警告你别不自量力和卡兹戴尔为敌?你可能已经猜到了这群人的身份,你现在过来,说吧,你想确认什么?”   赫德雷沉默了一小会。   “我的确和您说的那些人有过接触,他们不是单纯的雇佣兵,在他们身上我没有看到雇佣兵的影子,更像是领主麾下的军队,但他们比一般的军队要更为精锐。”   赫德雷意有所指。   “这很正常,军事委员会虽然早已解散,但那个时期还留下了不少军人和正规部队的老兵。”   “军事委员会……呵,真是个陌生的名字。”   赫德雷轻笑一声。   “但你明白这个名字的含义。”   “是的,我明白。”赫德雷点头说:“所以我们只是一群诱饵,一群被放在外面用来吸引眼线的诱饵。”   “你可以这样认为,包括所有被裹挟来参与这场战争的雇佣兵都是诱饵。”陈默没有反驳,他看到赫德雷的手悄悄移到了剑旁,这个动作并不明显。   但最终他放弃了。   “我希望在这次合约结束之后,您能允许我们离开卡兹戴尔。”   “我不能保证。”   赫德雷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回答,这点他并不意外:“卡兹戴尔的战争已经开始了,所有在这片土地上的萨卡兹都无法置身事外,你要明白,赫德雷,当卡兹戴尔战争爆发和结束之后,所有的萨卡兹都与这个国家息息相关,无论你们承认与否,都会被视作卡兹戴尔的一份子,而你们的所作所为,将影响到世人对卡兹戴尔的看法。”   “你是一名优秀的战士,赫德雷,如果你只是一名萨卡兹平民,我或许可以放任你带着你的人出走卡兹戴尔,很可惜,你不是。”他说:“何况,你也无法向我保证,有一天你不会出现在卡兹戴尔的某处战场上,你心里应该明白。”   “……”   赫德雷当然明白,他明白这个时间点想要离开卡兹戴尔究竟有多困难,他也明白面前这个人在他决定离开时,大概会毫不犹豫除掉他,就单凭以他的身手和经验极有可能被另一方拉拢,他们总能想到各种方式,雇佣兵队长明白这些人的做派。   不为我所用,必为我所杀。   他只是感到有些意外,却并不对此厌恶,只是习以为常,也就习以为常。   “我们会被怎么安排?”他问,似乎是已经放弃了离开卡兹戴尔的打算,也许伊内丝说的没错,他们不该再回来,再回到卡兹戴尔。   但伊内丝无法理解一名萨卡兹对卡兹戴尔的眷恋,她无法理解赫德雷内心的不安,那是一名故土破碎的萨卡兹对于这片苦难的土地所剩不多的热爱,以及不愿客死他乡的渺小愿望。   “巴别塔需要军队,一支属于巴别塔自己的武装力量,殿下……特蕾西娅的名头你应该听说过,就不必我再多言,很多萨卡兹都对她抱有期望,我能理解这种期望的来源,但赫德雷,没有结果的希望是有毒的,它不会开花结果,所以漫长的时间里总会有一些人觉得自己当初的想法可笑,对特蕾西娅的所作所为充满了失望。”   “我见过不少类似这样的人。”   赫德雷没有回答,他明白这些话语是故意说给他听,对方调查过他,自然明白他也是这些人的其中之一,只是不同的是,他虽然放弃了对所谓的王女的期望,却并没有选择站在巴别塔的对立面。   他是个中庸的人,也是萨卡兹雇佣兵中少数拥有远见的人之一。   所以伊内丝总是评价他该想的不想,不该想的想的挺多,他也明白自己即使是想这些以他的身份也无法做些什么,但他还是习惯了保持思考。   “这场战争,我们会有胜算?”   “你这个问题,你心里其实明白不是吗?卡兹戴尔这些年的混乱和内战,大小领主间的冲突,没人知道何时会结束。”陈默没有掩饰:“所以让我来和你谈一些你想知道的吧,趁现在我们还有些时间。”   赫德雷想问什么,但对方压了压手,他止住了话语。   他指了指一旁的座椅。   赫德雷摇了摇头。   “你是个不同的佣兵,嗯,不如说是你和一般的佣兵着眼点不用,你比他们要思考的更多,而不单纯考虑明天是否还能见到日出。”陈默说:“作为一名佣兵,你不怎么合格,但作为一名军事指挥官,你已然具备了潜质。”   说不上是赞赏还是贬低,赫德雷沉默着不好回答,下意识开始推敲这句话的意思。   “卡兹戴尔的门阀势力和那些大小领主,愿意聚集在巴别塔麾下的人,他们和一般的期望特蕾西娅的佣兵不同,他们牵扯到了太多的势力,而唯一能让他们瞩目的不过是利益,这场战争是个机会,包括站在另一方麾下的那些人,战争将重新划分卡兹戴尔的内部权利,一些久负盛名的大领主和势力,将有可能在这场战争中重新洗牌。”他说:“你应该能想明白这点,他们深知巴别塔无法像是特雷西斯手下的领主那般容易掌控,这让他们自以为钻了空子,能在这场战争中取得丰富的收获,这些都将被他们收入囊中,比起另一边,温和的特蕾西娅明显是个更容易对付的主人。”   “但我想,他们的目的应该没那么容易达成,对吗?阁下。”   赫德雷的目光发生了一些变化,他很容易就听懂了陈默话语里的含义,巴别塔的位置如今很尴尬,那些聚齐的领主势力心怀鬼胎,心思各异,并不为巴别塔真正所用。   “他们不可靠,准确的来说,他们也明白自己不可靠,但他们抱团聚在一起,将特蕾西娅看做了一个单纯的旗帜,打着这个名头,利用那些为这个名头聚集起来的人为他们送死,比方说你……还有一些心怀期望的佣兵和萨卡兹,令你们流血冲锋。”   “况且不止如此……”   赫德雷看到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扶手。   “我所见到的,特蕾西娅的名声在民间的影响力,以及王位的正统性,都是一些不错的利用手段,特蕾西娅看似一无所有,实际上她掌握了不少有利于这场战争的筹码,这些才是那些领主甘于附庸的主要原因。”   “她性格看着令人觉得软弱,手段温和,很好控制,至少在大部分人眼中,由这个人坐上王位能让他们瓜分到更多的权利。”   赫德雷的目光变了变。   “您……为何告诉我这些?”   “这很不公平对吗?”陈默反问:“试想,卡兹戴尔漫长的混乱因谁而起,这些贪婪的家伙还是不改本性,妄想着在这场战争中盈利,他们将卡兹戴尔视为自己的牧场,挥舞着皮鞭,抽打着这片土地上每一个萨卡兹的血肉。”   “……本该如此。”   “这可不是真心话,赫德雷。”陈默看着赫德雷,后者微微移开目光:“你心里果真是这样想的,难道你不觉得萨卡兹如今的生活和这些人没有半点关系。”   “即使就像您所说的,我们也做不了什么……”   赫德雷心里隐隐有些期待,但他告诉自己,他不该有这样的奢望,萨卡兹也不该有这样的奢望,他想了太多东西,一些利于萨卡兹的谋划,他并不自大,也不觉得自己是怀才不遇的苦闷,他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不,不是你们做不了什么,而是你们从未想象过自己的拥有何等的力量。”陈默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那些在这片土地上流离的萨卡兹,他们甚至连识字都困难,他们分不清好坏,愚昧又懵懂,没有什么志向,麻木而凉薄。”   “你想的这些我都曾见识过,农奴,奴隶,工厂主,小市民,窃据在移动城市的居民生活平稳,人人都希望这样的生活,他们对自己的苦难早已习以为常,没有改变的想法,只是单纯觉得命运如此,出生便是自己的命运,而这些无法改变?”   赫德雷没有反驳,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你是个心怀卡兹戴尔的萨卡兹,所以我留了你一命,你应该亲眼去见识一下我所说的那个愿景。”陈默说:“人民或许有着各种各样的弊病,习惯了从众,习惯了不去思考,习惯了怨天尤人,将自己的遭遇视作平常,放弃了去追逐的脚步,他们麻木,他们愚蠢,他们听信流言蜚语,但并非分不清好坏,至少他们也在期望更好的生活,只是需要有人引导,但谁来引导他们,贵族和门阀会放弃手里的权利,他们不是什么善人,他们得有统治,巩固地位,掌握话语,他们如何去放开手里的利益,去解放萨卡兹的思想,让他们夺走自己的地位,让他们有底气和自己对着干?”   “既然如此,您何必再说这些没有意义的事实。”赫德雷说,像是询问,像是自言自语。   “这难道不是你离开本队来到这里的原因?”陈默问:“一个答案?一个你想要的答案,但我告诉你,赫德雷,也许听到这个答案后,你也将成为这场战争的牺牲品,就像是你一直不愿意面对的那些萨卡兹。”   赫德雷沉默了下来。   几秒后。   他问:“我在某些城市和地区听到了一些传播某种思想的言论,说实话,我对这些言论并没有太大的信心。”   他想歇一歇,却没想好自己该在何处安歇。   有些话他没好说出口,他觉得这些言论和那些领主用来控制市民的说辞并无不同,只是要更为单纯和直入人心,连他这样饱经挫折的萨卡兹也不免会被影响,自然会被影响,因为他们都在期望着同一个未来,大多数萨卡兹早已疲惫,自由并不适合这片土地。   “那在这场战争结束后,我推荐你去格莱看一看,也许你会在那里找到答案。”陈默并没有回答赫德雷的话语:“你可以亲自去寻找你想要的答案,比起我用些空乏的词语让你产生期待,我认为你更该自己寻找答案,一旦认定,别无回头。”   “格莱?”赫德雷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语。   “巴别塔麾下唯一一座移动城市……”陈默回答,顿了顿:“他们有着……嗯,很不同寻常的故事,离庭的大多数人都是从格莱而来。”   赫德雷想起了离庭,他所见识过得那些萨卡兹,说他们是萨卡兹,但他们和萨卡兹有着不同的感觉,赫德雷说不清那种感觉,他们在看其他萨卡兹人时,眼神中总是带着一些别样的东西,类似轻蔑,却又有些不同。   他们有着某种自信,不如说是信心。   直觉告诉赫德雷他不该答应去那座城市看看,但他心里的确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他看到面前的男人站起身。   赫德雷的到来没有取得任何结果,他从自己面前走过。   “走吧,赫德雷,要开始了。”他说:“你该回到你的位置,指挥你的队伍,但你最好别死在这里。” 第九章 棋局二:猎人与猎物   “在我老家有一个很出名的谚语,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和现在的情况有些类似。”   陈默这么告诉泥岩。   运输舰的身影几乎近在眼前,在废墟中穿行的陈默终于见到了泥岩以及,那些倒在地上的尸体。   突然传来的爆炸引起了陈默的注意。   “是两名雇佣兵,他们被包围了。”泥岩解释道,又问:“要支援她们吗?”   “不必。”陈默摇头。“会有人出面的,用不着我们。”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   “这些人,确认了吗?”   “确认了,不是普通的雇佣兵,他们口中提到了将军,应该是某支军队。”   “这样,看来西边有动静了,和我们猜想的一样,布置在外围的部队可以收网了,留些活口,我需要他们告诉外面这里发生了什么,不用太多,至于那个所谓的将军,侦查员找到他的位置了?”   “暂时没有。”泥岩摇头。   “尽快吧。”   ——————   爆炸掀起的大片尘土和气浪令伊内丝不由抬手遮挡。   w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过去她还是小觑了w的疯狂程度,这个女人简直是在找死。   “发现一人,w,榜上有名呢。”活下来的萨卡兹战士并没有因为同伴的死而有任何愤怒,相反,他赞赏的看着在爆炸平息后出现的w:“用手投掷爆炸范围如此之大的源石榴弹,真是让人大开眼界的鲁莽方法。”   他好奇的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我的队友一瞬间就被火焰吞没了,你自己倒是没事?”   w看上去没有丝毫陷入重围的恐慌,她摸了摸下巴,只是有些遗憾没能干掉多一点人。   “呃,熟能生巧吧。”她的确有些错愕对方会这样问。   “……将军会很中意你的。”萨卡兹点了点头:“放弃抵抗吧,把巴别塔交给你们的任务悉数告知,你们会有别的地方可以大放光彩。”   w不以为意:“你凭什么信任我?我凭什么信任你?”   “很聪明的先后顺序。”萨卡兹赞赏道:“雇佣兵是一种战争工具,如果我们要互相竞争,当然是要把顺手的工具掌握在自己手里。”   “不。”w不太赞同这个说法:“应该是方便的一次性消耗品才对吧?”   萨卡兹没有争辩无所谓的说:“随便你怎么想。”   他微微转头。   “还有躲藏在四点钟十七米方向的那个,擅长侦测法术的雇佣兵,你也想想,先把你的刀放下,你没有胜算,当然如果你想试试,也可以。”   伊内丝缓缓从躲藏的废墟后走出,她手里还是紧握着那柄细剑。   “你想怎么样?”   对方打量着她,又看了看面前不远的w。   “嗯……情报吻合,w,伊内丝。”他确认道:“你们的队伍已经覆灭了近八成,剩下的残兵败将,就像这个人一样,不值一提。”   他用刀尖指了指地上的碎块。   “你的脚下——”   “啊,对,这些残块曾经是个完整的人。”   伊内丝沉默了,雇佣兵见惯了生死,但对方明显更加残忍。   “明白了吗?”萨卡兹微微仰起头,目光倨傲:“你们面对的不是普通的雇佣兵,也不是什么杀手,刺客。”   “这样吧,算上你们的领袖,你们三个人,其中任意两个联手,杀死第三者,带着任何一个人的头颅回到这里,所有损失和责任都算在那个死人头上,我们会接纳剩下的生还者。”   他一副胜券在握的平淡。   “不过别误会,这并不是我的主意,我也要诶丧生的战士们一个交代,如果不是在战场上招安,也许我们会合作的更加愉快。”   “……承蒙厚爱。”w嫌恶的别着嘴。   伊内丝有些遗憾。   “很遗憾,我不擅长战斗,我多半是赢不了这个恶心的女人的。”她说,这个提议对她而言并不划算。   “突然很诚实嘛。”w看起来有些高兴。   “是啊,所有剩下的选择,就是我们俩联手去杀了赫德雷。”   “没错,赫德雷。”w点头说。   她们似乎商讨出了答案。   “那么……”萨卡兹刚想出口,但两人不约而同向他发起了攻击。   他们的攻击落了空。   但萨卡兹还是有些意外,他并没有立刻解决的两人。   “我想听听……雇佣兵执意送死的理由。”在他的认知里,雇佣兵都是一群贪生怕死的虫豸,如果能活着,他们会不折手段活下去,背叛在雇佣兵里太常见了,别指望这群人能有什么高尚的想法。   “理由很简单,我可不想站在被戏弄性命的那一方。”w迷了迷眼:“我觉得还是戏弄别人的性命比较有趣,而且,我也不太想听你摆布啊,怎么说,你出的这种低级难题也太无聊了。”   她又看了看伊内丝。   “啊,至于这位眼睛快瞎掉也快气疯了的小羊羔呢,毕竟她不是萨卡兹嘛,你踩到她的雷区了。”   “你们知道这样会是什么下场的,这场仗你们已经打输了。”   “下场?”w一脸天真:“……不知道唉。”   下方运输部队,废城东南高地。   “你真的要去吗?舰船已经近在眼前了。”   斗篷遮住了身影,从斗篷下流露出一抹白色的发丝,凯尔希望着面前的特蕾西娅问。   “嗯,没有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察觉到了,是情报人员的失误吗?”   “至少有雇佣兵卫队在。”   “我们让那些战士身陷他们所不知情的危险。”   “雇佣兵本来就是如此,我们应当……也迟早要背负这些。”   “我能救下她们,救下一些会因为我们的失策而不知真相死去的战士。”她反驳道。   “我不否认,特蕾西娅,但是……”   “没有任何一个萨卡兹,没有任何一个人,有理由白白牺牲。”特蕾西娅坚决的说,似乎有想到了什么:“要是陈默先生在这里的话,大概又会说,比起救下她们,我跟不该做的是让自己身陷险境,令他们的牺牲变得毫无价值,但我还是觉得他们应该活下来,如果他们能的话。”   “特蕾西娅,你是不是……”凯尔希突然明白了什么。   “博士之前来找过我。”她回答。“陈默先生和他的人也在下面对吗,他希望我能站出来,我应当背负起这些,萨卡兹不该再继续流亡了。”   “唉……”凯尔希轻叹道,她掀开兜帽,露出了那张既无奈又冷淡的脸:“那我和你一起去。”   白发在高底的风中飘扬。   下方是卡兹戴尔灰暗的城市废墟。   “嗯,谢谢你,凯尔希。”   ——————   w搀扶着伊内丝,依靠着彼此的身体才勉强没有倒下。   这些萨卡兹说的没错,他们比起一般的雇佣兵更难对付,况且她和w都有伤在身,而且疲于奔命。   “果然还有援兵吗……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w警惕的望着从四面八方赶来的雇佣兵。   黑色的身影密集的站在废墟之上,他们的背后是不远处舰船高大的身影。   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w握紧匕首,却发现自己的手因为过度劳累而没了力气,手里的匕首也变得越发沉重。   “这个人数……”   “喂,别吓晕过去啊。”伊内丝撞了撞她的肩膀。   “抱歉,保持意识有点……困难。”   “你还会说抱歉?”伊内丝似乎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语。   “上次我看着昏倒的你……这次轮到你帮帮忙。”w说,话语越来越轻:“行了行了,别那么小气,我就稍微……休息一会。”   “啧。”伊内丝转头看向渐渐逼近的萨卡兹:“十四,十五……不,更多……有序无声,是专业……不,是比我们还要更加熟悉战场的……”   她已然明白了面前这些人的身份。   “……卡兹戴尔……哼。”   就在这时,肩膀的通讯器响起了嘈杂的电流声。   【伊……听……有人……去救。】   伊内丝愣了愣。   通讯……恢复了?她想。   但立刻,她再也来不及顾及这些,她的法术没有中断,但在法术的判断里,一个庞然大物正在朝着这边靠近,挤压。   “这,这是……什么感觉……”她从来没有面对过这种情况,整个人仿佛置身在一片浩瀚的海洋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她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   那些萨卡兹都停了下来。   燃烧着的废墟向中心挤压过来,那些怪物一样的敌人居高临下。   在这场包围中心的,是一个突兀出现在这里的女性,一个……古怪的人。   她不是萨卡兹,但是就那么只身站在战场的正中心,面部改色。   伊内丝在颤抖,w猜不出她是为了什么颤抖。   她的听力似乎因为爆炸而稍有受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但她知道,他们在畏惧。   因为面前这个人?   不是,所有人都在看着另一个方向,都看着另一个人,连伊内丝也不例外。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w看到了一个……萨卡兹。   一个毫无敌意的……纤细的萨卡兹。   伊内丝在颤抖,她的手和身体都忍不住在颤抖,因为源石技艺的缘故,她比其他人能更直观的意识到自己在面对什么。   w昏迷了过去,这个女人真是好运。   她下意识停止了自己的法术,可她总的说点什么才好过那种感觉不会一直在心头蔓延。   “……赫德雷。”   “伊内丝!w呢?”通讯里传来赫德雷惊喜的询问:“你们现在的坐标在哪里?”   伊内丝没有回答,她问:“战争开始前……你在卡兹戴尔……生活过,对吧。”   “我想知道一件事……”   “你受伤了?先稳住气息,躲在安全的地方,我们已经想运输队本队申请联系援军……”   “先……听我说,赫德雷。”   她的面前,那些萨卡兹正在一一倒下,他们慌乱不已,在鼓起勇气发起一次冲锋后,开始撤退。   伊内丝知道,她们不会死在这里,至少今天不会。   “……好的,我在听。”   伊内丝艰难的开口:“萨卡兹的王……失去了卡兹戴尔的那位……殿下她……”   她的目光紧紧望着战场中心的女人。   “是不是个……白发的女性?”   赫德雷肯定的话语传达过来,伊内丝忽然松了口气,别看她在对赫德雷说起巴别塔时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实际上真当面对时,她才明白赫德雷当时的感受,不过幸运的是,她所见到的要比赫德雷温和多了。   伊内丝看着白发的女性向她走来。   她忽然变得有些拘谨,张口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口。殿下身旁的那个女人冷漠表情,眼底可见的冰冷。   明明和w斗嘴是她言辞颇为锋利,可此时却像个孩子一样,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庆幸的是,她也不用说了。   因为她看到两人同时转过头看向另一个方向。   有人从那边走过来,那是一个男人的身影,看不清相貌,等到走进时,伊内丝才看清。   他一手提着染血的剑,一手提着一颗流淌着鲜血的头颅,他身后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黑影,那些试图撤离的萨卡兹裹挟在这些黑影里,被收缴了武器,他们经历过一场不大的遭遇战,看样子被教训的很惨,那个在不久前威胁过两人一副倨傲语气的雇佣兵,此刻正惶恐的跪在地上,死死盯着那人手中的那颗头颅。   一名威严的中年人。   他将头颅扔在地上,身后的刽子手们举起了长刀,鲜血四溅,那人是幸运的,因为这些人并没有残忍到将他的尸体砍成碎块。   伊内丝下意识想要使用法术去侦测,可男人只是看了她一眼,那冰冷的眼神就让她放弃了这个打算。   她听到殿下轻叹了一口气。   身后的黑影渐渐退去。   “我放走了三个,他们会把这里的遭遇带到西边去。”   他收起剑,走过来,站在殿下身前几米,特蕾西娅看着他身上的血迹和不远处地上的尸体,她没说什么。   他说只是放走了三个,那就只有三个,不会多,也不会少。   殿下的眼底似乎有些悲伤,伊内丝不明白这种悲伤从何而来。   “离庭会继续去清剿剩下的敌人,来之前我已经确**运输部队和舰船的安全,这场战争结束了,是我们赢了。”   他这么说,和之前萨卡兹的话语截然相反,伊内丝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但那个答案她却不敢去想,她只是想起了赫德雷几天前的话语。   他说他遇到了离庭的首领,他们过了几招,对方留了他一命却摧垮了他的战斗意志,他忽然有些感同身受了,即使不使用法术,他也能明白面前这个人究竟是有多么可怕。   怪物只有更强大的怪物才能杀死。   殿下还是没有回答。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会后悔吗……特蕾西娅。”   伊内丝看到殿下轻轻摇头。   她说:“我们回去吧,陈默先生。”   她想救下更多的人,可也因此死去了更多的人。   战争结束了,这场持续几天的遭遇战以卡兹戴尔一名不知名将军的死亡和无数雇佣兵的尸体为结果,奠定了它的结束。   巴别塔正式在卡兹戴尔宣告了它的存在,并彰显了它的武力。   这不过是战争开始前一个小小的插曲。   伊内丝有些羡慕的看着昏迷不醒被男人背着的w,她忽然恶趣味的想,要是w醒来知道自己是被这样一个家伙背回去的,不知道她那张阴损的嘴还能再说点什么。   她也只能这样想了。   天空忽然飘起了细雨。   雨水流入灰暗的废城区里,落在缝隙里艰难生长的野草上。   血腥味正在褪去。   她活了下来,又一次……可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第十章 本是殊途   【有一天你权势滔天,但终究是君王得利,情分二字,说重也轻。】   伊内丝看着那个男人在舰船前停下脚步。   不远处等着一批巴别塔的人员,他们簇拥在庞大的陆行舰下,w被人接了过去,仍旧昏迷不醒。   那个男人没有跟上来,殿下回头看着他,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身旁的白发女人一言不发,只是目光仍旧在注视着那个方向。   伊内丝突然觉得那人仿佛与眼前的巴别塔格格不入,哪怕他现在就站在这里,但巴别塔似乎并没有接纳他的意思,又或者……他没想过要踏足其中。   伊内丝摇了摇头。   她告诉自己别去想这些无关的东西,这不是她一个前路未卜的佣兵能操心的,还不如多想想之后巴别塔会如何处置他们。   她没有看到赫德雷。   伊内丝忽然有点想念赫德雷了,至少如果这个男人在身边会让她不至于像是现在这般手足无措。   “他受了伤,不轻,掩饰的很好。”   殿下回过头,伊内丝忽然听到身旁的女性低声开口。   殿下轻嗯了一声,仿佛早就知道。   伊内丝却怔了怔,她没看出来那个让他感到手脚冰凉的人受了不轻的伤。   “……如果你告诉他,你对他的行为感到失望,他大概会很高兴。”凯尔希犹豫了一下说。   “也许吧,但我不会这么说。”殿下轻声回答,他仰起头,遥望着前方庞大的陆行舰,舰船前那些注视着自己的目光。   “我不会去成为陈默先生希望我成为的那类人……”   “唉,但你总不能……迟早要去面对。”   “那就晚一点好了。”特蕾西娅露出笑容,似乎不愿意谈起这个话题:“我还没问起过,龙门到底发生了什么,陈默回来之后给我的感觉似乎变得不同了。”   “你可以去问他自己。”   “如果他愿意对我提起的话……总之……肯定是不好的事情吧,我没在听起他提起过关于龙门和以前的事情了。”   伊内丝尽量不去听两人之间的谈话,可她还是忍不住想去思考,思考这些秘闻,只是佣兵很有分寸,一直保持安静,至于那名白发的女性望过来的冷淡目光,让她想忽略都做不到。   她微微低下头,默默记住了她们话语中那个名字,看着被赶过来的巴别塔医疗人员接走的w,跟上了他们的步伐。   特蕾西娅和凯尔希没有对伊内丝的离开有任何挽留。   “你知道的,特蕾西娅,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凯尔希说:“你不是早就做好了……”   她抿了抿唇,没将剩下的话说完。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必担心,真到了要选择的时候,我不会犹豫。”特蕾西娅轻轻握紧了手。   巴别塔和许多人的生死如今都牵连在她决定踏出那一步之后的身上,她知道自己该如何做出选择,也是最好的选择。   “那就好。”   凯尔希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她握紧的手上。   但还是会有愧疚和遗憾吧,特蕾西娅,因为你就是这样一个人啊,可你毕竟生来如此,注定无法平凡安稳。   ——————   泥岩已经脱下了那身沉重的铠甲。   陆行舰不远的驻地里,临时搭建的指挥处,房门紧紧关上。   护甲被卸下,她正小心翼翼的替坐在面前的陈默包扎着身上的伤口,离庭的驻地内灯火通明,隐隐掩盖不了的血腥与肃杀。   和巴别塔那边偶尔流露出来的温馨与其乐融融相比,这里明显更像是一座残酷的军营,他也的确是一座残酷的军营,至少从巴别塔而来的人,在见到这些人能被称为同僚的人时,眼里也不乏淡淡的恐惧。   “殿下回去了?”陈默问。   “回去了。”   泥岩回答,手臂绕过陈默的侧腰,那里清晰可见源石黑色的结晶,她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异常,以至于嫌恶和恐惧,覆盖在身上狰狞伤疤比起泥岩所见过的任何一名萨卡兹还要密集。   雇佣兵自然与伤痕为伍,没有那个雇佣兵在长年累月的厮杀下来还能保持一身干净的皮肤,只是比起面前这个人,也差了太多。   她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随军医生只是来了一次,后来这些事在营地里就都由她来代劳,让麾下看到主将重伤总不是件好事。   主将就该永远英明神武,无所不能,才能让手底下的人信心百倍,这是他亲口说的,不知道是不是炎国人所特有的想法。   泥岩想,谁又能真的英明神武,无所不能,只是受伤的样子没被人瞧见罢了。   “逃走了一批,霍格带着人去追了。”   “嗯……”陈默闭上眼,好几秒后轻轻睁开:“告诉他,不用留活口。”   “好。”   “赫德雷和他的佣兵现在在什么地方?”   “护卫在舰船身旁,他们要和巴别塔一起返回营地。”   “这个诱饵抛的值了。”陈默轻声说:“……不过比起西边的军队来说,我们的人战力还是要差了不少,这几年死了不少人,倒是勉强能称的上一声精锐,往后……也许要死更多的人吧。”   泥岩没有回答。   决定来到离庭的那一刻起,这座营地的人就没有在考虑过生死,只是他们不考虑,总要有些人去考虑。   “所以长官你就撇开护卫队一人行动?”萨卡兹大姑娘的语气里带着可见的埋怨,她那双红色的眸子直直盯着陈默的眼睛。   并不明亮的灯光下,渗透出绷带的血迹,房间里有着淡淡的血腥味,泥岩的手指不免染上几缕黯淡的红。   “能少死几个总是好的。”   兴许是那双眼睛的目光太过尖锐,陈默微微移开了视线。   “要是在战场上遇到,两军对垒,摆开军阵,讲起行军布阵,我不是那些侵淫战场的老将军的对手,这点我有自知之明,不过巴别塔里在这方面能力卓越的人不少,用不着我来操心。”   他平静的说:“总不能事事都完美无缺,我又不是什么举世无双的完人……但在这里遇到,被我揪到了他的位置,算是他运气不好。”   “您的伤可不是这么说的。”泥岩手上的力气大了一些。   陈默疼的咧了咧嘴,有些意外的看着蹲在身前的萨卡兹姑娘。   “生气了?”   “不敢。”萨卡兹姑娘低下头没好气的说。   “那就是有了?”   泥岩冷着脸没有回答,陈默哈哈笑了两声,牵动着伤势又停了下来,引来了泥岩不满的目光。   “好了,好了,我的副官,下次行动之前我一定向您打份报告总行了吧?”陈默很没有诚意的商量道,又问:“这次我们伤亡了多少人?”   “……还没来得及统计。”   “大概不会少了,交换比总是有些的,当初从格莱带出来的六百人里也不知到最后还能活下去多少?”   陈默轻轻叹了口气。   “但我们并不会后悔,长官,这里的所有人,包括我……我们都不会后悔从格莱离开,您也不该为此感到为难。”   泥岩说,某些时候这个萨卡兹大姑娘有这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执着。   “嗯,我知道。”   “您为什么不去一趟那艘船?”   包扎完伤口,重新换上一身制服遮掩住伤势后,沉默了一小会,泥岩又问。   “还不是时候。”   陈默说:“会去的,但不是现在,况且……总有一天巴别塔的人会不待见我们这群刽子手,本就不是一路人,何必硬要凑在一起。”   他的话语里带着些嘲讽。   他低声说:“给他们留点念想吧,毕竟要难为他们去做个好人。”   殊途亦可同归。   ——————————   w缓缓睁开眼。   入目是一片陌生的天花板,鼻尖有着某种消毒液的味道蔓延,意识尚且昏沉。   她理所当然问出了那句所有大难不死的人在醒来后都习惯说出口的一句话。   “这里是……!”   她下意识想要去寻找随身携带的武器,每一个萨卡兹雇佣兵即使是睡觉也紧握着刀柄。   “船上。”   “船?”   冷淡熟悉的话语让w愣了愣,但很快那股由陌生环境带来的不安和警惕被这句熟悉的语气所驱散。   她转过头,果然看到了阴魂不散的伊内丝。   “……我们怎么还活着?”   “你想自嘲能不能不要带上我?”   伊内丝没好气的说,比起好运昏迷的w而言,她的经历就要坎坷的多了,或许是想到了这些,她又叹了口气。   “总得来说,我们被救下了。”   “那这里是那里?”   “运输队本队,我们一直护送的就是这艘舰船,现在临时收纳了一些伤员。”伊内丝解释道:“看样子都是些正在搭建中的设施,真是不明白这艘船是什么构造,闻所未闻。”   但那时候看见的影子,确实是一头巨大的……还是别深究了吧。她想。   w似乎正在消化着伊内丝额话语,过了一会,她环视了一周。   “……赫德雷呢?”她问。   “……他在和雇主……不,他在和……和这里的主人谈判。”她临时变了好几个说辞,似乎预示着内心仍旧不太平静。   大脑还没处于清晰的w没能察觉到这点。   “也对,既然你还愿意乖乖呆在这里,那赫德雷肯定没事。”   伊内丝不爽的轻啧了一声。   这该死的女人半点不会说话。   “那么,这里的主人是怎么回事?”w又问:“你好像很紧张,我不需要你那种有害视力的法术就能感觉到。”   伊内丝脸色变了变。   “……你不会以为,我呆在这里真的是在关心你吧?”   “我想也不是,那是为了什么?”   伊内丝叹了口气,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脸同情。   “唉,我现在,稍微有点可怜他了,那间屋子里的,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   她说着一些w听不懂的话语。   简单的来说,她是被赶过来的,或者说,她是很有自知之明自己走过来,但在这艘船上没找到去处,所以才无奈跑到w这边来的。   ————   赫德雷座的无比端正,不如说是坐立难安,很难想象这名老成的佣兵头子会有这么紧张的一天。   “……你不用这么紧张,会影响到会议的效率。”凯尔希轻声开口。“你们尽力做到了最好,而泄露了情报是我们的失误。”   赫德雷绷紧的脸稍微缓和了一些。   尽力做到了最好?他很想说,如果不是你们威逼,我们怎么敢接下这个找死的任务,至于泄露情报,那不是你们故意把我们当做诱饵用来钓渔的吗?   他很想拍着桌子大骂一声无耻老贼。   但可惜的是,他没这个胆子,而且说话还得谨慎小心。   “……战场上无论对错,我很清楚我们是在和谁作对。”   “那就好。”凯尔希很满意这名佣兵识时务的态度。   “可我没想那位指挥官……原来真的是殿下身边的人。”他牵强的扯了扯嘴角:“您的……那种力量也让我感到意外,我还没有为您出手相助正式道谢,凯尔希医生。”   “谢特蕾西娅吧,是她的意思。”凯尔希说。   “我怎么了?”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赫德雷一跳,坐立不安的佣兵头子差点从座椅上跳起来。   他站直了身体,就差行礼了。   “殿下!”   特蕾西娅温和的摆了摆手,看着紧张的佣兵。   “不必多礼,我们坐下谈吧,赫德雷。”   赫德雷犹豫了一下,重新座了下来,他更难受了。   “……遵命。”   他的目光又忍不住看向凯尔希身旁的笼罩在兜帽里的男人。   “那您身边这位就是……”   “希望你不要介意,任何战略情报博士都必须了如指掌。”   赫德雷点了点头。   他敢反驳吗?   他当然不敢。   特蕾西娅微笑道:“感谢你的理解。”   这场会议一直持续了半个小时,殿下似乎很信任那名被称作博士的指挥官,赫德雷也听闻过他的大名,不过正式见面还是第一次。   对方隐藏的视线令他感到无比惶恐,比起博士,他更希望自己面对的是那位离庭的首领,至少后者要更直白的多,在博士面前,他仿佛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死物,某种物品,或许这种说法并不准确,但至少赫德雷认为博士并没有真正将他们当成有生命的东西,而只是在衡量他们的价值。   雇佣兵的价值,这令赫德雷无奈却又脊背发寒。   “恕我冒昧……殿下。”赫德雷汇报完他们的遭遇和推测后,试探着说:“我没有在这里看到那位……离庭的大人。”   “你是说陈默先生。”   “?”   “啊,你不知道他的名字。”特蕾西娅后知后觉的说:“陈默先生稍微有些事需要处理,晚些才会过来,你和他有事要谈吗?”   老实说,面前特蕾西娅这幅单纯的表现让赫德雷感到无比意外,但下一刻凯尔希望过来的视线里夹杂的警告意味令赫德雷不得不考虑自接下来的话语。   “不,没有。”   他很识趣的闭上了嘴。   这位雇佣兵头子又开始下意识心事重重的开始思考了,他总是该想的不想,不该想的想的挺多。 第十一章 w即将咎由自取   w想,要是那天这个挑刺的女人真这么做了,她大概会吓的觉得伊内丝真要下黑手了。   毕竟咬人的狗不叫。   她悄悄从床上跑了下来,趁着伊内丝不在,再继续和那个女人呆下去,真动起手来她觉得以自己现在的伤势肯定占不了什么便宜。   雇佣兵向来都很有自知之明。   w打量着这艘陌生的陆行舰。   这里真的是一艘舰船……这个规模不算小了吧。   有些设施看上去是新的,有些地方又破旧的让人无法靠近。   我记得……这是从雷姆必拓。   她暗暗想着。赫德雷在谈及合约时,说过这艘船是从雷姆必拓出发来到的卡兹戴尔。   这艘船到处都充满了古怪,不像是一艘新建成的陆行舰,对于陆行舰w还是有些好奇的,她虽然听说过这种庞大的战争兵器,但见到还是第一次,不要说陆行舰,卡兹戴尔连移动城市都少的可怜。   旷日持久并且连绵不断的战争让这片土地到处都是了无生机的残破与狼藉。   “啊!抱,抱歉,这前面的设施还在施工……”   陌生的声音打断了w的思索,让她下意识停下脚步,年幼的女孩挡在了几米外的道路。   “凯尔希医生说过,不要随便去更深处的地方,会很危险……”   女孩断断续续的说着,看上去有些面对陌生人的紧张和忐忑。   那是w第一次见到名为阿米娅的姑娘。   “嗯哼……好吧,那我就换条路吧。”   她无所谓的回答,或许是对方是个小姑娘,难得一次好脾气。   “谢谢。”   w折回换了条路。   几分钟后,又有人遇到了的她遇到的那只卡斯特。   “……阿米娅?”   陈默不太确定面前的卡斯特是叫做这个名字,他见过这名卡斯特,不过只见过一次,那时特蕾西娅提起过这个孩子的名字。   “您、您认识我?”   年幼的阿米娅有些胆怯,但又有些好奇。   “算是吧,没想到凯尔希也把你带来了啊,我还以为会让你留在营地里。”陈默温和的说。   “凯尔希医生说,我的病要跟在她身边才放心。”阿米娅解释道,又问:“您是来找凯尔希医生的吗?”   “不,我是来找博士的。”陈默回答,卡兹戴尔的动作比他和博士预料的都要快,看来这段回程的路上不会太枯燥了。   就是不知道得死多少人,总得死些人的,否则没人会愿意消停下来。   “你知道博士他现在在哪儿吗?”   “嗯。”   “那就麻烦你了,阿米娅,我对这艘船不太熟悉,麻烦你带我过去找他,行吗。”   “嗯,请、请跟我来。”   “谢谢。”   “不,不用谢。”   ——————   “……真是有礼貌啊,那双耳朵,果然不是萨卡兹吧。”兴许是才从病床上下来,遇到了第一个属于这艘船的人,枯燥无聊的w来了些兴趣。   “说起来,那个比伊内丝还讨人厌的女人,好像是个医生来着?也不是个萨卡兹……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生在战场的中心,尽是些萨卡兹之外的……”   “怎么又卡住了啊!”   身后响起抱怨的声音。   我的话没说话,本来想从面前女孩身上套出些线索的w不得不停下话语。   她转过头。   那是两名萨卡兹,正站在一扇卡住的自动门前,较矮的那名还在试图去撬卡住的门,看样子有些恼火。   “冷,冷静点,可露希尔,不过是今天第七次短路。”她身旁的白发女性安抚道。   “第,七,次,短,路!”可露希尔一字一句:“这对天才工程师来说是莫大的耻辱!要不要考虑重新买一批门!那样比较快!”   “唉……”女性愣了愣,犹豫道:“因为除了许多伤员,他们的伙食也需要紧急采购,人手和预算方面都……”   女性似乎有些为难,岔开话题道:“而且你就这么放弃,难道不算耻辱了……?”   一个不怎么高明的激将法,w心想。   但意外对于面对自称工程师的家伙有些作用。   “那殿下!”可露希尔竖起手指保证道:“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就让怎么都修不好,干脆把整个安保系统拆了重装!”   她似乎是笃定了要和这扇门较劲了。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家伙脑子是有问题吗?这么好糊弄。   “重,重装?”女性似乎被她一脸肯定给吓到了:“可行吗?”   “虽然不知道是谁造了这些不明所以的系统还埋在雷姆必拓地下深处,但既然弄不明白……”可露希尔信誓旦旦的说:“就把它替换成可以弄明白的!非常简单的道理。”   女性有些狐疑。   “那,就交给你了。”   后者敬了一个不太标准的军礼。   “得令。”   w觉得他们的反应就像是戏台上的戏剧,虽然他没怎么看过。   可露希尔匆匆跑远,大概是去拿工具了。   “……唉。”女性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卡住的门,有些失落:“罗德岛……还有很久才能投入使用吗?”   “罗德岛?”w不由轻声重复这个名字。   女性这才像是后知后觉发现了她的存在。   “啊……你是……我记得是和赫德雷一起的。”女性看了过来,她有着一双明亮透彻的红色瞳孔,一袭白色的长裙短靴,面容温婉美丽,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纯粹,仿佛战火从未在她身上留下过痕迹。   那双干净的眼睛令w忍不住微微移开了视线,没能与她对视,却又不舍的移开目光。   她只是在想,她刚才那动作算是被吓到了吗……   “佣兵w,我在找赫德雷队长,然后不小心迷路……”   这个借口可能不太好。   “侦查的时候要留点神,有些区域还在施工,电缆都裸露在外,小心触电。”女性提醒道:“不过这种程度的谨慎应该也算是你们雇佣兵的天性了吧。”   w一时没好回答。   她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好心提醒我?   “w是吗,叫我特蕾西娅吧。”她说,看着没有回答的w:“赫德雷在会议结束后和博士聊了两句,现在应该已经回到临时病房了,不要让同伴担心,你也回去吧。”   难以想象的温和,却并不令人方案,只是这种关心的语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特蕾西娅……殿下?”   w有些不确定的问,对她而言,殿下是一个遥远的词语,她一出生就在卡兹戴尔混乱的战场上谋生,拿起死去雇佣兵的武器,在战场和尸体中翻找事物,后来也理所当然成为了一名雇佣兵。   对领主和贵族没什么太大的感觉,自然谈不上敬畏,只是钱给的多少,命这种东西能保住当然好,保不住也不值得可惜。   她一直是这么过来的。   “嗯?”特蕾西娅有些疑惑,像是想到了什么:“啊,这里不是卡兹戴尔,不必拘谨。”   拘谨,哈,怎么可能拘谨。   w好像的心想,她可不是那种听到一个贵族名头就会担惊受怕坐立难安的家伙。   “那特蕾西娅……殿下为什么要在这儿和一堵门较劲?”她的语气算不上多恭敬,甚至还有点揶揄:“刚才那个小个子是工程师吧,这点小事……”   她想不明白,一个不小的贵族怎么会亲自来过问这种小事。   “这也不是件小事。”   “是……吗?”w眨了眨眼,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满不在乎。   “有多少事是真的不值得去关注的呢?”特蕾西娅问。   “……”   w没好回答,她其实挺会挑刺的,但面对这个女人却总提不起那种挑刺和嘲讽的想法。   只好转移话题。   “那罗德岛是?”   “你听见了啊?”特蕾西娅问。   w点点头。   “是这艘船的名字,虽然还没有正式的命名仪式,但我……想这么称呼它。”她解释道,又轻轻摇头:“只是一厢情愿而已,说不对博士和凯尔希会反对它的本命呢。”   “哈,本名?这艘船的?”w有些不解。   “你也看见了,这艘船并非是卡兹戴尔所制造。”特蕾西娅很耐心的说:“在最深处,尚且残留下的资料里,我翻阅到了这个名字。”   “罗德岛。”她说:“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嗯,凯尔希应该懂得多一些吧,但我想这么命名它,既然它已经有了名字。”   w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奇怪,不如说是惊讶又没缓过神的怪异。   和篡夺了卡兹戴尔的摄政王分庭抗礼……几乎凭一己之力重新统合了大半萨卡兹门阀的特蕾西娅王女,就是这个德性?   正在试图亲自修复一扇断了电的自动门,性格迷糊,甚至还有些,怎么说来自,优柔寡断。   不是因为该铁血一点的吗,起码表现的有点威严的气势啊,这种柔和的样子算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了?表情有点奇怪。”特蕾西娅看着面前一脸怪异的佣兵问。   “嗯……在殿下面前笑出声来……算不算僭越?”她试探着问。   “不,不算吧……”特蕾西娅不怎么确定:“不过凯尔希和博士都是不苟言笑的,陈默先生也没怎么笑过,战士们背负着很多,也不太容易敞开心扉。”   “如果可以的话,我倒希望你们都可以展露笑容,但这是一种不负责任的奢望,我能忽视压在大家身上的重担。”   “那我笑一会应该没事吧?”   她的确没有那种萨卡兹佣兵对贵族的天然敬畏,更别提对王族的敬意,或许连半点好感也没有,毕竟谁的命都只有一条。   这种单纯甚至有些呆愣的样子令w突然没了想笑的想法。   “你这样,我突然笑不出来了……”她说。   出乎意料的好说话。   “总觉得是我的错。”   “呵呵……咳。”她还是没忍住,面前的特蕾西娅实在是太与众不同了,笑了两声的w急忙正色下来。“不敢。”   “那你呢?”特蕾西娅又问。   “我?”   “我是特蕾西娅,它是罗德岛,你呢?”   “w……”   特蕾西娅摇头说:“不是说那个,w只代表一个雇佣兵,你的名字才能代表你自己。”   “不要让这种沾满战火气息的伪装持续太久,不光是说名字,就算是我多管闲事吧。”   w忽然平静下来。   她愣了愣,那双眼睛和她的话语仿佛能看穿自己想法。   “啊……抱歉。”特蕾西娅说:“你没有自己的名字吗?”   “对在卡兹戴尔出生的萨卡兹来说,这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吧。”w无所谓的回答,听不出有多在意:“很少有萨卡兹会怎么在意……名字,被遗忘的速度太快,花力气去记住那么多人的本名是很没效率的事情。”   “但我不想忘记他们,也不能忘记他们。”特蕾西娅说:“如果等到卡兹戴尔的命运尘埃落定……等到你不再是w,而我们还有机会这样交谈的话,说不定你也可以拥有一个更好的名字,更适合你这样的萨卡兹女性,就像罗德岛一样,如果有个名字的话,听上去就温暖多了吧?”   “……”w沉默了一小会。   “我没想过这种……”她说。   她想过很多,在战场上的时候,想过怎么活下来,被包围的时候,想过怎么死的值当,逃命的时候,想过将别人当成诱饵。   想过杀人,也想过别别人杀掉。   唯独没有想过名字……w。   也许她没想过有一天要成为自己。   “特蕾西娅,通讯。”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卡兹戴尔有动作,博士已经在着手布置了。”   “嗯,我马上就去。”特蕾西娅看着急匆匆走过来的凯尔希,又回头看着面前的w。   “w?”   “啊,嗯,我在。”佣兵回过神。   特蕾西娅认真的说:“如果你愿意为我们而战,无论你那时在做什么这里随时欢迎你。”   她没有来得及回答。   看来那边的事情的确很急,只是那名女性留了下来。   凯尔希无奈的叹了口气。   冷漠的眼神落在面前的佣兵身上。   “我不会对特蕾西娅的决定指手画脚,但是……不要以为你会在这里大受欢迎,我看过你的履历,你很危险。”她的话语里夹杂着毫不掩饰的警告。   w有些错愕,下意识反唇相讥。   “彼此彼此。”   “你的身体恢复的很快,但远远还没到可以随意闲逛的程度,回到你的病榻上去,否则会有人把你扛回去。”   w轻啧了一声,寄人篱下的感觉和面前这个比伊内丝还让人觉得难对付的女人让她很不习惯。   夜晚的罗德岛比想象中还要安静,她没再病房内看到伊内丝和赫德雷。   罗德岛远离战火和硝烟,像是一块安全的栖息地,这种安全却令身为佣兵的w很不适应,她不由想起了白天那一幕。   到现在她才恍然意识到,从头到尾,她都没敢正视特蕾西娅的眼睛。   为什么呢?   她明明看上去那么天真,甚至有些好笑。   根本不像是主持了这场残酷战争的领袖之一……   天真……吗?   是伪装出来的吗,还是说是刻意拉拢人心的方式。   但天真的人可不会有那种眼神,那种……悲伤的眼神。   w很不确定,她忽然有些羡慕伊内丝的法术,要是她也能有伊内丝那双眼睛就好了,就能分辨的出到底是真是假。   可她还是忍不住会想。   如果……我也能留在那名殿下身边。   我会看见什么样的风景呢?   有些想法一旦萌生,就再难以消退。   ps:要不打个权谋的标签? 第十二章 赫德雷下一章很忧郁   赫德雷的佣兵队伍留了下来,战士与巴别塔的运输队一起被编入了护卫部队,其实说是护卫部队,在进入卡兹戴尔境内之后遇到的那场袭击外,之后他们都没遇到什么像模像样的战斗。   这让蹩着一肚子恶气的w很不满。   她不时就会仰起头去瞭望那艘他们负责押送的巨大陆行舰的身影,偶尔想起那天在船上遇到的那个奇怪的殿下。   说老实话,要说敬畏纳头便拜这种情绪是没有的,顶多是因为身份和言谈举止感到好奇以及或许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拘谨。   她仍然不认为能说出那番听上去天真到蠢的话语的人会是领导这场战争的主要领袖之一,她看上去太过温和,人畜无害,w甚至怀疑要是真的踏上战场她可能会被吓的不敢动弹。   但怎么可能呢?   那可是特蕾西娅啊。   w抱着膝盖盯着面前燃烧的篝火,火光照映这这个萨卡兹猩红的眸底。   “领导了战争的主要人物就这样……特蕾西娅……”她轻声嘀咕着。   一股烦躁的情绪怎么也挥之不去。   过去她没敢去想象有一天自己能遇到这种大人物,对她而言身份其实不重要,让她盯住了不管是什么重要的身份,命都只有一条。   其实营地里的人挺不待见她的,她心里清楚的很,在他们眼里自己就是一条疯狗,她也乐于别人这样看待自己。   披上一层凶狠令人捉摸不透的伪装,总比浑浑噩噩被人小瞧然后莫名其妙的死掉要好,要知道在卡兹戴尔,像她这种类型的雇佣兵,可不再少数。   没人是不该死的,也没人能保证自己不会是死掉的那个。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努力的活下去呢?   【说不定你也可以拥有一个更好的名字,更适合你这样的萨卡兹女性,就像罗德岛一样,如果有个名字的话,听上去就温暖多了吧?】   “真敢说呢?”w轻轻笑着。用树枝拨动篝火,看着火苗飘向夜空:“……名字,这种不重要的东西不是早就忘掉了吗。”  【+=   这个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甚至能狠下心和人同归于尽的佣兵,在这一刻陷入了迷茫。   “所以,那群佣兵你打算怎么办?”   博士安静听完陈默对于之后行径路线的规划和打算后,提出了几个意见,两人互相交换了意见之后,安静了几秒,博士问出了这个问题。   罗德岛船舷的边缘,卡兹戴尔的夜空一片漆黑,陆行舰下方的扎营警戒的护卫队篝火仿佛像极了夜空中的不太明亮的星辰。   “这要看殿下了。”陈默的手搭在船舷边:“这次之后,选择留在巴别塔的佣兵应该不再少数。”   “但那两个人佣兵的队长不一定会选择留下来,赫德雷和伊内丝,你看好这两个人。”   “赫德雷很不错,是个老练的佣兵,也有敏锐的政治嗅觉,单独作为一个佣兵而言对他来说有些屈才了。”陈默凝望着佣兵驻扎的方向,没有对博士猜出他的想法有丝毫意外:“至于伊内丝,我听闻过她的法术,离庭正好缺她这样的人,而且她本身的能力也不容小觑。”   “正是因此,特蕾西娅和巴别塔的理念不一定能引起他们这种老手的兴趣,或许会令他们产生好感,我不否认特蕾西娅有这种能力,她本身就拥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加上她的身份,但这还不够……”博士说着,犹豫了一下:“她还是不够果断。”   “她也不必果断。”陈默不置可否:“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是特蕾西娅,才会站在这里,试想如果她真会像是我们希望的那样,今天又有我和你什么事?”   博士愣了愣,几秒后他点了点头。   “你说的没错。”博士俯瞰着下方的营地:“如果特蕾西娅真像我们想的那样,也不必落到今天这番田地。”   “所以我们应该庆幸。”   陈默笑了笑,他仰头看着博士兜帽下那张隐藏在阴影里的面孔。“正是因为她表露出来的温和和仁慈,才有我们接下来进行构想的基本前提。”   “卡兹戴尔的顽疾早已到了不得不治理的时候,即使有一个精明强干的君主,也无法在现在割据和被渗透的情况下将卡兹戴尔重新整合在一起,我们都清楚那些反叛势力背后站着谁,想靠王室来强令这些人放下手里的权利是不可能的事情。”陈默说:“只有一场战争,一场席卷整个卡兹戴尔的战争,才能让如今碎裂的卡兹戴尔重新洗牌,从看不到的荒芜和破败里寻找到一线生机。”   “你就不怕这场战争拖垮这个国家最后的底气,说不定到时候情况只会变得更糟。”博士好奇的问,难得从他低沉的语气里听到一抹兴趣。   “这可不像是你会说出的话?”陈默诧异的看了博士一眼。   没等博士回答,他懒散的说:“我管不到这么远,不瞒你说,我自认为对治理国家不怎么在行也没什么信心,倒是杀人,这点我有些心得,至于这场战争尘埃落定之后……我想大概也用不着我去操心那么遥远的事情。”   “这样……”   “我现在甚至怀疑,其实西边那个现在座在王位上的摄政王在打着和我们一样的主意,他也巴不得一场席卷整个卡兹戴尔的战争,好让他真正统合完卡兹戴尔如今这些分裂的势力,到时不管他是想留在这片土地上救亡图存还是另寻去处都要比现在更有底气。”陈默说着,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在我看来,这里本来就是一片人嫌狗憎的破地方,特雷西斯现在架在那个位置上,上不去下不来,颇有点骑虎难下的意思。”   博士沉默了一下。   “……你在怀疑特蕾西娅?”   他转头看着陈默,虽然看不到他的眼睛,但陈默能感觉到那双视线在盯着自己的脸。   “难道你不怀疑?”   陈默毫不避让的和博士对视。   两人都没有说话,一会后,博士移开目光。   “我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博士轻声开口:“特蕾西娅的病情日益加重,她虽然没有提起,但我能看出她志不在此,巴别塔旗下的这些人虽然称得上是精锐,但毕竟算不上军队,将希望寄托在门阀和领主身上……我看不到胜算。”   “但你还是留在了巴别塔。”陈默喃喃出声。   博士似乎轻轻笑了笑,望着漆黑的夜空,夜风吹起了那身常年不变的大衣。   “可能是我没想好自己离开这里之后要去哪儿吧。”博士坦然的说:“特蕾西娅很信任我,所以我觉得我应该留在她身边帮她做些什么。”   “士为知己者死的意思?”陈默问。   “士为知己者死?”   博士愣了愣,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那你呢……”他反问:“据我所知,龙门那边你想处理的事情也已经处理完了吧,你应该没有继续留在巴别塔的理由了,既然你能看出来特蕾西娅的打算,那留下与否也就不在重要了。”   “你是想说,我在逼特蕾西娅吧?”陈默问。   博士没有反驳。   “我和现在巴别塔里的那些寄希望于她的人一样,都在逼着她走上这条路。”陈默说:“事实上,现在刚开始来这里的时候,我觉得挺好笑的,特蕾西娅的那个理想和你们这群人的理念,你们想口口声声说想要拯救这个国家,可你们却根本没想好该怎么做,只有一个目的,然后在这条路上漫无目的的走着,等到自己为这个目的死去或者幡然醒悟那天。”   “特蕾西娅和我说起了一些她的想法……”陈默停顿了一下:“很美好的想法,也很不切实际,我那时候没想太多,只想活命,证明我自己稍微有点价值,然后在这里到处找人拉拢,很不幸,找到了你。”   博士耸了耸肩。   “那还真是够不幸的。”   “谁说不是呢?”陈默装模做样的叹口气:“所以我就告诉了特蕾西娅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她是个很有能力的人,虽然不够果断,如果是做一名哲学家和艺术家,大概会很有前途,但作为一名衰弱国家的君主,以她的性格明显很不合格,在这点上我更看好特雷西斯。”   “特雷西斯是个很有手腕和强势的人,这个国家需要的正是像他这样的主人。”   陈默没有半点的隐瞒的说出了这些一旦被巴别塔的其他人知道后可能引起巨大反响以至于反感的人。   “我和你一样。”   博士没有任何惊讶,淡淡的回答:“特雷西斯的确比她更适合统治这个残破的国家,对卡兹戴尔而言,特蕾西娅的想法的确很不适用。”   陈默没有意外。   因为他相信,这些自己都能看出来的想法,面前这个人不可能连这点也发现不了,兴许凯尔希也早就明白了这些。   和那群依然心怀热切但却迷茫的萨卡兹不一样的是,接触过特蕾西娅更多的他们,看到的不仅仅是表面。   卡兹戴尔迫切需要一场战争来统合这场纷争,结束他的混乱,萨卡兹才有喘息之机,否则这样无休止的内耗,只会将这个种族拖向灭亡,永远没有出头的那天,卡兹戴尔这片萨卡兹的家园也将真正意义上名存实亡。   兴许特蕾西娅早就看出了这一点,才会聚集起这个巴别塔。   她的理想不适合卡兹戴尔,卡兹戴尔容不下她的理想,她也没有时间去看到这些。   陈默搭在护栏上的手不由得握紧。   “特蕾西娅一日不死,卡兹戴尔的混乱便一日无法尘埃落定。”他出声说,像是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博士终于没有隐瞒。   “这是她希望的,她愿意萨卡兹做出牺牲。”博士的声音出奇的平静:“巴别塔在这场战争中几无胜算可言,数十年来的争斗早已耗光了特蕾西娅的留在这片土地上真正的底蕴,再来一场规模浩大的战争,不论结果如何,卡兹戴尔都将一蹶不振。”   “所以我才不相信一名王女会有那样天真的想法啊。”陈默无奈的长叹道,又问:“罗德岛呢?”   “按照原本的设想,罗德岛会在特蕾西娅死后离开卡兹戴尔继承她的遗愿,那个孩子是她选定的继任者,她还有好几年的时间来教导她。”博士说:“这场战争要比原定计划中要早了两年。”   “阿米娅?”陈默忽然想到了在营地里见到特蕾西娅教导这个孩子拉小提琴的一幕。   他沉默了下来。   “凯尔希怎么看?”陈默问。   “凯尔希……大概会选择尊重特蕾西娅的想法吧?”博士不是那么肯定。   “你不确定?”   “原本在你出现之前,我有百分之七十的把握。”博士看了陈默一眼。   “现在?”   “不好说。”博士说:“凯尔希似乎是将希望放在了你身上,而你告诉特蕾西娅的那些东西,格莱的变化也让特蕾西娅的想法出现了一丝动摇。”   “你呢?”陈默问。“你现在怎么看?”   “我……”博士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先不说我,倒是你,你又怎么看?”   “你没有阻止我接手离庭,我卸任了巴别塔内的护卫,我猜现在是阿斯卡纶在负责吧。”陈默说:“老实讲我是个外人,本来不该掺和你们巴别塔的事情,现在来看,特蕾西娅原本的想法无疑对我而言是我占了便宜的……”   博士轻嗯了一声。陈默没有去看他。   “为了创建离庭,死了很多人,一开始从格莱带出来的六百人现在我数了数还剩下两百三十二个,两年的时间,我还在卡兹戴尔那年为了在雇佣兵体系里埋钉子,死了一百一十二人,离开之后,又陆陆续续死掉了两百二百五十六个。”   陈默低声说着。   “我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对不起他们的,要说对不起他们的也是巴别塔,但我毕竟是他们的指挥官,他们选择了加入我,每个人加入之前都相信自己能改变这片土地,或许不是每个人,但大多数都可能有过类似的想法。”陈默说:“而且,我还有一个副官,在我离开卡兹戴尔当甩手掌柜这年里,是她兢兢业业,不辞辛劳继续维持离庭在卡兹戴尔的网络,她说自己不擅长当领袖,确实不太擅长,不然也不能死那么多老手,一个败家娘们儿……”   陈默说着露出笑容,博士也没有回答,但陈默知道,他在听,就像是他之前明确告诉了自己他猜出的特蕾西娅的想法。   “我不认为自己算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好人,自私点没什么不好,也大可说这是特蕾西娅自己的意愿,没什么好说的,我也不会去责怪特蕾西娅这个想法如何对得起信任她的那些人,毕竟她的所作所为谈不上对错,尤其是对于我这种连萨卡兹都算不上的人。”   陈默松开了握住栏杆的手,两只小臂搭在栏杆上,望着荒野外漆黑的夜色。   比不上龙门的歌舞升平。   也没有哥伦比亚的祥和安宁。   卡兹戴尔的荒野是一片死寂的黯淡,唯有呼啸而过的冷风,仿佛还能提醒人活着。   他没在得到那个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答案后又太过明显的情绪波动,只是显得平静了许多。   因为他不太像个年轻人,他没有那么多热血,他吃过苦头所以难免凉薄了些。   “我不打算看着特蕾西娅为了她的萨卡兹做出牺牲,博士。”陈默出声说。“我也答应过那些死掉的人,卡兹戴尔会有重新崛起那天,我这人虽然以前被人叫做谎话精,但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连死人也去骗。”   “哪怕……是个不足轻重的萨卡兹。” 第十三章 清谈误国   博士安静的看着说出这些话的年轻人,说他年轻,是和博士自己比起来,和很多如今巴别塔的战士比起来,和他们这些一直以来就跟随在特蕾西娅身旁的人比起来,他无疑太过年轻。   但与他们那些不算年轻的人比起来,他又好像要老些,透着一股说不清的暮气。   博士没说什么了。   他收拢了双手揣进大衣的袖口里,整个巴别塔内,或许还要加上过去所遇见他的那些人里,都没人见到过博士真正的相貌,就如同他的真实想法一样,没几个人能够猜的出来。   他没有告诉陈默他在派往龙门的那些佣兵里安插了眼线这件事,陈默也没有提起博士将手伸进了离庭这件事。   离庭里有多少人是博士埋下的暗桩,说不定某天这个让人看不清虚实的男人就将整个离庭当成了一个可以随手抛弃的弃子。   这并不意外,他想必能做出这种事。   他们都不是什么能全心全意去信任谁的人,信任太过难得,也比较奢侈,他们不是特蕾西娅那种“大方”人物,也永远无法做到他那样大方。   “想好了?”博士问,不再像是几年前那个雪天里。   那时候还孑然一身在这座巴别塔无依无靠的陈默在充当了特蕾西娅的护卫后,想方设法保全自己时和他的那些听上去让人觉得有些夸大的谈话。   也不像是某个夜晚里,两人坐在空无一人的食堂时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面。   当初那个落魄流难到巴别塔佣兵小子,真正挤入了巴别塔的一席之地,一只脚跨进门口,一只脚留在门外。   “没什么好去想的。”陈默淡淡回答:“以前是不得不留在这里,生怕因为外来佣兵这个身份落到外面被那里出来的佣兵队伍当成悬赏给干掉,也想着想发设法给自己增加点本钱,现在嘛……倒是不想那么多了,龙门的事情解决之后,老实说,遗憾是有一些,也不那么重要了。”   陈默说着,看向博士:“倒是你……本来以为你还得遮遮掩掩,就像你这副打扮一样,难得这次这么干脆。”   “想知道原因。”   “大概能猜到一些。”   “我和你差不多……”博士似乎是叹了口气,他还是解释道:“说到底,我其实并不关心卡兹戴尔今后会是什么模样,萨卡兹也好,巴别塔也好,他们的成败我并不怎么上心,也没有想要改变些什么想法,但就像我和你说的,离开了这里,我也没想好之后自己要去哪儿,做些什么,与其离开,留下还好,起码我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   望着夜色的背影给人一种漂浮无凭的落寞感,说不清的落寞和流离,但他却是巴别塔的战地指挥官,尽管这个战地指挥官有些名不副实,而他所做的那些事,指挥的那些战役也让整个巴别塔内的人对他比起尊敬更多的还是畏惧。   他们都一样,只是和博士不同的是,陈默会将所谓改变萨卡兹这些说辞放在嘴里,而博士很少说出这种话,他大多时候都是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模样,所以没人猜得到这名指挥官心里在想什么,遮掩住面容的兜帽也令人看不到他的喜怒哀乐,他将所有的一切都掩藏在阴影里。   藏起来,神秘自然也让人感到疏远与敬畏。   没多少人愿意和这样的人打交道,除了特蕾西娅这种性格的人,即使是凯尔希对待博士也是警惕防备多过信任,更不必提那些因为他的战术而死在战场上的战士。   巴别塔的战地指挥官无疑是个非常卓越的人,但很少有人知道他最卓越的地方并不是指挥战争,他并非是天生的指挥官,他的大部分学识都以战争毫无关联。   人们说他冷血,说他冷漠,说他残酷,他没有辩解,他没有试图去纠正人们的想法,慢慢他就真成了这样的人。   理解说起来容易,但其实做起来很难,尤其是当你知道这个迟早有一天也会将你间接杀死的时候,比起理解,人们更远去从众,随波逐流。   更别说是朝不保夕的萨卡兹。   但你问值得吗?   也许不怎么值得,为了这些并不信任自己的人,为了这个自己也不太相信的理想。   可也许也是值得的。   起码特蕾西娅愿意相信他,起码有着那么一小批人愿意将命递给他,起码现在这种生活并不让他反感和厌倦。   有时候温柔比起狠厉更像是一柄刀子,它杀人不见血,却刀刀直取要害。   它不要你的口头效忠,不要你的鞠躬尽瘁。   它要的是你的命,你还不好意思不给她。   博士没什么伟大的抱负,也没什么远大的志向,他和陈默都是同一种人,是那种生活来了他们都能随遇而安的人。   是那种当决定要去做某件事后,他们就会去做的人。   “真不带着你的人进来?”博士忽然问:“这趟不出意外,特雷西斯不会再派人过来试探,离庭也暴露在了卡兹戴尔的视野内,接下来他要动手的方向就要换到那些投靠巴别塔的门阀和贵族,再则赦罪师和卡兹戴尔的佣兵也会向你们动手,但你们的处境会比过去更凶险和艰难。”   “你做掉了加尔森,现在看来这步棋走的很好,短期内那些小股势力向从你们着手打压巴别塔的人会稍作收敛,但对你自己,特雷西斯会把你推向风口浪尖,你有可能会成为卡兹戴尔历史上最值钱的佣兵。”   “但我们也能趁着这个机会统合掉卡兹戴尔境内那些原本散乱的大小佣兵团,这几年我一直在尝试做这件事,就和我们一开始计划的那样,先处理佣兵流散的问题,也是卡兹戴尔最大的问题,特蕾西娅已经有了人心,需要的只是威慑。”陈默说:“她做不来这种事,我很擅长。”   “你应该知道我和巴别塔那些人分歧挺大的,我们做的事,他们心里迟早也会不怎么待见,我们不是同一路人,这样也好,不过说起赦罪师,特蕾西娅把巴别塔的口子开的太大,阿斯卡纶一个人可不怎么处理的过来。”   “她没你想的那么不堪。”博士摇头说:“还在介意当初她揍你那件事?”   “我不是个小心眼的人。”陈默说。   博士看着他。   “真的。”陈默补充道:“当初接替殿下护卫的时候,是被她修理了一顿,但她也没好到哪儿去。”   “是啊,整整好几天都没人看到她的身影。”博士像是想到了什么:“你做了什么。”   “也没做什么。”陈默无所谓的说:“就是她小瞧了我,给她脸上留了点伤,大概让她觉得不好意思没面子,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佣兵身上翻了船。”   “……”   博士突然不说话了。   “离庭那边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博士又问。   “等东边有了动静。”陈默说:“炎摆出样子之后再看吧,凯尔希最近告诉了我一件很值得关注的事情,听说维多利亚那边发生了一点变故?”   “不奇怪。”博士淡淡的回答:“这些年特雷西斯一直有和维多利亚联系,他的军备和物资有很多条线是维多利亚供给,其他大大小小部分领主背后也有着别国的影子,离得远的,比如哥伦比亚,离得近的拉特兰,乌萨斯,卡西米尔……”   “敌人很多啊。”陈默说。   “不多……起码明面上的不多。”博士平淡的说:“比起刚开始时候要好很多了,特雷西斯和特蕾西娅的政见分歧也出在这上面,特蕾西娅决定接纳外人进入卡兹戴尔,特雷西斯和元老院的老人们并不赞同外人插手,他们还是小家子气了一些,也不怪他们,卡兹戴尔本就是流放之地,只比起名不副实的雷姆必拓好些,倒也好不了多少。”   “听起来你似乎也不怎么受待见……”陈默问。   “我倒是不怎么考虑这些。”博士说:“不过说来也奇怪,当初赞成的人被他们反对,当初反对的人却掌握了大事,不得不说是有些好笑。”   “你这番话让我想起龙门一个老家伙临走之前对我的告诫。”陈默说:“他这些过得看起来风光,实际上也挺不容易,处处受制于人,有时候真是有点同情他啊,不自在不说还得给自己画地为牢撑着那艘船放不下来。”   “魏彦吾?”博士叫出了这个名字。   “魏彦吾……离开龙门前才明白,其实哪儿都有一张网,龙门是,卡兹戴尔是,甚至连这座看起来众志成城奋发向上巴别塔也是……”陈默的嘴角微微翘起:“哪儿有人看着那么清白干净。”   “我就当你是在抱怨了【{   “发泄牢骚罢了。”陈默回答:“毕竟之后我们可就要一起去做大逆不道的事情了,你和我现在算是共犯。”   “我可比你要好点儿。”博士反驳道。   “也好不到哪儿去。”陈默别嘴:“我如果是杀人不眨眼的屠夫,你就是巴别塔的亡灵,屠夫动刀,亡灵嘛,冷冰冰的也没个人样,和你现在挺像的。”   陈默打量着博士的那身装扮。   “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讲?”   “别。”博士想也没想回答,大概是猜出了陈默的想法。   他现在打量自己的目光就和一开始进入巴别塔的新人和呆了一段时间的人没什么分别。   “唉,别这样。”陈默不为所动:“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难不成你真的长的挺吓人的,不然也不该整天戴着张兜帽不敢见人。”   他轻轻撞了撞博士的肩膀。   “给我看看你的样子呗,我保证不和别人说。”   博士看着他,然后转过头,接着很不给面子的抬脚就离开了船舷。   陈默看着博士离去的背影,也没去叫他留下。   一直到博士的深夜消失在视线尽头。   他又重新收回视线望着船舷外黑暗的天空,被乌云遮蔽的惨淡的月光。   “月光再好,也照不到有些人心上呐。”   陈默喃喃自语,掏出一支烟静静点燃。   蓝色的火苗在指尖一触即逝,压下了身上伤口的隐约阵痛。   在他眼里,卡兹戴尔就是个遍体鳞伤垂死不死的巨人,像是那些年倒下的巨龙,任由人瓜分着四分五裂的尸体,披着一张虚假的躯壳,从此那片土地上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他未必有那么大的能耐和本事说要去拯救这个国家,那也不是一个人所能做到的事情。   魏彦吾临别前说了很多话。   有些他不在乎,有些他记在了心里。   一个人再强的武力也比不过人心里的算计,软刀子才最磨人,人力终有穷时,意气也会散尽。   这是那个老家伙这辈子琢磨出来的道理,到头来,他就被困在了那座繁华的名叫龙门的地方。   陈默想着,不过是力所能及,哪怕力有未逮,问心无愧罢了。   天底下哪里有着只要付出就一定会得到收获的硬道理呢,又哪里有注定能只胜不败的战争。   如果有天他不幸死在了卡兹戴尔,和萨卡兹一同被埋葬在了这片土地,也还算不上孤身一人。   起码走道通往地狱的道路上,会有一大群人和他相会,起码在面对特蕾西娅时,她就只是特蕾西娅而不是萨卡兹的王女。   有些担子落在肩上,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比起特蕾西娅而言,他无疑要幸运了许多。   【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那个声音又浮现在陈默的心里,他转过头,果然看到了和他一摸一样却一脸冷漠的脸。   【要陪着这些注定消亡的萨卡兹?连他们的主人也放弃了,你还想着继续留在这里。】   “其实我还挺怕死的……”陈默说,他没去看祂:“以前觉得死很可怕,因为有放不下的东西,但实际上无数次面对死亡,和它擦肩而过之后,就更怕了。可比起找个安安稳稳的地方躲起来,一辈子安贫乐道下去,我知道自己做不到这种事。”   从什么时候起恍然间猜到了特蕾西娅的想法呢。   也许是从从龙门回来的路上。   一座龙门也有着那么多的权衡利弊和利益纠结,更别说是巴别塔和一个国家了,以前觉得自己看到的挺多,实际上从龙门回来之后,才知道其实自己还是没看到多少。   没看到这个国家究竟是怎样一副模样,高估了那些理论能在这片大地上起到的作用,那些理论就像是一把钥匙,但钥匙只是钥匙,门还在那里。   那样沉重,腐朽,庞大,根深蒂固。   门上刻着这片大地里数百上千年来的历史,刻着那种和记忆里走向截然不同的历史。   想一想,革命这个词语是从什么时候兴起的……也有两百年的时间了吧,一直变迁,一直妥协,一直流血牺牲,修改完善,直到几百年才渐渐发芽成熟。   你一个人,又如何能在大势所趋之下,翘起整个时代的走向呢,况且你志不在此,也没这种能耐。   所以陈默将火种交给了特蕾西娅,她有阅历,有见识,有失败带来的经验,也有着勇气,她是个不被命运眷顾的领路人,原本注定要死在这条路上。   比起陈默自己,她要更了解她们身处的这片土地,知道这片大地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欠缺什么,如何改变,如何取舍,如果去拿来又放下。   而不是有人来照猫画虎,大放厥词,想当然的提出些看似有道理的见解,颇有些纸上谈兵的意思去打肿脸当个半吊子的思想家和哲学导师。   人模狗样的。   陈默想着不由笑了起来。   “是挺好笑的。”他想着,又轻声补充道:“清谈误国啊……外来者。”   好在你没什么本事和志向,索性不管,不仅自在还占了些便宜,就是有些对不起特蕾西娅了。   劳碌命。 第十四章 爱国者   没人能听得到夜晚里某个人的低声自嘲,就像是没人能相信曾经一具年幼的躯壳里塞着一个成熟的灵魂。   时间久了,连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觉将自己当成了一个孩子。   陈默挺庆幸的。   庆幸他并不真的只是一个孩子,如果当时的他真的是个孩子,或许就不会活的像现在这么疲累和矛盾了吧。   如果他当时真的是个孩子,也许就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去爱憎分明,去年轻气盛,也当然可以嫉恶如仇,满腔怨恨。   这么多年来,他压抑着自己,那个成熟的灵魂反而渐渐成为了累赘,那个成熟的人和他那些成熟的想法,反而像是禁锢了他的牢笼。   让他不得解脱,让他不得不去瞻前顾后,权衡利弊,做个卑鄙小人苟且偷生。   有许多事,不是做不到,不是不想做,而是不能做,条条框框的规矩一如是最简单的法律一样束缚着人,这是最轻巧的,以至于后果,隐患这些说辞都要差的远了些。   人活着,本就没有“自由”可言。   博士渐行渐远,在转过道路后,他在转角停下了脚步。   陈默没有出声挽留。   他们不用说的太明白,该说的在两年前都已经说过,只是陈默提起,博士的回答和当初仍无二致就够了。   这两年来,博士在格莱这座城市上耗费了大量的精力,光是离庭的组建,人员的筛选和既定的计划方案就不止堆满了多少个日日夜夜里的书案。   除去巴别塔明面上援助,暗地里他不知为了这个当初随意提起的构想付出了多少心血,或许从那时候起,博士并没有真的指望这步棋能在将来起到什么太大的作用,他不过像是大多数棋手那样,遍地落子,以求巧手。   不论之后的局势走向何方,有子总比没有子要好。   “外来者吗?还真是……再贴切不过的形容呐。”   博士低声呢喃,他伸手拉低帽檐,兜帽下看不真切他的表情,他的手缓缓插进口袋里,抬起脚步,走在空旷的走廊上。   单薄的身影倒映在罗德岛冰冷光洁的墙面。   这两个同为卡兹戴尔的外乡人,在这天瞒着巴别塔的其他人,不约而同选择了一条相同的,看上去愚蠢无比的道路。   五月十三日夜   卡兹戴尔东境罗德岛号   天气/多云   白天下午时分下了一场小雨,这场突如其来的小雨来的完全没有丝毫预兆,自赫德雷有记忆起,卡兹戴尔的天空就总是阴沉的,就像是这个病入膏肓的国家一样从未有过阳光明媚的一天。   他是一名在卡兹戴尔战场上打滚多年还侥幸不死的佣兵,萨卡兹雇佣兵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来处,也许某天捡起一柄战场是遗失的武器就成为了一名佣兵,但大多数人都知道他们归处。   死亡其实并不可怕,虽说大部分佣兵都没做好死亡的准备,但就和白天那场雨一样,卡兹戴尔的死亡也总是突如其来,没有半点预兆可言。   伊内丝又升起了篝火,坐在篝火前静静的发呆,很少有人知道伊内丝为什么会有这种习惯,但赫德雷是那个少数人之一。   因为篝火的温暖和并不明亮的光会使她在黑暗里感到安心。   可在卡兹戴尔这片黑暗沉沦的土地上,又那里会有指引萨卡兹们温暖的光呢?也许那位殿下算是一个,赫德雷并不看好她,也不看好巴别塔。   他走到伊内丝身旁坐下,坐在清空的物资木箱上,靴底沾上了雨水和泥泞,身上披着尚未来及取下的雨披。   坐下时雨披上有些零星的雨水抖落,他刚从外围警戒哨岗回来,罗德岛号太大了,庞大的罗德岛行驶在大地上很难掩盖得了踪迹,宛如一个醒目的靶子,所以不得不做好完全的警戒和防御,以免被打的措手不及。   在这点上,赫德雷这个“活得久”的专业雇佣兵无疑很上心。   伊内丝转过头瞥了他一眼。   赫德雷伸手烤着火,驱散了夜里微凉的寒意,搓了搓手掌。   “看来我们是被人小瞧了?”伊内丝开口说,听不出什么怨气,声音出奇的平静。   “难道不是一件好事。”赫德雷轻松的回答。   “哼,当然是件好事,轻轻松松就能完成任务,不用搭上性命,我不知道多久没有碰到过这么便宜的好差事。”伊内丝拿着枯树枝拨动篝火,她的黑发仿佛和夜色融合在一起,倒影着火光的影子随着手里的动作摇曳。   “这趟损失的人手可不少。”赫德雷反驳道。   “但我猜你已经和巴别塔谈好了价码,我们的损失会被弥补回来。”伊内丝说,像是不经意间又问:“w,是不是你故意留下来的。”   “什么意思?”赫德雷像是没有听懂伊内丝的问题。   “别给我装傻,赫德雷,你应该知道我的能力。”伊内丝转头看着赫德雷:“我是说在撤离营地的时候,你把w留下来,你想借着她的手摆脱营地的其他人,不,你想处理掉他们。”   赫德雷没有去看那双盯着自己的金色瞳孔,瞳孔的主人那张冷淡的脸。   伊内丝看着身旁的男人,和她对比起来略显高大的身影,以及下巴上唏嘘的胡渣,赫德雷红色短发像是火焰又像是干涸的暗红色鲜血。   只是不知为何,现在的他看起来不禁让人觉得有些憔悴。   “你真是这么想的?”伊内丝已经知道了答案,赫德雷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他可以解释,说出他这么做的原因,但伊内丝知道他不会说,而现在提起这些也不重要了,可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她没问为什么。   “那些营地的其他队伍和我们不是一路人,难保不会反对这次任务,我信不过他们,而且我们需要诱饵才能从营地和那边的盯着我们的斥候眼底脱身。”好几秒后赫德雷终于开口说。   像是在解释。   “w是个很合适的人选,她的行事风格不会引起斥候的怀疑。”   “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们的敌人是谁。”   “王城的人找过我,在巴别塔联系截断了我们的信使之后,他们来找我商议过价码。”   “你拒绝了他们。”   “他们一直在跟踪我们,巴别塔知道这点,但我们谁都得罪不起,伊内丝。”赫德雷叹息道:“比起和另一边做生意,起码巴别塔的人要更安全一点,当然,不能否认同样危险。”   “你的影子可不是这样想的。”伊内丝冷笑道,她的【$   “我们这趟折损了很多人,赫德雷,很多。他们原本可以不用死在这里,你明明知道这是个陷阱!”   “……”赫德雷沉默了下来。   伊内丝也泄气般没了话语。   她知道,的确像是赫德雷说的那样,他们谁都得罪不起,她只是有些无奈和憋屈。   “……我想亲自来见见那位殿下。”赫德雷终于说出了他此行的想法:“我听起过那位殿下的传闻,但亲眼见到她这还是第一次。”   “值得吗?”伊内丝的冷笑越发明显。   “不清楚。”赫德雷摇头回答,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他也不清楚值得与否,可有一点他很清楚。   “但我是个萨卡兹,我们这些人生来就是个萨卡兹,伊内丝……我很抱歉,没能在一开始就通知你。”   没有那个萨卡兹会希望流落他乡,不如说,没有那个人会希望这辈子流落异乡,死的毫无意义。   他这么说着,伊内丝心里却升起了一股怒火,一种被当成外人的怒火,她握紧了手指,但很快那股无名升起的怒火不由黯淡了下去。   她是个外人,但同样也被萨卡兹视为了共事同伴和战友,也许同伴这个词语在萨卡兹雇佣兵中并不是什么好话。   萨卡兹啊,又是这个说法,那个她总是喜欢不起来的w也是这样说。   “我真的不太能搞懂你们这些萨卡兹的人想法。”   伊内丝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烦躁。   赫德雷笑了笑。   “其实不难理解。”   赫德雷抬起头望了望不远处陆行舰巨大的身影:“每个萨卡兹或多或少都听闻过那位殿下的故事,我也同样如此,在许多年长的萨卡兹心里,那位殿下是位伟大的英雄,她曾经被视为这个国家的希望,现在也有很多人抱有相同的看法,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种不知该持续多久的生活,萨卡兹人已经从习惯到麻木了,所以我们很害怕希望,而那位殿下,曾经就是希望。”   伊内丝没有回答。   赫德雷说出想法后反而轻轻呼了口气,轻松了许多。   “说实话,我还在犹豫。”他说:“没决定好是否要选择其中一方,毕竟我们已经逃避了太久,我们大多数人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一旦发生改变,我不知道我们是否能够做好准备去适应。”   “很多人可能会选择留在这里,更多人,永远失去了选择的权利。”   “我知道你一开始想问我什么,除了最开始那场惨烈的遭遇战外,这一路上我们走的都很顺利,你也发现了为什么会这么顺利的端倪。”   赫德雷说着转头去看坐在一个身为旁的伊内丝,后者嗤笑了一声。   “我在等你的回答。”她说。   “你见过那个人了。”   “如果你是说狠狠教训了你一顿的那个……不出意外我见过了。”   “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我试图用我的法术去观测他,但他似乎能察觉到我的动向,来这里之后那位说话冷冰冰的凯尔希医生警告过我,最好别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   “你听的进去?”   “所以我现在连睡觉都不怎么敢闭上眼睛。”伊内丝长舒了口气,她略带同情的说:“我大概能理解你当时的心情了。”   “我能想象。”   赫德雷能想象到面对那种怪物的压力,他并不奇怪巴别塔能有这种程度的战力,只是与他所设想不同的是,他并没有在巴别塔看到那个人的身影,这让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隐隐也有着些许的压力。   因为他知道那个人早晚会和他有一场谈论,他和巴别塔内人有很大的不同。   “但殿下他们视而不见,以及……那位巴别塔的博士,如果我们还把自己当成人看的话……那他就是一个异类,在他眼里,我们或许都是死物,或者说棋子。”伊内丝说着,像是压抑了太久终于能放松一些。   “让你忌惮的那位,他和博士是不同的。”她提醒道。   “……你说话怎么和w似的,你以前很没耐心,可从来都不拐外抹角。”赫德雷语气怪异的说。   伊内丝轻呼了一口气,她有些想骂人。   “打个比方,在博士眼里我们都是可以随手利用和抛弃没有生命的棋子,是死物,而他是唯一活着的人,我不会放心让自己和他共处的,我还没有自寻死路的想法,但……和你有过接触的那个,我只能看到一个巨大的狰狞又模糊的黑影,厚重,遥远,却意外的并没有太大的恶意。”   伊内丝想起了那条并不漫长的回到巴别塔的道路上,那个被他视为狰狞模糊的人背着w的时候,还能细心的注意到避开她身上的伤口。   只是那个狰狞的黑影让人下意识觉得畏惧,像是在面对庞然大物压迫时的正常心理反应,却并没有升起真正的恐惧感。   “看来在这点上我们达成了共识。”   “前提是不和那位博士一起共事的话。”伊内丝问:“那么,你是准备打算在这里歇一歇了?”   赫德雷没有直接回答。   “还记得吗?最开始的时候,一个旗手倒下,会立刻有另一个旗手去接替。”赫德雷说,仿佛自言自语带着些回忆:“从西部到东部,成为雇佣兵,然后折返这里,旗帜从未倒下,直到第七十个,还是第八十个旗手死在旗下,他把旗杆插进了自己的腹部,旗帜还是没倒。”   “我们护卫罗德岛本舰的时候,那些敌人的强攻,轻易撕碎了我们的防线。”   赫德雷的话语顿了顿。   “那时候,握着旗的是个孩子。我们在坡下,法术像泥石流一样冲刷着地面,在凯尔希医生和离庭的人抵达之前,我们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他说着,转过头去望着那杆在夜色里代表着雇佣兵在黑红旗帜。   “我们不过是一群雇佣兵,赫德雷。”伊内丝低声说。   “是的。”赫德雷没有反驳:“但其实我可以伸手去接住旗杆。”   “……”伊内丝沉默下来。   “我一直不喜欢雇佣兵的旗帜,它明明应该倒下的。”赫德雷的声音很轻。   它明明可以倒下的。   萨卡兹雇佣兵的旗帜,卡兹戴尔并不需要这样的东西。   这是伊内丝第一次听到赫德雷吐露心声,他的影子没有丝毫摇晃,仿佛在告诉伊内丝他的内心在说出这句话后无比坚定,他真是这么认为的。   “有时候我会想,为了这面旗帜而死的人,他们的死是有意义的吗?”   “你总是该想的不去想,不该想的想的挺多。”伊内丝略带嘲讽的说。   赫德雷笑了笑没法反驳。   “但我知道,我们不过是想要给自己心里竖起一面旗帜罢了,萨卡兹很少再有什么信念可言了,如果连这点念想都丢掉,就这样死掉真的流离失所了。”   赫德雷的声音低沉:“我很感谢殿下的仁慈,她记住了我们这些萨卡兹最后还能被称之为人的部分,但也许……这些东西是我们曾经自己失去的,我们没法再找回来。”   “来之前我遇到了离庭的人,殿下她……在上次任务结束的时候曾单独找我到过我,凯尔希医生说着像是殿下的风格,很别样的风格,老实说我当时很意外。”   “殿下说过,她记得我的出生,我过去在卡兹戴尔停留过,在那座巨大的工业区炉堡和围绕在它周围百里,充满着犯罪和死亡的腐烂城市。”   赫德雷微微仰起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兴许是想到了那个曾经在炉堡的罪恶都市里艰难挣扎的小鬼,瘦小,油滑而且精明。   后来他长大后渐渐成了一名雇佣兵,而且是价格不菲的雇佣兵好手。   “因为难民的不断增加,腐臭的贫民窟已经快要堆上天空的,伊内丝,卡兹戴尔有多少所谓的贵族?又有多少在战争中盈利称王封侯,冠着可笑称谓的萨卡兹?”   赫德雷的嘴角扬起一抹讥讽的笑容,他自问自答。   “多如草芥,战争造就了他们,也造就了我们,造就了在外人印象中残酷冷血的萨卡兹人和荒芜腐朽的卡兹戴尔……但殿下也许都记得,记得萨卡兹这许多年来的变化和流离,是我们自己亲手毁掉了这个国家,亲手丢掉了自己被称为人的部分。”   篝火摇曳的火光照亮了这个雇佣兵老手那张沧桑的脸庞,可他的双眼却从未有像现在那么明亮和清澈。   这种仿佛抹去了尘埃的明亮,让伊内丝感到意外,连同他的影子,也渐渐发生了变化。   “那些离庭的人,他们和我们的不同,你也感知出来了吧?”赫德雷问。   她说:“他们的确不同,或许他们做着和我们一样的事情,但他们的影子都很坚定而且……干净,虽然不愿意承担,但不像是我们以前遇到的萨卡兹。”   “所以我问殿下为什么会这样。”赫德雷说:“你知道殿下是怎么回答我的?”   “要说就说,别卖什么关子!”   赫德雷笑着。   “殿下说,她也说不清楚,不知不觉就变成了这样,他说我应该亲眼去看看那座城市,也许我能在那里找到答案。”   “城市?”   “格莱—巴尔,哦,现在叫做格莱了,就是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赫德雷张开手掌烤着火,火焰的温暖略微驱散了夜里的寒意。   “殿下当时很笃定,他说我肯定会不虚此行。”赫德雷扬起嘴角:“老实说,很多年了,我都快忘了期待是什么感觉。”   伊内丝别了别嘴,一脸嫌恶,干脆将手里的枯树枝扔进篝火里。   “那你真该去找块镜子瞧瞧自己现在的表情。”   她的话语充满了讥讽,可嘴角却轻轻翘起。 第十五章 知易行难   五月十六日   昨天下了一天的小雨,道路越发难行,罗德岛还在进行最简单的维修,这艘船从雷姆必拓的遗迹场秘密挖掘后行驶到卡兹戴尔,等到格莱的营地之后,才会进行全面整修。   比计划中要提前了两年。   原本罗德岛的修建应该是在两年之后才全面动工,将之作为战争开始后巴别塔的主要据点,但博士和我否定了这个提案。   卡兹戴尔国内的局势愈发紧张,从特蕾西娅开始游说麾下的领主和门阀后,各地都隐隐有着纷乱的动向。   巴别塔无法确认其中有多少人是真正值得信赖的,在正式进入卡兹戴尔后,能想象到今后的局势还将变得更加紧张。   所以我们将这艘船提前摆到了明面上,博士做出了谋划,从雷姆必拓到达营地的路线算不上隐蔽,它作为吸引摄政王特雷西斯诱饵,做给现在国内骚动的势力观望,以期望浑浊的国内局势为此产生的变化和各方反应。   这是巴别塔第一次明面浮出卡兹戴尔的水面,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在盯着它和殿下的举动。   不出意料,摄政王方面做出了反应,无法明确确认到其中有多少领主参与了这场堵截。   赫德雷的佣兵队伍是在两年前就和巴别塔有过接触的雇佣兵组织之一,不如说,巴别塔在秘密关注着他们,或许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两年前冬季那场行动中,巴别塔就掌握和纪录了他们的行踪。   这件事一直是博士在做,以筛选卡兹戴尔内错综复杂的雇佣兵势力,方便离庭有计划的介入其中,掌控雇佣兵队伍和他们身后主人的动向。   他和我都知道巴别塔总有一日会抛头露面,赫德雷的佣兵队伍很适合承担这个马前卒,他们有着丰富的经验,赫德雷本人也有足够的名头,各地的雇佣兵组织应该可以通过他们看到巴别塔对待雇佣兵的态度。   一旦他们有所行动,离庭埋在雇佣间的棋子也能由此分辨出身后领主的态度。   这件事做的极为隐蔽,是埋下的主要几条线路之一,也是离庭和巴别塔做出切割的主要原因,巴别塔,殿下的政策使得很多间谍的渗透要方便了许多,阿斯卡纶大抵对此深有感受。   我不怀疑特蕾西娅拥有这种能力能够折服他们,不如说,这些年来她本就给萨卡兹营造出了这种形象,而巴别塔……大抵应该会留下不少人。   原本的计划因为局势的动荡不得不提前了许多。   这是无奈之举,同样……有好有坏,坏处在于很多暗线都还没来及做出部署,好处是特雷西斯的规划也会发生冲突。   我不知道特蕾西娅选择的这条路成功的几率有多少,博士……那个人虽然一直在说他会用任何办法和手段增加巴别塔的胜算,但我知道,他自己也陷入了困顿,最主要的是,特蕾西娅自身的想法……她是否真正想要赢得这场战争,而在战争胜利后,我们该怎么去处理和面对那些汇集在这面旗帜下的势力。   巴别塔是否会成为这场战争胜利之后的又一个政治牺牲品。   那些领主和势力中,又有多少真正站在特蕾西娅的身侧,而不会倒戈一击。   也许凯尔希之前告诉我的话没错。   也许这次战争的胜利后面对的结果会更糟,会死很多人,最终卡兹戴尔将继续分裂,特蕾西娅被架空之后,成为如同玻利瓦尔那般的傀儡。   萨卡兹已经面临过太多次失败,这个破碎的国家即使要如何在困难重重的境地中重新崛起?又是否再值得付出巨大的代价后崛起?   特蕾西娅一定也在考虑这些问题。   可她总是太过温和,给人的感觉太过温柔,她将这些忧虑深深的藏在心里,但不能否认,她肩上沉重的责任以及前路坎坷的迷茫。   这场战争的结果也许并不如预想中那般美好,它可能在耗尽萨卡兹好不容易蓄积起来的底蕴后,获得一个悲惨的结果。   也许,现在巴别塔上见到的那些人都会死去,那些熟悉的面孔,那些每天都能看到人,都将在这场战争后死去,而且死的毫无意义。   理想和理念并不能成为拯救一个国家的全部支柱,它的萌芽需要土地,也需要时间,而卡兹戴尔尚欠缺这些。   埋下的种子需要浇灌,等它长成参天大树为萨卡兹遮风挡雨无法一蹴而就,况且还有虎视眈眈试图折断这颗树苗的外人和心怀不轨的内部蛀虫。   特蕾西娅犹豫不决。   她犹豫不决这场战争是否值得,她犹豫不决自己是否应该选择某种方式来结束这场争斗为萨卡兹保存一丝火种,她犹豫不决这些每日里熟悉的面孔有一天会被鲜血覆盖。   她是这样的人,做不来枭雄和君王。   她心里藏着悲伤。   她希望他们都能活下去,可战争总是要死人的。   这种悲伤和仁慈将她塑造成了一个伟岸的人。   她没法辜负那些期望和憧憬的望着自己的眼光,她也没法眼睁睁看着他们为了一个不确定的结果付出生命。   巴别塔的走的越远,陷的也会越深。   我开始有些踌躇了……   或许一开始我不该将那些所谓的理念告诉特蕾西娅,我给了她一个不该有的明确的希望,我以为那时候她在听到那些理念后应该鼓起了勇气,她在我成为她护卫的那段日子里一次又一次的问起过关于那个未来的画面。   我以为她是想着自己去实现那个未来。   但也许是我错了……她或许也是在憧憬,在我告诉她那个未来后,她心里的某个想法变得更加坚定了,但却不是我以为的那个想法。   知易行难。   但我无法眼睁睁看着她在我面前死去,我不允许,我也做不到!   兴许连我也没有察觉,我对她的感情,早已发生了变化。   我是自私的,尽管我冠冕堂皇的说着自己想要拯救这个国家,可我又如何能再次看着,她在我怀中永远睡去,再也不会醒来。   ——————   陈默坐在营地后的山坡上,腿上放着一本小小的笔记本   他就那么随意坐着,在小雨过后尚未来及取下身上披着的雨衣,军靴上沾着泥泞,远处是罗德岛庞大的舰影,天空在小雨过后渐渐开始放晴,大地还是湿润的。   【小塔:   罗德岛正在前往营地的路上,这几天我们遇到了五六次袭击,其中大部分都是受雇佣的佣兵队伍,少数夹杂着不知何方势力的精锐探子,也许是属于巴别塔旗下的势力,也许也有着特雷西斯那方的人手。   总得来说,除了第一次袭击外,其他的都不算棘手。   他们大概已经吃到了苦头,在离营地越近的路上,袭击的间隔时间也越来越长,我想上一次袭击应该就是最后的试探了,毕竟其他方面目前为止能做到的也只有这种程度,而罗德岛越靠近后方,也就变得越安全。   不过……之后的局势可能变得更加危急,我的身份不适合和巴别塔麾下的门阀势力打交道,这些事会交由其他人来负责。   你应该也不想听巴别塔和卡兹戴尔内部势力的政治斗争,我也不擅长讲述这些。   上次说到哪儿了……说到赫德雷他的队伍,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关注他们,看起来其中已经有不少人改变了主意,他们也许会留下来,不过赫德雷本人和他的那几个心腹大概没那么容易动摇。   我打算等到格莱之后和他谈一谈,故意晾他几天,说点好笑的,他这几天应该过得有些窜窜不安。   他似乎挺……忌惮我的,大概是因为我上次下手狠了点,给这个雇佣兵老手留下了不算好的印象……】   陈默停下笔,合起在笔记本里,他听到了身后响起的脚步声。   正提起的雇佣兵头子在离庭成员的带领下站在后方。   “长官,有人要见您。”   “你先去忙吧。”   离庭的成员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坡地,走进下方的营地。   陈默望着站在几米外看着他的赫德雷。   “来找我的?”他问。   “我擅自向巴别塔打听到了您的驻地,有些话想当面说。”赫德雷扯起嘴角笑了笑,他应该不擅长露出这种表情。   “不用拘谨,我不是什么贵族和大人物,不介意的话就坐下吧,刚好,我也在想着和你聊一聊。”陈默指了指身旁。   赫德雷没有犹豫,走到他身旁坐下。   他看到陈默从怀里抖出了一支香烟,然后递给他,赫德雷没有拒绝,目光又瞟到他腿上合着的笔记上,没去过多关注和打量。   陈默伸出手指点燃叼在嘴上的香烟,将手上的火苗移过去,赫德雷愣了愣,他发誓没见过这么使用法术的人,迟疑了一下后,点燃了香烟。   烟雾弥漫,缓缓吐出一口烟圈后,赫德雷依旧心事重重,面前这位离庭的首领,亲手做掉了加尔森的人,给了他又一种不太相同的印象。   似乎并没有他在战场上表现的狠厉和冷酷。   上次只是在他的手下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可现在两人却并肩坐在山头上抽烟,赫德雷心里不由觉得有些怪异,他看不懂面前这个离庭的首领。   “本来打算在回到营地之后再去找你谈谈的,既然你现在自己亲自过来,也省的我们多费功夫。”陈默说,指尖抖了抖夹着香烟:“见过殿下和凯尔希了?”   “上次任务之后,特……殿下单独找我聊了聊,后来又遇到了凯尔希医生……最近才得知,我应该叫她凯尔希勋爵。”   赫德雷的表情放松了一些,在谈起凯尔希时,他的神色微微有些惆怅。   “凯尔希应该不会在意这些称谓。”陈默想了想问:“她说话很直白吧?”   “是有一点。”赫德雷斟酌组织了一下语言说:“她问起我们是否愿意留在巴别塔……”   “像是她的风格,那你怎么回答的?”   “我们有过留在这里的想法,但巴别塔内的环境不适合我这种性格的人久留。”   赫德雷回答,他看着下方的营地,营地里出没的人手,有些令他想起当初他们营地的模样。   “……这次行动,我们损失了不少人手,当然,我没有责问巴别塔的意思,在接受这个任务后,我们就已经有了承担任何风险的准备,我们很清楚自己在和谁作对。”   “可你没说,你们没胆量拒绝巴别塔的命令,你们是被迫的,而我想比你设想的损失还要惨重。”   陈默直言不讳,他看了眼赫德雷看似刻板的脸。   “我把你们的人当成了诱饵,不说希望你原谅,你心里肯定不好受,但作为萨卡兹佣兵你应该能理解我这么做的理由。”   “……我能理解,如果我是,我也会,人命在卡兹戴尔并不怎么值得珍贵,每个萨卡兹都有他们的价码,我们早晚有一天为此而死。”   赫德雷说:“这就是萨卡兹佣兵的生存方式,明码标价,怨不得人。”   “可殿下她不会这么想。”陈默说。   赫德雷顿了顿。   “是啊。”他感叹道:“殿下会记得他们,我很感谢殿下,我们已经丢失了太多能被称为人的部分,但殿下,她一直记得。”   “也记得你们,哪怕你选择了其他的路。会有不少人选择留下来,好不容易积攒的势力可能就要一朝烟消云散,甘心吗?赫德雷。”陈默问,他直白的话语刺这这名雇佣兵的感受。   他没有转头去看这个佣兵的表情。   不甘心又有什么办法?赫德雷想。他打不过陈默,他也不想为了早就死去的人丢掉命,这不值得。   “是的,我不会阻止他们,巴别塔也没有约束我们的意思,其实很多人都已经厌倦了漂泊流浪,险死还生的日子,他们想要暂时安定下来,雇佣兵会逃进战争正中,用废墟中升起的烟雾隐藏自己,终究不是长久之道。”   “所以你现在来,是不确定在巴别塔决定放任你们离开之后,我这边是否会把你们强硬留下来?”陈默说。   赫德雷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他之前和陈默有过一段简短的交谈,对方没有给他们选择的机会,将话语说的很死。   陈默掐灭了香烟。   “当时是在战场上,双方的处境都很混乱,我不得不那么对你说。”陈默说,赫德雷心里松了口气:“既然特蕾西娅没有阻止你们离开,我也不会做恶人暗地里对你们下手,罗德岛到了营地之后,你们的任务就算结束了,到时候你们想走就走吧。”   陈默说着,话语停顿了一下。   “不过有些话,我还是得和你说说,如果下次在战场上遇到你们的话,你我心知肚明。”   “我明白,我们会离开卡兹戴尔。”赫德雷回答:“凯尔希女士也提醒过,她没有理由阻止我们继续以雇佣兵的身份浪迹在这片大地上,但很多事情,不用她说,我也明白。”   赫德雷轻叹道。   “我们是萨卡兹,在殿下和其他人选择继续为了这片土地而战时,像我这样的人,却放弃了卡兹戴尔,选择了逃离。”   “凯尔希医生有些话或许说的直白,但很有道理,她说不成规模的雇佣兵总是如此,比起那些扭成一股的庞大力量,想要保持独立的势力总是脆弱不堪的,我对此……深有体会。”   “你们的想法很正常。”陈默说:“卡兹戴尔的战争持续了太长的时间,生活在战乱里的你们会有这种想法并不奇怪,卡兹戴尔没为你们带来过什么,自然也无法强求你们为它做些什么,甚至为此赌上现在的一切。”   陈默说:“哪怕她是特蕾西娅,你们效忠的王。”   赫德雷怔了一下,他略微错愕的看了陈默一眼,错愕的表情一闪即逝,隐藏的很好,他轻轻捏了捏手里夹着的快燃尽的香烟。   “我没想到您会这样说……”   “不用意外,这些话殿下来说会更好,每个人都有自己想的路想要走,逃避也好,迎难而上也罢,卡兹戴尔不该强求你们这些希望活下去的萨卡兹,当然你们也有着为这片土地而战的理由,离开也好,留下也罢,都没有错,你不用觉得过意不去。”   陈默转头看着坐在身旁的赫德雷。   他轻笑着说,抬头望着天边散去的乌云和阴霾。   “殿下她,不会强求你们,我想她甚至对你们心怀愧疚。”   “兴许有一天,如果这场战争我们输掉的话,你们这些选择离开的人,将成为活下去的人的助力,毕竟谁愿意为了一群理想主义者做些赔本买卖,但也许,如果有天卡兹戴尔真能发生改变,你们这些曾经离开的人再回来,会发现这个国家变得稍微好了些,你们就会愿意心甘情愿的留下来了。”   “……”   赫德雷沉默了下来,他忽然间发现,自己对面前这个人又产生了一成不同的认知,他想起了伊内丝的话语,他说他看到了一个狰狞庞大的黑影,赫德雷可以想象,因为他直面过面前这人的恐怖,可伊内丝又说,他没有感到恶意。   赫德雷也没有感到恶意。   留在巴别塔的这段时间令他有了与卡兹戴尔之外不同的感受,虽然短暂,但这个组织和雇佣兵是截然不同的。   他们稳固,有着同一个向往,有着看似天真不切实际却难免让人向往和敬佩的理想,他们为此而战,正在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不单单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赫德雷想起了那面倒下的旗帜,那个为了旗帜而死的孩子,他也想起了工业区外绵延百里的恶臭和腐烂,多如草芥的王侯贵族。   萨卡兹人的挣扎,外界的恶意,以及那些早已放弃的希望和热忱。   他并不是个热血的人,赫德雷心里很清楚,他也清楚在离开巴别塔后想要在聚集起一个属于自己佣兵团有多么困难,打着萨卡兹的旗号在外界做着佣兵,正是像他这样的萨卡兹佣兵,才让人们将萨卡兹人当成了冷血残忍,杀人不眨眼的魔族。   正是他这样放弃萨卡兹的人,正在一点点切割掉这个国家的脊梁和未来。   雇佣兵的旗帜应该倒下的。赫德雷心想。   他并不怕死,怕死的人如何敢成为佣兵,他只是习惯了作为佣兵而活着,他心里依然对这片土地有着眷恋和热爱。   他只是怕失去希望,没有结果的希望是有毒的,何不从一开始就不去期待这种东西,他不否认自己退缩了,也不否认自己心里的权衡。   “那么,恕我冒昧,既然您明知道这些,为什么还会留【#   但这个雇佣兵,他心里早已熄灭的东西,却不知为何燃起了一丝苗头。   “您……并不是萨卡兹。”赫德雷的视线放在陈默的身上,他没有从陈默身上看到他所熟悉的任何一个萨卡兹人的特征,就像是巴别塔内一部分菲林和丰蹄已经瓦伊凡一样,但不同的是……赫德雷知道眼前的人和那些人的想法是有不同的,他不免有些羞愧,来得快也去的快。   也许是涌起了这个想法,他暗地觉得自嘲和讽刺   博士是个令人不愿意深入接触的人,也许这番话也可以问他,但赫德雷知道,以他的性格不会问出博士这种话,不过是有了一番谈论,所以赫德雷才这么问陈默。   “你想知道?”陈默说,他看了看赫德雷手里燃尽的香烟:“好吧,看在我们有一支烟的交情的份上。”   “没什么理由,赫德雷,硬要说理由……可能是因为我有个以前和你一样的雇佣兵萨卡兹大姑娘做副官,她时常问我类似的问题,还有就是……”陈默看向远处庞大的陆行舰,他收回视线。   指了指下方的营地。   “……我得让这些不怕死的家伙,让他们死得其所。”   赫德雷愣了愣。   他抬头看着下方的营地,那些营地里的成员。   “死得其所吗……”   他低声重复,缓缓握紧了手指。   萨卡兹雇佣兵并不怕死,萨卡兹雇佣兵总是在重复着相同的死亡,日出日落,年复一日,没有尽头,藏在硝烟和废墟里,为了活下去而活下去。   他们之间少有信任,他们很少为了战友复仇,权衡死亡的价值,他们将战友的牺牲明码标价。   他们没想过为什么而活着,更不必说自己的名字,未来这些遥远的东西。   W,那个死去的W,赫德雷忽然想起了那个神神叨叨,总喜欢笑和伪装自己的家伙,他有一柄从拉特兰人手里得到铳,从杀死那名拉特兰人以后他就变得疯疯癫癫。   也许……他才是所有人里面,最清楚自己是为什么而活着的人,可惜他已经死了。 第十六章 尘归尘,土归土   在真正站起来学会行走之前,我们本都是茹毛饮血的野兽,是一轮又一轮的诞生与死亡让我们得以适应眼前的环境,变成如今的模样,在泰拉,人们为了适应充满源石的环境进行了这种演化。   旧泰拉人误食了名为源石的禁果,而他们也因此受到了惩罚。   源石意为起源,它是一切现代科技的来源,它给人们带去取之不尽的能量。   源石,也是原罪,它是不公与死亡的根源,它给人们带去了深重的苦难。   在由源石所构造的庞大钢铁造物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驰骋,在由源石的出现带来的种种财富,不甘,堕落,死亡,鲜血,别离与悔恨。   源石改变了这片大地,改变了这片大地上居民,封锁了天空,凝结了时代。   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前,这片大地还不叫泰拉。   那时候的人们和谐安宁,那时候的人们拥有相同的愿望,那时候这片大地上还没有天灾没有源石病,那时候人们已经对自身所处的这片土地有了新的认知。   但有一天,某种黑色的结晶突兀的出现在了人们的视野里,它可以与人们日常生活中最常见的金属融合,且杀伤力极强,若不加防护,触之必死。   那时候的人们完全无法控制这种不知名的物质,而那黑色结晶也如同猛兽般杀死和吞噬所能见到的一切。   于是当它增殖到了临界点时,大天灾理所当然的爆发了。   在上一个文明的纪元打开潘多拉的魔盒而因贪婪和欲望毁灭后,天灾便因此在这片大地上横行。   源石如海潮般淹没了旧时代的一切,文明,科技,甚至是人,所认知的全部,旧世界的终结。   从那以后新的人类出现在这片被源石寄生的大地上,人们为了抵御黑色结晶的侵蚀逐渐开始演化,他们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源石融入了这片大地的全部,唯有寥寥几支得以幸存,他们有的躲进了棺材,有的逃进了海里。   还有的……机缘巧合下跨越了上千年的光阴。   我不认为所有的偶然都是命中注定。   后来凯尔希如此说……   陈默张口结舌。   ——————   泥岩来的要比赫德雷晚了一些。   赫德雷刚走,泥岩就走上了山坡,她注意到了地上熄灭的烟蒂和烟灰。   “有人来过?”泥岩问。   “赫德雷。”   陈默说,将老旧的日记本揣进口袋里。   他不觉得自己的一番话语就能让这名老练的佣兵回心转意,不过他看的出来,赫德雷还在犹豫。   即使他和剩下的队员不愿留在巴别塔,和巴别塔有过接触的他们也注定逃不过特雷西斯的视线,他们只有一个出去,离开卡兹戴尔,或者留下来,死在这里。   “他来找您做什么?”   “可能是为了保险起见,他不放心我会放任他们离开。”陈默拍了拍裤腿站起身:“但我看的出,他还在犹豫。”   “如果他们最终决定离开……”泥岩欲言又止。   “那就离开吧,虽然我挺看好赫德雷,准确的说是看好他身边的伊内丝,她的源石技艺很特别,能在好几支斥候小队的包围下让她钻出空子,即使再厉害的老手也没这种本事,如果她能留下,会少死一些人,不过伊内丝大概会追随赫德雷的选择,可惜……”   “我虽然有很多办法将他们强硬留下,这种办法毕竟不是别人心甘情愿的,反而会存留隐患。”陈默遗憾的说,又跳过这个话题问:“你那边准备好了?”   “是的,长官。”泥岩点点头:“就差您了。”   陈默走下土坡,泥岩跟在他的背后。   “快到格莱了啊,接下来应该不会再有动作了,离后方越近,那些势力反而越不容易动手。”陈默说。   “嗯,除了上周的那次拦截,外围部署的防线这几天也少有再发现人为痕迹。”泥岩回答,又说:“斥候们还在巡查,以保证运输本队的安全。”   “不问我为什么不将这些工作交给那些佣兵?”陈默问。   “我能猜到您的想法,长官,这次战斗,我看到了很多我们本身队伍里存在的缺陷和不足,比起那些经历过长久战火的佣兵,我们还是需要时间磨合,尽管比起外面的部队而言,离庭的战斗人员已经称的上精锐。”泥岩说的很委婉。“这次虽然看起来顺利,但如果没有您亲自带队和参与斩首,损失要比预计高出许多。”   “以后会越来越好的,副官。”陈默说:“等新人适应之后,我们从格莱带出来的老人本就所剩不多,离庭需要新血,战场是最好的催化剂。”   “我明白,但我还是得提醒您。”泥岩的声音严肃下来:“您不该再单独以身涉险了,您得考虑后果,如果您陷入陷阱,发生意外是我们所有人都无法承担的损失。”   陈默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我会考虑的。”   “长官!”   “我知道了。”他唉声叹气道,又急忙转移话题,不去看身后副官小姐那强硬的脸色:“散在各处城市和网络节点是时候联系,还有那些埋在佣兵体系里的棋子,这次用罗德岛做诱饵的行动,可以着手开始试着调查可能涉及袭击的巴别塔势力。”   泥岩无声的叹了口气。   又听到陈默的声音顿了顿:“……不过不用再交给巴别塔副本,信息统合之后就由你亲自来负责。”   “连凯尔希女士那里……”泥岩皱了皱眉:“巴别塔内的现状已经到这种程度了?”   “只是未雨绸缪,以防万一。”陈默说:“这就是个烂摊子,让阿斯卡纶和scout自己忧愁去吧。”   泥岩有些迟疑。   “可巴别塔会不会因此而对我们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迟早的事,不用去在意。”陈默无所谓的回答。   他走在营地后,穿过营房区,【+}   他们看到那些安置在挖好的坟墓旁,尚未安葬的黑色敛尸袋,在那里集合的离庭人手,以及在其中显得突兀的那抹白色。   陈默微微垂下的眼里闪过一抹阴霾。   他看向泥岩,后者心领神会。   “我们没有通知过巴别塔,他们应该不知情,殿下她……”   可能是碰巧来到了这里,也可能从其他地方得知的消息。   泥岩没有说完,但陈默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离庭内部可能有着和巴别塔保持联络的暗子,至于是谁来负责,陈默只知道博士会有,凯尔希他不确定,现在看来,特蕾西娅也有。   就是不知是否是阿斯卡纶的提议。巴别塔内部对这股势力所持有态度看来并不一致。   陈默可以理解。   “走吧。”   陈默说,他看到特蕾西娅已经发现了他和泥岩的身影,他停下的脚步重新抬起。   萨卡兹的葬礼有着一种特定的仪式,就和陈默曾经在萨尔贡看到的那样,某些部落内还保留着古老的传统,尽管在如今的萨卡兹人中已经很少有人会去在意这种传统,在意所谓的葬礼。   他们的生死存亡并不值得这些耗费时间且毫无意义的仪式,大多数萨卡兹都死的毫无声息,寂静无声中闭上双眼。   没人会去在意他们死后的事情。   “我不知道您会亲自来,殿下。”   陈默走到特蕾西娅身边,他的手搭在了剑柄上。   “我觉得自己应该来,陈默先生。”   “也好,殿下。”陈默看着地上一具具再也不会呼吸的敛尸袋:“要是他们知道您会亲自来,应该就再也没有遗憾了。”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特蕾西娅,犹豫了一下。   “……我听闻过卡兹戴尔的仪式,如果可以,我希望您能为他们担当见证者。”   特蕾西娅摇了摇头。   “不,我认为您比我更有资格担当这个角色。”特蕾西娅说,她看着那些寂静无声如同沉默的城墙屹立在这里的战士,他们望向自己的眼神中带着的憧憬和炙热,她最终将视线放在陈默的身上。   退后了两步站在陈默身后。   “送这些勇敢的战士最后一程吧,陈默。”   陈默握着刀柄的手用力了几分。   “……好。”   陈默的目光环视着周围的战士,他们的视线聚集在他的身上,再也没有去看身后的特蕾西娅。   他被注视着。   他心里却出奇的平静。   也许有一天他会逐渐适应这个过程,那时候他再也想不起来自己曾在这里为这些萨卡兹举行过让他们陌生的葬礼。   他看着尸体一具具被安静埋葬进土里,撒下第一捧卡兹戴尔的泥土,逐渐覆盖,也逐渐被人遗忘。   他其实并不想来这里。   没有那个指挥官会愿意参加自己部下的葬礼,也没有那个指挥官会拒绝参加自己部下的葬礼。   萨卡兹死后无处安葬,萨卡兹遗忘了自己姓名。   他们流浪大地,他们籍籍无名。   但他们可以重新拾回这些,如果他们愿意……   陈默抽出腰间的长刀,银色刀身竖起,锐利的刀尖反射着晴朗天空下的亮光,他在上面看到了自己倒影。   他说:   【我在此担当这些逝去萨卡兹们的见证者……   我们来自同一个深渊,都在奔向共同的目的地,试图跃出束缚萨卡兹的深渊。   他们为了体验这些可怜的,美妙的,灿烂的理想而死去,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曾是我们的同胞,从未辜负自己的使命,也未愧对自己的亲族与战友。   他们每个人都是一颗明亮的星辰。   萨卡兹如同一片片落叶,在空中漂浮,翻转,颤抖,最终无奈的委顿于地,但有少数人,和眼前这些逝去之人一样,恰如沿着既定轨道运动的星辰,无常的命运之风吹不到他们,他们内心有着既定的路程。   我为能与他们并肩同行而感到由衷的荣幸与骄傲。   我们曾彼此理解,彼此依托,并肩战斗,互相砥砺。   如今他们不再呼吸,将在此长久长眠,而我们承诺会继承他们的遗志,为他们也为我们的向往继续活着,直至死去。】   片刻的寂静后,一名名萨卡兹抽出了自己的武器。   “直至死去……”   他们异口同声说。   声音汇聚起来,如林刀剑的锋芒仿佛要刺破天际厚重的云层。   某名尾随而来潜伏在远处的萨卡兹怔怔看着这一幕,她眼神复杂。   “呵,一群傻子。”她低声不屑讽刺道。   试着露出讥讽不屑的笑容,却始终无法掩饰自己眼底流露出来的羡慕。   “你是羡慕了吧?”在她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握住腰间的匕首惊讶的转过头,握住匕首的手被人按住。   “嘘。”黑发的佣兵嘴唇前竖起食指。“小声点。”   “我是跟着赫德雷过来的。”她解释道,又看着远处的场景:“……我开始有些明白赫德雷为什么会纠结了。”   “嘁,不过是收买人心的手段。”   “是啊,不过是收买人心的伎俩。”后者嘴唇动了动,松开了按住她匕首的手:“但老实说,我现在有点羡慕他们。”   “想死了?你想死可别拉上我。”她尖锐的讽刺道。   “哼——就凭你这种性格,你肯定活的没我久,W。” 第十七章 心结易结不易解   离开营地后。   陈默送特蕾西娅回到罗德岛号的路上。   “陈默先生就不想问我怎么会单独来这边吗?而且刚好出现在那里。”   特蕾西娅突然问。   “离庭的报告虽然每天都有送到我的办公室,可我没有听到在报告里看到这件事,如果不是博士无意间提起,我可能都不会知道。”   特蕾西娅的话语里没有责怪,但她看向陈默的眼里没有掩饰埋怨,像是赌气。   “抱歉,殿下,是我的失职。”   原来是博士吗,陈默想,所以你将这些告诉特蕾西娅是在为我今后的处境做铺垫。   谢了,兜帽男。   他不相信博士会无意间提起,以博士的风格不太可能会犯这种疏忽,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着目的。   “只是失职?”特蕾西娅问:“还是陈默先生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将这件事告诉我,我现在可是有些生气的哦。”   “真的生气的人是不会告诉别人自己生气的,殿下。”陈默说,她看着和自己并肩走在路上的特蕾西娅,脸上故意露出的不满。   “解释呢?”   “我知道您在乎这些人的牺牲,殿下,可以后这种事会时常发生,与其来过来看着他们,这些您甚至不记得相貌只是初次见面的战士被埋进土里,我想您应该花更多时间在考虑如何避免这些发生上,战士理所当然会战死战场,而作为他们和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的领袖,你要做的,是让他们的死不被白费,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陈默说:“在这点上,我做的不好,我不记得他们其中一些人的名字,以至于性格和相貌,比起我,我的副官泥岩的心情要比我更沉痛,她和他们一直长久相处,并肩而战。”   “在这点上,我做的也不好。”特蕾西娅轻轻叹了口气:“你说的没错,陈默先生,他们中很多人对我来说都是初次见面,我叫不出他们的名字,如果这次没有来到这里,我甚至不知道他们是谁,但他们一定认识我。”   “我很感谢您的仁慈,殿下。”陈默说,她看着眼神晦暗的特蕾西娅:“但我还是得告诉您,您错了。”   陈默停下脚步。   “你是否会觉得他们是因您而死?”   特蕾西娅站在陈默身旁。   陈默继续道:“他们不是为了您,也不是单纯为了您的身份,为了特蕾西娅这个名字所以才死在这里。”   “我知道您心里在想什么,看到这些人死去,您会下意识觉得心里愧疚,他们本来可以好好活下去,但因为追随了巴别塔,所以战死在了这里,再也无法呼吸,再也无法用自己的眼睛去看陌生的风景,他们永远的留在了这里,留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   陈默说,他看着特蕾西娅的眼睛:“如果您始终这样认为,如果您觉得你死了,这场战争就能够结束,就不会再有更多的战争继续在卡兹戴尔演变下去,卡兹戴尔,萨卡兹人就不会继续流血,那我觉得……您配不上他们的牺牲。”   特蕾西娅怔了怔。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说出这句话的陈默,稍稍失神。   “你知道了啊。”   她牵强的笑了笑,笑容说不出的苦涩。   “凯尔希女士虽然从没有透露过,但我看到那个叫阿米娅的孩子出现在罗德岛上。”陈默说:“一开始我也没有朝着这方面去试想,一来那时没有过这个念头,二来对巴别塔和卡兹戴尔的情势还不够了解。”   “但现在我能猜到一些,是的,我不否认现在巴别塔的处境无疑于花团锦簇,烈火烹油,表面上各地领主门阀依附,实则危如累卵。”陈默说。   “我告诉您的那些理念虽然坚定了您的想法,可您心里的打算实际上并不是我以为的那样,对吗?”陈默问:“您不确定自己的病情是否能得到缓解,您也不确定,在您死后,现在的局势是否会大厦将倾,到时候您连做出补救的机会都没有,所以您看中了阿米娅,就算没有我的出现,您也选定了那个孩子,想为她铺好道路,将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   特蕾西娅没有回答,她的表情不再像是平日里那般温和,而是褪去那层温和的外衣后,流露出了一位统治者该有的镇定和从容。   “也许您还有别的想法,比我现在说的考虑的更多,更长远……”陈默没有因为特蕾西娅的变化而有丝毫动容:“但您没有想过,您今后的路还很长……您想挽救更多的人,用这种方法。”   “所以,陈默先生您觉得我是做错了吗?”特蕾西娅缓缓开口:“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年幼的孩子身上,将阿米娅待在身边,考验她,培养她,选定她。”   “不,您没有做错,如果是我,在看不到确切的希望之后,也会想以某种方式将火种传承下去,至少您已经做到了您能做的一切,还能有人继承这份遗志。”   特蕾西娅微微闭上眼睁开。   “……对那孩子而言虽然有些残酷,但如果阿米娅无法承担这份使命,那么就算她今后放弃这条路,选择平淡的活下去也好。”特蕾西娅说,像是默认了陈默的话语。“对那些为此而战士的战士……我配不上他们的牺牲,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他们也不该为此而继续流血,所以……如果真到了那一天,陈默先生,我希望您能留在阿米娅身边,看着她,引导她,保护她,算是我的请求,无论她做出何种选择。”   “我想,同样的话,您应该也会对博士和凯尔希女士说。”   特蕾西娅摇了摇头。   “不……我知道即使我不说,凯尔希也会这么做的,凯尔希她啊,就是这样的人。”特蕾西娅轻轻笑了笑。   “恕我拒绝!”陈默说,特蕾西娅错愕一下后,露出一抹遗憾。   “这样啊……我尊重您的选择。”   “您就这样放弃了吗?殿下。”陈默问:“将这份未来寄托在别人身上,让她再次变得虚无缥缈,我不知道您会选择那种方式死去,但我能想到您死后会发生什么,巴别塔将分崩离析,罗德岛……所以这艘船会带着剩下愿意继续留下来的人和巴别塔的遗产离开卡兹戴尔,在这片大地上继续游荡,以另一种方式继续您心里的那个理想。”   “我们这些人,离庭还有巴别塔离开或留下的战士,也会和巴别塔一样,在一夜之间,消散无踪……您让很多人失望了,为了不让他们绝望,我想您会让您的死显得突兀又不至于令人无法接受,比如……死在刺客手里,而不是死于绝症。”   良久之后,她才出声:“您真的很厉害呢,陈默先生。”   “因为我知道,您不单单是表面上的那般温和和仁慈,殿下,您同样是睿智的,您有着很多人所无法想象的长远目光和伟岸。”陈默诚恳的说:“但同样,不能否认,您虽然已经考虑的够全面,却辜负了许多人。”   陈默的话语停顿了一下:“……也让更多人活了下去,不得不承认,你放弃了亲手践行理想的追求后,的确将终止这场战争。”   付出了这么多,以至于连自己的美梦和追求放弃,卡兹戴尔也放弃,就为了现在的人能活着,为了那份未来将被继承下去。   “值得吗?殿下,您甘心就这样死去?”   “在我看来,是值得的,因为我知道,即使在我死后,也有像陈默先生你这样的人能活着,对我而言就够了,至于甘心。”她露出微笑:“的确是有些不甘心呢……不舍得就这样死去。”   陈默看着面前的特蕾西娅。   那个在他被说出内心想法的特蕾西娅。   “啊,不知道为什么,把这些压在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之后,反而觉得轻松了不少。”特蕾西娅轻呼了一口气。   可陈默觉得她脸上的轻松是那么沉重,她的笑容是如此的刺眼,一个将死之人,最后的愿望,最后的寄托。   他张了张口。   “我答应您刚才的请求,殿下。”陈默说:“我会看着阿米娅长大,引导她,保护她。”   陈默说,特蕾西娅愣了一下,就要开口。   “不过……我也希望殿下能答应我一件事。”   特蕾西娅似乎猜出了陈默会说什么,她抿了抿嘴唇。   “您不必……”   “罗德岛作为您选定承载希望的方舟也好,阿米娅是您选定的继承人也罢,凯尔希女士和博士以及将来会留下来的战士的选择和离庭的走向,您可以尽情去安排这些,我也会为您提供帮助,您不想告诉其他人……”陈默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特蕾西娅:“所以我会为您保守这个秘密。”   “但我希望……”陈默说:“我希望不到最后一刻,您不要轻言放弃,您本来就不是个怯懦的人,您是我所见过最称职的领袖,如果你就这样选择了这种方式离开,卡兹戴尔,您的国家又该交到谁的手上,哪怕是为了那些因此而死去的人们所付出牺牲的未来,它的万分之一的可能……您也该走下去。”   特蕾西娅没有立刻回答。   陈默露出笑容。   “没有牺牲和流血应该是无意义的,殿下,我刚才说您配不上他们的牺牲,因为如果您连尝试都没有尝试就做下了结论,当然配不上他们的牺牲,卡兹戴尔过去无意义的流血和牺牲已经够多了,即使您为他们做的选择会让更多的人活下去,可……如果怕死的话,大家何必走上这条路呢,如果想要为了活着而活着,又何必追随您和巴别塔的脚步。”   陈默说:“即使这份希望不会开花结果的那天,但有看得见的希望总比没有好,这是我,也是离庭和巴别塔的初衷。”   “我们不为活着而活着,我们也不为死去而死去。”陈默说,他伸出手指将特蕾西娅的长发扶到耳后,林间满是落叶的道路。   他说:   “我想告诉您的是……我们不光为您和巴别塔而战,我们也是为了自己,所以您不必将责任归结在自己身上,也不必太过愧疚,我们理所应当为此赴死,甘之若饴,无怨无悔。”   特蕾西娅安静了一下,她温和的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   她忽然抬手抓住了陈默的手。   “你这招对我可不管用哦……”她黠促笑的说:“虽然我不否认,刚刚心底的确因为你这番而产生了一点心动,但陈默先生……”   特蕾西娅板起脸,故作威严。   “你现在的行为可是很严重的失礼和僭越。”   陈默愣了下,手上传来略微冰冷和柔软的触感。   他无奈的说。   “任凭处置……”   心结易结不易解。   ps:所以王女站在她那个位置和处境上做的已经够好了,博士说过一句话:你不知道她愿意为了萨卡兹牺牲什么 【// 第十八章 w   那是陈默初次见到名为W的佣兵,她的笑容不怀好意,她总是在笑。   五月二十一日   卡兹戴尔东境   巴别塔营地   格莱-巴尔,这种由两座小型矿业城市合并的移动城市,在这短短的两年内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特蕾西娅提起的时候,略带神秘的告诉陈默,一定会让他大吃一惊。   老实说,陈默的确有些惊讶。   自从格莱的长街血战爆发之后,这座唯一实际隶属于巴别塔的城市成为了巴别塔的政治和文化中心。   得益于特蕾西娅的身份,东部的领主和旗下的势力与格莱签订了长久的贸易合约,整个卡兹戴尔的东线,源源不断的补给和物资被运输往格莱,正在渐渐将这座过往的城市打造成新的东部行政中枢。   而如今,罗德岛的到来正式宣告,格莱将成为对比西线王城的东部心脏,对于一座勉强称的上的中型的城市而言,这会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与两年前相比,东境这两年正在将格莱进行扩建,当初那个工业城市的痕迹越发消减,比起随处可见的老旧街道和破败而言,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卡兹戴尔虽然贫瘠,但指代的大多是这个国家整体,相较与上层贵族来说,卡兹戴尔并不算穷苦,连年的战争与混乱严重阻碍和制约了卡兹戴尔的发展,但在巴别塔的麾下,东线的贵族和门阀势力还是因特蕾西娅高贵的身份而做出了让步,以彰显出他们对于这位卡兹戴尔名义上唯一的继承者所表露出的“忠诚”。   当然,代价也是巨大的,在特蕾西娅不涉及他们实际权益的基础上,各位门阀和城主不介意拿出最大的诚意,以此来衡量今后战争若是取得胜利,他们索要回报时的名正言顺。   这并不算一个难以取舍的生意。   不论如何。   最起码格莱正在崛起,日新月异,得益于巴别塔的特殊身份,为这座城市赢得了发展的资源和空间,得益于特蕾西娅的身份和政策,无数的萨卡兹正在涌入这座崭新的城市并成为它的一份子,自然,也不排除大量的间谍和密探。   这让陈默想到了龙门。   二十多年前的龙门,魏彦吾刚刚坐上龙门执政者位置的时候,他用了二十年的时间将龙门打造成了一座足以和各国核心行政单位媲美的经济文化中心,当然不排除作为龙门后方炎为龙门提供的影响力和国际依靠。   但不能否认的是,魏彦吾的确做到了,做到了将一座籍籍无名的城市塑造成为整个世界都屈指可数的国际大都市之一,并且最令人难以置信的,这一切他只用了短短二十年,他的确是一位非常杰出的统治者,商人,政治家,但他永远不会是一位好友,一位好长辈,以及一位亲人。   格莱还有很漫长的路要走,比起龙门,巴别塔和格莱以及卡兹戴尔的情况是截然不同的,龙门当初的发展路线并不适合这座城市,而特蕾西娅也不是魏彦吾,卡兹戴尔本身就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斗争网络,格莱不过是其中最微小的缩影。   或许将来,它有机会成为如同龙门那般的城市,但也或许,它现在的繁盛和崛起不过是昙花一现,黄粱一梦。   陈默不知道。   但对于赫德雷和伊内丝这群初次来到格莱的佣兵而言,他们心里升起了另外一种想法,一种异样的,难以置信又不免向往和胆怯的情绪。   梦出现在了眼前,怕它只是幻觉,怕醒来后,一切还是以往的残垣断壁,鲜血淋漓,狼狈逃窜。   就像是当初scout和陈默谈论起龙门时,scout曾说,他希望将来有朝一日,卡兹戴尔也能有着如同哥伦比亚和龙门的繁华和安定。   他们很多萨卡兹人都是为此而战,而他们也都坚信,自己正在朝着这条路前进,在做着对的事。   为了那个现在隐约能看见的梦想,为了那份本该属于萨卡兹的安宁,为了这片萨卡兹人朝思暮想却病入膏肓的土地。   但对于陈默自己而言,不是萨卡兹的他,又是为了什么?   陈默走在罗德岛舰内通道上,偶尔与罗德岛目前的舰内人员交错而过,硬底军靴踩在平整的舰内甲板,这艘从雷姆必拓地底遗迹内挖出的前文明遗物,很多地方都有着他记忆里熟悉的痕迹。   比如令可露希尔难以理解的集成线路,又比如另可露希尔感兴趣的特殊构造,陈默想,如果是以往,他大概就会因此而诞生出各种古怪的联想,但现在的他很平静,没有去揣测这些的心思,去穷究根源。   连自己的存在也能相信,那么再超出常规的事物也就不再那么令人无法接受。   “是你……”   眼前的萨卡兹佣兵白色的齐肩短发里夹杂着两缕红色,正要和她擦肩而过的陈默停下了脚步,因为面前这名抬起的脚堵住了他的去路。   “有事?”陈默问,他看着面前的佣兵,对方并没有携带武器,虽然依旧是佣兵那套装扮,但取下了防切割背心和战术腰带。   “嗯嗯,是有点事呢。”   她点着头,脸上扬起轻快的笑容。   将左手背在身后,身体前倾,抬起右手伸出食指,模样看起来像是一个好奇的邻家姑娘,不过这家伙却远远没脸上表露的那么人畜无害。   “你是认识我?”   她疑惑的眯起眼睛,跺着步子慢悠悠围绕陈默转了一圈,视线上下打量着陈默,举止宛如一个调皮的孩子。   陈默的视线跟着她的脚步转动,她的左手始终藏在身后,头顶两缕红发随着散漫的步伐晃动,她有一对向下的罕见红色犄角。   这是陈默和这名代号w的女性佣兵初次见面,不算愉快,略带某位佣兵小姐刻意制造的巧合。   陈默当然认识这名佣兵,不如说所有赫德雷小队内排得上号的佣兵他都有过了解,赫德雷麾下新出现的爆破专家,名头不小,性格恶劣,难以相处,擅于制造和使用源石爆炸物,有着大多数萨卡兹雇佣兵固有的共性,但更为残忍,狡猾,而且喜怒无常,热衷于戏弄敌人和制造陷阱。   心思机敏多变,但本人的身手在这行内算不上顶尖。   “提醒你一点,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在这艘船里动手,起码不会是现在,面对一个未知的对手。”   陈默瞥了一眼她藏在背后的左手,看不见的左手食指勾着一柄短匕。   他的视线上移,落在那张年轻的笑脸上。   “赫德雷没教过你?”   “被发现了呀。”她故作惊讶,却没有任何遗憾,脸上的笑意更加显眼,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摊开,露出那柄小刀,勾着晃了晃:“赫德雷可没心思教别人这些,他只会说,下次要动手就干脆利落点,否则死的就是你自己。”   她学着赫德雷的语气,学的有模有样。   “看来你没学会。”陈默说,看着被她重新收起的小刀。   “来意?”   “你说话总是这么冷冰冰的?”   “虽然这艘船并不禁止人员携带武器,但你现在还算不上这艘船的一份子,仅凭你刚才的行为,可称不上友善。”陈默说:“W——”   “姑且问一下,你是怎么发现我的意图的?”   “如果你想动手,现在的你应该没这份心思再悠闲的说这话。”陈默话语冷了几分:“这不是巧合,对吗?佣兵。”   “真是自信,该说果然不愧是离庭的大人物吗。”她轻佻的笑着说,又沉下脸问:“你们上次的行动可是让我们损失了不少人手,连我自己也差点没命,大人。”   “所以你是来为你的同伴讨还公道的。”   “同伴?不,我对那些家伙的死活不感兴趣,要我说,他们早该死了,当然我也一样。”她说着伸手指了指陈默:“倒是你,我对你有些感兴趣。”   “哦?”   “您知道自己这颗脑袋值多少钱吗?大人。”她脸上又扬起笑容。“您知不知道现在卡兹戴尔有多少人惦记着您这颗项上人头?”   “你能这么坦言令我意外。”陈默说:“那么,你也是其中一份子?”   “为什么不呢?”w反问:“如果我能拿到,我大可一夜成名被载入佣兵行业的历史,这可是许多人梦寐已久的名声,所以大人您能乖乖站着不动吗?”   她那份假装的天真和笑容让陈默觉得好笑,w,不可否认的是,在陈默的眼里,现在这名佣兵的确是一个少有的有意思的家伙。   “那可不行。”陈默说。   “我想也是,唉。”w惋惜的看了陈默一眼:“毕竟没有人不怕死不是,就算我能拿到您的人头,我恐怕也逃不出这里吧。”   “不担心一下,如果我死了你那些留在这里的队友,赫德雷和伊内丝的处境?”陈默耐心的问。   “啊,可惜我是个很自私和卑鄙的家伙。”w满不在乎:“我可管不了那么多。”   “是因为知道做不到,所以故意这么说?”陈默问。   伊内丝会不会发疯陈默不知道,但眼前的w无疑像个疯婆子。   “你很有趣,佣兵。”陈默笑着说。   “您也是,大人。”w回答,又提醒道:“但话是这么说,我是不会留情的哦。”   “拭目以待。”   陈默说,绕过w,但很快他猛然偏过头,一柄握着小刀的匕首擦肩而过,他抓住了w的手腕,后者抬起腿朝着陈默腰间踢去。   她是个说变脸就变脸的女人,不如说,在确认了陈默不会真的涉及到自己的安全后,她才敢做出这么大胆的举动。   她不是没脑子,只是偏执和疯狂了一点。   一击不成的w迅速朝着后方退了几步,陈默手里抓着那柄她松开的小刀。   “您不会见怪的对吗?大人。”w灿烂的笑着问。“我记得之前是有提醒过您的。”   “你这么说,让我想见怪都不行了。”陈默回答:“纠正一点,你想找人陪你胡闹记得别找到我身上,随心所欲的代价很昂贵,而你……”   他上下看了看w。   “除了这条命以外,我没见到你还能付的起价钱。”   “铭记在心。”她说,不过下一刻她的笑容就僵硬在了脸上。   “这件事,我会通知赫德雷。”陈默说   w脸上那表情像极了私底下约定放学后别走的人,等放学在小树林等人后,看到那家伙居然带着老师一起走过来。   背信弃义……   凯尔希的目光落在陈默进来后放在桌上的那柄小刀上。   注意到她视线的陈默开口解释。   “w,来的路上遇到了她。”陈默说,看了一眼自己放在桌上的小刀:“这是那名热心的佣兵小姐初次见面送给我的一点小礼物。”   “她很危险。”凯尔希提醒道,拿着注射器走过来,陈默捞开的袖口手腕绑缚下血管暴露出来。   “我也很危险,只是对你们而言,在我看来她是个很有意思的人。”陈默说。   猩红中略带淡金色的鲜血缓缓随着凯尔希手上的动作缓缓充斥注射管内,凯尔希的神情一如既往的专注和冷漠。   陈默没有提起他和特蕾西娅的那次对话。   “和上次相比,有什么进展吗,医生。”陈默接过凯尔希递来的棉签问。   “我对比了上次你留下的样本,两份样本的化验报告在数值上存在很大的差异。”凯尔希说:“相信你自己也发现了。”   “嗯。”   “我不问当中有什么缘故,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但更进一步的实验,要等到罗德岛上的设备重新调试启用后才能进行。”   “要多久?”   “我会催促工程部尽快。”凯尔希说:“如果不是特蕾西娅的情况发生了恶化,原本应该等到在雷姆必拓完成这些程序后再将罗德岛转移到卡兹戴尔,而不是像现在这么仓促,有很多事情都来不及准备。”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不能拖下去了,医生。”陈默说:“无论是卡兹戴尔的局势还是特蕾西娅本身,我们的时间都不多。”   “是不能再拖下去了。”凯尔希轻叹道:“东边的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原本应该是博士来告诉你这些,但现在正好你过来了。”   “炎国?”   “炎驻守北疆的边军有一支最近转调到了西部防线,正好面对卡兹戴尔东部。”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他们有可能介入卡兹戴尔,与此同时乌萨斯的第三集团军也在紧急调动,从巴别塔收集到的有限情报来看,他们的暗探也得到了炎国军方部署的动向,这次炎的边军转调并没有加以遮掩。”   “所以不是针对乌萨斯?”陈默想了想:“但乌萨斯人可不会这么想,这些年双方在边境线上摩擦不少,他们会猜测这次炎国军方调动会不会是想要绕道卡兹戴尔,毕竟卡兹戴尔可没有精力来阻止一支军队绕境。”   “博士怎么看?”   “这你得去问他。”凯尔希说,他将样本取下后放进冷藏仪器内,转过身,靠着研究室背后的工作台。   “牵一发而动全身啊。”陈默感叹道:“不过这次两个强邻都有所动作,国内那些势力会这么看?还有某些势力背后站着的人,我想特雷西斯和卡兹戴尔西线比邻的卡西米尔和莱塔尼亚以及拉特兰都会因为这次炎和乌萨斯的动作而做出反应。”   陈默的手指轻轻敲了敲。   “集中在卡兹戴尔……”他思索了片刻后,看向凯尔希:“炎那边,调动的军队是那支?”   “你怎么觉得我会关注这些?”凯尔希反问,陈默看着她没说话。   几秒后,凯尔希缓缓开口:   “巴别塔能收集到的线索不多,有消息称是炎边军中隶属于武王的军队。”   陈默愣了愣。 第十九章 学医救不了卡兹戴尔   【如果人们没有去了解真相的意愿,那就算把真相撒播在街道上,也没人会看见】   牺牲是不可避免的,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对这句话习以为常,也许就在看着那些人前仆后继死去时,我也在想着,我要去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我该和他们并肩,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着,可怕的是,连让你拼上命的事物都没有。   ……那该多可悲。   ——————   “巴别塔能收集到的线索不多,有消息称是炎边军中隶属于武王的军队。”   陈默愣了愣。   凯尔希察觉到了陈默的失神,她手里拿着新的注射器走到陈默身后。   “你知道这个名字?”   “不,我对炎的情况并不怎么了解。”陈默说,看着在自己身前微微伏下身的医生,她只能看到医生那柔和的侧脸,不再显得那边冷漠。   他犹豫了,终究没能告诉凯尔希那个黑影的经过。   “凯尔希医生……”   “嗯?”凯尔希抬起头:“怎么了?”   “没什么。”陈默移开视线,落在桌上那柄小刀上。“我偶尔会想,假如我们失败了会怎样,医生,如果真的到了那天,你还会继续留在巴别塔吗?”   “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只是好奇,仅此而已。”   “我没法回答你这个问题,陈默,但如果你不想失败,那就尽力避免它发生。”凯尔希说,她拇指缓缓拉起注射剂。   “我没想到您也会说出这种话。”陈默怔了一下问。   “因为我看起来性格冷漠,就不像会说这种话?”凯尔希抽出针管:“是什么让你觉得,你已经足够了解我这个人了。”   “是因为殿下?”陈默反问。   “或许吧。”凯尔希抿了抿唇,没有反驳,平静的说:“特蕾西娅的确很容易影响到和她接触的人。”   “连您也被她影响了。”陈默笑了笑。   “我不否认,不光是我,我只是其中之一。”凯尔希站起身,右手握着那根填充满的注射管:“好了。”   陈默看了一眼她手中的针管,解开被绑缚的手里,握了握手指,拉下袖口。   “等到罗德岛上的设备重新投入使用后,我会派人通知你过来做全面检察,以便随时掌控你身体发生的变化。”凯尔希提醒道,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   “如果那时候我还在这里的话。”陈默站起身,顺手拿起那柄小刀:“那么,我就先告辞了,凯尔希医生。”   凯尔希安静的看着陈默的身影消失在实验室门口,直到脚步远去,她才回到仪器前将手里的注射管取下。   冷冻库开启,寒气冒出,她取出里面存放的一支样本,双手在键盘上敲击,一列列繁复的数据流在屏幕上滑过,片刻后凯尔希颓然坐在椅子上。   一旁两管截然不同的样本安静的存放在透明的试管内。   【实验日志纪录/日期:1090.5.21】   “第五十七次对照实验,提取了博士和陈默的鲜血进行比对,两者有明显的差别,无法证实这种差别从何而来,博士是特殊的,我深知这一点,但后者的样本数据也与过往的实验样本存在巨大的分歧,尤其是当他从龙门回来之后,样本的侵蚀力上升了好几个等级。”   “我尝试将博士和陈默过往的血液进行融合,两者出现了强烈的排斥反应,但……值得庆幸的是,特蕾西娅的留存的样本在和他的血液接触之后,原本血液里超出临界值的源石结晶浓度有了可见的衰减。”   “我的理论是正确,虽然我还无法确定,陈默本身血液里留存的那种物质,是否能够适应到人体上,在前期的实验中,感染了源石病的生物样本无一例外全部死亡,但我猜测,或许是我还没有掌握到合适的用量,其中必定存在某个契合点……也许我该提前进行人体实验了,不,特蕾西娅一定会阻止我的,这件事我必须做的隐秘点。”   “附一:在我和实验人员陈默的第六十五次接触后,我开始怀疑他有可能是和博士来自同一个地方,否则无法解释他所隐含的那种逻辑性严密的话语,与我之前在遗迹和古代文献中所了解的资料有着极高的相似度。”   “附二:我不认为陈默和博士是属于同一类人,他的身体虽然依旧特殊,但有着明显的后时代亚人类基因,对比了他们两人的血液后,我推翻了先前的猜测,可矛盾的是,如果这个猜测才是事实,那该如何解释他对于旧时代的了解,以他的年纪和经历而言,他没有足够的时间,精力与资源去接触已经残缺不全的文献信息……我到底忽略掉了什么?”   “附三:他依然对我抱有极高的警惕心,他没有刻意去隐藏对我的不信任,当然我也是如此,尽管特蕾西娅愿意接纳他,但对我而言,对于巴别塔来说,他依然是个极为不稳定的因素,我必须做好防止一切意外发生的准备。”   ——————   后来,即使是过去很久以后。   陈默依然没能忘记w当初说的那句话,她说:在卡兹戴尔,她这种人都该死,可越是死不掉的他们就会变得越强,变得越强的佣兵越值钱也越死不掉,越死不掉越值钱的也就越该死。   一个听起来很应景的恶性循环,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短短的一句话正是代表了卡兹戴尔这片土地的现状。   诸城割据,佣兵横行,政策崩坏,卡兹戴尔是混乱和贫穷的乐土,每个在卡兹戴尔的萨卡兹他们天然就是自由和廉价的。   生命在这里如野草般生长,无拘无束,也如野草被被收割,同样无拘无束。   这直接导致的结果是:后续的萨卡兹人已经对这种生活习以为常,他们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并不对此有何异议,他们天然觉得自己就该这样活着,天然觉得萨卡兹,卡兹戴尔就该是这样一片土地。   他们愚昧又麻木,不惧死亡却又永远迷茫。   陈默推翻了很多他过往觉得可行却在如今看来不切实际的构想,在黑钢,龙门,在作为BWS佣兵这片大地上游历的那段经历告诉他。   有很多看似可行的理念并不具备实行的基础,维多利亚辉煌时期的殖民历史早已成为过去,但那个古老的国建依然强盛,维多利亚金币依然是这片大地上最盛行的货币,相较于莱塔尼亚的银币和金马克,以及乌萨斯的双头鹰钱币和龙门发行的龙门纸币,这片土地的各个国家,除了蒙受大殖民时期遗赠的维多利亚,货币的流通存在很多制约,更别提卡兹戴尔,一柄成色较好的拉特兰铳,在地下市场内通常有着不低的价钱。   卡兹戴尔的每一枚金币都带着血。   拉特兰商队的商路因此饱受挫折,而拉特兰的影响力也令萨卡兹人承受诸多非议,这种非议的来源很容易理解。   不排除萨卡兹的习以为常,也来源于种族的争斗与最简单的利益。   卡兹戴尔的地理位置太过特殊,或许不是没有原因,被许多强势的国家围拢在一起,每片国境线都受到窥探,未必没有对于萨卡兹警惕,将萨卡兹聚齐起来,为他们所制造出的一个巨大的囚笼,于是卡兹戴尔永远处于混乱和争斗之中,萨卡兹永远在流血。   陈默想,他慢慢能理解西边那位摄政的特雷西斯的想法和处境了,假使换做是他,也会想方设法挣脱这个牢狱,与其冒着被各个心怀不轨的国家打压,这片被萨卡兹称之为故乡而怜悯和提防给他们的牢笼早该被唾弃。   但遗憾的是,他属于巴别塔,他和特蕾西娅站在同一个阵营……也许,陈默最不愿意去想的是,也许特蕾西娅自己也已经看到了这点。   有些人的目光总是长远的可怕,而有些人是看到了不愿意去想,又有些人是去试想过却无法再回头。   陈默轻叹了一口气。   这片大地有着许多令他无法理解的东西,就好像是源石出现之后,巨大的不可理喻的人工造物也开始在大地上纵横驰骋。   军队的萌芽与发展走上了让人难以理解的道路,高空的源石云使得航天航空工业被遗弃,无人机和低空飞行器取而代之却没有理想中那般巨大的潜力和前景,人类受困于大地之上,配套的产业工厂和工业链无法发展。   法术的出现和人体本身的身体潜能和素质让很多被该成为陆地霸主的工具永远的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里,陈默记得,过往哥伦比亚的雷神科技实验了一种新型装载了法术炮台和装甲的战车,但很快,后续的计划就被搁置在箱底。   再厚的装甲也无法支撑住法术洪流的压迫,况且相较于术师团而言得不偿失,你无法想象当钢铁的洪流遇到法术的洪流会发生什么,尤其是在被搁置之后,这项研究就一直被束之高阁,成为历史。   于是研究员们搞出了一种更简单的东西,既然小型单位无法承担这个攻坚价值,那就将它变大,叠更厚的甲,放更多的炮。   陈默原本无法理解……但后来,他就不再去考虑这些了。   不再去考虑同一片大地上人们生活方式存在的巨大差异,不去考虑部落时代居然还能留存这么久的原因,不去考虑很多人连一生都没明白移动城市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不再去考虑这些。   兴许,这片大地不过是某些人显得蛋疼所以搞出来的理想产物。   所以那些被发展的在陈默看来畸形而又并不无道理可讲的单兵战术单位,所以维多利亚越来越小型化的单人战术甲胄也就是随着大势所趋的产物,所以与源石结合的人类与装甲成为了战争流行的主力。   某些东西似是而非,某些东西也有着它存在的根源。   对于卡兹戴尔,对于巴别塔而言,卡兹戴尔不强大的国防力量,卡兹戴尔相对衰弱的工业基础。   往后……该朝向何方?   这么想着的陈默不由有些同情特蕾西娅,都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皇女殿下她身上所承担的压力想必比预想中的还要大。   “所以你来这里和我唠叨了这么久,就是想说你同情特蕾西娅庞大的工作量?”博士怪异的看着面前侃侃而谈的陈默。   一会后,他终于再也忍不住打断了陈默的话语。   “你很闲,需要我为你找点事做?”   “千万别,我自己的事都还来不及处理完。”陈默急忙拒绝:“我来找你是因为听凯尔希提起东线和北线有动静了?”   “嗯,和我们之前预想的基本一致,炎调集了军队,特雷西斯也在进行应对,这几天阿斯卡纶的部下处理了不少那边的暗桩。”   “他们急了。”陈默说。   “是他们不能分辨出巴别塔是否与这两边的动静有关。”博士摇头:“炎和乌萨斯的这次的举动在很多人看来都无法理解,许多领主私底下联系巴别塔,言辞委婉,大体意思是询问我方是否和这两处的动向有关。”   “你怎么回答的?”   看不见的兜帽下抬起头,博士安静了一下,轻笑声响起。   “……拖着。”他言简意赅,不愧是巴别塔的战术大师。   不承认,也不否认,让他们自己去猜,自己去衡量,那些被派来的间谍越找不到痕迹,越说明这件事存在的可能性极高。   “但我想拖不了多久。”   “这很正常,事实上特蕾西娅已经在准备了。”博士说:“不久之后,在格莱新建造的议会大楼将举行一次联合会议,到时会有许多依附巴别塔的势力前来参加。”   “也就是说,真正的战争要开始了。”陈默微微垂下眼睑:“我得到的消息是,散落在各处的佣兵们都在汇聚,有少数不愿意介入其中的佣兵团离开了卡兹戴尔,也许这是一个一劳永逸解决佣兵疑症的机会。”   “巴别塔实际上掌控的力量比你预想的还要强一点。”博士忽然说,像是猜到了什么。“如果你想……”   “别,不用试探我。”陈默想也没想的拒绝:“你也别想拉我下水,我可不是当将军的料,巴别塔内能人不少,我就负责处理我该做的事,你把我推到明面上,这步棋以后你该怎么下,那些领主一个个都不是好对付的料,况且……我本来就不是萨卡兹,这点你我心知肚明。”   “我也不是萨卡兹。”博士说。   “但你是最早跟随在特蕾西娅身边的元老,你和凯尔希都是,巴别塔和卡兹戴尔熟悉你们,这是你们应得的荣誉,虽然凯尔希总说她不在乎那个勋爵的头衔,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要知道名头虽然听起来简单,也有一句词叫做实至名归。”   博士没说什么了。   陈默笑了笑。   他抬手勾着博士的肩膀,强行将他拉了过来,一同望着远处那座名为格莱的城市,星火在格莱内亮起,远处天际……有一抹光正在冉冉升起,冲破厚重黑暗的阴云。   隐约听到小提琴悠扬的声音伴随着破晓前的风声响起。   “是阿米娅……”博士开口解释,即使被陈默这样勾肩搭背着他也没有露出任何反应:“那孩子很认真,时常会练习特蕾西娅教她的这首曲子。”   “这样啊,说不定阿米娅以后会成为一个音乐家,我以前听殿下说,孩子才是卡兹戴尔的希望,因为他们的未来有无数种可能。”陈默斜靠在博士身上:“但我不行了,博士,希望以后咱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勾肩搭背,一起说着关于今后的前景。”   “那会很难。”博士转头看了一眼陈默。   他知道,有一天他面前的这个偶尔会笑的年轻龙门人,身上会背负起整个萨卡兹的仇恨,他将活的鲜血淋漓,他将双手染满沉重的血腥。   这个位置是自己亲手将他推上去的,他的今后早已预定。   “所以是希望。”   陈默松开手,没有丝毫留恋转身离开甲板。   “陈默……”博士转身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叫出了他的名字。   陈默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慢行。”博士说。   陈默抬起手,背对着博士挥了挥。   他什么也没说。   ——————   对于卡兹戴尔这位病入膏肓的病人而言,特蕾西娅是它的医生,博士和凯尔希是殿下的助手,而那些为此而聚集在巴别塔的人,他们将成为治愈这个国家的工具。   我为特蕾西娅带来她需要的药方,但亲手将这个药方集齐并改造成适合卡兹戴尔和萨卡兹这件事我做不到,她自己能做。   他们踏出了第一步,往后还有很漫长的路需要走。   我希望卡兹戴尔和萨卡兹终有一日能所见他们所曾遥望的黎明。   在现实,在归处。   而我,我将走进他们背对的阴影里,冷铁卷刃,静待天光。   ps:还有几章就到维多利亚了,那几章主要是w小姐的爱恨情仇。 第二十章 w小姐的爱恨情仇(一)w小姐失去了她的队友   格莱,佣兵临时营地 _【#   五月二十二日   “所以,你考虑的如何了。”   伊内丝抱着手依靠在窗边,望着下方城市的街道和远处建筑轮廓。   赫德雷坐在桌后,两手搭在腿上。   “是决定留在这里,还是离开卡兹戴尔。”伊内丝回头望着赫德雷。   “你觉得事到如今还有多少人愿意和我们一起走?”赫德雷反问。   “当初是你自己接的这个任务,赫德雷,你得为此做好准备,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我们谁也无法料到。”伊内丝伸手拉起窗帘。   房间内的光线黯淡些许,窗外的嘈杂依稀传来,这座城市很特别,在两人漫长的佣兵生涯内,去除那些国外的城市,这般由萨卡兹人所聚集而来的稳定,她和赫德雷都没有想过。   没想过萨卡兹也能这样生活下去,而不是处于混乱和纷争。   “你该做出决断了。”伊内丝提醒道。“先说好,要是从头再来可就再也没有以前那么容易了,你也看出来,这次的战争会比我们过去所经历过的还要激烈。”   “你的意思是我们该离开卡兹戴尔?”赫德雷犹豫了一下。   “如果你这么认为的话,我是说,也许我们不该淌这趟浑水,无论事情结果如何,对我们这种而言,都算不上太好。”伊内丝说:“我们是佣兵,一直都是,也一直是这么走过来了,贸然加入其中一方,对我们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我明白,唉,我只是……”赫德雷深深叹了一口气,想解释什么,开口后又不知该从何提起。   “只是觉得这是自己的责任,是身为萨卡兹的你该做的,哪怕最后死在战场上。”伊内丝说着笑了出来,笑容化为严肃:“我以为你没那么天真,赫德雷,我是说……现在的你忽然变得让我有些不认识了,我们同行了多久?”   “很多年……从我在佣兵这行内混出点名声后,我们就一直在一起共事,一点点建立起属于我们自己的队伍。”赫德雷说,抬起头看向伊内丝:“你是位可敬的搭档,伊内丝。”   “你这话有点像是在给我盖棺定论。”伊内丝眉头蹙起,又轻轻展开。“我还记得你当初告诉过我,我们得把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因为战争有很多次,命只有一条,你说要聚集足够多的人我们才能活的更久,但现在……” 【%   伊内丝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赫德雷的身上,又移到他身旁被桌沿遮挡的影子,光线黯淡下来些许后,影子变得更清晰了许多。   “可你的影子不是这么告诉我的,它在动摇。”伊内丝说。   面前这名盛名已久的雇佣兵老手在否定自己,否定自己过去的生活和信念,否定自己过去所做下的一切。   改变很难,改变不知是否值得。   赫德雷的内心在挣扎,在困惑,格莱的所见的确让他心里有所期望,但他毕竟是饱经风霜一路从战争中走过来的人,雇佣兵最不该去相信的就是希望,承诺,以及一些用言语就能轻而易举描绘的东西。   他们身上满身泥泞,尤其是活的越久的人,越清楚自己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赫德雷再次沉默下来。   “我不否认,伊内丝。”良久后赫德雷开口:“这次如果我们离开,佣兵团将名存实亡,不会有多少人愿意跟着我们走,尤其是离开卡兹戴尔,我们这群佣兵又该往何处去,慢慢成为一场又一场任务的消耗品,我们身边熟悉的面孔会越来越少,再也得不到补充,而有朝一日,将轮到你和我。”   “你总是想的太多。”伊内丝叹息道。“想些以你的能力不该去想的东西。”   “我没法不想这么多,我们就是这么过来的,物资,人手,安全,信息,每一件东西都关系这我们这些人的生死,但凡走出一步,犯一个微小的错误,我们都得为此付出远超我们想象的代价,有些代价能够弥补,但有些永远没机会挽回。”赫德雷声音低沉:“别人不知道我们这些人的处境,但你我应该能明白这些。”   “你决定好了?”伊内丝皱眉问。   “你可以离开,伊内丝,你不是萨卡兹,就像你刚才说的,你没必要淌进这趟浑水,这对你没有半点好处。”赫德雷说着笑了笑,笑容缓缓落寞下去。   “我们的时代结束了。”   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失落。也许两者都有,也许后者要更多一些。   他一直忘不了那杆被那名男孩临时前插在自己肚子上的旗杆,这杆不幸的旗,又如何值得他付出自己的生命。   可能,每个人对自己内心坚信的东西都有所不同吧,不是每个人都能怀揣着伟大而又美好的理想,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他们往往只能看得见眼前的东西,看得见成为雇佣兵后的生活比以往更好,看得见成为雇佣兵后,那些杀人如麻的同伴所展现出来的“友谊”。   这就是令他们值得为此付出的全部理由。   他们不会想到,正是因为像他们这样的人出现的太多,这片卡兹戴尔,他们曾经的生活才会沦落到如今这般苦地。   酿造苦果,吃下苦果,成为苦果……一直循环,永无尽头。   那杆由雇佣兵赫德雷所亲手竖立起来的旗帜,在这天过后,将永远的倒下,而接下来的赫德雷,他将作为一名纯粹的萨卡兹游走在这片土地上。   不为了所谓的理想,也不为了巴别塔,更不为了在夹缝中艰难的活下去,只是为了萨卡兹这个身份,仅此而已。   伊内丝的瞳孔轻轻缩了缩,他看到赫德雷漂浮的影子停止了晃动。   她轻哼了一声。   “我真是有点搞不懂你们这些萨卡兹人的想法,这么久了,你们除了到处惹祸招惹是非,对自己人下狠手外又还剩下些什么?”伊内丝不屑的笑道:“也许我还没习惯以一名萨卡兹的思维来看待事物吧,这对我来说是好事。”   赫德雷干笑着,没有反驳。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他不准备离开了,该道别的话也不用再提。   雇佣兵们欠下了这片土地太多……赫德雷希望自己临死前能偿还一点,如果是以往他不会有这种想法,可巴别塔和格莱的出现,让他似乎看到了某些希望。   没有结果的希望就像是毒药,它引诱着人们内心最渴望的情绪。   “那么,w,你准备怎么办?”伊内丝忽然问。“离庭昨天送来的消息,她的反应挺大的嘛。”   “看她自己,既然队伍准备解散,我也没有命令w的权利。”赫德雷说:“况且她也向来不服从管教。”   “她的确是这样的家伙,我还以为你会找个时间处理掉她。”伊内丝说:“嗯……就和你处理掉那群营地的其他队伍一样。”   “……还是把她扔给巴别塔吧。”   赫德雷没有否认,如果有一天w行事真的太过张扬而无法控制,他不会有任何犹豫,一切都已保存队伍为前提,任何人的牺牲都是可行的。   “她当初来的目的可是要你的项上人头。”伊内丝提醒道,又略带惋惜:“看来她似乎没这个机会了。”   赫德雷的表情【*#   “我都不知道你和她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么好了。”   “哼,你不怕她给你惹麻烦就行,我可管不了这么多,人是你自己带回来的,出了事也是由你负责,与我无关。”伊内丝撇清关系。   “唉……”   赫德雷无奈的叹了口气,揉了揉有些头疼的额头。“反正你们以后也见不到了,就少说一点吧。”   “那可不一定。”   伊内丝嘴角扬起,她看着赫德雷:“先说好,要是巴别塔让我去那名叫博士的指挥官手下做事,我可不干。”   伊内丝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赫德雷问起原因,伊内丝说没有原因。   “少逞强,不管为什么,多一个帮手难道不是好事,我怎么不记得你原来会是在意这些的人?”   也许是不知道自己离开后该去那里,也许是放心不下赫德雷留在巴别塔,也许是其他各种可能,不习惯,没想好。   总之,她留了下来,结束了自己作为佣兵浪迹大地的生涯,就像是曾经遇到赫德雷并和他一起创建一支属于他们的队伍一样。   旗帜倒下了,但人还在。   “然后你们就过来找我?”   面前这两名雇佣兵坐在陈默对面,这里是属于曾经城市守备队的营地,而当曾经的守备队离开后,这片临时营造的营地也被遗弃,新的守备队营区选址在更靠近新工业区和核心城的位置。   “在格莱四处逛过了?”陈默问,没有抬头,他看着手里的文件,赫德雷难得有些拘谨,坐在沙发上,伊内丝坐在另一方。   “在路上听殿下提起过,巴别塔没有禁止我们进入这座城市,事实上,我们两人都对格莱这里发生的一切感到惊讶,在卡兹戴尔,像是格莱这样的城市,或许以前有过,如今……只有这里。”   “但我想这不是你来这里的主要原因。”陈默放下文件,双手交叉撑在桌面:“让我们开门见山的说吧,格莱的情况看起来繁盛,一切都来源于特蕾西娅的身份和巴别塔,但这里是卡兹戴尔,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这里,格莱崛起的迅速可远远比不起毁灭的速度。”   “你心里依然留存顾忌,这我能够理解,而我也无法向你保证什么,赫德雷,花言巧语你应该也听得多了,比起吹嘘的天花乱坠,我相信你心里有着一套自己的观念。”陈默看着赫德雷,又看向一旁的伊内丝:“说说吧……是什么让你避开了巴别塔,而跑到我这里。”   “话别说的太难听,阁下!”伊内丝忽然站起身说。   “伊内丝……”赫德雷出声制止。   “伊内丝对吗?这该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陈默望着直直看向自己的伊内丝:“我明白你们现在的处境因何而来,因为接受了巴别塔的任务以及我方的战术所以才导致你们队伍如今的实力大损。”   “你对巴别塔有怨气和不满,但这里是卡兹戴尔,我也曾做过一段时间佣兵,不够强大的队伍被更强大的队伍吃掉,弱肉强食是你们这行里普遍的规矩,如果你比我强,现在坐在这个位置的就是你,但你比我弱,所以也怨不得什么。”陈默说,“离庭和巴别塔不同,这里也许更适合你们这些佣兵,但这里也比巴别塔要更加残酷,如果你们有机会留在这里,就先记住这一点如何?”   伊内丝嘁了一声,她没有使用法术观测,上一次她这么做过,而她很确定,对方能够察觉到她法术的痕迹。   她重新坐下。   “很好,看来你听懂了,没有贸然使用法术。”   赫德雷转头看着陈默,他生怕面前的人因为伊内丝的冲动而起什么冲突。   “希望您不要见怪。”   “别紧张。”陈默挥了挥手指:“我不是什么贵族或者大人物,没有那么多怕人冒犯的繁文缛节,而且像是这样说开了对你们和我都有好处。”   赫德雷轻呼了一口气。   他又听到陈默说:“上一次我们谈起过你和你的队伍今后的走向,和巴别塔产生了交集的确使你们今后要走的路更加艰难,但这未尝对你们而言不是一件好事,尽早离开卡兹戴尔,否则被卷入这场人祸里,不是你们这些四散的佣兵所能承受的境遇。”   “是的。”赫德雷没有否认:“可如果就这样离去,老实说有很多人都已经决定了留下来,队伍十不存一,即使我们离开卡兹戴尔,以如今的状况和萨卡兹人的身份在外界也支撑不了太久,除此之外就这样离开,我的确心有不甘。”   “不甘心自己这一身本身就此籍籍无名?不甘心自己沦落到那般处境?”陈默问。   赫德雷轻笑了一下,不再忌讳太多。   “不瞒您说,恐怕没几个人会希望自己这辈子就和路边的野草一样平平淡淡就过去了。”赫德雷说。   “你现在也算是个名人了,赫德雷。”   “是啊。”赫德雷放在腿上的的手握紧又松开:“可越是承担这些名头,就越觉得自己不甘心呐。”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陈默轻声念叨。   赫德雷愣了愣,他没听懂这句话的语言。   “如果不是遇到了这次变故和巴别塔,哪怕你的队伍还有一半人在,恐怕你也不会冒出这些想法吧,赫德雷?”   赫德雷犹豫了一下,没有反驳。   如果他的队伍还在,能够跟他们一起离开的人足够多,他知道,他还有很多路可以走。   可惜没有如果。   不论如何,他们都走到了今天这步,各种原因,而想要活下去,活的久,就得依附于其中一方,况且如果不是在战场上看到了巴别塔的实力,赫德雷也不可能做出这种选择。   他向来多思多想,不愿轻易涉险。   陈默看出了赫德雷的纠结,他没有继续追问。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选择巴别塔?”陈默问:“要知道在那边你能做的要比我这边多很多,巴别塔需要人手,而以你和伊内丝的经历都和合适。”   “也许就像您刚才说的那样,对于像我们这种习惯了战场,忧虑和怀疑更多的佣兵而言,巴别塔内的氛围并不适合我们。”   “觉得他们的想法太天真烂漫了点?但我们同样是巴别塔的一份子。”   “所以这么说来,加入这里和那里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分别不是吗,阁下,而且这里做事风格和手法或许更能让我们这种人得心应手。”   “……”   “你的心思的确很多,赫德雷。”   陈默看着赫德雷翘起的嘴角。   “您找我谈过几次,如果我有冒犯到您的地方,还请见谅,只是凯尔希医生那里,她也对我们做过同样的邀请……”   赫德雷欲言又止。   陈默难得发挥出一次身为军事主官的威严。   “那就让她来找我!”   他说的信誓旦旦,一直在等着赫德雷自投罗网。   赫德雷悄悄松了口气。 第二十一章 w小姐的爱恨情仇(二)   【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却常困在枷锁之中,自以为是其他一切的主人,反比其他一切人更像是奴隶】   ————   泥岩望着并肩消失在长廊的两道背影,他推开门,刚好看到正望过来的陈默。   萨卡兹大姑娘走进房间,关上房门,目光落在桌上。   “您已经忙到连准备两杯的时间也没了吗?”   她略带无奈的说。   “他们可算不上什么客人。”陈默回答。“而且你知道我不擅长做这些,他们故意绕开了巴别塔过来,我还得去替他们处理这件事。”   泥岩走过来,将带来的文件放在陈默的桌上,陈默平静的接过翻开。   “您这算是接纳他们了?”泥岩盯着低头浏览文件的陈默。   “暂时……”陈默说:“还得观察一段时间,等他们熟悉这里的工作之后,毕竟他们以前是佣兵,有些规矩并不适合现在,不过我想他们既然做好了准备,应该很快就能适应。” 【{   “先给他们一支小队……这里要我签字?”陈默抬起头问,手里拿上了笔。   “嗯,是巴别塔提供物资的数量,您确认无误后就可以签字。”   陈默写下自己的名字。   “比之前要少许多?”他问。   “巴别塔那边培训新军挪用了不少预算。”泥岩答道:“格莱的投入也占了很大一部分比例,还要继续营造那艘陆行舰,能供给我们的序列排在这些后面。”   “这样……看来这次召开的联合会议不仅需要讨论今后战况的走向,还得得到各地领主的财政支持,想来没那么容易。”陈默合上文件,递还给泥岩:“我猜巴别塔里已经有了那些领主率先派过来打探的说客。”   “是的,我在临时议政院见到了类似这样装扮的人出没。”   “有过接触?”   “没有。”   “那就算了,巴别塔自己的烂摊子只会比我们更多,这些事情如果他们不提,我们不用去理会。”陈默吩咐道。   “是。”   “一周之后的会议,这件事你先找时间带霍格过去和巴别塔做一下交接,商讨关于会议程序的安**程,他们应该有了计划,不过接着这次会议拥进格莱的暗子不会少,他们会需要我们帮助的,有些事他们不太好做。”   “那那些借着这次会议正在朝格莱涌来的佣兵队伍,需要我们出面警告他们?”泥岩问。   “如果巴别塔没有异议的话。”陈默顿了顿:“假如巴别塔拒绝了,就让赫德雷和伊内丝带人去,以雇佣兵的名义。”   “我明白了。”泥岩点头。   “到时候注意一下各个来使的反应,我估计在格莱宣传的这些理念,他们会在会议上发难,毕竟虽说殿下为了应对局势进行了修整,但这些人也不是傻瓜,他们能想明白这些理念可能产生的影响。”   泥岩皱了皱眉。   “您认为他们会因此而对巴别塔加以胁迫?”   “胁迫算不上,殿下的身份摆在那里,这是这场战争的正当性,但暗地里的刁难应该不会少,要知道未来的蛋糕虽然美味,可毕竟还没吃进嘴里,谁知道是苦是甜,不是每个萨卡兹都愿意这片土地发生变化,又何止是超出他们预估的变化。”陈默说:“否则这场战争,又怎么会打到现在。”   泥岩略微犹豫了一下,她神情凝重,握紧了手里的文件。   “这件事我会亲自负责。”   “有劳你了,副官,不过你也不必太过紧张,你不是一个人在面对这些,我想凯尔希和博士已经在想应对的方法了。”   陈默放下笔走出座椅,正对着窗台的方向伸了一个懒腰,他望着格子床外正对着工厂高大的烟囱,远处看不见的地方,历经一年修建的议会大楼将在明日正式竣工,不过他没法去参与那场剪彩仪式。   他不觉得可惜。   格莱能从当初那个出于博士和自己的尝试,从夹缝中于西线越过军事缓冲区来到东线并加入巴别塔的小城成长为现在这番模样,已经足够令他庆幸。   这一切都归功于巴别塔,而他只是做了一些微小的工作。   泥岩看着他的背影。   他转过身,迎着窗外的光影露出微笑,对着那双疑惑望向自己的红色眼眸的主人。   “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在这里座了一个上午,副官阁下。”   陈默说着走过来,拿过泥岩手里的文件放在桌上,将呆愣的萨卡兹大姑娘按在原本属于他自己的位置上。   “所以接下来就麻烦你代替我了。”   “这怎么行!长官……”   泥岩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她板起脸一脸严肃,陈默的手死死按住她的肩膀。   “怎么不行,我不在的时候你不是做的挺好的吗?”陈默反问。   “可那时候您并不在这【$   “你就当我不在这里好了。”陈默说着,泥岩伸手想要挣脱他按住的肩膀,在触及到陈默的手背后,又急忙缩了回来,踌躇的无处安放。   萨卡兹白皙的脸上涌现出一抹淡淡的红晕。   站在身后的陈默没能注意到。   他看着安定下来的泥岩松开手,后者仰起头看着他,陈默立正敬礼。   一本正经。   “报告泥岩长官,士兵陈默现在要按照条例休假了。”   他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向门口。   “长官……唉。”泥岩无奈的看着关上的门口,小声嘀咕:“怎么这样……”   等到下午的时候,伏在办公桌后头晕眼花的泥岩看到一脸不善的凯尔希推开门走进来,望向自己时那双凛冽的视线时,才终于恍然大悟。   可怜的萨卡兹姑娘被凯尔希揪着询问了半天。   “该死的!”   泥岩看着凯尔希女士就这么低声骂着离开。   毕竟截胡向来不是个好习惯,尤其是被人截自己的胡。   陈默再次遇到那个疯疯癫癫的佣兵w时,是在格莱行政大楼前的一小片人工桦树林的长椅上。   那时候的w还远远没有那么疯癫。   换上了一声平民装扮的她坐在行政大楼同样也是格莱核心城指挥塔前长长台阶下方越过道路的长椅上,不远处是即将竣工的议院。   她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的望着核心城高大的台阶,看着那里面的人进进出出,仿佛像一名陷入忧愁的少女,不,她本来就很年轻。   只是这伤春悲秋的样子很不像是她平日里张狂的风格,倒像是等着恋人出来的普通姑娘。   难以想象,若是让这名有着不小名头的爆破专家的对手看到她现在这幅模样,大概会惊讶不甘的从地下再爬起来,他们居然死在了这样一个家伙手里,不过即使他们爬起来,多半也会在被这家伙送下去。   她从来对此乐此不疲。   “这不是鼎鼎有名的雇佣兵W小姐吗,这是在做什么?”   陈默走过去,站在w身旁,装模做样的望着w望着的地方,后者发现了他的存在,只是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别了别嘴。   “这不是离庭威名远播的大人吗,这是在做什么?我说您这搭讪的方式也太老套了吧。”   “我只是有些好奇,是谁值得你等在这里。”   陈默毫不客气的在w身旁坐下,他学着w的样子靠在扶手上,撑着侧脸。   一左一右。   “你不无聊吗?”W盯着他的模样。   “怎么这次不动手了?”陈默反问,指了指自己的头。   “嘁。”w嫌弃的别过头,咧着嘴嘀咕道:“你就尽管得意吧,别让我抓到机会。”   她上次回去后被赫德雷逮住教导了半天,虽然现在赫德雷管不到她了,但巴别塔里还有那个讨厌的凯尔希以及叫阿斯卡纶的疯婆娘。   “我听说你们的护送任务已经结束了,怎么还不离开?”陈默问。   “我有必要回答你的问题吗。”   “你不会是决定要留下来了吧!”陈默一脸惊讶的表情,可惜他的演技并不是太好,那模样看起来要多讽刺又多讽刺,而且夸张。   w紧抿着嘴唇。   她不得不承认,她遇上了对手,面前这家伙比她想象的还要脸皮厚一些,她有十足的把握这家伙绝对是在找自己的乐子。   要不是打不赢她,w决定不介意送他几枚炸弹,但一想到之后会引发的后果,那名招摇高调的雇佣兵小姐再也无法像是过去截然一身般随心所欲了。   “说说呗,w小姐,在怎么说大家以后可都在一个锅里混饭吃,你这么一副谁也不搭理的冷淡态度,以后还怎么提升彼此的革命友谊啊。”   “呵……”w冷笑一声。   谁他妈要和你建立该死的友谊!贱人!   “您这是在等谁?”陈默又问。   w闭着嘴,连冷笑都不愿意露出了,只是阴沉着脸,也不去看陈默。   “你现在在谁手下做事啊?”陈默开始了喋喋不休:“该不会是被巴别塔里面的某些人狠狠教训了一顿,所以现在开始忍气吞声了吧?”   “哎呀,这可不像是您的风格啊,W小姐,这口气要是我肯定不能忍。我听说你以前遇到的敌人不都被你耍的团团转吗,赫德雷麾下赫赫有名的爆破专家,W。”   W的表情越发阴沉。   陈默一脸诚恳,同仇敌忾,义愤填膺。   她捏紧了手指,陈默看到了W侧耳带着的隐藏式耳机。   他伸出手……W一把打开他的手指。   她心里恨啊,可脸上还是不得不露出阴恻恻的笑容。   “您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请离开吧,不要影响我的工作!”她笑着说:“您要是真这么闲的话,为什么不回家玩自己的鸟呢?”   “……”   “我得提醒你,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   陈默一脸正经。   “什么形象?我可没什么形象哦,毕竟我是个粗鄙的雇佣兵嘛。”W不解的看着陈默:“还是说您玩不了,需要我帮您……帮你切下来塞进你的狗嘴里!”   这么说完的w心里忽然轻松了不少,真爽!   陈默先是惊讶,很快就变成了有趣,又转化为平淡。   她和w望着彼此,w毫不掩饰她心里的愉悦,连整个人气质都发生了变化。   “小瞧你了。”   “彼此彼此,我也没想到你原来是个贱人。”   “承让承认。”陈默谦虚的说:“比起你,我还是差了许多。”   “所以你又要将这件事告诉赫德雷了?”   “在你眼里,我是这种人吗?”   “难道不是!忘了告诉你。”她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耳机:“刚才我们说的话,他们全听到了哦。”   她说,又忽然站起身,笑容转化为平静,然后充满期待的望着核心塔台阶的方向。   陈默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特蕾西娅正从台阶上走下,博士跟在她的身后,以及很久没见过的scout,后者看向他们的方向,一脸复杂的移开目光。   陈默现在知道w在谁手下做事了,他轻轻咳嗽了一声。   “啊,所以你原来是在等殿下出来……”   他站起身,w没有理会他,他回过头看向呆立在原地想过去又没法迈出脚步的w,就像过去见过的许多萨卡兹一样。   陈默想起了凯尔希的话。   特蕾西娅的确很容易影响到和她接触的人,以至于面前的小佣兵,也不可避免的被吸引,只是因为她足够年轻。   他从w眼里看到了爱慕,与爱慕更多的可望而不可即的憧憬敬佩以及隐藏在其后的落寞。   对于很多人而言,特蕾西娅虽然平和,可越是如此,越是令人觉得难以追逐。   她在追逐自己的理想,可同时追逐理想的她也不可避免成为了许多人的理想。   风景装饰了你的梦,而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要一起过去吗?”陈默忽然说,w回过神,一脸复杂的望着他:“刚好我找殿下有些事。”   “你会这么好心……”   “那就算了。”   陈默转过头,没有半天迟疑的走过去,W看着他的背影,几秒后,不争气的小跑着跟了上去。   急促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W掩饰着自己的紧张,尾随着陈默身后,看起来像是跟班。   “你喜欢特蕾西娅?”   “多管闲事。”   “那就是不否认了。”   “呵呵。”   “你这样可不像是跟班的样子,你就不感谢我?别忘了你现在算是擅离职守。”   W别过头。   “是你自己要我跟上来的,我可没求你。”   “恩将仇报的家伙。” 第二十二章 w小姐的爱恨情仇   一直以来,w都自认是一个干脆利落的人,她很少会有陷入犹豫和迟疑的时候,往往能在她人做出艰难选择时,出乎意料的做出超越常人认知的事情。   这种行为若是说好听点叫偏执,说不好听点就叫癫狂,正如伊内丝所评价的那般,w是一个精于伪装,随心所欲的人,她心里有着偏执到疯狂的一部分,与大部分萨卡兹人不同的是,w是属于很少见的异类。   自从她从赫德雷的口中旁敲侧击出过去那名w的经历后,她就一直在尽力将自己塑造成和那名死去的w一样的人。   没人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做?兴许只是希望尽快被接纳,又兴许只是拿起那柄铳器后,她开始想象着原来那名w的生活。   同样喜欢嬉笑,同样没来由的做些让人不能理解的事,说些别人听不懂的丧气话,她似乎很惜命,但又似乎并不将自己的命放在心上,否则如何会一路跟随赫德雷的佣兵队伍,她没法保证赫德雷对她动手她能活着下来。   大多数萨卡兹人都有着自己成为佣兵的目的,或者说过去,但大多数萨卡兹的过去向来成迷,w也是其中一份子。   雇佣兵们朝不保夕,萨卡兹雇佣兵更是如此。   没人知道她在成为赫德雷队员之前的生活都在做什么,她精通爆破,擅于制造源石爆炸物,也有着相当程度凌厉的身手以及远超大部分佣兵的心志与潜质。   正因为如此,赫德雷才将她留在队伍里。   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讲起她的经历,同样作为队长和副队长的伊内丝和赫德雷也不知道她的来历,在加入佣兵队伍那几个月里,除了赫德雷和伊内丝外鲜少有人愿意和她交流,她总是冷着一张脸,但自从和赫德雷行动过几次后,那张冷漠的脸上就多出了许多笑容,恶劣的笑容。   让人想起那个死去的W。   雇佣兵继承了死去者的武器和名号,自然也承担这死去者的一切,这是萨卡兹公认的道理,捡起那柄武器后,你就成为了这个人。   她很聪明,虽然年轻,但身手已足够矫健,假以时日若是能顺利活下去,未必不能混出头。   这是赫德雷对W的评价,比起死去的那个W,现在还活着的W无疑更让赫德雷看好,年轻意味着她还有一定的可塑性和成长性。   她仿佛在追逐着什么,和这片土地上大多风尘仆仆的雇佣兵不同,但没人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或许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以她轻佻张狂的性格绝不适合成为一名好队友,好搭档,对此伊内丝深有感触,尽管w救过她的命,但后来她也救了W,她们扯平了。   陈默也见过如同w这样的人。   同样精于伪装,同样心思缜密,但在陈默看来,w比起狐狸还要要差上了许多,如果狐狸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她有一千一百种方法引着你朝错误的方向思考,如果她希望你这么做,她往往很少故意露出破绽。   陈默是狐狸唯一的破绽。   陈默见识过这样的人,他对此并不陌生。   那种将自己深藏在各种面孔之下,埋藏起自己过往的行事方式,苏璃要更为出类拔萃,与她的源石技艺有关,也与她的性格有关。   陈默得承认他不够了解狐狸,同样,也不够了解身后的W,但不妨碍她和狐狸都很喜欢笑,狐狸的笑总是很平淡,像不经意间带着和气和些许诧异,而W,她的笑容就要更为直观,更像是一种掩饰,她的笑容里总带着尖刺。   没人喜欢后者,尤其是W从来不隐藏自己的恶劣,这是她和狐狸最大的不同。   有过那么一段时间,陈默自己也曾做过类似的事情,不过他不是笑,而是冷漠,冷漠的生人勿进,冷漠的警惕周围一切靠近自己的人和事。   这比起w和狐狸而言不知拙劣了多少。   可人总有一段时间,的确需要这些,在他/她还尚未认清自己的这份生活的归属。   W明显有些拘谨,在越靠近特蕾西娅后,在接近特蕾西娅直到站在她面前后,她表现出来的样子既期待又藏着不安。   很难想象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以玩弄敌人为乐的佣兵W会有这么一天。   直到特蕾西娅叫出了她的名字。   “你……我记得你,你叫W是吗。”   很肯定的语气。   陈默能看到w紧绷的身体仿佛瞬间放松了不少,她望着面前的特蕾西娅,犹豫了半天终于点了点头。   “您还记得我啊,殿下。”   她似乎对特蕾西娅这样的大人物还能记得自己而感到些许意外。   “嗯,我记得。”特蕾西娅说:“看你现在的样子,伤已经不要紧了?”   “多亏了巴别塔的医疗和照顾,虽然躺在床上那段时间让人觉得无聊,我们过去可没这种待遇。”   “你能习惯就好,你这副打扮,是决定要留下来了吗?”特蕾西娅问,又看向陈默,陈默摇了摇头,示意站在一旁的scout。   “……是这样的,殿下。”scout出言解释:“那支护送舰船的佣兵队伍大部分人决定留在巴别塔,不过还没有决定他们合适的职位,这位W暂时被拜托协助我们处理巴别塔的安全事宜。”   “辛苦你了,w。”特蕾西娅对w露出温和的笑容。   后者仿佛有些受宠若惊。   那是陈默第一次见到w露出那副模样,兴许以后也是,她会如此在意特蕾西娅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就像是每个变成成年人之前的孩子,心里总会有些不切实际的美梦,他们憧憬着某个人和物,试图变成她的模样。   只是孩子那时候还能被视作天真童趣,而一旦长大,才明白现实往往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对于每一名萨卡兹人而言,他们大多都是听着特蕾西娅的故事长大的,特蕾西娅对萨卡兹,对卡兹戴尔有着很多常人无法想象到的意义。   她的身份只是其中之一,她曾也是拯救过这个国家的英雄,被所有人铭记在心,而当故事里的人物出现在现实时,很难有人还能保持不会动摇。   陈默不是萨卡兹,所以他无法理解那种感觉,无法理解萨卡兹对于特蕾西娅的仰望,她曾被视作信仰,是看得见的信仰。   萨卡兹人从不信奉神明,但大多萨卡兹都信奉他们的君主,被世俗称之为魔王的君主,它成为了一个萨卡兹人的精神象征,源自于身体血管中流淌的血液和上千年的流离失所。   每代魔王逝去时,萨卡兹都能隐约察觉到这种从血脉里响起的微鸣,而陈默也不止一次听闻,在各地有许多颇具远见的萨卡兹将如今的王庭视为异类。   特蕾西娅失去了她的王位,但有些东西,不单单系于那个高位之上,它根植于这个错乱黑暗的时代,一直被潜伏在每个人的心底。   好比乌萨斯边荒的流民,提起希翼时,总会不自觉念叨一句陛下在上。   这是他们的生活,而并非人生而平等,天赋人权。   这算是陈默第三次见到这位名叫w的雇佣兵,当然在w的眼里,这应该属于第二次,不过就算w小姐知道当初将重伤昏迷的她从战场背回巴别塔的人就是这个她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干掉的家伙,并且下意识排斥的人,心里恐怕也不会有多少感恩。   她的确就是这样一个人。   有些疯癫,有些张狂,有些不可理喻,但也有些别人看不懂的执着,或者说偏执,这种偏执几乎深入骨髓,以至于那些在别人眼中看来毫无意义的事情,在别人眼中看来和送死没什么差别的事,她也能笑着做下去。   笑着撕开敌人的筋骨,笑着看敌人临死前瞳孔里的恐惧和挣扎,笑着聆听敌人死前衰弱的呼号。   很多在久经战场的人都有类似的通病。   人越来越不像是人,成为了只会行走的牲畜,类比因源石气息而自寻死路的源石虫,战争同样在侵蚀着所有接触过它的人,接触的越深,也就越难以自拔。   有时候它的确令人迷醉。   陈默同样也不可避免的陷入其中,没有对错是非,没有因果循环,只有流不尽的血与敌人倒下的身影。   一切都来的如此简单。   萨卡兹人体内的人性,就这般在一场场类似这样漫长而又永无尽头的内耗里渐渐流逝,令人哀叹,悲伤。   而卡兹戴尔这里所发生的事情,同样也在这片大地上的每一处角落无数次重演,他们被赋予了有别于萨卡兹的名字……感染者。   其实在大部分人眼中,萨卡兹和感染者并没有什么区别,同样被人偏见,歧视,排挤,只是比起弱小无依的大部分感染者而言,离开卡兹戴尔的萨卡兹大抵都算不上软弱,可同样离开故土求生的她们,做着各种不被待见的行当,也就慢慢将萨卡兹的形象传递到了其他人的眼底。   人心底的成见是座大山,越历时长久也就越难以改变,小到一个家庭,大到一个种族。   w就这样在scout和特蕾西娅的默许下,跟随在陈默的身后,她尽力不去看那名浑身沉迷散发着令她心里莫名恐惧的博士的身影,博士没有提起她,这让她心里松了口气。   她可不希望被这名名叫博士的家伙惦记上,事实上,w不知道的是,伊内丝和赫德雷也是相同的想法,关于巴别塔那位潜藏的指挥官,卡兹戴尔一直有流传着他的见闻,不过那些见闻大多算不上什么好话。   比起敬佩,人们更多的是忌惮,以及对未知的恐惧,即使他们是萨卡兹,尤其是当那个人浑身都笼罩在一片看不见的阴影里。   博士的处境并没有比陈默好到哪里去,凯尔希依然忌惮和警惕着他的来历,巴别塔内的战士对博士也是敬畏多过敬佩。   不如说,比起陈默,博士的处境要更为诡异,如果不是特蕾西娅的信任,他或许都坐不上这个位置。   在别人眼里,博士是巴别塔的指挥官,位高权重,但只有少数几个人才知道他为何会成为巴别塔的指挥官,即使是陈默,到如今也看不清博士心里究竟在追求着什么。   他在追求着什么?   卡兹戴尔的重新崛起,巴别塔和特蕾西娅所期待的理想和未来,他和巴别塔并肩,却身份成谜,境地尴尬。   博士从来没有明确表述过他的诉求,仿佛每一次,都是人们希望听取他的意见和建议,而从来没有问起过,他真正希望的是什么。   也许是大家忘记了,也或许,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博士会有这种想法。   陈默和特蕾西娅交谈着,说起之后关于领主会议的事宜,又谈起卡兹戴尔东部的动向,他没有去提格莱,而如今这座城市依然属于巴别塔,它曾经所寄以厚望的那些理念将在这里生根发芽,也将迎来第一次风雨和质疑。   这是特蕾西娅自己所选择的道路。   博士不时会发表一些见解,他很少明确的表示什么,一切都仿佛在询问特蕾西娅自己的意见,不够偶尔提出的话题依旧让特蕾西娅陷入深思。   w就这样看着这古怪的一幕。   她想象不出这三人之间那种散发出来的矛盾气息,scout并没有介入讨论,不是他不想,而是他知道自己不能。   不知从何时起,那个在撤离的路线上救下来的少年,随着他那张以前稍显稚嫩的脸庞越发成熟后,也渐渐让他陌生起来。   但这种感觉其实并不坏,因为scout已经亲眼见识到了这座城市的一切。   他一直记得,在营地遇袭的那个下午,狼狈沾着尚未干涸血迹的陈小哥靠在倒塌的残垣断壁下,地平线尽头昏黄的夕阳斜斜映照着他脸上和身上的血迹。   他身旁插在一柄断裂的萨卡兹大剑,就那么靠着,接过自己递给他的烟,用染血的手指点燃,弥散的烟雾里夕阳正在远去。   他问自己是否早就知道这场袭击会发生。   Scout回答的不是那么肯定。   但他心里已经知道了答【/|   后来scout才听人说,那天他一人挡下了好几支来袭的小队,那柄被插在身旁的断剑只是其中之一。   可很少有人知道,他包里揣着那块玻璃球的碎片,碎片里金色的夕阳看上去是如此的璀璨,承载着一个孩子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愿望。   这么不起眼却又叫人念念不忘,一如当初无法回忆起曾死在他手下的生命。 第二十三章 w小姐的爱恨情仇(四):咎由自取   格莱议会大楼   结晶纪元1090年5月27日   距离东境领主军事会议召开前一晚   “你比想象中还能胜任这里的任务。”   scout看着面前找到他汇报任务的W,后者携带着自己的武器,身上的制服印有巴别塔的徽记,证明她的确已加入了这个组织。   雇佣兵W明确选择了自己在这场战争中的位置。   “看来当初阿斯卡纶的提议是正确的,还有你的两位朋友,虽然他们没有接受博士的邀请留下,但他们依旧把工作完成的不错。”   “可你没有提起他们留在了离庭,留在了那个人的麾下。”w说:“为什么巴别塔里其他人都不愿意提起他们?”   “你已经知道了不是吗?他们的任务和巴别塔不同,代表着分叉的意义,就像是一颗树迎着阳光的枝叶和埋藏在泥土里看不见的根系。”   “你直接说巴别塔的人不待见他们就好了,我还听得懂。”W露出笑容:“啊,看来在哪儿都一样,我都有点同情伊内丝和赫德雷了,比起他们,我现在起码过得不错。”   “你的不错要是指审讯间谍时的手法的话,你确实做的不错。”scout称赞道。   “啊啊,所以特蕾西娅有说什么吗?”w问。   “……你如果只是想要被殿下称赞的话,你可以自己去试着邀个功看看。”scout提议道,又紧接着补充:“……前提是你能躲开凯尔希女士。”   “那还是算了吧。”W一脸扫兴:“那个该死的女人很少离开特蕾西娅半步,嘁,真是烦人。”   她不擅长应付凯尔希,尤其是对方那种一眼就仿佛能看穿她伪装的眼神以及略带讽刺的话语,比起那个人,W要更厌恶和凯尔希打交道,至少后者看起来起码要容易对付的多。   “那他们现在在哪里?”她还是想要试一试。   Scout有些惊讶。   “你明知道还要去?”   “我就去看看嘛,看看总不会挨骂吧?”w问。   Scout嘴角抽了抽,上下打量着W半秒。   “到底是谁比较烦人。”   “我可是为了你们拼死从涌入格莱的难民堆里揪出了七个间谍唉!整整七个!还有一个术师,你知道把自己弄得和难民一样是有费劲吗?”w叫嚷道。   “小声点,你的存在和任务内容都是机密……唉。”   scout叹了口气。   w的确不错,但可惜,她的价值和她使用她的风险是成正比的。   “我真建议你该好好改改你的性子,以你的能力将来的用武之地会更多。”   “谢谢,但我这个就是这样,想改也改不过来。”w皮笑肉不笑的回答。   “那你自己的任务总归心里有数,而且我记得博士要求过至少留下一个活口……”scout又说。   “我可不擅长救人,他自杀的速度比我杀他还要快,这怎么办?”w一脸无辜的说,又问:“而且那家伙下手比我还要狠,我可是有听说过,他向来不会留下活口。”   “少在嘴里提起他的名字,w。”scout眼神异样的看着w:“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发现,这段时间你一直在将他挂在嘴边,都快【#>   “唔……”w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我这是为你好,w,陈小哥不像你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你不知道他的事情,唉,我大概能猜出来你是有些羡慕他和殿下的关系,而且凯尔希和博士也不会对他与殿下的交往有所异议,不像是你。”   w张了张口。   “这是我的事情,我只要完成你交代的任务就够了,别多管闲事,scout。”   “我劝你最好别没事就老往离庭的营地跑了。”scout又说。“你关心你的同伴,但你更应该做的是管好你自己。”   “你监视我!”   “没有,但你的行踪并不隐秘。”   “嘁。”w怀疑的目光凝视着scout。   Scout识趣的跳开了这个话题,他虽然是w现在名义上的上司,但w一如既往的不太服从管教。   “他们在罗德岛的舰桥,阿米娅应该也在。”   “哪记得住那么多名字,其他人无所谓啦,谁在乎。”w摆着手,转过身。   “那就随便……慢着,你手里拿着什么?”scout这才注意到w摆手的那只手里提着一个东西。   “嗯?”w疑惑了一秒,看着scout的视线:“从间谍手里抢来的小型相机,少见吧?”   她炫耀的在手里晃了晃。   “你该不会……”   Scout欲言又止。   “欸?正常来说会有人放弃和殿下合影的机会吗?”w理所当然的问道。   “……嗯,就算你被凯尔希女士当间谍处理了,我也不会帮你说话的。”   scout大抵已经熟悉了w那令人难办的性格,她的确是个很少见的异类,一般人会有她的想法,但很少会真的去尝试,而她是那种想到什么就会去做什么的人,相当随着自己的性子来。   “对了,对了。”w又想起了什么。“这些间谍是怎么混进来的?”   “格莱的会议引起了卡兹戴尔各处很大的反应,这几天借着这个名头混进来的人不在少数,尤其是需要关注那些领主和权贵带来的随从,不过这些事情阿斯卡纶会亲自负责,用不着我们操心。”   “可你不觉得最近……我们把每一场仗都打得有点奇怪吗?”   “这不是我们该指手画脚的范畴,如果你有不满,去找博士。”   “博士,呃。”w略带嫌恶:“那还是算啦。”   w在罗德岛的前的船坞找到了特蕾西娅,他离的远远地躲在码头的集装箱后。   以下是w小姐当时的反应。   (在哪儿吗,果然都在啊,还是先躲一会儿比较好。)   (那个小兔子到底是谁啊,好烦人,她耳朵都把特蕾西娅挡住了不是吗!)   (是凯尔希……她没过来?没看见吗?)   (糟,怎么博士也在……那个人进了相框会不会把照片变成什么凶兆啊……)   (啊,特蕾西娅笑了,管他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w举起相机。   “茄子……!”   她如愿以偿,但很快就被凯尔希揪了出来。   就和scout所说的一样。   “w,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凯尔希冷冷的看着从集装箱后走出来的w,她背着手嬉笑道:“欸,我大概比你更清楚哦,毕竟亲自上战场的次数是我比较多嘛,医生~”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如果您是指我的任务,那我现在正在休息时间。”   “凯尔希,其实没关系的,不用这么生气。”   特蕾西娅牵着卡斯特的手走过来,幼小的卡斯特好奇的打量着凯尔希面前的w。   凯尔希伸出手。   “什么意思?”   w嘁了一声,很不情愿的将相机放进凯尔希的手里。   “嘁,那个女人麻烦起来还真是难缠……只是拍个照而已吧!”   陈默听着w的抱怨,大体意思是w失去了她的小相机,所以现在正在找人发牢骚,她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人会听自己的牢骚。   “如果你是来找伊内丝和赫德雷抱怨,那很不幸,他们现在都在工作。”   陈默看着从来不走寻常路,而是翻窗户进来的w,她正自顾自的用着房间里属于泥岩的咖啡机给自己泡咖啡,亲爱的副官小姐这段时间一直在磨练自己的业余爱好,而那台被放在办公室角落的咖啡机是她休息时逛了一个上午在格莱商业街里得到的战利品。   咖啡并没有主人的份,越俎代庖的w小姐完全没有身为客人的自觉,她斜挂着自己的铳器,端着咖啡靠在陈默的办公桌前,跳在他办公桌上坐着。   吹着气轻抿了一口手里热气腾腾的咖啡后,深深皱起眉头。   “啧,真难喝。”   “……”   “我进来的时候,发现你们营地里少了很多人?”   “他们都不像你这么悠闲。”   “是因为明天的会议吧,哦,不对,是今天了,我听说了哦,阿斯卡纶和scout这段时间也为这件事忙的不可开交,你怎么还安心的坐在这里?”   事实上,不仅是赫德雷和伊内丝,连泥岩和霍格都因为巴别塔的安全而带着大部分战士前往协助,原本陈默也是其中之一,但中途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变故。   回到格莱成为离庭的指挥官后,比起亲自上阵,他更多是坐在办公室里,而这次格莱的会议的安保也用不着远行。   w一脸嫌弃的将杯子放下,陈默看着她的动作,她又像是发现了什么,晃着腿从桌上跳下来,好奇跑到办公桌左侧挂在衣架上的那身熨烫好的军礼服前打量。   上次来的时候还没这东西。   “这是你的?”她意外的转头看着陈默,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你还有这种东西啊,呐我说,你穿起这玩意应该挺搞笑的吧。”   “你不用每次一心情不好就跑来我这里找乐子。”陈默说。   “因为我每次心情不太好就会想起你,一想到你的情况和你对比起来我的心情就会突然好上不少。”她大言不惭的说着,补充道:“我看人一向很准。”   大抵是从巴别塔对待离庭的态度能看的出,面前这家伙在巴别塔内也是一个异类,w其实不太关心卡兹戴尔的局势会怎么影响……又影响不到她。   她只担心特蕾西娅。   虽然那个该死的医生每次就像照镜子时看见微笑的自己一样恶心,虽然面前这家伙scout一直在拐弯抹角的提醒她最好少做接触。   但w就是w,如果因为别人的提醒而学会收敛,那还是w吗,不如说scout越提醒,她反而越会上心。   于是她惊讶的发现,似乎所有人都对离庭持有审视的态度,他们不像是在巴别塔内的那些那般天真,他们在巴别塔内的存在没人能够说明他们和巴别塔到底是什么关系。   但w知道面前这家伙比自己要强的多,他也许能够保护特蕾西娅,不如说他和他的那些下属,包括加入了离庭的伊内丝和赫德雷。   他们必须能。   所以她才故意接近陈默,而后者似乎对此心知肚明,w的试探并无恶意,她不过是想要看清陈默到底是不是值得她笃定。   “是殿下的请求,我不好拒绝,否则你这次就得空跑一趟。”陈默说,但他没告诉w在会议结束之后,他得独自远行去一趟维多利亚。   卡兹戴尔的战争从不止单论战场上的成败和输赢。   “嘁,你这是在向我炫耀吗,能站在特蕾西娅身旁。”   “不,真正的炫耀是你现在恨不得一把火烧掉的那身衣服,其实是特蕾西娅亲自设计出来送给我的礼物。”陈默略作停顿:“哦,忘了告诉你,是你在还没加入巴别塔之前,你应该打听过了,毕竟你对特蕾西娅这么上心,那段时间我曾担任特蕾西娅的护卫,我们……形影不离。”   w的笑容僵硬在脸上,那表情就和听到自己出轨老公在自己面前直言不讳并且没有半点歉意的告诉自己,我出轨了你能拿我怎么办。   简直嚣张至极。   w恨的咬着牙,而那被她恨的想要咬死的家伙,居然还拿起她泡的咖啡喝了一口,手艺远远比不上正在不断精进的副官。   “浪费了。”陈默惋惜的放下杯子。“是不是觉得自己不该过来?”   “你说我要是烧掉这身衣服,你明天要怎么和特蕾西娅交代?”   “那就请便,我只能告诉殿下,昨天晚上有个叫w的家伙,悄悄溜进我的办公室烧掉了你送我的礼服,而出于是同事的关系,我没有对她动手。”陈默撑着手:“你看,我大度的原谅了你,而且还会替特蕾西娅为你辩解,像我这样好心的人,你难道不该心怀感恩吗。”   “……不过,要是scout,凯尔希和阿斯卡纶因为这件事而找上你的麻烦,那可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你就只会向别人告状!”w怒气冲冲,又讥笑道:“啊,我忘了,你也就只剩下这种能耐了。”   从她第一次遇到陈默开始,这家伙就向赫德雷告了自己状,一副大方的样子,实际上比谁都要小心眼。   “哈,你这是哪门子道理,不请自来跑进别人家里弄坏东西,难道还不准别人说你两句?”陈默平静的反问道:“我记得和你的关系还没好到这种地步吧,W。”   “那你觉得我和你该是什么关系?”W轻笑着问道:“朋友,同事,还是下属,我每次没事跑过来,也不见你有什么异议,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不妨说说?”   “你不妨也说说自己在打什么主意,你每次跑过来都搞的招摇过市,不怕落在别人眼里将你和我们联系这一起,这对你没什么好处。”陈默说:“如果你想在巴别塔混出头,想接近特蕾西娅,以你的能力,大可不必这么做。”   “嘁,说的这么好听,也没见的你阻止。”   “我为什么要阻止一个吃力不讨好的人,你我非亲非故。”   “你就不会说点好话给我听,你这人真叫人喜欢不起来。”   w皱着眉头,她放弃了烧掉那身礼物的想法,有过那一刻,她是真打算这么干的,毕竟她是w。   许多人眼里的疯子。   “比如你那个被凯尔希收缴的小相机。”陈默忽然说。   “你能帮我从凯尔希手里要回来?”w一脸怀疑。   “你怎么觉得我能有本事从凯尔希手里要东西?”   “啧,那你说个屁。”w不屑的抱起手。   “你拿那个相机的目的不是为了拍特蕾西娅的照片,我虽然没办法拿回你的相机,但拍照片的相机又不止一个对不对?”   “嗯?你是说……”   w仔细端详着面前的陈默,然后她很确信,面前这家伙的确比自己要更容易接触到特蕾西娅,说不定就算他请求和特蕾西娅合影特蕾西娅也不会拒绝。   不过w自己可没这本事和身份,殿下可能也不会拒绝,但凯尔希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来找麻烦。   “这对我来说是件小事,不过……我为什么要帮你?”   “我就知道没那么容易。”w一副果然的表情,但她可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有什么条件?”   “你能给我什么?”陈默反问。   “……”   “你敢耍我?!”   她巴掌重重拍在办公桌【+   可恶,狗东西,你信不信我一颗炸弹把你送上天。   她没这么说,但陈默看的出来,她想这么做,因为她都笑不出来了。   “事实上你不觉得自己笑容很难看吗?”陈默忽然说,敲了敲桌子:“我认识一个家伙,她笑起来可比你真诚多了。”   “那你他妈去找她啊,该死,让她笑给你这个贱人看!”w有些抓狂。   “还想不想要照片了?”陈默板起脸。   “呃……可恶!你给我等着。”w放着狠话,她踌躇了好一会才露出一个算是真诚的笑容,不过老实讲,看起来简直别扭的不行。   “行了吧?!”   说不出的幽怨和略微的委屈。   “你得在真诚一点,对,别那么委屈,你看你眼里一副恨不得做掉我的眼神,不行……”   “欸,别那么僵硬嘛,在从心一点,想象一下如果是殿下站在你的面前。”   “你那副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嫌弃了,受不了?不想要照片了!不仅有微笑哦,我还能弄到许多殿下的私人照片,阿斯卡纶和凯尔希也管不到我,你都不想要了?”   可恶,该死,敲你妈!   w小姐何时受过此等屈辱,她由衷的暗恨自己的不争气,可是那些照片是真的香啊。   反正都做都已经做了,现在后悔不就亏了。w这么想。   但很快她就后悔了。   “w,去泡一杯咖啡来。”   “w,过来给我捏下肩。”   “w,唱个曲儿来听听。”   “够了!我他妈不干了!”w忽然吼道,自暴自弃举起扔在一旁的铳对准陈默:“给我照片,不然……一起死!”   “你真觉得自己能干掉我?”陈默一脸玩味的看着准备和自己玩命的w,她眼里是可见的仇恨。   “给!我!照!片!”   大抵是从那次,陈默和她的关系变得再难以调和,而这一切都起源于w小姐那天幸灾乐祸的前来抱怨。   她是咎由自取,而陈默大概算是得寸进尺的典型。   更甚者,在不久后,w的报复更是让她自讨苦吃,scout明明之前就提醒过她。 第二十四章 w小姐的爱恨情仇(五):自由   【你看自由这个词语,它被赋予时该是条条框框,卡兹戴尔和萨卡兹都应是自由的,他们却为这两个字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没有那个卡兹戴尔的萨卡兹能从这场战争中置身事外。   陈默不是第一次去参观特蕾西娅的演讲了。   结晶纪元1090年5月28日 上午。   今天是个晴朗的日子,今天注定将载入卡兹戴尔的史册,无论这场战争的结果如何,今天在格莱发生的一切都将成为卡兹戴尔崭新篇章的开端。   初夏时分阳光明媚,伴随着和煦的微风拂起议长室洁白的窗帘,落在趴在书桌后那张精致的脸上。   即使没有刻意化妆,依然无法掩饰她的美貌。   特蕾西娅。   陈默换上了那件繁复到略显华丽的军礼服,银色的肩章,金色的绶带,银白相见的袖口,笔挺的礼服将他的身材衬托的更加挺拔,兴许是因为体内那个黑影和离庭的缘故,他身上渐渐流露出了一种独属于上位者的气质。   年轻的面孔上有着年轻人少见的沉稳平和,若是落在他人的眼里,这种气质相较于高贵与优雅之间并无不妥,但实际上他并没有接受过相关的培训,只是临时抱佛脚在昨晚看了一些关于卡兹戴尔宫廷礼节的资料。   就像是斯菲尔特所说的那样,如果他的性格不是那么冷漠甚至让人觉得凉薄的话,以他这张脸大抵会在女性之间备受欢迎,况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稚气褪去后的他,无疑那种冷漠似乎也成为了加分项之一。   也许正是因此,斯兄才无数次的鼓动他去参加黑钢的内部聚会或各种交集场所,无论是有着带他长见识的心思还是逢人便说一句这是我兄弟的得意与骄傲,都让斯菲尔特感到无比优越。   不能否认的是,以他如今的这身打扮应该会让熟识他的人倍感惊讶,比如阿斯卡纶,在进议长室之前遇到她时,她就是这样一副表情,一脸说不出的耐人寻味。   “殿下在议长室?”   “嗯,昨晚又留宿在了里面。”   “这样……我来通知殿下该出发了。”   “那你最好小声一点。”   阿斯卡纶替陈默推开门,她站在门口似乎不准备进去。   陈默抬起脚步,走到门口又停下,转头看着阿斯卡纶。   “昨夜就一直守在这里?”   “你有什么意见?”   事实上在场的两人,包括议长室内的特蕾西娅,昨夜基本上都无安眠,今天太过重要了,重要到以至于让人忘记了疲惫。   “没有,不过接下来由我接受了,阿斯卡纶。”   阿斯卡纶轻哼一声,房门再次关上。   陈默走到桌前,特蕾西娅趴在办公桌后安静的睡着了,阳光落在她安详的睡颜上,她手里还握着尚未松开的钢笔,桌面的文件早已被无一例外妥善处理由阿斯卡纶替她递回来处。   陈默看着睡着的特蕾西娅,取出身上携带的小型相机,几秒之后,他将相机重新放回包里。   他叫醒了特蕾西娅,后者睡眼朦胧的睁开眼,下意识伸手揉了揉眼角,才看清面前的来人。   “陈默先生?”短暂的迷蒙后,她忽然露出微笑:“你来了啊。”   “您该出发了,凯尔希女士和博士正在外面等您,今天对您来说是个很重要的日子。”   “抱歉,我似乎不小心睡着了。”特蕾西娅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笔,松开后她略带歉意的说:“本来是想趁着昨晚还有时间就把该批示的文件看完的,没想到一工作就忘记了时间。”   “您不用特地向我解释。”   “因为是我任性的要求你必须陪同我参加今天的会议。”特蕾西娅说:“明明之前已经说好的。”   她说着仿佛发现了什么,眼前一亮,站起身上下打量了陈默一会。   “果然已经有些不合身了吗,陈默你比原来要长高了一些,当初要是做的再大一些就好了。”   “没关系的,反正也穿不了几次。”陈默摇了摇头。   她看着特蕾西娅从办公桌后走到他面前,在仔细端详了一会后忽然靠近,踮起脚尖伸手替他理了理褶皱的衣领。   她的动作如此温柔又令人陌生和熟悉,近距离下,那双红色的眼底满是认真,陈默低头看着她的脸,随着靠近后弥漫在鼻尖异样的芳香。   还没等陈默回过神,她收回手后退了几步。   “这样看着就好多了。”她说,又问:“这件衣服肯定又是你自己穿上的吧,陈默先生你也要好好注意自己的形象啊,今天对你来说不也是个重要的日子吗。”   她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行为的失礼,也或许注意到了,她从未在意。   “我记得你不是有个副官吗,泥岩小姐。”   “她得带人负责今天格莱的城外安全,殿下。”陈默解释道:“这段时间随着会议召开的消息流传,不断有间谍和暗探试图涌入格莱和巴别塔,我们必须防止一切意外的发生,做好完全准备。”   “原来是这样。”   “我们该出发了,殿下,别让凯尔希女士他们等的太久。”   她说,闭上眼轻吸了一口气后睁开眼睛,不见了丝毫醒来后的睡意。   “那今天就拜托你了,陈默先生。”   陈默点了点头。   他转身为特蕾西娅拉开议长室的大门,跟随着特蕾西娅的身影,在台阶上他们看到了等候在下方的凯尔希和博士。   凯尔希只是看了一陈默一眼,博士微微点头算是致意,凯尔希和特蕾西娅登上了同一辆汽车,她亲手为特蕾西娅拉开车门。   陈默担任司机,博士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并不远的路程上,凯尔希异常的保持了沉默,车外的格莱崭新的街景不断缓缓闪过,拥挤在路旁的市民,高举着印有巴别塔徽记和特蕾西娅名字的字牌不断欢呼,欢呼声如浪似潮。   仿佛整个格莱都在这一天陷入了庆典,喜悦的萨卡兹甚至在冲击着由格莱守备队艰难维持的防线。   尤其是当挂着绶带的特蕾西娅出现时,欢呼似乎达到了巅峰。   没有人去刻意破坏这份萨卡兹好不容易才发泄出来的喜悦,汽车缓缓前进,天际云阔天晴。   直到在新建成的议院前停下,陈默拉开车门,脱下手套牵着特蕾西娅的手引她走下车门。   铺着长长红毯的台阶。   礼仪队手里高举起手中的剑戟,厚重的军乐对奏响起独属于卡兹戴尔气势恢宏的乐曲,划破了声浪,穿过了人群。   鲜花,掌声,欢呼,口哨人们皆尽所能的发泄着自己内心的喜悦与兴奋,那是被囚禁一千多年来萨卡兹的屈辱与愤懑,那是这片残破土地上终于涌现出的一丝生机。   “你准备好了吗?特蕾西娅。”   凯尔希看着特蕾西娅的身影问,特蕾西娅望着长长红毯尽头的那扇敞开的大门,那里有着各地拥护巴别塔与她的领主,那里面的人心思各异,或许真的有忠诚于她的人,但毕竟并不纯粹。   大门后是一处看似祥和的战场。   这是她要与自己进行的第一场战斗,否定掉过去软弱天真的自己,迎着崭新而又艰难的未来与前景。   她的目光渐渐坚定下来,一如当初那个为了卡兹戴尔踏上战场并赢得胜利的将军与浴血的皇女。   特蕾西娅,她从不软弱无能,她是每个萨卡兹都无法抹去的深刻印记,无论是对敌人还是朋友。   她回头望了一眼涌动欢呼的人潮,望着陈默和博士,望着天际散开的云层与明媚天光。   一瞬间的恍惚。   仿佛像极了她当年组建军事委员会后从前线赢得战争回到王城时的街道,与那时候别无二致。   “是时候了,凯尔希。”她轻声说,登上台阶:“我们走吧。”   唯有她与凯尔希,才有着卡兹戴尔正式封爵,这是属于她们的战场。   陈默和博士望着他们踏上红毯,越过刀枪如林,步步登高远去。   陈默轻叹了一口气。   博士罕见的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不是你的错,是特蕾西娅自己的选择,不必为此感到愧疚。”   “终究是我们逼着她走上了路。”   “你我都明白,我们同样不希望特蕾西娅就此死去,卡兹戴尔已经放弃过一次它的未来,不该也没机会再放弃第二次。”博士说:“也许到最后这场战争终究没有胜负,也或许我们都会输的一败涂地,但不是现在。”   “我没你想的那么伟大,博士。”陈默说,他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身后的如潮人群:“这幅场景应该是你和凯尔希为了今天的会议准备的吧,我在这些人眼里看到了热切与希望,但博士,我不是为了这些热切与希望所以选择留在卡兹戴尔,我对萨卡兹的未来并无畅享与希翼。”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输掉了这场战争,我会带着特蕾西娅离开卡兹戴尔,哪怕是打晕她,哪怕是让巴别塔与我反目成仇,我也会带她离开。”   “特雷西斯会一直派人追杀你们,巴别塔和萨卡兹也会为此四处寻找你们的消息和行踪。”博士冷静的判断着陈默的话语:“这片大地虽然广阔,但带着特蕾西娅的你将面对无休止的恩怨,况且,你认为特蕾西娅真会跟你离开,失去了王位后再失去这些的她,还会是特蕾西娅吗?”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既然【~-   他的话语无比认真,仿佛真的在用心思考这个问题。   陈默却忽然笑了出来。   “我只是说说而已,哪能真这么做。”陈默失笑道:“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可能会选择战死在这片土地上的某处,特蕾西娅救过我的命,我会还她。”   我不在有什么多余的想念了,博士,如今我唯一的牵挂就是这片卡兹戴尔,就剩那个离我遥远的身影。   陈默这么想着,他没有意识到,他即将远行前往的维多利亚,将在那里再次遇到她过往逝去的记忆,他又将被迫和无奈重新拾起这些。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向来没有任何道理和根源可讲,如同此时的他,同样不可避免对特蕾西娅诞生出了异样的感情。   他的忠诚从一开始就变了质。   他们看着凯尔希和特蕾西娅的身影消失在那扇宽阔厚重的门后,议院内,席位上无数双眼睛望着同一个方向,望着那个承载着特蕾西娅名讳的人影,是她成就了特蕾西娅,是卡兹戴尔成就了她。   那些目光中有想念,复杂,憧憬,忌讳,不一而足,但不可否认的是,每一个望向她的目光,都带有同样的尊敬。   无论她过去是否选择了退却,无论她是否失去了自己的王位甚至被赶出了宫廷,这是特雷西斯永远也无法获得尊敬,而非一字之差却天壤之别的敬畏。   强大或许使人敬畏,但无法使人尊敬。   她走上高台,迎着无数双眼睛站在演讲台上,略微沉默后,宽阔的议院中响起了她的声音。   那天的演讲只有两个词……自由与尊严。   没有萨卡兹常见的混乱,贫瘠,争斗,死亡,而是萨卡兹梦寐已久的自由以及自由中早已迷失的尊严。   她罕见的告诉她的人民:萨卡兹是自由的,萨卡兹的自由并非混乱与争斗,萨卡兹是尊严的,萨卡兹的尊严在自己手里的剑上和心中,萨卡兹应该为他的人民而挥舞利剑,萨卡兹应该为同情弱者而提起武器,萨卡兹的自由应该受到内心良善的约束。   萨卡兹的生命同样宝贵,没有任何一个萨卡兹应该无意义的牺牲,但如果牺牲是必要的,萨卡兹从不退却,过去如此,将来依旧。   那天参加会议的权贵和老人们仿佛重新遇见了当年那位带领他们从众敌环视的境遇中艰难赢得战争的王女,那位心之所向,剑锋所指的军神。   有人痛哭流涕,有人肆意歌舞,而相对应的,当议会的发言越过重重阻隔,从震惊的间谍手中传回王城和拉特兰教会枢机卿手中时,所有人沉默无言。   他们都明白了同一个事实:那位被赶下王位,甚至差点赶出卡兹戴尔的王,她即将归来。   被她们视为软弱的王。   他们才意识到,她一如既往的众望所归,不是她被赶下了王位,而是她,亲自放逐了自己,放逐了那个曾在战争中犯下大错却满身染血荣誉的自己。   可她为何却忽然想要回头?   她不明白回头的代价有多大?她不明白那些放下的要重新拾起有多艰难?她不明白为了这个决定会有多少萨卡兹因此而丧生?   不,她都明白。   正是因为明白。   她已然错过一次,上一次错误她看不清卡兹戴尔的未来,上一次错误她以为自己犯下了大错。   但她还是要回头。   她记得每个为此而死去的萨卡兹,她知道自己这个决定伴随着无数跟随她的萨卡兹会走上战场牺牲。   这次不再是为了所谓冠冕堂皇的王位荣誉,也不再是为了会有更多人死去,因为萨卡兹依旧需要她,需要她坐上那个位置,需要她为他们寻找下一段路程的出路。   即使她已满身鲜血,她将履行自己身为萨卡兹君主的权责。   陈默和博士回到了车上。   依然是博士坐在副驾驶的位置。   “你该准备出发了。”博士说,他们没有去听特蕾西娅的演讲,他们当然明白这场会议将预示着什么。   可见的热情和坚定终将只是一时兴起的产物,后续战争的牺牲和胜负才是最致命的关键,所幸特蕾西娅终究众望所归,前期不必太过担忧,所以前期他们还有时间着手布置。   陈默停下车,接过博士从包里递过来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位金发的菲林,准确的说……应该是阿斯兰。   “我和凯尔希必须要有一人留在巴别塔才不会引起外界怀疑,阿斯卡纶负责巴别塔的安保,战争开始后,所有人都会注意到巴别塔每一名值得关注的萨卡兹动向,但你不同,你加入巴别塔的时日尚短,和巴别塔也没有过深的交集,离庭独立于巴别塔之外,在外界看来,你们只是依附与巴别塔的佣兵组织,这在卡兹戴尔各地屡见不鲜。”   博士说:“当初你离开卡兹戴尔被黑钢救回哥伦比亚,凯尔希和我都没有对此有任何异议,离庭打散融入卡兹戴尔的各地佣兵团和组织,也是出于你我两人共同的谋划,而现在该到我们原本计划中进行的第一步了。”   “你是最合适的人选,没人比你更适合这个任务,巴别塔和萨卡兹的行踪无法掩藏,但你不是萨卡兹,龙门和维多利亚还有着深切的联系,作为一名龙门人前往维多利亚不会引起瞩目和窥视,而你还和哥伦比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你的身份很隐蔽,也足够让维多利亚重视我们的诚意。”   “我们的间谍和暗探已经打听到特雷西斯和维多利亚的密谋和勾结,维多利亚的权位已经发生偏移,不少人依然反对却无力应对这种局面,维多利亚各城都在审视和等待伦蒂尼姆的结果,他们需要我们的帮助,同样我们也需要打断特雷西斯的后勤和援助。”   博士沉声说:“特雷西斯的野心决不止如此,一旦让他在维多利亚取得稳固优势,无疑将意味着这场战争我们已失了主动,所以在你出发后,我会为你在离庭的驻地留下替身,如同你今天的现身就是最好的信号,在各方关注到你的时候,正是你悄然离开的最好机会,他们不了够解你,对你知之甚少,同时我会秘密派遣三批人以不同的方向前往维多利亚,他们将为你的行踪提供掩护。”   博士看着陈默说:   “他们兴许无一幸免,为了你的安全和隐蔽,巴别塔和离庭都不会为你提供任何支援和联络,你只能靠你自己以及你这些年积攒在哥伦比亚的势力,交情和你可能联系到的龙门。”博士说,看着打开车门走下车的陈默。   “我将巴别塔和今后这场战争的胜负手压在了你的身上,你的理念,你的想法,你的道路,还有巴别塔为你留在哥伦比亚的势力提供的援助,你要记住,无论用什么办法,找到她,活着将她带回来。”   陈默收起那张照片。   “我什么时候走?”   “现在。”   “好。”他说,又从包里掏出那台间谍相机,放在驾驶位上:“替我转交给W,就告诉她,算是回礼。”   最开始的战争爆发,从来都悄无声息又至关重要。 第二十五章 与莫斯提马同行   【不够彻底的悲观,才会被人称为拧巴】   后来我成为了这样一个人。   我自得恶果,所以不必悲伤,因为不抱希望,所以不会绝望,我自寻路,一个人走,所以不反激,我也有脾气要发,但偶尔也得说说俏皮话。   生活不就是这样,哪能事事顺心如意。   ——————   结晶纪元1090年5月29日   卡兹戴尔东比邻叙拉古接壤国境线   莫斯提马小姐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这得益于陈默与她的第一次见面她留给自己的第一印象,或许,在她的眼中陈默也是一个有趣的人。   博士总能把计划安排的条例清晰,就像是他告诉陈默会替他找一个向导,但博士却没有提起这名向导是名拉特兰人,特别的拉特兰人。   陈默还是第一次见到长有犄角的拉特兰,她的翅膀是少见的黑色,连同头顶的光环也是破碎的,最特别的是,她没有携带铳器。   一名没有铳的萨塔科。   她等候在汇合地点的荒原中,沙尘里陈默渐渐行来,她眯起眼睛眺望,一黑一白的法杖放在身旁,吹过的微风拂起那头深蓝色的长发,大衣帽领的白色毛絮微微随风飘动。   “蛇?”她却认道,仔细端详着陈默的脸,似乎正在和记忆进行对照。   面前的男人一副拾荒者的装扮,沙色的斗篷,风尘仆仆,下巴上唏嘘的胡渣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了十多岁。   她嘴角总是带着一丝看上去亲切的笑容,让陈默联想起猎狐犬。   那个人嘴边也时常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像是能和每一个人都亲切的相处,只是实际上,却很少有人真正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信使?”陈默问,看向她背后显眼的拉特兰人种族特征:“我没想到,我的向导居然会是一名萨塔科。”   “我也没想到,我的雇主来自卡兹戴尔。”   “怎么称呼?”   “莫斯提马,你可【&   陈默伸手握住。   “蛇。”   这个许久没有再使用过得代号。   “我知道你,企鹅物流和世界树的合约尚未到期,他们委托了我们,否则我也不会千里迢迢从龙门赶到叙拉古。”   “我以为你是从拉特兰来?”陈默说。   毕竟叙拉古比邻拉特兰,而面前的人是一名萨塔科。   “实际上我已经很久没有再回去过了。”她微笑着回答,若有所指的说:“再则,你见过向我这样的萨塔科人?”   她头顶的那对犄角太过显眼,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很少见。”   “不是少不少见的问题,以我现在这幅样貌回去,能不被公证院的卫戍士兵逮捕就谢天谢地了。”她的话语像是在打趣,她是个不乏幽默的人:“倒是你,你是怎么和萨卡兹扯上关系的?”   “这是个很漫长的故事。”陈默说。   “那幸好到维多利亚的路不算太近。”她打开车门:“上车吧,蛇先生。”   后半段话用的是龙门语。   这的确是段不短的路程,作为一名天灾信使,莫斯提马在独自远行这方面很有经验和心得,天灾信使们大部分选择的独行,在天灾信使的学业生涯里,有一门专门教授野外生存和荒野常识的课程,每名天灾信使都是这片大地上最好的求生专家与地质专家,也同样是战斗方面的好手。   毕竟在野外除了面对苛刻的自然环境外,不乏还有游荡的毒虫野兽,被感染的生物以及并不少见的流民,拾荒者,赏金猎人和匪徒。   后者通常会相互转化,这片大地的荒野远远和安全两个字扯不上任何关系。   “那么回到刚才那个话题,你是怎么和萨卡兹人扯上关系的?”   “好奇还是谨慎?”   “都有。”她想了想说:“不过如果不想回答就算了,毕竟你是雇主嘛。”   “倒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陈默说:“因为几次合作和他们产生了交集,这次前往维多利亚也算是合约的一部分。”   “哦?”   她没有继续追问。   “我刚才听你说,你是从龙门赶过来的?”   “是啊,不过也是顺路,我正好也要去一趟维多利亚,接到委托之后,就顺便把你一起带上。”她说:“忘了简绍,我同时还是一名天灾信使哦,挺意外的吧?”   “是有些意外。”陈默说:“不过比起意外,我反而好奇没看见你带着的铳。”   陈默看着后视镜,后座上只放着那两柄形状像是钥匙的法杖。   “一个没有铳的拉特兰人,你真是萨科塔。”   “没有那条规定,萨科塔就必须使用铳吧?”她反问道:“那种东西我以前倒是有过,不过不小心被我给弄丢了。”   “这样……”   “我听说你以前也是一名龙门人?”她又问。   “怎么说?”   “前几个月企鹅物流和世界树合约签订的时候,不巧我刚好回来,顺便接触了这件事,听龙门地下流传的消息说,龙门前几个月那场风波似乎和萨卡兹人有关?”她似乎对这间事有些好奇。“我们老板提起这件事时,不小心说漏了嘴,提到了龙门总督和近卫局身上。”   后视镜里,她的目光微微落在陈默身上。   陈默的目光在后视镜内与她短暂的对视。   “所以……”陈默问。   “没什么。”   她适可而止,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她和陈默都知道,有些秘密,一但当你不想告诉别人的时候,最好不要再去深究,才不会得到谎言。   莫斯提马的心思比预想中还要狡黠,她温和的笑容里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或许是出于谨慎,又或许不过是好奇,不论她的目的为何。   她和陈默都暂时成为了远行的同伴。   她有着丰富的见闻和博学的知识,但相较于凯尔希的冷漠,她更加平易近人,尤其是不时说出的典故和幽默风趣的话语,都很容易引起人的好感。   或许这是一名独自远行的旅人所锻炼出来的天赋,独行的她却是个十分健谈的人,她的话语不容易引起人的反感,也懂得在何处恰到好处停下追问,不去触动别人潜藏起来的秘密。   知进退,懂分寸,礼貌的微笑,这样的人很难不引起人的好感,可当你尝试去接近她时,那种礼貌的笑容却会明确的让你感觉到生疏。   她和陈默聊起了很多东西。   在有人陪伴的前提下,漫长的旅途算不上有多枯燥,况且无论是莫斯提马还是陈默都是有着很多故事的人。   莫斯提马并不讨厌和类似陈默这种人接触,不如说,她不会明确讨厌和人产生交集,每一段交集对她而言都是一个值得留意的故事。   一个个故事的交汇丰富了她旅途的人生和日记。   在聊起拉特兰人的信仰时,她明显表现的没有寻常拉特兰人的虔诚,仿佛拉特兰德信仰对她而言只是一个有趣又稍显枯燥的神话,而她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感受,提起萨卡兹时,也不想大多拉特兰人那般义愤填膺。   她是个异类,却对拉特兰的文化无比熟悉,熟悉的她甚至能一连串讲起好多个关于教会的故事,但故事毕竟是故事,她自己也说听听就好。   在灾难的面前,人们总是喜欢为自己塑造一个神,一个精神信仰,并不真的需要所谓的拯救,只是在穷途末路的时候,好让自己知道,还会拥有救赎不至于绝望。   希望……这种东西开始蔓延。   于是,神便出现了,这个从未有人真正见过的东西。   每一个人都可以是神。   神又是什么东西?她这样问,嘴角带着一丝若有如无的嘲讽,似乎藏着一些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往事。   陈默也会和她讲起一些故事,大多数故事都是道听途说,又比如神话,她至今为止最清晰的也只有猴子与和尚,但莫斯提马并不排斥这些,反而听的津津有味。   她实在不像是一个拉特兰人,除了没有携带铳器外,她身上没有展露出任何陈默所曾见到过的拉特兰的特征,古板,单调,教条主义。   或许她不仅是弄丢了自己的铳,同时还弄丢了自己的信仰,又或者是她自己抛弃了那些,总之……她的确是个不会让人产生倦怠的人。   而当陈默提起这些时,或许觉得他说的很有意思,因为莫斯提马走过了很多的地方,却没有从别人的嘴里听说过这些不同的东西。   人与人之间产生交集后,大概会因不同的经历而产生影响,经历又重新塑造出人的认知。   信使的职责在她看来就相当于一次次旅行,她在接触这片大地,观看这片大地的同时又不断的寻找着新鲜感,无论是人,事还是风景,都能使她暂时停下脚步。   “那你去过很多地方?”陈默问。   “基本上泰拉大陆上的国家都去过吧,龙门的市井,乌萨斯的郊区,维多利亚的古废墟,莱塔尼亚的活火山,东国的古城,炎国的山川河流……这个世界上有无数的美景,只不过很少有人发现。”   她说的很平常,兴许在她口中的那些词汇,是常人一辈子也无法见识的风景,她的人生是一场漫长的旅行,每一个在旅行中的见闻都不过是她人生中的一个个小小插曲,丰富了她的生活,却没有任何人能是她停下脚步。   她的态度悠闲随和,一如她的生活。   “你这个人真的很有意思呢,我在炎国的时候,听别人说起,当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感兴趣的时候,就是沦陷的时候了。”   从刚开始的陌生,到后来交谈中的熟悉,两人的交集没有出现常人交集中那样的波折和尴尬。   她懂的适可而止,而陈默也不会去特意提起什么。   但陈默不认为,他眼前的莫斯提马会是这样的人。   那种隐藏在笑容之下的疏远以及漠不关心陈默并不陌生,她的笑容并不虚伪,只是藏着一道道难以逾越的沟壑。   偶尔会因此觉得有趣,却显得淡漠而疏远,不在乎任何事情,只是似乎又有一些不同。   如同屏幕外的人看着屏幕里的人,如同舞台下的观众看着舞台上的剧目。   她不讨厌人生中遇到的各种感情,亲情,爱情,她都不讨厌,但她也不需要这些。   她是个真正自由的人。   莫斯提马,善恶的天使,异类的萨科塔。   “你是那样的人?”   “很可惜,我觉得这句话有问题,不过你也可以尝试一下,我不会介意的。”   “你说你去过维多利亚?”   “你想要听关于那边的故事?我可以和你分享哦……不过在这之前,我建议你在下个小镇先准备一些美味的茶点,不然再精彩的故事,也会变得乏味的。”   她对远行有着一套自己的心得,永远走在远行的路上,也永远悠闲散漫,从来不会焦急和匆忙。   当她一直在往前,不会停下脚步,也因此没谁能追上她的背影。   ——————   W摆弄着小型间谍相机。   在罗德岛号的个人宿舍里,特蕾西娅的照片被她精心放置在特制的相框里,每每看到那张安详的睡容时,W都会感到心满意足的同时又深深腹诽,居然只有这么一张。   这是w小姐付出了沉重的尊严换回来的东西,她很珍惜,珍惜的同时也必须时刻警惕凯尔希的出现,假使这张照片被凯尔希发现,w用脚都能想到会发生什么,挨骂只是轻的,被关禁闭那个该死的医生也不是做不出来。   她至今也忘不了两天前博士忽然找到她,就在她仔细回想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好事,战战兢兢差点以为要被处理掉的时候,博士一言不发将相机放在她面前。   “回礼。”博士当时这么说,生冷的音调差点吓得她心脏骤停。   “该死的,那混蛋绝对是故意的。”w恶狠狠的嘀咕,又回想起离庭驻地办公室内那个长相有八分相似的替身。   她有气无力趴在桌上,两根手指转动着桌面的相机。   “你最好死在外面,不然回来我饶不了你……”   可怜的w,如今在巴别塔内连找一个聊天的人也没有,兴许以她的性格,也没人愿意陪她聊天。 第二十六章 与莫斯提马同行:莱塔尼亚   这片大地上的旅行向来与放松两个字很难扯上联系,莫斯提马是这方面的好手,她有一条相当明确的路线,包括一路上的补给,休息点,物资以及风土人情。   仿佛是长久的信使生涯让她养成了这些习惯。   穿过叙拉古狭长的国境进入莱塔尼亚之后,她整个人的气质都明显发生了变化,不如说变得越发悠闲,莱塔尼亚是一座相比维多利亚丝毫不逊色的文化国度,这里有着世界上最浓郁的学术氛围,有着整个大地上最好的音乐之都美誉的城市,威廉大学的报告厅演讲台曾是学术界所有学者美梦以求的殿堂。   这里充满安宁,祥和,建筑的古老质朴与人们彬彬有礼的优雅从容,一年四季变更的季节,高山,草原,丛林,湖泊,是少有的能将浓郁的学术氛围融入生活点滴的过度,想必较与哥伦比亚的工业科技以及渐渐衰退的维多利亚,莱塔尼亚崇尚传统,以古典文化,音乐艺术而闻名世界,同样也是这片大地“新文化”的发源地之一。   严谨和浪漫在莱塔尼亚并不冲突,那是莱塔尼亚的代名词,浓厚的开放的学术范围吸引着各地天才学者有待考究的异想天开与畅享,诞生与古老幻想的研究成果与包容艺术的现代工业产业共同推动着莱塔尼亚的不断成长。   自数十年前,巫王的恐怖统治被双子女皇终结之后,莱塔尼亚就在双皇女的宽宏包容与高塔贵族的统治下,不断吸取着全泰拉优秀的文化学者,并不断复兴与壮大。   与其他国家不同的是,莱塔尼亚是大地上少有的对感染者行驶温和政策的国家,因为源石技艺的普及性与文化的包容,莱塔尼亚并不排斥类似萨卡兹这样的种族进入,当然,就莱塔尼亚的形式变化而言,进入莱塔尼亚的萨卡兹依旧会受到各方关注,此外,重度感染者不被允许进入城市,潜入城市内的重度感染者甚至很大可能会被人道处理。   有消息传言,由于萨卡兹对源石的天然亲和性,部分高塔贵族还会抓捕感染者与萨卡兹用以源石技艺实验。   在出示通关票卷进入莱塔尼亚的移动城镇索格姆后,陈默和莫斯提马有过短暂的分别,莫斯提马称她要去办一些事情。   “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好好在这座城市逛逛,但……最好别被人发现你感染者的身份。”   她这么说,挥了挥手,潇洒的将陈默扔在了旅馆里。   陈默没有问起她是怎么发现自己身为感染者的事实,不过话是这么说,莫斯提马本人似乎对于感染者并没有多少偏见,这一路上她断断续续向陈默简绍这个国家的历史,那些竖立成林的高塔,以及莱塔尼亚和灭亡的高卢难以扯清的关系,巫王统治被终结时,乌萨斯对莱塔尼亚现任统治者的支持,占据了大部分高卢国土的乌萨斯与莱塔尼亚存在着部分血缘上的联系,实际上,现任乌萨斯皇帝费奥多尔与莱塔尼亚如今的双皇女在某种程度上是亲人,乌萨斯皇室留着四分之一莱塔尼亚皇室的血脉,与之相较的,维多利亚也和萨尔贡在这方面存在一定的联系,尽管,萨尔贡在维多利亚旧殖民时代一直是被前者压迫的对象,而乌萨斯与莱塔尼亚,卡西米尔这三个国家在领土上还有数不清的纠纷,包括东北部的千塔防线,似乎都在预示着莱塔尼亚在政治形式上与乌萨斯并不处于相同的立场。   乌萨斯国内如今的派系纠纷严重,议会与各地领主之间貌合神离,皇帝的权利被各个军主系贵族们压制在圣骏堡。   陈【=@   她与大部分拉特兰相比太过异类,而陈默却是一个混在萨卡兹中间的龙门人,他们两人可以说是半斤八两,不过也许正是因此,他们之间的相处反而显得很恰当。   谁也不去过分干涉谁的生活,不过是路途上的路人,在到达目的地之后就会一拍两散。   莱塔尼亚的确是个美好的国度,不仅是它的教育,文化,政策,以至于连行人之间表露出来的那份安宁与时间流逝的散漫都让陈默这种刚从卡兹戴尔撤离的人感到难以适应。   卡兹戴尔连绵不断的战争的同时,其他国家却和他们大相径庭,一方面是由于萨卡兹无法终结他们的混乱,另一方面……这看似祥和美好的场景,又何尝不是凌驾在其他人苦难上的乐土。   试想,若是卡兹戴尔猛然崛起,被挤压在卡西米尔,乌萨斯和维多利亚之间的莱塔尼亚又是否会有如今的处境,再更进一步,若是卡兹戴尔和维多利亚联合,那么被夹在卡兹戴尔与维多利亚之间的莱塔尼亚,那两位并不简单的皇女,恐怕并不乐于见到这种情况的发生吧。   如今卡兹戴尔的内忧外患,不仅有着国内分裂的诸多势力,还有着盘踞在周边国家的环视,卡兹戴尔的弱小便是这盘棋局上最大的利益,一个强盛的团结的萨卡兹是所有人都不愿意见到的隐患。   你要怎么在走出第一步棋后,拉平这种颓势博士?   陈默暗想着,以战争结束后卡兹戴尔的力量而言,要如何来面对这些养尊处优多年的强敌,又要如何在天平的两段将双方的察觉缩小,以至于卡兹戴尔国内战争的结束不会成为它灭亡的开端。   大多萨卡兹都以为只要国内的内战终结萨卡兹就能赢得一丝喘息之机,萨卡兹就能恢复和平修养生息,可陈默很清楚,战争不会那么轻易就结束,即使战争结束之后,弱小的新政府又该如何保证自己能对这个新生的卡兹戴尔行使权力,而不会沦落到玻利瓦尔那般的傀儡。   莱塔尼亚的高塔之上,在它为人所推崇的盛行文化之下,是否隐藏着深寒的铁甲与刀枪,在美丽悠闲的外衣下,这个国家又隐藏多强横的实力。   陈默不知道。   但他知道有一天他也许能在卡兹戴尔见到这些,见到千里迢迢感到卡兹戴尔的拉塔尼亚人,见识他们的法术与力量,在歌舞升平的繁华景象背后,与他们进行血腥狰狞的厮杀死斗。   是敌非友。   也许下一次他在踏入这个国家的国境线,就不单单只是现在旅人的身份。   莫斯提马回来的很快,不仅快,而且还带了礼物。   陈默没有问起她去做了什么。   他们会在索格姆修整一晚后继续沿着计划好的路线穿过莱塔尼亚中部,寻找下一个移动城市。   “所以你是去询问下一个最近城镇的位置?”   “天灾信使的特长嘛,我们有特别的信息交流方式,刚好这座城镇里有几个同行。”   “很隐蔽。”   “倒算不上多隐蔽,只是大部分信使都不怎么好说话,我嘛,是个特例。”她说:“对了,关于这个城镇,我有一些不错的美食推荐,你想去试试吗?”   她说话的语气一直很平淡,但就像陈默所感觉的那样,总是给人一股若即若离的错觉,当你以为自己能接近她的时候,她的笑容会告诉你她和你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但等你收回手之后,那笑容又开始变得亲切,就如同多年的好友。   而她那些似是而非的话语,更是让人难以捉摸,她却向来对那些半真半假的玩笑显得游刃有余。   漫长的信使生活磨去了大部分信使多余的感情,他们通常显得比较冷淡,而且很少流露出明显的感情,这份职业在长途旅行中伴随着时间和未知的风险,在远行途中莫名失去音讯的天灾信使不再少数,通常与天灾为伴的他们,实力只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心性。   而莫斯提马明显是其中的佼佼者。   很少有人知道她过去做过什么,又如何会成为一名与萨塔科显得格格不入的天使,以及她隐藏在那丝随和笑容下的洒脱究竟埋藏着什么令人难以触及的过往。   她是个很有故事的人。   陈默这么认为,而在莫斯提**中,她面前的蛇也是如此。   她在形形色色的旅途中见过的人不再少数,但能让她产生兴趣的至今为止也屈指可数,面前的蛇算是一个少数,倒不是说他有多奇特,只是在他显得平平无奇的态度下,往往藏着些让人留意的言行。   比如他嘴里的故事,比如他那些并不怎么精于伪装的谎言,又比如他至今为止仍旧没有放下的警惕与懂得适可而止的好习惯。   他不依赖任何人,似乎只信任自己。   莫斯提马喜欢和这样的人同行,因为这样的人才不会让路途显得漫长和枯燥。   莫斯提马推荐的美食的确不错,如果忽略掉那让人觉得离谱的价格,陈默觉得自己心里会好受不少。   陈默感觉相当肉痛,肉疼的是莫斯提马似乎将他当成了一个有钱的凯子,那丝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在说:你不会还想让我来结账吧。   陈默必须收回前言,她的确是个好相处的人,但和她相处可能会让人入不敷出。   “……好吧,看着你请客的份上,作为回礼,我就为你讲一讲关于维多利亚的事情吧,你不是正要过去吗?”   她笑盈盈的说,如果忽略掉桌上加上的饭后甜点,陈默的心情会好上不少,这间高级餐厅大概是这座城镇里最有名的场所,因为贵所以有名。   莫斯提马进食的动作得体优雅的不像是一个风尘仆仆的旅人,她享受着旅行的日子,但她也有着大多数旅人的通病,那就是动作看着慢,实际上一点也不慢,胃口也出奇的不错。   【狮子们自称同是君王,德拉克与阿斯兰各自领受了平等的机会,在这一古老的条约订立之后,她们都有资格成为维多利亚的唯一君主。   德拉克象征武力与渴望,阿斯兰象征权利与秩序,无数世代里,人们相信维多利亚正是被饱含这两者的三股力量左右。   先不谈王位继承可以引发多少腥风血雨……维多利亚至今也从不是个封闭友善的独立王国,这点众所皆知。   阿斯兰起源于萨尔贡,莱塔尼亚甚至是某些早已遭天灾磨灭的国家,势力如日中天的德拉克们没有理由和平接纳一个与维多利亚毫无瓜葛的种族,何况是允许她们入主自己的国家。   阿斯兰与德拉克的条约不可能在平稳与神圣的环境中签立。   史实中那些残酷的部分,被作为传说的序章轻描淡写的带过,而流浪歌手和吟游诗人口口相传的传记可比官方资料直白的多。   但传说总有相似之处。   作为现代国家的维多利亚,偏偏维系在它古老的传统上。早在二十年前,德拉克的血脉就被认为是已经断绝了的,因此没有人再能威胁到阿斯兰对维多利亚的稳固统治……】   莫斯提马侃侃而谈,陈默也渐渐明白了这个名为维多利亚国度的历史与现状。   德拉克曾是那片土地上唯一的统治者,随后与迁徙而来的阿斯兰而爆发了战争,血流成河的王位之战达成了双方共享王位的协议,如今的维多利亚政治体系依然依托这一古老条约而运转。   协约规定两族共享成为维多利亚唯一君主的权利,德拉克与阿斯兰,两者在无数世代里共同维系着维多利亚的的繁华与强盛。   但随着二十年前德拉克王族的绝嗣,阿斯兰王族内部生变的情况下,维多利亚陷入了危机,地方势力却一反常态对此观望不前。   在维多利亚对外大举扩张的那段时期,维多利亚的贵族们凭借着自己的财力与权势在雷姆必拓掠夺,在龙门大举投资,或是在其他国家从事各种商业活动,而这一切一起缔造了荣光的同时无疑也加剧了全世界的紧张态势,以围栏事件为代表的一系列冲突,尤里卡自治州被移交给雷姆必拓后,加上自开拓以老便有的难民潮,以及投资临界点的热潮冷却,如今的维多利亚再以难复过往的荣光,但它依然强盛,依然对这片大地具有浓重的影响力。   过去大殖民时期的维多利亚人对自己的土地和国家有着奇怪的骄傲和优越感,深受大国沙文主义影响,在非必要的情况下,维多利亚人不会轻易离开自己的故乡,同样也不会允许外来民族踏足他们的土地。   但现今其对不同种族的态度似乎并无差异,尤其是哥伦比亚的诞生与不断发展压缩维多利亚势力,先代维多利亚君主出于不明原因被处死,王位因缺少继承人而被迫空缺的现状下,无一不说明这个国家正在逐渐走向衰弱。   陈默心里平衡了许多,莫斯提马的回礼比想象中还要实用。   他又不可避免的想到了后来在龙门时,魏彦吾讲述的那个故事。   那只名叫爱德华的德拉克末裔,维多利亚和炎国的压迫,魏彦吾的抉择以及塔露拉的去留。   二十年前,维多利亚的德拉克王室被证明绝嗣。   二十年前,爱德华死在了龙门。   二十年前,阿斯兰王室内部发生剧变,地方势力却一番常态选择了观望。   先代维多利亚君主出于不明原因被处死。   一个由三个派系联合稳固的帝国,德拉克的血脉绝嗣后,维多利亚便再也没人能威胁到阿斯兰的统治。   特雷西斯与维多利亚之间的联系,以及……陈默怀里那张阿斯兰的照片。   陈默似乎联想到了什么……他无法对那个残酷的猜测做出肯定。   可如果……如果二十年前的维多利亚德拉克的变故与宫廷的权利纠纷与龙门有关,如果维多利亚的商业与龙门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那么……是否是因为二十年前出于阿斯兰的迫害,爱德华才会逃难到龙门,是否是因为阿斯兰害死了同为君主的德拉克,违反了双王协议,各地领主才会观望不前,先代维多利亚君主是否也是因此,才遭到了阿斯兰残存势力的反扑,被迫被处死。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么,塔露拉她。   “你怎么了?”莫斯提马伸手晃了晃。   陈默回过神。   “没什么,想起了一些事情。”   “哦?难道说你去维多利亚是和皇室有关,卡兹戴尔是想掺和进维多利亚的政局?”   “那你也太看得起我了。”陈默说:“你上下打量一下,我像是有权有势的大人物吗?”   “看着不像。”莫斯提马撑着下巴,嘴角浮现一抹笑容补充道:“哈……谁又说的准呢。”   命运向来如此讽刺,喜怒无常。   如果塔露拉真的是维多利亚德拉克皇室现存的最后末裔。   那么……我现在做的,是要去救她杀父仇人的后代?陈默不由讽刺的想。   他又想起了魏彦吾临别前的那句话。   【别忘了,你身体里也流着她杀父仇人的血。】   原来如此……   然而更讽刺的是,他和那只阿斯兰还同时爱上了彼此。 第二十七章 与莫斯提马同行:堕天使   【我自始至终相信,命运暗中给予的馈赠必定是有偿的,命中注定并不是个虚幻无实的词语,只是命中注定的东西大多都有它的来源与因果。】   莫斯提马很少提起神这个字眼,不过当讲起拉特兰人流传的神话传说和公正所与宗教裁判所的教宗骑士时,她总能说出一些不为人所知的秘幸,但究竟有多少是出于她的杜撰,恐怕除了她以外没人说的清楚。   她不像大多数拉特兰般对这些东西充满敬畏,但说起神时,她却也并不笃定。   在拉特兰,法令的效力是绝对的,每一个拉特兰都绝对服从于教会的法令,而当她将枪口对准同类时,她的命运就已经被决定了。   “欸,我说,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吗?”   旅途的路上,她忽然这么提起,就在一个笑话刚刚结束后,她随口问出了这句话,在原野尽头渐渐堕落的夕阳下,一缕蓝色的发丝随着车外的风而飘扬,隔着单薄的前窗,落日的余辉在透明的玻璃上留下影子。   她蔚蓝色的眸底仿佛也因此沾染上一抹昏黄。   “你这是终于决定要向我传教了?”   陈默反问。   神,他以前是不相信神的,当然现在更不相信那种东西,他宁愿相信神是一个物种,而不是一个虚幻的被人塑造出来无数不能的救世主。   神当惩戒这世上的不义之人,那谁又来惩戒这世上的不义之神,比起拉特兰文献的崇敬,他更倾向于炎国历史上弑神逆天的壮举。   “说说而已,那你信不信?”   “可以信,也可以不信,对我来说信不信没什么区别,我不太需要这种东西。”陈默回答:“我这种说法算不算异端?”   “有点。”她点了点头:“不过我还挺喜欢你这种说法的,但我还是要建议你最好别去拉特兰。”   “我会被挂在木桩上?”陈默半开玩笑。   莫斯提马笑着说:“那倒不至于。”   “我听说拉特兰人不是挺和善的?”   “前提是你没触动他们的痛楚,神是宽容的,宽容一切信神的罪人,神是博爱的,神的博爱不分万物。”   但神的博爱和宽容里不包括萨卡兹,神的仆人也绝不会原谅他们眼中的罪人。   说到底,神怎么想,还不是人说了算。   她偶尔还是能说出这种像极了拉特兰人的话语,但她眼里并没有所谓的虔诚,虽然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嘴角罕见的没了那丝笑意,未免变得专注和带着点古板。   这一切仿佛都在证明,她的确是个地地道道的拉特兰人,又与传统的拉特兰人有所不同,拉特兰对她的公民保护的很好,政教合一的统治体系也使得拉特兰是整片大地上少有出现同族相残的种族,这点简直与萨卡兹大相径庭,仿佛两个种族天生就是对立的,也无怪乎拉特兰对萨卡兹的深恶痛绝以及萨卡兹对拉特兰的嗤之以鼻。   拉特兰人的生活被全世界的大多数人向往,人们向往他们生活的无忧,向往他们完善的社会保障和福利制度,向往每个拉特兰人出生便富足与安康。   而在拉特兰的宗教典籍里,这一切都被阐述为神对子民的恩赐,他们回报,他们给予,每个拉特兰人生下来便是他神的仆人与追随者,狂热的宗教信仰遍及这大地上每一个拉特兰的内心,他们是古板的,他们心里却火热而澎湃,几乎少有拉特兰人会去质疑自己的信仰,尤其是当他们走出国土去体会和触及这片大地上的苦难时,便会越发加深他们对自己理念的依赖于崇敬。   也许拉特兰完善又优渥的体制正是维系这一政体真正的根基,在全世界的都在比烂,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时,忽然冒出了拉特兰这么一个异端。   于是拉特兰人就会想,啊果然我们是没错的,错的是这个世界。   陈默这么想着,他忽然觉得有点意思。   有意思的是,拉特兰人的信仰其实只是他们的信仰,无论这个世界如何流动,这片大地太大了,大的能容下许多相互冲突的理念,但这个世界也太小,小的全世界都在针对感染者。   和莫斯提马同行有许多好处。   试想,与一个幽默风趣又见多识广的女孩一起旅行其实是一件挺惬意的事情,尤其是这个姑娘还有许多故事,并且并不排斥将这些故事当做笑话讲出来,她说话幽默,懂得适可而止,不会触及过多,亲切有礼的仿佛极容易拉近与人之间的关系。   但最大的好处莫过于,她总能将计划好的路线安排的仅仅有条,和她一起旅行仿佛真的只是在旅行,没有枯燥和无趣。   这样的人不太适合有过深入的交集,但若是浅尝即止,却又回令人产生深刻的印象与回忆,莫斯提马是个极好的旅行同伴,却不怎么适合作为一名伴侣,她像是沙漠中漫长旅途中偶尔发现的一处绿洲,可若是将这片绿洲带回了山清水秀的家乡,便会突然发觉失去了绿洲原本应该存在的意义。   这倒不是说莫斯提马只适合旅行,而是旅行很适合她,就像天灾信使这个职业仿佛就是为她量身定制的一般,若是有一天她忽然停下脚步,那想必一定是因为遇到了值得她停下脚步去等待的人和事。   陈默不得不承认,他开始有点喜欢这个姑娘了,如果在过去,作为佣兵那段时光在大地上辗转流离的日子能遇到她,那想必肯定会让人觉得一生难忘。   但陈默也觉得,如果是过去那个蛇遇到莫斯提马,恐怕两人很难产生一丁点的交集,只是擦肩而过,连句话也不会多余。   这就是黑钢的蛇,他寡言少语,半天憋不出半个词的杀胚,更不用说如现在这般偶尔还能说点俏皮话,聊点小玩笑。   莫斯提马的龙门话说的很正,这是天灾信使这个职业唯一令陈默感到羡慕的东西,他们懂得很多国家的语言,这是基本功,不像是陈默,在穿越莱塔尼亚时,他基本就是半个文盲和哑巴。   陈默自觉也算是多才多艺,至少作为一名佣兵,他也同时掌握了三门语言,龙门,哥伦比亚,萨卡兹,这三门语言足以应付大多数国家的遭遇,在这片大地离开国境对普通人而言并不是一件易事,大多数人一生或许也不会离开生养自己的家乡和居住的移动城市,野兽横行并不安全的荒原以及随时可能到来的天灾和并不怎么方便的交通严重制约这旅行这门行业的发展。   这片大地上的确有着诸多国家的风土人情和深藏各地的风景,但于人们而言,想要亲眼见识到这些,实力,势力与财力,都是必要的前提。   赏金猎人与佣兵这个职业在寻常人和少年人眼中看似自由和炫酷,但更多的,却是被掩埋在荒土之下的尸骨与成为盗匪刀下的亡魂。   隔阂不仅存在与感染者与普通人之间,人与人之间也有着严重的隔阂,三六九等仿佛是这片半封建大地上最常见的事情。   平凡并不意味着弱小,但弱小必定是平凡。   而在莫斯提马的眼中,这位初遇不久的蛇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奇怪,平常却又隐隐带着许多秘密。   她自始至终都记得在龙门是大帝询问她愿不愿接受这份委托时的慎重,事实上从大帝表露出来的情绪上,她就能看出这份委托的不同寻常。   但她还是选择了接受,她有着拒绝的权利,可同样她对这份委托充满了好奇。   好奇是人的天性之一。   至于刚见到这名从卡兹戴尔出来风尘仆仆的蛇时,他表现的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不会说叙拉古语,不会说莱塔尼亚语以及似乎有些抠门这点以外,意外的是个很健谈的人。   莫斯提马并没有拿到多少关于蛇的资料,至于与世界树之间的合作以及龙门那次异动,都不过是从大帝的只言片语中推敲出来的结果。   蛇并没有隐瞒,不如说,他的那种敷衍倒更像是一种默认和警告。   这是个很有分寸的人,若是不深入交集的话,是个难得的理想同行者,尤其是他还有许多令人闻所闻为的故事,偶尔说出的话语充满了与莫斯提马的见闻里截然不同的信息,似乎有些像是拉特兰教义,又有点炎国那边的意思,却又显得似是而非。   他可能去过许多地方,也可能有过一段四处游荡的生活,不然不会什么话题都能接上一点,他表露的很随和,可却无法掩饰那种深藏在随和下的凉薄和冷漠。   莫斯提马能够确认的是,如果自己真有什么意动,身旁这个看起来很和善的人恐怕会毫不犹豫动手要了自己的命。   他不会去在意自己两人这几天难得培养出来的那点关系,也不会在下手时有半点留情,途经难民潮与被停留在匪患袭击的聚集点时,他的想法和自己出奇一致。   “你是雇主,怎么决定看你?”如果他愿意动手,莫斯提马当然会出手。   “别管。”   他这么说,似乎没有路见不平的想法。 !#【&\  是个很适合在这个世道生存下去的人,莫斯提马这么认为,像他这种人到哪里都不会简单的死掉。   但同时也是个复杂的人,复杂来源于他和卡兹戴尔不清不楚的联系,来源于这次大帝的异常,同时也来源于他前往维多利亚的目的。   每到一个休息点所需要准备的食物,水和燃料,莫斯提马有一整套看似严谨的旅游手册,如果不是要穿越莱塔尼亚前往维多利亚,陈默想她或许会选择在这个国家多绕一段时间的道。   说她是个天灾信使吧,但实际上天灾信使却是她的副业,散漫,无拘无束,自由而惬意,这才是莫斯提马的生活,她永远活在路上,也永远不会长久停留。   居无定所,四海为家,偶尔回到龙门的企鹅物流休整,但这片大地上却没有真正能留下她的家。   她是个被驱逐的萨塔科,这样洒脱的人生态度让人羡慕,羡慕的同时却未免有些悲哀。   莫斯提马小姐是个不难接触的人,难得是仅仅只能接触。   真有人喜欢一辈子游离在外么?   一辈子谨守着那些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直到孤独的死去。   陈默想,如果是死去,她大抵会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这种地方她知道的应该不少,也或许她会去完成自己那个只有自己的知道的秘密,然后杀个天翻地覆。   她就是这样的人啊,一个看似并不孤独的行者。   “我得承认,你的确是个很有趣人,蛇,即使是在我见识观察过的无数人里,你的有趣程度也是数一数二的。”   分别时她毫不掩饰自己的遗憾这么说。   “我是不是该说自己很荣幸?”陈默问。   “哈,可惜我们的目的地并不一样,不然我倒是很乐意再陪你同行一段时间。”   “那还真是有点可惜。”   拉特兰人大度相当中意甜点,一个合格的拉特兰人至少要学会做二十种以上的甜品,当然这个传言可能有些夸张,但无不说明拉特兰的确喜欢这种东西。   陈默觉得在拉特兰当牙医一定很有赚头。   “你们信使有什么特别的告别方式吗?”   “你在期待什么?”她站在车前笑着问,就像是陈默第一次见到她那样:“不过我可以给你推荐几个伦蒂尼姆的美食,虽说这个国家没几种能下得去口的食物。”   “那倒不用。”   “信使一般不会关注战斗的结果,只要活着,就是胜利。”她忽然说,似乎是猜到了什么。   陈默顿了顿。   他摆了摆手。   “借你吉言了。”   他和莫斯提马到底算不上朋友,或许两人都说不准,不过能确定的是,他们无疑很合得来。   某种意义上,他们是相似的人。   相似在这片大地上看似有所去处,但实际上居无定所,相似的藏着一些只有自己能知道的秘密。   但不同于不被束缚自由自在的莫斯提马,陈默却甘愿走进了名为萨卡兹的牢笼,一个龙门人……一个似是而非的龙门人。   莫斯提马看着那个名叫蛇的男人走远,就像他来时那样,渐渐清晰又渐渐消失,成为她旅行日志上的只言片语,成为她人生中的一处片段。   而他,又将去成为谁的片段。   在伦蒂尼姆这座昔日辉煌的城市里,又有谁在静静等待着他的到来。 第二十八章善恶逐渐远去   卡兹戴尔中部。   阔谷战场/天气:小雨   自西境会议后,战争正式在这片名为卡兹戴尔的土地上爆发,比以往更激烈也更彻底的战争,吞噬着每个涉足其中的人,吸引着每个关注这场战争的视线。   人并非天生崇尚暴力的种族,只是人体内潜藏着暴力的因子。   小雨冲刷着整片湮灭后被血水浸透的土地,到处都是失去生息的尸体与残肢断臂,涌入鼻尖的气味混杂着浓厚的血腥与硝烟,他艰难的张开嘴,贪婪汲取着落下的雨水。   身体已经失去了知觉,意识也在逐渐远去,感觉不到疼痛,却能清晰的听到自己逐渐衰弱的心跳。   他知道,他可能快要死了。   其实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明知死亡逼近却无能为力等死的时间。   有人的身影穿行在遍地尸骸的战场中间,踩过满是血水的泥泞,身影遮住了头顶阴沉的天空,模糊的视线里他看不清来者是谁。   可强烈的对活着的渴望让他的手指轻微颤抖起来,他想要抬手去抓住什么,却连抬手的动作也无法做到。   “mon3tr警戒周围。”   他听到了来者的命令,原本涣散的意识在这刻重新聚集起来,收缩的瞳孔里,他慢慢看清了来人的相貌。   凯尔希伸手掀开兜帽,任由飘散的雨水打落在她身上。   “你……你是……”   “你快要死了。”   “救……求……我……”   “我不是来救你的。”凯尔希握住了他想要抬起的手掌:“从你们决定踏足这场战争起,你们就该预想到会有今天。”   “……我……想活下……”   凯尔希沉默下来,她掀开绑在腰间的腰包,从其中取出一根注射剂,短暂犹豫后注射剂缓缓刺入面前人的手腕。   暗红色的液体注入。   凯尔希放下手,她后退了几步,眼前的人还没有死去。   他的身体在液体注射后几秒开始急速扭曲,暗红色的纹路顺着血管的痕迹不断亮起,身上的战术背心无法承受压力而撕裂。   他痛苦的哀嚎起来,凯尔希冰冷的视线注视着眼前的变化,直到十几秒后,面前的怪物身上爬满不规则的黑色细鳞。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身上残留着血液与残破的衣物,如果还能算上一个人的话,那双暗红色的眼里再也没有清明可言,只有纯粹野兽的暴虐,怪物注视着凯尔希的方向,仿佛是发现了在场唯一一个活物。   他嘶吼着,匍匐在地上朝着凯尔希冲去,锋利的利爪与獠牙密布的巨口就要撕咬而下。   凯尔希没有任何慌乱。   果然还是不行吗。她轻叹着。   “mon3tr!”   怪物的身体僵硬在空中,他的躯干被尖锐的黑色刺穿,名为mon3tr的黑影用利爪将怪物死死钉在了地面,穿透了那颗狰狞的头颅。   怪物蜷缩起来,嘶吼戛然而止,终于安静下来后仿佛随着生命的逝去,他的身体也开始枯萎,鳞片渐渐褪去,黑色的粉尘从怪物的体内一点点弥散,最终像是破碎的结晶般轰然坍塌,化为尘埃。   凯尔希没有关注这已经令她习以为常的一幕,她抬头看着阴霾密布的天空,仿佛在等着什么。   “你过界了,特蕾西娅的追随者。”   有声音突然想响起,打破了这片雨幕中的宁静。   披着雨衣的人影缓缓出现在凯尔希身后。   “那身装扮……你跟了我多久,赦罪师。”   “从巴别塔决定涉足这场战争开始,我们便一直在调查巴别塔的动向,尤其是你和那个人,这段时间内,你的行踪开始飘忽不定。”   “所以是特雷西斯怕巴别塔有什么【$   “我并不这么认为,我们的使命是维系整个萨卡兹和卡兹戴尔的延续,我们同样尊敬那位殿下,但她却选择了放弃自己的权位与外界为伍。”赦罪师平静的说:“她的理念并不适合现在的卡兹戴尔和萨卡兹。”   “只是在你们看来罢了,你们选择站在了特雷西斯的阵营。”   “我们站在萨卡兹族群延续的使命,不在乎是谁的阵营。”赦罪师开口反驳:“今日的见闻,是那位殿下的授意还是你自己的决断?”   “对你们而言有何分别,还是说,你觉得我连你这种小戏码都看不出来。”凯尔希冷声说:“不用继续试探了,看来漫长的时光也让你们发生了倦怠,时代在变化,而卡兹戴尔的赦罪师和监护者也不可避免沾上了尘土变的目光短浅,固步自封。”   “口舌之争毫无意义。”赦罪师说:“一群人选择了立场,一群人选择了中立,如果巴别塔认为自己的理念是正确的,就不该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赦罪师的手收拢在雨披下,握住了武器。   “许多年了,这场战争依旧在持续,萨卡兹付出了足够的鲜血与死亡,我们等待了特蕾西娅许多次,但她却一次次让我们感到失望,我们尊敬她为卡兹戴尔所付出的一切,她的功绩,她的传唱,她身为魔王的权柄,所有萨卡兹都该对她铭记于心。”   赦罪师说:“但卡兹戴尔再也无法等她犹豫,事到如今再谈论这些没有意义,萨卡兹需要有人带领他们开辟下一段路程,如果特蕾西娅无法胜任这个职责,自然应当交付他人。”   凯尔希冷笑道:“说到底不过是你们恐惧迷茫找不到出路后所为自己找到的一个借口罢了,将萨卡兹托付在一个人的身上,你们赦罪师内部的分歧,如果特雷西斯在这场战争中失败,你觉得你们会是什么下场?”   “前提是我们真的错了,结果会交付答案,到那时我们自当等待清算,只要萨卡兹能够延续,我们别无所求。”   赦罪师默默抽出了武器。   小雨在阴沉的天空下不断纷扬。   ——————   莫斯提马重新回到了车上,她看着陈默远去,视线又落在后方那两柄黑白相间的法杖上。   “果然就像你说的一样,蕾繆安,这趟的收获不小,有时候直觉这种东西真的很不可思议呢。”她自言自语道。   “你们也感觉到了吧,那个叫蛇的身上藏着的秘密,就和我当初遇到你们时有点类似的感觉。”   “你们说不是同类……我想也是,总不可能还有活着的那种东西,毕竟他看着的确像个人。”她说着轻笑了起来:“……要是让蕾繆安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可要笑话我了,她一定会打趣我是不是看上人家了,啊,怎么可能,你知道的,我向来没什么所谓,有时候我也会好奇,以百年为单位的变迁究竟是怎样的感觉?除了你们应该也没人能有办法证实这点了。”   “也对……你们的感受性和我们并不相同。”莫斯提马感叹道,又问:“是不是细微的感情会变得毫无意义?……我忽然想回去看看小乐了,也不知道那孩子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那么爱玩,蕾繆安大概会很头疼吧。”   “我这么说,会不会搞得我好像很怀念过去一样?”   “嗯?我不怎么怀念,虽说是从小一起长大,只不过不怀念,不代表忘记。”   汽车随着她的话语中缓缓离去。   要是有人和她坐在一起,大概会觉得她精神出了问题,否则在只有她自己的车内,她在和谁说话。   ——————   命运这种东西真的很奇妙,你不会想到会在什么时候,什么情景,会遇到你想要找到的人,而你还没发现。   维多利亚帝国境内,移动城市——伦蒂尼姆。   陈默随着入城的人流进入这座庞大的移动城市,这里是维多利亚境内有数的大型城市之一,同时也是维多利亚的政治中心,维多利亚与莱塔尼亚同属为乌萨斯文化输出的国家,城市的街道上保留有许多历史遗留的古老建筑,那是伦蒂尼姆一开始建立早期遗留在城内的老式建筑,随处可见充满了历史余韵的古老事物。   与龙门不同,伦蒂尼姆是一座很早以前就已经定型的城市,它的起源来自于旧时代某种城市的名字,甚至至今过去了几百年,那些曾经在地上城市里的知名建筑都被复刻了一部分进入这座城市。   陈默作为一名哥伦比亚来的游客进入这座城市,但可能过不了多久之后,这个游客的身份就会成为一名实打实的伦蒂尼姆城人。   巴别塔准备的假身份里陈默是一名龙门人,兴许不能说是假身份,他毕竟的确能够算是一个不怎么地道的龙门人,这二十多年,龙门随着维多利亚资本的不断涌入,龙门早早和维多利亚有着深切的联系,一名龙门人来到伦蒂尼姆就像是一名维多利亚人前往龙门一样常见。   要是他拉着海关人员的手说自己是萨卡兹,恐怕也没有人愿意相信。   你说你是一名萨卡兹,哈,我没见过长你这样的萨卡兹。   大抵人家会这样想。   最好的伪装就是不去伪装,事实上也没人觉得一个外人会是卡兹戴尔派过来的间谍,毕竟卡兹戴尔和维多利亚中间还隔着几个国家,那个自身难保的国家恐怕也没闲心派间谍过来,又何况你一个人能做什么。   博士虽说巴别塔不会给予陈默支援,但事实上,这个计划兴许在几年前开始博士就已经在秘密筹备,否则离开前博士为何会塞给陈默一个地址。   兰贝斯区比邻中央河道,是地处于伦蒂尼姆上城区与下城区分界的行政区,比隔河相望的上城区几个区而言算不上多繁华,但比靠后的几个区而言治安和经济要好上许多,偶尔庆典的时候,还能看到游行的彩车乐队从对岸慢悠悠而过,典型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庞贝克街213号一间生意不怎么好的古董店,店主是个四十多岁的菲林人,土生土长的伦蒂尼姆人,在这个区内也算是半个名人,至今未婚,当初辍学经商跑到雷姆必拓贩卖矿石,结果矿产没有投资反而丢了半条腿,回来后继承了家里的古董店,可惜整条街的人都知道,沃尔森店里卖的东西十个有九个是假货,剩下那个多半也不怎么靠谱,但别说,每个似模似样的古董他都能编排出一个像模像样的故事,不得不说也是一门令人津津乐道的手艺。   陈默推开了这间招牌老旧的狭窄古董店。   咔咔的声响中。   门外光线瞬间涌入稍显昏暗的屋内,泛黄的玻璃仿佛真有一种历史沉淀的韵味,那些古董被随处摆放在架子上,也不怎么整洁,相反显得有些杂乱。   他反手关上门,走到长桌前,一个身影正躬着腰不知道在下面翻找着什么。   陈默放下手里提着的长盒,敲了敲柜台。   菲林人抬起手摆了摆。   “随便坐,请稍等一会。”他说。   陈默耐心的等待着,十几秒后,中年人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着的灰尘,灰尘在暖黄的灯光下飞散。   他穿着一身常见的背带裤,卷起了内里衬衫的短袖,唏嘘的胡渣没有修理,看着有些不修边幅,但人很精神。   “买还是卖?”   “找一件东西,一个印着鸢尾花的银盒,十公分大小,大概和雷姆必拓有关,我听说五年前有人曾在这里见到过。”   “嗯?银盒,我想想……”中年人蹙眉沉思了一会:“我想起来了,我这里以前好像是有过这么一件东西,不巧的是之前被人给买走了。”   他露出歉意的笑容。   “我能知道那个人是谁吗?有什么特征。”   “是谁这个我不清楚,不过我记得他当时袖口上印着一座塔。”   陈默从包里掏出一张纸条,放在桌上后推过去。   “是这种塔么?”   中年人拿起纸条仔细看了看,他点了点头,看着陈默的目光发生了一丝变化。   他放下纸条。   “不好意思,记不清了。”   “没关系,打扰了。”他说:“对了,我能问一下,这附近有什么能够长久居住的地方?”   “当然。”中年人笑着指了指门口:“出门右转,两百米有一家旅店,老板是个还不错的家伙,不过如果你想久居,我还是建议你去租个地方,我刚好认识几个……”   “谢谢,不过不用了。”   陈默收回纸条,走出店面,正午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他稍微停留了两秒抬起脚步朝着右方走去。   旅馆的三楼正对着那间古董店,位于三岔口的交界,再过去刚好能够看到中央河道,遥望中心高大的核心指挥塔。   陈默重新拿出那张纸条,他翻过背面,多出了一串新的数字,他从包里取出那张印着一名金发菲林的照片放在纸条旁,走进浴室。   结晶纪元1090年6月6日,随着陈默的抵达,一股原本蛰伏在伦蒂尼姆的暗流开始悄然流动。 第二十九章 雪原上的野火   脱离黑蛇第三年   4月7日   乌萨斯南部   艰难在树林里迁徙的一名感染者忽然被人堵住了去路。   “先生,我是……”   “你来这里干什么?”衣衫褴褛的感染者慌乱看着面前的人影。“你这身衣服,你是哪的军官老爷?”   他垂头丧气。   “回去吧!这里已经啥都不剩了,全被你们抢走了!你们抢不走的,还都被烧光了。”   或许是走投无路,已经一无所有,感染者愤怒的将木棍对准军官吼道:“混蛋!你来是要杀我吗?那你就杀吧!你们这些天杀的畜生。”   也许下一刻面前的军官老爷就会愤怒的砍死自己,他不在乎了,或许死掉得以解脱。   “不,先生,我是来告诉你,感染者纠察队今天会来这里。”   出乎意料的是,面前的军官没有任何愤怒。   感染者愣了愣。   “那就让他们来吧,让他们杀了我们吧!”他说:“我们在这个偏僻的地方建了个几乎不能住人的村子,他们还要来!那就只能让他们来了!”   “先生,你可以藏好,让我和他们说话,或者我藏起来……”军官说。   “你又是谁?”感染者问,又摇了摇头,放下木棍。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我说了,你们这种军官贵族,不论装成什么样,都只是想要我们的命。”   他这么说,又想起之前面前军官的那番话语,犹豫了一下,垂下头。   “哈,你可能和他们不一样,因为你居然愿意和我们说话!他们可是连用鞭子抽我们都嫌烦!”   他抬起头正要继续说,面前已经空无一人。   军官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嗯?人呢。消失了?”他怔了怔,苦涩的干笑两声:“哈哈,这又是什么骗局?唉……我们的命,我们的命也就这点程度。”   “对自己的命有认知也是好事。”   声音从身旁响起,军靴踩踏着雪地,纠察队的制服可恨又可恶,他干瘦的手指猛然握紧了手里垂下却不敢再抬起的木棍。   “啊,纠察队老爷……”他张了张嘴,恭敬的喊道。   “……又穷又破,体格也很差,送军队矿场也没什么油水捞。”纠察队员鄙夷的上下打量着他。“你想要什么死法?痛快的还是慢慢的?”   他说话的语气高傲的宛如对贱民的恩赐。   “……老爷!您看我这样,留我一命对你们没什么坏处!”   纠察队员露出狰狞的笑容。   “你手上拿着武器,还在说这个?”   “对不起,老爷,这是用来对付刚才那个家伙的,她现在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感染者急忙扔开手里的木棍慌张解释。   哈,如果这东西都能算武器的话,他们不过是想要一个要我们命的借口罢了。   纠察官轻蔑的吐了一口唾沫。   “感染者比驼兽还不如,驼兽还能装运货物,让你们活着只是浪费陛下的土地!”   他说着抽出了腰间的武器。   “为什么?”   又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纠察官急忙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名身穿贵族军装的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他左侧不远。   她正看着自己。   “你是从哪儿来的?”   “从很远的东方来的。”她说,她经常这么说,只可惜她【+   “说什么东西……”纠察队员不明所以,只是握紧了剑柄:“你也是感染者?”   “是。”她没否认,仿佛看不见纠察队那身皮和锋利的武器:“我能思想,也会说话,我们感染者有生有死,这生死为什么要你来定?”   “说什么!”   “如果你能给我们一个安稳的场合死去,我们甚至都不会这么愤怒……”他说,看向畏缩在一旁的那名感染者,仰起头。   “但是,感染者兄弟,抬起头来看看!看看他的眼神,他的嘴脸,他的笑!”   “他们想决定我们怎么死,他们想操控我们,也许我们的命不值几个钱,但你难道就能值一枚金币?”她讥讽道。   “你!”   纠察队员愤怒的看着她,但他没有动手,眼前出现的这个人很可疑,况且她还穿着一身明显不菲的军服。   他眼力不差,那是只有少数贵族子弟才被配穿戴的服饰。   “你们不是害怕感染者造成什么危害。”她看着面前警惕的纠察队员说:“不,你这辈子连有威胁的感染者都没见过几个,你们只是想利用我们的命,只想玩弄我们的性命!”   她说的那么肯定,那双眼睛凝望过来的时候,纠察队员心里出现了一抹恐慌。   他看到那名原本畏惧自己的感染者看向自己的视线慢慢发生了变化。   他不在那么恐惧。   他看到了自己的慌乱,和刚才他的模样如出一辙。   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悄然爆发,也许并不是那么猛烈,但它确实存在。   她的话语还在继续:“兄弟,在他们以前的暴行里,他们有因为谁的态度好就放过谁吗?有因为别人做的对就让他们活吗?”   她问。   “不对!他们以前让你们活着,只是因为你们还有油水可榨。”她说:“当你们没了钱没了土地,他们就会把你们一脚踢开,因为在城市里,感染者甚至都不能活下去!”   她伸出手,将那名感染者从地上拉了起来。   感染者犹豫了一下,握住了她的手。   看着对方眼里的震惊,她没发现自己的身影看上去那么正直。   “你……究竟是谁?”感染者踟躇的问。   “混账东西!你叫什么名字!”   纠察队终于再也无法忍受下去这种轻蔑,从来没有人敢于这样与他们作对,尤其是当那名感染者的眼神看向自己时,让他感到了耻辱。   “以皇帝的名义!你居然胆敢用这些歪理邪说蛊惑陛下的子民,我们这就处死你!”   而她甚至没有看那名色厉内敛的纠察队员一眼。   她只是看着面前的感染者,表情温和下来。   “对于兄弟们,我是没有名字的,你们想叫我什么都可以,如果一定要叫名字,你们可以叫我塔露拉。”   她说着,转头看向纠察队,温和化为冷酷。   “对于敌人,你们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但我的火会点燃你们。”   ————   藏身点   4月7日下午   “所以呢,你打跑了他们,是吗?”阿丽娜问。   “是啊。”   “我没跟你去是对的,用火烧人……这种味道,我要是再闻闻,一定会吐出来。”   “阿丽娜,别勉强自己。”   阿丽娜摇了摇头,走在塔露拉身旁坐下,将温水递给她。   “以前是我自己要跟着你走的。”   塔露拉将水杯捧在手心。“所以我也会保护你们这些感染者。”   “不,我不是在求你,塔露拉。”   塔露拉笑了笑。   “那当然不是,阿丽娜,没有你我就没有时间去收集资源和信息。”   “和你通信的人是谁,方便告诉我吗?”   塔露拉沉默下来,看着阿丽娜。   阿丽娜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怀疑我是乌萨斯的间谍?”   塔露拉轻抿了一口木杯里的水 ]【 _   “我是在想把你卷进这些事好不好。”   “在身为感染者的时候,我们的生活就没法更坏了,无论你想不想,我都已经成为了你们的一员,塔露拉。”   “你说的没错。”塔露拉说:“我去联系其他城市的感染者,我在尝试从他们那里更快的了解城市动向,好尽可能的帮上冻原上生存的感染者,我们并不孤单,只是这股力量太过分散。”   “你在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阿丽娜说,她又不解的问:“你这么强的正义感是从哪儿来的?是因为以前有人这么教过你吗?”   “不,我受到的教育,既恶毒又疯癫,充满了统治的傲慢和权力的恐怖。”塔露拉说:“所以我决定反着走,我要剥掉他们彬彬有礼的皮囊,拆开他们引以为荣的一层接一层的贵族城市,把真相告诉所有人,雪原上的所有人……”   她的手指紧握。   “然后,我们自己去决定自己的命运,我们去开垦这片大地,建立属于我们自己的家园,谁不让我们这么做,我们就推翻他们。”   “这片大地本就有一部分是属于感染者的……就像这片大地的许多地方,本来就属于所有人。”   阿丽娜皱了皱眉头。   “……现实点,塔露拉,你这有点太遥远了。”   阿丽娜甚至无法想象那副场景,她只能顾及眼前,塔露拉是有遥远理想的人,可阿丽娜却没有那么伟大的理想。   “塔露拉,你这样做,这个村子就彻底毁了,他们将无处可归,纠察队会一直跟在他们身后。”   “我不这么做,那个村子也会逐渐荒废,纠察队会一天天的找上门来,直到我们退无可退,只能任由他们下手,我绝不会坐以待毙。”   “可不是所有人都能称为战士,老人,孩子,伤病的人,让他们放弃自己赖以生存的,哪怕是贫瘠的土地,他们也是活不下去的。”阿丽娜说:“你这个想法太可怕了,塔露拉,他们甚至拿不起武器,填补饱肚子,就算所有人都愿意跟着你走,可我们拿什么去对抗。”   “我知道,阿丽娜,所以我们要去找新的地方。”塔露拉说,她站起身:“来,跟我走,阿丽娜,今晚我们有地方可以住。”   “哈……”   晚饭很简陋,煮熟的土豆,配上干掉的野菜和发霉的苔麦。   “谢谢你招待我们。”围着尚未熄灭的篝火,塔露拉感谢道。   “哪有,没有你我们可能都已经死了,虽然现在也和死了没差多少。”他摆了摆手说:“很抱歉,一开始对你那样,我还准备打你,都怪我,能用来招待你们的东西也没剩下什么,凑合吃吧,一点麦粥。”   他说着将碗里最后一点稀薄的可怜的麦粥递给阿丽娜。   阿丽娜挥着手推开。   “非常感谢你,先生,其实没必要的。”   他没收回手。   “不,没什么,反正只剩这点了,看你们的样子很久没好好吃过东西了吧,接下来就过几天是几天,没什么差别。”   看着阿丽娜接过碗。他望了一眼周围的村民,用树枝窜了窜篝火。   “想建一个村子,哪怕是这么远也没用的,都没什么用。”   他低声说:“我们逃不过,乌萨斯这么大,往哪里走都没用,到处都是纠察官……其他人也不会接纳我们,我们无处可去的。”   “那么,跟我走吧。”塔露拉忽然说。   “……去哪?现在?”他下意识问。   “不用是现在,等你们想清楚了,或者真的被逼的无路可去,如果你们还想活下去,就来找我,或者找我的兄弟。”   塔露拉说:“去荒野上的话,冻原的生活……真的很糟,但我们有地方可去,我们有未开化的土地,我们去找能耕种能收割的地方。”   她站起身,声音越来越大,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他们一同注视着她,她就像是身前的照耀的篝火那般清晰可见。   “……我们还有很多人,他们会帮各个村庄做买卖,也能有收入。”   她说:“我们总能活下去!”   “那要是纠察队来了呢?”有人忽然问。   “我们战胜他们。”   “啊?你刚说啥?”   问话的感染者一脸难以置信。   “我能做到,你们也能。”塔露拉看向面前的感染者:“你刚才拿起武器对着我是对的,一旦有人去掠夺我们,我们就团结起来打退他们,感染者是有力的。”   “我们感染者会一点点重拾自己的生命,面包,火,以及……尊严!”   她说的那么铿锵有力,深信不疑,在这个寒冷而又黑暗的深夜里,她的话语如同火炬般照亮了迷茫蒙尘的道路。   未来似乎并不遥不可期,它仿佛触手可及。   但并非所有人都愿意去相信她的话语,他们只是……走投无路而已。   【晖洁:   上次说到哪儿了。   对了,我遇到了一群正被纠察队压迫的感染者,我救下了他们。   我决定整合这片雪原上分散的感染者们,他们绝对不止我看见的那点,乌萨斯的土地太大了,这片土地上有数不知情如同我们一般困顿的感染者,他们深受其害。   我一个人无法做到的事,但我们团结起来,也许就能。   我的计划进行的很顺利,这确实有效,按照我的想法,很快这部分感染者就会团结起来,会有更多人加入我们。   晖洁,我想我不会再回去了,你一定会觉得很失望吧,也许我曾经确实有着回去的机会,如果那时。   希望你一切安好,晖洁,要是谎话精回来的话……他大概不会回来了吧。】 第三十章 她正在寻找自己的正义   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找到自己的正义,小塔,但你总会长大,也会有一天终于不再需要我,我本该陪在你身边,在你渐大的日子里陪你度过我们的喜怒哀乐。   【晖洁:   没有人会为感染者提供援助。   我们不是义军,更不是大耳米哈伊尔时【@|   “我们身体里长着源石,手里握着没几把武器,雪在嘴里融化了就是水,肚子里装满了草籽和树皮。”   他们就是这么唱的,最近我学了不少。   我们只是一些无处可去的感染者,我越来越觉得先来北原这件事是对的,比起我和阿丽娜所在的南方,这里到处都是无处可归,无处可去的人。   城市中的感染者和民众会被分化,各个国家也会因为种族不同而互相怀疑,只有在雪原上,人才会变得简单一些。   我想回去南方,不过这趟回去,我应该不会是一个人。   感染者在雪原上冻死饿死,和感染者在自己的土地上病死是不一样的。   这片大地上没有容纳我们生存的土地,感染者就该开拓自己的城市,如果乌萨斯不允许,这个乌萨斯就该被改变。   流亡,逃窜,离开这个国家,最后也只是流离失所,这大地上说的那些接纳感染者的地方,只是些童话。   感染者想要重拾尊严,需要力量,需要团结,需要改变现状。   如果能得到游击队的支持,那么我们此行也许会有更多成功的可能。   需要的是重拾感染者的信心,关键是让我们的生命变得有意义,明白我们为什么而活着。】   1090年9月13日   由感染者组成的队伍终于停下了脚步,停留在一座荒野上废弃的城市里。   “没错,是这里,那些纠察队局势在这座废弃的城市里重新设立了哨站,黑衣黑甲的毒虫子……啃食庄稼,连根都不给我们剩下。”   塔露拉合上翻开的号码簿,观望着四处废弃的残垣断壁:“……这座城市大概被废弃有十几年了,核心设备被拉走,居民一个不剩,留下的这些建筑和地块不知什么时候也会被拆的干干净净。”   “这原本又是拿个贵族老爷的领地?”身后的一名感染者战士踢了踢地上的瓦砾,好奇的问。   “涅瓦山男爵,被乱刀刺死,数百里内所有能继承他遗产的人也都被连根拔除了。”   塔露拉说,科西切的确教导给了她许多知识,让她能更清晰的分辨自己所处的局势,也让跟随的感染者不由自主的选择听从她的意见。   但她不会感谢,永远也不会。   “谁做的?真够狠的。”   “保皇党,第一集团军里有不少这种人。”   “我不明白了,塔露拉,前几天你不是还说大叛乱是现在的皇帝和当兵的贵族老爷们干起来了吗?”有人奇怪的问:“那为什么会有部队帮着皇帝杀贵族?”   “不难理解,大叛乱时期主导叛乱的,正是上一个时代那个乌萨斯不断扩张的时代里,占尽好处的贵族将领们。”塔露拉边走边说:“新皇登基了以后,自然要让这些人把他们吞进去的资源,城市和居民都吐出来,当时乌萨斯的军队大多处在贵族将领的控制之下,但是保皇党也很聪明,少一张嘴多一份钱。”   “杀了那些贵族,钱就进了自己的口袋,虽然风险很大,但他们却也还算有冒险的资本,第一集团军就是保皇党建立的军队,所以大叛乱时期,除了明哲保身的各大城市,举兵叛乱的家族遭受的最严重的打击可能都是保皇党一手促成的。”   众人还是一脸懵逼的模样,文化人这些弯弯绕绕他们都不怎么搞的懂。   塔露拉叹了口气。   “这么说吧,如果是叛军在大叛乱里取得了战争的优势,那结果只能可能是保皇党被吊死,皇帝被软禁,被迫同意军队里这些浑身冒着酸臭气味的老贵族的特权。”塔露拉说:“各个大公和诸集团军会把乌萨斯分割陈好几块领地分别统治,至少暗地里肯定这么来,而且现实的说,在大叛乱中和叛乱结束后节节高升的青年军官,你们可别以为他们都是向着新皇帝,他们可能只是向着钱。”   战士们点了点头。   一脸恍然大悟。   “……懂了,说到底打来打去不就是为了钱。”   “这么说也没错。”   “哈。”被认可的战士笑起来打趣道:“你是什么事儿都答的上来吗,塔露拉?”   “……也不是所有,教我这些东西的人傲慢到根本不在乎我学了多少,我知道的那些,随口说出来肯定还是可以的。”   她谦虚的说,却掩饰不住嘴角翘起的笑容。   “得了吧,你可真够聪明的。”   领头的感染者战士佩服的说,身后那几名年轻人看向这女孩时都没法遮掩的向往,乌萨斯人向来大胆,不过塔露拉和他们曾经见过的姑娘们比起来太遥远了。   寒霜也没法掩埋掉这女孩的美貌,但比起美貌她的坚韧更为人所瞩目,她还没有考虑过爱情这种应当在她这个年纪灿烂的事物,她有比爱情更想追逐的理想。   “来这是为了什么?你都说了能住人的地方早没了,你这几天是怎么从路上那些人的疯话里听出来……嗯,黑衣黑甲的毒虫子,你是怎么听出来纠察队在这里的?”   “周边的各个村庄都打算迁移,如果不是天灾要来了,那就只有一个原因。”塔露拉解释道:“是这些腐败的纠察队进驻了,要是某支部队经过,村庄是不会走的,大概是因为到了收获季刚过,纠察队挑这个时候进行例查,不过是看准了税吏还没进村。”   塔露拉食指轻扣腰间佩剑的皮带。   “最近的还在运作的城市舒拉茨堡,是一个以轻工业为主的城市,停靠在这里最多只是想采购资源,附近几个村庄大多没有地主保护,腐败的纠察队千里迢迢赶到这里,一定是看中了有油水可捞。”   她轻叹的讽刺道:“……原本只是在大叛乱之后组织起来搜捕感染者的流氓,现在都成了横行乡野无恶不作的老爷,他们不敢招惹士兵和地主,就只能到处找那些没有保护的村庄下手了。”   “那是得打掉他们。”感染者战士恶狠狠的说:“这样我们在附近的这段日子会安生很多,该打!”   “我们没那个本事。”   塔露拉的话像是给刚刚引动起来的士气泼了一盆凉水。   所有人都呆了。   合着不打你说这么老半天。   “啊?那我们在这是要干什么?”   “盾。”塔露拉说:“我收到消息说,盾要进攻这个哨站。”   “……游击队?”   “是的。”   说话的战士怔了怔,摸了摸下巴。   “感染者的游击队?!那可是……皇帝在上……”   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自己内心的惊讶。   “想联络上他们并不容易,我们追了三个月的消息,现在总算捞到了机会。”   “你前几天说我们在找一帮人我还没在意,结果你真的……在找游击队。”他说着,欲言又止,毕竟那是传说中故事里的队伍:“但,这,你联系上南方城市里的感染者都很轻松,想联系上他们倒真有这么难?”   “想在城市里生存,得靠有活力的情报和合作。”塔露拉开口解释:“想在雪原上生存,依靠的却是坚实的战术和没法被乌萨斯侦察兵预测追踪到的生活方式。感染者也有不少信使活动,感染者还有自己传达信号的方式和渠道。”   她说,又问:“游击队呢?游击队只和冻原上的感染者对话,他们根本不想被人找到,也不想和谁团结起来。”   “它只是不断的接纳感染者,把他们训练成战士,可能和我期望的不太一样,但游击队无可置疑,依然是健壮的,生机勃勃的。”   “至少有两支游击队小队在十公里外的感染者聚落中交换过资源,他们要做的只会是这件事:毁了这个刚建起起来的哨所和这几支步子迈的太大还没站稳脚跟的纠察队。”   她推测得如此自信,转过身面向众人。   “各位,就在这里等吧,注意警戒,也许有纠察官从这里逃跑,这儿离舒拉茨堡还很远,哨站也没建牢固,他们没法坚守。”她肯定的说:“他们一定会撤退,如果他们没被游击队全歼的话,记得藏好,我们还是没法正面和两三个小队的纠察队对抗的。”   “等等……塔露拉?!你要一个人去?”   “就让我一个人去吧,要和游击队联络,的向游击队展示我们没有敌意。”塔露拉说,补充道:“还有,起了冲突的话,你们也能逃得掉。”   她此刻的模样像极了在卡兹戴尔时某个家伙的所作所为。   你们还不够壮大,所以我得挡在你们面前,哪怕少死几个人也好。   “你当我们是懦夫?!”   城市的废墟里,塔露拉露出笑容,她看着一脸怒意的众人。   “我没见过比你们更勇敢的人了,所以对其他感染者同胞来说,你们很重要,他们想要活的更久靠我一个人可不行,他们同样需要你们,不如说更需要你们。”塔露拉说:“你们活着,和因为我而牺牲更多人相比,哪个好?结果再明显不过了。”   短暂的沉默后,有人愤愤开口。   “你还是瞧不起我们。”   “这是我想了很久得出来的结论,而且这是对所有人都最好的结果。”塔露拉的笑容敛去,看着开口那人:“你可别乱说话。”   “你生气了!”感染者继续道:“可我们也一样火气很大!你觉得我们不懂你,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就像我们觉得你没搞懂我们在想什么一样。”   他看了看身旁的十几个人。   “我们这些人不想要结论,我们和你一样从西北往回走……不是为了啥狗屁的结论。你打的好!你让大家吃上了饭,你让我们知道了很多事儿。虽然不怎么懂你说的那些,但我觉得你和那些其他城里来的,甚至是矿场里那些感染者是不一样的。”   “你只是不想让我们死对吧?塔露拉,你看我们怕吗?我们不是懦夫!”他说拍着胸口:“你肯定没想过,比起苟且偷生,我们更愿意陪你一块儿死!”   塔露拉的表情依然平静,并没有因为这番话而又任何波动。   “如果我说我早就想到了,只不过就是不希望你们这么做呢?”   或许这也是一种自以为是,又或许,这不过是某种自认的责任,她觉得她有必要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我不会死,放心吧,让我去你们不去也是减少伤亡,我可是……哈,不死的。”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一声:“这是个恶心的怪物亲口对我说的。”   也有个怪物曾这么对我说,他说我可以统御世间,逆者皆亡,后来我叫他陈狗蛋。   感染者们犹豫了一下,他们是不太信这个说法的。   “但……塔露拉,我们可不该被被人看低!别让他们觉得我们是在求他们,让我们跟你一起吧。”   “不对!”塔露拉的语气斩钉截铁:“刽子手才讲究谁更会杀人,你们已经赢得很多人的尊敬了,因为你们站了出来,如果谁看低你们,那该被鄙夷的就是他们。”   “……”   “行。”塔露拉这句话终于说服了他们。“等等,塔露拉!你真的只带一把剑去吗!”   “我还带了名册和频道号码簿。”塔露拉张开手说:“朋友们,请记住,这可比剑重要的多!”   她嘴角扬起轻快的笑容,那一瞬间仿佛让人记起来她的年轻,尽管她总是表现的很老成,但她的确是个年轻的姑娘。   几天后。   塔露拉有点后悔。   她没撞上让人闻风丧胆的游击队,没看到他们标志性的巨盾,也没看见破旧的乌萨斯军备,甚至连传闻里游击队的高大萨卡兹们都没看见。   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她遇着了雪怪小队。   真够冷的。   她点着了火,在暗处一群白衣雪怪惊愕的目光注视中跳进了纠察队最后一处碉楼。   可别把名册也一起烧了,但这里真是太冷了,她想。   她该让这里暖和一点。 第三十一章 她已身处其中   火焰,正午的阳光中浓烈的火焰,积雪还未融化。   烟与火飘向天空,伴随着乌萨斯纠察队的怒吼。   “刚刚是不是有人跳进去了?”   下方还没来得及动手雪怪们你看我我看你,一副怀疑人生的模样。   说话的那个雪怪比划了一下。   “就这样,从地上咻——的跳进碉楼里,然后就和炮弹一样炸开了花。”   “你问我我问谁?”   “那我们要去支援吗?”   “她不是我们的人。”   “可她抢了我们的作战目标,物资会不会被她独吞了,不然我们再去抢回来?”   “那你还傻站在这儿干嘛!”   “你说咱们这几个能打的过那人?”   “……我说你能不能闭嘴? 大熊。”   十几分钟后。   “大姐!这是……是刚才帮了我们的人!”   “别松弦。”   被雪怪包围的塔露拉轻呼了几口气,呼吸的热气在接触空气的瞬间变成白雾。   “呼……和传闻里一样,真冷,你们雪怪在冬天都能比这鬼天气还冷。”   塔露拉看着面前的卡斯特,将大剑插在地上。   “你是他们的指挥官吗?”   卡斯特蹙眉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塔露拉,她已从雪怪口中了解到了事情的经过。   “感染者?”   “是。”   “解释一下,你为什么穿着乌萨斯军官的衣服。”卡斯特的话语冷的和着冻死人的气温一模一样。   “我编过很多种谎话,你想听哪一种?”塔露拉黠促的笑着问。   “呵。”卡斯特敷衍的呵了一声,“放箭。”   “等等!你真不会开玩笑,你是雪怪小队的队长?”   卡斯特没有理会,她转头看着身旁的队员。   “为什么不放箭。”   那名雪怪有些纠结。   “她刚才……真的帮了我们,大姐,真的。”   “是的,雪怪们,我来这里是想寻求帮助,以及帮助你们。”   “帮助我们?”   塔露拉伸出手。   “握个手吧,雪怪的队长!如果要表达诚意,我也希望用平等而有尊严的方式。”塔露拉说,她依旧记得离开前那群战士的话语,他们的要求很简单,只是不想被人看低。   “我希望我们双方能有尊严的,平等的对话。”   “不。”   卡斯特拒绝的干脆利落,没半点犹豫。   “试试看,我想起你是谁了。他们身上背着的那些源石结晶,就是你的法术来源吧。”   “呵。”   塔露拉握住了剑柄。   “如果我能融化你的冰的话,你会不会愿意听我说两句?”   “夸口,你做不到。”   “试试看呗。”   ——————   塔露拉回来了。   看到她的身影时,阿丽娜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的温和,她同样在见到阿丽娜时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刻松懈。   阿丽娜对她而言不仅仅是朋友,同样也是家人,她如今什么也不剩下,但还好她还有阿丽娜,只要有她陪着,塔露拉就会觉得安心。   她身边多出了许多战士以及一名白色的雪怪。   和游击队的联络很顺利,当营地内的人听闻他们将和游击队走在一起时,所有感染者都罕见的露出了由衷的喜悦,当天他们举行了一场篝火晚会,尽管没有丰盛的食物,没有美酒,什么也没有。   可每个人疲惫的脸上都扬起了笑容,他们松了一口气,塔露拉也松了一口气。   许多年轻人终于涨红着脸壮起胆子上来邀请塔露拉挽着手跳舞。   那天她没有拒绝任何人,那天她终于像是个年轻的乌萨斯姑娘,活泼而大方,尽管到最后也没人能将她拉进干草垛后面。   这一直是她向往的感染者的生活,即使他们还有更长的路要走。   夜晚。   她和阿丽娜讲起了一个故事,那是她至今为止印象最深的事情之一,也是她贵族生活的结束。   她杀死了那条黑蛇,随后是浑浑噩噩的逃亡。   “结果你是一路走到了我们那。”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科西切死后,城里发生了什么事吗?”阿丽娜问:“你有没有遭遇到什么危险?”   塔露拉笑了笑。   “要是再发生些什么,我应该也就没机会走到你们的村子那儿了。”塔露拉说:“城市……我听说在我走后,科西切的领地和财富被第四集团军迅速瓜分,至于我,没人在乎,没人会在乎一个自愿销声匿迹的……呵呵,城邦新秀。”   塔露拉声音有些消沉:“我确实走的太远了,等我回过神来,就已经站在爷爷奶奶门前了。那时的我大脑一片混乱,一路上遭遇了什么,全都记不太清。”   阿丽娜轻轻握紧了塔露拉放在桌上的手,触手的温暖让塔露拉微微握紧,蜡烛的火光黯淡的像是童年的孤儿院,将两人长长的影子倒影在身后木墙上,随着烛光晃动而摇曳。   “老妈妈和我说的是,你到的那天浑身都是血,你这套一副还能洗干净也不容易。”阿丽娜说,又轻声问:“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我们村子私下把你杀了呢?”   “你怎么突然这么说?!”   塔露拉诧异的看向阿丽娜。   “因为……我猜你应该是想过的。”   “你们不会这么做的,收成还不错,刚刚熄灭了晚上跳舞的篝火,牧栏里有驼兽,还有挂在墙外面的装饰……”她抿了抿唇:“虽然你们的生活也很艰苦,但你们还算喜欢自己的活法,你们不会杀了我,在那之后,就连跳舞也跳不安生的。”   “能在杀人之后安之若素的只会是邪恶的怪物,这种东西很少。”她说的很肯定,没有半点犹豫。   “你是不是把人想的太好了?”   “不,是我看过太多坏事了,很多坏事都是他们没得选才做出来的。”塔露拉说:“如果有做选择的机会,我知道,这片大地上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做一个好人……而不是科西切说的那样。”   “他说所有人都是混账,他说你最后会恨这些恶人,只因为你很善良。”阿丽娜咬着牙轻声说:“真是可恨的毒咒,没什么比这种话更毒了!”   “所以我绝对不会去恨谁,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想我督促你吗?”   塔露拉看着阿丽娜的脸露出笑容。   “也许还不错。”   “但我不在以后呢?你还得自己想办法。”   “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不好。”塔露拉板起脸。   “总会面对的,我们身后这一小簇感染者,肯定还是会先后离去的。”阿丽娜说:“在我们剩下的生命里,做一点能让我们活得有意义的事,没什么不好。”   “哈,我就是这么想的。”塔露拉轻笑着,笑容快速敛去:“虽然很难成功,阿丽娜,虽然很难,我还是认为感染者该重新团结起来,我们该在乌萨斯找回我们的归属,如果能的话,这片大地应该重新审视自己的作为。”   塔露拉看着摇曳的烛光,火焰照进了她红色的眼底:“在这之后,不只是感染者……不只是感染者,乌萨斯,维多利亚,莱塔尼亚,不分国家,不分种族,不问出身……把那些阻隔我们的东西都销毁,我们都该过着同样值得被热爱的生活,谁不让我们这么活,我们就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拿回来。”   “如果你想,可以先做着试试看。”   “我们可能会全军覆没,阿丽娜,毕竟我们连接受过正规训练的战士也没有,更不用提支撑我们的物资和补给。”   “毕竟你第一步就是要挑战乌萨斯?”阿丽娜问。   塔露拉微微摇头。   “不管我们哪一个举动都是在挑战乌萨斯,但……有所付出,有所得,尽管这回报不一定是给我们。”   “我虽然想的没有你那么坏……但在我的印象里,大地也不会有你每每推测的那么好,塔露拉。”   “怎么说?”   “不是所有感染者都会站在你的那方,听你说起那个理想,他们可能会站在你的对立面,当你站的越高,要考虑的事就会越多,手下的人也会有各自的想法。”阿丽娜解释道,又问:“塔露拉,你是为了有所得才去付出的吗?”   “……”   塔露拉沉默了一小会。   “阿丽娜,不,不对,你的要求……太……”   这个说法也许太狡猾了,如果什么也得不到,那么又如何值得去付出呢,可如果不为了付出,没有收获,这条路又该怎么走下去。   如果这一切到头来只会得到一个不好的结果,如果……善无善报呢。   “我知道你不愿意这么想,但你必须这么想。”   “不会的,不,绝对不会。”塔露拉反驳道:“我认为我们的所作所为一定会有好的结果,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们配的上那个结果,因为这片大地上的生灵都值得那个结果。”   “嗯,好。走吧,要去和游击队合流吗?”阿丽娜没有再提起刚才那个话题了,塔露拉也没再去深思,她不愿意去深思。   但那个充满理想甚至因此而显得有些执着单纯的塔露拉,阿丽娜很喜欢。   “是要让游击队认同我。”   “很难。”阿丽娜说,以塔露拉的这种想法,她觉得会很难。   “仅仅是难还不够让我退缩。”   塔露拉没半点气馁,阿丽娜总喜欢在这种时候给人泼凉水,可塔露拉骨子里藏着和陈一样的倔强和偏执。   她们的爱同样沉重。   而她们这种不会妥协,不会回头的偏执,又往往会不经意间让爱着她们的人遍体鳞伤。   尽管她们从未要求过,但他也从来不为回报。   ps:你们要的十章没法了,三章还是阔以的,下来就是维娜和陈的回合了,久别重逢的得与失。   陈默正在成为了一个诉诸暴行的人,塑造这个人物的时候,他有着塔露拉和陈相似的一面,也有着彼此的不同,夹杂在塔露拉和陈的性格之间,恰好能为两者寻求平衡,他的故事和性格基于泰拉的主基调,也正是这片大地上常见却又罕见的那类人。   说实话,方舟确实不是一个适合描绘美好的世界。 第三十二章 等归来者   6月10日   伦蒂尼姆,恩菲尔德区皇家【&   宿舍区   “那你是一定要回去咯?”年轻的瓦伊凡姑娘问坐在对面的人,他们是舍友,窗外是六月份明媚的天光,穿透了夏栎树枝叶繁茂的树冠在轻风中摇曳的树叶。   “肯定的。”   “可你刚才也说了,现在你这个朋友在乌萨斯生死不明,就算你回去龙门也没什么用吧,毕业以后直接去乌萨斯,可能不?”   “乌萨斯是不会开入境准证给我这种人的。”   “不会吧?!那你可以试着潜入啊,乌萨斯的国境线辣么长……”瓦伊凡伸手拉出一条长长的线,说着自己摇了摇头:“好像不行,你是去找人,肯定是要进城市的,万一被当成间谍抓起来就糟了,唉,但真的好可惜,你居然读完就走。陈陈头脑那么好,进修个高级讲师不成问题的!过几年资历唰唰的上去了呀,这在哪个国家都会很吃香吧?”   “别在那么叫我了,求你。”她无奈的说,放下手里的书又问:“你呢?”   “我?”瓦伊凡有些纠结:“我头脑怎么样你也知道,不笨是肯定的,但你说聪明吧,我联合作战课每次都只是刚及格。”   “刚考完的那门军事战略?”   瓦伊凡瘪着嘴,“每次都差点没及格。”   她和面前这个门门拿AA的家伙可没法比。   “行了,你已经比维多利亚百分之九十八的人都有头脑了,至少纸面上是这样。”   面前的姑娘又突然高兴起来。   “欸,你说的是录取率啦,其实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挺厉害的,居然考到了这里,想想都觉得不可能,我每次学院放假回去那群同乡都羡慕的不得了,说我以后肯定能混上大官。”她说:“但讲师我是不指望啦,再说比起一上来就搞指挥搞技术的军官,我还是觉得得从士兵一步步做起。”   “你真是不怕死,谁知道维多利亚的士兵会在战场上遇到什么。”   “可敌人也不想在战场上遇到维多利亚的士兵。”瓦伊凡反驳道:“……我怕在战略地图前面坐太久,会慢慢把人命看做数字,很可怕,前线和各个驻地的士兵需要有人去告诉他们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只有亲身上了战场,才知道战争有多残酷,战争有多不该发生。”   “你还真想改变维多利亚?”她诧异的问道:“我以为……以为那只是你酒后瞎说的。”   瓦伊凡嘿嘿的笑了起来,急忙摆着手掩饰。   “没,没啊。”她小声道:“有那么奇怪吗?!我就……就只是想做点好事。”   “……好事不易。”陈沉默了一下,轻声念叨:“那我回龙门也是差不多的原因,我不想龙门再发生更多坏事,我想呆在龙门,解决坏事,阻止坏事。”   “你是要回去当警察?”   “警察?”她没这么考虑过。   近卫局吗?陈心想。   “哇,我一直觉得陈陈你看上去就是那种。”她挥舞着拳头:“会狠狠的揍歹徒一顿的人,我没看错!”   “别下结论。但警察……唔,警察也不坏。”她说:“警察应该也会手握更多线索吧,当年的事,现在的事,不用再靠我那个一脸老谋深算的舅舅了。”   她大概还没收到消息,她嘴里那个老谋深算讨人厌的舅舅被人给揍了一顿,用力过猛,那之后在个人看护室整整躺了半个多月。   “……我以前一直有点害怕,怕你会去选军事情报科,陈陈这么阴森森的,成了间谍肯定特别可怕。”   “……bloody hell。”   “你……!”瓦伊凡鼓起脸,瞪着她:“我是不会讲粗话的,唉,我得忍住!”   “哈,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敲门声在这时响起。   “啊,有人敲门。”瓦伊凡借机岔开话题,跳下床:“稍等!来啦!”   她打开门,学院信使正站在门前。   他递出手里的装置。   “给陈晖洁小姐的电讯,已经完成了转录,请您检查下终端,为了确保这条信息是您本人阅读的,我需要当面确认。”   听到声音的陈从后面走来,风笛侧过身。   “什么东西这么大费周章?等我看下。”   她接过装置开启,十几秒后迅速浏览完上面的信息。   抿了抿唇,看着面前的信使。   “这……什么?”   “看来您已经收到讯息了,学院没有对高级保密内容进行例查的权力,如果需要对内容进行进一步的咨询,我推荐您直接回电。”信使礼貌微笑问:“还需要我做些什么?没有的话,就此告辞,祝两位度过一个美好的下午。”   风笛看着信使远去的方向。   “啊,走了。”她一脸不解:“为什么要在走廊上走正步啊。”   她又转头看着陈。   “你脸色很奇怪,就像你刚才收到的信息给了你一拳。”   陈脸色复杂,收起手里的终端,说是给了一拳也不为过。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她说:“他们知道我朋友的行踪了。”   “那不是好事吗?”   “不。”陈微微摇头:“得到她行踪这件事也是她又一次失踪的开始,她……她杀了当时掳走她的那个人,在这之后又一次下落不明。”   “呃。”风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陈陈很难过,她看的出来:“那最少,最少能证明她还活着啊。”   她不怎么擅长安慰人,毕竟她从来没这种感觉。   “你说的对,毕业后我会立刻回到龙门。”   “啊?不是……不是,她不在乌萨斯吗?我以为你一定要去乌萨斯了,还想着要不要毕业前帮你织几条围巾做饯别礼呢。”   “我在乌萨斯不可能施展得开手脚,但在龙门,我会逐渐扩大自己的优势,龙门的力量在城市间肯定比我一个人的力量要强。”陈说:“我会找到她的。”   但还有一件事陈没有告诉风笛。   信里说,她可能会在伦蒂尼姆遇到一个让她意外的朋友。   朋友?   她把所有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还有谁能让她感到意外,她想不到有合适的人选,况且这封信还是从龙门来。   她如今在龙门没有值得意外的朋友。   ——————   龙门半山宅邸   小雨   魏彦吾望着文月迈着步子走过来,窗外,小雨洋洋洒洒飘落在庭院下的花草。   这是一间融合了浓郁东国建筑风格的宅邸,同时也是魏彦吾的私人住所,庭中原本有一棵三十年的老梧,也是这个时节,晖洁赤霄剑术小成,以泪锋斩断后倒下的树砸断了屋顶,他就站在二楼的窗后,看着想为自己展示拔刀却没等到的晖洁。   那年她16岁,除了争吵之外,他知道那孩子一直想得到自己这位长辈的认可,但他不能这么做,也不能给她任何形式的期待,因为那样只会害了她。   如今四年转眼而过,那株被斩断的老梧已经不见,他差人移植了一颗新的,却偶尔也会望着那处庭院,不知在看着什么。   “你又在望着哪儿发呆了,早知道这样,当初怎么就不肯下去看看她。”   文月站在魏彦吾身后好笑的说着,坐在他身旁的椅上,一同望着屋檐下雨水滴落。   “我只是可惜了那颗被她斩断的老树。”   魏彦吾的语气有些遗憾,仿佛真的在惋惜他那株原本庭子中央的老梧。   “信发给她了?”   “是啊,你拉不下脸,我就没你那么要面子。”文月说:“我猜小陈看到信后一定会惊讶的不行。”   “你该不会……”   “没呢。”文月笑着,轻轻捂嘴:“我没告诉她你被后辈说教一顿的事儿,你觉得我要是告诉她了,她会担心你吗?”   “嗯,应该不会,我很清楚她对我这个舅舅的看法。”   魏彦吾很有自知之明。   “唉……”文月轻叹道:“其实当时你明明可以让她对你的印象改观点儿的,好好和她谈谈,这些年她为了得到你的认可做了许多努力,小陈是个好孩子,她清楚那不是你的错。”   “那只会使她软弱,给了她希望,然后再把这个希望夺走,等将来有一天面对塔露拉,血亲相残,她怎么下的去手,死的会是她自己。”魏彦吾说。   “你就一定要往这方面去想?”文月微微赌气。   “我不能不这样去想,科西切带走了她,如果是科西切,如果是他……她会在科西切的教导下作什么我也不会奇怪,她恨着我,她也有恨我的理由,我是对不起她。”魏彦吾缓缓轻声道:“若是终究要走到对立面,我只能做最坏的打算,轻敌的恶果我们承担不起。”   “唉,这么多年了,你总算是说出了这句话,只是小塔,如果小塔真的被科西切教成你说的那样,晖洁该怎么办。”文月忍不住问:“难道真要让她一个人独自去面对吗?”   “……身手很好,但还不够,她有潜质,却既不像她父亲,也不像她母亲。”魏彦吾说。   “是啊,她谁也不像。”文月看着魏彦吾。“可她最像你,你把她教成了这幅模样。”   “……”   魏彦吾沉默了一下。   “那个孩子呢。”文月又说:“他离开龙门那天夜里和你说的那些话,他像他的父母吗?我对他们没你那么熟悉。”   “他啊。”魏彦吾想了想,“我说不清,和他父亲一样固执,又有他母亲胆魄的一面,那两人都一个模样。”   “就是和他们很像?”   “不是件好事,难成大事。”魏彦吾说:“但凡能知变通,也不会因此丧命。”   “你要真这么想,也不会重视卡兹戴尔那封来信了。”文月抿唇笑着问。   “你打算派谁过去?”   “……猎狐犬,让她带着她的人走一趟。”   “我以为你最不可能派过去的人就是猎狐犬,你应该知道他们的关系,你就不怕猎狐犬到时带着人打乱你的布置?她可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最合适的人就是她。”   “你是觉得龙门可能被他推出来当伦蒂尼姆的靶子,他会这么做?”   “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他大概巴不得把炎和维多利亚一起拖下水,好帮他的萨卡兹们把局势搞的更乱,但如果猎狐犬在就不会,龙门还没准备好和维多利亚撕破脸皮,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   魏彦吾冷笑着说,他很肯定派过去的其他人有很大的可能被推出来当吸引维多利亚的诱饵,他不会这么做?   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打回龙门,杀了监察使,他走的越来越远了,兴许那人就没想过要回头。   回头不易,向前更难。   “只是这样?”文月问。“你明明可以拒绝他们。”   “他想试一试,龙门也可以试一试,龙门需要盟友,前提是不暴露龙门牵涉其中,萨卡兹的战争已经开始了,文月,龙门既想保持中立,也需要与之比配的力量。”魏彦吾说:“更何况陈晖洁现在也在伦蒂尼姆,猎狐犬很清楚这点,我同意提供给他龙门在维多利亚的商业渠道,但我也有一个条件,他不能再和陈晖洁有任何接触。”   “可能吗?”   “苏警官一直是个聪明人。”魏彦吾这么回答,他似乎很肯定苏璃的选择,“她明白这个任务的目的,如果这次任务失败,在龙门,在我这里,就再不会有她的位置。”   “我还以为,你帮他是期望以后他能帮你去处理小塔的事?”文月意有所指的问。   “……我没这么想过。”  【&/   “我和他的恩怨已经一笔勾销,再没有任何关系。”魏彦吾说,顿了顿:“我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文月问。   “我们的敌人一直藏在暗处,我们却不得不站在最敞亮的地方,就像当年一样,科西切在谋划什么,他教导着塔露拉长大,他藏得太深,我宁愿相信塔露拉成了科西切塑造的继承人。”魏彦吾深深的叹了口气:“我不将期望放在任何人身上,不管是陈晖洁,还是他,但我还是得做好我能做的一切准备,总会有能用上的一天。”   在不暴露龙门的前提上,为萨卡兹还有伦蒂尼姆提供一点帮助和投资,从长远来看,对龙门而言有利无弊。   无论是萨卡兹输掉了战争,还是伦蒂尼姆一切成空,比起可能的回报,龙门付出的并不多。   魏彦吾的筹谋文月能够理解,科西切带来的压力,只有直面过他的人才能体会。   她忍不住问:   “……难道从我们夺回龙门开始,一切就滑向了科西切的陷阱吗?”   “我们胜利过。”魏彦吾望着面前的小雨轻声说:“还记得吗,最初是我们的胜利,即使惨痛,我,你,爱德华,柯瑞,没有我们他会把这座城市蚕食干净,我从来没有把这件事当成一个不幸的开始,我也不会把爱德华的死算在科西切头上。”   文月轻轻依靠在魏彦吾身旁,握住了他的手。   “你想把它当成一场噩梦?”   “噩梦总会醒来,文月。”魏彦吾感受着雨天里手心的温暖:“噩梦科西切死的时候就该结束。”   “小塔不会成为他的,彦武。”文月抬头望着魏彦吾的侧脸:“我知道你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我不相信,小塔从来不是那种人,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回来找你复仇,成为科西切的继承人?”   “如果她真变成了那样呢,科西切的手段层出不穷,塔露拉如何去抵挡,她对龙门,对我的恨,我不能因为一点不能确定的指望,就将龙门拖入险境。”   “假使真到了最坏的时候,我会陪你共死。”   “别说这种话,你不会死,绝不!”魏彦吾握紧了文月的手:“懦夫才需要别人搭上性命,何况是你,我不可能……也许我曾懦弱过,但是,文月,我不允许任何人动你。”   “那你呢?”文月说:“就像你说的,如果小塔真的回来复仇,她一定做好了准备,你要独自去面对她,你不放心让小陈去,你呢,你能对小塔下手吗?”   魏彦吾没有回答,文月靠在他肩上,轻轻的闭上眼,外面小雨打落树叶,雨声清脆。   “你下不去手的,彦武,我知道你下不去手,你把晖洁训练的这么好,她变得越来越像你,你从不去对她流露丝毫关心,你是想如果小塔回来找你复仇,如果你死了,晖洁和你没多少感情,她能忍住不为你搭上性命。”   魏彦吾没说话了,他等着塔露拉回来的那天,可他能编出一千个一万个理由来敷衍过去,但他知道,他身旁的女人虽然文静安详,却心里狡黠的像个妖精,他没法敷衍过去,也没法开口去欺骗她,那是他心底最后的柔软和安歇了。   陈晖洁看懂了魏彦吾,她只看懂了一部分,陈默看懂了魏彦吾,也只看懂了一部分,包括他的那些旧友,下属,魏彦吾是个复杂的人,如果要说谁真的看懂了他,恐怕只有文月以及死去的科西切。   “文月,你在威胁我?!”   魏彦吾终于开口,却没舍得露出丝毫怒气。   “唉哟,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已经为我想好了退路了吧,你不说我也能猜到。”   “……我会把你藏起来,你不能回东国,我把你送到遥远的国家去,送到一个没人知道的宁静小城去,藏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没有了龙门,胞弟他再怎么恨我也不会追杀你到那么远的地方,他不会,对,他不会。”   他其实没那么肯定。   “可我也活不了,我一个人也活不下去。”文月说:“你想用你的死来折磨我吗?难道你忘记了你的妹妹是为什么在忧郁中死去的吗?”   “不,不,文月,不,我想你活着,我……”魏彦吾一时的慌乱,很快那些话语便再也无法说下去,因为他看见文月的笑容,那个柔和的女子依然灿烂明目的笑。   “魏彦吾。”她张口说:“我是说,我可以的,和你一起死已经是我能想象到的糟糕结局里最好的一种,或者,它尽管也很糟糕,但对我来说,是好结局。”   我不指望所有故事到最后都能幸福美满,但对我而言,它已足够美好。   “我不许你说这种话,也不许你这么做。”   “但你知道,你拦不住我,我要做什么,你从来没有拦过我。”文月轻声说:“就像我瞒着你偷偷在信里告诉了晖洁一些事情,你也只是装作不知情。”   “文月……”   “我知道你一直对我说真心话,你有时什么也不说,但只要你说了,我知道你只会对我说真心话。”文月说:“我不想你死,我也不不想小陈和小塔死,我不想你们里任何一个人死。”   她轻声念叨,仿佛在迷蒙的雨雾里想起了什么。   “我想小塔了,她长得和你的妹妹那么像,眼睛又像爱德华,小时候脾气也不知道像谁……这么多年了,我这么多年没见过她了。”她说:“这一切是我们欠她的。”   “……还有晖洁。”魏彦吾叹息道。   “对,还有小陈。”文月说:“我还想给她买些漂亮的衣服,给她梳些适合她的发型。”   “她……其实没那么喜欢传统的打扮。”魏彦吾嘴唇动了动。   “可我喜欢啊,那有多漂亮,她会多漂亮啊,我还是想,还想着小塔,我希望他们都能好好活着,希望看着他们今后的生活,看着她们长大。”文月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下不去手,我会和你一起,我来帮你取走小塔的性命,然后我再陪你一同赴死。”   “文月!”魏彦吾大声说。   “你也想她们活着吧?”文月轻声道:“这座龙门城,我宁可再也见不到她们了,我宁可永远也看不到小陈和小塔,把她们都忘了,我也想她们活着。”   她看着魏彦吾,缓缓补充:“就像你一样,就像你也希望我这么选一样。”   “我希望你知道,我们的生命不是不可分割的,文月。”   “当然不是,我也并不是全为了你才想这么做。”   魏彦吾轻轻叹了口气。   “至少还没到那么一天。”他说。   于是后来陈晖洁回来以后,文月高兴的不行,魏彦吾的怒气也无处可法,他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他们多出了一个亲人,或许是两个。   他也不得不承认,原本早就做好的打算,终究发生了改变。 第三十三章 先上车,后补票   凯尔希得知格莱离庭驻地的那名替身是一个意外。   一个终于无法在隐瞒下去的意外。   巴别塔很少有人真正知道陈默的身份,实际上不止是巴别塔,连整个离庭对这位首领也并不了解,他毕竟在外的时间太长了,如果没有泥岩和霍格等一批当初的部下,甚至他都无法完全统治住整个离庭。   离庭在巴别塔的位置太过尴尬,大部分人都知道这个组织,但只有少数人才知道他们的真实情况和部署,恰好凯尔希是其中之一。   他们杀人不眨眼,手段干净利落,比佣兵还干脆,作为同盟,让人又爱又惧。   那个下午,凯尔希去了一趟离庭的驻地,泥岩遮遮掩掩,会议结束后,整个东线都调动了起来,战争正式席卷整个卡兹戴尔,离庭也做出了调动,凯尔希没能见到陈默。   她起初并不怀疑,但随着战势的精展,她数次见到霍格出现在罗德岛和行政大楼后,慢慢就起了疑心。   离庭的汇报一如既往,他们身处前线,声名大噪,可离庭首领的消息却越来越少,以至于连偶尔能见到的伊内丝和赫德雷也名头越显,他们两人太过精明,套不出什么话,但整日在特蕾西娅左右出没的W,却成了最好套话的对象。   博士知道w说漏了嘴,这家伙不好管教会捅出篓子在正常不过,连带特蕾西娅最近也起了疑心,他的确需要一个适合的盟友。   “所以他现在在什么地方,离庭上下对此遮遮掩掩,我见了那名萨卡兹一面,你从那里找来的替身?”   凯尔希很清楚陈默没有萨卡兹的特征,尽管你有时看到他顶着一对角,但那是假货,一开始在卡兹戴尔行动时,为了方便,他不知从哪儿找来的一对萨卡兹的角。   “我不清楚他从那里找来的人,但他现在在维多利亚,这个时候,估计已经到了伦蒂尼姆。”   博士平静的说,即使凯尔希气势汹汹找上门,他也没有丝毫慌乱。   “伦蒂尼姆……”凯尔希咀嚼着这个并不怎么陌生的词汇。“是为了特雷西斯和维多利亚的事,你让他自身一人去做什么?你该不会……”   “我给了他一张阿斯兰的照片。”博士说:“我们已经证实了特雷西斯和维多利亚有所勾结,这场战争得到维多利亚支撑的他能拖下去,但我们不行,拖得越久情势对我们越不利,巴别塔的财政无法支撑旷日已久的战争,热情过去后,那些看不见利益的领主们定然会为了保存实力收缩爪牙,甚至因此动摇。”   “那些软蛋和骑墙派……”凯尔希目光阴沉,她当然明白博士的看法无疑是正确的:“但他去维多利亚又能做什么,难不成你认为他能凭一己之力将那只阿斯兰带到卡兹戴尔。”   “能做到当然最好。”   “阿斯兰们会允许?”   “当然不会。”博士理所当然回答,事实上他和阿斯兰们没有任何联系。“但他们能看明白,一旦特雷西斯赢得了这场战争,维多利亚就有所收获,他们的政敌将得到一群久经战火的萨卡兹战士,独角兽竭力保持的天平就会发生偏斜,他们毕竟不是一群蠢货,难道会看不出特雷西斯的野心,他隐藏的很好,可阿斯兰们毕竟不和他站在一起,任何他的表现都将引起阿斯兰最大的猜忌。”   “那【~   “会。他们会这么想。”博士说:“但他们同样需要盟友,至少需要特雷西斯被拖在卡兹戴尔,不如说,萨卡兹们斗的两败俱伤是他们最乐意见到的,但事实是,我们处于劣势,无论从任何方面看,我们的劣势只会越来越大,我们得寻求一些局势之外的助力,那怕是拖住特雷西斯在维多利亚的势力对我们而言都是好事。”   “前提是他能将那只阿斯兰带回来。”凯尔希说。“他能?”   “我不确定,但他最有可能做到,我已经联系了龙门,他在哥伦比亚还有一些旧友,只是这些还不够,但巴别塔在伦蒂尼姆的暗探已经得到了特雷西斯和维多利亚部分势力联系的证据,只需要一个时机,阿斯兰们能看清利弊。”博士轻轻敲动指节:“伦蒂尼姆的王位已高悬太久,阿斯兰和德拉克斗的不可开交,双方都在盯着那个位置,独角兽们早已成为阻碍,天平的两端,萨卡兹已成最好的筹码。”   博士还是那么平静的样子,即使在凯尔希眼里,这个男人正在算计一个帝国内的王位纠纷,甚至牵连到无数人的生死,他似乎不在意这些,棋手只是下棋,从不在乎棋子的生死。   “他怎么会愿意就这样过去,这和送死有什么分别!”凯尔希冷声问。   她早就警告过,凯尔希感到无比愤怒却又无奈,愤怒到她忘了拿根锁链拴住那家伙的脖子。   “所以我告诉他我已经联系好了阿斯兰们,我派出的三支秘密前往维多利亚的队伍无一幸免,借此机会,巴别塔揪出了好几名潜伏在内的重要暗钉。”   “你?!”   凯尔希既惊讶又隐隐藏着忌惮的盯着博士在办公桌后的身影。   博士没有放过任何机会,任何能利用的机会。   如果人命是一场交易,那他无疑是位成功但败家的商人。   “是的,我欺骗了他,特雷西斯也会因此留意维多利亚,他的作为会让阿斯兰们认清局势。”博士说:“但他应该能猜出来,他能的,毕竟我早就告诉过他,你不信任我,但他和你不同,我和他不需要信任。”   “如果他能成功将那只阿斯兰带回来,这场战争我们就有了获胜的基础,当然,就算他失败了也没有关系,阿斯兰们会注意到特雷西斯和维多利亚的动向,如果他们不蠢,就会有所行动。”   “好算计,所以不管他能不能,最后你都不会一无所获。”   凯尔希的目光里透着冰冷。   “能最好,无论对巴别塔还是他自己,都会有更大的优势。”博士说:“我当然希望他能,也希望他能活着,活着才有更大的价值。”   活着将阿斯兰带回卡兹戴尔的他,才会真正拥有上桌的筹码,在巴别塔和东部占据重要的一席之地,这样的他才能有施行我们计划的可能。   他的每一步都会很难,正因为难才能有所成就。博士暗想。   “在你眼里人命只是价值?!”凯尔希冷声说:“如果他死了,特蕾西娅的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这场战争输了结果也是一样的。”博士低声回答,仿佛没有看到凯尔希尖锐的视线:“况且,你已经有所准备了不是吗?特蕾西娅也早有觉悟。”   “我不希望那一天到来。”凯尔希说。   “我和你一样,同样希望这场战争的胜利,不为萨卡兹,也不为卡兹戴尔,只是为了胜利,仅此而已,为此任何命令我都可以下达。”   “如果特蕾西娅知道你这么做……”   “你可以去告诉她我做的一切,医生。”博士说。   “呵,你知道特蕾西娅现在无法离开你的建议,她毕竟从始至终……这么信任你。”凯尔希阴沉的望着博士。   “你要帮我隐瞒吗?”   “呼……我只希望自己没做错,如果让我发现你做了任何不利于特蕾西娅的事情,你知道我会做什么。”   “谢谢你的好意,我会注意。”   凯尔希转身离去,博士看着她的身影走远,窗外格莱明媚的天光,他想起了那个夜晚和某人的谈话。   “我等你回来。”他轻声自言自语。   丑陋的怪物,你面目狰狞,没人喜欢你,可你总能找到同类。   ——————   六月十日   伦蒂尼姆   天气【%   陈先生并没有身为一名间谍的自觉,细想他这二十年来的人生,实验品,杀人犯,绑匪,打手,雇佣兵,甚至还被当成过一段时间乞丐,做过很多活儿,唯独没当过间谍和探子。   他也没经历过这方面的相关培训,毕竟他连正式上学的经历都谈不上,却从很早以前就学会了该怎么杀人。   说到杀人,其实也是一门技术活,毕竟他遇到的大多数人都不大会站在那里让你杀,一开始可能会有些许厌恶,但次数多了,渐渐麻木后,就再难以产生任何能被称为情绪的东西。   他实在不像是个好人,但幸运的是,没人规定过坏人就一定要死,所以他苟延残喘了许多年,一直活到了现在。   有时候兴许连他自己也忘了,正常来讲他今年刚好二十岁,这个年纪的人一般都在干嘛呢,也许大多都像是陈先生在街边长椅上见到的那些伦蒂尼姆年轻人一样,上着学,谈着恋爱,想象着今后生活的景象。   陈先生当然也是有些羡慕的,可除了羡慕之外,他却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觉得好笑,就像今天明媚的天光一样,兴许下午就会有一场小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这世道有时候有得选,有时候没办法选罢了。   人生最好的三个词:久别重逢,失而复得,虚惊一场,却唯独没有一个词叫做从头再来。   从头容易,再来多难啊。   再来多难啊,将以往的经历重新再来一遍谁也无法做到,陈先生大可选择一段新的人生,只是那段人生里再也没有他曾深记的人,那般的人生,那般的从头对他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其实他已经觉得自己被博士摆了一道,如今想来,如果巴别塔真的和阿斯兰们有所联系,又何必还要他大老远跑到伦蒂尼姆将那只阿斯兰带走呢。   阿斯兰的人会愿意一个卡兹戴尔的势力带走自己的重要人物?   大可不必多次一举。   但他心里却没有多少怨恨,他也没有打道回府的想法,他的确不知道博士有什么安排,但他知道的是,阿斯兰的确对卡兹戴尔的战况有着深远的影响,只此一点就够了,到时候随随便便在伦蒂尼姆逛一圈,将那个没用的阿斯兰带回卡兹戴尔,他的任务也就结束了。   他不清楚卡兹戴尔的战况进行到了何种地步,但他也很清楚,即使多了他一个人也无法左右整个战局的变化,但阿斯兰可以,维多利亚同样可以。   战局的胜负并不仅是战场上的变化。   陈默在这里正式有了一份工作以及一个新的身份,从入境的游客变为了本地的居民,除此之外巴别塔的情报网再没有给他提供更多,也许是他们能力有限,也或许是时机不到。   所谓阿斯兰们的消息更是连影子都看不到半点。   巴别塔的战地指挥官怎么想的,没几个人清楚。   他就这样成了SWIRE集团下属某家公司郊区小型仓库的管理员,整个仓库只有他一个人,每个月的工薪基本能够保持温饱。   还是如同很久以前一样,他一开始仿佛就与钱这个东西没有什么缘分。   不管是在黑钢的时候,还是后来,钱到了手里,总会不翼而飞,注定了的穷苦命。   陈默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偶尔走上街头去逛一逛,也不买什么东西,只单纯的看一看这个崭新的城市,还能和某个伦蒂尼姆人在酒馆里聊聊天。   他的哥伦比亚口语没有任何问题。   感觉不错,倒真的像是一个来旅游的人,陈默对此并没有任何异议,相反相当的喜欢现在的生活,仿佛隔了几十年,立马就过上了退休后的日子。   以前还挺羡慕猎狐犬来着,现在和她刚好相反,陈默过上了她的生活。   伦蒂尼姆城内一片安静,仿佛没有什么不同,和陈默资料里得到的消息来看相比这里没有一点异样,居住在维多利亚到现在都不知道上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也像是刻意封锁了消息,没有一点风声露出来。   陈默并没有刻意去做什么准备,直到巴别塔的讯号终于传递过来。   他是个目的不纯的人,但他至今还记得那天遇见那头阿斯兰的样子。   算的上命运弄出来的笑话,只是现在的陈默不太喜欢这种笑话。   就像他曾以为塔露拉是瓦伊凡一样,曾经他还很好奇,塔露拉和陈的不同,后来想到她们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亲姐妹也就释怀了。   以至于,后来出了很多他没有料想到的事情,世事难料。   伦蒂尼姆就如同以往的龙门一样,也有着各种各样复杂的势力,在其中层出不穷的黑帮算是一大特色。   大的小的,凡是走上街头掏出一把水果刀的人都能算的上常人眼中的黑帮。   莫顿区的治安算不上太好,毕竟地处城市边缘又是下城区的一部分。   卡兹戴尔三次毁灭于大火,它数次得以重建,得万千新血,得王庭盘踞,只是先前住民已化身灰烬,随风而去,只有少数人才得铭记当初那段遭遇无数背叛的历史。   他们被称之为魔族。   他们曾如此如此相信那一份份许诺,直到背叛到来,无妄之灾。   所以萨卡兹不信任外人是有理由的,萨卡兹如今的处境,也不全由萨卡兹自己造成,所以特雷西斯和特蕾西娅的分歧来源于此。   特蕾西娅依旧愿意尝试选择去信任,而元老院和征服议会的老人们已经放弃了这种可笑的妄想。   陈默是很久之后才明白这段往事,才明白特蕾西娅和凯尔希在提起特雷西斯言语中并没有多少恨意的来由。   他无疑是位深爱萨卡兹的将军,只是他不如特蕾西娅般仁善和宽宏,他的爱得于背叛和教训,他也有理由去抵触外界人那持续了多年的谎言,令萨卡兹徒留鲜血,残破狼藉。   特蕾西娅,特蕾西娅曾有机会一挽狂澜,曾有机会带领萨卡兹突破世代的樊笼和枷锁,她自甘堕落,背叛了萨卡兹和卡兹戴尔。   战争让她认清了自己,战争也让很多人认清了萨卡兹和他们各自的面目。   他们不可避免出现了分歧,特蕾西娅认为萨卡兹不该成为人们眼中的萨卡兹,而在特雷西斯眼中,既然他们已经被视作了作恶多端的萨卡兹,又何必再去在乎他们的眼光,又何尝再去寻求他们的理解。   软弱的特蕾西娅,软弱又仁慈的主君。   他们都没有错,都执着于萨卡兹的延续和复兴,只是理念相驳,背道而驰的结果终归要有人倒下,卡兹戴尔才能只有一面旗帜。   于是维多利亚成为了这场战局的关键,兴许在特雷西斯眼中,东线议会的所作所为和特蕾西娅的转变令他感到诧异,可事到如今一切早已无法挽回,没有那个统治者会懦弱天真到将既成的事实打破,拖诸于他人之手,哪怕她是特蕾西娅。   巴别塔留在伦蒂尼姆的眼线再没有多余的作为,事实上,陈默也能想明白,巴别塔如今分身乏术,不稳定的联盟早已让他们焦头烂额,又岂能轻易将手伸到伦蒂尼姆,更何况还想试图掌握伦蒂尼姆的动荡的局势。   陈默大抵能够想到,在博士那个能被称为谎言的所谓计划里,他的存在或许有朝一日会成为提醒阿斯兰们的棋子,搅乱特雷西斯原本在维多利亚布局的暗手,只要他接触了那名阿斯兰,阿斯兰派系的人就会将目光投递到他的身上。   但他还是来了,只是为了当初博士和他的那一场谈论,伦蒂尼姆将成为他们这条路上的第一个考验。   一如那名前来送信的巴别塔暗线,兴许他们一早就有了牺牲的准备。   没有什么是不可牺牲的,尤其是对于这些潜伏在外的间谍和探子们,在任职时大概就被灌输了这一理念。   陈默没有多余的想法,他也没有和巴别塔的暗线们有过多的接触,他甚至没有急于联系龙门,对他而言,和魏彦吾早已撕破了脸皮,再也没有多余的恩怨。   魏彦吾不配提起他父母的名字和作为,但他自己其实也配不上提及这些,可如果真到了需要联系龙门的时候,他不会在乎所谓的脸面,他有办法将龙门拉入这场战局,哪怕仅仅靠鼠王那个所谓德拉克和龙门的故事。   陈默不信魏彦吾真会无动于衷。   不过是一点脸面罢了,陈某人这么多年下来,没面子的事做的也不算少了。   或许陈默不知道的是,他想的这些,巴别塔内早早有人替他做了,博士是了解他的人之一,也是少数能被他称为“朋友”的人,尽管这个朋友无比危险,甚至有一天可能会将你卖的干干净净。   做了那些时日的离庭领袖,也许陈默心里对于善恶是非的观念也早已发生了改变,也许他成了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人,不在乎所谓的对与错,也不在乎善与恶。   当他有了一个目标,便会不折手段也要去践行它。   就像是他对那名尚未谋面的阿斯兰一样,每个人都是这场大局之下的棋子,每个棋子的走向都关乎了这场战局一部分的胜利,一个个入局的棋子动向串联起来后,足以动摇棋局的胜负。   他也是其中之一,一枚不怎么起眼却被扔到伦蒂尼姆的棋子。   六月十三日   上午,晴   伦蒂尼姆清澈的天空。   那名阿斯兰无所事事的游荡在伦蒂尼姆的街头,离开了熟悉的住所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朝哪里走,只能游走在城区的大街小巷,她没停下脚步,不如说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何时停下脚步。   她对伦蒂尼姆这个词无比熟悉,但真正深入其中,深入城市角落落入这平凡的人生,在她的生活中还是第一次。   用步行来冲淡迷茫,用眼前所见的新奇来弥补内心的惆怅,这是她所能想到的唯一的方式,以至于没法停下脚步的她,甚至不知道当太阳落下山头后自己将在何处暂歇。   是否有明亮温暖的壁炉火光,是否有可口冲击的食物,由是否有能让她暂得喘歇的房屋。   她不知道。【{   她知道的是她有些饿了。   人生中难得一见的感受,就像是现在这种难得的糟糕心境,一样让她手足无措。   事实上人生中所谓的巧遇大多都是人为,至少对于陈默而言,和阿斯兰的巧遇算的上人为,也有一半的因素算是巧遇,因为他还没来得及找上门去。   巴别塔的联系电话来的有些突然,似乎他们已经确认了目标的位置。   提着购物袋的陈默刚好被几个奇装异服的嬉皮围在路上,莫顿区的治安算不上太好,地处城市边缘也是仓库的所在。   就在陈默考虑着要不要放下电话让眼前的几个“社会青年”好好感受一下正义人士的毒打时他的愿望落空了。   他还没有放下购物袋,眼前叫的最得意的那个就被人扯住了后领一把按在了地上,随后几秒简单的画面,出手果决狠辣,没有丝毫迟钝犹豫,所导致的后果就是现在哀嚎在地上爬起来仓皇逃走的几人。   她的每一个动作擒拿动作都像是教科书上教的那样精准与刻板,身体素质也远超常人,没有一定的专业训练决对达不到这种程度。   很显然面前的这个人,曾经受过这一方面的专业训练。   她利落的拍了拍手,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身材高挑,穿着牛仔热裤和红色的夹克,里面是一件白色的T恤,看起来英姿飒爽,像是狮子鬃毛般的金色的头长发有些纷乱,扎成利落的马尾,头顶的耳朵微微动了动。   “谢谢。”陈默犹豫了几秒说。   看着她英姿飒爽的见义勇为,几乎在几秒之内就将自己的人设转为了一个平常的劳苦大众,毕竟他得想办法拐走这只阿斯兰。   “举手之劳,不用谢。”   她转过头,目光落在陈默身上,又转到他手里提着的食材上。   “我帮了你……”   她想要说什么,最终只是看着陈默手边的食材说出了这句话。   “啊,谢谢。”   “我帮了你……”她有些踌躇的说着,组织着语言:“我以前见过这样的……事情。”   如果那些书上的故事也能和现实相通的话。   如今的她还尚未有多年后在市井街头混杂跌打的灰烟和风尘,一个故事之外的人,他的出现不经意间改写了许多人原本既定的命运。   只可惜他的命运也因此和诸多苦难离别联结而一生灰暗无光。   维娜就像是才从高门大宅里出来的大小姐,以为所有的常识都是书上写的,所以不谙世事,她初次见面给陈默这样一种感觉。   “所以?”陈默反问道,还没太搞懂她这句话的意思,直到一道不太和谐的声音在他们之间响起。   她有些不适的偏过头,大概是没有料到自己也会有这么窘迫的时候。   陈默明白了她的意思。   假使这只阿斯兰掉头就走陈默反而还得想办法出口挽留,当然他也没料到世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巧合到他想找的人反过来找上了他。   “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请你吃饭?”   “可以吗?”   她猛地转过头盯着陈默。   “算是你帮了我的感谢。”   “那就……劳烦你了。”似乎是忘了客套和礼节,她回过神来略显尴尬的说。   她的尴尬来得快去得也快。   走在路上的时候,她落后两步跟在陈默身旁。   “回去做饭。”   “伦蒂尼姆经常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她把手背在伸身后,打量着两旁的街道上的建筑,仿佛是第一次出来,对周围的一切充满了好奇。   大概是找到了饭票,所以她心情稍好一些。   她很年轻,年轻的阿斯兰似乎周围的景物都能吸引她的目光。   “不算吧,我也只遇到过一起。”   陈默说,从来伦蒂尼姆起也只有几个星期,作为一名外来者,他其实不算了解这个城市。   “你看起来不像是这里的原住民?”   她收回目光,偏过头落在陈默身上。   “几周前来这里的,的确不是原住民。”   “从哪里来?”她不经意问,不知是试探还是真的随口一问。   “……”   “抱歉,随口问问,不想也可以不用回答。”   “哥伦比亚,以前住在哥伦比亚,因为工作调到了这里。”   “做什么?”   “只是一个小小的仓库管理而已。”   “仓库管理员,离这里很远吗?我在路上看到了几个还不错的餐馆。”   是啊,陈默也注意到她的目光放在那些地方,可是小姐,你以为一个仓库管理员能有多少工资,请你去哪里吃一顿,这个月的工资就别想要了。   更重要的是,你要是吃完了就跑,我还得考虑去找你,怎么把你留下来。   陈默没有开口,像是不知道该如何接这句话,也表现的如同一个寻常甚至有些市侩吝啬的小市民。   她似乎有着问不完的问题,那些问题都很平凡,作为一个外来者,至少陈默觉得像是她这样的维多利亚人不应该问他这样的外来者这么多的问题。   而她的问题,又隐隐透露出阿斯兰在伦蒂尼姆并不那么安稳的处境。   “你在这里住了多久了?”陈默反过来问。   “嗯……差不多二十年了,我出生就在这里。”   “那您不觉得,问我这个初来乍到的人这些问题很奇怪?”   “哈,可能是因为我很少出来的缘故吧。”她转移话题,似乎不太想提起这些,目光放在这个城市的街道上。   街道上熙熙攘攘,她促足几秒看着那里,看着各种建筑与人群,微微有些失神。   “家人呢?”   陈默回过头,看着她愣在那里的身影,停下脚步问。   她走上来跟上陈默的脚步。   “好久没有见过了,我离家很久了。”她回答说,又问:“你呢?”   “和你一样。”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救命恩人,和被她救下的家伙,不谙世事的大小姐以及包藏祸心的外来人。   走到郊区的角落,转过一条长长的甬道,陈默看到那间仓库被锁链锁上的大门,周围是一条长长的街道,零星的几家店铺,离得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型公园,陈默常去那里的长椅晒太阳。   陈默拿出钥匙,打开门口的铁门。   两间仓库矗立在那里,仓库里也没多少东西,或许连这间仓库所属的公司也不记得在这里还有这样一间仓库。   巴别塔安排的这个身份的好处就在于很不起眼而且行动方便。   汪汪汪……   狗叫的声音在打开门之后响起,一只小型的杂毛幼犬从仓库的角落里冲了出来,跑到陈默身边,围着他的腿开始撒欢。   这是陈默前几天在外面捡到的流浪犬,看不出什么品种,他没有相关的经验,一路跟着自己回来,结果就赖在了这里。   陈默没有收养它的想法,至少没有去市区的宠物管理中心办理相关文件。但几天下来,他还是给这条狗取了一个名字,虽说陈默还是不待见它。   陈默一脚将脚边跳来跳去的杂毛狗踢开。   “一边去。”   杂毛狗叫着被他踢开,又看到了跟在他后面进来的陌生人,理所当然的它又狂吠了起来,但很快就变为了哀嚎,像是见到了什么天敌,夹着尾巴转过头就跑。   “站住!!”   命令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带着一股凛冽的气势   陈默下意识停下脚步。   被识破了,不应该啊,就在陈默反思着自己一路上的言行,想着后面的女人是要发难了,她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不是叫你。”   她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陈默反应过来,转过头看到她饶有兴趣的看着那只癞皮狗。   “蹲下。”她命令道。   陈默惊讶的看着那只杂毛狗乖乖的蹲下。   “起来!”   “绕圈!”   “立正!”   陈默目瞪口呆的看着杂毛狗在她手指的指挥下做出的一个个动作,注定不会有人来告诉他,为什么这只狗会这么听话。   她仿佛有着一种天生的气势,上位者的气势。   陈默也曾试过训练这只狗,只可惜它是真的赖皮,除了会叫两声之外,只会吐舌头。   “你养过狗?”   “没有。”她摇头了摇头,“也不是很困难,只需要和平时……没什么。”   她说着仿佛想到了什么,没再继续说下去。   “这只狗叫什么名字?”   她像是对眼前的杂毛狗充满了兴趣。   “旺财。”   这句话用维多利亚语翻译过来是钱的意思。   “钱?”她怪异的看着陈默。“你很缺钱?”   记忆里,她好像从来没有钱这个概念。   “是啊,没人不喜欢钱,我做梦都想赚钱,有钱当然好了。”   陈默胡乱侃着手里的食材交到另一只手上,从衣服包里掏出钥匙,打开门。   “欢迎来到我家。”   “打扰了。”【>-   她很有礼貌的跟着陈默走进门,不知是该用引狼入室还是羊入虎口。   与其说是我遇见了她,倒不如说是我捡到了她,就和我捡到那只癞皮狗一样。   也许当初没有发生这件事,也不会牵连出后来那么多的麻烦,至少我也没想到,来维多利亚的目的第一步能这么快就实现。   往后想来,那应该是属于我们之间的缘分,但大多数时候,我遇到的人都是有缘无分。   只可惜到最后等我想要抛弃她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放不开那只手,她的眼神仿佛在告诉我这样一个事实。   那是一个流浪者无所依靠时的眼神,一如我过去那十几年。   我很珍惜那段平凡生活的回忆,像是我那已经远去的幻想,而这只阿斯兰弥补了一部分那些缺失。   她出现在我了结龙门的恩怨是非彻底放弃那段过去之后,而我恰好出现在她最迷茫无措的时期。 第三十五章 【王子落难记】   我理所当然会对那只阿斯兰抱有某种复杂的感情,而当她毫不掩饰向我这种卑鄙到企图利用她的小人展示自己的向往时,我自然会被她的洒脱和目光吸引。   ——————   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这个画面曾浮现在陈默的脑海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又渐渐被他弄丢在某个角落。   回到龙门时,龙门还是那座龙门,对陈默而言陌生而又熟悉的城市,陌生在于他从未好好看过龙门的一切,熟悉在于他的一切都从那里开始。   他一直告诉自己要回去,总有一天必须回去,可回去之后又能做些什么,陈默心里其实没有多少期待,他难免会对小时候的过去抱有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无论是他还是斯菲尔特。   他们都清楚,小孩子的过去只是过去,一段可以追忆但无法去追求的童言无忌。   龙门……   那里的所有人对陈默而言都是陌生的,带着敌意的,尤其是当他要面对魏彦吾,要面对整座龙门,狐狸说的没错,一旦他选择了站在龙门的对立面,整座城市都将是他的敌人,他孤立无援。   他没法将自己的所有,抱着死志就那么留下来,和龙门同归于尽,兴许不算同归于尽,不过是一心求死。   陈默还没到那个地步。   他这一路走来,有朋友,有敌人,有坎坷和挫折,后者往往比前者要多得多。   家早就没有了。   也许在更早以前,对陈默而言,就失去了这个东西。   龙门算不上他的家,更算不上他的家乡,哪怕他曾经无比渴望将龙门当成他的家。   为了卡兹戴尔,陈默放弃了和魏彦吾的恩怨,他没有选择原谅,魏彦吾也不需要他的原谅,他们都有共同的诉求——炎国。   魏彦吾想转移炎紧盯着龙门的目光,而陈默想将炎拉入卡兹戴尔的大势之内,相同的诉求促使他们在某种程度上选择了合作。   世间没有永恒的敌人,世间也没人敢说自己永远孤身一人,卡兹戴尔成了陈默的牵挂,却没几人知道他到底为卡兹戴尔,为巴别塔付出了什么。   兴许这样的结局已经算是陈默能想到的结局里最好的了,无论是对过去那个名叫陈默的孩子而言,还是对狐狸崽。   没几人搭上自己的性命,也不值得狐狸她赔上自己的一切以至于性命。   他不过和那位龙门总督做了个不怎么公平和划算的交易,撇清和龙门的关系后,对他们两人而言都好,不至于为了报复龙门而倾尽所有,甚至冒险回到炎国。   他最大的底牌一是自己,二为炎国。   和魏彦吾的对赌,不如说是和自己的对赌。   魏彦吾不值得他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况且如果他这么做了,他是无法迈过自己心里的坎的,如果这么做了,他回去后,对那两个因他而死的人而言,究竟是该有多讽刺,他们做的一切到头来又是为了什么。   有太多的东西,过去,叮嘱,愿景,属于别人的,属于自己的,属于亲人和朋友的牵绊和感情,它们像是锁链般困住了陈默的手脚,但也真像他对狗蛋说的,这正是他和狗蛋最大的区别,也是人和怪物的分别。   他这【#   陈默记忆里最深刻的那个片段,彼时的他还是一个孩子,拥有着稚嫩的身躯和与之相反的内在,他时常能看着她在某个天气良好的日子里,站在阳台边的阳光下,阳光落在她的鬓角,于是她仿佛沐浴在一片光中。   陈默大概永远也忘不了那副画面,时隔多年,他又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仓库管理员的房间很小,用轻质材料拼接,像是一个组合成的集装箱,面积不过二三十平米,小小的客厅,小小的卧房,小小的厨房。   刚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一件空荡荡的屋子,前任搬走了不少东西,后来陈默又重新添置了一些家具,只是这样十几平米的屋子也放不下太多的东西。   泛黄的墙壁上糊着废弃的报纸,所谓的茶几只是一张不大的矮桌,矮桌上放着几本凌乱的杂志,报纸。   小冰箱在半开窗户旁的一角,冰箱旁是一张矮柜,矮柜上摆放着一台微波炉,微波炉上方是没有拆掉的空调,可惜他不太舍得用,再过去是卧室的房门,门没有打开。   电视放在长沙发的对面,沙发后是打开的窗户,燥热的微风吹过窗帘,离几步就是没有关上的房门。   她坐在沙发上,闷热的天气让她脱下了那件红色夹克,顺手搭在廉价沙发的靠背上,目光在房间里寻找着,这间房间对于她来说似乎有些新奇。   陈默不知道她为何会感兴趣,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平凡和普通,甚至说的上贫穷,他想可能大户人家的孩子就对这些生活里陌生的事物感到新奇吧。   他对这只阿斯兰知之不多,但她的样子让陈默想到了陈。   和陈刚来的时候一模一样,说到陈,陈默有快十年没有再见过她了,不知道现在的她是什么模样,还会不会想是小时候一样,莽撞的像是个男孩子。   小时候她的性格在面对塔露拉时显得有些弱势,但面对陈默却截然相反,不排除陈默给她带来的危机感也从侧面说明陈对塔露拉的依赖。   古灵精怪的小塔,性格别扭强势的陈。   应该长大了吧,是啊,如果再见面的话,一定再也认不出她了,她应该已经忘记了我这个朋友,毕竟十年真的能改变很多的事情。   物是人非并非一句空话,在见到狐狸崽时,陈默也曾有过这种感觉,时光让他们再也不能想小时候那样坦诚,那些过往的回忆,终究只能成为回忆。   只是后来狐狸的话和所作所为让陈默打消了那个想法,但那个想法却埋在了他的心底,世界上也只有一个傻乎乎的狐狸崽,但即使是这样,他们之间还是产生了不可避免的嫌隙。   谁都清楚,却谁都不愿说出口,好像一说出口,连维系在两人之间的那点关系也会烟消云散,所以陈默没将狐狸带离龙门,卡兹戴尔不适合她,其实卡兹戴尔也不适合自己。   小时候的话语,长大了之后才知道不过是骗人的胡言乱语,小鬼之间的玩笑,像是那封十多年的信,到头来谁也没有准时收到。   若是真的再遇到陈,陈默已不知道该以何种面目和她见面,最好的结果就是和她擦肩而过,再也认不出彼此,对她而言,对自己而言,都算是最好的结束。   此生已无它求,只愿旧人故作新人散。   陈默微微晃了晃头,驱散心底这些涌出来的混乱思绪。   从厨房里再次看过去时,坐在沙发上的阿斯兰已经打开了风扇。   倒是没有把这里当成别人家。陈默暗想。   落地扇在夏日里头摆来摆去,带起的微风中,她显得纷乱的金色长发在风中浮动,那是很耀眼的发丝,在窗外落进来的光中,反射着璀璨的光芒。   她有着超越常人的容貌,在那头耀眼的金发衬托下,如临人世,单凭这张脸她就不该是个在尘世里打滚的芸芸众生。   可惜的是,现在这个漂亮的人儿,正做着陈默以前无聊的时候经常做的事情,俯下身伸出手指在空中绕着圈,在她面前,那只蠢狗仰起狗头望着她的手指跟着转的不亦乐乎。   她似乎是觉得这样的行为很有意思,微微笑着,乐此不疲。   陈默望着眼前的这一幕,稍微有些失神。   这副温馨的画面,在很多年前他也曾经幻想过,只是幻想,也仅有幻想,而忽然有一天,她就这样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哦?这是炎国那边的菜式。”   她站在陈默的身旁问,几步的距离,厨房离那里并不远,如果这个陈默自己拼凑出来的隔间算的上厨房的话。   “吃过吗?”   “尝过几次,嗯……还算美味,不过我还是更喜欢薯条和鱼汤。”   “我不是很懂你们维多利亚人的口味。”陈默解下围裙问,“要尝尝?”   “已经做好了吗?”她跃跃欲试。   陈默没有回答,拿起筷子从锅里夹出一块,递给她,但陈默忘了作为一个典型的维多利亚人,她不太会使用这种餐具。   出乎陈默意料的她直接张开了嘴,红润的双唇,动作像是猫,她脸上并没有因为这样的动作而有什么异样,仿佛是觉得本该如此。   伸出两指轻轻掩着嘴角。   “如何?”陈默问。   “呃……”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陈默。“没有尝出来。”   “再来一次?”陈默略带试探的问。   “嗯。”   没有犹豫,金色瞳孔略带期待的看着陈默,但更多的是越过他看向后面。   陈默对她的性格认知再一次再次上升了一个角度。   见陈默久久没有行动,她抬起目光疑惑的看向陈默。   “怎么了?”   “小姐,你不觉得这样的行为很不好?我们才是第一次见面,万一我把你卖了你怎么办?我可算不上什么好人。”   陈默半开玩笑的提醒,虽说他并不可能把这只阿斯兰卖了,而他也没有那个本事把她卖到某个地方,况且陈默已经见识过了她的身手,想要把这样的人卖了也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   “我的行为有什么问题?”   “陌生人可不会答应这么亲密的动作。”   “亲密?”她微微歪了歪头,那动作不解又带着些许迷茫,迷茫这样的词语,出现在她身上仿佛一时间有着反差。   “你的意思是刚才的动作很亲密。”   她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以前从来没有人敢和我做着这样的事情,也没有提起过,我可能……还是稍微有些不习惯。”   她转开目光,难免一时间对这样的生活感到不适应。   “以前是做什么的?”   从她的话里,陈默听到了别样的意味,仿佛她以前过着的生活与常人之间的生活存在着巨大的差异,至少从来没有人和她提起过这方面的事情。   “我不能告诉你,请不要介意,这是对你好。”   “这样?”   “抱歉……”   “用不着道歉,咱们也算不上什么熟人嘛。”   陈默说着避开了这个话题,他还没想好以自己此时的身份要如何将这只阿斯兰留下来,又何如将她拐带到卡兹戴尔。   “洗手,吃饭吧。”   她走到陈默身后,在水池旁洗手,随后吃饭的过程中,他们没有再提及刚才发生的事情,稍微引人注意的一点是,她的饭量出人意料的好,不如说是好的可怕。   这大概是陈默第五次看到她添饭了,她吃饭的动作算的上礼数周全,似乎以前接受过这一方面的教育,绝对不是短期能够培养出来的气质。   看起来不算快,当然,只是看起来,这一点上,他和陈默认识不久的莫斯提马小姐大抵能有共同话语。   陈默毫不怀疑若非不太擅长使用筷子而是用着汤匙,她的速度还得再快上几分,陈默偏头看了一眼电饭煲,差不多已经见底。   她要是在这里住一段时间,陈默想他得再出去做一份兼职才行,而且必须是高新的兼职,博士可没有为此行提供任何经费。   而陈默自己,看上去他是离庭的首领,还是哥伦比亚某个公司兼龙门神城制药的新任董事和最大股东,得了龙门好大一笔交易的物资,但实际上也不知是塞雷娅故意没有提及还是其他别的原因,至今为止他没有得到过一分分红,公司的盈利状态他从不知情,哪怕有一天塞雷娅将他这位老板开除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以至于当初在黑钢的欠条至今为止还放在他的钱包里。   陈默养的起旺财,因为这只蠢狗并不费钱,而眼前这个人。   她仿佛是注意到陈默的动作,抬起头问。   “没什么,吃饱了吗?”   “这……失礼了。”她放下碗筷:“我出来快一天了,这是今天吃的一顿饭,给你添麻烦了吗?”   “不麻烦,不麻烦,你帮了我嘛,应该的,应该的。”   陈默发挥了龙门人本应有的客套讲理的基本素质,故作大方表示并不介意。   “那就好。”   她像是因为陈默的话语感到了安心,并没有听出客气的意思。   “要再来一碗?”   陈默脸上挂起笑容,看着她端起碗,碗里已经只剩下一点的米饭,感到有些心疼,米饭这东西运到这个主食并非稻米的国家,价格并不便宜。   “可以的话……”她将碗递给去,态度诚恳:“麻烦了。”   即使是现在想来,陈默也觉得自己当时的所作所为到底是有多么的虚伪以及蠢,他装模作样的接过碗,打开放在身后的电饭煲。   “哎呀,没有了……”他惊讶的回过头,脸上遗憾的表情恰到好处的仿佛得了狐狸的精髓。   “是吗……”她微微颔首,略带可惜。   “要我再去做一份,很快的。”   陈默又开始了客气,仿佛一点也不介怀,作势就要起身,一般这种时候对方都会阻止你的行为。   “那就麻烦你了。”她倒是毫不谦虚,“可以的话,能在做一份这个吗?你刚才说叫什么……我忘记了。”   她皱着眉看着眼前桌上那盘只剩下一点残渣的菜,微微歪头,手指轻点着太阳穴。   “鱼香肉丝。”   陈默面无表情的补充,笑容僵在了脸上,硬着头皮站起身。   “嗯……鱼香肉丝。”她反应过来,抬起头望着陈默。   落难的她后来将这个初学的名词记了一辈子,却再也没能在维多利亚找到相似的味道。   “很奇怪,叫做鱼香肉丝却没有见到鱼,是你们那边特有的取名方式?炎国的文化真是奇特。”   “只是个名字而已,不要介意,您稍等……”   陈默仿佛是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机器从地上站起来,根据程序的指令走到厨房,她注视着陈默的动作,脑袋跟着他的步伐轻轻转动,头顶埋在长发间的那对耳朵轻轻抖了抖。   后来陈默才知道,她并非真的没有常识,即使真的没有常识,至少也不会听不懂别人话语里的意思,她只是觉得很新奇,虽然比起曾经吃过的食物并算不上美味。   但……她饿了很久。   落难王子与城内平民阴差阳错的相逢,恰是维多利亚贵族最喜欢的舞剧之一,当然,皇子与公主也是其中之一。 第三十六章 维娜与蛇   很久以后,每当陈默和她谈起这件事情,他总是会觉得那时的自己很蠢,居然会相信她有客套这种意识存在。   他们那时可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稀里糊涂的又重新坐在了一起。   陈默已经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了,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她津津有味的吃着,旺财趴在门口,偶尔抬起头瞥他们两眼,又懒散的垂下脑袋。   正午惨烈的阳光很快过去,空气浮躁着,在这个移动城市的东方,海风偶尔到不了这么偏远的地方。   窗外那颗白桦的树影随着阳光转动,落进窗台的边缘,一阵风过后树叶刷刷的响动。  【*   “不要意思,我好像吃的有些多了,让你劳烦了。”   “没关系。”陈默摇了摇头,桌上重新做好的饭菜比旺财的狗盆还干净,对于她的饭量,陈默又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吃饱了?”陈默下意识的问。   就算她说没有吃饱也没办法,因为原本准备一天的食材已经没有了。   “是,多谢款待了。”她微微点头。   “吃饱了就好。”陈默站起身,收拾起饭桌,将饭桌上的东西拿到厨房的碗池里。   “要我帮忙吗?”   她做着起身的动作。   “不用,不用。”陈默连忙说,“你坐着就好,你是客人。”   她又重新坐回去,陈默打开水将碗放进水池后重新走进客厅,拉开冰箱拿出两罐饮料走过来,递给她。   “啤酒?”她接过饮料奇怪的看了看包装,手心里冰凉的触感。   陈默打开拉罐,闷热的天气里,冰凉略带苦涩与甘甜的液体划过喉间。   她学着陈默的动作,带着新奇的拉开拉罐,那动作生涩的似乎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   她仰起头喝了一口,皱了皱眉。   “以前没有喝过啤酒?”陈默好奇的看着她皱眉的样子。   她稍稍摇了摇头将拉罐放在手里。   “以前喝过很多酒,这种还是第一次……怎么说呢,味道有些奇怪。”   “不适应,第一次喝啤酒的人都会有这种感觉。”   “不,多喝几口就好了。”她又喝了一口,叹了口气:“这种天气,唔……感觉舒服多了。”   她摇了摇瓶子,液体晃动的声音夹杂着厨房内流水的声音在不大的房间里响起,坐在陈默的对面,一只手撑在矮桌上,金色的长发倾泻而下,裸露出T恤的手臂,白皙细腻的肌肤似乎在光中微微泛着光芒。   她出神的看着自己手中的拉罐包装上的字母。   这种眼神陈默并不陌生,那些一时间之间生活发生了巨大转变的人,还没有适应过来的时的眼神,也叫做迷茫。   也许这个时候陈默应该试着问下去,可实际上,他并没有想好自己该以何种理由去询问,他即不能帮助她,也不能对她的遭遇感同身受。   几句安慰的话语并不能起什么作用,相反更像是怜悯,但那也太过可笑,既然不能伸手,又以何种角度给予。   人总得给自己找到一些理由,才好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现实,又或者,寻找所谓的资格当成借口。   “接下来要去哪里?”陈默像是不经意问起。“要回去吗?”   “嗯……”她愣了愣,转过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还没想好,应该不会回去。”   “和家人吵架了?”   巴别塔的资料里并没有详细说明这只阿斯兰为何会流落在外的缘由。   “为什么这么问?”   “之前听你说是离家出走。”   “那个啊……算是吧。”她沉吟了几秒,又喝了一口酒,看样子已经适应了这种味道。苦涩与略微的甘甜。   “所以呢,有没有朋友什么的,出来之后先到朋友家住几天。”陈默又问,不如说是试探她之后的动向。   他掏出手机,放在桌上。   她看着放在桌上的手机明白了陈默的意思,却没有伸手去拿。   “这个地方我没什么认识的人。”   “你在这里住了二十几年啊,小姐。”   陈默略带玩笑的说,一个生活了二十几年的人怎么可能会没有认识的人。   “是二十几年,认识的人不少,但真正算的上朋友的……”她想了想问,“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能称为朋友?”   陈默拿起啤酒的动作顿了顿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这个问题说起来很简单,实际上,真正要去想的时候,反而会很艰难。   “患难与共,一起长大,足以信任?”   朋友这两个词的含义,太过廉价,可有时候,又昂贵的令人发指,人这一生真正能算的上朋友的,一辈子也就只有那一两个,就算如此也足以称的上幸运。   “我应该没有这种人。”   她说的很肯定,至少她还没有遇到过陈默嘴里说的这种人,她的身份已经注定不会有这样的存在。   “一个也没有?”   她笑了笑,没有回答,陈默从她的笑容里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拿起酒看向陈默。   陈默抬起酒瓶和她碰了碰,她放下酒瓶后问:“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我也不太清楚,硬要描述应该算是安心吧,可以相信,又或者在他对你伸出手的时候,你会愿意相信他。”   “像是爱人?”   她从陈默的话语里推断出这种结论。   “要这么说也可以,爱人这种关系往往都是从友人上延伸出来的。”   “但据我所知,也有一种关系是直接从陌生人变成爱人。”   “联姻?”   “你知道的不少,维多利亚有很多的家族至今都存在这种维持关系。”   “大家族的事情嘛,我们这样的老百姓可没有那种特权。”陈默随口说,“你说的是少数人的事情。”   “你很反感?”   “只是觉得事不关己罢了。”   陈默晃了晃已经见底的酒瓶,站起身,走到冰箱旁。   “还要吗?”   “不用了,谢谢你的款待。”她将酒瓶放在桌上,站起身,“但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陈默看着她离开,从房间里走出去伸出手遮住阳光,抬头看了看天空,她还没有想好接下来应该去那里,又或者,要往那个方向前进。   但她还是得迈动脚步,不能停在这里。   她的身影缓缓消失在陈默的视野里,此时,已经快要到下午。   他们只不过是两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到现在为此还不知道彼此的名字,所将他们联系到一起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大多数人的相遇都是这样的平平无奇与淡然。   人生中不会所有人都轰轰烈烈,也没有那么多的烂漫,这个世界上又何来那么多动人心魄的事情值得乐道。   大部分人的生活,都是如此平淡,舞台上所要讲述的东西,只是看起来让人留恋与沉醉罢了。   这就是生活本来该有的样子。   陈默逗弄着那只蠢狗,看着它在身前跳来跳去,若是要说的话,这也算是一种生活,可他还是不免感到唏嘘,甚至没有做好准备。   好几秒后【~   陈默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时隔了十几秒的等待后,通话被接受。   他没有留下那只阿斯兰,因为不清楚巴别塔在伦蒂尼姆的布局和这只阿斯兰所牵连上的关系,这可能会导致后续许多问题的出现,甚至因此陷入困局。   在伦蒂尼姆的一言一行,尤其是当牵涉到阿斯兰时,越到近处,越需要小心谨慎。   “您和目标有过接触了?……知道了,我们会尽管联络那边,目标应该刚从【城堡】离开,在此之前,您是否能留下目标。”   “我可以试试,不能保证。”   “抱歉,大人,不过这样您可能会被盯上,我们会事先做好准备,您需要我们协助吗?”   “暂时不用,对了……回信里帮我带句话:狗东西。”   没有理会那边突然的沉默。   陈默挂断了电话,握着手机,转过头看着窗外蔚蓝的天空。   朋友这种东西,之所以会显得稀少,是因为大多数人,都抱着不同的目的,只有你对别人有用的时候,别人才会成为你的朋友。   它脆弱而廉价。   但不可否认的是,人生中也许真的有那种不抱有任何目的却值得信任彼此的人,所以才会坚固而珍贵。   可再坚固珍贵的东西,也会在时间中风霜中,一点点被消磨殆尽,最终成为现实的累赘。   陈默从一开始就抱着这种卑劣的目的性,但他却不知道,她早已明白,却还是愿意试着去相信我,相信自己这样一个陌生人。   或许那时候对她而言,这已经是无所谓的事情,算是私心作祟,人一但穷途末路,总是习惯性的想要抓住什么。   好的也好,坏的也罢,只要能出现在她面前,接受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愿意接受我,被当成懦夫,总比没命强。   ——————   离仓库不远的小公园,这是附近住户里孩子们最爱来的地方,她孤身一人坐在公园前的U型梯上,仰起头望着天际渐沉的夕阳,日暮里昏黄的晚霞映在她的身上,落日的余辉染红了这个小型公园的每一个角落。   她怔怔的望着天边的夕阳,目光遥远的落在天边的云上,城市的高楼隐没在一片浓郁的黄昏中,落下的阴影,恰如刚死不久的巨人尸体。   她收回目光的看向站在台下的陈默,后者对她招了招手。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陈默走上阶梯,长长的影子在夕阳中顺着台阶落下,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坐下,下方公园里那些放学的孩子跑来跑去,有嬉闹的声音传过来,孩子的不远处,站在他们的大人。   安宁而又祥和的景象,平静的让人向往。   轻柔的晚风吹过,带走白日最后的一抹燥热,她金色的发丝风中浮动,染上了落日里昏黄的余辉。   “没想好去哪里。”她转过头看了陈默一眼又收回目光。“你怎么在这里?”   “找人,顺便出来走走……主要还是找人。”   陈默像是熟人一般在她身旁坐下,手放在膝盖上。   “找人?”   “一个朋友从家里跑出来了,在这里又不认识什么人,我就出来找找她。”陈默略作苦恼的解释着。   她脸上微微愣神,随后轻轻笑了起来。   “这是炎国那边的打招呼的方式?……还挺有趣的。”她嘴角微微翘起问:“你那个朋友为什么出来?”   “大概是和家人吵架了吧。”陈默猜测着说。   “既然是你的朋友,你不了解她吗?”   “是新认识的,还没一天。”   她转过头看着陈默,他们四目相对,陈默从她的眼里看到了不解和认真,她仿佛真的在向自己询问这些问题的答案。   “我在维多利亚也只有这一个朋友。”   “男孩?”她看着陈默的眼睛问。   “我说的还不够明显吗?小姐。”   陈默的话语里带着无奈,她其实已经听懂了自己的意思,只是她似乎对于这种猜谜般的说话方式感到有些兴趣,所以才会顺着陈默的话语说下去。   “我们还算不上朋友吧,你说的那种朋友,我……并没有那种感觉。”她的手指交叉着撑在膝上,转头看着陈默,等待着我的答案。   “我那时候可能忘了告诉你,朋友一开始就没有任何感觉。”   “是吗?”她微微颔首,像是在考虑陈默说的这句话。“只是朋友?”   “只是朋友。”   “理由呢?”   人们总是习惯给自己找些理由,理由或者借口,用以说服自己。要做什么,总得有些原因,真假或许并不重要,但最起码得有。   “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陈默看着她的目光,她看了陈默一会,转过头继续望着天边。   “有什么区别?”   她的声音从陈默的耳畔响起,相隔一点五米,人们说的信任的距离是五十公分,爱情的距离是三十公分,这句话并不准确,有的时候,即使身体相触,可心与心的距离却被无限的拉长。   “没有区别。”陈默说,“假话大概是觉得你长得很漂亮,没什么朋友,我想看看自己有没有机会。”   “真话?”   “觉得你比较可怜,又没有什么去处,我这个人心软。”   “是没有什么区别。”   她抬起手,展开五指放在眼前,黄昏的余光漏过指缝落在她的眼底,她望着那边的城市,手指轻轻握了握。   “这是我第一次从这种角度来看它。”她放下手,轻声说。“落日的黄昏洒满了整个城市,平静祥和。”   陈默看着她的动作,从王座上落下来之后,反而出现了不同的感觉,那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落差,又或者悔恨。   陈默没有从她身上看到这些东西,只看到了感叹与疲惫。   “我应该相信你吗?”   她忽然转过头对陈默问出了这句话,像是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金色的眸子里,潜藏着深深的疲惫,仿佛奔波劳累了许久之后,心神俱疲,快要抵达崩溃的边缘。   “要试一试?”   陈默看着她的眼睛,伸出的手放在他们之间,他没有强求什么,只是在等待着,等她做出选择。   陈默不能承诺什么,也不能向她保证,因为连他自己也看不清今后的路,又如何拿什么来替她保证,这种东西,往往都是要靠自己的选择。   就像是很久以前,魏彦吾对自己伸出的那只手一样,如今陈默也对着别人做出了相同的事情。或许会后悔,说不定会更糟,但谁又说的准呢。   人会不停地移动,不只是身体,更是内心,总会动摇,一如这座巨大的城市,在天灾来临前,会想方设法的躲避。   她看着陈默伸出的手,过了很久没有伸出手,缓缓问道:“会送命也不怕?”   这句话像是想要告诉陈默,落到嘴边变成了告诫,试图让陈默与她拉开距离。   “如果只是因为怕,我可能很早以前就没命了。”   “你的名字是什么?”   “以前叫蛇,现在叫陈。”   “谎话连篇的家伙。”她对陈默言不尽实的回答有些不满。   “你呢?”   “现在叫……维娜吧。”   她顿了几秒,才说出后面一个名字,如果陈默没有猜错,很可能是她现编的,又或者,是在考虑到底要不要告诉自己真名。   “这不和我一样吗。”   他们之间都有着秘密,或许更多的是陈默的秘密,而秘密这种东西之所以被称为秘密,就是因为藏在心底不想让人知道,至少,还没有到那个时候。   “回家了,维娜小姐。”   陈默站起身,对她摊开手掌。   家这个名词,对于她与陈默来说,都是陌生的只留存在记忆里,却再也找不到何为温馨,当有值得回去的人时,才能叫做家,而空空如野的地方,只能叫屋子。   再漂亮的屋子和城堡,也不能被称为家,相反再简陋的屋子,也能成为家,它指的是人,而不是物体或者空洞的词语。   陈默没有,刚好她似乎也没有。   “回家么?”   她的笑容挂在嘴角,说不出的自嘲与低讽。   “也是,我好像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总不能一直坐在这里,我想也没有什么是比现在更糟的了吧。”   她的手跨越了另一半的距离,最终于天边最后一缕夕阳下,夜幕来临之前,她握住了陈默的手掌。   很多年以后,塞雷娅和我谈起关于维娜的事,她评价对方是一个冷淡而却又心性强大的人,正是因为如此,那张脸上才永远处惊不变,很难找不出多余的表情。   她认为如今导致她变成现在这种态度的原因,很大的机率来自于当年那场变动,是那一切改变了她,也让她变得淡漠。   可不管是我,还是塞雷娅,又或者她,如果不是曾经发生过某件事改变了我们,我们也不可能聚在一起。   说不清好与坏,在看不清前路的黑暗前,黎明的光总是来得缓慢。   而当她自身一人坐在公园前时,抬头望着天边的夕阳,落日的余辉映在她的侧脸,金色长发染上昏黄,那身影像是迟暮的老人,又宛如垂死的巨人。   陈默便会想起她看向自己时的眼神,那种哀伤与迟暮,以及迷茫彷徨的无力失措感,她已经没有了值得信任的人,她那个时候能信的只有她自己,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   你能想象到她笑容里那种自嘲与讽刺,仿佛曾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恶,最终落得咎由自取的处境。   她并非是真的相信陈默,而是因为她已经没有了值得去相信的人,抱着一种无关紧要的态度才会对他说出那些话。   【我想,也没有什么是比现在更糟的了吧?】   陈默所抱着的目的,一开始接近她的目的并不单纯,她早已看穿了陈默的目的,却始终没有对他说出来。   她孤身一人等待着黑暗的来临,可有人对她伸出了手,于是她装作毫不知情就握住了那只手。   在她眼里陈默并没有值得她信任的地方,只是她已经没有了选择,只好任由它发展下去,因为在她心里这已经无非是最坏的结果。 第三十七章 截胡   维娜是一个很安静的人,偶尔会问起一些问题,很平常的问题,但在她眼里却觉得奇怪。   不大的屋子,将卧室让给她之后,陈默睡在了客厅。   时间仿佛就这样慢慢走下去,有时能看见她坐在沙发上逗着旺财跳来跳去,令陈默费解的是这只蠢狗很听她的话,甚至是有些畏惧。   陈默时常能够看到她懒散的坐在沙发的靠椅上,金色的长发披散着,在夏日里穿着一件清凉的白体恤,等陈默靠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她其实已经睡着了。   她会望着窗外的天空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陈默没有问过她,也许她会告诉自己,也许不会。   她给人的感觉像是一只大猫,一只睡在家里的安静地大猫。  【%=   陈默试探着问过她,要是离开的话,要和一起走吗?   她那时沉默了很久,说恐怕自己没有那么轻易能离开这里。陈默从她的眼里看出了留恋,她在留恋这座城市,这座故土,她很清楚,离开之后她也许再也回不来了。   陈默说我会想办法。   她没有再说什么。   如果不离开,待在这里也没有任何作用,活着总是要比死了强。   可即使是这样,陈默现在也没有办法,他只是想提前问清楚她的想法,陈默一直在等待着塞雷娅的回应,巴别塔暂时无法派出援军来到维多利亚,按照塞雷娅上次龙门分别后的回信,她现在应该已经到达了哥伦比亚,只是不知道在得到龙门承诺的物资和商业渠道后她现在的进度如何,由龙门神城制药这间公司的名义牵头和莱茵生命的合作是否遇到了什么麻烦。   陈默很期待能回到世界树之后见到赫默,很多年前他就见过赫默一面,直到在卡塔赫纳时,和她还有过一面之缘,只是那次匆匆的见面,她对于自己的印象应该不会很好。   谁会对一个掐着你脖子威胁你的人抱有好感,陈默不无恶意的想,在回去之后,赫默见自己的表情,大概会很精彩。   是的,在计划里陈默暂时不准备带着维娜返回卡兹戴尔,往哥伦比亚要比穿过莱塔尼亚和西线回卡兹戴尔容易许多。   陈默有很多事情想要问赫默,其实她也许也有很多事情想要问自己,比如多年前那场实验,又比如,我是如何活下来的,又比如,卡兹戴尔的实验进行到了什么地步,凯尔希是否需要赫默的帮助。   赫默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不仅是因为她曾经参与过的那一切,更是因为作为伊芙利特实验主要负责人的她,所了解的一些东西对陈默和巴别塔的凯尔希而言都有着重大的价值。   莱茵生命不会那么轻易地放人,更多的可能是答应合作,提供派遣协议,塞雷娅手中的那些资料会成为最重要的筹码,莱茵生命能看到它们的价值,毕竟从一开始,它们所追求的也就是那些东西。   虽然是失败品,但起码有了成功的前置条件,只是陈默不知道,塞雷娅是否能够安然的保证能顺利完成这一切。   他们的力量还太过弱小,所走的每一步必须小心翼翼可又不得不迫切的迈大脚步,因为时间,不站在我们这一边。   无论是巴别塔还是特蕾西娅,如果可以的话,说不定赫默还得去一趟卡兹戴尔。   那天的天气算不上很好,在下午三点阳光被天际的云层遮挡之后,陈默提出了出去逛逛的想法。   “要出去走走吗?”   他从厨房里出来,拿着纸巾擦拭手上的水渍,维娜虽然住在这里,但她并不负责洗碗和做饭,偶尔会拿起扫把扫扫地,只是那动作也太过生疏。   她曾提议过做饭,是想试一试,她确实没有那方面的天赋,土豆这东西能被削成一小块是陈默没有想到的,她拿着菜刀样子更像是手握利剑,而那动作给人一种踏上战场的凌厉错觉。   某种意义上,厨房也算的上战场,只是她的战场不在那里。这是陈默在尝试了一顿油炸土豆块之后得出的结论。   随后她提议过洗碗,看着她坚定的目光陈默没好意思拒绝,她说,她曾经也看到过别人做过相同的事情,想来应该不会很难。   陈默觉得她只是见猎心起,就和居住在城市里的人向往乡下的田园风光一样,等到他们真正的下地之后,很快就会发现,脑子能想明白的事情,手不一定就能被说服。   “抱歉……”   她浑身湿透的从厨房里走出来,哗哗的水流声在厨房里响起,从水池飞溅而出的水让厨房一片狼藉。   身材很好,这是陈默的第一感觉。   他很难想到一个人洗碗是如何能够弄出这么大阵仗的,是在作战吗?   金色的发丝狼狈的贴在额头,她垂着手,头顶的耳朵沾着些许晶莹的水珠,在陈默错愕的表情下从厨房里走出来,陈默愣了愣,随后下意识笑了出来。   她的模样就好像一只在大雨里淋湿的猫,若是现在再配上甩头的动作,就更加像了。   维娜目光略微有些尴尬的看着陈默,偏过头抿着嘴,没有出声,但那种气势,让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缺乏生活的常识,不过,过一段时间就好了,陈默这样认为,但随后等待回应的生活中,她就再也没有进过厨房。   而她自己仿佛也接受了这个现实,只需要坐在沙发上发呆,偶尔抱着抱枕看着电视里的节目,目光游离,时常越过电视好奇的去看站在厨房里的人影。   一开始在她身上看到的那种颓败与哀伤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消失,现在在她身上更多的是懒散与散漫。   就如同一只被人养在家里的猫,又或者不过是深深的被她掩埋在内心的深处,从未真正的忘记,只是让人难以触及,在心中筑起高墙。   陈默更倾向于后者,因为忘记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更何况是人生的变动,这一点他深有感悟。   午后的云层在天边聚集,浓厚的阴云遮住了阳光,风中带着微微的湿润,大概是要下雨了,陈默想着,关上门的时候,带上了雨伞。   下午三点,他们乘坐电车来到了城市中央。   此行的目的是给她买几件换洗的衣服,陈默在离开的时候对她说,她来到这里大概有了一周的时间,而这个时候,陈默才恍然明白,她好像一直都穿着这身衣服。   好吧,其实并不是恍然大悟,只是那段时间陈默的工资还没有发下来,所以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而也就是在今天上午,陈默终于收到了SWIRE集团的工薪短信,庆幸的是他们并没有忘记在城市的郊区还有这样一家仓库的存在。   巴别塔布置的这个身份虽说人数不多,但也是经过了一番挑选,拥有来自专业领域购买的优秀简历,一个从哥伦比亚来的经验丰富的仓库管理员就这样诞生了。   陈默甚至没有看懂那上面曾经供职在哥伦比亚特殊军队退役,拥有着搏击,驾驶,多国语言精通,射击,还有丰富的管理经验以及多段不成功婚姻的简历究竟对于仓库管理有什么作用。   也不知道巴别塔是从哪买的倒手货,还是博士故意恶心人,连陈默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有过那么丰富多彩,甚至应聘时,那个管理问我要不要应聘其他职位,我婉言谢绝了,在对方说感情问题时,陈默不得不硬着嘴说是因为感情创伤所以对人生失望透顶。   他对于博士的恶趣味有了新的认识,这个看上去冷静可靠的人居然也会有这种恶作剧的时候。   维多利亚富有历史余韵的建筑吸引着它的来访者,潮流与风尚在这个传统的城市里并未脱结,相反它与历史结合之后又给人一种别样的感觉,时尚与复古,现代与古典的高度结合。   不同于龙门这样的新型城,维多利亚有很多的建筑都是曾经从地表迁移过来,保持了很丰富的历史遗留。   他们走在弧形的街头,石板路的格子延绵而去,复古的街道不宽不窄,两旁是旧时代风格的石质建筑,高高的塔尖,飘扬在两旁的维多利亚旗帜,褐色的瓦顶,林立的白色石柱,大大小小的雕塑屹立在车水马龙的街道和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两旁茂盛的银杏,木质的橱窗内散发出暖黄色的明亮灯光。   陈默并不是第一次走上维多利亚的街头,可走的久了,相反更容易被这种陌生的景观吸引,这也许就是莫斯提马喜欢旅游的原因之一。   陈默的确也抱有相同的想法,只是就像他说的,从来没有机会将它实现,或许等以后有机会,他能邀请莫斯提马和自己一起进行一段旅行。   他们在街头歌手前促足了一小会,投下了几张纸币,又在喷泉池中心广场雕塑前喂了几十分钟鸽子,走走停停,漫无目的。   陈默坐在服装店内的卡座上,看着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不多时天空飘起了小雨,雨越下越大,淅淅沥沥的雨点砸在街道的石板,水花溅起在橱窗透明的玻璃上,从屋檐低落的雨水宛如珠帘般连成一条条的水线。   店内放着轻柔的歌声,歌声的主人是一个女人,她用清丽的女声歌颂着一段离别——The parting Glass   曲调忧伤绵长,似乎在歌颂着离别前为生活奔波的惆怅与不舍,夹杂在模糊的雨声中,悲凉而仓惶。   ‘Of all the money that ere i spent,i’ve spent it in good company(我过去所有的一切,已经和朋友们分享)’   ‘And of all the harm that ere i’ve done,alas was done to none but me(而我所做过的所有伤人之事,受伤的只有我自己)’   ‘And all i’ve done for want of wit,to memory now i cannot recall(我为寻求智慧所做的一切,已成了不可追的回忆)’   ‘So fill me the parting glass,goodnight and joy be with you all(就为我添这杯离别酒吧,晚安,愿快乐与你们常伴)’   ‘Fill to me the parting glass,And drink a he alth whate’er be falls(就为我添满这杯酒吧,为那健康满饮此杯)’   ‘……’   维娜在导购员的带领下走进店内,她们去的那个地方,作为男性的陈先生不太好凑过去,而他也并没有买衣服的想法。   毕竟在塞雷娅和巴别塔做好准备联系之前,还要生活。   他看着橱窗上倒映着自己的脸庞,不知何时起那张脸成为了他记忆中陌生的样子,陈默没能看清楚橱窗上的人影,也没能看清楚他这二十年来跌跌撞撞,坎坎坷坷的人生。   而就在这时候,从陈默面前走过了两个人影,隔了一个橱窗,他只能看到她的侧脸,在雨伞下,蓝色的发丝垂在身后。   陈默看不清她的脸,只是觉得那身影让人熟悉。   人不该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也不该犯两次相同的错误,不可能每次都那么幸运。   往后想来,若是那天没能遇到陈,也不会再发生往后更多的是是非非,他们几人这一生会有着完全不同的走向。   陈的出现就仿佛这个故事中途突然的转折,把原本的结局搅的一团糟。   那时他和维娜相识不久,陈就像是在报复当初的自己,不管不顾,一头重新闯进了他的世界,也只有她才能做出这种任性又不讲理的事情。   ps:所以总得来说,野猫是被陈截了胡,她和塔露拉一手好牌硬生生被陈掀桌子抄了底。青梅竹马的姐妹和天降系的爱恨情仇。 第三十八章 重识,也是失望   人是不能从头来过的,永远也不能。   久别重逢这个词语通常都是带着两面性质的,有好也有坏,好的是十多年后兴许你还能有机会见到曾经的故人,坏的是,也许无论是你还是她都变成了彼此陌生的模样。   相见不如不见。   没见面还能剩下一点念想,见面后反而连仅剩的那点念想也没了,那才叫人觉得可悲。   陈默隔着橱窗凝望着外面那道打伞的背影。   她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停下脚步,缓缓抬起雨伞,转过身。   她身后是漫天的雨幕,雨幕里朦胧温馨的灯光,橱窗外缤纷的色彩,灰蒙蒙的天空下他们四目相对,时隔十年,陈默脑海里忽然想起那天夜里的场景,她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在卡米亚女士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中,她的呼吸也慢慢的凝固。   那个夜晚有龙门新年的热闹纷呈,有隔河两岸的璀璨烟火,有积雪路上一路蔓延的脚印和彼此手心的温暖。   时光如白驹过隙,又似度日如年。   往后有太多的故事发生在彼此别离的日子里。   陈默的呼吸慢慢凝固下来,脑海里一片空白,甚至失去了声音。   商店内的音乐激荡而悠远,又绵延而去,在歌声中陈默看清了她的脸。   彼此的相貌似乎在透明的橱窗上重叠,那张脸不再稚嫩,也没有那种傻傻的笑容,陈长大了,却还保留着与小时候相似的模样,只是更加成熟,也更加说不出的……陌生。   十年之后,陈默和陈在伦蒂尼姆的街头相遇,他在里面,陈在外面。   他们远远望着彼此。   陈的动作愣了下来,看着陈默,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又紧紧闭上嘴,咬着嘴唇,目光闪烁。   她有很多话想要问,而最想做的大抵是质问。   质问他当初去了哪儿,质问他为何不告而别,她有委屈不满甚至埋怨,这么多年了,塔露拉离开后,她孤零零一个人被留在了龙门。   那些过去看似美好的回忆,不去想还好,越去想反而越令人难过,不得解脱。   可陈忘了她该以什么立场来问出这些。   她没法去考虑这些,她只知道,她心里憋着一肚子的怨气和愤怒,或许还有担忧和思念,她说不清楚。   感情向来难以分说。   陈默从她垂在身侧紧紧握拳的手看到了这样的想法,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那双红色眼里,除了惊讶,还有愤怒。   兴许应该还带着一丝惊喜。   她有理由愤怒,对于陈默这样一个失信的人,在不声不响抛弃了她们之后远走高飞一个人躲在安全的地方,过着幸福人生的自私鬼。   在她眼里陈默成为了这样一个人,抛弃了塔露拉,没能保护好她。   陈默那个时候答应过陈,而他没有做到,陈后来不断忍不住去想,如果他当时也在,小塔是不是就不会离开。   也许陈的愤怒只是暂时的,因为她终于长大了,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孩,就像陈默,像塔露拉,他们三人早已离开了那间孤儿院。   他们的童年已经落幕,走上了各自属于自己的人生,他们也有资格选择自己的人生,而不是被人束缚,她会看清这一切,然后对陈默失望透顶。   陈会是这样一个决绝的人,从很小的时候陈默就已经明白了。   陈身边的人停下来走到她身边问了什么,她转身说了几句,扔下了雨伞,陈默看清了她的意图,可正是因为这样。   他内心出现了一丝惶恐,没来由的惶恐与慌乱,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的孩子,道歉或许有用,可道歉是解决小错误时候的手段,就像他小时候求饶那样。   那丝慌乱和紧张来的如此荒唐,荒唐到令如今的陈默觉得可笑。   他凭什么会觉得慌乱。   就因为他没能留在孤儿院,就因为他不辞而别。   陈又知道什么?   她有什么好委屈和愤怒的。她没有。   陈默忽然想到了小时候,那些模糊的画面破碎的记忆渐渐被唤醒。   陈很讨厌他,他心里清楚。   塔露拉并非一个需要人保护的孩子,可在陈的眼里,她永远都要保护她,这不光是她们一开始就约定好的事情,在她眼里,更像是责任。   不论犯了什么错都能被原谅,不论走到哪里都会被纠正,不论何时何地,都不会让你孤身一人。   我会陪着你,也会纠正你,只是因为,对我而言你是最重要的人。   我们都知道错误,可错误这种事并非知道就能改变什么,有时候明知道是错误也会去做,只是因为有着那么做的理由,或许在别人眼里,小塔并不是一个重要的人。   可人之所以显得重要,就是因为她只在特定的人眼里才显得重要,才那么的无可代替,从来没有人能真正取代另一个人,所谓的取代,只是前一个人被遗忘罢了。   很小的时候陈默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在那个空无一物的木盒渐渐被泥土覆盖的时候,她告诉了陈默这个道理,而陈默失去了她。   而在陈心里,那个最重要到无法取代的人,成了她执念的叫做小塔。   她的气愤和不满,有一大半来自于塔露拉。   如果是才回到龙门的时候,如果那个时候塔露拉还能在龙门,而陈也在那里。   是否就会像陈默多年前所想的那样,他们会坐下来,谈论起这些年来发生的一些事情,听着对方的改变,人生中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偶尔抱怨。   陈默会耐心的倾听,也会发表自己的看法,尽管之后他的所作所为会成为陈眼里的【罪恶】,可那又怎么样?   他会和小时候的过去和解,然后心满意足的释然,而不是像如今这样,在和龙门恩怨已清后却又在伦蒂尼姆遇到不该遇到的陈晖洁。   他们走上了不同的路,他们的人生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从**开始同路,在三岔路口分道扬镳。   一如这首音乐走上尽头的曲调所要表达的那样,别离之际,踏上各自的人生。   ‘But since it fell unto my lot(但我已经历过太多) ’   ‘That I should rise and you should not(所以该由我在你们之前起身)’   ‘……and perhaps be welcome back again(而且或许还能欣然相遇)   But since it has so ordered been by a time to rise(可是人生注定如此)   And a time to fall(时起时落)’   ‘……’   陈和他的人生是不同的,陈默的人生早已无可挽回,但陈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陈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猛然加快了脚步,她推门进去,却没能在原处找到那个人影。   大雨打湿了陈的衣襟,雨珠落在蓝色的发丝上,她站在温暖明亮的灯光,望着橱窗外的同伴,对方在她罕见急切焦躁的目光中伸出手指了指她的身后。   陈默逃走了。   他低估了自己在陈心里的位置。   这世界上的悲伤,失落,遗憾,都是在证明着某人过往存在的价值,人生中并不需要那么多的美好,也确实没有那么多的美好。   这场雨来的并不突然,只是雨中出现的人,让陈默始料不及。   陈默还记得他们十年之前最后的那次见面,在孤儿院那间并不宽阔的房间内,陈握着塔露拉的手,温暖的阳光落在她们身上,泪水却止不住的从眼角滑落。   谁都没能发出声音,只有愧疚,自责与迷茫失措,而陈默那个时候,许下了一个并不能完成的承诺。   在狭窄的甬道中央,头顶灰蒙蒙的天空,瓢泼的大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冰冷的雨点打在皮肤上,寒冷而透彻。   “站住!”   陈的声音还是那样凌厉而决然,盖过了漫天的雨声,站在陈默的身后,大雨转瞬淋湿了她的全身,冰冷的雨顺着脸庞滑落,她紧紧捏着拳头,雨水随着手臂滴落。   十年过去了,没再龙门,却在异国他乡的在狭小甬道内,在漫天的大雨里。   陈呼喝的语气像是在逮捕一名犯人。   陈默猛地停下脚步,却没能转过身,也没能再迈开脚步,如果陈没能喊出这一声,或许他真的可以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将这一切都当做从未发生。   但那终究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和陈相隔只有十米,可就是这十米,谁都没有勇气去跨过它,十米的距离,仿佛印证着这十年来,他们之间彼此渐行渐远的脚步。   或许陈默该转过身,就像是他回到龙门之前所想的那样,对陈说一声好久不见,轻飘飘的一句好久不见,也许能将这十年产生的疏远与隔离化为云烟。   可陈默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自己,这十年来他经历过的那一切,又岂是一句好久不见就能诉说。   他不该去责怪任何人,可他心里却还是不免出现了恨,没来由的恨与怨,对于陈身后那个人的恨,对于陈的怨。   可陈默有什么资格来怨陈呢,当初的陈毕竟是一个孩子,不如说即使是现在,面对那一切,她又能做出什么选择,最好的,也是最坏的选择,就是视而不见,然而只是这样却无济于事。   他和龙门已无瓜葛,与陈之间也没再剩下什么。   当初那间孤儿院里的三人,如今已经各自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可陈默忘了,从小的时候,陈就是一个利落而干脆的人,这十年来她所经历的一切,不是他用一句好久不见就能敷衍过去的。   陈看着他和塔露拉相继离开,陈默的离开对陈而言就像是背叛,而塔露拉的离开对陈而言则是一种失落与无能为力的自责。   陈亲眼看着他们从她身边走远,将她一个人孤零零扔在偌大的龙门里,再也没有欢声笑语的城市,变得寂寞而空洞。   在别人眼里她是家境富贵的大家小姐,但只有陈自己明白自己是怎么长大的。   她的生活里少有幸福二字可言。   陈,这个名字就像是塔露拉这三个字一样,早在多年前就刻进了陈默的心里,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记,他曾试图过忘记这一切,忘记当年发生的事情,将它当做是小时候的玩闹,长大了之后彼此陌生了就再也想不起来。   但在这个世界上,在最开始的时候,只有他们三个人,在那间小小的孤儿院,在他们的童年,在那十年的时间里,也只出现过这三个人。   小孩子的世界是最清澈与干净的,因为没有欺骗也没有狡诈,隔了一天,所有的不愉快就能烟消云散。   而陈默是一个不速之客,不请自来的闯入了她们的人生,将原本发生的事情搅得一团糟,在最初的时候,陈的世界里只有塔露拉一个人,她们只有彼此,可后来陈默遇到了塔露拉。   于是陈默成为了塔露拉世界里的另一个人,又因此,成为了陈世界里的另一个人。   对于陈而言,陈默并不是那么重要,可对于塔露拉而言,他很重要,于是他也成了陈重要的人,陈默都知道,尽管陈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   就和小的时候塔露拉诓骗陈去戏弄兰敏女士时一样,或许是因为自身的生活让她习惯把自己的心事藏在心里,不愿意和别人诉说,也不曾分享,只要自己知道明白就好,可在生活里,她总会表露出这样的意图又或者说行动。   那是陈默第一次明白了陈的想法而恍然大悟,他知道了陈晖洁是这样的一个人,一个善于隐藏自己的内心的人,一个心思敏感的人。   可不同的是,她从未筑起过高墙,所以让陈默能看的清楚,但也正是因为这样,陈默心里才会闪过慌乱与不知所措。   陈默没能转过身去面对陈,自然也看不到那双紧盯着他背影的红色眸子里明灭不定的感情与痛恨。   陈咬着牙看着他的背影,只有冰冷的雨点打在身上,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冷却那颗被怒火焚烧的心,那跳跃的心脏,比任何时候都能感觉到它的颤动。   陈有很多话想要对眼前的这个人说,可真的到了再见的那一天,却发现自己再也想不起来想要说些什么,只剩下目光,也只有目光。   她曾想过有朝一日她也许会在见到这家伙,却没想过会在维多利亚,会离得这么近,近的陈没有半点准备,在察觉他想法的瞬间就追了出来。   可看着陈默的背影,陈恍然发现,原来时间已经走了这么远,那背影看起来如此陌生,在记忆里,他曾经和自己一样高,可如今自己只能仰望他的背影了。   陈忽然想起来他们在隔着橱窗的玻璃对视的时候,那张脸明明很陌生,陈却一眼就能将他认出来,而在他的眼里,陈也看出了同样的想法,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有勇气走进来。   可走进来之后,再见到他之后,又该说些什么。   陈已经不是当你那个小女孩,十年来她学会了很多东西,也了解什么是人,那不过是小时候的胡言乱语,怎么能够当真,大人的世界,即使是承诺也会虚假,只有你对别人有用的时候,别人才会遵守承诺,而人都会戴着不同的面具生活。   更何况是十年,陈默又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只是因为冲动,她当然可以走上去大声质问,可她已经学会了冷静,因为她知道,就算自己上去质问,得到的大概也只有谎言和冷笑。   赤裸裸的谎言和冷笑,仿佛在告诉她,她还是以前那个小女孩。   陈默没有转过身,陈却相反感到了一丝安心,如果他真的在自己的话语落下后就转过身,陈就应该明白,他已经不在乎以前发生的一切,那时候自己才应该真正的失望。   但陈忘记了,失望这种东西,如果一开始没有期望又怎么会有失望。   大部分的相遇都是这样平平无奇而又措手不及,少了喜悦与惊讶,世界上那里来的那么多的浪漫让人分享,更多的,不过是人为。   雨落在地上,又溅起在陈默身上,小巷的尽头,偶尔能够看到行人与车辆经过,打着的伞,汽车驶过溅起高高的水花,车声淹没在大雨里,车灯在薄薄雨雾里朦胧一片。   远处城市的一角,高楼的楼顶若隐若现。   脚步声在大雨里很轻,轻的让人难以发现,可在陈默的耳里,却是如此清晰。   ps:我要开始刀了,你们要有准备 第三十九章 伤人的只是谎言   从来没有人知道陈晖洁这二十年几来的人生是怎样度过的。   在人们眼里她是龙门有数的大家小姐,她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她的**比常人要高出无数倍,理所当然她的人生也该是美好和无忧无虑的。   但只有陈自己知道。   她宁愿不要那个所谓陈家小姐的身份,她宁愿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   她的生活没人想的那么美好。   她从小到大都没有体会过应有的关心和疼爱,没有亲情,没有期许,没有平常人家的温馨与生活。   她的母亲对她没有多少感情,她的父亲也不爱她,训诫,呵斥,严苛的规矩和惩罚,这是陈府带给她唯一的印象。   她是个没人爱的孩子,也成了许多人眼里的扫把星。   是啊,她是个扫把星,因为她,母亲走了,陈府的少爷一生郁郁变得疯癫,因为她,小塔走了,她在陈府不受待见。   她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她的出生让所有人都不好受。   魏彦吾瞧不上她的父亲也瞧不上陈家,母亲看向她的眼神里更多的是自责和痛恨,小时候的陈不懂,为什么母亲会恨自己的,恨自己不该出生,恨她的出生就像是一种背叛。   后来她懂了。   她渐渐长大后懂了为什么塔露拉不姓陈,为什么母亲爱小塔胜过自己,为什么父亲和陈家都厌恶她。   因为她是两个根本不相爱的人被迫诞下的孩子,她是母亲对爱情的背叛,她也是魏彦吾加诸在陈府和父亲身上一生都无法挣脱开的枷锁。   他们都是被迫的,所以从来没人真心希望她能出现在这世上,她本就是个多余的人。   如果没有她就好了。   陈晖洁,晖洁,多好听的名字啊,可她的生活却和这两个字恰恰相反。   终于在和陈府决裂失去了那些之后,陈心里没有多少可惜和遗憾,只是觉得解脱,从那幢阴暗麻木的豪宅大院里终于得以解脱。   她从来不喜欢那里,可小时候的她没有勇气踏出那步,直到小塔的离去,魏彦吾开始教导她剑术与道理。   而魏彦吾,她的舅舅看向她时也往往是失望多过期待,无论她取得了多少进步,无论她付出了多少努力和汗水,魏彦吾从来都不肯正眼看她一次。   他从来不喜欢自己。   陈斩断庭院那株老树那天忽然明白过来,他的妹妹不喜欢自己,他当然对自己也没有多少爱。   她从小就在这样一个环境里长大,没人对她有多少期待,值得庆幸的是,陈晖洁终究是陈晖洁,或许也有魏彦吾的教导,没有叫她因为自身的遭遇而走上歧途。   只有她自己记得小塔的离开,她松开了小塔的手,她想把小塔重新找回来,但没人会帮她,为此她只能不断压榨自己,愧疚与自责填满了她的内心,伴随着她长大。   就像是当初陈默当初闯入她和塔露拉的人生那样,或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就已不存在所谓的距离,他们的人生从开始的时候就绑在了一起,于是后来只能【-   在那样灰暗的人生中长大的陈,孤儿院那段生活是她童年里唯一的美好,而带来这些美好的人之一,叫做陈默。   他有着和自己一样的姓氏,在他面前时,陈永远可以做一个任性臭脾气的小姐,无论揍了他几遍,无论骂他几次,他永远都是笑呵呵的。   他的故事向来有趣,也向来是个讨厌的厚脸皮。   但陈喜欢那个厚脸皮,她没法否认,每次离开后她都在期待下一次的相遇,原本是为了小塔,可后来更多的是再想见到那个软饭陈。   她没法否认,和软饭陈在一起的时候她一直是那么欢乐,仿佛忘记了所有的不高兴。   听他讲些有趣的故事,听他埋怨,听他一惊一乍的走在龙门的街头。   陈将他记得那么深,深到这辈子都难以忘怀。   伦蒂尼姆铅灰色的天空阴雨飘落。   大雨转瞬淋湿了陈的全身。   蓝色的发丝在雨里狼狈的粘在额头,她的样子看起来并不美好,那对黑色的犄角让陈默多少有些怀念。   她站在陈默的身前,雨水落在她的身上,也落在陈默身上。   陈其实也没想好,没想好十年之后他们之间还剩下多少东西,那些模糊的往事和片段像撞碎在地面的雨珠般在脑海里炸开。   陈仰头看着陈默,她紧抿着唇,那双眼里却很平静。   平静的让人感觉压抑。   陈默扯起嘴角,想露出一个笑容,一个好久不见的轻松的虚伪的笑,就像是和多年不见的小时友人再见,寒暄几句平淡与意外地话,然后擦肩而过。   他想说好久不见,我差点都认不出你了,可他的话没能说完。   陈忽然抬起手。   陈的动作如今在陈默的眼里并不那么突然,这十年来,他已经学会了很多东西,再也不是当初被陈随手就能按在地上的家伙。   可陈默没能躲开,应该是那时候他什么也没想,不足一秒的时间里如何能想到那么多的东西,他只是没有躲开,就像他对陈没有防备一样。   “啪——”   耳光响亮又清脆,夹杂在雨声里。   陈并没有留手,在冰凉的雨点下,火辣辣的疼痛,陈默想说的话,还有那没来及的露出的虚伪的笑都在这一耳光下支离破碎。   陈默重新转过头,去面向陈,陈的手还没能放下,那双眼睛仿佛在告诉他,如果他再敢说相同的话,又或者露出那种笑容,她还会再来一次。   陈的确是恨着陈默的,恨陈默的背叛,恨陈默的自私,也恨着自己的无能为力。   但她更恨的是陈默的不告而别,忽然杳无音信,无论她后来找了多久,他就像是忽然消失在了龙门,消失在了她的人生里。   哪怕说句再见也好,哪怕告诉我你还会回来也好。   但陈默什么也没有留下。   陈默微微张开口。   他还是得再说一次,脸上再露出无耻的笑容,像是说服自己,这样就能划清界限。   但他的话终究没能说出口,笑容也僵硬在脸上。   陈突然伸手抱住了他。   她的怀抱来的如此突兀,在漫天的大雨里,就像是这十多年的离别,就像这次在伦蒂尼姆的巧遇,就像是陈默没能说出口的那句好久不见和当初本该告诉陈的我会回来。   陈默抬起手,又缓缓垂下。   他低下头,看不见陈脸上的表情,也看不见她眼里是愤怒还是喜悦。   他欠了陈很多,不如说,他从来没有真正将陈放在心上,在陈默心里只有塔露拉,就像是曾经在陈心里只有小塔一样。   维系在他和陈之间的只有小塔,原本应该是这样。   可陈忽然的动作,又仿佛在告诉陈默并不止是这个原因,他和陈之间还有更多,他和陈之间也有着只属于彼此的回忆。   一如陈口中那个只有她会叫出的称呼,一如只有她会动手揍人,也如同陈默每次回忆起龙门的童年时,总是绕不过的陈晖洁。   陈晖洁啊陈晖洁。   人心里最想忘记的,其实一直放在心上,而放在心上念念不忘的,却最容易被遗忘。   陈默垂下的手重新抬起,他反手抱住了怀里的陈,轻轻将下巴隔在女孩的头顶。   冰冷的雨没能剿灭怀中陈身体带来的温暖。   陈默忽然觉得这十多年来阴暗凄凉的人生终于有了回报,尽管这十多年来他过得如此狼狈坎坷,可现在这些都是值得的。   他曾怕再回到龙门后已经物是人非,他曾也怕回到龙门后,小塔已经有了新的生活,而他终于成为了她们人生中一名不起眼的过客。   “好久不见,陈。”陈默轻声说:“真的好久不见。”   陈没有回答,仿佛是没有听到陈默的话语。   只是她抱着陈默肩膀的手指紧紧抓紧,褶皱的外套被她死死握紧在手心。   片刻后,她忽然将陈默推开。   冰冷的雨点打在她的脸上,顺着脸庞流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的眼神冷漠而冰冷,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突生的变故就像是陈眼里令人捉摸不透的感情。   “十年,你以为现在自己一句好久不见就完了?”陈冷冰冰的问。   “的确快十年了,从我离开龙门起到现在在这里和你再见。”   “刚才见了我为什么要跑!?”   “只是没想好该说些什么。”陈默垂下手。“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没想好还是因为不敢面对我。”陈冷声说,几乎是咬着牙发出的声音,她直视着陈默的眼睛,握紧拳。   陈默的话语像是重新点燃了她的愤怒。   一些陈能想到,理所当然却下意识想要逃避的选项。   “你怕我见到我?为什么,我就这么让你厌恶,让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陈默的确有很多话想要对陈说,他的经历,又或者他所遇见的那些事。   可陈默又如何能向陈说出这些,她还没有经历过这些黑暗,就算她相信自己所说的,可她会因此如何选择。   陈不是狐狸,而即使狐狸陈默也没法开口告诉她这些。   因为已经过去的事,经过了那段时期,再说出口也已经没有意义。   十年后,不管是否愿意,他们的人生已经走上了不同的道路,陈默身上早已背满了数不清的血债与难以诉说的过往,而往后只会更多。   “你想听什么?”陈默问。   “现在才想解释,是不是太迟了一点!”   “不是解释,过去的种种如今再谈起已经没有意义。”   “有没有意义不是你说了算!”陈忽然冷喝道。   陈默没有回答,陈执拗的想要一个结果。   她沉默了两秒,看着陈默,重新开口。   “当初为什么要离开?”   “因为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陈默说,他已经有了打算。   陈看着他,似乎想要他说的明白一点。   “我不能告诉你是什么事。”   “是不是因为他!”   陈的表情忽然变得凶恶起来。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他当然知道陈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你在骗我,我就知道,一定是因为他,他给过你选择对不对!他给你许诺了什么,安稳富足的生活,衣食无忧的今后……”   因为他也曾让陈做出过相同的选择,陈没有选择后者。   陈默没有出声。   “回答我!”陈冷声质问。或许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好几秒后,陈默终于开口。   “没错,他给了我选择,让我来维多利亚,许诺会让我安稳顺利的在这里长大并过上我想要的生活。”陈默说:“你应该能想到我选了什么,你说得对,我是不敢面对你,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你,可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我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正常人都知道该怎么选,我难道做错了吗?”陈默问:“不,我没有做错,我只是想要安稳顺利的长大,我和你,和塔露拉,我们是不一样的,我们生来就不一样,你们不用考虑长大后该怎么活着,但我要,我得考虑离开孤儿院后我该怎么在龙门活下去,他给了我这个机会,我为什么还不抓住!”   陈默说的如此理所当然,他脸上有着不忍,可陈没有看到半分愧疚。   “只是这样你就……”   只是因为这样就抛弃了塔露拉,抛弃了她们之间的约定。   陈的眼神像是背叛,如此的陌生冰冷还有无法掩饰的失望与愤恨,她看着陈默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让她感到无比陌生的人。   “十年了,十年能改变很多事情,陈晖洁。”陈默忽然说:“如果你要因此恨我,就恨吧,我从来不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   “你这个自私自利的蠢货!”   自私自利吗?   可那才是正常人该做出的选择吧,又有谁会为了虚无缥缈的奢望而把自己今后的一生全都赌上。   这样做了的人才该叫做傻瓜。   也许在陈眼里这真的成了一种背叛,一个她无法接受的答案,她曾无数次假设如果陈默当初还在,小塔是不是就不会离开,她们是不是就不会变的像是如今这样。   她知道那是假设,可她还是不免抱有这样的幻想。   可如今幻想被人打破,一开始的想法本就是虚假的,没什么是比这更令人绝望的了,想象中的那个人,曾信任的那个人,他的背叛来的让人如此难以接受又猝不及防。   陈甚至觉得可笑,那番话是如此的可笑又可耻,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傻瓜,一个好笑的蠢货,面前这张脸变得让她厌恶又作呕。   她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没能忍住年轻气盛和心理的无法接受引起的怒气。   陈默没有还手。   任由陈将他打翻在地上,抱着手护着自己的头,去防守大雨下如同雨点一般狠厉落下的拳头,让陈发泄这么多年来的委屈与愤怒。   如果这样能让她心理好受一点的话。   大雨落在陈的身上,陈默的身旁是溅起的雨水,冰冷的水湿透了他的全身,在小巷内,一如多年在孤儿院三楼的那间房间,只是这一次陈没有在留手。   终于或许是因为太累,又或许只是因为已经失望透顶,陈颓丧的停下了拳头。   她仰头凝视着灰色雾霭的天空,冰冷的雨点打在她的脸上,那一刻的她仿佛是失去了所有,身上只剩下了一种弥漫不尽的彷徨与迷茫。   陈默的心忽然刺痛起来,痉挛的刺痛一阵阵的从他的内心散开,仿佛要将他的心撕的鲜血淋漓,但他却不能再说些什么。   陈默不能告诉陈事情的真相,也不能去抚慰她内心的创伤,他们都要经历这一个阶段,然后是遗忘。   伤人的只会是谎言,但忘记一个人后才能有新的开始。   要是没有卡兹戴尔的牵挂该有多好,不,就算没有卡兹戴尔的牵挂,炎和龙门也迟早会找上门。   他这一生从黑墙的罪恶开始就不该再期盼未来。   ps:维多利亚篇改动比较大,原来是建立在特蕾西娅已死并且没有太多交集的基础上,后来可能背背刺了。 第四十章 没什么是不能放弃的   明智的放弃要胜过盲目的执着。   陈哀默空洞的眼神令人心痛,陈默的心也随着缓缓沉寂下去,看着他亲手打碎了陈心底那个可悲的奢望和幻想,看着那些陈珍惜的东西在这场大雨中轰然倒塌,连带着他和陈那些记忆和过去,也将在这次可耻的背叛后被视为仇恨。   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   陈默躺在积水的地面上,仿佛落进眼底的雨和头顶巷子里窄窄的阴霾天空。   一种有什么正在失去却无法阻止的感觉在他的心底蔓延。   值得吗?   也许吧。   有时候,一句对不起就能轻描淡写的解决很多事情,可有的时候,仅仅只是一句对不起,并没有什么作用。   陈想要的不是一句对不起,也不是一句好久不见。   她想要的只是一句我没忘,她想要的只是以前她曾以为过长大后的场景,哪怕隔了这许多年,哪怕我们已经变得陌生,但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可她没能等到,她等到的是她最不想面对的答案。   一个她能猜测却不愿意去细想的回答。   连一丝余地也不给。   她曾相信过陈默,那么相信他。   可如果她不去追问这个答案,她去逃避选择自欺欺人,她就不是陈晖洁了。   她不懂后退,不懂妥协,非要撞得头破血流,非要斩断自己的退路。   陈的眼神并未死去,只是充满了恍惚,就好像这十年来的人生,一分一秒都过得茫然失措,以至于她回过头来,甚至不知道发生过什么。   记忆中孤儿院那狭隘的天空早已远去,可这么多年过去,每当陈抬起头,所见到的还是一如当初那片狭隘的天空。   小小的,永远笼罩在头顶,阴暗的云。   这十多年来的日日夜夜就好像是一场梦,一场永远也醒不来的梦,她在梦里找到了依靠,于是她们三个互相依偎着,躲在阴暗的房间里,以慰藉孤独的心灵,好告诉自己,你并不是一个人。   可她们总有一天还是得分开,随着每一天的长大,时间不会永远站在她们这边,那些该过去的,迟早要过去,该发生的,谁也无法阻挡。   陈默能做的只有选择,也只有选择的权利。   维娜出现的时候,谁也没有料到她会突然出手。   或许在她看来陈默是她的朋友,为朋友出手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可她却不了解陈默和陈之间所发生的事情。   不,兴许即使她知道,也不会有任何犹豫。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好像线一样,越缠越乱,到最后谁也理不清那里是开头又该在何处结束。   “维娜!!”   陈默出声阻止了她,维娜的拳头停在了离陈几厘米的距离,她转过头看向陈默,目光没有愤怒,带着询问,金色的长发在大雨里散乱着,宛如发狂的狮子。   “别插手。”   维娜明白了陈默的意思,她的拳没能落在陈身上,却一把将陈从陈默旁推开。   失神的陈没有反应,脚步蹒跚后退。   “已经都结束了。”   陈默看向陈,陈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大雨打落在他们三人身上,更远处,陈的同伴姗姗来迟。   瓦伊凡扶住了摇晃的陈,她还没弄明白事情的经过,她只是看着要对陈出手的维娜,迅速站到陈身边,将陈护在身后,手里折好的雨伞对着刚才想要对陈出手的菲林。   “你没事吧,陈陈。”她警惕着面前的两人,微微偏过头问。   陈终于回过神。   “……我没事。”陈轻声说,目光却落在从地上爬起的陈默。   陈默的样子看上去无比狼狈,维娜伸出手。   陈默握住了维娜的伸出的手掌。   陈猩红的瞳孔在见到这一幕时猛地缩紧。   拉着维娜手的陈默缓缓从地上爬起,抬起手背擦掉嘴角的血迹,脸上可见的淤青。   雨势小了一些。   “在你眼里这的确是我的错,但事情已经过去十年……我们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孩子,我们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   陈没有回答,只是那双眼里没有了怀念,只有鄙夷与憎恶。   “我不期望你的原谅和理解。”陈默说。“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你怎么想。”   他看到了陈的眼神,却紧紧牵着维娜的手,维娜皱了皱眉,没有挣脱。   她好像明白了陈默的想法,靠近了陈默一些。   那个细微的动作再次刺了陈。   “我有了自己的生活,只想平静的过完这一生,那些过去的事情,对现在的我来说都不重要了。”   陈垂下的手又忽然握紧,她依旧是一言不发。   兴许只有她才像个小丑,别人不在意的东西,偏偏她这么多年都不愿意忘掉。   忘掉多容易啊。   可值得陈记住的本就不多。   人不能永远的活在过去,陈明白这个道理,十年的光阴,让人成长了很多,那些儿时天真烂漫的胡言乱语,终将在现实的折磨下,一点点如云烟般消散。   可对于有的人而言,不管是过去了十年,还是二十年,该记住的永远也忘不掉,因为她已经深入骨髓,所以再次涌起的时候,才会痛彻心扉。   “……说的轻巧。”陈冷声说。   那些对于你而言并不重要的东西,对于某些人来说,却永远也无法忘记。   “这些话,对她你也能说出口吗?”   她问,那双红色的眸子凝视着陈默的眼睛,灼灼的目光似乎要看穿他的伪装,那目光既可笑又带着怜悯。   陈默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时候,陈也问过他类似的话语,那时候她也是这样看着自己,问他这个问题,只是不同的是,他们此时还信任着彼此,可以笑着对她回答,不会或者会,因为那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因为不管会还是不会,陈都不会放在心上。   “对你还是对她都没有区别。”陈默没有犹豫:“我们终究不是同一种人,陈晖洁,你应该明白,我和你们从来就不是同路人。”   “……你看错我了,无论你以前怎么看我,我在你眼里不就是个自私鬼吗,从此以后,我们再没半点关系。”   陈咬着牙,眼神冰冷,陈默的话终于击碎了她最后的奢望。   维娜扶着陈默从小巷离开,他们和陈擦肩而过,陈默还是忍不住看了陈一眼,陈没有回过头再去看他,也没有在出声说阻止。   陈默只能看到她被雨水淋湿的侧脸还有紧握的拳头。   毕竟对陈而言,我不是那么重要的人,从很小的时候我就明白了这个道理,我只能算是一个玩伴,塔露拉买一送一的附属品,或许闲暇的时候会去注意,也会因为以往的交集而选择性的帮忙,可她无法毫无保留的去站在我这一边。   在她的身后还站着别的人,对陈而言,对错与是非是很重要的东西,可这些年来,我已经失去了对错的观念。   我所作所为,在陈的眼里,已经成了一种罪恶,她难以置信的罪恶。   有些事情能够理解,却不能原谅,而有些事情,能够原谅却永远也无法理解,尽管有着各种各样的原因,可亲手做下的事情,是任何人都无法否认和改变的。   想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只有不断地挣扎,不管是一败涂地还是咎由自取,到最后也不免死无全尸,可只要能活着,谁会去在乎这些东西呢。   如果可以安稳的过完这一生,没有人不会这样想,可我这一生,从做下那个决定后,就注定再也无法平稳与安宁。   风笛默默看着这一切,直到那两个人的身影从巷口离去,陈终于没忍住转过头去看,她张开口又死死咬紧。   注意到陈动作的风笛撑开了伞。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在她记忆里的总是坚强的不像话甚至强势的陈陈从来不会露出这么悲伤又无力的一面,陈失落的样子看得风笛心里觉得难受。   她轻轻伸手揽住了陈的肩膀。   “我们回去吧,陈陈,都是我的错,要是我不拉着你一起出来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你如果觉得不好受的话就骂我两句出出气,我不会生你的气的。”   “我没事。”陈低声说:“真的没事,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   是我自己明明知道不该抱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是我自己还死死拽着那些东西不肯松手。   “可是你现在的样子很难过。”   “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没错,只是需要一时间就好了。”陈握紧手,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晦暗的天空。   那些快要涌出眼眶的东西终于没能流出。   陈晖洁是个傻子。她心里想。   如果没有问的话,会不会,不,有些东西就算问不问出口都是一样的。   维娜打着伞跟在陈默身后。   离开巷口消失在身后两人的视线后,陈默立刻松开了维娜的手,推开了扶着他的维娜。   维娜没说什么。   雨水从伞的边缘连成断掉的雨线滴落,维娜倾斜着手里的雨伞,雨点打在她皮夹克的肩上。   “我没事。”   “嗯,我知道。”   “刚才的事,谢了,看来只能下次再给你买衣服了。”   “没关系。”   “……”他沉默了一下:“不想问些什么?”   “你不想说的,我不会去问。”维娜说,陈默的视线和她接触,精致的脸上一片平静,维娜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他如今的模样,一定狼狈又可笑,陈默偏过了头。   他的确想找人说说,他心里没那么平静。   “没什么不能说的。”   维娜犹豫了两秒,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   “刚才那个人是你的朋友?”   “对,朋友,好多年前的朋友。”   “很重要?【#   “为什么这么问。”   “为什么要骗她?”维娜忽然说:“以前有人教过我如何去揣测一个人的行为和想法,我不是很喜欢这么做,但如果她对你不重要,为什么当时要撒谎,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其实都是在骗她吧,我不知道她怎么会相信你的话语,但我看的出,你知道你那样回答她会相信。”   陈默停下了脚步。   维娜的话让人没法反驳。   “不想回答也没关系,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并非一定想要知道答案。”   那双金色的眼睛还落在陈默的身上,维娜是个很聪明的人,尽管她平时看起来慵懒而散漫,但毫无疑问,以她的身份而言,透过些许线索就能想到很多东西。   “你是否认为这样做,就能断绝你们之间的关系?”维娜问,站在陈默身旁,人流稀少的街道上,她握着伞柄,一阵风吹过,飘落进伞下的雨点打在那头纷乱的金发上。   “她是我的朋友,或许不仅是朋友,我们快十年没见了,维娜,你猜的没错,她对我很重要,我没想过会在这里遇到她,但既然遇到,有些事无法逃避就得去面对,她还记得我,我不否认自己为此而感到庆幸,可正是因为这样,维娜……”陈默的话语顿了顿:“十年能改变很多事情,以前以为可能的,长大后才发现会很难,你明白吗?”   “所以你想和她断绝关系,你觉得这样对她是一件好事?”   “就像当初你问我会死也不怕一样。”陈默说。“你不想把无关的人牵连进去,我也不想,她应该有属于她自己的人生,而不是被我拖累。”   被拖累吗?维娜暗想。   “但如果她还是不愿意放弃呢,她识破了你的谎言,你要怎么做?”   “她会的。”   “我是说如果,最坏的情况,你没法保证。”   “老实说,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你怎么看?”   如果真的如同维娜所说的,陈还会找来的话,陈默确实没有想好应该如何再去面对她,因为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可现在维娜忽然提醒,陈默才想起,陈从来不是一个甘愿轻易放弃的人。   “你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离开这里,离开维多利亚。”   维娜替他想出了一个办法,就像是她以往身边那些出谋划策的幕僚一样,她没有介意充当一次别人的幕僚。   “我现在不能走,也走不了。”   “因为我。”维娜指了指自己。“因为我,你现在不能离开这里,也因为我,你不想把她牵扯进来,对吗?”   她的确很聪明,她似乎已经猜出了陈默的不同,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现在会忽然提起。   “你想多了,不仅是因为你,我在维多利亚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这个借口太过拙劣。   维娜没有拆穿,轻轻笑了笑。   “还有一个办法。”她晃了晃手指,接着说:“你也可以把你知道的告诉她,该怎么选择是她自己的事情,你可以不必为此烦恼,在我看来,这是最好的办法。”   “你不了解她,如果我真的将事情的真相告诉她,她肯定不会放弃,甚至原本好好地生活还会因此而被打破,我不会这么做的,这对她太不公平,况且就算她知道,也不能改变什么。”陈默说。   已经发生的事情,不会因为多出一个人而有所改变,更多的可能是因此而令她和龙门决裂,到时候夹在龙门和后者之前的她又该何去何从。   无论陈选择谁,对她而言都不是好事。   “但你真的了解她吗,你说你们十多年没见,你又怎么了解现在的她,她该怎么选,是她自己的决定。”   维娜轻轻翘起嘴角,仿佛看穿了陈默的想法。   “其实你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选项。”   陈默没有反驳,她有无数种反驳的理由,可维娜说出口后,他却没了反驳的想法。   他的确很自私,根本没有想过要让陈去选。   “你没有想过要让她选……但人总会遇到无法逃避的难题,不能一直逃避下去。”   她的话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可人也都有着私心,人们逃避有时候不是不愿意面对,而是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我们活着,不光是为了自己,也许我的确是个自私的人,但我很清楚自己是谁,也很清楚自己该怎么抉择。”   “……我是一名感染者,维娜,你应该明白这三个字意味这什么,我没办法去给人许诺什么,也没法去保证今后。”陈默说:“对我而言,没什么是不能再放弃的。”   “也包括我?”   “我说过许多谎,你想听那个?”   维娜愣了愣,她看着陈默的脸,二十多公分的距离,她从那双黑色的眼底看到了自己。   雨依旧那么大。   可这时候,面前这个看似简单却复杂的人才终于走进维娜的眼里。   她微微错开了陈默的视线。   “哈,满口谎言的家伙。”维娜轻声笑着说,可她却并不讨厌。   “你现在身上的伤痛吗?我看她下手可不轻。”   “……再痛的伤也总会有愈合的那天。”   “愈合再好的伤也始终会留下一道难看的疤。”   “没关系,慢慢就习惯了。”   “就像你身上的那些密集的伤痕一样,抱歉,我不是有意要看的,只是不经意间……”她说,又轻轻叹了口气:“看来你真的习惯了啊。” 第四十一章 失而复得,久别重逢   皇家近卫学院   自从上次街上的巧遇后,风笛发现陈忽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不如说从上次经历后,那个好学努力,给人一副严厉刻板印象的陈就经常处于发呆的状态。   她心里藏着心事,不愿告诉别人的心事,所以就一直憋在心里,没人去问,她也不会说。   比起现在的陈陈,风笛还是更喜欢以前的陈,虽然依然是冷冰冰一副很难相处的模样,可偶尔也会笑,说些趣事,不像现在,总是一言不发,好像是在强迫自己不去想什么,却又忍不住会去想起。   “真的没问题吗?”   “别担心,没事。”   她总是这样回答,可越这么说却越让人担心。   “你能不能和我讲一讲那天那个人是谁?”陈的目光看过去时,风笛急忙说:“我没别的意思啦,就是好奇,陈陈你现在的样子让我有些害怕。”   她错开陈的视线,鞠促的用手指挠了挠脸颊:“我就是……想看看自己有什么能帮你的,虽说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啦,就是……就是。”   放心不下。   她支支吾吾的好半天没说出接下来的话语。   “我真的没事。”陈露出笑容。   她看上去憔悴了许多。   “但你现在的模样一点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风笛轻声嘀咕:“我知道自己没陈陈你那么聪明,可我妈妈以前老说,越聪明的人越难想明白一些事情,我不是很懂这些,妈妈一直说我是个笨蛋,唉,要是我那天没拉着陈陈你陪我就好了。”   她大概是说些安慰的话,可说出口就变成了这幅样子。   陈明白她的意思,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风笛,告诉她那些关于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那些种种,在别人眼里看来可笑又幼稚的想法,不该出现在陈这种人身上。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没关系的,我自己能处理好。”   “真的?”   “嗯,真的。”   “你还是和我说说吧。”风笛犹豫着说,竖起手指:“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行不行?”   她的目光里带着一丝祈求,她心里兴许还有着自责。   陈心里忽然觉得有些温暖。   她轻轻叹了口气,看着面前的风笛,沉默了一会终于开口。   故事并不漫长,也没有什么值得特别铭记的东西,说上去甚至有些好笑,但只有陈自己才知道,那些记忆对她而言有多宝贵,那些早已模糊的过往是她这一生里有数值得留恋的美好。   每一个春夏秋冬,每一个年幼的陈晖洁所期待过得周六和周日,每一次走上街头,甚至是每一次吵闹。   她已经记不清小时候的自己说过什么,但她一直记得,那曾是她想留住却没能留住的过去。   要是时光能停下来该多好,可它永远那么冷酷,公平的不为任何人停下脚步。   “所以当初是陈陈的舅舅让他离开的。”   “应该是他,他也曾对我说过同样的话。”陈说。“只是我没那么选。”   “可是他为什么要那么做?”风笛不解的问。   为什么呢,有很多原因吧。   不希望他留在自己和小塔身边,他想做什么从来不告诉任何原因,也不会在乎其他人的看法。   【我和你们是不同的,我们从来不是同一类人。】   陈忽然又想起了这句话。   冷静下来后,她心里明白自己并不能怪陈默,他有权利去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试想如果是自己,自己处在他的位置上又会怎么选呢,为了两个童年的玩伴。   他毕竟从小就和卑鄙无耻而且厚脸皮,他会这么选再正常不过。   陈能够理解他的想法,但她还是会觉得有些愤怒。   陈从不否认自己也有着私心,而她的私心现在看来终究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现在想起来,那时的她们都不过是孩子罢了,孩子说的话是不能做数的。   “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已经选择了他想要的生活,他说的没错,我们长大了,所以过去的事也早就过去。”   陈轻轻呼了口气,她只觉得有些遗憾,有些难以避免的失望。   “但陈陈你不觉得很奇怪吗?”风笛纠结的说:“如果真的像你说的,他来了维多利亚,可为什么见到你的时候他会跑,我是说,要是我的话我肯定不会跑的,还会觉得有些高兴,在这里遇到了好久不见的朋友。”   “什么意思?”   “唔……我就是想,会不会是他故意这么说的呀,啊,我就说说啊。”风笛又急忙改口:“我以前听陈陈你说你的舅舅很厉害,你想,要是你那个朋友真是自己选的,那他应该不会像你解释那么多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我就是觉得奇怪。”   陈愣了愣。   “你是说他在骗我?”陈的话语停了下来,她似乎想到什么,忽然站起身。   “欸,是这样吗?”   风笛后知后觉。   “……说不准,他以前就经常骗人。”   “啊?”   风笛呆了呆,没听明白陈的意思。   “我要出去一趟。”陈忽然向门口走去。   “等等……”   风笛急忙从床上跳下来,看着匆忙的陈,果然还是在意的吧,风笛心想,又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现在还是晚上啊,你要出去得先去校卫室开假条,陈陈你知道该去哪儿找他吗,伦蒂尼姆这么大。”风笛看着陈的背影,声音小了一些:“而且我就是说说的,还不能确认。”   “不,你说的不是没有可能,唔。”陈停下来,皱着眉沉思了几秒:“不论是不是,我都要再见他一面,如果是我【~   陈转过头看着属于她的书桌,有些东西我要还给他,从今以后再无瓜葛。   这是半个月后的一个上午,阳光刚刚穿透浅薄的云层洒在大地上,门外高大的玉兰树投下一小片阴影,细碎的光穿过茂盛的树叶,斑驳的光点落在小小的客厅内沙发的一角。   陈默正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的翻看着一本动物杂志,作为一名只领工资的清闲员工,很多时候他都出于无事可做的状态。   维娜在吃过早餐之后就走了出去。   陈默没有问她去哪,或许又是去街头闲逛,她似乎有些热衷做这样的事情,只是最近的频率越来越多,就像是一只因为找到了有趣的事情而不着家的大野猫。   或许野猫这个词语用在维娜的身上并不确切,但她给陈默的感觉让他只能想到这个粗俗的比喻。   只有在下午时分才能看见维娜走回来,嘴里哼着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半吊子曲子,证明她这一趟过得还算愉快。   维娜最近越来越有一种在街头市井混杂跌滚的烟尘气息,很符合她的穿着打扮,至少她如今的学习速度在陈默看来,他大概会认不住维娜还是一个月前自己遇见的那个对社区生活一知半解的“文盲”。   而维娜也似乎很乐意见到这种改变,或许说,其实这样的生活也是她所向往的一部分,只是以前没有机会,而现在时机刚好给了她这样一个机会,所以她就学会了放纵,也学会了在包里揣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棒棒糖。   陈默有幸尝过一次,浓厚的酸味让他至今难忘,他毫不怀疑,这种差点能把牙都酸倒的东西只有味蕾有问题的人才会喜欢。   但维娜却浑然不觉,相反觉得很不错。   得益于陈默的出现,维娜现在已经毫不留情从食谱里将维多利亚传统的土豆食品扫了个一干二净,甚至有的时候,还会苦着脸问,怎么又是土豆。   那表情多少有些反差的可爱,让陈默至今难忘,所以做饭的时候没少做土豆。   而对于维娜,陈默的解释是:我能有什么办法,这个国家最便宜的就是土豆,当然,还有咸鱼,尽管他已经换了很多方法去做,但他毕竟不是什么正经的厨师,哪里懂得那么多的菜式。   陈默觉得自己像是养了一只猫,而众所周知,猫这种生物不同于狗,在猫的眼里,向来没有忠诚两个词可言。   维娜更像是他的主人,而不是一个被饲养的家伙。   也许自己该抽时间好好和维娜谈一谈归属问题,虽然其实陈默并没权利去管她的生活,但起码最基础的该给自己一点面子吧,不要总是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啊。   兴奋的犬吠声从窗外响起,明媚的天气下,即使是旺财这样蠢狗也抑制不住焦躁的心,多半又在催着陈默拎它出去,但陈默并不想出门,因为就算出门他也找不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单纯的遛狗太便宜那条蠢狗了,维娜倒是兴趣使然的做过一次,但很快就和陈默一样,选择性的忽视了这条躁动的蠢狗,某种程度上而言,维娜比他还要懒散。   旺财的叫声却越来越激烈,很快,激烈的叫声暗哑下去,再也没有响起过。   脚步声是从这个时候在陈默身后响起的,多年训练的敏锐听觉让他能清晰地听到从身后传来的脚步,而脚步的主人也没有遮掩的意图。   “是不是又忘记拿东西了。”   陈默头也不回说着,声音多少有些怨念,他以为是维娜又回来了,因为她才出去不到十几分钟的时间。   陈默重新翻开一张杂志,但脚步停在了他的身后,没有再移动。   “怎么不说话了?野猫大人。”   很快,陈默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如果是维娜的话,她这时候应该会很平淡的走到身前,然后点点头,和自己互相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拿起忘记的东西,又重新走出去。   陈默缓缓转过头看向门口。   “野猫大人?”   轻声的疑惑从陈默的背后响起,她站在门口,和半个月前相比,现在的她看起来平静了很多,那张脸上带着些微疑惑,落在陈默身上的目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陈默缓缓松开手里的杂志,陈站在门口,穿着一身夏季的蓝色热裤和黑色的外套,身后是一片明媚的阳光,斑驳的光芒没能越过屋檐的阴影,以至于让她看起来,像是站在了光的面前。   “你怎么会来?”   陈默只是感到有些意外,却并不是那么始料未及,在半个月前,维娜和他谈起过那次事情之后,他心里就有过这个准备。   陈一直是这样一个不愿意放弃的人,就想维娜说的那样,或许他那时就离开维多利亚该是最好的选择。   “很意外,你看起来并不欢迎我?”   “你小的时候就是这样从来不肯轻易放弃,什么事情都总想要试一试。”   不管是私自从家里跑出来也好,还是在那个冰冷的雪夜一个人跨越半个城市也好,陈总是这样执着和倔强,从来不知道放弃,也不肯轻易言败。   “那只菲林呢,不再这里?”陈的目光环视了房间一圈问。   “出去了。”   “朋友?”   “嗯,暂时住在一起。”   “呵。”   “所以这次过来是为了什么?再揍我一顿出气?”   “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只会动手的人?”陈平静的反问:“我这次过来,只是想和你好好谈谈。”   “我觉得我们没什么好再谈的了。”   “你说了不算!”   陈的目光如同一柄刺人的利剑,直视着陈默的眼睛,她的确长成了陈默陌生的样子,而现在她的表现更像恶客临门。   “不请我进来坐坐吗?作为好久不见的……朋友。”   “我以为我们已经算不上朋友了,如果只是叙旧的话,欢迎。”   陈默打开门,做出欢迎的手势,就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如同一场错觉。   但他们都很清楚,那并不是错觉。   “要喝点什么?”   陈在他的对面坐下,就如同多年不见得朋友,选择性的忘记半个月前的那场匆忙又不友好的见面。   “随便。”她随口说着,目光又打量起周围的一切。   其实对于陈,陈默并不了解,就算是以往在孤儿院的时候,她也只是一周来一次,只停留短短的半天,孤儿院里也不会准备太多的饮料,至少对于孤儿院来说,他们并没有那么奢侈的条件,而陈往往带着她自己的水杯,她的水杯里,不会总装着同一种饮料。   那些大多是塔露拉喜欢的食物,而陈,她或许并不喜欢。   “凉水。”   “还是一样抠门。”   陈默将水杯放在她面前的桌上,她看了一眼,又看着陈默的脸。   “上次的事是我的错,抱歉。”   让陈默意外地是,陈居然会说出这种道歉的话来,虽说在她脸上看不到丝毫歉意。   “没关系,我能理解。”   “那就好,哼,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经揍,这么多年来,怎么就没想过好好锻炼一下。”   “你是专门过来笑话我的?”   果然,那种关切的语气不会出现在陈的身上,但或许是因为陈这句话,僵硬的气氛缓和了许多。   “偶尔也会想要锻炼一下,但很快就失去了兴致,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很懒,一向没什么耐心和毅力。”   “你那时候说你现在的生活过的很好,你很满意?”陈的目光越过陈默看着房间里的一切,又重新落会陈默的身上。   “现在看起来并不是这样。”   “不想落了面子骗你的嘛。”陈默说:“其实生活只要过得去就好,我这人没什么太大的追求,这辈子最想做的就是混吃等死,现在这样生活已经很不错了。”   陈似乎又想问什么,但陈默出声打断了她的话语,陈抓住了谈话的主动权,这让他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拜托了一个认识朋友,但还是花了很长时间。”   “在维多利亚认识的朋友?”   “是学校里的同学。”   “那天和你一起出来的那位?”   “是另一个,你的问题问完了?”   她像是很不满陈默的问题。   “很奇怪我能交到朋友。”   “没有,只是想起小的时候,说起来很好笑,我那个时候以为以你的性格以后会很难交的到朋友。”   “人总不能一辈子活在过去。”   “……你说的对。”   “说起来你不是也交了新朋友了吗,野猫大人?”陈忽然看着陈默,意味不明的说出这句话。   “说的没错。”   “住在一起,关系很好?”   “还好,她要在我这里住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是多久?”   “不太清楚,多则几个月,快则几天,得等她处理好家里的事情。”   “不太清楚是什么意思,不要说的这样模糊不清。”陈的声音忽然变大了一些。   陈默愣了愣,觉得有些不对。   “这好像与你没关系吧?”   陈默不知道自己的当时的语气究竟是有多么不确定,这场单纯的叙旧,在没有在意中似乎正在慢慢朝着某个不知名的角度发生着转变。   “只是好奇。”   陈也反应过来,但她却没有一丝尴尬,而是平常的解释着,仿佛觉得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过了几秒。   “当初离开龙门之后去了哪里?”   “很多地方,来不及去数,寄养的人是一户商人,这些年跟着他们遇到了很多人,也发生了很多事情,前些年养父去世后因为遗产纠纷被赶了出来。”陈默牵强的笑了笑:“倒是你,怎么会在伦蒂尼姆?”   “我现在在这里的近卫学校留学。”   “这样啊,已经决定了回去之后要去近卫局?”   “多半会去,已经计划好了。”   陈没有否认。   “那也挺好。”陈默说。“以你的家世和现在学历,以后在龙门会有很大的前景。”   对于陈而言,龙门近卫局或许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至少目前来看,是这样的。   陈的手忽然握紧水杯。   她有些讨厌这句话,更讨厌的是她却无力去反驳。   陈默注意到陈的动作。   “没必要觉得有什么抵触,这大地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对你,对我,对很多人,有些东西生来就已注定,但你还能去选自己想成什么样的人。”   握紧水杯的手指又缓缓松开。   “不用你来说,毕业后我会立刻回去。”【$>   “我还以为你会反对这句话。”陈默半开玩笑说。   陈看了他一眼。   “我还没那么天真。”   她说完,从外套的包里拿出了一个东西,陈默很熟悉的东西,熟悉到他这辈子也无法忘记,他没有想到会落在陈的手里。   那个从一开始,改变了陈默人生的东西,在随后的几年里一直陪伴在他身旁的,某些人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就这样又重新出现在了陈默面前。 第四十二章 失而复得,久别重逢(二)   【有些人生来就该是一个反抗者,有些人生来就满身正直,是时代成就了他们,也或许他们成就了时代。】   ————————   一枚在时间的沉淀里布满划痕,锈迹斑斑的警徽。   让陈默回忆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那天的天气也像今天这般美好,明媚的阳光,温暖的空气,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一切,想必也不会给他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   陈默后来一直在想,不免会想,如果那天他没有打开那扇门,会不会有什么不同,可他心里很清楚,就算不去打开它,也会有人去打开它。   已经发生的事情注定无法改变,人唯一能做的,只有接受,痛哭流涕后还要继续生活。   陈将那枚斑驳的警徽放在桌上,朝他推了过去。   陈默有着片刻的失神,失神的表情落在陈的眼里,又很快被掩饰过去。   “原来,是在你这。”   陈默怀念的看着那枚警徽,却没有伸出手去拿起。   他比任何人都要熟悉它,所以即使是看着陈默也能清楚的记得它上面那怕每一条划痕,在集中营的时候,是它在每个寒冷孤独的夜晚里,陪伴陈默度过那段悲凉的人生,也是它,成为他悲凉人生的**。   只是后来,因为塔露拉的出现,陈默将它放回了抽屉里,再也没有时间去顾及,可现在它又重新出现在陈默的面前,似乎是想让他记起,那些他以为早已模糊的过去。   他该缅怀,也该怀念,就像他回到龙门时见到的那座照片早已模糊的墓碑。   陈默看不清上面人的相貌,也就再也想不起他们的样子。   “它对你应该很重要。”陈轻声说。   塔露拉走的时候什么也没有留下,就像是你走的时候一样,这枚警徽是你们唯一留下的东西,在往后的那些年里,陈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把它带在身边。   就如同带着过去童年里最重要的两人,对于她而言,这也成为了某些人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关于你的事情。”陈抬起头看着陈默,缓缓收回压在警徽上的手,似乎在等待着他说什么。   陈默抬起头,四目相对里,在温暖的明媚的阳光下,像极了多年前那个夏天。   “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陈默不以为意的说:“我差不多都快忘记了。”   “你的父亲,曾经是早年龙门近卫局的一名警员,在一次挟持人质的营救任务中牺牲。”陈的声音有些低沉,顿了顿:“他是位值得令人敬佩的英雄。”   “……”   有一点陈说错了,那个人不是英雄,至少在陈默和他的母亲眼中,他不是。而且后来,那些人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   “你查过了?”   陈默没有意外,如果是陈的话,当然能够很轻松的就查到这些东西,因为这并不是太过隐秘的事,而他也没有刻意的遮掩,陈要是愿意,迟早都会知道。   “从满是灰尘的旧资料堆里找出这些信息并不容易,如果不是这枚警徽,我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找到当年经历者,才逐渐弄清楚这件事情的原委。”   陈的表情有些严肃,她大多数时候都是这张冰冷的脸,陈默很久以前见她笑过,只是现在看来,这张脸或许很难再在他面前露出当年那种笑容。   她的话语虽然说得很轻松,可陈默还是能想到,她一个人费力的去查那些故纸堆里的老事时,究竟有多么费力与疲惫。   可自己真的值得她去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吗,又或者,其实只是她不想再过着那种稀里糊涂的人生,而做出的反抗。   她似乎正在一点点让陈默的心防失守,也许陈并不这样认为,可想到陈的所作所为,兴许感动这个词语太过轻巧。   因为你孤独了这么多年,已经下定决心要抛弃的东西,却一直被人念念不忘。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忽然间,陈默发现自己其实一点也不了解陈,不了解面前这个女孩的想法,不了解这么多年下来,她长大后究竟变成了一个怎样的人。   面前的陈让人觉得陌生,在陈眼里也是同样的感觉。   “我不知道,这些年里一直在练剑,除了练剑这是我唯一能找到的能做的,我不想让自己闲下来。”   “这样啊,你来就是想要告诉我这些?”   “不,我来是想把它还给你。”   虽然是这样说,可陈默分明在陈的眼里看到了一抹留恋。   不是对自己的留恋,而是对过去那段记忆,对她自己在乎过的。   “不用了,不介意的话就当是个纪念,送出去的东西,怎么好意思再拿回来。”陈默说。   陈的话还没有结束。   “你回去过了,对不对?”她没有拒绝,忽然这么问,这句话说的很肯定。   陈默突然明白过来,她拿出这个东西的目的,不过就是想要引出后面的那些话题。   陈默下意识想要否认,可陈看着自己的目光,又似乎在告诉他,就算是他否认也没有什么作用,因为陈已经做下了判断,而她一直是一个执拗的人。   “我前段时间收到了一份从龙门来的电讯……”陈说,她的话没有说完。   其实那封信里并没有提起陈默的消息,可陈也没有说她收到的信是什么内容,她把话说到一半。   再联系起她怀疑陈默可能是在骗自己,原因呢,陈只能想到魏彦吾。   她很狡猾,但陈默却不知道陈究竟知道多少,陈的眼神太认真了,认真的仿佛那封信里真的让她知道了很多东西。   “……是。”   “什么时候!”陈急切的逼问道。   陈默愣了愣,陈急切的逼问没有丝毫掩饰,他明白自己被陈骗了。   可谎言既然拆穿,也就没法再继续下去。   “半年前。”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陈的眼神很复杂,复杂的就像在她识破了谎言后却不知道自己接下去该怎么问。   为什么要回去?答案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   你说你的过得很好,你说你在维多利亚有了一份新的生活,你之前说自己跟着商人的养父四处流浪,到底有多少是真是假。   可既然如此,你回龙门做什么,为什么我提起那封信时,你没有任何意外也不反驳。   谎言被拆穿的太快,快的让人猝不及防。   陈默没有回答。   “你回去做什么?”陈又说:“不要再用那些话骗我,不要和他一样骗,我!”   陈的眼神让陈默想起了维娜之前的话,【你大可把你知道的告诉她,该怎么选择是她自己的事情,你可以不必为此烦恼】   可我真的能将那些颠沛流离告诉陈吗,即使告诉她又能得到什么。   “我的确【@#   “所以你之前都是在骗我的,你说他给了你选择,你离开了龙门。”   “也不全是谎言,他的确让我选,我也选择了离开龙门,但我没说过自己不会回去,我会回去带小塔离开。”陈默说。   “为什么之前要骗我。”   “你有了自己的生活,小塔不在龙门,我没能在龙门找到她,却在维多利亚遇到了你。”   “……她离开了,我没能留住她。”   陈默没能看到陈放在座下狠狠捏紧的手,她的内心并不平静,就和陈默离开的时候她什么也不知道一样,塔露拉离开时,她亲眼看着她走,而自己仍旧无能为力。   【和我一起走,你不知道这座城市是怎么对待我们的,大人们是怎么看我们的……】   陈那个时候拒绝了。   这些年来,陈无数次的回想起那个夜晚,那次小小的冒险,也体验过无数次同样无力的挫败感,以至于后来才导致了她那种不断压榨自己的狠厉与严苛,近乎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   或许,这个时候应该轮到陈默来责问她,但陈默又有什么理由来责问陈呢,他没有理由,因为陈默曾也感受过她的这种无力,只是某种程度而言,他比陈要幸运。   他们都有着各自的幸运,微小的幸运,就像小的时候那样,被排挤在外的陈,她却拥有着比陈和塔露拉还要美好的未来。   陈默的脚已经站在黑暗里,可陈和他不同,她有资格站在阳光下,她并不孤独,因为除了自己之外,陈已经拥有了新的朋友,会有人陪在她的身边,激励她,鼓励她,帮助她。   陈很欣慰,但不后悔,只是不免有着遗憾,因为在很小的时候,他曾以为那里会有我的一席之地。   “我们谁都没有想到后来会变成这个样子。”   陈默说,就如同长大后的大人评价着小时候发生在现在看来不值一提的玩闹。   “可它既然已经发生,就已经无法改变,我们都有了各自的人生,你也好,我也好,小塔也好,我们已经过上了自己的生活,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可即使是这样说,陈默的心里却感觉到了一丝可笑,安慰别人的话倒是显得轻巧,可说出来的话,连他自己也无法说服。   我们的人生,从那时起,就变成了别人随手可以改变的涂鸦。   道理谁都明白,可明白,不一定就能接受,如果任何人都能理智客观的去看待问题,世界上也就不会发生那么多的事了。   “呵,你还是一样满口的大道理。”陈冷笑的看着陈默:“你说的这些,你自己信吗?”   就像陈默了解陈一样,陈也了解他,他们都了解彼此,也就都明白,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话语,可陈就是喜欢直言拆穿,她从不喜欢轻易妥协,强势的态度也让人感到无奈。   “信也好不信也罢,这是现实。”   “现实并不意味着就能妥协!”她突然呵斥道,就像是恨铁不成钢,被陈默的语气所激怒。   “这是逃避,你这个懦夫!”   陈从小的时候就不喜欢陈默,因为在陈眼里,他不仅是一个虚伪糟糕的人,还因为他那些总是负面的思想。   陈很多次都在试图阻止他和塔露拉接近,只是,她从来没有办法。虽然后来这种态度变好了不少,可他们的关系,一向没有那么融洽,不过碍于塔露拉,所以陈都很克制。   可现在塔露拉不在这里。   “是啊,我是懦夫,可你又能做什么!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还要我来教你什么是大人,你还和以前一样,抱着那些天真的幻想!”   陈默出口反驳,就像是被陈天真幼稚的幻想刺激,讽刺的笑了起来。   “看看吧,大小姐,这就是现实,现实就是这样,我住在十几平米的地方,要为了生活和薪水,菜米油盐而烦恼奔波,而你从来不用考虑这些!”   “不准!不准那么叫我!”   陈不喜欢陈默的态度,可同样的,他也不太喜欢陈那种幼稚天真的思想,或许在孩童时期他可以认为那是孩子的妄想,甚至会觉得有趣,可这些年下来,陈似乎还是没有改变。   这是一件好事,可对于像陈默这样的人来说,未免显得过于可笑。   他们吵了起来,陈默已经不记得这是我们第几次吵架了,十年之后,他们又一次见面,结果都不算太好,不是动手,就是争吵。   声音越来越大【%&   没有塔露拉在身边,他们之间的矛盾终于爆发,抑制了十年的矛盾,在一间小小的平板屋内,从一开始平静的对话,转变为了现在的争吵。   谁都无法说服彼此,也无法让彼此接受自己的意见,是的,他们都没有经历过彼此的生活,又怎么能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对方的身上。   不过是一场宣泄,一场没有结果的争吵。   而如今,渐渐扩大,已经开始动起了手,陈默不知道的是,这次争吵是陈有意图的引导出来的,只是连她自己也没想到,到最后自己也没能克制住。   她确实被陈默的话语激怒,而陈默也对她的话语感到不忿。   十多年了,十多年来,他们错过了彼此的人生。   陈默很想克制,他能够克制,可陈的话语却越来越嘲讽。   你又知道什么!   你又知道我这十年来是如何度过的,你又知道我心里藏着多少恨和无奈。   或许吵一架也好,陈默忽然想,吵完之后就再也没有更多的话语可谈。   所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现在,陈默被她按在沙发上,同时又抓住她的手臂,试图将她重新压制住。   如果言论不能占到上风,最好也最直接的办法就是使用暴力。   但他们都没能成功的用手段说服对方,只能弄得衣衫凌乱,陈默单薄的短袖被撕成了破布,从腰后挂在身前,而陈穿着外套在打斗中脱了下来,里面白色的衬衫上几个纽扣断开,露出衬衫下白皙平坦的小腹。   她的身体因为想要压住陈默而紧贴在了他的背后,陈默放手抓住她的手臂,想要转身,可好陈却忽然用双腿夹住陈默想要用力的大腿。   擒拿。   他们现在的模样看上去很亲密,如果再配上因为动手而潮红的脸和微微喘气的模样,落在别人眼里,很容易就联想起很多难以启齿的事情,但事实上,他们不过是在打架。   由吵架变成了打架。   客厅内早已变得一片狼藉,唯有那张矮桌,被踢翻的矮桌下,落在沙发旁的那枚警徽,在阳光下反射着淡淡的光,像是在注视着他们的动作。   陈松开了手,一只手撑着沙发的靠背,仍旧在陈默背后,可却拉开了十几厘米的距离。   急促的呼吸声在陈默的耳畔响起,他手上的力度轻了下来,松开了抓住陈小臂的手。   蓝色的发丝垂落在脸庞,陈低下头俯视着他,发丝遮住了陈的眼睛,陈默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露出的半张脸,微微张开的嘴,又轻轻咬住了嘴唇。   陈松开了手。   陈默忽然明白过来,她看到了什么。   他们已经不用在打了,也没有再打下去的必要。   裸露出短袖的身体上,那些大小不一的伤痕,一个盖过一个的密密麻麻,难看的甚至看起来恶心的伤痕,刀伤,枪伤,烧伤……各种各样的伤势密布在原本的皮肤上,已经很难数到底有多少。   陈默已经记不清,这些年到底有多少次险死还生又好运的大难不死。 第四十三章 失而复得,久别重逢(三)   陈永远也忘不了那天。   那天阴霾的天空飘落照小雨,城市的废墟里,断裂塌陷的城区,那个老人牵着小塔的手。   她看着舅舅和他身旁黑衣黑甲的人影。   “他向哪个方向去了?”   “西方,很快就能到达辉蹄区的禁区。”   “这一切都是他谋划好的,为了确认协议签署的安保情况,莱塔尼亚向外扩张了冲突禁区,和我们的禁区重叠。”   那年正在建立经济体系,和莱塔尼亚签署经济关税合约的龙门停留在莱塔尼亚边境。   “我们能够潜入进去,杀死科西切,夺回小姐。”   “不,他做好了准备。”魏彦吾拒绝了:“……这次会面,孪生皇女直接派遣了女皇之声,随行的武装力量不再少数,女皇们登基不久,一旦科西切有意引爆外交冲突,我们一切的逾矩行为都可能成为女皇们彰显权威的借口,不能给科西切更多伤害龙门乃至大炎的机会。”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   “舅舅!”年幼的她抬头看着牵着自己的魏彦吾,她能感觉到魏彦吾的怒气。   “……”魏彦吾低下头看着她。   “晖洁。”   “舅舅……不要怪小塔。”   “我没有责怪她。”   “……那你骂我吧。”   “你没有做错什么。”   她低下头,握紧了魏彦吾的手:“我答应过她要一起走的,可我害怕了……我……我松开手了,没和她一起……”   “……晖洁,这是她的错,不是你的。”   “可……可舅舅你说不会怪她的!”   “是的,我不会。”   “但她……但她不是做错了吗?做错了也……不会被骂吗?”她不安的问。   “……”魏彦吾沉默了一会儿。   “她不知道真相,这个真相不该被任何人知道,所以她肯定会犯错,哪怕不是现在,将来也会。”她听到舅舅轻声说:“……很多情况下,犯错是不该被责罚的,我们不仅会犯错,还会犯很多错,有些错我们一定会犯,躲不开,避不过。”   “塔露拉只是犯了那个她一定会犯的错。”   “那样的话,还叫犯错吗?”   “依然还是。这片土地不因一件事一定发生就宽容它。”魏彦吾收回目光:“严苛的土地,严苛的人民,严苛的统治,除了对错,它们什么都不在乎,好像对错才是它们的生命,而不是呼吸和吞咽。”   “……你说的这些我不懂,舅舅。”她听不懂舅舅在说什么,但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小塔她还会回来吗?”   “我不知道,晖洁,我不知道。”   魏彦吾的回答让她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那小塔她因为我……不会回来了吗?都怪我……都怪我……小塔。”她哽咽着哭到。   “晖洁!”   魏彦吾的喝声吓到了她。   “把你的眼泪擦掉。”   “唔,我……”   魏彦吾轻轻叹了口气。   “或者……哭吧,就五分钟,哭完之后,如果你不再流眼泪了,我就告诉你该怎么办。”   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叫着小塔的名字,死死抓紧魏彦吾的手掌。   魏彦吾望着天空,他本想躬下生安慰矮小的女孩,踌躇之后,他觉得自己不配。   她的哭声终于小了下来。   “你不哭了。”   “嗯,我想小塔回来,我该怎么办?”她擦着眼泪问。   “要,要怎么做?小塔真的可能回来吗?舅舅会不会骗我?妈妈……妈妈说,说你只会骗人,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   “也许吧。”他不确定。“我也犯下了一个巨大的错误,导致你的母亲一生都恨我入骨,至死都没能放开,她说的情有可原。”   “但错误是可以被弥补的。晖洁,听好,正确行事值得你努力一生,纠正错误却值得人押上性命。塔露拉的离去是一桩错误,这桩错误带来的所有后果我都会承担。”   魏彦吾看着女孩。   “而你,晖洁,快快长大吧。”   “长大后会怎么样?”   “你的话,长大的你……就能改变一切。”   “真的吗?!”   “也许,或者说只要你相信,它就是真的。”他说:“我会教你剑术,赤霄的剑术。”   长大后的你就能改变一切。   她到头来什么都没能改变。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在努力,试图从阴霾里走出。   陈忽然想,可她看着面前的陈默,如果他当时还在的话,他会不会和塔露拉一起走呢。   应该会吧。   陈不知道。   陈默已经记不清,这些年自己到底有多少次险死还生又大难不死,一如他身上那些交错而过密密麻麻的伤痕,仿佛是在告诉他自己,也在告诉陈。   那个所谓美好的梦,在现实的摧残下,究竟会醒来。   “还要继续?”   陈默望着陈,松开了手,仰躺在沙发上,陈压在他身前,蓝色的长发披散着,遮住了她的视线,可她能感受到陈默的目光,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下来,安静的就连呼吸声也听不见,阳光依旧温暖的洒在他们身上,陈的阴影笼罩了陈默,他躺在陈的阴影里,里面是一片黑暗。   他们就像是被分割开来,像是多年前在那间房间内,陈坐在温暖明亮的阳光下,而陈默和塔露拉坐在另一面,他们躲在黑暗里,望着沐浴在阳光下的陈。   没有羡慕,没有遗憾,只是在向往,一丝向往,向往那片温暖明亮的光,却遥不可及。   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落进陈的眼里,过了很久,陈默才听到她的声音。   “不了。”   她的声音很低,低的近乎是呢喃,她任旧没能抬起头,抬起头来看向陈默,隐藏在发丝后的眼底闪烁着陈默看不见的情绪。   是不忍,也夹杂着同情。   陈在那一瞬间,忽然明白了很多的事情,很多自己以前想过却下意识否认的事情。   “你满意了?”   陈默终于明白,陈为什么会和他打起来,而在出手的时候,一直放在他的衣服上。   的确很蠢。   在陈默的视线里,陈慢慢抬起头。   她望着陈默的眼睛,又想要闪躲,可最终她还是没有移开视线。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的声音在微微颤抖,目光中带着祈求,陈默从来没有在陈的身上见过这样的表情,记忆中的陈,一只坚强的,活泼开朗。   陈默希望她能一直这样下去,可他【/   记忆中的那个男孩子模样的陈,永远的成为了陈默的记忆。   “很多事情,很多,多到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陈默望着那双明亮的红色瞳孔,十年中的那些记忆的片段不受控制的在他脑海里闪过。   那些死去的人,那些活着的人,那间昏暗的车厢,那个握着匕首的少年。   爆炸,喧嚣,争斗,硝烟弥漫,刺眼的火焰,破碎的世界,挥下的冰冷苍白的刀刃以及飞溅在脸上猩红浓稠的血。   磕磕绊绊。   “我不经意间错过了我们本该留住的回忆。”   你,我,塔露拉,我们三人再也不是儿时孤儿院那几个天真烂漫的孩子,那些过去的种种,那些曾令人怀念的欢声笑语,早已经如逝去的水般再也寻不回来。   一如我坐在港口畔的长椅上,那些陌生而又熟悉的景象,只是看起来熟悉,却已经变得陌生起来。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明明很熟悉,可再也找不到方向。   总有一些东西,要用消失来证明它的珍贵,名字被葬在咽喉,而我在这十年里,我长大了,变得有了计较和盘算。   “我回去过龙门,见了魏彦吾。”   陈的呼吸忽然凝滞下来,那双眼睛微微黯淡,垂下眼睑。   “是吗。”   陈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轻声呢喃,她只是看着那些密集到恐怖的伤就能明白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   “我们都长大了,陈,你也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孩子了。”   “我明白。”   “你不明白,不用觉得愧疚和亏欠。”   陈默伸出手,轻轻地替她理开额前散乱的发丝,看着那张早与记忆中不再一致的脸,尽力寻找着我熟悉的模样。   “你不欠谁什么,这不是你的错,也许……”陈默放下手,看着近在咫尺的陈,看着她那双低垂的眼眸。   “是我们的命运本该如此,注定会遇到这些事情。”   被那些过往所牵累和折磨着的陈,日益灰暗冰冷,再也没了我熟悉的地方。   “凭什么!”   陈忽然大声的叫了起来,像是被他的话语惊醒,她揪起陈默的衣领大声地质问。   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再问自己。   凭什么,凭什么你就要面对这样的事情,凭什么,我一个人就能安心的站在一旁看着,凭什么,你们……一个个的都想来插手我的人生。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为什么……每个人的人生都在按照它规划的路线在行走,有人高高在上,有人跌落尘埃,有人活着,就要有人死去,我们只是恰好这样罢了,但最起码,我们都还活着。”   “这片大地不因谁的遭遇就对其宽容。”陈默说:“你不该找过来的。”   陈的确不该来,也不该继续逼问,得到一个她既希望,却更为难的答案。   在你眼里,我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不是你的亲人,我们更算不上好到无法分开的朋友。   如果你不过来,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烦恼和纠结,我不希望你过来,可我也不能否认,在我的心里,其实也有一丝期待。   陈默不能否认自己是一个自私的人,自私的希望陈能过来,希望陈能知道这些,可同时,他又不想,也不敢让她知道这些事情。   世界上难受委屈的人多了去了,不是每一个人都要,也都能得到别人的理解,更多的,是一个人默默地忍耐,忍耐孤独,也忍耐痛苦。   “我如果不过来,你是不是就打算这样瞒我一辈子!”   “没有一辈子。”   一辈子这个词语太过遥远,若是陈没有过来,那今后,他们再也不会见面,陈默不会,也不能容许自己在和她见面。   但陈默也知道,或许陈总有一天会知道这些,总有一天会再见到塔露拉,不可避免的,也总可能在遇到自己。   世界很大,其实也很小,小到一个不经意,就能抬首相望又擦肩而过。   “陈默,你这个自私的胆小鬼!!!”   陈揪着他的衣领的手越来越紧,一下子拉近了与他的距离,近的陈默能从她的眼底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而她,也能从陈默的眼里看到自己的模样。   他们的眼里倒映着彼此的身影,在窗外落进来的灿烂的阳光下,凝视着彼此。   “我是个胆小鬼,自私又懦弱的胆小鬼。”   企图插手你的人生,也企图让你当做无事发生,我企图改变这些,可又一次次的失败。我想把你排挤在外,可却忘了你的感受。   “我不会原谅你了,再也不会,永远也无法原谅你!”   “……这样也好。”   陈默放弃了挣扎,也放弃了反抗,陈看着那张在她眼里现在变得无比刺眼的脸,以及那脸上无所谓的表情。   良久之后,缓缓松开了手。   陈走了,陈默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就像很多年前,看着那辆载着陈的汽车,渐行渐远。   他只能看着。   可以把很多人,很多事都当做无事发生,也不用在乎,可这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两个人是你在意的,想忘也无法忘记的。   只是因为在你心里,有些东西只有你能清楚,一个人能逃避世间所有的东西,可永远也无法逃避自己。   陈默也无法逃避自己,逃避自己记忆里的那些过去,那些冰冷,温馨,欢乐和嬉闹。   不能否认它们,否认在那个雨夜自己遇见了她,否认在那个冬天遇到了陈。   是她们让我感受到了后来的温暖,让我不再孤单,可也是她们促使了我后来的人生,这是我的选择。   这么多年下来,我得到了很多,可同时也失去了一些东西,总在得与失之间徘徊着,谁也说不清对错,可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陈默很庆幸,直到现在仍旧在庆幸着,庆幸自己没有死在那个满是烂泥一样的集中营里,庆幸自己来到了孤儿院,庆幸自己遇见了和蔼的修女们,也庆幸自己能和她们一起生活的那些日日夜夜。   他失去了那个温暖的家,失去了她,失去了他的童年,他以为自己会一直失去,直到有一天死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可她们接纳了他,于是,他又拥有了一个新的家,尽管陈默后来又失去了它,可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虽然谁也没有说过,谁也没有亲口承认,可对陈默来说,她们是他最后的家人。   即使只是一厢情愿也好,人总会做那么一两件愚不可及的事情,但纵然知道是错的,又有什么关系。 第四十四章 为一切埋下伏笔   结晶纪元,一个充满了苦痛与恨的时代,而我们不过只是这个时代里微小的缩影。   年复一年,旧痕新伤。   这些年来,陈默见过太多与他相同的遭遇,比他更惨的人并不少,相比那些人,他们已经足够幸运,就像是离开集中营时被人所羡慕一样,尽管是这样的人生,可在别人眼里,也足以令人羡慕。   可人都是贪婪的,贪婪的奢求着更多,又在这份奢求中失去原本手里的东西。   现在回过头来,陈默应该感谢魏彦吾,尽管是他让自己变成了现在这样,让自己,陈还有小塔变成了现在这样,可也是魏彦吾,让陈默明白,让他不至于再像曾经那样软弱,只能垂着手亲眼看着那发生的一切。   他曾无比的痛恨过自己的无力与软弱,也曾在看不到尽头的麻木里渐渐来不及去想这些,可后来来到孤儿院,陈默又开始回忆起来,直到最后,越陷越深。   时间就是这样啊,冷漠又无情,永远沉默无声的运转着【&   所以他和陈终究会在时间的潮水中渐渐分别,再也看不见彼此,依稀还记得当初的音容笑貌,也只能看着她和脑海内的记忆,变得越发稀薄而无能为力。   一如墓碑上印着泛黄模糊的照片。   不是不能做什么,而是不该那样做,他可以大声地告诉陈,告诉陈这些年遭遇,告诉陈他的经过,把自己所有的痛苦与折磨全部告诉她。   可这又有什么用,看着陈痛苦时难以置信,为难失措的模样,就能感到轻松吗?   不,那些说着将自己的痛苦分享给别人就能感觉好受的好话,其实都是谎言,前者是同情,而后者是一种自私,自私的骗自己别人能理解自己的感受。   不同的遭遇早已注定人不能感同身受,也无法相互理解,你所想要的不过是别人的理解与安慰,好抚慰内心的伤痕,然后欺骗自己,有人能理解你的感受,而你不是一个人。   陈默不能把自己的苦难强加在陈的身上,也不能看着她变成和自己一样的人,自私的想,就如陈说的,他的确是一个自私鬼,一个让陈厌恶的想要插手她人生的自私鬼。   但陈默其实知道,他心里清楚,陈的人生并不比谁好到那里去,那几年的生活里,陈默多少能明白,陈看似轻快的笑容下,藏着的苦涩与牵强,她只是看起来美好让人羡慕,可又有谁知道,在那令人艳羡的外衣下,究竟有着怎样的难言之隐与委屈。   偶尔看向自己时目光令人不解,还有离开时的依依不舍和惆怅,这些情绪不该出现在一个孩子的身上,可同样的,他和塔露拉表现的也不同普通的孩子。   是什么让她们变成了这样,又是什么让三个本该不同的人得以走到一起。   因为都很像,因为……在彼此的身上看到了自己,误以为是同类。   人不会一开始就变得坚强,只是因为需要,所以不得不让自己学会坚强,因为眼泪,是世界上最廉价的东西,什么也换不回来,什么也得不到。   眼泪,是一种软弱,一种不能忍受的软弱,它不能改变什么,也无从挽回。   眼泪,不值一提。   陈默的脚步已经无法停下,可陈的脚步才刚刚开始,像她这样的人,应该有一段光彩灿烂的人生。   她要在狂风暴雨后等待划过天际的彩虹,在每一个深沉的夜晚过去,抬起头就能见到迎接她的亮眼的黎明,而不是被牵累和束缚,一生都活在他人制造的阴影里。   当初那些所谓的承诺,玩笑,吵闹,现在想起来,令人怀念又留恋,可也只能怀念和留恋,   人不能也不该永远的活在过去。   孩童时期想要长大,可长大了之后又想要回到过去,但人们都很清楚,最难挽回的便是岁月和时光。   只能叹息,叹息后又不得不重新抬起脚步。   可陈默还是会感到遗憾,一丝空洞的落差,他和陈的再见,没能微笑与喜悦中度过,留下的只有怨恨,争吵以及矛盾不休。   以前就应该是这样。   他和陈之间从来都不存在什么牢不可破的关系,唯一维系着他们认识相遇,甚至陈愿意接受自己的东西很脆弱,脆弱到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连他们自己都没能想到。   陈默很早之前就应该想到有这一天的发生,可他还是在幻想,就像他说着陈那些天真的幻想,可笑的是,他自己也在幻想,只是他的幻想每一次都在破碎。   从儿时开始,就一点点,一点点,一次又一次的支离破碎,宛如一片镜花水月,那些破裂的痕迹,即使捡起来,也无法再拼凑在一起,变成曾经的模样。   陈默从凌乱的地上捡起那枚黯淡的警徽,手指抚拭过那些深深的划痕和锈迹,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个男人回来的时候,戴在他胸前的模样,那个时候看起来是那么明亮,在温暖的灯光中,亮眼的闪烁着。   可这些年过去,它早已经变得越发灰暗,即使在阳光下,也不能反射出任何的光芒,漆黑的龙头标记越发狰狞,就像是在一段灰暗的路上一路前行,走到了现在,满身风尘,伤痕累累却还想垂死挣扎。   好似在印证着陈后来那段惨淡的人生,也是走在这样一条布满荆棘的路上,被刺的鲜血淋漓,狼狈的爬着,不敢停下也不敢回过头。   陈默不知道,自己回过头之后还能看见什么,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里,没有人会等在他的身后,他只能向前走,也只有向前这条路留给他。   他缓缓握紧那枚警徽,看着上面自己模糊的人影,忽然想起半年前站在那块墓碑前看到的灰白的照片,也是这样模糊。   他不是个英雄,从来都不是。   因为他没有那么伟大,现在看来他不过是比别人傻一点,执着一点,所以后来才突然丢掉了性命,死无全尸,也让自己再也想不起他的样子。   可对于龙门而言,他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责任,对于龙门而言,他算的上是英雄,而所谓的英雄从来都没有好下场。   人们做梦都想成为英雄,成为一个正直的人,满身荣耀,被人敬仰,被人依靠,可真正的英雄向来没有那么光鲜。   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后悔自己所做的事情,如果他知道后来发生的那些,知道那个傻傻的女人会变成那样,他是否还能像是离开时一样,没有一丝犹豫。   也许是有的,他当然会犹豫,可他不会停下,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啊,把责任看的比生命都重要,可却忽略了,她其实也是他的责任。   他的身影越走越远,他走的那么果断,可他不知道,有人在背后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变得茫然失措,痛哭流涕。   他把她丢给了自己,但我没能保护好她。   人总要面临选择,在大与小之间选择,他是一个自私的人,可陈默却不能否定他,否定他的自私,否定他的无私。   他不能去评价他的一生,去评价他的对错,也许他有这个权利,可他没有这个资格。   最可笑的是,陈默也不能去怨恨他,憎恶他,甚至讨厌他,就算他这样做,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他不会知道,也不会反驳。   他唯一能做的,只能是记住他,尽力记住他那段人生,尽力记住她的模样,害怕自己会忘掉,也害怕有一天,自己重蹈覆辙。   他成了他们,曾经活在这个世上最后的证明。   【他们因你而死。】   那个声音又忽然出现,比过往更加清晰,祂站在陈默身后,像是忽然出现,屹立在午后的光里,没有一点声息。   “我从没忘记。”   【可你现在却想为了一群萨卡兹赌上命。】祂说:【想想吧,他们从来没有信任过你,而你也没有信任过那个医生和魔王,到头来你什么也得不到,他们把你扔在了伦蒂尼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那只阿斯兰在你这里,你随时可能面对整座城市的围追堵截,你根本无力把控事情的走向。】   “我不是还有你吗。”陈默转过头看着身后的黑影,祂愣了愣:“你说的没错,我无力把握事情的走向,也无力掌控卡兹戴尔战争的全局,萨卡兹们有理由怀疑我,因为我始终是个外人,但我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知道我能触碰什么,不能触碰什么。”   【你是在找死!】   “我是在找死,我也知道如果我和博士的计划能够延续,最后等待我的结局可能会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凄惨。”陈默说,他忽然笑了:“那又如何?”   “你怕了?”陈默问。   【我会怕?】祂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讥讽的笑道。【你救不了那名现任的魔王,没人能救得了她,她已心存死志,无论你和那名医生想做什么都于事无补,况且就算让你们好运到能让那名魔王苟延残喘下去,她的命运早已注定。】   “特蕾西娅是卡兹戴尔唯一正统的继承人,没人比她更适合重拾残破的卡兹戴尔,苟延残喘也好,命中注定也罢,难道你现在被禁锢在我的体内也是一种属于你的命运。”   【……】   【我好心好意看你难过出来陪你聊聊天,你就这样挤兑我?】祂问:【还是说那头幼龙的离开真给你带来了沉重的打击,既然舍不得,怎么不留下她。】   “……”   【像我说的,看门狗,何必要让自己活的那么累,不如放肆一点,管他什么卡兹戴尔,管他什么魔王,你想做什么没人能揽住你,就算你想毁掉这座移动城市,我也可以帮你,没什么不能做的,也没什么能束缚我们。】祂低声说:【我告诉过你的,谁敢拦我们,就杀了谁,谁敢让我们难过,就把他们统统杀的一干二净,杀的没人再敢忤逆,杀的没人再敢羁越,你可以做到,为什么不做!】   “你不是第一次这么说了。”陈默轻叹道,他穿过祂的黑影,跨过翻到的茶几,坐在沙发上,望着狼藉的房间。   【但不管我说几次,你就是不听对不对。】祂转过身,黑影瞬间消失,又重新出现在陈默身旁,翘起推,指节轻点在翘起的膝盖上。   “对,你说几次也没用。”   【这些都是你自找的,难道你就真的没法跳出那个坎了吗,我不明白,多大点事,不就是你的父母,哦不对,你的养父母为你赔上了性命,可你却没有杀了魏彦吾,你应该杀了他,他才是罪魁祸首!】   陈默看了祂一眼。   “改走煽情路线了?”诧异道。   【……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其实我正在反思,思考如何去成为一个人,你大概不明白,我没法理解你们这种生命体的想法,很复杂,但大多是不起眼的零碎,我有漫长的光阴可以度过,时间在我面前失去了意义,我可以等待众多生命消散,坐看诸城崩塌,哪怕岁月流转,我依然存在。】   “但你现在被禁锢在我体内,我知道你很“伟大”,可没有意义。”   【……你非得要拆我的台?】   “抱歉,习惯了,你继续……”陈默抬起手掌。   祂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平息情绪。   【听我一回如何?看门狗,听我一回,我知道你没法放下心里的念头,萨卡兹抛弃了你,我们大可也抛弃掉他们,就算卡兹戴尔你们胜利,你又能得到什么,高位?权利?这种东西对你我而言毫无意义。】祂说:【我可以帮你找到小塔,你知道她在乌萨斯,我们一座城一座城的找过去,她很聪明,肯定不会籍籍无名,科西切,我们已经有了线索,我们可以去杀了他,拿回属于我们的一切,哪怕是乌萨斯的皇帝呢?你还能和小塔结婚,没人能阻止你们的婚礼,和你以前想的一样唾手可得。】   “就这?”   【你总得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东西很多,多到难以计数。”   【别这样,每次难得找你聊天,你总是来这套,就不能换点花样?】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力。【你……简直就是一块油盐不进又臭又硬的顽石。】   “石头好啊,石头没心没肺。”   【又来。】   “其实你没自己说的那么厉害对不对?不然你也不会在面对殿下时一言不发,不然在得知监察使的消息时,你一直不怎么说话。”   【……你想知道?】   “我能猜到,否则你也不会是现在这样一番模样,我想你肯定不是个合格的阴谋家,以你这种见到谁都想杀杀杀的脾气,恐怕很难弄出什么像样的阴谋。”   【你觉得自己很了解我。】祂嗤笑道:【你又怎么知道我没在算计什么。】   “这种话等你出来了再说也不迟。”   祂忽然顿住了。   【别忘了,龙门的时候你付出了什么,看门狗,这天不会太久的,你等着看好了,哈,你急匆匆的想舍弃过去,抛掉那只幼龙不就是为了这吗?我不害怕,是你怕了。】祂冷笑着缓缓说:【你想知道到时候你会是什么下场吗?】   “哪怕是死。”陈默平淡的回答:“……你认为,让一个人真的不在乎你的方法是什么?”   【杀了他!】   祂几乎连想都不想。   “……你看看你,能不能不要满脑子都是杀人,粗鄙!”   【……】   “我来告诉你,是消失在这个人的生活里,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如果你出现过,你就无法完全消失,你要等到这个人找到新的生活,新的环境,这才是最好的办法。”陈默说,顿了顿:“老实讲,你一定有办法缓解特蕾西娅的病症对不对,否则你也不会一次次在我面前提起这件事,我不是个傻子,狗蛋,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我可能不清楚,但你做的也太明显了,我得收回前言,也许你成不了一个合格的阴谋家,但单就城府而言,也不差的。”   【别他妈叫我狗蛋!】   “狗蛋……狗蛋,说说吧,反正你也不一定会干。”   【呵。】祂冷笑着没说话。   “你难道就不想出来?我以为我们之间的相处还算融洽,虽然不能说亲密无间,但起码形影不离。”陈默耐心的劝道。   祂冷哼了一声。   【无耻之尤!】   “说吧,迟早要说。”   【……我的确有办法延续那名魔王的性命,但我不会帮你,看门狗,代价太大了,对我而言并不值当。野心勃勃却无力压制议会的守旧势力,愚蠢的权贵,高傲的贵族,还有在极度的高压下越来越麻木的人民,少数蠢蠢欲动却无力回天的蠢货,理想主义者,阴谋家,野心家,现实的人民,严苛的统治,守旧顽固的上层,以及被当做时代消耗品的感染者。】祂说;【你那些想法挽回不了这片腐朽的大地,你看重的魔王无力为你开拓,众志成城的勇士将被舰炮轰鸣碾成齑粉,弯刀轻而易举收割每一条倒下的生命,你对此一无所知。】   “你说的好像你曾尝试过一样?”   【我不用去尝试,这片大地自然会走向这样的结局,一个人人自危的末世,感染者不过是这个末世的开端,而你我已然身处其中,当山峰注定将要倒塌,没人能挡住它山石奔涌的崩溃。】   眼前的黑影似乎发生了一些改变,陈默不能肯定,不能肯定他面前的祂还是自己印象中的那个人,从三年前在卡兹戴尔印证了祂的存在后,这是首次,祂说出这种意义不明的话语。   【但……你可以独善其身,看门狗,你可以离开。】祂说。   “因为你?”   【因为我们。】   “我答应你,在卡兹戴尔的战争结束后,将这具身体还给你。”陈默忽然说。   【你威胁我?!】   陈默忽然想到了和博士的谈话。   ‘如果巴别塔失败了,我会带特蕾西娅离开卡兹戴尔。’   ‘我会帮你。’   ‘谢谢。’   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天气里,兴许是这片大地的某处,逃过卡兹戴尔一次次的追杀,终于看着特蕾西娅迎着阳光缓缓停止呼吸。   这样的结局,这样的命运。   我不甘心!   【还说不是威胁!】祂说:【那你别怪我之后毁了你想要的一切,用这幅身体,用你的相貌,亲手杀了所有人,包括那条幼龙,就从那条幼龙开始,我会一点点剥碎她的鳞甲,折断她的犄角,我要让她看着她的亲人一个个在她面前死去,让她活着,永生都活在折磨里。】   “你不会这么做的。”   【我会!我还要找到塔露拉,然后……杀了她!杀了她的朋友,杀了她的亲人,杀了她认识的所有人!】   “你不会。”   【我会,我一定会!】祂阴沉的嘶吼道。   陈默没有回答,他忽然安静下来,看着面前凌乱的房间,不知道在想什么。   祂也沉默了。   良久没有声音响起。   “如果我死了……”陈默突然开口,又无声的笑了一下:“不对,就算我死了,你还活着,那我还算不算死了?”   【看门狗,我说到做到!】祂说,只是这句话,似乎没能说完。   我看着你长大,看着一次次的失去,看着你在长大成人的岁月里变得权衡利弊,变得畏首畏尾。   我看着你活在自己编制的网里,活的狼狈凄凉,活的不得自在。   没人比我陪伴你的时间更长久,也再没人比我更要了解你的生活。   我理所当然“爱”着你,也理所当然“爱”着你曾经爱过的一切,所以我喜欢狐狸崽,更胜过你遇到的每一个人。   既然不舍得,怎么不留下她,你就那么想去做个没人在乎的“英雄”。   抛妻弃子,不得好死。   ps:本来想更番外,结果一写狗蛋停不下来,狗蛋要动手了。 第四十五章 陈的朋友   结晶纪元7月1日   眼前这个人自我简绍的名字叫做风笛,这听起来比起名字更多的像是代号,配合着她此时脸上绽放的轻快笑容,让陈默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陈默见过她,在半个月前,她站在陈身边的同伴,匆匆有过一面之缘。   而此刻,她又找上了门。   陈默不难猜到她是来兴师问罪的,也只有这个想法,才能解答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一个陌生人的家里。   出于礼貌,陈默还是将她请了进来,坐在自己对面,桌上放着两杯凉水。   “不好意思,家里没有什么可招待的。”   住在这里的两个人,没有一个喜欢喝茶,冰箱里自然不会放着其他的饮品,占据了一大半的地方都是黑啤酒,他自然不可能第一次见面就请人喝酒。   “啊哈哈……那个,没通知过你就过来了,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了。哦……谢【<+   她拘谨的双手接过陈默手里递过去的水杯,握着水杯,干笑了两声,一开始是想兴师问罪来着,但看起来,以她的性格并不适合做这样的事情。   “我听陈说,你们以前是很好的朋友?”斟酌了好一会才试探性的问出这句话。   这句话落在陈默的耳里,未免有些失笑,这开场白的目的性未免也太显眼了些,只是……很好?   陈默没有拆穿。   “不算很好,只能说是童年的玩伴。”   “这样啊。”   风笛的确是来兴师问罪的,只是和陈默所想的兴师问罪不同,她很清楚,若是来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仅凭一己猜测就做出呵斥别人的事情,那不是显得太无理取闹了,而她并不擅长这样的事情。   现在她反而觉得有些紧张。   一个朴实的孩子,这是她留给陈默的第一印象。   “你是陈的朋友?”   “呃……算是朋友吧,我现在也搞不清楚我和她能不能说是朋友啦。”   她听着陈默的话微微放松下来,握着水杯的手指松开了一些。   “其实我们是一个学校的同学啦。”   “我还以为陈那种难搞的性格,在学校里一定很难交到朋友?”陈默有些轻笑着说,缓和了一下僵硬的气氛。   他不难想,从小的时候他就有过这个念头,陈那张臭脸,真的很难让人能够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和她交谈,尽管你其实知道她说的话没错,可那种语气也总是让人看不过眼。   倒不是说高人一等,只是傲慢,冷冰冰的傲慢,小时候也许好一点,长大了只会越来越糟。   她看谁都是冷着脸,像是对谁都不满意。   “可不是嘛。”   风笛略有感叹的点着头,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谈的开的话题。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和陈陈交上朋友呢。她在学校里也总是摆着张臭脸,像是所有人都欠着她什么,她那个样子啊,可容易遭人讨厌啦,我一开始也是那么认为的。”   她说着,带着点骄傲的扬了扬头,又转过话语:“但后来她可是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呢!”   “是吗?你做她的朋友肯定感到很辛苦吧。”   陈是傲慢了一些,可她却有着足以称的上傲慢的资本,或许说成傲慢有点夸张,她只是冷漠了许多,但所做的事情没有人能挑出一点毛病,她很优秀,靠自己努力的优秀,所以谁也不能说什么,可以羡慕厌恶,却无法反对嘲笑。   她不会随意出口指责你什么,也不会夸夸其谈,她只会用行动告诉你你错在那里,往往让人无法反驳,只有感到敬佩。   “也没有啦……”风笛不好意思的摆了摆手,又有些小纠结的说:“虽然包扎伤口啦,帮她烧饭啦,和她结队作战啦什么的我也没少干,还挺累人的……但不得不说,我真是挺佩服她的,别人都做不到的事情只有她一个人能咬着牙做完,训练也是,作战也是,仿佛什么也不能让她退缩,执着的让人感到害怕。”   她说着微微抬头瞄了陈默一眼,声音低了一些。   “她一定给了添了不少麻烦?”   风笛愣了愣,古怪的看着说出这句话的陈默。   “怎么了?”   “不……没什么,只是很奇怪,你说的这些话。”   陈默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话语的不对。   “可能是有点奇怪。”他说。   风笛错开了视线,看着自己握着水杯松开的手说。   “其实……我以前就想问她,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她那种态度……就是拼命了吧?”   那个在战壕里满身伤口也没能退缩的人,当所有人都掉队只有她一个人顶着炎炎烈日汗水湿透的外衣也不肯放弃的人,偶尔也会望着天边同一个方向发呆。   谁也看不穿她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只能从她的眼里看到坚定不移的目光,让人感到恐怖的坚定。   可就是这样一个坚定的人,在这短短的十几天里就像是变了一个人,虽然看上去也如以往一般没有改变,可总是会走神,训练也比往常刻苦了许多,就像是在逼迫折磨着自己。   所以风笛才会来这里,因为她没能想通,没能想通是什么让陈变成了这个样子,她想要找到答案,单纯的作为一个友人,不希望看到自己的朋友变成现在的模样。   可来了之后面对对方,又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如何问起,又说些什么才好,总不能拍着桌子质问,可就算是那样,也没有什么用吧。   前几天回去之后的陈陈什么也没说。   结果呢?到底怎么回事,她一句话也没说,风笛苦恼的不行。   说起来,这是别人之间的事情,她作为一个外人不好说些什么,而陈,想必也不会赞同她的行为,可如果什么都不做,她会感到不安和不甘。   “你来找我,是想知道为什么?”   “陈陈这段时间变得很奇怪……我没见到她这样。”她犹豫了片刻:“自从上次她来找你之后就变得很奇怪,作为朋友,我不希望见到她一直这样消沉,她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撑不住的。”   “……”   看来陈交了一个很好的朋友,陈默心里忽然感到一丝欣慰,又如同放下了什么沉重的包袱,终于能喘过一口气,看着这个名为风笛的姑娘,想起陈的身边还能有这样的人在,为她感到由衷的庆幸。   “我可能帮不了你,风笛小姐。”   她的脸上出现一丝失落,但我接下来的话又让她重新振奋起来。   “真的不行吗?”她问。“拜托你了……”   “……”   陈默告诉了她他和陈一起生活的那些童年,他十岁之前的那些记忆,那个只有周末才会抽空来孤儿院一天的小女孩。   他告诉风笛他们一起发生过的那些过去,那些如今变得零碎的片段,断断续续的把他想要回忆却变得模糊的东西说了出来。   隐瞒了塔露拉的存在,只是说三个人,三个人一起走过的那些过往。   “陈不喜欢待在家里,因为她的家对她并不温暖,也不温柔,她在那里就像是一个外人,她喜欢住在孤儿院,可她却不能一直留在那里。”   “她这个人啊,老是喜欢把话蹩在心里,小时候就是那样,明明什么都知道,可就是不喜欢说出来,可能是怕人觉得她懦弱吧,她最受不了的就是被人说成软弱,也受不了自己软弱的一面。”   “在那样的家庭里,要是自己露出软弱的一面才会觉得更痛苦吧。”风笛紧握着手,她说:“我小时候也是这样,妈妈经常说‘瓦伊凡的女人就是要变得强壮’,其实我知道,是因为父亲去世的早,我经常被欺负,母亲才会说出那些话,也可能是觉得不服气吧?才会跑去读军校。”   陈默没有接过她的话,而是继续说:   “我们小的时候经常呆在一起,一起在龙门街头的大街小巷游荡,穿过一条又一条街道,最后走到码头望着远处的山峰和脚下的云海发呆。”   “那时候你们一定过得很快乐吧?”   风笛轻声问,她能想到那时的他们该是有多么快乐,能和朋友一起无忧无虑的活着,一起大大小小,一起欢闹,一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以为就能这样一直永远下去。   陈默愣了愣,不由露出笑容,转头看了一眼窗外阴沉的天空。   “是啊,现在想起来是很快乐。”   虽然陈经常和我对不付,虽然我只能看着那些橱窗里的东西,虽然口袋里一毛钱也没有,虽然总是被叫软饭陈,一点面子也没有。   可就是觉得快乐,日复一日习以为常的生活,因为陈的到来一直有着期待和惊喜。   用什么也换不回来的快乐,无忧无虑,奢侈的无忧无虑。   但也只是想起来罢了,阴沉的天空下,是一片有一片浓郁的阴云,有风吹过,树叶在风中飒飒作响。   “她很在意另一个孩子,后来她们分开了,陈认为这是她的错,她一直觉得是自己没能保护好对方,可我不这么认为,但你也知道,陈一直都很倔,她认为的事情很难有人可以改变。”   “你也不行?”   “或许以前可以,我没有试过。”陈默说:“这么多年过去了,陈大概从来没有忘记那些事情,那些已经变得模糊的片段……”   风笛看着陈默,忽然说,紫色眸子里带着些微遗憾。   陈默没能回答她的这句话,而是继续说着,就像是没有听见,而她也没有继续追问。   “她走的时候,我曾答应过她,要帮她保护好对方,她以前很信任我。”   “可后来你离开了,对吗?”   辜负了这份信任。   风笛看着眼前这个人的脸,他转过头看着窗外,风笛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又在他回过头前收回目光。   “那时我没想到后来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我们都没能留在过去,也没能遵守那个约定,陈觉得我背叛了她,我也是这样认为的,这些年下来,在她心里一定很恨我,我也有理由让她恨,这的确是我的错。”   “……你也有苦衷的吧,如果坦白的告诉她,我想……”   风笛想要说些什么,但她不够了解陈,所以她才会有这种想法,她也不了解陈默。如果每件事都能那么轻松的被人原谅,又怎么会有刻骨铭心的仇恨。   她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会忽然停住了话语。   陈默轻轻摇了摇头,嘴角轻笑着看着风笛。这是一个善良的人,作为朋友,她有着一颗真挚的心。   “事到如今,是对是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孩子都已长大,那些已经发生的不能挽回,谁也不能让时光倒流,该腐朽的,该忘记的,总要让它过去。”   如果真能像你说的这么轻松就好了,风笛深深的看了陈默一眼,却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她的经历告诉她,人最难做到的就是忘记,也永远无法安然自若的活着。   “陈有了新的生活,以后还会有属于她的事业和前程,她身边现在还能有你这样的朋友存在,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朋友,但好在陈还遇到了你,你们,她以后还会遇到更多的人,会有一大群值得她去信任也愿意帮助她的人,就像是你一样。”   “也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啦。”   “不然你为什么会来我这里?”   风笛看着陈默的脸,渐渐平静下来,她沉默了好一会,才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为什么?……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其实你到现在仍然很在意陈吧,为什么不亲口告诉她这些?”   “你觉得自己了解我吗?”陈默问:“了解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又知道我做过什么事?”   她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轻轻摇了摇头。   “对,对不起。”   你又不了解对方,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又怎么能随口就问出这些。   “我知道你是出于好心。”   陈默微笑着看着眼前的红发女孩,她并非出于恶意,只是她不喜欢看到这种事情的发生罢了,但世界上的事情,不是个人的不喜欢就能改变的。   “不,是我冒犯了。”她严肃下来。   “回到我们刚才的话题。”陈默说:“你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已经半只脚踏进了沼泽里,回过头看到站在岸上的人时,还要把她们也一起拉下来吗?”   “自私一点想,为什么不呢?好歹有一人能陪着我,可要是那是你在意的人,你的亲人,你的朋友,是的,她们想救你,愿意救你,可你很清楚,她们救不了你,只能被你拖累。”   陈默轻声说:“我啊,其实是一个很自私的人,但凡是一个自私的人也有自己拿不走的东西。”   那不是十七八岁情窦初开不顾一切的爱情,那甚至分不清是对彼此还是对过去的思念,或者说,放不下的执念。 第四十六章 小打小闹   【我栽了个跟头,爬起来,用了很久,我该走了。】   ————   格拉斯哥帮,一个维多利亚首都伦蒂尼姆的小型街头帮派,经常混迹于贫民区,在维多利亚贫民区的帮派中占据着一席之地,但在整个伦蒂尼姆,他们只能算是一群上不得台面的小混混。   如果手里那把刀就能算是黑帮的话,他们当然是。   陈默和黑道打的交道并不少,早年间在黑钢执行任务时,很大一部分的情报都来自于这群人,当然,更重要的是处理手尾,他们有更加快捷简单的方式,只需要付出一点点的酬劳,就能完美的帮你清理干净手里留下的垃圾。   黑钢国际时常会与这些人打交道,甚至哥伦比亚一部分的地下帮派,本就是某些组织发展出的下线组织和另一只手,明面上和他们毫无关系,但私底下会提供武器,资源,训练,而他们要负责收集情报,线人,和运输,甚至输送“人口”,偷渡与走私。   混乱的市场给很多人都提供了便利,而其中鱼龙混杂的各方势力更是维系这一存在最主要的基础,甚至你还能在这个市场上找到哥伦比亚官方的身影。   小到公司,个人组织,大到国家,市政,都需要这样一群人的出现,一些见不得光事情,有着这样一群人就会变得好处理很多,只是不同于组织和安保公司,在另一群更为庞大的体系里,做着相同事情的人被赋予了不同的名字,而他们做的事,也更为专业。   可不能否认,即使是他们,也需要这个聚集点的存在,以让他们达成某些目的,交换价值。   大部分人摇身一变就成了某个组织的雇佣兵,转过头来,又成为了帮派打手,而当这些人不被需要,又或者触及到某部分人的利益时,他们就会在有意识的领导下开始互相残杀,因为某些时刻,这种残杀是保证他们继续存在,自证价值的砝码。   早年的时候陈默也做过不少类似的工作。   他们的存在是维系这个社会所必需的基础,太阳升起就会有阳光落下,可太阳不能永远挂在天空,那样阳光也会变成一种灾难,而当它落下的时候,也意味着黑夜来临。   这是一种规律,一种万物演化而出的规律,不是每一种动植物都适合活在阳光里。   而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同样,不管是好是坏,也都有用的着他们的地方,刀这种东西本就是被握在手里的,如果没有握刀的手,也就没有了刀存在的价值,而握着刀的手,最主要的,还是用来砍人。   一如在龙门时,猎狐犬的出现接替了这个位置,也更为清晰直观地将本该隐藏在幕后的另一只手,展现在了陈默的面前,而如今他也在做着类似的工作。   只是让陈默感到意外地是,她们的领头者是熟人。   喜欢【离家出走】了大半个月的野猫小姐,居然开始懂得往家里叼东西了,老实说,陈默现在应该感到很欣慰,只不过她后面跟着的那个一脸臭屁的家伙,仰着头不屑的眼神,让陈默想要说出的欣慰哽在了嘴边。   进来的时候一脚踢飞了旺财那只蠢狗,当然没有落在身上,只是做出了要踢的动作,那只本来看到维娜回来就屁颠颠的摇着尾巴想要冲上去的蠢狗,呜咽着又跑了回来。   没有自我介绍,也没有礼貌客气,对方一脸桀骜,甚至可以说是痞气,白色乱糟糟的长发应该是好久没有用心的打理过,脖子上是黑色的皮项圈,穿着黑色的皮衣外套,马丁靴,破洞牛仔裤,松松垮款的站着,一只手插在腰间,手上带着露指的皮手套,皮手套上的镶钉在阳光下闪着亮眼的铁光。   来者做的行当再清晰不过,至少不能说是老实本分。   好吧,又是一个来者不善的家伙,上午才送走风笛小姐的陈默,在看到她时不由露出这个念头。   “这就是主子你住的地方,什么啊,看上去破破烂烂的就和废品站一样。”   她自动忽略了就站在眼前的陈默,毫不留情的开始贬斥我这个温馨的小家,而且还不怎么会说话,陈默很想提醒她一句,就算真的是废品站,你嘴里的那个主子,也是我捡回来的,我顶多算是乱捡垃圾。   他抬眼看着维娜,想要让她解释一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怎么说?”   “因陀罗,名字。”   “你捡回来的。”   “差不多。”她嘴里含着一枚棒棒糖。   “解释一下?”   “打架赢的。”她用余光瞄了一眼身旁那人,言简意赅。   “稀奇,我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能耐?”   陈默还是第一次听说,打架能赢人的,不会是因为眼前这家伙有什么奇怪的属**,比如,喜欢自虐,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患者?   维娜耸了耸肩,一副自己也是莫名其妙的样子,她从嘴里拿出那枚棒棒糖,沾着晶莹的唾液,又像是发现陈默的目光,所以试探着递了递。   “要?”   “不了,没这种爱好。”   “她们说打赢了她就能当老大。”   她难得解释了一句。   “所以你现在是她们的老大?”陈默悄悄挥手指了指她身边的那个人,“你要去当她们的老大?”   维娜想了几秒,果断的摇了摇头。   “想想也不错,不过我觉得现在过得也挺好。”   “要搬出去?”陈默忽然问。   “喂……你这混蛋,别无视老子啊!!!”   就在陈默还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旁边站着的那个家伙终于发现了他们的交谈,不如说她早就发现了,只是碍于刚才维娜在说话,她没好意思打断,而到了陈默,显然不用留什么情面。   “老子我叫因陀罗。”臭屁的仰起大拇指对着自己,“你就是这儿主事的吧,老子今天来只有一个目的,来接我家主子回去。”   “主子?”   新奇的称呼,陈默看着维娜的眼神觉得戏谑,还真成主子了啊,野猫小姐,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这老套的说辞。   “就是主子,你有什么意见!!”   “没有。”陈默急忙说:“你家……咳咳,主子就在这里,你要接她回去你问她,你问我干嘛?”   陈默有些无辜的说,但心里却在暗笑,从维娜的话里他大概知道了是怎么回事,简单点来说,就是对面认了个新主子,而这个主子有点不听她们的话,又跑了回来,没办法她只有跟上来。   “要是那么简单,我还能跑到你这里。”因陀罗大叫着不无鄙夷的说:“虽然你这破地方又小又旧,但我家主子好像还挺喜欢你这里。”   “所以?”   “来打一架吧,老子不喜欢考虑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们打一架,我要是赢了,我家主子就跟我回去。”   她撸起袖口,露出一双不算白皙的手臂,上面有着不少浅显的伤痕和几个黑色的纹身。   “哈?”   陈默呆了呆,这世界上还真有这么耿直的人存在。   “老子也不欺负你,等你做好了准备老子再上,你看起来瘦焉吧唧的样子,但你放心,老子保证会留手不打死你的。”   她信誓旦旦仰头的拍着胸脯,仿佛一拳就能将面前的男人揍趴下。   “你的主意?”   陈默转头看向维娜,现在他信了,这么铁憨憨的家伙会在被打一顿后纳头就拜还是有可能的。   “你不会把她打傻了吧?”   维娜眨了眨眼睛,重新将那枚棒棒糖塞进嘴里,抱起手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不会,我下手很有分寸。”   “别磨磨蹭蹭的,我家主子已经同意了!”因陀罗不耐烦的叫道。   “真同意了?”   “没办法咯。”   维娜歪了歪头,很自觉的转过身走了几步,给陈默留下一个你看着办的眼神。   旺财见到离开的维娜,立马又屁颠颠的跑到她身旁绕圈,而维娜就和平时一样,没有去看这边即将爆发的殴打,反而兴致缺缺的伸着手指逗那只蠢狗。   维娜没有阻止,大概也与她有一丝好奇相关,虽然隐约能知道,但还是很好奇陈默的身手究竟到了什么地步,因陀罗的手段她是知道的,也正好在这个时候派出来探探陈默的底,满足一下自己好奇心。   从那时不时会不经意撇过来的眼神,陈默多少能猜出她的想法。   陈默不怀疑,要是真打输了,维娜就会和她说的一样去当她所谓的主子,她确实是做的出这种事情的人,毕竟对她而言,去哪里不是去呢。   “看不出来啊,你的小心思……野猫小姐。”   陈默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维娜一直给他的那种散漫感觉让我下意识忘了,她毕竟是从城堡里走出来的,要是连这点狡猾都没有,也不会到现在还能活着了。   对面的因陀罗抱着手,不断抖着腿,仿佛已经等的很不爽。   我看了一副事不关己的维娜一眼,双手在裤腿上擦了擦。   “怎么个章程?”   “嗯?”   “我是说,怎么打?”   “用拳头打,还能怎么打!”   “那好。”   “嘿,动作和气势倒是不赖。”对面的因陀罗咧起嘴角,无疑她是一个好战分子。   “但没用!”   陈默闪过她的拳头,反手握住她的手腕,转身想要将她摔在地上,但在此之前,她被反握住手腕的时候,忽然提起腿,一个膝撞朝着陈默的腹部踢来。   陈默急忙伸出另一只手去挡,而这时,因陀罗已经借着住他放手的那一刻,成功收回了打出去的拳头,向后退了几步和他拉开距离。   “哟,不赖。”她跳了几下,揉着手腕。   “你也不错。”   “刚才只是热身,现在才动真格。”   她的战斗毫无技巧性可言,明显没有受到过专业的训练,只是得益于超出常人的体质和敏锐的战斗自感在战斗,加上多年打架的经验,虽然到处都是破绽,但很难抓住她的这些破绽。   因为她是一个纯粹的混混,战斗狂。   打架这种东西本就没有那么多的花里胡哨,靠的也就是身体素质,反应神经,其次才是格斗技巧,技巧在某方面而言,所起到的作用只是为了放大和统合这两者,就和杀人一个道理,往往都干净利落,除了许多废话。   在又一次被摔出去之后,她揉着发疼的身体从地上重新爬起来。   “呸……这招不错,我喜欢,轮到我了!”   刚开始的时候还好,她嘴里不断大呼着过瘾,手里的拳头也越来越疯狂,但后来似乎是发现这样太拖沓了,于是手段就越来越出格。   要多阴险有多阴险,毕竟在贫民区的斗殴里可没有人会在意你什么手段,只要能打倒对手就是最好的手段,而她很信奉这个道理,因此陈默不只一次挡住了她试图踢向自己下三路的腿,打向眼睛的拳头,甚至还卑鄙的捡起地上的石头和堆放的砖块砸。   简直无所不有其极。   在她的打架方式里陈默没有见到她嘴里说的留手,可能她说的留手就真的是不打死人的那种,至于残废和残疾,小意思嘛,顶多在医院多住两年哦。   陈默甚至不敢和她纠缠在一起,因为她试图咬我,根本不在乎我的拳头,以伤换伤,这到底他妈是打架还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喂,过了啊,有你这么打架的?你还咬人?”   “呸,打架就打架,屁话真多,要不要给你摆个擂台?老子向来就是这么打架的,有本事你也来啊!”   她得意的颠着手里一块从地上捡来的板砖,那脸上的表情要多欠揍又多欠揍。   “害怕你就认输,认输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放过你。”   “认输?你等会不要后悔。”   陈默重新摆开架势。   什么技巧啊,手段啊,格斗术啊,屁用没有,要说起来,他自己其实也是一个无所不有其极的家伙,只不过好久没有遇到这样的事情。   不能杀死对方,那就只能给你一个深刻的教训。   她大概要好一段时间都憋屈的躺在床上了。 第四十七章 阿斯兰与蛇   【命运就是这样蹊跷,无法言说,有时来的太快,有时又来的太迟,我们就像是记忆两头的玩偶,被看不到的线慢慢缠绕,时光无情的走过,思绪任意穿梭,我们行漫无目的走在彼此的人生中,又擦肩而过,留下一些不算美好的记忆在那些颤抖的日子里,那些早已不再的岁月下,被提起的时候,要时刻告诉自己:你要活着。】   ————————   人与人建立友谊最基础的条件是信任,可这么多年下来,陈默早已经无法去说服自己信任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习惯用警惕的眼光去看待出现在身边的每一个人,它让陈默到现在还能有机会活着。   敞开心扉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格拉斯哥帮的出现就像是一个信号,也如同张开在他和维娜两人之间的那条缝隙,越扩越大,而总有一天,若是陈默还没能做下决定,那么维娜会在另一边叹气的望着他,可能觉得遗憾,但又理所当然。   他们都很明白,其实说一句话是件很轻松简单的事情,可困难的是,该在什么时候说,又用什么样的态度去说。   维娜和陈默之间的交集显然还没有好到那种地步,对她而言,陈默是无关紧要的人,而她对陈默,则是存在着某个价值。   他们永远无法像是陈默说的那样,单纯的作为朋友而交往,因为朋友是一个奢侈的词语,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的,她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也很清楚,总有一天,她要去做她该做的事情,而那个时候,陈默又该出于何种角度,是选择帮助她,又或者远离。   陈默该做下某些决定,可现在的他,并不仅仅只是代表着他自己,每一个选择的背后,都意味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维娜曾警告过陈默,现在不过在做着相同的事情。   朋友,不足以支撑他们之间的联系,它太过脆弱,但目前而言,维系着他和维娜之间的也只有这个脆弱的字眼。   就好像陈默和陈那样,却似是而非。   晚饭不出意外的全是土豆,这算是陈默对维娜白天视而不见时做出的惩罚,看她苦着脸皱微微蹙眉的样子,陈默不能否认自己心里舒服多了。   “这是报复?”   这段时间下来,她已经学会了怎么使用筷子,再也不像是当初那样,需要陈默为她准备好叉子,她右手拿着筷子,在碗里点了点,看着满桌的土豆,抬起头看着陈默,像是不知道该选哪一个。   其实选哪一个都一样,只是如今的她,已经不习惯土豆了,人总是会改变,而她最先改变的是自己的口味。   “我看着像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陈默解下围裙,在维娜对面坐下,无视了她脸上发苦幽怨的目光,夹起土豆丝放进嘴里。   “你不吃?”陈默问:“你以前不是挺喜欢吃的,土豆,为了特意照顾你才准备了这么多种口味。”   陈默指着满桌用土豆做出来的食物,能想象到自己现在那张嘚瑟的脸究竟是有多么让人厌恶。   维娜叹了一口气,就像是认命。   “明天也是这样?”语气有些消沉。   “大概?买的多,能放很久。”   “还在生气?”   “我能生什么气?”   维娜挑了挑眉,那意思不置可否。   “我只是在想,你打赢了一个帮派的老大就能被人家当成老大,这么便宜的事儿怎么没让我碰到。”   “是呢,哪里又会有人刚刚认识,就邀请别人住在自己家里的。”   维娜微不可察的撇了撇嘴。   “我不就是?”陈默厚着脸皮说,脸上没有感到一丝尴尬。   “……你说的没错。”   “你说,人家怎么就看上你了?”   他这句话说得很不礼貌,但维娜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了这种说法。   “要猜猜看?”   维娜停下手里的动作,她将筷子放在桌面,望向陈默,暖色的灯光下金色的眸子里带着意味不明的眼神。   “你的看法?”陈默反问。   “说不定和你一样。”   她认真的看着陈默,温润的眸底流转着暖色的光。   陈默拿着筷子的手怔了怔。   其实他的所作所为又和那些人有什么不同,甚至比起她们而言,维娜在我这里落差会更大。   她现在的处境就好像一个商品一样,被各方所争抢,大家都在看着她身后的利益,却忽略了她自己的想法,而她对于现在的现状却无可奈何,只能任由它发展着,自己的今后不曾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就像是遇见那天,在那个落日的黄昏里,见到的维娜,茫然的看着远处城市的高楼,目光悠远而又悲伤。   “格拉斯哥帮,这是那个帮派的名字。”维娜轻声说,声音低沉。   “不说也没关系。”   陈默放下手里的筷子,没有了再问下去的想法,她却没有停下来。   “我在下城区的贫民区街头碰到她们,一群为了生活而集聚在一起的无家可归者,你很想去做她们的老大?”   “没什么想法。”   “那些人觉得现在的老大是我。”维娜说着古怪的看着陈默,意外的说:“你还会用那种下作的手段?”   “不关我事,是她先用的。”   就像是小孩子打架时候说是对方先动的手。   “可作为一名男性,我没在你身上看到一点绅士风度。”   “很可惜,我这种人光填饱肚子就很吃力的小市民哪能有闲暇去顾忌那种东西。”   “是可惜了一点。”   “万一我打输了……”   “我不会食言,你不会输不是吗?我是说……你不想我去。”   “你要是想,我也没权利阻止你。”   “但你看上去不想我去。”她轻飘飘的说,微笑道:“恭喜,你打赢了。”   她虽然这样说,可陈默心里却没有感到一丝的喜悦。   “责任,义务,权利你觉得这是三者是意味着什么?”   维娜忽然问,那目光看向陈默,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只是落在他身上,却飘向了更远的地方。   “我以前以为权利就是要尽到自己的责任,而义务该是尽到责任后的产物,但后来我发现不是这样,责任并非只单是落在一人身上,而义务,同样永远也无法摆脱,权利是责任,即使失去了这个权利,它也是责任,甚至义务同样是一种责任。”   她说完,看着面前沉默的人,忽然无声的笑了笑,那笑容带着自嘲与可笑,歉意的收回目光。   “抱歉……我可能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想回去了?”   陈默犹豫了几秒才这样问她。   维娜愣了愣,伸展了一下手臂。   “不想了,既然被人赶出来,作为一个失败者还能留着命就应该觉得自己很走运了,作为懦夫逃走总比没了命要强,况且就算现在我想做什么也已经没有资格了吧。”   维娜这样说着,说的很洒脱,可洒脱的笑容下,总藏着一种看不见的沉重与负担,压在她的肩上,让她喘不过气,也不敢放松。   他们都心知肚明。   陈默不清楚她这句话到底有多少能够值得相信,她像是在对自己说,可更多的又像是在说服她自己。   看看你现在的处境,就该明白,【}}   不知为何,陈默想起了她以前对我说的那些话。   【这个地方我没什么认识的人……】   【我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了,总不能一直坐在这里,我想也没有什么是比现在更糟的了吧……】   【如果有一天,我也遭遇了无法逃避的难题……】   那个在夕阳下望着远方的人,那种绵长而哀伤的目光,让人难以移开视线,可望过去的时候,又像是再对你说,你无需要怜悯,我也不值的怜悯,更不渴望安慰。   她并不需要那种东西,她只是需要暂时休息一会,好让自己喘口气,回过神。   我们都在朝着各自要去的路前进着,前路如何,谁也看不清,而她孤身一人站在日暮里回过头望着自己,惨淡的夕阳映照在她的侧脸,夕阳下染红了那头金色的发丝,发丝在风中飞舞。   “野猫小姐……”   或许这个时候陈默应该劝导她,至少别让她朝着自己不愿意去想的那个方向走,可陈默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人,明明很清楚,却还是不受控制的想要去做。   要得到就势必要付出些什么。   他已经说过很多谎话了,连现在他也搞不清楚自己说的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能让人相信。   “我得提醒你一件事,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情。”   “嗯……”   她微微有些失神,仰起头金色的眸子落在陈默身上。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收回前面那句话,我这个人非常的小心眼。”   “你认真的?”   “从来都没有这么认真过。”   从决定参与这件事开始,陈默就没有了后悔这个选项   维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稚嫩的多,可这种不成熟却并非让人厌恶,她只是需要成长,来学会更多的东西。   学会那些可能她一开始就明白,却不愿意去选择的东西。   她抿着嘴,凝视着陈默,过了好一会才终于收回目光。   “别后悔,因为到时候就算后悔,也许已经迟了。”   “我逃跑的本事比你想的要好很多。”   “哼,你还真是喜欢说胡话。”   维娜脸上绽放出浅笑,转瞬即逝,她拿起筷子点了点。   “明天陪我去一个地方?”   “好。”   你要相信一个人,一个陌生的人,可他有那里里值得你信任的呢?你很清楚,没有。   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否真的值得你去相信,而你又是否愿意去相信他。   这是你要选择的东西,也是你要承担的后果。 第四十八章 一颗名为信任的火种   【我是否值得信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她看来,她选择了我,而我没有拒绝,我向她伸出了手,于是她握住我的手站起身。   没有承诺,也没有誓言。只是握住了对方的手,却比那些话语更沉重,也更真实。】   ——————————   维娜对于这座城堡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就算闭上眼睛,她也能记得这座在人们眼中看来巨大的屋子中的每一条路。   偶尔看到摆放的装饰或者墙上挂画时,她的目光会停留一小会,那目光仿佛是在轻声诉说久违的怀念。   让陈默想起了半年多前,自己刚刚回到龙门的时候,走上曾经那条街道,街头对面的菜市场早已建成了新的公园,而对面,那幢本该熟悉的旧公寓处是一片空地。   只有他依稀还能记得它曾经的模样,但就算是记忆也渐渐变得朦胧起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本该改变的事早早就发生了改变,可也有一种时候,你以为它已经改变了,但回过头时发现它还在那里。   心里多少会有惊喜,但更多的是怀念,却知道自己没有必要留恋,也无法去留恋。   他跟在维娜身旁走进古堡,穿过长廊,从高大的窗台落进细碎的阳光,窗外是一片平淡的草地,更远处能看到那个不大的湖泊,湖边有一个码头,白色的小舟系在码头边。   陈默没有参与进维娜与老人的谈话,而他也很清楚,他们两人之间的交谈不是自己能够参与进去的,至少不是现在。   但他多少猜到了维娜回来这里的原因,流落在外的阿斯兰,她是如何在伦蒂尼姆隐姓埋名苟延残喘,又是如何稀里糊涂成为了格拉斯哥帮的首领,生活和安全有了基本保障。   维娜仿佛无声的告诉了陈默答案,但陈默却没有告诉她,他又是为何会刻意接近这只流落的阿斯兰。   古堡里的佣人不多,甚至很少能够看见佣人,和陈默印象中的城堡有着不小差距,好像这座硕大的城堡里,只住着眼前这老人一个人。   他在摆放着收藏品的大厅了促足了很久,看着玻璃橱窗内放着的那些带着古老气息的铠甲和刀剑,细长的剑锋边缘已经磨钝,依稀还能想到当初锐利光洁的模样,就像是人一样,时间久了,总会生锈,不同的是物品看起来要明显很多,也留下了刻痕。   “七世纪前城堡的主人康沃尔大公留下的佩刀,有些年头的的物件了。”   陈默回过头,伯爵站在身后,陈默没在他身旁看到维娜。   “她想去处理一些事情。”   伯爵似乎看出了陈默的想法。   “比您还重要?”   在陈默看来,这座城堡里最重要的就是眼前这个老者,但此时来看,不是这样。   “我确实是这座城堡的主人没错,但在维多利亚,我们都是客人,我不过是比你来的要早一点,格尼威尔先生,姑且就称呼你为格尼威尔吧。”他抬起脚步走到陈默的身旁。   “你对于古董有兴趣?”   “稍微是有一点,对于陌生的东西会有一些好奇。”   “好奇心太重可不是什么好事。”伯爵微微颔首,他的目光没有看我,看向眼前的玻璃橱柜。   “什么意思?”   “有一种说法,不知道你听没有听说过,有名的人死了就叫做名人,他的一言一行则会被人纪录,而他曾用过的物品,则被人称做古董,也就被赋予了价值。”伯爵的目光看着玻璃内摆放的长刀。   “或许有一天等我死后,用过的物品,也会被人摆在里面。”   “那也是一件好事。”   “是啊,但我这一生似乎没做过什么值得被人铭记的故事,仅仅只是因为出生就带着的这个身份。”   “您不希望如此?”   “不管我愿不愿意,不是我能选择的。”   陈默猛然想起魏彦吾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很多时候,不是我们愿不愿就能决定是否能这样做,身份这种东西不是我们能选择的,同样,也不是你随意就抛弃的。   “……”   陈默差点以为伯爵已经知道了自己身上潜藏的秘密,但他会想起来,这句话指的应该是维娜。   “你看起来已经明白了,很好。”   伯爵轻轻点了点头,像是很满意陈现在的表现。   “她既然没有对我提起过你的事情,按理我不该逾越,但作为一个快死的老头难免会做出一些不合规矩的事,请不要见怪。”   “您多虑了。”   “你从什么地方来?”   “……卡兹戴尔。”陈默回答。   伯爵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但你并不是一名萨卡兹?”   “以前住在龙门,准确的来说,我是一名龙门人,后来移居到了哥伦比亚。”   陈默坦言的说,脸上并没有被拆穿的惶恐,他与老人交谈用的口语的确是哥伦比亚语,与维多利亚相似却依旧有些分别。   “龙门啊~”伯爵微微仰起头,有些感叹:“那座城市现在的主人是谁……魏彦吾?”   “是他,您认识他。”   “谈不上认识,以前见过几面,好多年了,我想如今维多利亚应该没几个人不记得这个魏的名字。”   伯爵没有说更多,但陈默隐隐感觉他话里所蕴含的意味并不是那么简单,他想起了德拉克的故事,他很想追问,可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提起这个话题,而老人也必定不会轻易告诉他。   龙门这座城市,一开始来自维多利亚与炎国,直到如今的龙门,依然留着维多利亚的影子。维多利亚对于龙门的影响已经暗了很多。   “龙门现在如何?”   “变化很大,我离开很久了。”   “回去过了?”   “是啊。”   “怎么不留在龙门。”   “不想了。”陈默说,“龙门以前是我的家,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聪明人之间的谈话总是这样隐晦而含蓄,因为人一但长得大了,就再也不再单纯,而往往有时,需要照顾到对方的想法。   龙门再没有值得陈默去等待的人,唯一一个人,在这座异国的城市里,陈默已经与她重逢,也就断掉了最后的念头。   小的时候,他望着那边新城区的工地,偶尔会幻想,长大后自己能走进它的高楼大厦,融入它,成为它的一份子,而等到真正长大后,他才明白,幻想终究是幻想。   “原来如此。”   “我刚才听您说格尼威尔这个名字时似乎想到了什么?”   老人稍稍有些意外,对陈默转移话题没有任何不满,而是笑着说:   “那孩子有时也会做出这种任性的事情,倒是出乎我的意料,看来她这段时间在格尼威尔先生你那里过得挺好。”   “我只是比较走运而已。”   “也许运气是其中一部分,不过即使如此,能被她承认为朋友的人也并不多。”伯爵说的很认真。   “我的荣幸。”   他告诉了陈默格尼威尔是谁,不如说是叫做格尼薇儿,一个很久以前的人,一个小孩,一个女人,一个玩伴,十多年前曾住在这里,十多年前那场阿斯兰的剧动发生之后,维娜也曾被寄养在这里。   陈默才忽然明白,维娜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名字,并不是脑海里突然想起,只是从未忘记。   “她现在在哪里?”   “不在了,一场刺杀,她一直记得。”   老人是康沃尔家族的最后一名现存末裔,他没有后人,也就是说,康沃尔家族的历史到了他这一代已经走向了尽头。   而这种人,对于权力与争斗理所当然并不向往。   也许,这也是他值得维娜信任的地方,又或许还有其他原因,至少陈默已经能够稍微放下戒心,而他愿意对自己说这些,或许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面前的老者,兴许咱维娜心里是她所承认的长辈。【{-   维多利亚隐藏着很多陈默所不了解的事情,而在陈默选择接受维娜的时候,就注定有一天他会了解这些东西,会明白某些真相,一如当初在孤儿院时,魏彦吾摆放在面前的两个选择,只是现在,是我自己的选择。   其实没有什么不同,人想要向前走,总要抓住些东西,走的越远也就知道的越多,肩上也越加沉重。   可若是想要停下脚步,就像他说的,已经不是我们自己能选择的了。   他和老人谈了很多事情,但大多都是闲谈,陈默没有对他提起自己和维娜的相遇,也没有对老人说明自己的来意,而老人应该已经很清楚。   卡兹戴尔正在发生战争,三权共立的体系早已名存实亡,伦蒂尼姆王位高悬已久。   德拉克以被证实消亡,阿斯兰饱受挫折,德拉克的残余蠢蠢欲动,受益的独角兽们独揽大权却漠不关心,伟大的维多利亚国土正面临着分裂的阴影。   年老并不代表愚昧,而年轻也不意味这聪敏,陈默面前的这个人只是看上去苍老,可岁月不仅给了他这样一副面孔,同样他也得到了智慧与博识。   但在维娜选择带陈默来的时候,那些东西就已经不值得再去计较,因为该计较的人,已经做出了选择,而他们只有遵从这个选择。   可老人还是有些不同,或者就像是他说的那样,出于一个老人的私心又或者快死的人话不免会太多。   “下城区那些人,你们已经接触过了吧?”老人忽然问。   “您安排的。”   “不,或者说,不仅是我,是有人替她准备好的,我只是其中之一,她们很安全,我能为她做的只有这些。”老人并没有隐瞒,轻叹道:“他们有的人还希望她能走上那个位置,将希望倾注在她身上,或许他们会对你的到来有所意动。”   “……您呢?”   “我只希望维娜能按照自己想活的方式活下去,希望她能找到她想要的。”他说着轻笑道:“不过那些生来就注定的事,想必没有那么容易就摆脱吧,她是个好孩子,但有些时候未免会因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而无所适从,想要逃避。”   “你就这么放心我?”陈默忍不住问:“您知道我从卡兹戴尔来,您就放心让我带着她离开,就像您说的,伯爵,如果她去了卡兹戴尔,阿斯兰和你们这些人必然也要做出选择。”   “如果你能做的到,格尼先生,维娜愿意和你离开,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无论发生什么,都需要她自己来承担,好也罢,坏也罢,既然她选定了萨卡兹,都是她的决定。”伯爵笑着看向陈默道。   “……我现在能确定您的确不是一名萨卡兹了,萨卡兹人可没你这么好说话,或者说,您和现在的萨卡兹并不是同一类人,对吗?”   “我服务于巴别塔与特蕾西娅。”陈默说。   “特蕾西娅啊,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人提起过了,萨卡兹的君主,被赶出王庭的王。”伯爵感叹着,某种程度上而言,维娜的处境像极了特蕾西娅。   “是她的话,兴许会有所不同,只是不知那位君王,又会如何看待她的国与民。和您聊天很愉快,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说过这么多话了,但就到此为此吧,格尼先生。”老人忽然说:“我得去安排接下来的事情,毕竟这地方已经很久没有客人来了。”   他微微像陈默致歉,转过身,走了几米,陈默望着老人的背影,老人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杵着手杖转过身。   “格尼先生。”老人说:“恕我冒昧,不知我是否能拜托您一件事?”   陈默不知道的是,老人这句话其实在心里考虑了很久,才决定要说出来,正如陈默面前的这位老者,在那一刻,并非只是单纯的一名贵族伯爵,而是一位有着私心的老人。   “您请说?”   “那孩子今后该如何走,我们谁也不清楚,但她前行的路上必定会遇到诸多难以想象的困难,她选择了你,我不知道你是否值得她的信任,到那个时候,如果可以还能请您能给予她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至少……请不要放弃她。”   “恕我直言,她不是一个会让别人失望的人。”   陈默印象中的那个维娜,或许懒散,淡漠,甚至称得上懒惰,冷淡,但并不是一个会让人轻易失望的人,这得益于陈默刚见到她的时候,她给自己的感觉,不过也许只是错觉。   “当然,如果真有那个时候,我会的。”   陈默的这个保证,就像是几年后他带着维娜杀回伦蒂尼姆时一模一样,他从不轻易许诺什么。   “万分感谢。”   老人对着陈默这个‘普通人’微微鞠躬,如当初面对维娜的时,可那有着些微佝偻的背脊,却比陈默见过的所有人还要挺拔笔直。   来自一名“父辈亲人”的请求与期望,陈默在那天见到了维娜的家长。 第四十九章 格尼威尔   格尼,格尼薇儿   似乎是命运开的一个玩笑。   维娜静静走过府邸后院的花丛,推开暖室的门,中央那张小小的原木桌,看的出经常有人打理,所以没能落下一点灰尘。   她坐在木桌前,手指轻轻拂过桌面,记忆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   宫廷刚刚发生政变,整日的吵闹不休,阿斯兰们人人自危,维多利亚的君主刚刚被处死,她被从宫廷带出,那个美丽的妇人将她托付给了现任的康沃尔伯爵。   那时候她还小,那天下了好大的雨,漆黑深沉的夜里,她没有再听到母亲温柔轻声哼唱的那首歌谣,王宫在电闪雷鸣的闪烁中露出高大深邃的城墙。   那时候康沃尔还没现在这么老,他的腰还没现在这么弯。   一转眼好多年了。   如今她刚来时那个站在门口的小女仆也成为了记忆里模糊的影子。   “您称呼我格尼薇儿就好,小姐。”   她总是端庄有礼,维娜从她身上学到了礼仪。   维娜依稀还记得那些年的光景,她紧握着康沃尔的手,被寄养在这座陌生的府邸,以格尼薇儿的妹妹自居。   维娜不懂政治,但从很小的时候起,家族就流传着德拉克的故事,德拉克与阿斯兰共同治理着这个庞大的国家。   流血,牺牲,阴谋,政斗,她尚未经历过这些。   她在康沃尔的府邸和保护下长大,她的童年并不算多么孤独,她只是忽然想到要离开这座生活了多年的城市,或许从此以后,她再也回不去了。   她对这个国家,或者说这片土地有着留恋,只是因为她不知道离开这里后,自己今后将在何处逗留。   维娜的突然出现并不意外,她还是那副样子,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一副游手好闲的模样。   “事情处理完了?”   “啊,是啊,稍微花了一些时间,等了很久。”她这样说,可脸上却没有半分愧疚的样子,又问:“刚才看你在发呆,在想什么?”   她远远地就看到了陈默,而他一直望着那副壁画,甚至没有听到她走过来的脚步声,她在陈默身后站了几秒,才开口说出那句话。   “……我见了老伯爵,他和我谈起一些事情,一些……关于你的事情。”陈默说。   “这样。”   “不继续问下去?”在维娜的目光里陈默继续说:“我告诉他我从卡兹戴尔来,卡兹戴尔正在发生战争,而我们的对手,他们和维多利亚有些联系,来之前我们调查过伦蒂尼姆的现状,我的目标是你,我的任务是借着你和伦蒂尼姆的阿斯兰派系扯上关系。”   陈默说,他没有再隐瞒。   “我很抱歉……”   “你没必要对我说的。”   维娜迟疑着转过头。   “即使我不说,你也能猜到不是吗。”   “为什么?”   “老伯爵说他希望你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但他也知道那会很难。”   “你不怕我不会和你一起走?”   “在来这里之前,我或许还有这样的想法。”   但现在维娜自身的处境也不算多好,否则为何连康沃尔这里也待不下去。   “你已经决定好了?维娜。”   陈默问,不久之前他和维娜曾有过一段对话,陈默问起她为什么会来这里,她告诉陈默,我会知道的,而现在,我确实知道了。   维娜犹豫再三,轻声开口。   “我可能……没你想的那么重要。”   “这不是我能管的,我不是政客。”陈默说。   “后悔了?”维娜问。   “是啊,来得及吗?”   “大概……来不及了吧?”   “我只能自认倒霉。”   “你知道就好。”她看似同情的拍了拍陈默的肩膀。“你这人怎么从来没有一句老实话。”   “什么时候走?”   “回去?”她愣了愣问。   “难不成还要继续待在这里,老实说,我啊,现在只想回到我那个破地方,那里可比这儿的城堡要温暖多了。”   “不习惯?”   “你习惯吗?”   “刚开始也不习惯,慢慢就适应了。”   “是适应了,还是接受了?”   “可能都有吧。”   她回答的有些模糊,陈默不明白这时候的她到底在想什么,但他想,一座庞大的城堡,就像如今我看到的这样,就连路线都错综复杂,这样的地方真的能称为家么?   冰冷,空洞,但这就是她的家,也是她的人生。   “待会有一场宴会,你想去看看吗?”她忽然问。“康沃尔这里好久没有举行过这种活动了,所以大家都以为他老了。”   “我对交际不怎么擅长。”   “我也是。”   “会跳舞?”   陈默很难想象出懒散的野猫小姐穿上华美的公主裙与高跟鞋在万众瞩目的舞池中央翩翩起舞是一种何等美丽的模样,可惜,维娜的做派让他根本无法将她和这种场景联系在一起。   也许很多年前,维娜曾真的做出过陈默幻想里的事情,穿着华美的公主裙与高跟鞋,在万众瞩目的水晶灯下起舞,但那已经成为了过去。   现在的她已远离了宛如童话般的生活,脱去高贵与繁华,从天堂坠入凡间,与陈默这个凡人并肩而立。   “学过一些,不怎么擅长,宴会不光只能跳舞。”   “三大姑八大姨一起聚在一起唠嗑家长里短的也是一种宴会嘛。”   陈默不置可否的回答,多少有些揶揄,不过是换了一批人,穿的体面一些,说的东西其实也复杂不到那里去。   不过很可惜的是,他的印象里,很少见过所谓的三大姑八大姨,唯独一次是在那个小雨朦胧的葬礼上,从此便断绝了联系。   维娜被这种搞怪的的回答弄得有些错愕,随即不免轻笑起来。   “这是你们那里的说法?挺奇怪的,不过好像也没什么差别。”她变得有些兴致缺缺起来。   “你还要去?”   “我不去,太麻烦。”她说:“回去了?”   像是在征求陈默的意见,以前的她可不会这么做。   “不去打声招呼?”   “不用。”  【|   “出去的路在那边?”   她提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陈默回过头,她竖起手指指着陈默相反的方向,陈默面无表情的重新折返回来。   “你看上去对这里很熟悉?”   或许是为了掩饰刚才的尴尬,又或许是陈默内心仍然对此感到好奇,并肩而走的时候,他问出了这句话。   维娜稍微顿了顿脚步,目光望着笔直的通道,偏过头说:   “应该没有人会对自己住过的地方陌生吧?”   “以前住在这里。”   “挺久的……七八年,记不清了。”   “……格尼威尔也住在这里?”   陈默顿了两秒,还是忍不住问出这个问题,维娜忽然沉默下来,停下了脚步,脸色平淡,没有了刚才夹着的淡淡笑意。   她微微低垂着眼睑,面对陈默的视线,陈默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压抑的气息,这是很难用语言来描述的东西,就好像人在面对某些过去的事情时,触目的怅然伤感。   “不想说也没关系,提起了一些让你不想回忆的事情。”   她看着陈默,金色的眸底倒映着陈默的身影,像是凝固在她的眼底。   过了几秒,她才出声:“你想知道?”   陈默斟酌着语句,想着该如何回答她的这句话,又在她的目光中,脑海里想起的说辞缓缓消散下去。   “你不想说,我不会问。”   伯爵都曾提起过这个名字,可这个名字对于维娜而言,又代表着什么意义,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因为被人赋予了某种意义,所以就成为了它,可对于不同的人而言,同样的名字,也有着不同的含义。   就像是对于陈默,这只是一个第一次听到的称呼。   他和维娜对视着,这许多天以来,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未如此接近,也从未如此疏远,维娜站在陈默的面前,可却给他一种维娜正在渐行渐远的错觉。   陈默仿佛能够看见她的身影,孤独走在一条庄严恢宏的大道上,道路的尽头是参天的御柱,钢与骨,血与剑,直抵天际,她一步步迈向高台,从始至终也没有回头。   陈默脑中忽然想起这个画面,又想起很久以前见到的另一幅画面,那是一个人,他也是只身一人在行走着,在一条狭窄的道路上行走着,两旁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头顶昏暗血红的天空择人而噬,无数妖魔的血肉铺满视线。   可忽然有一天,这两条原本应该迈向不同方向的路连接在了一起,陈默走上了那条恢宏的道路,在道路的中途,遇见了维娜。   “也并非是难以启齿之事。”   维娜的嘴角绽放出浅笑,那笑容像是对着我,又对着什么其他的东西。   “格尼薇儿是一个人的名字,一个过去的人。”   “朋友?”   “我没有朋友。”她顿了顿,又补充说:“除了你以外。”   “我要是和你一样懒,我也肯定交不到什么朋友。”   陈默刻意做出遗憾而又惋惜的表情,想要跳过这个话题,而她显然接受了这个提议。总有一天,如果有机会她会向陈默提起,但不该是现在。   “我不太擅长和人交际。”   “这么说,我们这样的两个人能遇到,还真挺有缘分。”   维娜抬起头看了陈默一眼,目光让陈默有些心虚的偏开视线。   “好吧,是我居心不良。”他叹了口气承认。   当他们走出长廊的时候,时间已经走到了下午,午后的黄昏落在天际,云层在霞光中泛着昏沉的红色。   远远的就能看到一辆又一辆的名贵的汽车驶入城堡外的广场,最后停留在门口,衣冠楚楚的绅士与淑女们从车上下来,走上铺设这红毯的台阶。   他和维娜站在宅邸的窗台望着下面的景象,和他们比起来,他和维娜的穿着很明显有着巨大的差别。   “认识?”   维娜的目光凝视着下方的刚从车上下来的那个人,离得很远,可陈默依然能清晰地看到那个人的模样。   不得不说,如果按照大众女性的择偶标准而言,他绝对是最佳人选,高大英俊,尊贵多金,和自己这样的落魄户比起来,简直不像是活在同一个世界的人。   在穿着西服的侍从恭敬的拉开门后走下车,身材高大而挺拔,披着黑色的大氅,大氅上银灰色的毛絮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   他脱下大氅,内里是一身裁剪得体的正装,将手中的大氅放到侍从的手中。   “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以前见过一面。”维娜收回视线。   “???”   “谢拉格人,准确的说,是谢拉格希瓦艾什家的当代家主。”   “来维多利亚寻求政治庇护?”   “谁知道呢。”维娜耸了耸肩。   她说着抬起手指指了指陈默的身后,陈默顺着她的指的地方望过去,过了几秒,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她。   “……”   “我不太喜欢等人,所以别让我等太久。”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现在不会有,以后也不会。   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人们的痛苦是由自己造成的,人们都认为是这个世界亏欠了她们,是他们没有能够得到幸福,在她们得不到幸福的时候,就把责任怪在靠近她们的那个人身上。   越是依赖他人问自己提供的自我价值,或者需要依赖她们眼中看到自己是独一无二,越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感到的失望的时候产生某种怨恨。   过去的我是这样,过去的陈也是这样。   但塔露拉不同,一个生来公正,高尚,善良的人,而且从不停歇的努力使自己变得更好,更温和,更可爱,更耐心,更乐于助人,这并没有任何过错,可这却会导致一个古怪的结果,一个不能被接受的结果,那就是:“她越是向别人表示着同情,越是向别人表示着自己的良善,她的处境就将变得越发艰难和困顿。”   如果说,反抗命运也是命运的一部分,那么人们现在做的是否也能算的上的一种命中注定,一种无论你逃了多远,逃了多久,都会尾随着追上你的命中注定。   它早已在多年前就埋下了种子,只在你还尚未察觉的时候,让你如今所做的一切都变成一场徒劳无功的笑话。   低劣又卑鄙的表演。 第五十章 居然到现在才有人告诉是卡特斯   在没遇到能令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之前,你一直觉得自己不会因谁而停下脚步,可回过神来,大脑便已处于一片空白。   很久以前陈默就想过,他和陈之间的关系到底算什么,又应该算是什么,大抵能算的上是朋友,可十年过去,即使是再亲密的友人也会产生疏离,更别提他们并没有那种深厚的友谊。   一旦想到这里,陈默又会想起小的时候发生的那些过往,在他眼里,陈是一个小孩,在陈的眼里,他同样如此。   他们三人走遍了龙门的大街小巷,码头店铺,那些记忆至今仍保留在陈默的脑海深处,成为了他幼时最为珍贵的宝物,在随后的岁月里,陪伴着他走了好长一段路。   可回过神来时,这条路上就剩下了自己还有那并不美好的结局。   从遇到陈之后,陈默总是会不由想起那所孤儿院里的日子,一次又一次不受控制的在他脑海深处浮现,仿佛是想让他再一次记起,记起那些他曾拥有又失去的东西。   人从来做不到真正的遗忘,那些所谓已经忘掉的事情,只是因为它还不够重要,而重要的,到死都忘不了。   陈默无法说服自己去忘记,自然,也无法心安理得的去接近陈,又或者尝试去拥抱她,但庆幸的是,至少陈证明他并没有被人遗忘。   陈默很怕被人遗忘,就像是那个被埋在土里的盒子,被人遗忘了,就再也不存在了。   但现在,陈忽然告诉他,她遗忘自己,陈默不能否认自己内心对此是抱有喜悦的,可不同的是,除了喜悦之外,他在害怕,害怕陈接近自己,也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去接近她。   陈默曾以为自己是一个坚定的人,成熟的灵魂赋予了他成熟的心智,他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她们,如同大人俯视着孩子,但后来陈默才明白,他并没有自己所认为的那样坚定,也不如陈和塔露拉那般坚强。   可笑的是,这种自以为是的想法直到离开孤儿院之前,陈默依旧如此认为。   他抱着那种足以称的上幼稚的眼光,去看待在他看来幼稚的她们,又在后来的人生里,猛然发现,其实幼稚的是自己。   太恒道那间高档别墅里藏着陈难以言诉的过往,在对她而言能称之为地狱的地方,挣扎着生活了整个童年,看着入手的东西,在某一天又忽然离自己远去,她想要抓住,她已经尽力了。   陈默知道她已经尽力了,可她还是没有抓住,眼睁睁的看着她从自己的指缝流走,那种痛苦与无力,陈默未尝没有体会过。   陈默的出现,给了陈一丝希望,她不是没有朋友,可纵使是朋友也是不同的,陈在某一段时间里曾尝试过信任陈默,甚至是依赖,在她和塔露拉渐行渐远的日子里,她望着陪伴在塔露拉身边的陈默,试图依赖他,依赖他去触及塔露拉。   陈默只能说依赖,因为对孩子而言,利用这个词语太过遥远。   她那时凝视着自己的目光,在告诉自己,我能帮她,我也帮了她,而这份信任,也是从那时起,悄然建立在了他们之间。   陈的信任是很宝贵的东西,要让她尝试去真正的相信一个人是很难的一件事,可惜陈默那时候没有发现,陈默以为她只是一个孩子,而孩子的信任是很随便而轻易的。   陈默没有发现,所以才导致了后面发生的一切。   一种失而复得的幸,一种被背叛的怨,如此时陈默面对陈时,一种身处绝望的怨,一种被记住的幸。   陈默曾怨恨过,他知道自己不该怨恨,也没有理由去怨恨什么,可他还是不免会去恨,会去怨,恨将他致于此地的魏彦吾,也恨着塔露拉和陈,他总得去恨些什么,才能让自己内心不再那么痛苦,可同时他又会想起她们,于是恨又变成了怀念。   人是一种很复杂的动物,因为感情也很复杂,因为人们会遇到不同的事物,不同的处境,相应的内心也会为此发生变化。   陈大概也和自己抱有同一种想法,幼时陈默羡慕着陈,她也羡慕着陈默,如今,陈默不再恨她,她也不再恨我,可就像陈默说的,那种恨不会轻易消失,所以陈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而她又该如何面对自己。   夹在他们之间的不仅是逝去的时光,还有难以面对的那些过往,一些是只有陈默知道的,一些是只有陈明白的。   他们不再是孩子了,也因为不再是孩子,所以都变得成熟起来,陈默能面对幼年的陈,却不知现在的陈,又或者:晖洁。   他只能站在二楼的立柱后,像是小时候那样,小心翼翼的去看着下面坐在大厅一角的陈,他似乎很擅长做这样的事情,以前的时候便有过这样的经历。   长大后的陈,要成熟多了,陈默也曾幻想过她长大后的样子,如同塔露拉一般,不可避免的幻想着,稍显冷淡,即使是为了融入人群而特意穿着蓝色的礼服,也掩饰不去她那张冰冷的脸,很难见到笑容。   可陈默想,一但冰冷的脸露出笑容,那该是宛如满山苹果花般的烂漫,又该如同冬日的阳光下融化在枝头的初雪。   又或者,该是一种冷笑,一种讥讽与不屑的冷笑。   她不该出现在这里,陈默不希望她出现在这里,她总是这样,不听人劝,一意孤行的去做着一些在别人看来很傻的事情,为了心中所认为的那个信念。   她是一个坚定的人,她们都是。   这幅打扮的陈很少见,印象里她不是会精于打扮的人,她冷淡刻板的性格和形象很难让人将她与这些联系在一起,但不能否认的,这样的陈让人意外的同时又带着向往。   我是否真的能看着她,在去拥抱属于她自己的生活时,遇上一个幸运的能被陈晖洁所爱的男人,一个能给她看的见的未来的人,一个能在往后余生中陪伴她一同老去的人。   陈默知道,他没办法,他心里一直有太多的遗憾和不舍,一个接一个的到来,让他疲于应对。   “嗨,真巧啊,又见面了。”   风笛,就在陈默决定离开前,这个女孩出现在了陈默的身后,陈默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在大厅里舒缓的钢琴乐中走到了他的身后,转过头时,她摆了摆手。   红色礼服有着长长的裙摆和皱折的裙边,点缀着银色的亮片,女孩儿红色的长发被高高绾起,留下一缕垂在额前,蓝色的耳坠上有银色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画着淡妆,只是那副淡淡的妆容与此刻的盛装很不相搭,让人明显的感觉到她有些不适。   “又见面了,风笛小姐。”   “你怎么会在这里?”   风笛随后踮起脚,目光越过陈默沿着他身后的位置看去,她看到了座在楼下的陈。   风笛仿佛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你……在看陈陈?”   陈默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你们是来这里参加宴会的?”   “宴会?哦,对对,【&   “怎么不去下面?”   “其实我不怎么会跳舞啦,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穿礼服什么的,以前只觉得好漂亮,没想到会这么麻烦,不知道现在应该做什么,就只好上来随便走走?”她纠结着说完,又惊讶的问:“陈陈她意外地很适应这种环境,是以前就经常参加吗?”   “我不清楚,老实说,你应该要比我了解。”   “也是呢,毕竟你们这么久没见了……要我去帮你叫她过来?我很乐意效劳哦。”   “我陪一个朋友来办些事情,很快就走。”   “这么急?对了……你看起来也不像是来参加宴会的。”   没有人会傻到穿着一身便服来参加这样的宴会,来之前,陈默也没想过维娜会带自己来这样一个地方,直到下了车,他才有些纠结自己穿的是否合适,好在伯爵并不是一个注重外表的人,又或者维娜也是这样一副闲散的打扮,让他不好多说什么。   这场宴会并不是突然起意,不如说,是为了遮掩维娜和陈默的到来而刻意举办的幌子,只是他们两人都不是这场舞会的主角。   “你的朋友是那天见到的那位?”风笛好奇的看着陈默问。   “风笛小姐,你不觉得自己的问题太多了吗?”   “好奇嘛,总觉得自己好像在那里见过她,说不定是错觉啦……你不要介意啊。”   “没关系。”   陈默说着,风笛忽然愣了愣,脸上的有些为难,看了陈默一眼,似乎是在绞尽脑汁寻找着说的过去的什么理由。   陈默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风笛先是恍然,然后一脸尴尬的干笑了两声。   “你果然不简单呢,我就知道,陈陈认识的人怎么可能会普通嘛……”她似乎是为了遮掩自己的尴尬,又或者寻找新的话题:“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刚刚。”陈默说,又问:“如果我是你的导师,你刚才的表现应该不会及格。”   “欸,有这么明显吗?”她问,又嘀咕道:“反正我也经常徘徊在及格线边缘啦。”   “陈交到了一个很好的朋友。”陈默说,他已经看到了楼下的陈目光正在寻找着什么。   “啊,谢谢。”   “那么,现在我能问问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吗?”   “这个嘛……很抱歉由于一些原因我不能告诉你。”   “因为我是无关人员?”   “没有人和你说过,不要总是把话题扯的那么直白么。”她的表情像是埋怨:“我会很尴尬的欸。”   “似乎真的没有人说过。”   “我说了,刚刚。”她竖起食指指着自己提醒道。   “……我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的。”   风笛别了别嘴。   “你一定没有一点幽默天赋。”   “你说的幽默是搞怪的话,那我确实在这方面很欠缺。”   “我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陈陈会那么生你的气了,要是我,我也一定会很生气!”   风笛做出一副恼火的样子,微微鼓起脸颊,她在家里的时候面对母亲生气时也是这样一幅样子。   或许以她的年纪不应该说可爱,但老实说,是很可爱。   “真的哦。”   “一定没有人告诉你生起气的样子一点也不吓人,嗯……相反,有点好笑。”   “欸?好笑。”她愣了愣,鼓起的脸颊松开:“难道不该是可爱?还是可爱居多的对吧,对吧?可能……稍稍是有那么一点点啦,妈妈也经常这么说……她生气的时候倒是超可怕的,老是说什么瓦伊凡的女人就要有瓦伊凡的样子,明明……”   风笛忽然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顿,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又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一些奇怪的话,那张脸很快便布满了红晕。   微微撇开视线,有些难堪的不敢看向陈默。   “好了,可爱居多的瓦伊凡小姐。我必须先走了,不过在那之前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啊……那你……你说说看,我听着呢。”   她偏着头,侧脸在灯光下能看到泛着红晕的耳朵。   陈默推开房门,装潢古典的房间内,暖色的灯光下,维娜翘着腿坐在柔软的沙发座椅上,双手放在大腿,身体微微倾斜。   她偏着头,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带着些许慵懒。   陈默走过去,她像是听到了响动,细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那双有些睡眼惺忪的眼睛在看向陈默时有些迷糊,但很快,便恢复了清明。   她露出了浅笑。   “等了很久?”陈默伸出手。   “我刚才不小心睡着了?”   维娜自然的握住陈伸出的手掌,从椅子上站起。   “怎么样?你的事。”她问。   “该回去了。”   “好。”   她向来不会过多参与进别人的事里,更不用是涉及到某人的心思,她仿佛对所有事都满不在乎,彬彬有礼却又和所有人隔着一层难以跨越的隔阂,但事实上她并不难以接触,也从不刻意和谁保持距离。   某种程度上她和陈默是同一类人,不难接触,难得是了解,而想要了解一个人,势必要花费太多努力和时间且还可能会徒劳无功。   陈默不知道自己和她是否能算的上朋友,这次来到康沃尔的府邸只是在他们的联系上开了一个小小口子,可至少,还没到交心那种地步。   她是个无足轻重的阿斯兰,一枚有名无实棋子,一个象征,一个筹码,一个被王冠困在伦蒂尼姆的普通又不普通的人。   若是伦蒂尼姆大局已定,她兴许还能有离开的可能,而不是像如今这般,籍籍无名又随时可能朝不保夕。   卡兹戴尔和陈默的到来,对她而言,究竟是好是坏?她又是如何看待自己如今的处境,随波逐流或是筹谋布局。   她太懒了,懒散的态度和做派让人难以分清她心底在想什么。   是彻底放弃,无所在乎,还是在大势下只能刻意藏拙,保全性命。 第五十一章 我心底住着一头恶鬼   【我曾渴望着平静的生活,可同时又会因为平静而感到颓丧,若是认真点来说,大概便是现在的我已经不再适应这样的日子。   这些我曾以为,也曾命中注定的日子在一点点的离我远去,在越来越远的同时,我的期盼又深深的明白只是期盼。】   回到那间仓库后不久,陈默和维娜就搬离了那里,陈默辞去了仓库管理的工作,准备和维娜搬到下城区的格拉斯哥帮驻地。   这一次不再是陈默收留维娜,而是维娜收留他。   想起来,命运还真是奇妙,出人意料的转折后,他和维娜便转换了身份,从寄人篱下到反客为主。   从SWIRE旗下物流分公司的人事部离开,走到大厅,远远就能看到懒散的坐在大厅卡座沙发上翻看着手里杂志的维娜。   “处理完了?”她放下杂志问走近的陈默。   “是啊。”   “为什么突然想搬家?”   “不是已经和你解释过了。”   在前一天,维娜问过同样的问题,晚饭过后,陈默提出了这个想法,她问,为什么突然想搬开,陈默告诉她,是因为得换个地方,为之后离开做好准备,既然伯爵格拉斯哥帮是为维娜准备的,自然得把这件事一并处理好。   “真是这样?”   “当然不仅如此。”陈默说:“我又不是巨龙,一个人可没把握能守住这么大个宝藏。”   “宝藏?”维娜问:“不应该说是祸根?”   “那也要看对谁来说,我得找些人帮帮忙。”   “这次这么诚恳?”   “我一直都很老实的,只是你没发现而已。”   回到现在,她又问出了相同的问题。   “维多利亚其实不是很大。”她意味不明的说。   “对我来说还是蛮大的。”陈默回答,又问:“刚刚在看什么?”   “没什么。”维娜看了一眼座上的杂志:“一本介绍这家公司的杂志,说起来这家公司还挺大的。”   “你见过他们的老板。”   “可能见过吧。”她想了想,从沙发上站起身,“就算是见过我也不认识。”   “走了。”   他们走出大门时,天气很阴沉,浓厚的乌云压在天空,高空卷起狂风,湿润的风中夹杂着飘落的雨点。   会是一场暴雨。   “要下雨了。”陈默望着天空,冰冷的雨点落在手心。   “不喜欢下雨?”   陈默转过头看她,她解释道:“下雨总能看见你在发呆。”   “有一段时间挺喜欢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不喜欢了。”陈默将手缩回口袋:“可能是因为雨天容易弄得一身湿,就开始不喜欢了吧。”   雨落下来的样子,就像淋漓的鲜血一样,它曾让我心里无比欣喜。   陈默像是想到了什么。   他说完又轻笑补充了一句:“我这个人啊,其实挺丢三落四的。”   【052】,他是我一生中最难以忘记的遗憾,他借给了我这片大地上最昂贵也最廉价的事物,他的一生,不求回报。   我心底住着一头狰狞的恶鬼,他的死,成了束缚住那头想要破牢而出恶鬼的枷锁。   “不出门?”   “不出门就什么也不能做,一辈子被困在原地,没人会一辈子不踏出一步。”   “……那你要做什么?”   “工作啊之类的,总是窝在家里的是很容易长胖的。”陈默说着看向她:“你不觉得自己比以前胖了很多吗,野猫小姐。”   “有吗?”维娜奇怪的伸手捏了捏自己的小臂,可惜的是,她看起来并没有太过重视。   “是胖了一点。”   陈默肯定的点点头,但老实说,尽管维娜胃口很好,可她的身材从来没有因此而发生过变化。   “要不要考虑减减肥?”陈默指了指前面:“那边可是有一个不错的减肥对象哦。”   她顺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   【##   “你叫来的?”   “是不是很有先见之明。”陈默得意拍拍手,又叹了口气:“多好的人手,免费又实惠,不用用不是很浪费,总不能真淋一身湿回去。”   “那不也挺好。”   维娜抱起手。   “等会你可要罩着我啊。”陈默眨着眼提醒了一句。“好歹我现在是跟你混的,维老大。”   “看我心情吧。”   维娜身后的尾巴摆了摆。   “这怎么行!”   “不如你先叫一声主子来听听……”维娜微微扬起下巴,嘴角微微勾起。   “主子。”   陈默想都没想。   维娜愣了愣。   “做人呢,最重要的是要审时度势,我觉得自己在这方面天赋还不错。”陈默说。   “无赖的天赋罢了。”维娜偏过头略带不屑。“你这人啊,就没点什么坚持吗?”   “有坚持的人往往日子过的很难,我的家境本不富裕,何必雪上加霜。”   “呃……家境和雪有什么关系?”   维娜错愕的看着陈默,她没有听懂。   “这我恐怕很难和你解释,我们之间可能存在一条巨大的代沟,维娜。”   事实证明,因陀罗并没有刻意针对陈默什么,虽然隐隐看着陈默的目光虽然不难看出痛恨和厌恶,可同时也夹杂着一丝难以言明的纠结和抵触。   也不知道她在抵触什么,可能是在那一次短暂的交手中,陈默给她留下了什么难以磨灭的阴影吧,但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打架,磕磕碰碰的很正常。   往后的生活,就一直都在格拉斯哥帮里渡过。   回想起来,现在陈默对于那个帮派仍然记忆深刻,除了早已见过的因陀罗,还有一个喜欢偷偷摸摸的黑皮小矮子,周围的人都叫她摩根,而在格拉斯哥帮里,陈默的名字则叫做格尼威尔,当然,还有另一个鼎鼎有名的家伙——高文。   不是高文骑士,就是高文,但后来也可以叫做高文骑士,至少在维多利亚,很久以后被授予了骑士的称谓,而我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伯爵并非真的如同他自己说的那样没有后裔,他有,只是从很久以前开始,那人就被他送走了。   外人一直以为他是与世无争的老家伙,谁知道,他真正想要做的早在很多年前就有了谋划,每一个能延续至今的家族,没有那个是真正简单的。   而正确与错误,只在乎一个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做出的选择。   老狐狸。   维娜大概也是知道的,不如说,她早就知道了,她没有告诉过陈默,可能是因为没有必要,也可能是一些其他的原因。   陈默并不在乎她的目的,这也并不关乎和她之间的关系,就如陈默不愿意告诉她陈的事情,也从来没有对她提起过另一只德拉克的存在,她理所应当也该对我有所隐瞒。   无关信任与否,而是没有必要,没有必要提起,也就没有必要纠结。   开口容易,可一旦开了口,就需要多做很多事情,不如藏在心里,即使双方都知道,可没有亲口听到对方提起,也总有理由和借口告诉自己:我并不知情。   等到最后避无可避时,起码还能有一丝转换的余地,不管是陈默,还是维娜。   “逃避虽然可耻,但很有用。”   夜晚的天台,在大雨过后很冷,风一但吹过,即使是盛夏,但夹杂着风中的雨点落在脸上,仍然冰冷。   城市高楼闪烁的灯光在夜晚如同星辰般明亮,可若是眯起眼,那点点的猩红晕在眼底,又像是一副闪烁旖旎的霓虹,透过那些散变的光,很容易引起内心藏着的多年前的记忆。   “那是我在龙门过得最后一个新年,雪很大也很冷,落在地上的积雪走过去后就能留下一排排深深的脚印。”   陈默双手握着维娜递给他的咖啡,透过薄薄的铝皮,温暖凝聚在我的手心,他微微缩着头,把脖颈半埋在外套的衣领里,望着黑暗中远处楼顶的航标障碍灯。   维娜坐在他的身旁,他们躲在楼梯口的门槛上,谈话的声音引不亮身后昏黄的声控灯,可有时它也会亮起,提醒两人,下面有人经过。   “我们那个时候就那样走回去,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昏暗的路灯灯光下,天空飘着小雪,我们走啊走,然后河对面的天空就亮起了烟火。”   “我们望着那边亮起的烟火,在空中盛放的五颜六色,我可能永远也忘不了那个画面。人需要记得很多东西,只需要记得就行。”   “你还是走了。”维娜偏过头看着陈默问。   “因为走了才能回来,不走就只能一辈子原地踏步。”陈默放下手里的咖啡罐。   “所以你现在回来了。”   “很早以前就回来了。”   “又要逃?”   “怎么能说是逃呢……咱们都是体面人,多难听呐。”   “哈,你还会在乎难题?”维娜笑了起来,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想想我现在是不是和你一样的。”   “所以我们是同志。”   “同志?”她疑惑的看着陈默问。   “志同道合的伙伴,就叫同志,怎样?是不是挺亲切。”   “什么乱七八糟的,今天忽然说了这么多,想去就去吧。”她手指夹着一枚钥匙,似乎早已看穿了陈默的想法:“车是因陀罗的,别被她看见,还有……记得早点回来。”   陈默顿了顿,接过了那枚钥匙。   “……万一我不回来了?”   “我会去带你回来。”   陈默站起身,低下头看着坐在他身旁的维娜,后者摇了摇手里的咖啡。   “深明大义!算我欠你,野猫。”   “我也不是回回都能这么深明大义的。”维娜看着陈默的背影轻声说。   她似乎永远知道陈默在纠结什么,又在犹豫什么。 第五十二章 龙门回忆录   从来不曾有谁能真正的取代的另一个人,所谓的取代,只不过是前者被忘记了,而后者正好在那个时候出现。   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永远都是无可代替的,正因为无可替代,所以才显得珍贵,陈默成为了维娜的格尼威尔,可又有谁,能够取代他,去成为陈的朋友。   去成为年幼时那个唯一被她曾深信的友人。   他们那个时候并不懂什么是爱情,只觉得能一辈子这样陪伴着彼此生活下去,便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可那种幸福是短暂,如今来看,却也让人留恋。   陈默对维娜说的没错,陈默告诉她,爱情这种东西往往是萌发于友情,因为有了友情才能互相了解彼此,才能寄托,往往这种感情一经发酵,便会转化为人们最常见的爱情,那种爱情,叫做陪伴,也叫做依恋。   陈默后来一直在想,如果陈没有接近,没有去找塔露拉,会不会发生不一样的事情,会不会真的能够如他所愿,也许,那时候,他们真的能在龙门定居下来,也许那个时候,打开房门再见到门口出现的那个陌生人,会感到惊讶,会客气,也会礼貌。   我们会成为朋友,如果可以的话,会成为最普通的那种朋友。   但没有也许,也没有如果,就像陈默小时候打开的那扇门,打开后,就再也关不上。   机车呼啸着驶过大街,冰凉的雨点打在头盔上,缓缓减速,陈默脱下头盔,迈下机车,却停住了脚步。   又会是一次没有结果的争吵。   陈默看着闪烁的酒馆招牌,心里不由冒出这个想法。   可为什么要来呢,明明心里早就很清楚,和陈的见面,最大的可能最后会变成一场没有结论的争吵,可陈默还是来了。   仅仅只是因为手机上,风笛那条只有短短几个字的信息。   陈默心里很清楚,对于陈,他永远也放不下,如同小时候和塔露拉坐在孤儿院的门口翘首盼望着许久都没有出现过的陈,失去了她之后,少了那么多的欢声笑语,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可再见到她,却也笑不起来,反而会觉得麻烦。   这种矛盾的想法,从小便伴随着陈默,可他不能否认,看着陈笑起来的时候,他心里也是高兴的,因为只有陈在日子里,才会有那么多欢乐。   不论是翻出墙走上龙门的街头,还是呆在房间里玩着简单的游戏,又或者听她叽叽喳喳的讲着自认为有趣的事情,还是和她之间的互相打闹。   陈,给他留下了很多记忆,很多陈默记得,又或者记不清的记忆。   他现在唯一能想起来的,只有那个新年的夜晚,陈牵着他的手,他背着塔露拉,也是在这样一个深沉的夜里,一起走了很长的路。   回到本来不该属于他们,却成为了他们家的地方。   陈默提着头盔推开门,陈坐在吧台前,背着他的身影,蓝色的长发披在身后。   随着陈默脚步的接近,他也渐渐看清了她现在的样子。   左手枕在吧台上,食指轻轻的敲击着,偏着身子,右手扣着酒杯的杯口。   陈默停下脚步,陈发觉了出现在身旁的人,微微仰起头,看清了他的模样,又很快的低下,拿起酒杯。   那双眼里早已不见了记忆中的坚定与精干,只剩下自暴自弃的颓废。   陈默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腕。   她没有抬头。   “我的事用不着你来管!”   “我知道。”   “呵,真是可笑。”陈默忽然停止了挣脱的动作,嗤笑出声:“你凭什么来过问我的事情,你以为你是我的什么人!”   “……”   “答不上来,你当然答不上来,你可以一声不吭的离开,也可以当做是不认识我,那现在,你又有什么资格来管我的事情,我想做什么,还需要提前向你打份报告吗?啊,陈先生!”   陈默应该松开手,在陈的质问声下退缩,然后转身离开,可他心里在告诉我,当他选择松开手之后,就再也没有办法去拉住陈的手,而从此,他们真的会变成那种陌生人。   也许,这个时候最正确的做法就是松开。   可看着陈此刻的模样,陈默却迟迟不能下定决心。   她望着自己,质问声后,看着自己的动作。   陈默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陈,软弱这个词不适合出现在陈身上,同样的,也不该是孤独。   可她就在告诉陈默,她是孤独而软弱的,在陈默的面前,倔强的仰起头望着他的陈,还是那样强势,尽管她心里也明白,等陈默松开手之后面临的选择是什么。   陈没有说多余的话,像是辩解,又或者夹杂祈求,她只是看着陈默,话语依旧毫不留情。   “回去吧。”陈默说。   “回去哪里,龙门?”她我,像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又或者,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几秒后,陈松开了握着酒杯的手。   “是不是,我只有这样,才能让你出来?”   “不要任性了。”   陈默知道陈的目的,可他还是来了,尽管这是陈故意的。   “任性?是,任性,在你眼里现在我做的事情很任性?难道我就不能任性一次,非要等到看着你们一个个离开,然后自己一个人躲起来嚎啕大哭才不算任性?”   她偏过头看着陈默,急速的说完话后,微微喘了口气,胸口急促的起伏着,脸上满是醉红。   陈已经给了我回答,就像是小时候德蕾莎女士让去劝塔露拉时一样,我又一次很好的完成了我本该完成的任务,可同样,心里没有一点欣喜。   陈默不是曾经那个孤儿院的孩子,也不再是只能垂着手看着她日益离我远去的孩子。   他放下头盔,坐在陈的身边。   安静下来的陈。   陈默不记得那天他们到底喝了多少,只是隐约的记得,最开始的时候,他们什么也没有说过,没有对话,只是喝着杯子里的酒,像是陌生人。   后来慢慢开始谈论起了小时候的事情,又慢慢的说起一些很多年前的事情。   有的陈默记不清了,陈却还清楚的记得,有的陈默并不知情,却从陈的嘴里听到了。   “还记得那株四叶草吗?我回去过一次,现在后院已经长满了一大片的四叶草。”   “那时候我们找了一个下午也只找到两株,我后来回去的时候才想起来,好像忘了你的。”她说“我本来想再去帮你找一株。”   “找到了?”   “嗯,放在家里想着生日的时候送给你的。”陈说着,忽然转过头看着我:“没机会了。”   “会有的。”   “你去了哪里?”   “很多地方,哥伦比亚,莱塔尼亚,玻利瓦尔,萨尔贡,卡兹戴尔,雷姆必拓,弯弯绕绕的走了有大半个世界。”   “那么多地方,你在那些地方都做些什么?”   “还能做什么,想想好像也什么都没有做,也没时间停下来好好逛一逛,一直都是匆匆的去,又匆匆的回来。”   “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她忽然张开手,轻轻的叹了口气:“你上一次说回龙门了。”   “回去了?”   “见到……魏彦吾没有?”   “我才知道他是魏彦吾,那能啊,城主大人可没那个时间来见我。”   “也没见到塔露拉对不对?”   “她不在龙门。”陈默说。   “找过了?”   “是啊。”   “真的?”   “真的。”   “你想知道她去了哪儿吗?发生了什么。”陈忽然问。   “不重要了。”   “可你从来不会讲老实话,从来不会。”陈竖起食指摇了摇,伸出手搭在陈默肩膀上,轻轻地贴过来,在陈默的耳畔小声说:“我问你的事,十句话里有九句你都在乱嘚。”   “你喝醉了,陈。”   因为你问的总是问在我的心上,如果你问我明天早饭吃什么,我肯定想也不想就能回答,保证是真话。   陈拉住了陈默的衣领,他们的距离只有几厘米,他和陈之间,从来没有那一刻,像是现在这样接近过。   “你还瞒着我什么?!你身上的那些伤,你就不能和我说几句真话,非要我逼着你和你吵起来你才高兴。”   “……”   “到底是什么!”她缓缓抓着陈默的衣领缓缓凑到他眼前。   那双红色的眸子泛着迷离,让人分不清现在的陈到底是喝醉了还是没有,可不管她到底有没有喝醉,有一点陈默很明白,她不会让自己就这样轻易离开。   这也是,我自找的。   陈向来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不然后来就不会在人才鼎盛的皇家近卫学院还能以全科A+的成绩和所有任定教官的推荐从学院毕业。   陈默不难想到,她已经猜出了很多事情,即使他没有向陈解释过,即使他不愿意对陈说,可她已经知道了,所差的只是亲口从陈默嘴里听到答案。   “很重要吗?”   “至少对我,很重要。”   “我感染了源石病……有些年了。”   出乎陈默意料的是,陈并没有因为他的回答而轻易松开抓住他衣领的手,相反,她抓的更紧了,抓着陈默衣领的手,从肩膀后忽然将他抱住,就像是怕他再像是上一次那样突然跑掉。   陈默的身体忽然因为她的动作而僵硬,很快便重新放松下来。   “不怕吗?”   “这么多年,一定吃了很多苦。”   陈垂着头,陈默看不到她的表情。   “……没有很多。”陈默放下吧台上握着的酒杯。“只是一点吧,一点,刚开始时是挺难的,言语不通,来历不明,十三岁那年在哥伦比亚和游民乞丐一起接受过一段时间救济的日子,饱一顿,饿一顿,和混混打过架,睡过商场大楼,被警员撵的像是兔子一样四处跑,后来慢慢就好起来了,日子也过得还算不错。”   没进黑钢的那几个月,人生地不熟言语不同尚且年幼的陈默就过着这样的生活,身上发臭的不像话,秋天的河水太冷,偷过也抢过,不偷不抢饿着肚子没法活下去,比如他去参加黑钢的面试,那身衣服就是借来的,否则连大门也进不去,还要躲避警察的巡查,因为是个没登记过的感染者,如果被发现,下场想也不同想。   “我这个人啊,就算是孤孤单单也能混的很好,好多年都过来了,不差这一点。”   “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这些?”   “我想比起成为感染者让你疏远,我还是更想做一个许久不见慢慢被忘掉的过客。”陈默说。“这些年我见过不少因为源石病而破碎的场景,我不确定……”   “那会让我们都容易接受的多,不用自责,陈,这不是你的错,你看我现在哥伦比亚不也说的挺顺,身手也不比你差,你这些年也一定过得很累,可我们还是要向前走,没有谁会喜欢被落在身后。”   也没有人,会再出现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我很庆幸,陈,我并没有被你们落在身后,我想跟上来,于是,我跟上来了。   “……我把你弄丢了,陈默。”   她抬起头,陈默看到那双眼里的泪水就这样再也不受控制的从他面前滑落,一直落在他的衣领。   陈默以为会是温热的,可事实上,很冰凉。   “我把你们都弄丢了……”   陈默再也无法回答陈的这句话,只能任由她抱着,就好像,找回了很久以前不小心弄丢了玩具而哭泣的陈。   也是唯一一次哭泣的陈。   “没关系的。”   陈默轻轻拍着陈的后背,许下了又一个不能完成的承诺:   “我回来了……晖洁。”   尽管是在异国他乡,尽管我没能如约而至。   不重要了,都不重要,我们还活着,这就很好。   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原谅我的谨小慎微,原谅我无法告诉你诸多潜藏在我心底的秘密。   晖洁,我曾在龙门有过一段至今向来不算美好却依然值得我去怀念的记忆,那段记忆里曾有过你的身影,那段记忆早已被埋葬在厚重的岁月里。   一个言不由衷的人,他说的每一句谎言,都曾是实言相告。 第五十三章 狗蛋:我只能帮到这里了   如今的陈默已经很难再体会到喝醉是一种什么感觉,放空大脑,想说什么都能毫无顾忌的说出来,宣泄,或者哭泣,酒精麻痹了感官,【*   实验改造了他的身体,后来发生的事催化了源石与陈默体细胞融合的越发紧密,酒精进入身体血液循环的那一刻,就会被潜藏在血液里的东西吞噬。   这是一件好事,永远保持一颗清明的头脑,思绪平稳,可有时候它反而变成了一种折磨,让陈默只能看着喝醉的陈,试想自己也能像她一样,哪怕只有片刻,什么也不用去管,什么也不用在乎。   ……可他不能。   陈没再哭了,她的宣泄过去的很快,只留下略微红肿的眼眶仿佛在证明她刚才的失态。   她心里藏着那些不能对人诉说的委屈,没多少人在乎和理解的难过,她心里有一道沉重的坎,坎的那头站在她当年放开手的塔露拉。   她一辈子无法原谅自己那时的胆怯,以至于她后来拼了命的想要找她回来。   她的这些不舍和愧疚原本打算是一辈子藏在心底的,可回来的陈默,偏偏成为了陈又一个愧疚的对象。   她很善良,没那么天真,却有些纯粹以及大部分年轻的通病,重感情,总是从好的角度来看待自己所处的这片大地,她们的思想还带着些稚气。   她对陈默的感情,究竟是区与过去的朋友还是他如今被自己牵连带来的悲惨遭遇的同情,可能连陈自己也说不清。   爱情,喜欢,同情,怀念,对过去的执着,也许后者居多,毕竟他们十多年没有再见过,而陈默自己也清楚,他和陈之间从未有过类似与男女之间的感情。   这片吃人的大地上的感情是很容易被磨灭的,也许只是发生一点意外,也许只是一个微小的错误,所有的一切都会随着时间的流动而变的无关紧要。   如果陈没有在伦蒂尼姆遇到陈默,如果陈默没有在再遇见陈,如果这时候的还不是学院里年轻的她,如果这时候的陈默已经踏上了卡兹戴尔的战场。   那么一切都不会想现在这般,还给这个记忆留下了一丝让人缅怀的情面。   陈默是个满身黑暗的人,可却在面对陈的时候,他总得给陈一些阳光,如果连他都去责怪陈晖洁,怨恨她是个只会给人带来灾祸的扫把星,那陈就太可怜了。   他把自己所有的遭遇都说的轻描淡写,他说的话里似乎遇到的总是好事居多,他向来避重就轻。   陈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只能沉默着,没想好自己该以何种立场去询问他这些年的遭遇,去同情,去以朋友之间的态度轻轻的对陈默说,多大点事。   多大点事啊,陈默,不是都过去了吗?   她不是个局外人,但那不是太卑鄙了,太无耻了一点。   陈晖洁终归无法那么无耻,沉默不言已是她最后的底线。   可再多的话,再多的过去也总会有说完的时候,再欢乐的演习,离别时还是会显得寂寥,寂寥的知道心里还有许多不舍,却无法留住,于是话语也渐渐熄灭了去。   陈微微趴在桌面,略带醉态的迷离盯着放在自己面前酒杯内琥珀色的液体,在她猩红的眼底倒映着摇晃。   可她放在吧台下的左手却一直拽着陈默的衣角,从头到尾始终没有松开,陈没有说什么,她这种像是小孩子气的动作却表明了她的心思。   也许,她真的有些醉了,因为只有这样,陈晖洁才能无所顾忌的做出一些魏彦吾的侄女不能做的事。   陈默看着趴在桌面似乎出神的陈,低下头看了一眼她拽在自己衣角的手指,陈默的手指按住了桌前的酒杯。   总要有一个人来为这次离别开口,而重聚又会在什么时候,兴许再也没有重聚了,陈默忽然想。   【是不是很后悔?】   面前看着两人的菲林酒保忽然开口问,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脸。   祂望着陈默身旁的陈,伸出食指轻佻的划过陈的脸庞,勾起她鬓角散落的一缕的发丝。   陈默没有开口。   只是环顾四周,时间仿佛禁止了下来,酒馆内零星的几个人依旧做着各自的事,仿佛没有察觉到这边的异样。   “你是怎么做到的?”陈默平静问。   【一点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罢了。】祂满不在乎,收回手指,靠在吧台边缘,躬身凝视着陈默的眼睛。   “也就是说……”   “如果你只是出来说这些没用的东西……你觉得我做不成这些,我会是什么下场,你会是什么下场。”   【所以我说了,我重新考虑了你之前的提议,我们本来可以合作的,事实上我们之间没多少冲突,在重新拿回我的身体之前,我们可以做“好朋友”。】   祂说着偏过头打量着陈的脸:【可怜的幼龙,分不清自己的感情,被过去和愧疚留住,她一定不知道你的打算吧,你是准备在卡兹戴尔的战争结束后用自己这条烂命去成全巴别塔,你没想过活下来,自然不想再和她扯上半点关系。】   【为什么不告诉她呢,看门狗,告诉她你心里放不下舍不得,告诉她你现在的处境,你在这座城市里随时可能倾覆的威胁,哦,对了,你还没告诉她,这次之后你们再也没有重聚的可能了。】   “够了!”   【说到你的痛处了?你不愿意面对,为什么呢?你以为你现在这幅样子是谁的错?】祂狞笑着问:【是你自己啊,是你自己明明满身黑暗却还要装模作样给人一丝阳光,是你自己把自己推到了这个局面,是你自己在每次该抽身而退的时候硬要凑上前去。】   “我说,闭嘴!”陈默冷喝道。   祂脸上的笑却愈发灿烂。   【没什么能留住你了啊,看门狗,你心里现在冷的像块铁,这片大地上再也没有你的亲人,爱你的人,你爱的都已远去,没什么能留住你了。】祂转头看着陈,低声说:【这头幼龙不行,小塔也不行,因为你知道自己是个感染者,你没有未来了,时日无多,谁还能陪你一起走下去,所以就算你死了,也没人在乎了吧……是吧?你觉得呢?】   ——————   推开酒馆的大门,迎面吹来的冷风让低沉的思绪微微变得平静,陈默侧头看着被他扶着陈,她微微缩了缩脖子,呼了一口气。   “冷?”   “还好。”   陈默脱下了穿在身上的外套,披在陈身上,她出来的时候一定没有料想到,自己会在外面待这么久,也没有料想到,今夜的维多利亚会这么冷。   她或许看到了窗外下着的暴雨,可那对坐在酒馆里的她又有什么关系,她该是一个未雨绸缪的人,可就算是再严谨的人也会有疏忽的时候。   “你不冷?”   陈看着披在她身上的外套,残留的温度让人留恋。   “要不,还我?”陈默问。   陈偏过头,那意思很明显。   “你自己一个人出来的?”   “是。”   “我叫人接你回去。”   陈默从裤包里掏出手机,想要给某位拉壮丁的小姐打个电话,可就在掏出手机之后,陈忽然按住了他的手腕。   “怎么了?”   “陪我走走吧,我现在还不想回去。”   如果回去,下一次再见面不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陈默和陈都明白的,陈望着他的眼神,让他缓缓放下手机。   “好。”   已经多久没有像是现在这样,陈默能和陈心平气和的一起散步,一起走在异国他乡的街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在脚下从身前走到身后,偶尔抬起头,不远处走过的行人和橱窗亮起的灯光,匆匆从身旁驶过的汽车,还有彼此的脚步和身影。   也只有在她喝醉了之后,他和陈才能相安无事,才能平静以待,而不是争吵,又或者质问一些早在多年前便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陈默眼里的陈才会像是他记忆里的样子,才会对他说出那些她心里明白却永远也不愿意坦白的事情。   而也只有这个时候,陈默才能安心下来,不再有那么多的纠葛和矛盾,陪着陈,走完这段并不长的路。   这成为了他们说服彼此的借口。   可他们都很安静,偶尔瞥过视线看对方一眼,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重新哽咽住,久久没能提起话题。   陈默以为他和陈就会这样一直走下去,直到陈走累了,停下脚步,他也就有了借口离开,可脚下路却越走越长,走到周围只剩下他们两人,抬眼望去,延绵而去的路灯一直到夜色的最深处,仿佛没有尽头。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陈忽然出声打破了两人间的宁静。   “好像,我已经好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出来走走了。”   陈忽然感叹了一句,停下脚步。   陈默回过头,陈披着他的外套,双手扯着衣服的两边,看着灯光下昏暗的影子落在脚边。   “学院的课业很重?”   “不算,一个人不太想出门。”   “不是还有朋友吗?上次和你一起出门那位。”   “是啊。”陈似乎想起了什么,轻轻点了点头。“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以后就习惯了。”   “像是现在这样?”   “……”   陈的脸上闪过一丝笑容,那丝笑容太快,有着多少牵强和无奈在昏暗的夜色里陈默没能看清,她紧了紧披在身上的衣服。   “你现在住在哪里?”   事实上,再见到陈的时候,陈默就应该明白,风笛的那条短信陈早该猜到,只是,这是否是陈和风笛一开始就设计好的,还是后来陈想明白的,已经不再重要了。   “搬走了。”陈默避开了她的问题。   他并不愿意让陈参与进来,参与进维多利亚的这场阴谋,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就连陈默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等待着他的是什么。   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然而即使是这样,每走的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   “搬到哪里去了?”   “没走太远,就在伦蒂尼姆。”   “哪里?”陈问,仿佛没有答案就不会停止。   “你想找我的话,我会出现的……我保证。”   “你心里很清楚,你的保证在我这里并没有什么用。”陈毫不客气:“你从小就是一个谎话精。”   “这次不骗你。”   “下一次呢?”陈抬起头直视着陈默的眼睛:“这一次没有,不代表下一次也不会。”   陈默一时语塞,没想到陈会拆穿他话语里的陷阱。   陈移开视线,望着远处的高楼,轻声说:“同样的错,我不会犯两次。”   “还和她住在一起?”   陈默心里莫名一紧,随后放松下来。   “知道了。”   “风笛说,她从你那儿出来时碰见她了。”陈解释了一句。   “你还真是交了一个好朋友啊。”陈默感叹道,不得不说,他现在已经连续吃了两次那位看起来一脸憨蠢的小姐的亏。   “近卫学校从来不会培养无用的废物。”   陈说话向来不留情面,即使是同学,能被她当做是朋友的人也很少,在这一点上,她和塔露拉如出一辙。   “你不说我还忘了,你们是同学。”   “别想转移话题!”她伸出食指在我眼前晃了晃:“老~实~交~代~”   “朋友。”   “住在一起的朋友【<$   “你不一直都是这样看我的?”   从小时起,他在陈那里的好感就是零,后来随着时间的发展,又从零渐渐变为了负数。   陈忽然平静下来,认真的看着我。   “不能说?”   “起码现在还不行。”   “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行?”   “不知道。”   等到自己和维娜能够活着离开这个国家,又或者,没好运一起死在那个不知名的角落,前者或许还能有机会,而后者就不用了。   陈张开口,她想问什么可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另一句话。   “……别做傻事。”   陈沉默的看着他,几秒后陈默的耳边响起她的叮嘱。   “好。”   陈默轻声说,从包里拿出那枚布满了锈迹的警徽,他以前唯一的宝物,也是她们唯一留给他的证明,陈默牵起陈的手,将它重新放回陈的手里。   “替我保管好它,我知道你以后会回去,它应该属于那里,属于近卫局,也属于那座城市他为之付出的城市。”   深沉的夜色里,昏暗的路灯下,那枚承载着三个人记忆的警徽,失而复得的重新回到了陈的手里,只是与以往所不同的是,如今的它,已不再属于自己。   而陈默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宝物,她一直都陪在身边,那些记忆其实从未远去。   “交给我好吗?”   陈手里握着那枚警徽,缓缓抬起头。   “我找不到比你更适合的人。”陈默松开手,看着眼前的陈,就好像在看着另一个自己:“陈警官。”   【我长大后也要成为和父亲一样的人。】   【小默说长大了要进近卫局。】   【我不同意。】   我果然,到最后也没能成为像他一样的人,也没能达成母亲的期望。   这些年坎坎坷坷走了这么远的路,好在直到如今,还有人愿意等着他,而他也找到了比我更适合的人。   陈握着警徽,突然伸手揽住了陈默,陈默愣了愣,反手将她抱在怀里。   陈默这时候才恍然发现,陈的体温还是和以前一样温暖,和以前卡米亚女士查寝时躲到他被子里时比并没有变化,只是如今的陈,已经没有他高了。   他们的确错过了很多。而很多事已然无法回头,但还能弥补。   风笛从黑暗里走出来,看着孤独的站在路灯下的陈,眺望着那个早已离去的身影。   “他走了?”风笛轻声问。   “走了。”   “不跟上去吗?”   陈收回视线,转过身看着站在身后的风笛。   “不用。”   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该听到的回答也已经听到,也就没有继续追逐的想法,而她也不会一直停留在原地。   【没什么能留住你了啊,看门狗,你心里现在冷的像块铁,这片大地上再也没有你的亲人,爱你的人,你爱的都已远去,没什么能留住你了……因为你知道自己是个感染者,你没有未来了,时日无多,谁还能陪你一起走下去,所以就算你死了,也没人在乎了吧……是吧?你觉得呢?……陈晖洁。】   你的执念,值得你赌上自己的人生吗?既然不值得,就别在奢求了,装作什么都不知情,别一副想要求心安理得的模样,那有那么便宜的事。   “谢谢。”陈忽然出声。   风笛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头,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偏过头做出一副无辜的模样。   “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可是完全不知情呢。”   “你说,要是我有一天感染了源石病,我们之间的关系还会不会像是现在这样?”   “你问我?怎、怎么这么突然。”风笛错愕的看着陈,随后轻快的笑道:“不管陈陈是不是感染者,陈陈就是陈陈啊,啊,我可能也会有些担忧啦,但如果是我感染了源石病,陈陈也会像现在一样对我的吧,对吧?”   “……”   陈没有回答,风笛呆了呆,慌张的问:“不、不是吗?陈陈,你说话啊。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陈笑着摇头。“那可不一定。”   “唉,怎么这样……你一定是在骗我的,我不相信,陈陈你居然会这么绝情。”   感染者和非感染者,过着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这卷应该有一百三到五十章 第五十四章 过河卒   一周前/康沃尔府邸/20:24分   “好了,可爱居多的瓦伊凡小姐。我必须先走了,不过在那之前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啊……那你……你说说看,我听着呢。”   她偏着头,侧脸在灯光下能看到泛着红晕的耳朵。   “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是吗?”   陈默的身后忽然响起陈强压这怒火的声音,那声音里有着怒火,也有着失望,陈站的有些远,安静的站在那边。   “你们聊,我先走了!”   心虚的风笛小姐看了看陈默,又看了看走进的陈,弱弱说了一句,提起裙摆,小心翼翼的从陈的身旁走过。   陈默想要说什么,他应该说些什么的,可这时候回过头看着陈,看着她那双眼睛,他却无法再说出一句话。   他没有见过陈这个样子,亮眼的如同天空的星辰,一如以前绑在胸前的蓝色分鞭散开,又高高绾起插着流苏的水晶的头饰,露出雪白的脖颈,垂下几缕发丝在脖间,她穿着华丽的深蓝色礼服,长长的裙摆如花般艳丽绽放,裙摆下露出白色高跟鞋的一角。   她还是那般盛气凌人,即使穿着礼服也难以露出婉约的模样,她从来不是温顺的人,也不愿意逆来顺受和妥协。   她往前跨了一小步。   “我就让你这么厌恶,厌恶的连见到都想要避开!”   明明应该是疑问,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变成了肯定。   她是个扫把星,在所有人眼里一直都是这样,如今,似乎也成了陈默眼中的扫把星,只会让人倒霉的扫把星,理所当然要被排挤和躲避。   他们当然有理由这样认为,她不在乎,可她那双深红的眼睛在看向陈默说出这句话后潜藏着的难过没能彻底掩饰在愤怒之下。   陈默想要解释,可解释的话说出口又不受控的变成了另一番语言。   “如果你是这样认为……”   “为什么要避开我。”   “没想好要说什么……”   “又一次!那就什么也别说,既然没想好就闭嘴!”   陈默闭上嘴,心里却重重叹了口气,又是这样,从来都不能心平气和的好好谈谈,也无法再平静下来好好地谈谈。   陈默没想好要说些什么,陈也没有想好要问什么,他们对视着,谁也没能开口,到最后还是陈先出声。   “我让你闭嘴,你就真的什么也不说,你是个白痴吗!”   无理取闹又大发雷霆。   “你想听什么?”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为什么你也会来这里?”   “是我再问你!”   她走上来,一把揪住陈默的衣领:“不是让你问我!”   陈默没有告诉陈为什么会来这里,也没编出一个谎言来试图敷衍,谎言这种东西,明知不会有什么用,说与不说没有什么区别。   即使陈默说了,陈还是会一直追问,最后让人无话可说,强势的陈,过往就很难应付,更别说是现在。   于是,无疾而终的对话变成了一场争吵。   陈从来不会听别人的话,她以前就是这样,如今变本加厉。   他和陈在某些方面很像,比如一意孤行,又比如,自讨苦头。   要舍弃什么,才能得到,又或许到头来一无所得,这不是我们应该选择的东西,命运并不握在自己手中,但换一种说法,这其实何尝不是命运的一种。   陈默如今才幡然醒悟,等到和陈再次见面之时,留在他们之间的却剩下永无休止的争吵,她试图用她的话语来说服自己,而自己,始终闭口不谈,逃避着她的问题。   又一次无疾而终,也又一次藕断丝连。   “听着,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和你吵架的,你就不能克制一下你的脾气?难道这些年下来你就只学会了冲动和意气用事!”   “我冲动?我意气用事?”   陈停歇下来。   “是,在你眼里我是冲动,我是意气用事,但你以为这都是为了什么?告诉我!”   没有是天生的傻子,也没有人喜欢被人冷眼相待还愿意凑上去,那些被你一次次伤害过的人,之所以还能愿意对你露出笑脸,不是你有多么伟大,也不是因为你能给予他们什么,而是因为,在她们看来你很重要。   “别逼我,也别逼你自己,陈。”   陈默说,可心里却忽然丧失了底气,仿佛落进一片安静又深邃的海底。   “就算你现在质问我,就算你知道了以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看着陈,看着如今亮眼如同星辰的她,因为怒气而瞪着我的双眼。   “都不重要了,你明白吗?不管你做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知道你不甘心,我也知道塔露拉的离开,对你而言很难接受,我们谁也无法逃避,该面对的始终要去面对。”   你又何必执意要去做无意义的事情,等明白真相时,等待你的只有悔恨与痛苦。   可陈默却忘了,他只是一意孤行的想让陈避开所谓的真相,却忽略了陈的感受,说着为她好,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她需不需要。   陈默嘴里说着这样的话,心里却忽然觉得很可笑,即使说的再有道理,再怎么正大光明,也不过是冠冕堂皇。   可你无法一直逃避下去,总有一天你要去面对。   那些追上你的,那些属于你的,那些你逃不开的。   大厅里是轻缓绵长的轻声,起起伏伏,悠悠荡荡,而在二楼走廊中的两人却是没有结论的争吵,与冷漠的四目相对。   陈的话不免听着有些刻薄。   也许只有等她撞的头破血流,或许也只有那时,陈才会愿意稍微停歇下来,撞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的陈,迷茫的望着眼前的景象,怅然失措的模样。   时光仿佛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孤儿院阳台的那个下午。   陈默对陈说,你不可能保护她一辈子。   如今换成他,他也犯了相同的错误,陈默终于明白,那时候说出那句话的陈心里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人是无法做到感同身受,可面临着相同的境遇时,多少会有同样的感觉横跨在心底。   陈默想放开陈的手,想让她展翅高飞,可同时却不免下意识握紧手里的线,怕她飞的太远,飞的太高,被高空的狂风暴雨撕碎,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也怕她,离自己越来越远。   远到有一天再相见时,已经能平静对对方说一声好久不见后擦肩而过。   “你不该来的。”陈忽然沉默下来,良久之后才抿着单薄的嘴唇说:“你不该来,你也不该出现,不该出现在我和她的生活,不该和我们认识。”   如果一开始就不认识,如果在那个清晨,陈默没有牵着塔露拉的手去推开那扇门,没有好奇的越过塔露拉去看坐在床上的那个小女孩。   没有在雨夜里偷偷从床上爬起,也没有认识塔露拉,也就不会认识陈,没有了后来的一切。   或许这个时候他应该在龙门的街头,为着明天的生计而焦头烂额,又或许,他已经安稳的定居下来。   可没有如果,正如现在,陈默也没有后悔过,后悔那十几年的经历,后悔后来走的那一段仿佛没有尽头的路。   “我没有后悔。”陈默说:“没有后悔过自己为什么不快点长大,没有后悔来到孤儿院,也没有后悔认识她,还有你。”   他失去了家,是孤儿院给了他一个新的家,让他拥有了新的家人,他有什么好后悔的呢,陈默想,没有了,也不应该后悔。   可陈默得承认,当初离开时,他心里并不是抱着单纯的想法,也并不是单单只是因为陈和塔露拉,他想离开,只是因为他知道,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无用的人连自己的命都不配握在手里,无用的人连到手的东西都保护不了,无用的人,只能不甘心的看着宝贵的事物一点点离自己远去。 ]【}   “可我后悔了,我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遇见你,偏偏是你,我恨你,陈默,一直都恨你!”   恨你自作聪明骗取我的信任,恨你悄悄走进我的内心,恨你夺走了我在她身边的位置,恨你不告而别,恨你的突然出现。   可陈的双眸里并没有她说的那种仇恨。   至少,并不是陈默所常见的那种仇恨,而是一种更深的,更透彻的东西,她望着自己的视线,在告诉她恨我。   因为我曾试图接近她,拉起过她的手,可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又不告而别,等在见到我时,又因为种种原因,我开始疏远她,而她却无能为力。   如果不是当初那么喜欢,后来又怎么会恨的那么深。   “恨吧。”   年轻的陈,还没有经历过太多坎坷,还没有认清自己的是生活,还没有绝望过,她是不同的,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魏彦吾把她保护的很好,让她“心想事成”。她没有陷入过孤立无援的处境,她也没有遭遇过身不由己的选择。   恨也好,爱也罢,终归是能让你记住,以后不会再犯相同的错。   “站住!”   陈默想离开,可就在走过陈身边的时候,陈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这次,我不会再让你轻易逃走!”   嘴里说着恨的陈,却伸手将陈默的手紧紧抓住,她的手很用力。   陈默的脚步停了下来,却没敢回过头,回过头去看这时候的陈,去看她脸上的挣扎与徘徊,去拆穿她的谎言,又再一次抓住这个机会,去试图得到她的谅解。   也许只要他愿意,愿意编造出一两个谎言,将所有的错都推到陈心中认定的那个人身上,去怨恨,用这种怨与恨来逼迫陈,让她产生一种负罪感,她会愿意原谅自己,也就没有了借口。   陈默心里知道,陈想要的并不是解释,也不是真的想要搞清楚他那十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所想要的,不过是一个理由,一个能让她信服和解脱的理由。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即使答案再如何真实,如何鲜血淋漓,她也做好了准备。   可那又有什么作用?我就能得到释怀?【-   埋在土里的盒子埋了好些年,里面并没有尸骨,却成为了某个人的坟墓。其实代表他的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人们眼里他就在这里。   ……永远留在了这里。   他们终究是亲人,不管愿不愿意,不管犯下了什么错,他们终归是亲人,身体里流淌着同样的血,我幼年时明悟自己是一个外人,到如今,其实一切并没有什么改变。   又有谁会真的为了一个外人而去伤害自己的亲人呢,又有什么理由去伤害他,就像魏彦吾从来没有想过真的要伤害陈和塔露拉,她们当然也不会那样做。   就算嘴里说的再痛恨,到头来,也不会真的下的去手,毕竟,他死后,在这个世界上就永远少了一个“亲人”。   陈默已经没有了亲人,没有了不论他做下什么难以饶恕的错误,都能敞开怀抱原谅他的人,也没有了愿意毫不犹豫,无私接纳他的人。   无依无靠,身如浮萍的人,在夜晚的冷风中,一个人抱着身体走上回家的路,试图自己给予自己温暖,推开门空荡荡的屋内,打开灯后迎接你的只剩下一片可怕的静。   他幼年时找到了塔露拉,误以为他们是一样,后来陈默发现,他们其实不一样,可他已经接近了她,便再也舍不得离开,舍不得让自己在角落里孤身一人。   他很怕,很怕这个陌生的世界,失去了唯一能让他信任,也信任他的人后,他体会到了这个陌生世界的冷漠与可怕,所以他很怕,这种作为异客的怕一直潜藏在陈默的心底,挥之不去。   “陈……”   也许应该叫她晖洁,就和小时候一样,塔露拉叫她小洁,陈默那么做过一次,后来变成了陈,又变成了晖洁,到现在,又重新成为了陈。   “我已经逃了这许多年,我不想再逃了,所以这一次就让我好好休息一会儿,好吗?”   陈默握住陈紧抓着他左臂的手,想要将她的手拉下来,可陈抓的很紧,她的手背冰凉,在放上去后,陈默能感觉到陈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说了,这次不会再让你逃走!”   “你不能抓住我一辈子,我们都明白。”   “我要带你回去!”   “龙门我已经回去过了。”   龙门,一切最初开始的地方,也是结束的地方,那座城,繁荣昌盛,车水马龙,可惜陈默再也无法融入它的高楼大厦和市井街头。。   它曾也是我的家。   “不是龙门。”   “跟我回去,随便什么地方都好。”陈说:“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在外面,等我找到她……”   这些话,不像是陈应该说出来的,她要放弃什么,才会做下这个本来不会有的决定。   “不可能的。”   “我不会让你走!说什么,也不能!”   “我不会走,只是休息一会儿,很快追上来。”   “我不信你的话!”   “我保证……”   陈默将陈的手缓缓拉起,看着她的手垂下,又试图抬起去抓住什么,最终落在半空,看着握在手心的东西,又一次缓缓从手里离开。   她那些任性的话,终究会在现实里,一点点支离破碎。   她心里很清楚,她应该面对,她心里也很清楚,那些很早以前就做过的梦,到现在是时候醒了。   大厅内,衣冠楚楚的绅士与打扮得体优雅的女士穿梭其中,或有年轻,夹杂苍老。   装饰池水的小喷泉在头顶明亮的水晶灯光下泛起异常绚烂的颜色。   舒缓的钢琴声轻飘飘的穿过众人的上空,那声音空灵悦耳,却又连绵起伏,夹杂着谈笑的低声,落为了陪衬。   陈默看着聚光灯下,那个高台上唯一的身影,默默停下了脚步,望着那个坐在高台之上的钢琴师,直到钢琴的声音渐渐停歇下来,钢琴师十指轻轻压在琴键上,再也听不到来自琴铉的任何轻鸣时她才站起身,白色的连衣裙上,淡妆让那张在岁月中不复美丽的脸年轻了许多,高高扎起的发髻,上面点缀蓝色的发饰,在灯光下闪烁。   她微微鞠躬,脸上带着浅笑。发饰的光芒微晃,她这才走下高台,消失在幕后。   陈默脑海里回忆起了很多年前那场对话,龙门的街头,三个小小的身影促足在流浪歌手电子琴架前。   她和塔露拉坐在宽大的钢琴椅上,窗外是温暖的阳光,阳光下微风吹起飘荡的白色窗帘,些许光点落在光洁的琴身上,顺着琴音飘向远方。   他们说服了那位流浪歌手,在陈默眼前,陈和塔露拉又一次坐在了一起,她们配合的是那样熟悉与亲密,没有一丝迟缓与凝滞,仿佛早已明白彼此,让曾经的他羡慕。   而如今他已不再羡慕。   陈默的手指缓缓放在黑白琴键上,不快,也没有什么高级的技巧可言,甚至能够称得上是生疏,那双握惯了刀柄的手掌,事到如今已经很难再适应这种精细而又温柔的东西。   小节与小节不着痕迹地衔接着,在一个又一个高低起伏的变调之中,缓缓流出。   那些早已被尘埃所覆盖满的记忆,在一张又一张泛黄的照片上渐渐变得清澈起来,如同那浑杂着许许多多是是非非的过往,一起再次从琴键下飘荡。   六岁前的记忆,七岁夜里的大雨,八岁的积雪,九岁的秋千,十岁的落叶,翻过墙的世界,龙门大街小巷的穿梭,码头下方白茫茫的云海,纷纷扬扬雪花下三排渐行渐远的脚步,夜空中绽放的璀璨烟火。   十岁后开始的挣扎与狰狞,三年来的徘徊,五年中居无定所四处游荡,从未喘息过的厮杀,再回去龙门时,迎接的物是人非。   人间宛若地狱……直到维多利亚,时隔多年的重逢,一次又一次没有结果的争吵。   最终都是在平静中渐渐归为沉寂,多少纠葛不安,多少欢笑打闹,多少流离彷徨,如这首钢琴曲即将结束的琴声,牵动起心湖,缓缓落下最后一个音符。 第五十五章 不是没得选,而是没法选   “说真的,我现在心里是挺不舒服的。”   时间是夜晚20:30分,陈默下了机车,脱下头盔,站在酒馆门旁台阶下的红发女孩向他走来,看得出她已经在这里等了有一段时间。   “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扰你。”风笛脸上挂着可见的笑容,算是给陈默打了一个招呼。   陈默的视线看向她,又越过她,穿过透明的玻璃向着酒馆内望去。   “在里面?”   “我也是没办法啦,才会想到叫你来。”风笛摸了摸垂在身前的一缕红发,无奈的解释着。   “你就这么肯定,叫我来会有用?”   “试一试嘛。”   “说不定会变得更糟。”   “喂喂,你可不能走啊。”风笛忽然一把拉住陈默的胳膊,看样子就差抱住我的腿,死皮赖脸的赖上他,急忙说:“来都来了,怎么能临阵退缩呢!当逃兵的人是会被看不起的……”   她说,坚决的摇着头强调道。   “绝对会被鄙视的!!!”   “谁?”   她左右看了看。   “我!”   “你先松开……让人看见误会了多不好。”   风笛仰起头看着陈默,不放心的说:“那我松开了,你不能逃跑啊?”   她松开陈默的手臂,后者提着头盔往后退了一小步,和她拉开一些距离,这才感觉到了一丝安全。   “你躲什么……我有那么可怕?”   风笛大叫着,指着自己的脸,仿佛是想证明她并不是那么吓人。   “误会了,你一点都不可怕,只是我这人吧,比较怕生。”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   风笛愣了愣,鼓起脸,直直【~   老实说,这个傻气的姑娘,换一种好听点的说法,也叫老实,纯朴,不拘小节,还有点自来熟。   “没。”   “别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原谅你哦。”这样说的风笛,悄悄瞥过眼看着陈默。   “你现在的样子,老实讲的确有点蠢。”   “喂!”风笛怔了怔:“过分!就算是我拜托你来的,你这话也太过分了一点吧!”   宛如一只被人提起来的兔子,只能胡乱的蹬着腿,龇牙咧嘴,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下口。   “我好歹也是女士唉,我会动手的哦,真的会哦。”   她说着,就像是威胁一样,对陈默挥了挥握起的拳头,似乎要是他接下来再说这样的话,她的拳头就会毫不客气的落下。   “你要是动手,那我就只能转身跑了啊。”   “别啊!”风笛抬起手想要拉住陈默。“一开始不是说好的吗?”   “停下!”   陈默阻止了她的动作,她的手愣在半空。   “我说,风笛小姐,玩笑开到这里就可以了。”   风笛停下了动作,落在半空的手缓缓垂了下来。   “被你看出来了呀?”   风笛尴尬的捏了捏手指,抬起头看向陈默,又有些不好意思。   “下次,记得多下点功夫。”   “没办法嘛,我学的本来就不靠这一边。”   “怎么会想到我?”   “我想不到别人了啊,在学院里陈陈她除了我就没什么朋友。”她微微转过头,看了一眼酒馆的门口,重新看向陈默。   “你就信我不会做什么?很可能会再吵起来,你也看到了我们关系是有多糟糕。”   “要是真变成那样,你能让着陈陈一点吗?她不是真的想和你吵起来,你也许不知道,可我看的很清楚,陈陈她只是没想好要怎么和你开口。”   陈默忽然沉默下来,因为此刻从风笛嘴里说出的这些话,原本并不应该出现在他们之间,也不该由另一个人提起。   “我相信,一接到我的讯息就急忙来到这里的你,也不想再和她吵的,对吧?”   风笛稍微犹豫了几秒,才在心里做下某个决定。   “或许,作为一个外人我没什么立场对你说这些,也没有理由要求你一定要为陈陈做什么,但作为陈的朋友,我只是希望,她能重新变成我认识的那个她,虽然以前的她也挺让人苦恼的,但我还是习惯曾经那个陈。”   “我的出现打乱了你们的生活,对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我只是,只是,其实我那时候其实也没想那么多……”   毕竟,对于陈默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风笛并不清楚,她对陈默的影响只有从陈的只言片语和上次简短的对话了解一二。   只是出于对陈的信任,所以不免也会接尝试着信任陈的朋友,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既然是陈的朋友,肯定不会是混蛋才对。   她深吸了一口气后说:   “我希望你们能和解,本来应该是很好的朋友,要是坐下来好好谈谈,就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误解。”   类似的话,陈默似乎在很多年前听过。   “但愿如此……”   “说真的哦,我现在心里是挺不舒服的。”风笛又抬起握着的拳头晃了晃,刻意强调:“我刚才是真的想【*   “但我知道,陈她现在需要的人不是我,是你。稍微是有一点不甘心呐,可恶,明明我平时对她那么好,面瘫陈!”   “好了,风笛小姐,我承认你学的很快,你也不用这么快就在我面前演示。”   “……我没这个意思,真的。”她急忙说。   “我进去了。”   “欸,等等……”风笛的声音让陈默推开门的手停在了门把上。   他微微回头。   “记得,千万,千万,不能再吵起来了啊。”   风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陈默背着挥了挥手,门缓缓重新关上,将门外的喧嚣隔绝在外,仿佛成了两个世界。   陈默听着耳边消失的声音。   陈交了一个很好的朋友。然而陈默也知道,她其实不用我来替她感到高兴。   可他还是不免会感到高兴。   于是,后来便发生了那一切,一场有预谋的,彼此都心知肚明的见面。   如风笛所愿,他和陈之间的关系因此缓和了很多,其实他们都想要对对方开口,可陈默没想好要说什么,陈也再没了借口在留在我这里。   陈只能强硬的为自己找一个理由,又因此,每次和陈默的相见,都会变成一场心底都不希望,却都无能为力的争吵。   吵着吵着,就忘了自己开始时想要说些什么。   很多时候,都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误会,一句难以开口的承认,到头来,却越走越远,等到明悟时,才恍然发现那时候的自己究竟是有多蠢,但为时已晚。   路走远了,也就再也看不到彼此的身影,听不到声音,谈何追上。   陈默很庆幸,也许他真的是一个好运的家伙,才会在遇到陈的同时,也遇到了风笛,让那些他和陈两人找不到话语,因为风笛的出现,成为了说服自己最好的借口。   ——————————   陈默走入深沉的夜色里,孤身一人,又一次,像是多年前在孤儿院的时候,那天的雨很大,塔露拉试图拉住他的手,让他不至于走到最后退无可退。   陈望着陈默的背影,直到完全淹没在黑暗里,像是在为陈默送行,弥补多年前那场没有来得及告别留下的遗憾。   她那时预感到了什么,可终究没想到那么多,等到猛然醒悟时,一切早已发生。   陈默停下脚步,望着眼前出现的那个人。   原本心里的阴霾随着这个人的出现,缓缓消散了许多,沉重的心绪也因此仿佛得到了一丝解脱。   维娜牵着旺财出现在陈默的对面,看起来像是夜晚里出来遛狗的普通人,然而,她如今已经不太会去做这样的事情。   “出来多久了?”陈默问。   “没多久。”   “看到了?”   “嗯。”   “给我吧。”   陈默伸出手,她将手里的绳子放到我手里。   “旺财在你这里倒是很安静。”   “它是比较怕我。”维娜低下头看了一眼安静的趴在脚边的旺财。   “你也知道。”   “很多人都挺怕我的。”维娜回答。   “他们怕的不是你,是你坐的那个位置。”陈默说:“人一但坐的太高,就会给别人形成压力,而压力往往会变成忌惮,即使嘴上不说,他们也会期望你从那里下来,等到他们坐上去时,便不会在有类似的想法。”   “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你哪儿学的。”   “以前见过的一个人身上,嗯,他可比我说的厉害多了。”   “有多厉害?”   “十几年下来,没有一个人能将他从上面赶下来,试图那么做过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你希望我成为那样的人?”维娜忽然问,金色的眸子直视着陈默的眼睛,仿佛有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我说了不算,维娜,曾经有人对我说,人不能决定自己的出生,但能决定成为什么样的人,如今我认为这句话只说对了一半,因为有时候不是我们想,就能做,有时候会有人推着你去这么做,用话语,用争论,甚至是生死,让你无路可退。”   不管陈默希望不希望,维娜终究会走上这样一条路,她不会甘于放弃,权利始终是一个令人沉迷的东西,权利或者责任,亦或使命……   维娜没有再追问,陈默也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现在谈这个还为时尚早,倘若他和维娜真的有机会走到那一步,时间会给他们最好的答案。   人不是没得去选,而是没法去选,就像成为感染者的陈默和陈。   而到那时,该如何做出选择,想必也早有了准备。   “衣服呢?”   回去的路上,维娜问。   “没拿回来。”   “已经决定好了?”   “倒不如说,我们得先把眼下的事解决才有机会去想更多。”   “是吗?”她侧过头,背着双手,轻声嘀咕了一句。   “怎么了?”   “没什么。”维娜转过来看了陈默一眼:“钢琴弹得不错,学过?”   陈默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个。   “因缘巧合罢了,断断续续学了三年,记得教我钢琴的老师好像说我很有天赋。”陈默厚着脸皮:“可能我确实很有天赋。”   陈默的手指并不修长,更谈不上所谓的天赋,不过长时间习惯握着武器之后,放松下来触摸到黑白琴键倒是会有一种不同的感觉。   第一次接触钢琴还是多亏了留在黑钢的杰西卡,起先陈默教她一些粗浅战术规划,战术手势和标识,战场形势辨别,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突然提出了要教陈默弹钢琴,借口是作战任务后也需要找一些喜欢的事情来做,稍微放松一下紧张的神经。   “我来教前辈你弹吧?可、可以吗?”   那种流露出隐隐期待和不安的眼神很难让人拒绝。该说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即使是在黑钢这种地方,也有着特权。   陈默很喜欢在休息日滞留在琴房,听着琴音在耳畔飘荡,望着窗外明媚的天空,像极了小时候听过的那首安眠曲,随着平缓的琴音,醒来后才发现自己已经睡了很久。   “前辈训练一定很累吧,抱歉,我帮不上什么忙。”   现在回想起来,杰西卡想必也已经成为了一名合格的干员,只希望她的性格别再那么胆小。   “可惜上次听到一半就睡着了。”维娜有些遗憾的说,又问:“要是有时间再弹给我听一次?”   “我弹琴可是要收费的。”   “很贵?”   “毕竟不是主业。”   “你觉得我会付不起?”   维娜的话像极了暴发户般的老财主的发言,在维多利亚,她确实是最有钱的那个土财主,而她,也从来不会缺少愿意为她弹琴的人,即使如今的她是个孤家寡人。   陈默认真的打量了她两眼,她任由陈默看着。   “欠着也【&&   “多少?”   “多少合适?”   “只要我有。”   维娜转过身。   这无疑是一张空头支票,维娜现在什么也没有,除了她自己。   “维娜……”陈默停下脚步,她回过头。   “谢谢。”   “我信守承诺来去带你回去了。”她对陈默伸出手。   没有万一,对于维娜而言,只有做与不做,是否想要和是否不要。   “别留在过去……格尼威尔。”她轻声对陈默说。   格尼威尔,这个玩笑般的称呼,似乎真的被维娜记在了心里,也似乎,她真的把陈默当成了她的格尼威尔。   陈默并不知道,在维娜的心里,他是否成为了用来取代另一个人位置的代替品,又或者,格尼威尔不过是维娜留在心里的一道记忆,到如今并不代表任何人,只是某个象征,某段过往的象征。   她伸出的手一直没有收回去,也没有催促,只是在夜色里,看着陈默,就像是在等着他。   陈默忽然觉得有些不安,看着那头靓丽的金发,金发下那张精致的脸,金色的瞳孔,即使在这么黑的夜里,依然那么明亮,明亮仿佛能照亮他黑暗的心底,留下一道印记。   当我真正去握住她的手时,会发生一些我难以预料到的变化,一些隐约的变化。这不正是我所期望的?我来到维多利亚的目的,本来的目的,在这一刻,只要我伸出手,就能碰到,将它握在手里。   “我不希望你离我太远。”维娜说:“……会不习惯。”   不过只是在一起生活了两个月,陈默不认为自己能在维娜的心里暂居如此重要的位置,可同样,陈默忘了,维娜本来就是孤身一人,她只是看起来光鲜亮丽的让人遥不可及,望而却步,可所有人都忘了,这个高高在上的人,她的人生活在一片单薄的孤独里。   不能和任何人保持亲密,也不能随便接近她人,不能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找不到能够倾诉心里秘密的人。   她只能自己告诉自己,背着责任,背着人们的期待,去成为别人想要她成为的人,去成为一个象征,被束缚在王座上,永远高高在上,给予人们安心。   谁在乎过她的想法,人们只是望着那个位置,羡慕着她,敬仰着她,或许他们眼里看到的并不是维娜,而是她戴在头顶的那顶金色的王冠。   也因此,格尼威尔会成为她那么重要的人,她只是刚好有那个机会,刚好在正确的时间,遇到了正确的人,也刚好,成为了维娜想要的人。   恰如,现在的陈默。   不能否认的是,康沃尔的做法,何不是想要给维娜一段不同的人生,她也许会走上一段不同的路,但不管是那一条路,都是康沃尔所希望看到的。   成为王的维娜,放弃王冠的维娜,把选择的权利交到了维娜的手里,别人替你选择的路,往往不如你自己选的那么坚定。   陈默也明白,或许会感到后悔,也或许会很痛苦,可自己做下的决定,即使咬着牙,即使半途而折,即使粉身碎骨,也不会有一丝犹豫。   没有人逼她,现在的维娜,只属于她自己。   “那我可要当真了啊,野猫小姐。”   陈默握住维娜的手,一如他们见到的那天,一条狗,一个人和另一个人,挤在一间狭小的平顶房,偶尔谈起无关紧要的话题,闷热的夜里,打开一罐冰冷的黑啤酒,任由冰凉的液体划过吼间,维娜学着他的样子。   维娜并不喜欢别人称呼她为野猫,就像是陈很厌恶被人叫做大小姐,维娜已经明白了野猫的意思,也只有陈默能在她的面前,随意说出这样的称呼。   野猫和格尼威尔,成为了他们彼此最熟悉的称呼,熟悉到渐渐忘记了对方本来的名字。   维娜的手并不大,比起陈默来说,她的手指白皙修长却很温暖。   “你的手很凉。”维娜问。   “一直都是这样。”   “很冷?”   “夜【|}   “不会痛吗?”   “……痛啊痛的就习惯了。”   陈默能感觉到,维娜握着他的手在他说出这句话后更用力了一些。   他们走在回去的路上,一片漆黑的道路,借着偶尔相隔十几米却照不了亮脚下这条路的黯淡光线,走着走着,身边渐渐明亮起来。   走在城市的街道上,穿过人群,越过一家家的店铺,走上天桥,跨过马路。   陈默把外套留在了陈身上,期望能在冰冷的夜里给她带来温暖,他以为自己又会一人走进凉薄的黑暗里,可维娜却在夜色里等着他。   不用再去讨论任何利益,也不必考虑维娜的行为是否带有任何目的,就算真如此,陈默也该为此感到满足。   恍恍惚惚二十多年过来,他期望的人生,仿佛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里。 第五十六章 感染者   数百年来,源石已化为了这个世界的命脉,它诞生了,利益,力量,痛苦,仇恨,催化出无数的怪物。   怪物们理所应当被人恐惧,憎恨,歧视,尽管在不久之前,他们也在做着相同的事情,尽管在不久之前,他们还过着属于各自的人生。   被剥脱了身份的人们,拥有了共同的名字——感染者。   感染了矿石病的人,大多会走向两个相反的极端,自怨自艾,绝望等死,又或垂死挣扎,歇斯底里的疯狂。   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当然,他们是无罪的,不管是走上街头还是聚众暴动,他们都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然而在别人看来,感染者也应当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就像孤儿们一定缺少为人的素质,他们会走上歧途,这并不奇怪,也会在这条路上,迎来惨痛的教训。   该是罪有应得。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它已成为了这个世界的常态和所有人的共知。   善良不能拯救你,怜悯也得不到救赎,就算你放下手里的刀剑,世俗的利刃依然不会有任何犹豫架在你的身上。   因为在他们眼里,他们同样是无罪的,既然无罪,自然也不会存在自责与犹豫,相反,会因此而感到自豪与骄傲。   只有最少数的一群人,会保持冷静,还没有失去对生活的向往,会愿意以非感染者的身份对感染者伸出手,可同样,这最少数的一群人才是其中最可怕也最执着的疯子,因为疯子们有着坚定的信念,所有敢于挡在他们面前的人都会被毫不留情的撕碎。   只是在他们的眼里,他们自认为自己走上了一条正确的路,一群心存正义的人,一群走投无路的感染者,和一群不甘心等死的家伙。   当人走入绝境时,周围包裹你的是一片浓厚深沉的黑暗,你孤身一人疲惫的走着,却永远也无法看到尽头,而当这个时候,在你快倒下的时候,忽然有人出现在你面前,她对你伸出手,那手上似乎带着点点光芒,映照在你的眼里,你眼里只剩下了它。   无论是任何人,在这个时候都会去抓住她,不管她是神的使者,又或者恶魔的囚徒,不管她抱有任何企图,也不管之后会有何等可怕凄惨的东西在等待着你。   你都会伸出手,去抓住他,去抓住那触手可及的尽头。   这是一个黑暗时代,一段残酷而黑暗的历史成为了所有人的共知,病态的社会心理,却始终被视为延续社会存续的正统行径,也是唯一的行径。   所有人都努力挣扎着想要活下去,而大部分挣扎的人,最后都死在了这条路上。   陈默和维娜回到格拉斯帮的驻地,一幢还能说得过去的三层矮楼,位于伦蒂尼姆下城区一条比较偏僻的街道,隔着不算宽阔的河流,对面是另一番不同的景象,有长长的铁桥架在上面,横跨两岸。   事实上,下城区并不意味着治安就不良好,也不意味这里就是一片混乱,相比较而言,这里同样也栖息着许多普通人,下城区与上城区唯一的不同是,上城区绝不允许有感染者出现,而下城区里,你偶尔还能看见他们的身影。   不变的是不管上城区的人,还是下城区的人,都无一例外的排挤和歧视厌恶着这样一群人,即使他们的处境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人总是喜欢对比,有意或者无意的喜欢拿自己和周围的人对比,而对比往往就会引发出不同的感受。   感染者们居住的地方是贫民窟,位于下城区的,无人愿意问津的贫民窟,他们就只能居住在这样的地方,被整个城市挤压到这样偏僻的角落。   不管是龙门还是其他地方,更有甚者,城市不会接收感染者,而一旦感染的人,会立即被清理,好一点的也许被赶出城市竖立的隔离区,坏一点的,就是“清理”。   对比其他城市,龙门对感染者的政策已经足够优渥。   对于感染了源石病的人来说,从感染的那一天起,熟悉的生活就已经离你远去,你将不在有机会融入这个社会,人们也不再接纳你,你很难找到工作,也无法获得和正常人相同的待遇。   你会痛恨这个不公的世界,饱受挫折,梦想,理想,幻想,都不再有资格去拥有,你可以隐藏自己感染者的身份,但你不会想知道当有一天它被拆穿时等待你的是什么。   陈默不希望看到被自己拆穿后对方的模样,自然不希望和其他的陌生人成为朋友。   绝望?   也许这个词语太过轻佻,感染者们所面对的可不仅仅只是绝望,从来都没有希望过,何谈来说起绝望。   但人也应该明白,正如人与人是不同的,成为感染者后所遭遇的也是不同的,有着那么一群幸运的人,即使是不幸成为了感染者,依旧没有被抛弃,有那么一群天生幸运的人,即使成为了感染者,也会被温柔以待。   可无论是何样的温柔,感染者始终是感染者,是不同的,是和你我所不同的,他。   能接受你的毕竟只有少数人,而大多数人,最平常的人成为了最普遍的第一类。   为什么会因为一句简单的话,就轻易去相信,其实道理很简单,因为,信与不信对于感染者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给了他们一个去信的理由,他们需要这个理由。   所以往后的她们,身边才能聚集那么多人,从开始时,她们所想要的是同一种东西,只是塔露拉更为固执。   维娜知道了陈默感染者的身份,她总是要知道的,尽管陈默在刻意的隐瞒,却总有无法瞒住的那天。   但陈默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也这么平淡。   她没有松开陈默的手,却握的更紧。   “不怕被我感染?”   “为什么要怕?”她反问:“我们认识多久了,快两个月了吧?”   “是吗,已经这么久了。”   “我可能,稍微有点习惯你了,格尼威尔。”   习惯了和你住在一起,习惯了你做的饭菜,习惯看你偶尔发呆的样子,也习惯你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语和唠唠叨叨的啰嗦。   “你别这么说,我可是会当真的。”   “当真也没关系。”   “不后悔?”   “说不好。”她忽然咋了眨眼说,像是刻意针对陈默而提出的话题,又像是真的有在认真考虑后果。   “提醒过你的。”   “但究其责任,说到底还是你的原因。”   “以前你可不会说这种话的,我看你是和因陀罗那群人混久了,才会染上了这些恶习。”陈默笑着说,却没有看到自己此刻的笑容是多么的平静和安心。   “这次你说错了。”   “那是谁?”   她看了他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我?”   陈默指了指自己。   维娜点了点头。   “胡扯,这怎么可能。”   这么说着的陈默,却主动松开了维娜的手。   如果他没有染上源石病该有多好。   他们走到格拉斯哥帮门口,在门口的时候碰到了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因陀罗。   陈默这时候才想起因陀罗的爱车被忘在了酒馆的门外,因陀罗看着一起回来的了两人,先是惊讶,不忿,又变到叹息和无奈,最后纠结的抓了抓头,狠狠瞪了陈默一眼。   “车呢?我车在哪儿?”   “车啊,什么车?我没见到过。”   维娜偏过头,好像对着一切视若无睹。   “放屁!明明有人看见你把老子的车开走了。”她大叫起来。   “怎么可能!”陈默急忙辩解。“一定是看错了。”   “好你个混球,你把老子的车弄哪里去了!快说!”   她焦急的大吼着,贴近陈默的脸,抓着陈默的肩膀,如果维娜不在这里,她大抵会很高兴的给陈默来上几拳。   让他那颗没长记性的脑子,好好长长记性。   “没丢,没丢!”陈默说着,有些心虚:“好好地呢,放在酒馆门口。”   “在哪儿?!”   陈默告诉了她酒馆的么名字,她转过身急匆匆的朝着那边跑去,没跑几步,又匆匆回来。   “钥匙!”因陀罗瞪着陈默摊出手,陈默看着她摊出的手,为难的偏开视线。   “大概,也许,可能,说不定,落在吧台上了……吧。”   陈默不确定的说,其实我现在根本想不起来,自己下车的时候到底来没来得及拔钥匙,毕竟不是他的车。   “哈?”   因陀罗愣了愣,想要动手,又有些焦急。颤抖的手指指着陈默的脸。   “你给老子记着!”她落下一句话,就冲了出去。   “回头再来找你算账!   直到消失在了视线里,陈默才轻轻地出了口气。   “她刚才一定是想揍我一顿。”   陈默看着因陀罗离开的地方,转过头看向对着一切置之不理的维娜。   “你刚才是在装作没看到?”   “挺有趣的。”   “有趣,你没听到她要收拾我?”   “她打不过你。”   “……他们人多。”   格拉斯哥帮几十号人,陈默一个人就算再能打,也不可能全打赢,而且这毕竟是人家的地盘。   “因陀罗她是不会仗势欺人的。”   “你猜我信不信?”   “我不知道。”   “她那辆车,很贵?”   维娜像是没有想到陈默会这样问。   “我不是很清楚。”维娜说着想了想:“看她的样子,可能不会太便宜。”   “我反正是赔不起的。”   “她不是那么小气的人。”维娜说,又补充道:“也不一定会丢。”   “你确定?”   “至少……她不会真的打死你,这个我确定。” 【@>   让人庆幸和安心的是,因陀罗终于找回了她被陈默毫无责任心丢弃在酒馆门口的爱车,虽说她回来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雨,被淋的浑身狼狈,还到处叫嚣着在格拉斯哥帮驻地里翻天覆地想要把陈默揪出来。   那声音即使是躲在维娜房间的陈默都能清晰的听到,在一群人拼死拼活的抱住她之后,仍旧猛烈的挣扎着,像是一只炸了毛的野兽。   “算了算了,大姐,怎么说也是老大带回来的客人。”   “狗屁!”   “是啊,车不是找回来了吗,没丢就好。”   “看在老大的面子上,大姐你先消消火……”   “都给我放开,你们干你们的活儿,没事别管我,不然连你们一起收拾!!!听到了没有。”   “放开她,让她去,反正她也打不过人家,顶多又被收拾一顿扔回来咯,我看是苦头没吃够,忘了自己上次在床上躺了多久。”   二楼的围栏畔,有人趴在那里说。   劝阻着因陀罗的人集体一愣,望过去。   “你说什么,你这个矮黑皮!”   “我说的有错?你是不是被抬回来的,你心里最清楚,走的时候还打包票说要把主子带回来,结果呢还不是人家带回来的。”   那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女人,个子不高,左手放在围栏上,右手撑着下巴懒散的望着下面的众人,食指轻轻地敲打在侧脸,眼底夹杂着有趣和无奈。   “放屁,老子大意了,没想到他会那么卑鄙!”   “卑鄙?”   摩根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笑了起来:“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你自己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咳咳,能打赢的方法就是最好的方法。”   她清了清嗓子,像是在学着某人的话语,缓缓说出后一句话。   周围的人瞬间安静下来。   “小黑皮,长进了啊,你给我下来,老子有话要和你说。”   因陀罗捏了捏拳头,意思不言而喻。   “不了,谢谢你的好意,我觉得上面挺好的。”   “你确定?”   “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来找你?”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因陀罗抱起手,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这一次就不和你计较了。”   摩根摆了摆手,像是大度的原谅了因陀罗的粗俗:“我来这里是想告诉你,你想揍的那个人在那里?你想想,你是觉得他可恶一点,还是我可恶一点?”   “没差,你们都一样让人火大。”   “他现在在维娜的房间哦。”   “嗯?”   “你要去吗?”   “嘁,老子我长这么大还没怕过谁。”   “哦,是吗?”摩根迷了迷眼睛。“那你怎么还在这儿?”   “你说呢,矮黑皮。”   因陀罗的嘴角缓缓拉起一个不怀好意的恶笑:“你会这么好心的来提醒我?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等老子先收拾完你,在去收拾他。”   摩根看着因陀罗勾起的嘴角,心里一颤,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啊……哈哈,这个……我不太懂你的意思,我突然想起来还有很重要的事,先走了。”   “想跑?门儿都没有!”   “别过来!”   因陀罗一跃而起,目标直指二楼。   因陀罗虽然不喜欢动脑子,但人被坑的多了,往往都会下意识堤防起来,她是不喜欢想太多,觉得麻烦,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蠢,尤其是摩根这个家伙,因陀罗一向没什么好印象。   “回来了?”   陈默小心翼翼推开房间的门,做贼般缓缓关上,生怕弄出一丁点响动,引来某些不必要的麻烦,但有趣的是,房间的主人像是知道他还会回来,对于他的出现并不惊讶,一脸很淡定,连头也没有回。   即使她现在才刚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赤着脚,只披着单薄的浴巾,金色长发的发丝还沾着尚未干透的水渍。   她微微瞥过头看了陈默一眼,放下擦拭着脖间的毛巾。   眼前的一幕在他人眼里多半会觉得为难,但维娜不同,陈默第一次见到她这幅样子时也很意外,但她的脸色却很平静,像是丝毫没有因此而发生太多的情绪变化,一如此刻她瞥过来的眼神,眼里没有慌张,羞怯,有的只是平淡,就仿佛眼前根本没有陈默这个人。   陈默提醒过她几次,后来她有所收敛,但现在看起来,还是这样。   “也没地方可去了?”陈默无奈的说,自来熟般走到房间的椅子前坐下,苦着脸说,手上比划着动作。   “因陀罗现在正守在我房间的门口,恨不得把我给撕个稀巴烂。”   “所以你就又跑回来。”   “来你这里避一避。”陈默说,又问:“不然,你给我想个办法,把她给弄走。”   维娜坐在床上转过身,伸出右手食指点了点下巴。   “让她打一顿?”她认真的提议道。   “你确定?”   “不然你打她一顿?”   “这可真是个好主意,你是没看到她那副凶狠的样子,我敢肯定,我要是敢出现在她面前,她一定立马会扑上来咬我一口。”   “这么严重?”   “比这还要厉害!”陈默言之凿凿的点头。   “要不然你今天住在这儿?”   “好……”陈默就要点头,但看着维娜一脸为他着想的样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立马转口:“好考虑一下……还是不了。”   陈默打量维娜的房间,收回视线,看向她。   “你这地儿和我那比起来是真不错。”   “喜欢?”   “有点。”   “要不让给你。”维娜大方的说。   “这也怪不好意思的。”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不在意。”维娜无所谓的说,站起身从床头柜上拿起一根糖,撕开后,犹豫一瞬,没有问陈默。   “我住这,你住那儿?”陈默问,没等维娜回答又立马提议:“我看因陀罗那里就不错,干脆你和她换换,让她去我那儿,她在门口守的也挺辛苦的,一定是很喜欢那间房间,我让给她。”   陈默相信只要是维娜【$   现在他就像是最常见的那种小人,被帝王宠幸的弄臣,吹风弄枕,阿谀献媚,在肆意迫害着忠臣良将,可心里为什么这么舒畅呢。   因陀罗也算不上忠诚良将。   在因陀罗眼里,陈默成为她最不喜欢的一类人,阴险狡猾,油腔滑调,甚至比起摩根还要让她觉得可恨,至少,摩根和维娜之间的关系很清楚,而不像陈默这个中途插一杠的家伙,横竖看不对眼。   “你确定?”维娜将糖果塞进嘴里。“不过这一次她会不会真的打死你,我就不知道了。”   陈默顿时泄了气。   “还是算了。”   “你刚才的样子很像我记忆里以前见到的一类人呢?”维娜忽然说。   “欺上瞒下的奸臣,是吧?”   “我可没说。”   “是是。”   “不过,我不讨厌。”   维娜走到陈默的眼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金色的眼眸低垂,倾泻而下的金发上,陈默甚至能够看到她发丝间湿润的水珠。   “我不讨厌你刚才的样子。”维娜说:“很奇怪,但不知道是为什么,我却厌烦起来,你可能……真的有什么不同吧,格尼威尔。”   像是在为自己心里的想法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忽然这样说,让我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啊!”   面对此刻维娜平静注视着自己的目光,那目光里夹杂的些微疑惑和探寻,让陈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什么都不用说,听着就好。”   维娜俯下身,陈默能感觉到她放在自己侧脸的视线以及呼吸中轻轻打在侧脸的热气,她微微张口,樱色的唇在暖黄的灯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窗外是倾盆而下的暴雨,而陈默的耳畔却忽然之间变得一片安静,只剩下维娜的呼吸声,仿佛牵动起他的心跳,跟随着呼吸的起伏而律动。   “我不喜欢一而再被人欺骗,所以,下不为例。”维娜轻声说,身上流露出一种陈默从未见过的独属于上位者的威严。   以往的她,虽然知道陈默谎话连篇,可从来都没有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陈默微微转过头,可转过头后第一眼面对的是维娜宽松的浴巾下胸前的一片白皙,我下意识重新转回去。   陈默并不是没有见过女性的裸体,或者说**的尸体,记忆里,在执行任务的冲突地区时甚至有过女性因为他是黑钢的干员而想要和他“交易”。   陈默很小的时候就见过的那种“交易”。   别把雇佣兵的生活想象的太美好。   可没有那一刻,陈默会忽然心里一紧,想要下意识避开维娜。心里没有过的紧张与萌动。   “……我不能保证。”   直到说出这句话时,刚才的景象依然在陈默脑海挥之不去。   “不用保证,你只需要知道。”   “喂,我说你这样子以后可是要成暴君的。”   陈默如同在开玩笑,尽力的想要从这种让我压抑和反常的气氛中解脱出来,努力的想要撕开一个口子,让自己得以喘息。   但她的下一句话,让陈默前功尽弃。   “我不在乎。”   呼吸的热气落在陈默的侧脸,陈默的呼吸凝滞了一瞬,瞳孔也缩了缩。   她当然不在乎,因为如今的她,只属于她自己,她也不必在乎是否会成为别人眼里的暴君,唯一能决定她是否会变成那样的,只有眼前的这个人。   “……我在乎。”   陈默顿了顿说:“没人必须要为谁去改变自己。”   可这样说着陈默,心里却染上了一丝阴霾,因为他心里明白这句话是有多么言不由衷和虚伪,上一个这么做过的人,如今,近在眼前。   维娜的嘴角缓缓露出笑容,慢慢和陈默拉开距离。   “那就试着去阻止我,如果说你能做到。”   就试着去阻止我,或者,改变我。   改变很难,阻止也很难,尤其是对于维娜,她身上承载着太多重要的事物,也承载着太多人的生死。   和维娜的相遇一开始许是单纯的,可后来,逐渐走上了利益与价值的道路,陈默之所以对她伸出手,不是因为她叫维娜,而是因为维娜这两个字背后所代表的含义。   所以她那时才会说:也没有什么是比现在更糟糕的了吧。   试想一下,若是和她处在同一境地,陈默也会做出和她相同的选择,可能不需要试想,因为很早以前,他就曾这样做过。   而后来,他们来到康沃尔堡,陈默不知道维娜在那幢城堡遇到了什么,但那无疑是一个转变,一个让维娜发生变化的转变。   也许,这个时候在他们之间依然存在着权衡与利弊,也同样是价值和大势所趋,但不可否认的是,即使是这样,走上这条由别人替自己所规划未来,维娜依然想要去寻找属于自己的东西。   以至于让陈默成为了格尼威尔。   试想若是没有陈默的出现,维娜想必也会走上这条路,只是少了他,少了格尼威尔,也少了那个在黄昏后对她伸出手掌的人。   但多年后,她也同样会遇到一个和陈默相同的人。   她的人生,因为陈默的出现而发生了变化,陈默成为了以往的他期待过也最常遇见的东西——转变。   汽车的下一个拐角,雨夜里推开的那丝门缝,雪后停留在铁门外的汽车,以及……小巷深处的维娜。   【我能相信你吗?】   【要试一试。】   试着去相信。 第五十八章 就像是烂俗的戏码   陈默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不仅仅是因为维娜对他说的话,更重要的是,现在他只需要伸出手,就能碰到在他隔壁的维娜。   出乎意料的是,陈默的心里却一片安宁,听着窗外的雨声拍打在玻璃上,混杂着轻柔的呼吸,想要闭上眼,却始终无法陷入睡眠。   维娜的话仿佛一次次在陈默的耳畔回响,在他闭上眼后,浮现在眼前的是说出那句话的维娜,散开的金色长发,瑰丽明亮的眼睛,却让陈默的心里蒙上了一片散不去的尘埃。   且不管他们之间到底处于何种复杂的利益纠纷关系,也不论维娜愿意相信自己的理由,又或者现在的处境对她的影响。   陈默得明白自己的立场,才好过不会犯下走错一步。   而他的立场很清楚,感染者与普通人之间是一条不可跨越的天堑,可以携手共进,但不能妄想太多,更何况,如今的维娜,让人看不清楚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人心,永远是一个难以揣摩的东西,你以为你握紧了它,反过头来,他会告诉你你有多么天真,越坚韧的,藏得越深,也越可怕。   直到第二天清晨,陈默醒来时,下意识回过头,维娜的睡相很宁静,金色的长发在窗外温暖的阳光中散落在白色落枕上,她闭着眼,任由阳光穿过窗帘的缝隙,落在她的侧脸,微微张开唇,有平缓的呼吸声在耳间响起。   陈默摇了摇头,尽量动作轻柔的从床上爬起来,顶着浓重的黑眼圈,打开房门,想着这时候偷偷溜出去。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在门外等着他的人远比陈默想象的还要多,黑压压的一群人,顶着和他同样的眼睛,拥挤在门外的长廊里。   陈默看着眼前的人,白色的头发比前一天看起来更乱了一些,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陈默刚打开门,她就迫不及待的凑了上来。   “……真早。”   陈默被因陀罗吓了一跳,微微后退一步,探出头,望了一眼门外凑过来的人群。   “喲,都在呢?”   他抽着嘴角打了个招呼,近乎整个格拉斯哥帮的人都杵在了这里,听了一夜的墙角,遗憾的是,他们什么也没有听到。   “早个屁!”   看着脸上带着笑容,像是自来熟般打招呼的陈默,因陀罗怔了怔,随即恶狠狠的说了一声,就想要伸手扯住陈默的衣领,将他从门里扯出来。   陈默急忙关上门,挡住她的手,只留下一个不大的门缝。   因陀罗的手落了空,还是想要再次伸过来。   “嘘,小点声……”   陈默伸出手指在嘴边嘘了一声,装模作样的回过头,又微微松了口气。   因陀罗伸出的手落在半空,她脸上出现纠结的表情,张开的手用力抓了抓,又握成拳头,甚至能听到骨节咔咔的声响。   陈默不能难猜出现在的她心里究竟有多不爽。   “这就对了。”   陈默放松的看着因陀罗僵硬的脸,在下一刻变得狰狞起来,炸了毛,却又无可奈何。   陈默得承认,他并没有恶意,只是习惯嘴欠。   “不好意思。”陈歉意的说,可脸上没有一丝歉意,相反带着在因陀罗看来得意的表情。   看着快要发作的她,陈默又急忙竖起食指放在嘴边。   “稳住,稳住,因陀罗~。”陈默压低声音说。   “真乖!”   如果不是怕伸出手被她咬,陈默现在都想要伸出手去拍拍她的脑袋,好好地夸奖一下她了。也许是心情好,因陀罗此刻在我眼里就像是一只大号的老虎,可惜会咬人。   她也不是个善茬。   真不容易,这样还能忍住,然而这一刻的陈默忘记了维娜做晚对我说过的话,事实上,他的确是一个充满恶趣味的人。   “老子我要杀了你嗷……”   因陀罗努力的收回手,看着躲在门后的陈默,忽然绽放出笑容,小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绝对,干掉你,等着。”   配合她脸上天真灿烂的笑容,要多真挚有多真挚。   “这可真是……我听到最感人肺腑的愿望了。”   “格尼威尔先生,从昨晚起就一直在主子的房间?”   陈默这时候才发现,在因陀罗的旁边,还站着一个黑皮肤的女孩,个子小小的,像是未成年的小女孩。   “谁在说话?”陈默左右看了看。   摩根的眼角抽了抽。   “还真是失礼呢,格尼先生,我也还没矮小到被人忽略的地步吧?”   “你这个……”   因陀罗想要大叫,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吼道一半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努力将后半句话咽回嘴里。   “不过没关系,没关系,是有人太扎眼,我是不会介意的。”   摩根摆了摆手并不介意,她原本是想站在门旁边,让因陀罗先去打头阵,但在听到陈默的那句话后,连她自己也站不住了。   “格尼威尔先生,看起来和主子她关系很好?”她露出浅笑:“昨晚一直待在主子哪儿?”   她看似疑惑的问,那双紫色的眸子里只有人畜无害的好奇,没有因陀罗那种【<~   而在她这句话后,整个长廊里的人都把目光放了过来。   很明显,摩根要比因陀罗难对付多了。   陈默轻轻地叹了口气。   “还不是有人堵着门不让我回去。”   “那我能请问,您和主子昨天在做什么吗?”   “这个啊……”   陈默望了长廊一眼,在他的目光望过去后,那些人急忙撇过头将目光放到别处,但他还是能隐隐看到他们全都竖起耳朵在认真听着接下来的话。   就连因陀罗,都将目光放在我身上。   陈默微微靠在门框上,环视一周,最后将目光落在摩根身上,陈默敢肯定,她一定是故意的。   “摩根小姐这么聪明,不如你猜猜看?”   “我猜不出来,总不能是聊了一晚上吧,不然格尼威尔先生您直接告诉我好了。”   摩根苦恼的低下头,又抬起头期盼的看着陈默,仿佛在等着我接下来的话语。   “很简单啊……”陈默故意抬高声音,刚要说出口,又欲言又止的闭上嘴   “怎么了吗?”   “你确定要在这里说,我倒是不在意,不过有人还想揍我。”   陈默说着,加重了语气,看向因陀罗:“不是在特指你,不要误会,因陀罗,这让我很没有安全感。”   “不管了!你给老子出来,是男人就给老子滚出来!”   因陀罗大叫起来,她刚才已经忍了很久了,到现在,终于忍不出吼了出来,如果不是因为这里是维娜的房间,她这时候大概已经一脚踹在了门上。   “现在,立刻,马上!出来!”   陈默急忙关上门,将因陀罗和摩根挡在门外。   看着突然关上的门,摩根脸上的笑容僵硬住了,她像是没有料到会出现眼前这一幕,缓缓转过头,看向气的咬牙切齿的因陀罗,轻轻地叹了口气。   “唉~”   “你在叹什么气?黑皮。”   “唉~”   摩根看了因陀罗一眼,转过身,走出长廊。   因陀罗呆了呆,看着走远的摩根,回过头,凶狠的视线又重新放在聚拢在门口的人群身上。   “你们很闲吗?!”   在她的目光下,聚拢的人群几秒之内就消失在原地,她这才回过头,看着禁闭的房门,伸出手苦恼的抓了抓原本就一团乱的白发。   狠狠的跺了跺脚,想要敲门,可手在抬起来后又重新垂下,最终只能蹒跚着脚步,在门口走来走去。   陈默关上门,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好在因陀罗比较好糊弄,要不是她,陈默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摩根的问题,尽管也可以说,是啊,谈了一晚呢,但要不是傻子,绝不会有人相信他说的话,当然,就算陈默什么也不说,别人也会多想。   那他干嘛还要说呢,自己说出来的话,总不如别人猜那么值得相信,但事实上,的确什么也没有发生。   可他还是得告诉格拉斯哥帮的人,不如说给他们一个信号,一个自己人的信号,以确保这个阿斯兰派给维娜的人手不会超出掌控。   他的确是个很卑鄙的人,已经学会了权衡利弊和阴谋龌蹉,他的每一步都带着别有用心。   “醒了?”   陈默转过身,维娜坐在床上,迎着清晨灿烂的阳光,披散在身后金色发丝仿佛微微散发着光芒,她沐浴在阳光中,缓缓回过头。   皱着眉,看样子还没有睡醒。   “外面很吵。”   维娜的手放在洁白的床单上,转过头对陈默说,像是抱怨。   “门口来了很多人。”   “走了?”   “走了。”陈默说“不介意我在你这里躲一会儿吧?”   她往床边挪了挪。   “我坐在这里就行。”陈默走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又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不清楚,暂时还不能离开这里。”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每待在伦蒂尼姆一刻,他们就会更快的找到维娜,维娜也就越危险,但就算都知道,可想要轻易离开也不容易。   格拉斯哥帮是替维娜选好的帮手,所以即使是离开,维娜也得带上她们,对即将离开的维娜而言,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都不可能让她自身离开,而陈默也看的出,因陀罗,摩根和维娜之间的联系可能并不简单,可格拉斯哥帮的存在无疑打乱了他的计划,一个人和一群人之间,前者要比后者容易多了。   地位这种东西,没有了权利,并不比尘土重多少。   这是一次阿斯兰派系对卡兹戴尔的试探,当然也可以看作是提前的试探,双方合作的诚意和基础,而卡兹戴尔,不如说巴别塔是否有能力将维娜和格拉斯哥帮从伦蒂尼姆带走将决定阿斯兰是否会和他们合作,或者说,康沃尔那派的人是否更倾向于巴别塔。   “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这里。”   “我知道。”   维娜转头望着窗外,清晨的阳光下,轻风吹动窗帘,更远处是迎着朝阳下的城市。   “你怎么想的?”陈默没有催促,良久维娜收回视线问起。   “我来安排?”   “嗯。”   “……最起码要先让整个伦蒂尼姆都知道格拉斯哥帮的存在。”陈默说。“就算我们不这么做,他们也会逼我们。”   “你早就想好了。”   “昨晚一夜没睡好。”陈默说着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你该起来活动了,野猫。”   “今天天气很好,陪我出去走走?”   “等我们活着离开,往后还有很多机会,我保证。”   陈默没告诉维娜,他的保证从来都做不得数,他骗人时常用这招。 第五十九章 这不值得   【要活着,咬牙切齿的活下来,我曾无数次这么告诉自己,因为只有活着,只有能够呼吸,能够感受到血管里血液的流淌,能够听到风吹过耳畔的声音,才会明白,活着是多么重要。   日复一日,我苟且偷生,权衡利弊般活了下来,用尽了各种方式,各种拙劣可笑的表演。   我告诉自己,你不能死,因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不会有人记得你,不会有人想起你,甚至逢年过节连个替你烧纸的人也没有,这辈子过得多不值,这一趟走的得多冤。   可后来我转念一想,其实不过是我在怕死。   很多人都死了,只有我活了下来,活的面目全非。】   ———————— 【$   可他现在和格拉斯哥帮处在一起,并在能遇见的往后一段日子里都将处在一起。   维娜成为了名义上的领袖,也确实如此,尽管在大部分人眼里,她是一个很懒散的家伙,而且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   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陈默也不知道,因为他们的生活越来越忙碌,从下城区开始,不断地有帮派在夜里侵袭。   这个混乱的城市地下,总会不可避免的滋生出各种各样腐臭的黑暗,这是常态,不管是在什么地方,只要是有人的地方,难免会出现纠纷,争吵,又渐渐演化成所谓的成王败寇,就如同一个国家的建立,一个部落的凝聚,又或者一个小小的商会成立,名目众多的头衔,挂上各种各样的词汇,借由这个词汇赋予的意义去做各自的事情。   为的是活着,活的更好,活下去,活成活着的样子。   聚众斗殴,受伤,尸体,在近卫局和街头骑警来临之前躲入黑暗里,格拉斯哥帮渐渐在下城区崭露头角,如鱼得水,这是可以预见的事情,在一次次的争斗之后,贫民区甚至下城区越来越多的领土划入格拉斯哥帮的范围。   维娜成为了地下街头里的女王,只是这个名头有些名不副实,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这个帮派,生活的节奏却越发频繁,也越发的紧迫。   就好像有人在看着这一切的发展,在等待着,等待着那个时机的来临,而他们也在等待着,等待着某个机会。   陈默和因陀罗之间的关系渐渐好转了起来,在几次地盘争斗中,原本紧张的关系忽然变的好了不少,至少她不会再用那种愤恨的眼神看着陈默,只是语气从来不会客气,这是一个记仇的人,却也懂得江湖义气。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我帮你,你帮我,然后我们就是兄弟。   单纯的朋友,她从来不懂什么叫客气,也讨厌所谓的阴谋诡计,但在陈默看来,这并不算是阴谋诡计,只能说是有些小聪明,陈默自认为自己只是有些小聪明。   但其实大多数的人也只有这一点小聪明,小聪明多了,做的事情大了,涉及的范围广了一些,就会被称作为城府,诡计,阴谋。   因陀罗讨厌这种东西,自然也讨厌陈默,这一点从未变过,但在讨厌陈默的同时,她不得不承认,他们是一份子,至少现在是,在看不清的未来里,不知道这份所谓的义气能保持多久。   陈默希望能久一点,这是一个干脆的人,因为干脆,没有遇见过,所以陈默觉得她单纯,单纯这个词语也许用在她的身上并不好,准确点来说,该叫傻愣。   因陀罗却觉得这叫洒脱。   陈默很久没再见到这样的人了。   地下帮派的日子并不好过,有人觉得是潇洒,确实潇洒,想一想,和一群所谓的朋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街头斗殴,打砸,逃跑。   陈默学会了很多以前自己没经历过的事情,或许晚上的时候会有这样一个聚会,有啤酒和烧烤,然后在一个消息之后放下烤架,拎起桌椅和刀片,一群人呼啦啦的冲出聚会的地点,打开车门,到了之后有人手里还握着一个没喝完的酒瓶。   没那么高贵和典雅,满是市井尘土气。   想起之前,他在龙门的地下黑帮中也渐渐能算的上是一号人物,甚至能够遇见在不久的将来,也许能混到堂口坐馆的位置。   这并不稀奇,陈默已经遇到了很多次。   当然回来的时候只是简单地包扎一下,又可以抱起酒瓶,拎起烧烤架,满脸淤青继续刚才没有做完的事情。   之后的日子里仿佛是在重复着这样的事情,不管愿不愿意,随着打斗的次数多了之后,丢进下水道和荒野的尸体成为枯骨,格拉斯哥帮总会被人记住,然后发现在某个地方,某个角落里,有着这样一群能打的家伙,难免会引起一些人觊觎与目光,但还上不得台面。   至少在跻身伦蒂尼姆上城派系的争斗中,一个小小的底下帮派在这池深水里泛不起半点水花。   格拉斯哥帮目前的处境看起来很强大,在下层区里几乎没有帮派能和他们叫嚣,可也只是看起来。   格拉斯哥帮的人数众多,但能用的,能打的,也不过几十人,真正能信的过得,也只有那几十个人。   陈默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客人,一个住在这个小集体里的客人,因为在他们仰望着维娜背影的眼神中,陈默会看到憧憬,崇拜,热切。   看着维娜扛着那个灰色的战锤站在最前方,摩根永远会站在她背后的影子里,因陀罗永远会立在她的身旁,她只需要站在那里,就会有一大群人跟随在她的身后。   看着前方狼狈逃窜的敌人,在两万流明的工地探照灯下,长长的影子,似乎汇聚成了一条黑色的洪流。   她就站在这条洪流的前方,如同激浪中的礁石。   或许这就是领袖,她并不需要多么强大,也并不需要多么忙碌,她可以懒散,可以一整天都呆坐在沙发里,也可以在别人讨论的时候闭着眼睡觉。   她可以这样,可当她站起来的时候,所有的声音都会安静下来,当她睁开眼时,就不会再有议论,她拿起武器走到最前方,就会有人默契的让开路。   并不需要知道她要去哪里,也不用知道她的目的,唯一要做的,就是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的背影,默默的尾随着,即使前方是山崩地裂,又许刀剑如林。   看着她的背影,你就会沉下心,你知道自己会死,可你却很平静,平静的面对这一切,平静的注视着她沉默寡言的背影,也就有了勇气。   相信她会给你带来胜利,即使连她自己也没有这种信心。   维娜注定了会成为这样的人,而尾随着她的,不管是刻意的,还是不是刻意的,终将会因为这股沉默寡言的强大而凝聚在一起。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偶尔也能展露出些许的温柔,在那双轻蔑慵懒的金色瞳孔里,当路灯的灯光流过时,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偏过眼看去时,一片又一片黯淡的灯光在黑夜里穿过玻璃落在她的侧脸。   陈默会想,她在想什么,她怔怔的望着车窗外的黑夜时,脑海里会回忆起什么,那双疲惫的金色眸底,或许也会觉得可笑。   因为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她的生活,有一天会从高高在上的王座跌落,落到这样一片深邃的黑暗里,在沾满了泥土的喧嚣中,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市井繁华而出神。   最终落到自己身侧,成为一个可怜的平凡人。   也许,她也会觉得欣喜,一丝莫名的欣喜,是因为这样平凡却不可及的人生,没有人再去规劝她,也没有人要求强迫她去做着繁琐而不喜欢的事情,也许以后她会觉得很累,会烦躁,也会厌恶,为格拉斯哥帮的一日三餐,为柴米油盐,为生活奔波。   但现在,她得到了一丝喘息,也拥有了自由。   昂贵的自由,她的落差有多大,大到让她迷茫。   她天生就是一个要成为领袖的人,天生就要站在风口浪尖和世间博弈,也终究要成为别人的信仰,即使现在落在了凡间,可有朝一日,她还是要捡起那顶曾经失落的王冠。   在万众瞩目下,一步步登上那个高台,那个因血脉而继承于她身上的使命。   而到了那时,这些身后的人,会成为她王座下的利剑。   “你在想什么?”维娜忽然这样问,看着窗外的夜色。   “我在想,回去要不要吃点宵夜。”   陈默随口回答,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松开了一些。   “饿了。”   “有些,毕竟忙了一晚上。”   “我也有点累了。”她说,又问:“你要做饭吗?”   “怎么?”   “没什么,想起了以前的时候。”   “现在的厨房可不归我管。”   维娜像是没有听到,她看了陈默一眼,又转过头。   “自从和因陀罗她们在一起之后,你越来越少下厨了,和你住在一起的时候伙食还不错,现在感觉,嗯……糟透了。”   “难道在你看来我就是个厨子?”   “你还能做什么?”   “行,厨子就厨子吧……我养着你,想吃点什么。”   维娜沉默下来,好像真的有在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都可以。”她这会变得不挑食了。   “快三点了。”陈默看了看车载的计时器。   “没关系,我还不太困。”   “那就随便弄点。”   “嗯。”   很多年后,伦蒂尼姆的宫廷里专门雇了一群炎国的厨师,却再难找到当初的味道。   那是萍水相逢,亦是患难与共。   其实让王怀念的,从不是某种食物。   陈默忽然踩下刹车,汽车在长桥上停下,对面的路已经被堵住,一辆辆汽车苍白的车灯刺的人难以睁开双眼。   “看来有麻烦找上我们了。”   维娜轻轻地叹了口气,陈默解开安全带,维娜推开车门,车外的天空很黑,在铁桥的对面是一片还未熄灭的灯火,黑暗里,城市河道缓缓从桥下流淌。   维娜从车内抽出那柄战锤,桥畔的车光下,泛着冰冷钢铁灰暗的颜色。   该来的始终会来。 第六十章 丧钟   小雨   冰冷的雨淹没在炙热的火焰里,摇曳的光点亮了黑色天空下这条灰暗的铁桥,钢铁反射着橙色的火苗,好像永远也不会熄灭,却又随着一阵阵夜风摇摆起伏。   维娜站在铁桥的中央,雨点打湿了她那头乱糟糟的金色长发,落在衣夹克领柔软的白色毛絮上,又顺着黑色的皮衣滑落,滑到她的手心,沿着长长的锤身低滴落在脚边。   其实在陈默看来,她提着战锤的动作更多像是在手持利剑,至少陈默觉得她挥舞那柄战锤时简直就像是在把它当成剑来用。   或许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些,很多时候,一柄趁手的武器,在使用的多了之后,使用其他武器时难免会变成那个样子。   “要开始了……”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低声对陈默说。   陈默没能注意到她此刻的眼神,她抬起头望着黑色的天空,雨点打在那张在火光中略显苍白的脸上,一缕发丝黏在她的侧脸。   “很快这座城市就会少了一个突然崛起的帮派。”   陈默握着长刀的刀柄,猩红的血在雨里渐渐被洗去,露出光洁暗哑的刀身,来者的身手不像是常规的地下帮派能拥有。   终究有人注意到格拉斯哥帮的动向,并且忍不住动了手。   他点燃了烟。   “对他们来说,这会是一个很大的惊喜。”   “这不是一开始就说好的么。”维娜转过头看着陈默,那目光像是在询问他什么。   “出去了,可能要很久之后才能回来。”   “我没想过还能回来。”   “我会替你去想,不过在这之前,你要学会等待,我们的敌人很多,但不会一直都那么多。”   “多久?”   “不会太久。”陈默说:“也许你只需要睡一觉,等你醒来,就会发现你周围的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变化。”   “这算承诺?”她问。   “不算。”陈默将长刀插回刀鞘,杵在身前:“承诺这种东西不能让人相信,后悔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而且……”   他没说完,但维娜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不值得让人去信任。   格拉斯哥帮的成员正在清理道路,因陀罗和几个成员将围拢在长桥前方废弃的汽车推到路边,橡胶轮胎燃烧后是刺鼻的味道,夹杂着在混泥土道上刺耳的摩擦声。   她拍了拍手,伸出手拂开额头被雨点凝结在一起的发丝,转过头看了这边,念叨了什么又继续没有完成的工作。   他们要赶在城市协防部和伦蒂尼姆近卫局来之前处理干净尸体和手尾离开这里,就如同一群生活在黑暗里的老鼠,尽管这样说或许并不准确,他们的生活要比老鼠舒服许多,但在正规势力和大部分人的眼中,他们的处境无异于此。   如同计划中的那样,格拉斯哥帮迅速在下城区里崛起,并成为伦蒂尼姆有数的几个地下帮派,在外人眼中格拉斯哥帮突发猛进的势头令人感到惊讶,其实对于大多数外围格拉斯哥帮的成员来说,他们同样感到惊讶。   他们不相信自己从默默无名的小帮派,在几个月的时间内出现这样天翻地覆的转变,而同时,他们的生活似乎没有一丝变化,只不过是打架的次数多了许多。   然而只有陈默知道,出现这些变化的原因是什么,也只有少数的那些人,才会因此感到焦躁不安和急切。   事实证明格拉斯哥帮的核心成员并不单纯是表面上的那样是群街头打手,他们是相当专业的战士,甚至能看到精锐训练的影子。   维娜的身份让人投鼠忌器,尽管如今她已经被推下了权利的王座,但在这个帝国内,在维多利亚,阿斯兰的血脉并没有沉寂,这让许多人选择了观望,也让笼罩在维多利亚上空的阴云越发浓郁。   王位空悬,王室权利的争夺让很多领主没能下定决心,在结果出来之前,很多人并不会直接表明态度,只有那一小部分的人会疯狂的挣扎,对于这个庞大却即将开裂的国度而言,他们必须小心翼翼。   这给了现在陈默和格拉斯哥帮一个得以喘息的机会,但他们都明白,暂时性的观望并不会持续太久,丰厚的回报和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会蒙蔽人的理智,因此让人变得愚昧也更加贪婪。   其实,那些复杂的东西并不是现在的他们能够去想象和猜测的,即使他们能够猜到事情的发展,可他们并没有介入其中的力量。   仅仅只是一个伦蒂尼姆就足以让整个格拉斯哥帮绝望,更何况是其后掩埋着的那些浓郁的黑暗。   这让陈默想起了龙门,龙门对于维多利亚而言,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移动城邦,无疑,他现在正在做着一件可怕的事情,在试图抓住这个国家的命脉,并且在一只只的巨手中将她纳入自己的手心。   直到很久之后,看到那个女人时陈默才明白,这其实是一场阴谋,一场持续了上千年的夙愿,德拉克和阿斯兰,高高在上的双王之权,最终都在一场阴谋里,成为了野心家手里的工具,并在最后,弃之蔽履。   可那时,陈默已经步入了其中,阿斯兰和德拉克,在世间仅存的两种力量,她们将成为风暴和利剑,将这个传统而封闭的政权搅成一堆碎片。   或许,等到那时有人再和他提起如今的事情,他会一笑而过,因为在一场场的计划与路程中,他终于成为了像魏彦吾一样的人。   也终于,学会了将别人的命运残酷的握在自己的手里。   回到了格拉斯哥帮的驻地,汽车停下的时候,雨也停了下来,天边的阴霾正好刚刚散开,阳光刺破了厚重的乌云落在这个城市的上方,耳畔似乎还停留着擦肩而过的警笛刺耳的呼啸。   那一张张疲惫苍白的脸,只有因陀罗,这个疯子还能在这时候保持兴奋的笑容,有时候陈默很怀疑,她是否不知道什么叫疲惫,至少她应该明白什么叫疼痛,她高高的举起手,破烂的衣袖上残留着没能干涸的血迹,但那张脸上,是张狂的笑容。   就好像她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正在等待着别人的夸赞,也确实了不得,谁能想到,她会那么能打呢,陈默只希望她能一直保持这样的好心情,因为在接下来的生活中,陈默知道,他们已经很难会有这么好的机会露出这种轻松的表情了。   在这里的这些人,有谁又能够一直待在身畔,那一张张并不陌生的脸,或许在下一刻就只能出现在记忆里。   这是一件悲哀的事情,对于这些熟悉的朋友,会有不舍,可不舍这种东西往往是在失去了之后才会出现,这一点陈默很清楚,也同样找到了避免的方法。   那就是去做值得做的事情,那些不舍和不甘,会慢慢被忘却,你会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那个时间再去感叹和悲伤,因为很可能在做这些的时候,你就成为了别人的一段记忆,也成为了墓碑上那张黑白照片。   这一觉睡了很久,等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又下起了蒙蒙细雨,到了秋季的末尾,天气也越发寒冷起来,陈默刚来这里的时候是初夏,然而如今已经快要到了冬季的开头。   卡兹戴尔的战争也正陷入僵局。   格拉斯哥帮前面那块小广场外的树叶落了一地,仓库的外面,被雨水浸湿的地面变成了一片深沉的颜色。   维娜没有再穿着她那身黑色的皮衣,她换上了长裤和西装,纷乱的长发也重新梳理的井井有条,不久前陈默看到摩根提着一个小箱子匆匆从长廊外走过,这时候她站在维娜的左手,而右边是因陀罗,很少见的,她此刻的表情肃穆而庄重。   仿佛成为了陈默记忆里的另一个人,她的手边拿着一柄长长的黑色雨伞,并没有打开,她站在那里,就像是护卫君主的骑士。   陈默很少会穿着西装,肃穆的黑色虽然让人怀念,但深沉的黑和禁锢的衣袖领带会让人觉得压抑和窒息。   那种压抑的感觉伴随了他的整个童年,在六岁开始前。   又是一个雨天,小雨迷蒙的雨天,又是一个葬礼,代表了许多人的沉眠和死亡。   埋葬死亡是一件轻易的事情,可要将他们一个个记住不免让人觉得沉重和痛苦,至少,此刻连因陀罗也失去了笑容。   因陀罗撑开的伞为维娜遮挡了落下的雨点,有人自告奋勇的承担起牧师的职位,在一声声低沉但并不正经的声音里,看着那一个个装载着灵魂的躯壳缓缓沉入地底,被埋上土壤,与世隔绝,得享安宁。   比起卡兹戴尔此刻死在战场上的无人掩埋的尸体,或许这也能算是一场幸事,他们至少葬在了家乡的城市里。   陈默想,他们不会再去考虑该怎么活着了,也不必再去担忧自己以后该走向那里。   生命是很沉重,可再沉重的东西也总能找到能被装填的物体,在这片大地,并不是所有的生命都能被人看重。   只有人觉得值得的,他才会值得,而大多数人,只能像是浮萍般,轻飘飘的顺着水流的方向无奈的流淌,最终成为一地碎片,或许有幸活在他人的记忆里,又在某个时候,被丢弃在记忆的最深处,也就……再也不会被人记起。   没有哭泣,自然也不会悲伤,有的只是沉默,任由雨声漫天而过,任由它打落在黑色的伞面,化成线从眼前低落,溅湿裤腿和衣袖。   维娜安静的看着那一个个缓缓下沉的人,在一捧捧潮湿的泥土中渐渐被覆盖,她低垂着眼眸,金色的眼底凝固着漫天的雨点和乌云。   她安静的看着那一切,仿佛是一场送别,送别这些轻飘飘的人,送别这些失去了烦恼的人,而活着的,如她,如陈默,如这些格拉斯哥帮的成员必将更加艰辛。   维娜是那么的平静,平静的让人感到恐惧,平静的仿佛事不关己,又是那么的沉重,沉重的仿佛又有什么落在了她的肩上,让那张本来就很难露出笑容的脸,再次变得沉默寡言。   因为是一个领导者,所以不能展露出软弱的一面,也因为被人仰望,所以失去了泪水【@<   陈默忽然想到了塔露拉。   如果是她的话。   她是否也在经历着同样的事情,又是否,会有如同眼前这些人一样的人陪伴在她的身侧,在白雪皑皑的冰冷世界里,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尽头,看着一望无际的白色,在冰天雪地里凝视着眼前的火焰,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同样是一条艰难的路,难得让人觉得寸步难行,那个在陈默记忆里坚强而柔弱的女孩,后来在陈默又一次见到她之后变得那样果断和决绝,她的背影是如此高大,仿佛再也不见了自己当初看到的样子。   也如同陈默记忆里曾奢望的那样,她成为了那样的人,可难免……让陈默觉得遗憾。   不是遗憾没能陪在她的身边,而是遗憾,自己没能发现,她真的成为另一个她,而不是龙门里那个’平凡’的小塔。   葬礼走向了尾声,维娜转过身离开了这里,她的离开并不是悄无声息,也没有说起鼓励的话语,让人觉得她大概是又困了,她总给人这种感觉。   她的脚步在走过一个个人面前时,人们抬起头看向她,看向那张沉默的脸,仿佛又坚定了心底的某个信念。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的尽头,落入一片灰暗的雨里。   她成为了一个信仰,少数人的信仰,也因此凝聚在一起,人们需要这样的人,这样愿意举起旗帜的人。   就如同萨卡兹的战士,许多萨卡兹都已放弃了思考,比起思考他们选择了跟随。 第六十一章 混混   因陀罗老实说是一个很差劲的人,但若是你想要真正去了解她,又会发现她其实干净的像是一张纸那样简单。   她的所有喜怒哀乐都会展露在脸上,似乎没有什么是能让她记挂的,也没有什么事情能影响她的心情,这是一个笨蛋,偶尔也会有些小聪明,但更多的时候很蠢。   可事实上从来没有那个人是真正能够将自己的心情表露在外,也没有那个人是真正蠢到看不懂别人的眼神和情绪。   她只是不愿意去思考那么多,思考那些让她心烦的事情,在她看来,她只需要跟在维娜的身后什么也不用去想,也不用去顾虑,仿佛这成为了她的一种使命,尽管混混其实不应该有这么高尚的情操,也不该追求这些高贵的品质。   可确如她的一言一行,将所谓义气和忠诚两个字表露的淋漓尽致,如果卡西米尔的骑士知道有一天他们所追求的骑士精神会贯彻到一个地下帮派的混混身上,想必表情一定会很精彩,可比起卡西米尔那些所谓的骑士和骑士竞技赛而言,在陈默看来,因陀罗要更为纯粹的多了。   因为无所顾忌,也没有什么烦恼,更讨厌动脑子,所以她比任何人都干净,也更加单纯。   她愿意跟随维娜的原因很简单,只不过是一次比试让她尝到了败北的滋味,尽管后来她一直强调不仅仅是输了那么简单,是因为被维娜的人格和目标所打动。   其实说实话,这么久以来,陈默还真看不出那个喜欢躲懒的野猫到底有什么值得别人追随的地方,也看不出她那一副总是在犯困的脸上,哪里找的出所谓的人格和目标,大抵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能让她稍微提起一点精神。   陈默和因陀罗一点都相处不过来,格拉斯哥帮的驻地虽然不小,但难免也会碰上头,冤家路窄,狭路相逢,陈默并不认为自己算是勇者,也没有那种和她泼皮打赖的顽固精神。   “哟,汉娜。”   他和因陀罗擦肩而过,老实说,陈默其实并不想和她打招呼,甚至想要后退几步,但长廊太远,而她看起来也并不没有后退的想法,让陈默不得不露出牵强的笑容,起码不会因此得到一个凌厉的拳头。   “啧,真倒霉。”   因陀罗一脸不爽的看着走过身旁的陈默,微微偏过头,毫不掩饰自己的此刻的不爽。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陈默发现自己已经不太擅长动手了,因为很多事情,其实脑子比手要管用的多,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比较和蔼的人。   陈默自认为自己比较和蔼,但落在因陀罗的眼里不免就会变成装腔作势。   “等等……”   陈默就想从她的身旁走过,她忽然出声。   “有事儿?”陈默回过头。   “废话,没事干嘛要叫你。”   因陀罗一脸不耐烦。   陈默和她之间的关系,从那次比斗之后就一直没有缓和过,陈默得承认,那一次确实是自己有些过火了,然而这样的想法不免让他的目光落在汉娜身上。   “你眼睛在乱瞅什么,再看老子把你眼睛挖出来!!!”   因陀罗微微缩了缩,可能是觉得丢人,色厉内敛的深处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好吧,老子?   陈默想他应该已经熟悉了因陀罗的说话方式,他不能强求一个没有经过系统教育的人能说出什么正经的人话,以因陀罗的身份而言,她说出这样的话并不奇怪。   你要想,一个从小在混乱的贫民区长大的孩子,如果不学会凶狠和咆哮的话,她活不了这么久,且论每个在贫民区混大的人,都不会记得什么叫善良和正义,因为那东西在他们翻找垃圾桶的食物时,并不能让他们填饱肚子。   衣冠楚楚的人大可高谈论阔,因为他们没有体会过饥饿与寒冷,他们尽可怜悯,懂得善良,可那些孩子不能,那些生活在城市最底下的人不能。   陈默收回眼神,落在她的脸上,那张脸上表露着凶狠,可不能否认,有着些微伤痕的脸上没有一丝柔弱,野性,或许这个词语并不准确,应该叫做坚韧,在苟且偷生保得性命后所学会的唯一一样东西。   陈默很明白这种表情所想要掩饰的东西,那种东西叫软弱,也叫脆弱,集中营里只会哭哭啼啼的孩子往往都会饿死,要学会争抢,才有机会让自己活下去,而在黑墙,人就得拼命,每次都得拼命。   命从来都握在手里,只是你够不够狠,只有对自己狠的人,才能对别人更狠。   “什么事?”陈默问。   因陀罗抱着手。   “看到摩根了么?”   “没有,你在找她。”   “嘁,那该死的黑皮又躲哪儿去了,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低声骂了一句,但看那样子像是在顾左右而言他,让陈默一时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打算。   “哦。”   陈默只能这样应付一声,算是承认了她说的话,但没想到她又将怒火倾泻到了自己的身上。   “你也不是什么好鸟。”   陈默有些无奈,又不敢反驳,他能猜到,现在要是反驳的话,因陀罗一定不会善罢甘休,陈默甚至有些觉得她大概就是故意在没事找事。   “我不是好鸟。”   “没骨气。”   “我没骨气。”   “混球!”   “过分了啊!”   陈默必须收回前面那句话,他其实算不上一个和蔼的人,虽然大多数时候都很和蔼。   “想动手,那就来啊。”   “来就来!”   “有本事你先打老子一拳!”   “你以为我不敢。”   “老子我看你不爽很久了!”   “彼此彼此。”   “来,打打试试。”她指了指自己的脸,一副嚣张的样子。   “敢动我,不把你打飞!”   陈默感觉我们现在就想两条叫嚣的野狗,吼的再厉害,可终究还是没有动手。   “怎么不动手了?再来啊,不是叫的挺厉害的么?”因陀罗一脸得意的在陈默面前伸出右手,最终缓缓比出中指。   “别得意。”   其实他们都能想到,他们不可能打起来,要是打起来也不该这么简单,至少,不会在格拉斯哥帮里打起来,不认真的打打闹闹没有什么意思。   “喂……”   可陈默没想到的是,因陀罗忽然伸出手搭住了他的肩膀。   “你这人其实挺有意思的,虽然坏心眼多,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很罕见的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会喝酒吗?”   “会……一点吧。”   “什么叫会一点,会就会,不会就不会,我请客!”   “这么突然。”   “叽叽歪歪,老子都不怕你怕什么!我又不能吃了你。”因陀罗一脸不屑的说着,又豪气的补充了一句。   “你要是能把老子灌趴下,随便你想干什么都成!”   陈默不知道她会不会后悔现在说的这句话,但后来,她应该是不会后悔的,他不够了解眼前这个盘着腿坐在床边的姑娘,也不够了解她那故作大方的脸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恩怨纠葛,又有着怎样难以启齿的过去。   像是她这样的人,意外的也会在床头细心的摆放一个白色老虎布偶。   陈默想,这个世界上委屈受苦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差那么一两个人,也不差眼前的自己和她,那些过往的遭遇在走到现在其实已经不值得在提起和回忆,因为不管你如何去执念的想着,它都已经成为了过去,不能改变的过去。   人这一生,大概要经历很多的东西,不能把所有的东西都记在脑海,能做的,也只有活在当下,像她那样随意的活着,让人有些羡慕,那样的率性和简单。   “你这个人,老实说其实挺讨厌的,满嘴废话,虚伪的和摩根一……不,你比她还要讨厌。”   陈默不难相出自己会从她的嘴里得到这样一个评价,可他也没想到因陀罗后来说的话会让他有些失神。   她脸色潮红的挥舞着手,握着的酒瓶在手里上下颠倒,地上摆放着空掉的酒瓶,他们一起从仓库里将这些酒瓶搬到这个房间,而现在已经没剩下了多少。   “谁让咱们现在是一伙的,虽然很不想承认就是啦,你确实是我们的一份子。”   陈默听着她说着,安静的听着,没有反驳也没有接话。   “想当初,老子在下城区也是一号人物,谁见了我不害怕的。”   “你别说,其实你还挺能打的,但你别以为这样老子就能服气,总有一天,老子要把你打趴下。”   “喂,你怎么不说话了?”   “你也挺能打的。”   “老子肯定能打还用的着你来说,不过你这人挺无聊的,不知道主子到底看上了你那点。”   她有些不忿。   “大概就是看上了我这个人无聊。”   “你真以为我傻吗?”她鄙夷的看了陈默一眼,微微垂下头:“你不说我也知道,从主子带你来这里的那天我就知道了。”   她抬起头看着陈默,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有些迷离。   “你,和我们一样的吧?”   她像是在问陈默,可语气很肯定。“像我们这样的小帮派很难出头的啦……”   因陀罗说着,话语戛然而止,挥了挥手。   “……不该和你说这些的,反正你也不懂。”   她忽然变得有些落寞,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大抵是陈默不明白的东西。   “老子不想去管你和摩根那家伙到底又在计划着什么阴谋诡计,反正主子她那么信任你,我也不介意把这条小命交到你的手上。”   或许这句话才是她想告诉陈默的东西,她想告诉陈默,她不介意怎么死,只是不想死的莫名其妙,她并不蠢,因为真正蠢的人,已经死了很久。   可如果能活着,谁甘心死去,也许在她眼里,像陈默这样虚伪狡诈的小人,可能永远不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她胡言乱语着,说了很多,让人分不清说的话到底有多少真假,陈默后来才知道那个故事,如果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葬礼和袭击,陈默大概永远也听不到她愿意对自己说这些。   一个很平常的故事。   一个厮混在贫民区的小鬼,失去了父母,所以在别人眼里看来没有教养,慢慢的就成为了一个游手好闲的混混,为了保护自己她学会了争勇斗恨,所以总能把自己养活。   于是在有一天,她遇到了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小女孩,她们结成了同伴,渐渐在伦蒂尼姆的下城区纠结了一批相同的人成立了一个组织,为了生存过着混乱的生活。   而忽然有一天有人找到了她,承诺了什么,对于一群混混而来,并没有所谓的义气和利益,她们想要活下去,而那个人给了她们机会,于是她们抓住了这个机会。   没有大义,也没有正义,那些冠冕堂皇的东西说起来很可笑,而真正的为的只是一己之私,我帮你,你帮我,理所当然。   高文和达格达找到了维娜,兴许如果没有陈默横插一脚的话,维娜也会和她们过着同样的生活。   或许是颠沛流离,终究是阴谋诡计。 第六十二章 血债   陈默看着仰躺在床上的姑娘,大抵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显得像是一个女孩。   从认识到现在,陈默从没见过她柔弱的一面,并不是说她坚强,只是她可能已经忘了那是一种怎样的情绪,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在下城区的烟土与喧嚣中打滚,看着自己满身狼狈的模样,疼得龇牙咧嘴却又在别人望过来时故作轻松的笑,她习惯了这种混乱模糊的人生,习惯了脸上的凶狠,混在泥泞里的血与乌青的伤。   因陀罗真的是习惯了吗,会有人习惯这种落魄的生活吗,如果有更好的未来在等待着她,是否她又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陈默不知道因陀罗会怎么选,或许她曾经也有过这样一个机会,如自己所想的那样的机会,可她放弃了,正如自己所放弃的那样,没有什么理由,只是习惯了,如果有一天忽然离开,多少也觉得让人难过,还不如就这样一直下去。   人这种动物总是太奇怪,容易被情绪左右,往往告诉自己要理智,可终究还是会遗忘。   刻意的,或者故意的。   陈默轻轻拍了拍那只白色老虎的头,玩偶放在床头,好像这个毫无形象仰躺在床上的姑娘,静静的注视着她安静的睡着。   走出房间的时候,维娜已经等在了外面,她看上去等了很久,依靠在墙边,双手抱在身前,食指轻轻的敲击着胳膊。   听到房间门被打开的声音,她抬起头,陈默望过去,房门关上的轻响在两人之间响起。   走廊外最后一缕灯光消失在门缝的夹角底,像是成为了两个世界。   “来了很久了?”   “没多久。”她站起来,额前的发丝在晃动。   “怎么不进去?”   “免得打扰你们。”她走过来,低下头在陈默身上嗅了嗅,这种动作太过亲昵,让陈默下意识偏开头,想要后退一步,又按下了心底的那些忐忑。   维娜发现了陈默的动作微微蹙起眉。   “喝酒了?”   陈默注视着那双离他很近的宛如琥珀般晶莹的双眼里面倒映着自己的模样,不像仓惶,只有平静。   “因陀罗请的客。”   “她呢?”   “喝趴下了。”   “这个笨蛋。”   “是啊,一个笨蛋。”   陈默回了一句,不由想起刚才那个在他面前大放厥词的姑娘,盘着腿坐在床上的姑娘,脸变得比谁都快。   前一秒就能和你称兄道弟,下一秒便会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可她不是个笨蛋,维娜也不是,所以他们都知道因陀罗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请陈默喝酒,只怕摩根不过是她找出来的借口,要是今天没有碰到我,她也会找个机会,不那么刻意明显的机会,对陈默说出今天这一番话。   陈默也能明白因陀罗想要告诉自己什么,毕竟没有人愿意莫名其妙的死去。   但工具就要有工具的价值,对于使用工具的人而言,工具是否有什么想法其实并不重要。可惜的是维娜并不是一名合格的操盘手,她太过任性,而陈默,想必也没有自己所认为的那么无情和凉薄。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要问的?”   “你以为你知道。”   “代表格拉斯哥帮来的?”   陈默和维娜都得记住自己的定位,而这东西,关乎着他和维娜之后的路该如何走,也关乎着,他与维娜之间的关系。   他们是合作者,是利益共同者,利益本不该涉及感情,一但涉及感情的利益,也就没有了约束的作用。   诚然,以陈默的角度而言,一枚干净的棋子比起手尾不断的棋子要更加合格,诚然,以他们目前的处境并不应该考虑太多。   “只是顺带,主要还是找你,我以为你知道。”   维娜看着陈默的目光,无疑在告诉陈默,她在想什么。   陈默看着说出这句话的维娜,那双金色的眸子,她精致的脸恍惚间在楼道的灯光里染上了一丝突兀的艳丽。   “……”   “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没你想的有那么大的能耐。”   “她们其实一直都不在你考虑的范围内,是吗?”   “她们?”   “我想有时候当个蠢货也很好,但你比我更清楚,没有人会真是一无所知的蠢货。”维娜轻声说:“你那副故作聪明的样子,我不喜欢。”   只有愿意与否,而没有那个人,是真正的愚蠢,不去思考这些东西。   “……”他沉默下来。   很难想象一向冷漠和事不关己的维娜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也很难相信,看上去和蔼友善,仿佛能和每一个人都打好交道,相处的其乐融融的陈默,会是她说出这番话的对象。   其实不难想象,因为他们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因为外表的能够被遮掩,所以往往有很多人会被蒙蔽,也有很多人喜欢撒谎。   可陈默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事到如今,回忆起这二十多年来浅薄的记忆,没有一丝一毫被遗忘,可若是认真回想,便会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离自己印象里的模样越来越远,仿佛有什么遮住了他的脸,以至于连他自己都很难看清。   唯有十几年前的那场雪,站在二楼窗台上眺望着那扇高大的铁门的身影,那是一切开始的时候,或许更远,远到已经很难再去想起。   陈默知道维娜指得是谁,他也知道,维娜会对他说这些的原因,可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不想回答,也避开了这个话题。   “也许,像我这样的人本来也不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维娜忽然说,那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就仿佛在陈述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那被人肆意操纵的人生,那个本该高高在上,俯瞰四方的人,其实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傀儡,一只毫无自由可言的笼中鸟,一只被圈养起来剪断了利爪和獠牙的猛兽。   这样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可言。   可即使是这样的人生,也被许多人所羡慕,不如说成是忌惮。   “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吧。”维娜问,语气没有多少疑问。“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可她们如今跟随着我,不管原因如何,起码现在是这样,所以我觉得,这些话应该由我来对你说。”   “我以为你没有被今天那场简陋的葬礼影响。”   “她们原本可以都不用死。”维娜说。   “但以后可能还会死更多的人,离开这座城市的路上,还有可能回来之后。”   “所以我想让他们尽可能都活下来,我希望她们能活下来。”   “你不能奢望救下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野猫。”陈默沉声说,他看着维娜的眼睛:“总有些人是你救不了的,总有些人得为你赴死,甚至是你自己,一旦你开始思考,就会有人因此丧命,他们的死会压在你的肩上,这不是你的错,不,或者说,这不是你能控制的,你要学会接受,如果不是我的提议,她们不会死,至少不会死在现在。”   维娜忽然沉默了,只是看着陈默。   “现在你明白了。”陈默问。“想为她们报仇吗?”   维娜摇了摇头。   “我不明白,你总是会讲道理,格尼,但是我选择了你,也是我选择接受你的提议,所以我有责任让他们尽可能活下来。”   “你想要证明给我看?”   “证明?”她微微翘起嘴角。“如何证明,事实就是如此。”   “我还以为你会说,何须向你证明?”   她确实不适合成为一个“伟大”的人。但陈默似乎忘了,伟大与否,并非由自己所决定。那个沉默着从一排排人前走过的她,即使是脚步声,也足够振奋人心,也许,这才是会有人愿意跟随她的原因。   维娜思考了几秒:“你希望我这样对你说?如果是的话,我不妨可以试试。”   一句轻飘飘的话,再简单不过。   “只是说说不是很没有诚意?”   “反正不过是一句话,也不是什么太麻烦的事情。”   “你真该改改那懒散的样子。”   “无所谓了。”她摇了摇头说:“好不容易才有机会。”   “你不是想这样悠闲一辈子?”   “这倒也不错。”维娜后退了两步,和陈默拉开距离,意有所指的说:“只可惜,有人可能会着急了。”   “这算是威胁?”   “我不会威胁谁,当然,对你也不会请求。”维娜说:“我只想告诉你一个我们都应该了解的事实,格尼威尔。”   和维娜越发熟悉之后,陈默才明白,即使是彬彬有礼的她,其实也有着另外一幅模样,而那些彬彬有礼,谦让的词汇,也仅仅是为了和其他人拉开彼此的距离。   而陈默,不知从何时起,可能已经越过了这条线。   “你真是给我找了一个**烦。”   陈默有些头疼的看着她,她嘴角那丝笑容落在陈默眼里,更多的是让人觉得无奈。   “如果你希望我能为你做什么,为我分忧也是你该尽的责任。”她微微抬起下巴,也只有这一刻才会稍微流露出少许威严。   “我并没有强迫过你。”   “只能算我倒霉?”   “我们都不算走运。”维娜回答,看着陈默缓缓道:“但我从没把你当成外人。”   “所以你就给我出了这种难题。”   “你认为是,就是。”   “你原来也这样不讲理?”   “有时候稍微动动脑子,其实也是个不错的消遣方式。”   “至少应该给点补偿?”   “我已经把我所能拥有的一切都交到了你手上,太过贪婪的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我不希望会是你。”   她似乎想要以此来告诫陈默什么。   “只有这一次,格尼威尔。”维娜竖起食指:“仅此一次。”   如果不是别无选择,她不会用这种“蛮横”的方式。   有的时候,陈默确实是一个贪婪的人,贪婪的想要获得更多,也如维娜所说的那样,太过贪婪的人不会有好结果。   可即使是知道,陈默也有许多需要去完成的事情,而这些事情,迫使着他去成为一个贪婪的家伙,日益索取着更多的东西。   他和维娜都不应该考虑那么久远的将来,光是着眼于当下,陈默所需要和欠缺的东西也太多,多到即使是维娜,也能看穿他隐藏起来的那副迫切和焦躁。   陈默忽然想起维娜曾经告诉自己的那些话。   她说:不要迷失在过去。   大抵从那时起,她就已经明白了陈默的想法。   陈默不得不承认,比起陈和小塔,如今更为让他熟悉和了解的人是站在他面前的维娜。这十几年过去,他面对维娜,仿佛成为了当初小塔面对他时的模样。   算得上一个熟悉的朋友,陈默故作聪明的样子落在维娜眼里,突然变得那么可笑,是很可笑,可陈默却无法露出笑容,只剩下被人拆穿谎言后的无奈和自嘲。   “不要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格尼威尔,如果你忘了,我会生气。”   陈默的耳畔响起维娜的声音,触及侧脸的手指只是一触即逝,些微冰凉,本该没有多少留恋,还是不由让人觉得异样。   陈默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那头亮眼的金发,在白色的灯光下,是那样的灿烂,一如这个曾本该灿烂若正午时分骄阳的人,在日暮里仰望着城市高楼上方渐落夕阳的身影。   她眼里藏不住的落寞。   总有一天,我们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第六十三章 灰色命运   【——你就快要死了……】   【——我知道。】   【——有什么遗言?】   【——没有。】   ——————   很多人喜欢把明天两个字挂在嘴边,实际上他们连明天究竟会发生什么都不清楚,只是抱着一颗期望的心,奢求不会太坏。   但往往好坏这种事并非因言而定,就像陈默,谁又能猜到,平常推开的一扇门,会让人生发生那么多的变化,一次莫名的好奇,会引起后来那么多的是非。   他没能回答维娜的问题,而是在临摹两可间想要回避这个答案,维娜也没有深究的想法,算是承认了陈默敷衍的态度,可这种敷衍毕竟只是一时,撑不了太久,就像此刻的维娜,平静的表情下,不知又有着何样波澜壮阔的想法。   她的国家,她的责任,她的格拉斯哥帮。   陈默想维娜应该不会缺这种想法,尽管她一直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过着懒散消极的生活。   陈默不确定她是否想这样得过且过下去,没有人会甘于平凡,也没有人会愿意将自己的生死操于他人之手,至少,陈默认为他不是这样一个人,换一种说辞,类似他这种人,大概都很胆小,因为胆小所以怕死,也怕麻烦。   况且人难免有时候不会做些蠢事,说的好听点叫意气用事,说的不好听点叫傻逼。   这种人一般很难有成就,见小利而忘大义,欲做大事而惜身,畏畏不前,优柔寡断。也只有到死的时候才会幡然醒悟,来一句,悠悠苍天,何薄于我,最后在屠刀下,落得一个五马分尸,尸骨无存,说难听一点,可能还会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   可那至少是以后,至少还得享过一时繁华,称王作霸,陈默的命运大抵还比之更为悲惨一些,还没开始,便已经可以着手为自己准备后事了。   找一处好的墓地,如果有机会,他希望自己的骨灰能被送回龙门,虽然他一直不太喜欢那座城市,但若是真要找一个能够闭上眼永远休息下去的地方,陈默希望是那里。   一种很奇怪的心理,因为他内心觉得,这世上能让他稍微感到一丝熟悉的地方也仅有那座陌生的容不下他的城市。   客死他乡这个词语以前在陈默看来是不遥远的,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陈默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后来才忽然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直到推开那扇门后,这种想法又浮现在心头,于是最后他不太重视了。   因为陈默知道自己迟早会有那么一天,可他还是会觉得不甘,只是单纯的不甘,也没有过回去的想法,这种境遇本来就天方夜谭,又何必再去庸人自扰,更何况就算如今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也不过是徒增烦恼。   可到今天,它又一次浮现在陈默的心头,挥之不去。   望着维娜远去的背影,陈默回到房间,推开窗户后,隔着深沉的夜色,城市的高楼的灯红酒绿远远地落进眼帘。   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和记忆中相似的模样,在同一片深夜里,高楼也好,霓虹也好,隐没在城市喧嚣中的烟火气,过往闪烁的灯光与藏在城市街道的人群。   他想起了哥伦比亚,难免又因此想起了斯菲尔特和黑钢,又牵扯出许多人,最后来到巴别塔和卡兹戴尔。   还是会觉得一丝拥堵,心脏虽然在夜风的呼啸里跳动,却好像仍旧慢了一拍,与这个世界慢了一拍,显得格格不入,多少会有酸楚,又在看似熟悉的景物中慢慢归于沉寂。   其实人的世界很小,局限于你认识的人,去过的地方,听说过的景物,仅仅是这些,比起这个广大的世界,渺小又可悲。   人生处处透着陌生与异样,可转念一想,从一个世界过度到另一个世界,没有什么不同,就像你从老家飞到国外,都是换了一个地方,换了一种环境。   但你还是会觉得有所不同,就像忽然间从住过很久的城市移居到了另一座城市,周围的一切都让你熟悉和陌生,自然,也会有担忧与害怕。   人真的很奇怪。   往往得不到的东西才会想念,往往熟悉的东西会毫不在意,所以才会有珍惜,可珍惜这种话说的多了,就像是熟悉了一般,再也想不起该珍惜什么,又有什么好珍惜,于是弃之蔽履。   陈默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打算了。   可直到在这里遇到陈时,他才明白,他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豁达,也没有一开始那么得过且过。   陈默想活下来,想离开龙门,并不是因为想去完成那个约定,而是和她们一样,他……其实在厌恶那座城市,也在厌恶着这个世界。   于是他选择了一个最便捷,也最不成熟的方式,那就是逃避……可人不能一直逃避下去,该来的终究会来,该发生的始终会发生。   自欺欺人的做法总会被拆穿,露出鲜血淋漓的伤口,旧伤未愈,新伤又添。   陈默的心头忽然冒出这个想法,在斥责自己傻逼的同时,也难免会因此而感到一丝兴奋,毕竟一个很少犯蠢的人,忽然某天来了兴致要去做一件搭上性命的蠢事都会有些激动。   头脑发热的人不会去想自己做的事会带来什么后果,陈默觉得自己应该不是那样的人,顶多只能算是启用备用计划,而这计划目前还在酝酿之中。   他离开窗边,打开放在桌上的电脑,手指放在冰冷的键盘上时,久违的心内出现了一丝不舍,直到手指敲击在回车键上之后,那丝不舍终于化为了实质。   陈默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变得轻松起来,像是被抽干了全部的力气,瘫坐在桌前,连呼吸的空气都带着一丝冰凉。   心脏不断的抽搐着,好似缺失了一大块,变得空洞而乏味,这时候他才忽然明白过来,原来之前那种不甘和惆怅都是幻觉,因为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所以才会突然间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他失去了很多东西,往后可能会更多,眼角瞥向桌旁的手机时,内心都变得颤抖起来,一丝恐慌在他的心头弥漫。   陈默忽然想永远留在维多利亚,留在伦蒂尼姆,不过这样的想法只是一闪即逝,就被打消在了脑海深处,若是他真的那么做了,迎接他的,就不止是现在恐慌。   接下来的好几天里,格拉斯哥帮都没有发生什么太大的事情,生活一如既往按部就班的行走着,偶尔遇见因陀罗的时候她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换,仿佛那天晚上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她大概就是这样一个人,没有什么能真正让她放在心上。   可陈默还是察觉出了不同,因为她很少见的,没有再和自己闹出矛盾。   那种感觉有些压抑,就像是失去了雄心壮志的猛虎,一夜间从壮年走到暮年,在仅剩的生命里,对一切都显得兴致缺缺,即使依旧会露出爽朗的笑容,用不着调的语气说出一些搞怪的话,却让人觉得太过刻意。   她还是会站在车上大呼小叫,踢着小弟的屁股,大吼大叫的让自己的显得张狂和没文化。   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又仿佛一切都发生了转变,只是那种转变,只有在你明白的时候才能发现。   就像是你喜欢一个女孩,你知道她不喜欢你,可她没有对你亲口说出这句话,你就依然可以心安理得的去喜欢她,但她说出这句话后,你才会突然感觉到,你们之间存在着某种微妙的距离。   陈默与格拉斯哥帮目前的处境大概就是如此。   当然,除了摩根,这个满肚子坏水的小个子,陈默不认为自己和她有什么相似之处,在外人看来他们也并不像,但只有陈默和她才明白,其实在整个格拉斯哥帮,他们是可以站在一起的,如果是在某种相同的利益驱使下。   在陈默看来,整个格拉斯哥帮里,也只有这个小个子才算得上是聪明人,可惜的是,聪明人往往最难对付,也最难取得信任,因为太过聪明的缘故,她对所有人都抱有警惕,更别说是自己这样一个外来者。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之间的合作。   时间就这样持续了半个月,格拉斯哥帮所面临的压力也越来越大,经常看不到格达格和高文的身影,连因陀罗也很少在待在帮派里,整个城市似乎都联合了起来,仿佛有一种力量在背后推动着他们,开始向这个位于下城区贫民窟边缘的帮派涌来。   好在官方并没有明确的表示,似乎在忌惮着什么,没有让着本来就艰难的局势变得更加艰难,但每一个人都能清楚的感受到,格拉斯哥帮目前的处境。   “领土”范围不断地收缩,从下城区与上城区的边缘开始,不断地被四面八方的帮派挤压,最终不断地缩小,局势越发的诡异,就好像下城区的帮派全部联合在了一起站在了格拉斯哥帮的对面。   而整个格拉斯哥帮只是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想要做什么,又无能为力。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即使格拉斯哥帮有能力将这些帮派全部驱逐出去,也不会起到太大的作用,它们不过是某些人为了避免脏到手而探出手的棋子而已。   只是这些棋子,依旧让格拉斯哥帮难以应对,况且是站在背后的东西。   不断有成员受伤,退出,最终原本稍显庞大的势力迅速缩水,只能龟缩在仅剩的几个区里。   不过是上层的局势已经稳固,他们觉得时候已经到了,可以将最后留下来的残余清理干净。   维娜能够活到现在并不是因为意外,只是她还没到死的时候,的确有人依旧站在她的这边,但位置这种东西并非永远也不会改变,她的存在从一开始是一种稳定,而到了现在反而成为了最不稳定的东西。   假使观望的时刻已经结束,维多利亚的诡异的局势也足够明朗,她就不该留在世上。只有消除了最不稳定的因素,维多利亚才能真正稳定下来。   真是悲伤,但事实如此。。   依照维多利亚传承至今的帝国王权继承法,阿斯兰并不是维多利亚唯一的王权继承者,所以她,并非唯一的王,同样的,也并未唯一的正统。   或许是仅存的体面,才让那些人不愿意从正规渠道下手,大动干戈,也或许只是阿斯兰统治时期留下的恩泽,总之,这是目前唯一的好消息。   上层的变化往往不会涉及到平民,一如以往在龙门时,龙门的政权交替并不会影响到下面的普通人。   但这种体面和威严是有时间限制的,它会随着局势的不断发展而荡然无存,维娜似乎没有察觉到这些,又或许,她察觉到了,却选择了无动于衷。   可她心里很明白。   时机已至。   而这一次,她不会再有依赖残余的老旧贵族和罗德岛,也许这并没有什么不同,她依然会狼狈的如野狗一样四处逃窜,流浪,但她有了更多的选择。   一个能让她选择无动于衷的选择。   如她所言,至少在这个时间段里,她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陈默,甚至是性命。 第六十四章 杯底残渣   大概是在那件事发生的几天后,陈默找到了摩根。   摩根,坐在沙发前的小个子女性这么自我称呼,放下手里的红茶,看得出她很想做出一副成熟而淑女的做派,只可惜她似乎并没有那个天赋。   这种从出生就已经决定好的事情,并不会因为她刻意的改变而给人一种不同的感觉,尤其是那稍显黑色的肌肤,更是让她与优雅两个字无缘,无怪乎因陀罗会称呼她为黑皮,事实上其实并非黑色,只是比起本土人特有的白皙肌肤一时间看着落差太大。   “摩根?”   “是代号。”   陈默拿起放在茶桌前的咖啡,这算是来到格拉斯哥帮之后他们的第一次正式交谈,而摩根似乎对于陈默的来访并不意外。   与其说如此,不如说她像是在等着陈默来找她的那天,这个格拉斯哥帮的智囊早就知道了陈默会来找她。   “和格尼威尔先生您的名字差不多。”她平淡的开口:“原本的名字已经忘记了,活着的时候就叫摩根,这个名字是我自己取的,还不错吧?”   “活着的时候?”   “死了之后名字就没什么意义了,不是吗?”她看向陈默,轻声开口,说出的话却像极了萨卡兹对待生死的态度。   “很特别的说法。”   “但您肯定不会陌生。”   陈默表情落在她的眼里,她的笑容反而更加耐人寻味。   陈默轻轻抿了一口,苦涩奇怪的味道在舌尖绽放,有些不太适应,而她看出了陈默的异样。   “有些苦?可能忘记放糖了。”   虽然是这样说,可那嘴角带着的笑容却没有丝毫的抱歉可言。   “没关系。”陈默放下茶杯。   “哦?”   她好奇的看向陈默。“您看起来很年轻,难道只是外貌年轻,实际上已经很苍老了吗?”   “我一直认为【#$   摩根的表情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就被笑容掩饰下去,轻掩着嘴角。   “还真喜欢开玩笑呢。”   “这可不是玩笑。”陈默的目光落在那娇小的身躯上,微微垂下,放在桌前的红茶上:“只有小孩才会喜欢甜食,即使是稍显甘甜的红茶,也会喜欢添上许多方糖。”   陈默的确不太喜欢和聪明人对话,尤其是比我聪明的人,那会让他觉得相当麻烦,尤其是难缠的女人。   “在一位淑女面前说出这种话可是很失礼的哦。”   摩根微微眯起眼睛。   “前提是这位淑女别经常被追的鸡飞狗跳……我觉得您对失礼这两个字存在着很大的误解。”   摩根的眼角抽了抽,陈默能想到她现在憋在心里的怒火,如果可以,她毫不介意让陈默理解失礼两个字是怎么写的,但前提是她能打的过陈默。   陈默现在大抵能理解因陀罗为什么那么喜欢挑衅眼前的这个家伙,不仅是因为她那作死的性格,更多的可能是看着她那副憋屈却无可奈何的模样而感到愉悦。   “啊哈……”她干笑了两声,掩饰了刚才的尴尬:“是一个有趣的说法呢。”   “是很有趣。”陈默收回目光:“我小时候遇到过喜欢恶作剧的孩子,经常喜欢做些没有意义的事情,比如偷走我的一只拖鞋,在我的食物下面藏许多辣椒,从身后蒙住我的眼睛,把不喜欢吃的蔬菜赶到我的餐盘里,可能会觉得很有趣吧,毕竟她那时也有着孩子般的天真,我并不讨厌。”   陈默说着,顿了顿:“但我还是第一次遇见在咖啡里放胡椒这种事,嗯,老实说……奇怪的品味。”   摩根愣了愣,很快做出一副不解的表情。   “……你说的我似乎不太听得懂。”   “那我就说一些摩根小姐听的懂的。”陈默直视着坐在对面的小个子女性。“你对我会来并不意外?”   “不,其实我很意外。”摩根说:“我之前还以为你会更早的来这里。”   摩根,从格拉斯哥帮的创立开始就一直身为这个帮派的头目之一,与武斗派的因陀罗不同,她是这个组织真正的决策者,与其说维娜是整个格拉斯哥帮的领导者,但真正了解这里的人,还是只有眼前的这个人。   尽管因陀罗和她的关系一直不太对付,但若是有一天她做出的某个决定会牵扯到因陀罗和整个格拉斯哥帮的生死,那因陀罗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这是一种信任,一种难以想象的羁绊。那两个在贫民区里摸爬滚打发誓要活下去的小鬼,谁能想到她们真的能活下来。   她这样说着,可从陈默敲响这间宿舍的房门后,摩根打开门,陈默却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惊讶。   “现在也不迟。”陈默说。   “是因为维娜对你说了什么?”   “也不全是这个原因,但她确实给我出了一个难题。”   “所以……你是来我这里寻求开导的?格尼威尔先生,我虽然很聪明,但对这方面可没有经验哦。”   摩根娇小的身体后仰了些许,脸上带着一丝遗憾,明知故问的开口。   “我对小孩子不感兴趣。”   “所以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呢?总不会是来陪我喝下午茶的吧。”   “个人而言我不喜欢下午茶,不过我倒知道一个这样的人可以简绍给你认识,我想你们应该会很谈的来。”陈默说:“但前提是咱们能离开这里。”   “这就是维娜给你出的难题?”摩根问,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微微皱起眉,严肃下来。   “的确有些强人所难了。”她说。又有些意外,“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既然是维娜要求的,我不会多说什么,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   “愿闻其详?”   “很简单,只要你现在离开这里。”她伸出手指指了指窗外:“这一切就和你再也没有关系了,是不是很轻松。”   “是很轻松。”   摩根微笑着收回手指,放在身前:“你觉得呢?”   “我会考虑的。”   “只是考虑?”摩根问:“那么格尼威尔先生,作为交换,能请你告诉维娜为什么会这么信任你吗?这份殊誉让我都有点羡慕了呢。”   “你认真的?”   “要知道,她并不是对谁都能开的了这个口的。”   “所以你现在是在提醒我,或者……”陈默顿了顿:“警告。”   “怎么会呢?不管怎么说,你现在都是我们的同伴,我想你早就知道了维娜的身份,那么你也应该明白,现在格拉斯哥帮面临的是什么,这一切本来与你无关。”   “维娜虽然看起来对什么都漫不经心,但如果你以为那就是她就错了哦,她比谁都清楚会发生什么。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也觉得可以信任你。其实我并不想知道你的目的,也不在乎你的来历,但我和因陀罗那个傻乎乎的缺心眼不同,因此我很想知道,为什么维娜会以为你能做到。”   她说着,那双眼睛凝视着陈默,似乎想要看清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又似乎,是想在陈默身上找到些什么。   这个格拉斯哥帮里唯一的聪明人。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下着,雾气在不远的河面摇曳,浮浮沉沉,风里夹杂着雨点,拍打着紧闭的窗户,这座城市仿佛进入了一个多雨的季节。   “如果我没有猜错,就算没有我,你也应该早就有打算。伦蒂尼姆的局势可以预见将会越来越紧张,你们和维娜深处其中,迟早得做出抉择。”   “但至少还没到你说的那个时候。”   摩根少见没有再露出那副有趣的表情,而是显得安静了许多,又在望向陈默的时候,带起笑意。   “相比等到那时,眼前不就有一个很好的选择?”陈默问,在雨声里他缓声说:“卡兹戴尔需要维娜,维娜同样需要更多的力量介入才能从这场风暴中脱身,而比起维娜,伦蒂尼姆更早之前就在卡兹戴尔有所谋划。”   “所以你代表得了卡兹戴尔?”   “那你又代表谁?摩根小姐,您又听从何人的命令,格拉斯哥帮又是谁的谋划?”陈默问。   “可你看起来并不像是一名阴谋家,或者说,您和因陀罗似乎比较合得来。”   摩根低垂着眼帘。“格尼威尔先生,如果不愿意回答也不用这样转移话题,我可不是那种不依不饶的人。”   “如果硬要找一个原因,我想是因为有人忽然突发奇想给我想出了一个名字,叫我……格尼威尔。”   “这个借口有些生硬呢,你看上去并不是这样一个人?”   “你也说了,只是看上去而已,或者说,其实我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人,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愚蠢的搭上了自己的一生。”   摩根沉默下来,放下茶杯。   过了很久之后,才在窗外的雨声中听到她的声音。   “在你的计划里,我要做些什么。”   “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陈默露出笑容:“这件事,目前只能你和我知道。”   “包括维娜?”   “是。”   “我对你的计划稍微有些感兴趣了。”摩根眼睛里带着好奇,凝视着摩根桌前红茶中浮沉的茶梗。   陈默说:“……不过是清理杯底的残渣罢了。”   离开摩根房间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下来。   陈默和她进行了友好的商讨,说是商讨,其实只是摩根对于这份仓促的计划里的一些并不完善的内容进行补充。   没有人比她更加了解格拉斯哥帮的构成和里面的每一个成员,也没有能在短时间里能够帮陈默完善这份计划。   摩根是最好的人选。   “最后提醒你一点,格尼先生,千万,千万别和维娜产生过多不必要的牵扯,不管对你还是维娜,都不会是好事,您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她微笑着将陈默送出房间,说出这句善意的提醒,却更多像是在告诫。   “铭记于心。” 第六十五章 渺小愿望   事实上,在陈默原本的计划里,并没有格拉斯哥帮的位置存在,包括这个混迹于伦蒂尼姆下城区的所有人,一开始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或许这样说比较残忍,然而这是事实,对陈默而言,只要维娜能够活着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陈默虽然答应了老伯爵,可承诺这种东西是最不牢靠的,一旦维娜离开了伦蒂尼姆,他们就鞭长莫及。   事实上维娜的处境并没有那么理想,所以他们愿意承担相应的风险。   他可以和因陀罗开玩笑,也可以和每一个格拉斯哥帮的成员愉快的谈论,可以把自己当做他们的一份子参加他们的葬礼,也由衷的哀悼。   这并不是虚假的,而是出自本心,陈默希望自己可以这么做,也的确这么做了。   和他们坐在一起,和他们一起吹牛聊天,和他们并肩作战,谈起一些琐碎有趣的事,陈默和他们之间并没有仇恨,如事实上看起来的一样,他们将陈默当成了一份子,也愿意考虑尝试去信任他。   但陈默明白,自己并非他们的一份子,如果到了选择的那一天,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抛弃他们,甚至,在陈默原本的计划里,他们本来就是牺牲品。   也许就算他们其中一部分人真的知道了真相也不会去怨恨陈默,就像因陀罗,她没有求过陈默什么,也同样没有要求。   陈默仍旧能清晰地记得她喝醉之后的胡言乱语,分不清多少真假,她告诉自己不介意将这条小命交到自己的手上。   陈默那时是有些意外的,可意外并没有改变他原本的计划,他只是觉得有些可惜,但这种可惜却不足以让陈默将自己的命赔出去,去承担更大的风险和损失。   凉薄的他只是意外,因陀罗会猜出自己的想法。   试想一下,谁会为了一个加起来认识不超过一个月的家伙心甘情愿的付出自己的性命呢,陈默不会,汉娜也不会。   汉娜从始至终在意的只有维娜,而导致她如此在意维娜且不惜性命的原因,陈默想,也不单单只是那场可笑的决斗,和她挂在嘴边为此掩饰的目标和人格。   一定是有更深层的原因迫使着这个组织里的人,心甘情愿的将自己化为棋盘上的弃子。   一如她,一如摩根,也如高文和格达格,这个组织诞生的时候就好像是为了在等待某个人的到来,为了某个人而躲藏在这个肮脏恶臭的贫民窟里,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其实并非偶然的相遇,一切都以命中注定。   注定了落难的维娜会遇到这群人,注定了落难的维娜仍旧不会抛弃她的臣民幕起幕落,早已写在了剧本中。   因为只有这样的维娜,才能扛起那份责任。   有人对维娜抱有很大的期望,现在看来,维娜并没有让他们失望。   她从来不是一个会让人失望的人,只是和她不同的是,陈默没有她那么伟大,也没有她那么引人注目,我是一名自私的卑劣者,难免让人失望。   已经多久没有像是这样一起出来走上街头,似乎从搬到格拉斯哥帮之后,如非必要维娜已经很少会选择出门,而即使是出门,也从来不会像是这般悠闲,尤其是在这个越发紧张的日子里。   “我好像对我会带你出来一点也不意外?”   并肩走在伦蒂尼姆的街头,走过一间间橱窗,过往的行人,汽车和电车,十月份的伦蒂尼姆已经开始冷起来,泛黄的枯叶孤单的挂在枝头,在一阵风中摇荡,打着旋落在地上。   维娜穿着那件棕色呢子大衣,衣领的围巾在风中微微晃动,贴着她白皙的脖颈,灿烂的金色落在些微毛絮上,似乎随着毛絮晃动的频率轻轻起伏。   黑色的马丁靴走过格子路,脚步声中吹起的落叶落在她的脚畔。一面面象征着维多利亚的帝国王旗插在街店前,蔓延消失在街角。   旧时代的石质建筑,朴实而厚重,   “很早之前就想出来走走了。”维娜转过头看了陈默一眼。仿佛是在问,为什么等待现在才带她出来。   “我以为你知道原因的。”   “怕麻烦?”   “多少是有一点。”   他们之间离得并不远,保持着合适的距离,不像情侣,却比朋友要紧密一些,而这份紧密,却并非恋情所引起。   维娜从来没有问过陈默为什么,似乎她对此并不介意,可陈默知道,他们的生活已经有过太多次危险的举动,让这份刻意保持的距离越发接近。   “前段时间似乎经常见不到你?”   像是不经意间问起,和行人擦肩而过,仿佛融入了伦蒂尼姆渐渐变得清冷的街头。   站在十字路口前,绿灯还未亮起。   “有些事要去处理。”   陈默回答道,在绿灯亮起之后汇入人群里走上人行道。“你今天心情似乎不太好,毕竟好久没出来了,有想去的地方吗?”   “我跟着你就可以。”   “那就随便走一走吧?如果你想到了什么想去的地方就告诉我。”   “好。”   他们漫无目的的走在伦蒂尼姆的街头,越过河上的长桥,促足在公园前的长椅上,望着眼前长长的一段河流,有草生长在河堤边,很大一片。   移动城市的内部水循环系统很好的利用了这些汇聚成的河流。这让陈默想起了很久以前在龙门的时候,好像也有这样一条河,在离孤儿院很远的地方,河对岸的夜里会绽放起缤纷刺目的烟火。   好久以前了,他在那一夜之后离开了那里。   他和维娜都没有交谈,只是望着眼前的河流,过了许久之后,维娜的声音在陈默的耳畔响起。   “你走神了?”她的目光看着陈默。   “想起一些很久以前的事情。”   陈默看着前方的河流,目光又越过,注视着对岸的城市。   “你们这里晚上的时候会放烟火吗?在圣诞节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聚在一起唱歌?”   维娜愣了愣,她思考了几秒之后给出回答。   “我不太清楚,因陀罗也许会知道,我没见过这条河晚上的时候会有烟火,龙门会这样?”   “应该会,比这个时节还要晚一些,龙门叫做过年,每家都会在门口贴上新的春联,到了晚上的时候,会有夜市,很热闹的夜市,堵了整条街,人很多,一眼望不到尽头,如果不小心就很容易被人潮冲散。”   “是想回去了?”   她忽然问,金色的眸子顺着陈默的视线望过去,将手揣进大衣的包里,围着的蓝色格子围巾向上提了提,河堤旁的风很大。   “要说不想回去一定是假的。”陈默说:“可回去后,没想好自己应该去哪?”   去孤儿院,还是去那条早已变得面目全非的街道,那座城市里再也没有了等他回去的人,就算回去,又能够去哪里呢?   陈默不知道,可不回去,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   空无一人的地方不能称为家,只能被叫做房子,可他连能够长久栖息的房子也没有,更没有家人,再也没有了。   “和我挺像。”维娜忽然低声说:“我也没想好自己应该去哪里?”   转过头注视着陈默的侧脸,停了一会,她问:“你觉得我该去哪里?”   那双金色的眼睛静静的看着陈默,好像认真的在询问我这个问题,陈默没有转过头,自然也看不到她眼里的迷茫与彷徨。   试想起来,如今的维娜也只有二十一岁,如同现在的陈默,这个年龄的他们应该不至于会谈论这种话题,然而,在这片大地,二十一年已经代表了很久。   这片大地不因年幼就有半分容忍,也不因年老而有半分仁慈。   “这种问题不该问我这样的人,你刚才不是还在说我们很像。”   “那在这之前我只好跟着你了。”维娜转过头,微微仰躺在长椅上,“正好,倒挺合适。”   可说着这些话的她,却怎样也掩饰不掉嘴角的那丝笑意。   “我没见过你说的会在夜晚绽放的烟火,有机会不妨去看看。”她轻声说,目光望着河对岸的那片灰色的天空。   “听你说,你小时候的圣诞节会和人一起聚在一起唱歌,人很多?”   陈默收回望着河面的视线,看着维娜,依靠在行人椅的靠背上,将手缩回风衣的包里。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有点好奇?”   “是很多。”陈默说:“不过对大部分龙门人而言,新年要比圣诞重要多了,那时候的大部分都已经不太记得清,现在想来就算再见也不会认识。”   “因为已经过了很久?”   “是觉得不重要。”   那间狭小的孤儿院里的孩子,其中很多都已经记不清了,也没有刻意的太多的交集,只有那一个人,至今都没有忘记,却在见面的时候,没能想起对方。   “既然不重要,怎么会提起?”她的话语里带着不解。   “可能是害怕有一天忘了。”陈默回答,耳畔有清晰的风声,天边那块灰色的云越来越近。“要是忘了,大概就再也想不起来了。”   “和她一样?”   维娜微微颔首,将脖子埋在蓝色的围脖里,一缕金色的发丝被吹到她的侧脸前。那样的她看起来有些脆弱。   “她也是那时候认识的?”   陈默没想到维娜会突然提起这个话题,却很快平静下去。   “对。”   “所以才会怕忘了。”维娜平淡的说,语气却很肯定:“我没遇见过那样的人。”   “格尼薇儿?”   他们望着那片渐渐逼近的云,聆听着耳畔呼啸的风声,将手放进包里,试图获得些许的温暖,而在维娜问了陈默这句话,他说出了这个回答。   她的眼睑微微垂落,有一丝落寞出现在金色的瞳底。   她的声音传到陈默的耳里,陈默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什么靠住了,回过头的时候,维娜靠在了他的肩头,那双金色的眼底倒映着他的模样,她金色的发丝在风中飘荡着,吹落在陈默耳畔。   他们的眼里倒映着彼此。   “你指的是现在,还是过去?”维娜问。   “……过去。”   陈默故意给出了一个错误的答案。   那个出现的格尼威尔和记忆里的她并不是同一个人,但同样也无可代替。 第六十六章 染血(最后一章)   维娜仰起头望着天际的目光让陈默想起垂死的狮子,也是这样眼里的光在越发灰暗的云里缓缓黯淡,铅灰色的天空挟裹着黑色云层遮蔽了她的视野,尽管高空狂风乱作,却罕见的听不见风声的喧嚣。   落入耳膜内的,是一片死寂的宁静,就好像那天站在墓地前,一样只能看见充当牧师的人嘴唇在蠕动,却听不见一丝声音传进耳里。   陈默只好这样想着,在维娜转过头来看向他时,故意不去看她眼里带着的笑,以为这样就能躲过她眼里的讥讽。   他是一个可恶的人,给了维娜本来不该有的希望,回过头来却还希望她能对我感恩戴德,其实这份希望对她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她有很多选择,大多数选择都比跟着陈默这个等死的人强,可偏偏她却选择了这条最差的路。   陈默知道她在想什么,尽管她从来不愿意轻易开口,也不愿意对人提起,做着一副漫不经心,无所事事的样子就以为能骗过所有人。   她其实也是一个不甘心的家伙,每一个曾身居高位的人,从云端上落下之后都无可避免会不适,时间久了,自然也会觉得不甘心,仅仅是因为不甘心,没有什么道理可讲,更何况她还这样年轻。   正是因为年轻,她还没有学会放弃,总以为有一份雄心壮志就能改变一切,这一次的惨败让她学会了一些东西,学会了一些以前见过却不愿意承认的东西,可她还是没有学会,只学到了一半。   所以才会需要陈默的出现,让他来教维娜那另一半,陈默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人,甚至由他来将维娜不能做的事做完,一如马前卒。   整个格拉斯哥帮都是她的马前卒,为了她能踏过那条河,前仆后继,把血都流干【#   但陈默乐于这样做,心甘情愿去做别人手里的工具,去从事一枚棋子的工作对他来说简直驾轻就熟,没有什么不适应,也没有什么负罪感。   像陈默这样的人这个世界上还有不少,如果每一个人都该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罪恶并付出代价,那该有多少的罪孽充斥这个世间,又有多少人该死。   事实证明,该死的人可能会活的更久,而不该死的,往往早死,因为活下去,本身就已经成为了一种罪恶,一种因为弱小而形成的罪恶。   世间容不下这么善良正直的东西,这片大地上,每个活着的人都背负着死去之人的罪恶,都该感到愧疚,可我们都活着,尽管不知道那一天会死去。   活着就是活着,同样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现在可以说了?”   维娜问,这个问题像是蓄谋已久,所以在她问出这个问题后陈默很平静。   “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提起,比我预想的要晚一些。”   “因陀罗和高文这段是间一直在外面,摩根也看不见踪影,少了很多熟悉的面孔,最重要的是,伙食越来越差了。”维娜一一数道。“我不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但我也不是整天都在闭着眼睛。”   “关于伙食这一点你已经不是第一次抱怨了。”   “你今天突然带我出来,应该不是突发奇想吧。”维娜问:“是有什么事情必须要避开我?”   “说避开也未免太刻薄了一点,这段时间麻烦已经够多的,大家不想打扰你,因陀罗,咳……”陈默咳嗽了一声,伸手捂住嘴:“因陀罗说,主子,也就是你,应该安稳的坐阵中央,用以稳定军心,剩下的交给手下去解决就行。”   “她应该说出不出这样的话。”   “大概是因为最近看多了炎国那边的影视剧。”陈默猜测道:“她经常找我麻烦,我看他挺喜欢讲义气的,就给他推荐了一些忠孝礼义的片子。”   “噢?那意思是现在轮到我了。”   “是有一点小事需要您出马。”   “你和摩根密谋出来的结果?”   “主要是她的计划,我只是填补一下漏洞。”   “要我做怎么做?”   然而她却像早已看穿了陈默的想法。   陈默停顿了几秒。   “很简单,只需要你死一次就行。”陈默说:“有人会代替你,死在他们的面前,你死后,格拉斯哥帮的人自然就可有可无。”   “……”   陈默以为在说出这句话后,维娜会忽然愣在,又或者最起码要问他为什么?但没有,维娜只是呆了几秒。   “我知道了。”   可就在陈默觉得这样就行了的时候,维娜却忽然问他,为了什么活着。   她直视着陈默的目光很平静,陈默能看到风吹动她额前的金发,一缕发丝在风中飘荡,她转过头,目光落在陈默的脸上。   那头巡视着领土的金色的雄狮好像变得沉寂下来,尽管这个王国早已不属于她。   她要死了,这个王国或许再也不属于她。   陈默下意识想要开口,维娜的话却让他的话哽在嘴边。   “想起楚了再回答也不迟。”   她一定是猜出了陈默的回答会是又一个谎言,她对此很熟悉。   我欺骗了一个人,或许不算是欺骗,可我让她远离家乡,远离故土,不同于龙门对于我,这种感觉我很小的时候就明白。   无奈,迷茫,害怕,或许她还要加上自欺欺人和愧疚,不甘。   维娜金色的眼眸没有逼迫,就像是再问朋友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问题,【/-   她也许会在下一秒说,不用回答也没关系。但这一次,她没有。   陈默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他似乎也有过一次类似的经历,在塔露拉问去了什么地方时,也是随口回答,以为这样就能轻描淡写的敷衍过去。   他沉默下来,脑子里却忽然有些空白,空白里流逝着陈默那些以为已经忘掉的记忆,它没有忘,只是被藏了起来。   为了什么要活着?   对别人来说总能找到那么两三个值得活着的理由,又或者,不过是单纯的不想死所以活着,但对陈默而言,为什么要活着。   活的这么辛苦,有什么意义。   维娜像是看穿了陈默那颗藏起来的心脏,所以问出的问题也这么尖锐,尖锐的像是要刺穿他的皮肤,刺穿他戴起来的面具,看尽那颗鲜血淋漓但仍旧不肯停止跳动的心脏。   多少次险死还生,多少次大难不死,又有多少次自寻死路?   所以既然如此,又干嘛要这么咬牙切齿的都想活下去,如果是为了活着而活着,早该在十岁那年我就已经做到了。   “因为有人告诉我,要我活下去,不管发生什么都要活着。”   六岁那年,那个唱完摇篮曲的歌声之后,陈默听到了这样一句话,要他活着,他闭着眼睛没敢去看她。   因为他害怕,害怕她看见自己的目光之后,会不敢闭上眼睛。   陈默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忘了这段记忆,所以才会在随后的人生里,活的这么辛苦和艰难。   “你答应了?”   “没有,说出来有些可笑,我那时候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为什么?”   “怕自己会忍不住答应。”陈默说:“答应了就意味着要许下承诺,我这个人向来不守信用。”   陈默没有说,其实他最怕的,是对她不守信用,尽管这世界上她会是第一个原谅自己的人,不管自己做了什么。   “也包括你刚才说的那些话?”维娜忽然问。   “当然,也包括那些。”陈默说,怕她在提起什么又问:“那你呢,你为了什么活着?”   维娜愣了愣,收回目光。   “我还在找,以前以为有,不过现在失去了,所以我还在找。”   “找的回来?”   “不知道,想来不会太容易。”她把手伸出包里,食指和拇指在眼前比了一个极小的距离,对着远方的高楼。   “但起码,我已经有了一个目标。”   她这么说着,转过头看着陈默。   “我们要去的地方大概不是同一个方向,但格尼,在此之前,如果我遭遇了无法逃避的难题……我也是会有些许私心的,到那时,希望你也能一直站在我身边。”   “你不一直在做着这样的事情吗。”   陈默看向她,在她看过来时说:“……私心。”   “原来是这样。”   维娜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   “我不认为私心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这其实是一个很常见的东西,因为我们都没想过要去成为英雄,因为活着,本来就是世界上最大的私心,生命不过是一串数字,我们是最不起眼的云烟,因为没人去在乎,所以才要活着。”   陈默不适合成为导师,也不适合成为他人的精神支柱,道标,但凡这样的人,无不是伟岸且正直之辈。   陈默没有去握住维娜的手,一如那天对维娜伸出手的他也抱有私心,而现今的维娜,也抱有私心的对他伸出手。   “礼尚往来,野猫小姐。”   他们比起朋友更像恋人,比起恋人却更多的像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这条绳起先是陈默递给她,绑在自己的身上,而现在,她同样将一条绑在自己身上的绳子递到了陈默手里。   但他没接。   “要我死一次也是礼尚往来?”   “我可舍不得你真的死掉。”陈默站起身,拍了拍身后并不存在的灰尘。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有机会,我倒希望自己有一天能死一次。”   “我不允许。”   可陈默没想到,维娜却忽然这么说,说的这么肯定,这么斩钉截铁,以至于陈默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然而当陈看向她时,她的目光却落到了陈默垂下右手上。   陈默下意识握了握手,想掩饰什么,又在下一刻,明白了自己做了多余的事情。   “如果我刚才伸出的是左手。”   “已经有结果了不是吗?”   这世上的事情,不是不允许就不会发生。   陈默终于醒悟过来,维娜为什么要问他为什么活着,陈默的回答,要让她失望了,可他也没有义务,没有理由再去回答第二次。   维娜没有回答,却如同她的话语一样,伸出了左手。   陈默看着她伸出的左手,她没有催促,只是看着陈默,像是在等待我做出什么。   “我是个骗子。”   “我知道。”   “你会失望的。”   “会。”   “这没有什么不同。”   “我明白。”   “……你赢了。”   陈默伸出了左手,握住了维娜的手,这个上一秒说过希望她去死一次的人,下一秒却被她紧紧的捏在了手心。   因为右手用以持刀。   陈默后来才知道,维娜看出了他心里的渴望以及不甘,所以才会将同一句话说两遍,怕他没有听清,也怕他陷的还不够深。   不可否认的维娜,确实有着令人着迷的魅力,面对陈默这样的凡人,能轻而易举的就将他骗到自己的地盘,她比陈默更适合去做一个无耻的骗子,骗了那么多人为她去死。   陈默的言不由衷,心口不一,他的渴望,他的不甘,他的奢求,他的悔恨和愧疚,毫无防御的落在了维娜那双漂亮的金色眸底。   被一触即溃。 第六十七章 谎话精(一)   每一个活着的人都应该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活着,并且都要做好死的准备,或许没有那么光鲜亮丽,也不会死得其所,然而这就是死亡,同样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谋杀,一切起因与某天夜里的一句话,从而得到现在这样一个结果。   一艘商业陆行舰在清晨出发,带着群该死的混蛋,一路漂洋过海,翻山越岭,顶着暴雨和不知何时会来到的天灾来到这座城市的领土范围之内,又在某天的午后,为一切做好准备,去迎接另一个人的【死亡】,以及见证一群在这座城市里毫不起眼的小人物们的兴衰。   陈默不知道维娜逃出来的时候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或许很多,她狼狈的被人裹挟着从曾经生活了许久的地方逃出来,匆匆的躲进昏暗的密道里,像是一只惊慌失措的老鼠般在下水道东躲西藏。   听着从后方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不断有哀嚎和垂死的挣扎声在她耳畔响起,在漆黑安静的密道里,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她一人,落到这座自以为熟悉却陌生的城市街道上,最后遇上了自己。   一只饿着肚子的高贵老鼠,和一条颠沛流离的卑微死狗。也许她也曾是一头昂首挺胸的狮子,只是来不及发出咆哮的怒吼,只能和死狗一样做出微弱的呜咽。   一头还没有长大的狮子,和一条披着狗皮的毒蛇。   可他们之间还是不能真正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并且由衷的称呼对方为朋友,因为他们心里都知道,他们不是朋友,朋友不可能像他们这样相处,可他们还是要把对方当成自己的朋友,比起同谋来说,这个称呼要值得信任的多。   只是为了欺骗自己,同样不愿意轻信他人,所以给自己找了一个最合适不过的借口。   维娜没有在多说什么,离开了那个留在河岸边的长椅,这一次是拉起陈默的手,并且拉的很紧,紧到让陈默以为自己又做了什么蠢事。   可陈默心里却没来由的有一丝喜悦,一丝说不清的窃喜。   他把它当做是他们之间的同盟更加坚固的象征,这意味着陈默真正的将半个维多利亚握紧了自己的手心,这是他来到伦蒂尼姆一直想做却没有做到的事情,而现在,就这样轻飘飘的落到了他的手里,虽然来的有些可耻,可耻的事这些年他已经做了不少。   某样事开头做的时候还会觉得不适应,可做的多了,反而会习以为常,也就没有了那么多的顾忌,这一点上和杀人是同一个道理。   他们没有沿着来时的路回去,而是漫无目的的闲逛在伦蒂尼姆的街头,从上午走到下午,没有停留,维娜似乎是想要真正的去看一次这座城市,即使她的前半生都牵挂在了这里,可二十多岁就来说前半生未免太遥远了一些,但她给陈默的感觉就是如此。   陈默没有经历过她那样的人生,自然也无法得知这座城市在她眼里意味着什么,她数次抬头望向同一个方向,又或许是不经意间的目光,陈默能感觉到她在看什么。   他没有阻止维娜,维娜拉着他的手,带着他走过自己自以为熟悉的一草一木。   和格拉斯哥帮想比,陈默是个外人,但在维娜这里,他要比格拉斯哥帮更为熟悉。   十月十七日   “因陀罗……”   维娜的声音唤醒了微微出神的因陀罗,后者回过神。   “我在。”   “刚才我说的作战计划,你都听清楚了?”   “前半部分很明白,就是最后……维娜,你没说我完事之后应该去哪里。”她看着沙发上的维娜问。   “这一部分,我想让你自己来选。”维娜说:“你可以来这里与我会合,你也可以去那个位置,到时候她们几个会等你,然后你需要带着他们迅速移动,会有人在那里接应你们,之后该干什么干什么,不要再回到这里来,也不要再找我。”   “维娜……你?”   “是的,我必须离开了。”维娜平静的回答。   “是外面那些家伙?!”因陀罗并不蠢。   “乌云越来越近,你肯定也有所察觉。”   “嘁,那群跟鼻涕一样甩不脱的混球!来一个我打跑一个,来一群我打跑一群!”她一脸凶恶的说。   “这已经不像打一架枪地盘那么简单,受伤的人正在变多,要不了多久,局势就会超出我们目前的力量能掌控的范畴。”维娜解释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在这之前……我必须把主动权握在手里。”   “行,摩根那家伙也这么说,我们一直在等。”因陀罗话语停顿:“但是,我跟她不一样,我不想那么多有的没的,”我只需要你告诉我,到这一天了吗?”   “是的,这一天到了。”维娜回答:“我留在这里,你们每个人都有危险,你们不想当懦夫,我也一样,可是我更厌恶无谓的牺牲。”   “而且,抗争永远不会停止,无论是在伦蒂尼姆,还是在外面,我们总有事情做。”   “那我会跟着你!”因陀罗说的无比坚定:“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只要你需要我的拳头一天,我就跟着你一天。”   维娜的目光温和下来,她心里忽然感到了一丝柔软,但这并不能阻碍她不顾后果的让她们为了自己承担风险。   “因陀罗,你是我信任的朋友,我享受和你并肩得每一场战斗,但今天,请你明白,我绝对不是在命令你跟我走。”维娜说,犹豫了半秒:“因为我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这里,假如你决定跟着我,你也一样,从此往后,我们每天都可能在不同的地方流浪,之后面临的一切,不用我说,你也能够想象。”   “而且……你是我问的第一个人,毕竟在我加入格拉斯哥帮之前,你是她们的头领,我想你或许会更愿意为了她们而留下来。”   “……”   因陀罗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她才出声。   “我说过了,这根本不是什么需要想的事情。”她说:“在我认你当主子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决定好了之后的每一天,你要去的地方,就是我要去的地方,我的双手会为你扫除你的敌人,也会为你拥抱你的朋友。”   “今天,要是你希望我留下来,我根本不会说一句话,我一定会为你留下来,可如果你问我……你就不需要问我第二次,我的答案只有一个。”  【-@   “我相信你,维娜,你是我的王!”   因陀罗紧握着拳,轻轻呼了口气,回过头望着维娜的房门,又缓缓松开。   她很清楚接下来他们要面对什么。   “后悔……不可能,永远不可能。”她低声自言自语:“跟着你,就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哎呀呀,你这突然嗓门这么大,我看走廊另一头的维娜都要给你吵醒咯。”   因陀罗看也不看就知道是谁,摩根就靠在走廊的转角。   “喂,你别乱说话,昨天她又想事情想到那么晚,现在肯定睡的正香,而且我没看见那个家伙,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最近老是见不到人。”   “行了行了,看你这么有精神,我也不用陪你聊天了。”摩根摆着手。“你接着用拳头去给墙开洞吧,等有了洞,想跑就跑不是吗?”   摩根哈哈笑着。   “混球摩根,老子的字典里就没有逃跑两个字!”因陀罗想要动手,手刚抬起,又失去了兴致。   “算了,啧。维娜选择了他,那我也一样。”   ——————   无从考证,在结晶纪元这一千多年的历史之前,是否还曾有过同样鼎盛的文明兴起,灭绝。   大概是有的,如果没有,这短短千年的历史怎么可能养的活一群饥肠辘辘的史学家,诚如莫斯提马曾告诉陈默的那样,大多数天灾信使都很有兴趣在充当信使的同时扮演一名合格的游客和并不专业的考古学家。   陈默想她说这句话的前提是以自己为考量,因为陈默不认为信使们都有她的闲情逸致,将出入污染高危地区和无人之地看的如此轻描淡写。   但就现在而言,陈默得承认,有过那么一刻,他真正的向往过莫斯提马所说的那种生活,那种四处游荡的【奢侈】生活,或许还要伴着一些风餐露宿,饮露枕风。   不知为何,陈默开始有点期待起来,期待回去之后还能有机会见到那个有趣的人,听她用那么些许懒散和不着调的语气来调侃着谈论她这些年去过的多少名胜古迹,兴许她来了兴致还会开始循循善诱,对自己讲一小段有趣的故事,在陈默看来她是这样随心随性的人。   陈默想自己会成为一名很好的听众,但前提是将这里的麻烦解决完。   格拉斯哥帮的驻地在一片火海中翻腾,崩塌,冲天而起的火光映亮了大半条流淌而过的泰晤士河面,下城区的天空在黄昏的尽头看起来像是被一把火焰点燃,燃的那么汹涌澎湃,似乎要将这个帮派曾经的痕迹一丝不留的抹除干净。   隔着河岸很远的地方,维娜的整个身体都笼罩在宽厚的大衣内,金色的长发被染成了黑色,连着那双金色的眸子都换成了另一种色彩。   一种黯淡灰暮的黑。   天际的云层在缓缓散去,在越发昏暗的天色里,河那边却亮如白昼,小到如同蚂蚁的人群围拢在那片拥挤的地方,长长的警戒线和蓝白色的闪光灯将火焰与城市划分为两个世界。   一个拥挤喧闹,一个安静的仿佛只能听见风声。   维娜望着河那边燃烧的建筑,大衣内的体恤上仍留着还未来得及洗去的血迹,那双变成黑色的瞳子里倒映着河对岸的火海,看着它一点点的翻滚,崩塌熄灭,最终只剩下滚滚浓烟争先恐后的奔向天空。   她的眼神太过平静,平静的事不关己,夕阳的光一点点落在她的身上,又随着阵阵吹起衣角的冷风散去,越来越远。   也正是这个时候,她收起了目光,凝望着那边火红的天空,那种蓦然变得复杂的眼神蕴含了太多的东西,让陈默不由想起很多年前,他似乎也曾在哪里见过一双相同的眼睛。   那双眼睛同样凝视着河对岸的天空,绽放的烟火如同繁盛的星光,一点点汇聚,又一点点飘散,归于虚无。   “有什么想要说的?”   陈默转过头看向她,总想要提**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嗯?”   她像是后知后觉望着陈默。   “比如发表一下现在的感想,死而复生之后有什么感悟?”   陈默故作轻松的举了一个例子,靠上护栏的圆钢。   “现在的感想嘛……”   维娜想了想,退后几步依靠在陈默身旁的护栏,双手抓着铁栏,轻吐了一口气:“轻松了不少?”   “像是重活了一次。”   “……这么说也没什么问题,只可惜了那边的驻地。”   这样的对话让陈默暮的想起了好多年前,从那幢漆黑的监狱里走出来时的情景,阳光从车窗落进车里,落在我的侧脸上,但被阳光照着的地方在隐隐刺疼。   陈默离开了那堵高墙,来到了墙外的世界,那一刻就好像……重新回到了这个世间。   “毕竟是真的死过一次,演技不赖嘛,以前学过?”   “与其说是学过,倒不如说是见的多了,就习惯了……也不是很难,对吗?”   她的眼里藏在笑意,语速很慢,仿佛是在回忆什么,到了后面又加快了几分。   “那就是天赋秉异了。”   “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方法的?”维娜忽然问,收回望着河对岸的视线,落在陈默身上。   “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炎国的宫廷影视剧和话本。”陈默回答:“这种戏码在炎国其实很常见。”   “常见?”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一定没有听过,要是你听过这些东西,你就会发现其实我这方法挺老土的。”陈默说“不过哪怕再老土,管用就行。”   “看过很多这种东西?”   “多?还好,故事这种东西,就算觉得再有趣,听多了的人也会觉得腻。”   陈默小时候很会讲故事,但这些年却越发的发现,自己脑子里的故事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麻木的现实。   “是么。”   维娜微微点了点头,又问:“你是怎么把那些人带进城里的?这就是你打发高文和格达格去做的事情,难怪这段时间一直没见到人。”   “不是早就猜到了吗,那两人我是指挥不动的,用的是你的名义。”   “所以你才去见了摩根?”   维娜问的很肯定。   陈默知道,他被出卖了 第六十八章 谎话精(二)质子   “都告诉她了?”   狐狸在的餐馆离格拉斯哥帮的驻地不远,地处克罗伊区的石林顿街,这里的火腿煎蛋和奶油泡芙在这条街区远近闻名,但相比较龙门街头的小吃,伦蒂尼姆的花样还是太少了些。   她如果不做出女性的装扮,基本上很少有人会把她当成是个姑娘,毕竟比起作为女性的时间而言,她的言行举止更容易让人将她当成一个男人。   一个身材稍显矮小些的清秀男人,不知道维多利亚有没有清秀这个说法。   陈默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开始准备处理她的午饭,放下报纸,大衣披在长椅后,露出内里的绒毛背心和小夹克。   “都告诉她了?”   她叫来服务员,给陈默点了同一份食物,似乎是知道他还没来得及的吃饭,狐狸总是在这些方面显得特别贴心。   “是啊。”   “她同意了。”   “同意了。”陈默说,他座在狐狸对面,窗外天空显得阴沉,街上行人匆匆,窗户上贴着花纹,餐馆内播放着轻柔的歌声。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字条。   “这是要离开的人员名单,那边的事情结束之后,他们会在名单里的附带的地址等你们,而你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些人安全带离伦蒂尼姆。”陈默问:“有问题?”   “没有,我们会走海关,他们和一批前往龙门的货物同时出发,检查口的主管一直【+*   “不会有意外?”   “我亲自看着,那家伙收了龙门不少钱,他坐上检察官的位置龙门出了力,他的底细很干净,也不大,不会引起察觉。”   “那好。”陈默点点头:“离开伦蒂尼姆之后,你们得分别换乘到几个不同的城市,分批次离开维多利亚的国境,到达莱塔尼亚后,有两条路,绕到穿过乌萨斯南境和雷姆必拓,到达卡兹戴尔西线,到达之后,会有人在边境接应你们,之后,你们离开卡兹戴尔回到龙门,剩下的事情由他们接手。”   “就这样?”狐狸问。   “嗯,其他的事交给我来解决。”   “你没说她你要怎么处理,只是先把那群人送出你,你和她要怎么离开?”   “等她们离开之后自然会有人察觉到这边的动静,假死这件事瞒不了多久,我们不可能和你们一起离开,风险和目标都太大,你应该明白,龙门不可能愿意冒这个风险,如果你们被堵截下来,你认为龙门会怎么做?”陈默问。   “魏长官大概会舍弃掉我们这群人。”   “所以得有人留下来断后。”   “不一定得是你?”   “必须是我,他们的目标是维娜,我的目标也是她,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狐狸,在没有确认维娜离开的前提下,你们就是安全的。”陈默说:“当然,这条路线也不一定会一帆风顺……”   “所以你和她就是第二条路。”狐狸补充道。   “这会让伦蒂尼姆有所猜忌,他们不能大张旗鼓,所以分身乏术,到时我会弄出点风声,吸引他们的目光,但最主要的是,格拉斯哥帮的其他人得离开。”陈默说:“如果他们留下来,会成为累赘,维娜不愿意放弃她们,这是她提的条件。”   “但你知道这意味这什么?”狐狸问:“这里不是龙门,狗子,这座城市的所有人都会想要你们的命,和龙门那时候不同的,这次没人能帮的到你。”   “那时也没人来帮过我。”陈默露出笑容:“凡事也总得看到好的一面,至少你们走了之后,我们的目标会变得很小,伦蒂尼姆很大,只有两个人总比一群人要容易离开,况且……我也不可能拒绝她的这个要求。”   “放心,我有把握。”   借着服务员送上食物的间隙,陈默开口说,他已经不客气的开始进食,狐狸看着他的动作,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嘲讽两句。   他总是这样,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只是,我没想到来的人会是你。”陈默补充道。   “你应该说,你没想过龙门会愿意牵扯进来,以你对魏长官的影响和你们的关系,你应该从来没有考虑过联系龙门。”   “我会的。”陈默说,他将盘子里的青菜夹到狐狸盘里,狐狸看了一眼,垂下眼睑。   “真会?”   “真会。”陈默回答,又问:“所以是萨卡兹联系的龙门?”   “这我就不清楚了,你知道我的官不大,接触不到这方面的问题。”狐狸怂了怂肩,夹起那片菜叶放进嘴里咀嚼。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毫不知情。   “他还交代了你什么?”陈默又问。   “我听说陈晖洁也在这里。”狐狸答非所问。   陈默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没回答。   “你和她有过接触了?”   “如果这是龙门追加的条件之一,那你可以放心了,我没有想要报复他的任何想法,该做的,该说的,在龙门我已经做完了。”   “但魏长官不这么想,龙门不这么想……”狐狸琥珀色的眸子看着对面的陈默两秒:“我也不这么想,你知道吗,这对我而言是一次机会,我以为自从龙门那件事结束之后,这辈子在近卫局的路也就那样的,但他还是将我派了出来。”   “他认为你很合适走这一趟。”   狐狸眨了眨眼睛,手指动了动。   “或许是魏长官觉得,如果派其他人来,说不定会被你顺手给弄掉,我不确定【<   “是吗?”   陈默头也没抬,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   狐狸伸手撑着下巴。   “不然为什么会把我派过来,可能是觉得我和你有点交情,起码你会看在我的面子上让这趟走的顺利一点。”狐狸说完,翘起嘴角:“不过,说实话,我也挺想过来的。”   “哦?”   “过来看看你过的好不好,吃的怎么样?”她看着陈默的脸:“我以为这辈子我们很难再见一面了,从你离开龙门前往卡兹戴尔之后,我就一直在想,干脆我也离开龙门去卡兹戴尔算了。”   她说的话总是让人分不清是真是假。   “别这样说。”   “我就猜你会这么讲,所以我一直没能动身,我想着或许你还有回去的一天,毕竟那里是龙门。”   陈默抬起头,狐狸手里的餐刀插在盘里的叉烧上。   “你接下来要去哪儿?”陈默问,他注意到放在狐狸身侧的那个长盒。   “先去一趟近卫学院,给陈小姐送点东西,然后去联系那名检察官,理清这次要带回龙门的货物,提交证件,毕竟我们不能和龙门官方扯上半点联系,这一次是借用的太古集团的商业渠道。”狐狸没有半点隐瞒。   “盒子里的?”   “赤霄。”狐狸说。   与陈默心里的猜测如出一辙,他没再多问。   “魏长官是准备把陈晖洁当成龙门的继承人进行培养,她对龙门意味着什么不用我来告诉你。”狐狸说着,没再笑了:“对她你要比我熟悉才对,陈小姐迟早是要回去的,她和我们不是一类人,我知道你们小时候关系很好,但……十年了。”   在亲密的关系,也经不起时间的磨砺。   猎狐犬仿佛是想要提醒陈默什么,又或者警告,可终究没能说的那么明显和刻薄。   “魏长官不确定派其他人是否能胜任这份任务,他知道自己和你之间早已没有半点缓和的余地,所以才将我派了过来,他承担不了这个风险,你应该知道,假使陈晖洁和你扯上关系,龙门就不得不做出抉择。”   “我知道。”陈默回答。“我会处理好。”   陈默这么说,狐狸安静了两秒,似乎再难有多余的话语能够再在立场不同的他们之间延续。   狐狸张了张口。   “这些话本来不该由我来对你说……”   “这不怪你,狐狸,如果不是我,你不会被逼到现在这个局面,我明白魏彦吾的意思,我也很清楚该怎么处理和陈晖洁的关系。”陈默说,他放下餐叉:“其实就算你没有提起这件事,我也不会再和陈晖洁扯上关系,既然决定要离开龙门,我就不会再后悔,魏彦吾不放心,就像你说的,他有理由去这么想,去认为我会利用陈晖洁来威胁他和他的龙门,毕竟在他眼里我的确是这样一个人,我们都不信任感情。”   “我不会这么做的,至少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陈默说,他收起手:“要是其他人过来,我或许真会想办法将龙门也拉下水,可惜魏彦吾没给我这个机会,他总是心机深沉,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次回去,就好好待在龙门,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我倒是这么想?”狐狸笑了笑。   “我连累过你一次。”陈默说。   “没关系。”   “但没必要,狐狸,不值得。”陈默说:“你何必为了一个看不到未来的家伙赌上自己的一生。”   狐狸只是笑着,轻笑着看出说出这句话的陈默,看着他站起身。   “走了。”   狐狸摆了摆手,和他告别。   我们都想象过未来的样子,但最终,谁都没活成自己想活成的那个人。   她转头看着陈默在橱窗外远去的身影。   异国他乡的街道,异国他乡的行人,异国他乡的食物,以及渐渐变成异国他乡的他。   ——————   “所以你才去见了摩根。”维娜说的很肯定。   陈默没有否认。   “全是她出的主意。”陈默立马开口解释:“我没那么大本事把一大群人弄出去,尤其是在这个关头上。”   “只是这样?”   “不然,我们不可能把所有人都带走,你应该清楚,人越多,风险也越大,他们留下来或许会更安全,他们的目标只是你。”   “是的,我明白,但因陀罗才是他们的首领,我不确定她们是否愿意跟我离开,去陪我过上流亡的生活。”   “他们会愿意的。”   “怎么肯定?”   “你可以亲自去问她,就像你曾告诉我的那样,将选择的权利交到她们手里。”陈默说:“还是说,你怕他们会拒绝?”   “……”维娜没有回答,她只是望着河对岸,轻声说:“醒来之后,一切就忽然都变得不同了。”   “用龙门话说这种感觉叫做物是人非。”   “物是人为?”   “没关系的,维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会吗?”   “以前有人这么告诉过我。”陈默说:“她说只要你觉得会,就会。”   “既然决定相信你,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后悔,所以别把自己看得那么微不足道,格尼,不……”   维娜的话语停顿下来,凝视着陈默的眸子变得认真起来。   陈默的耳畔响起她接下来的话语,让他有片刻的失神,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陈默。”她说。   她收回目光,掀起大衣的兜帽,黑色的发丝在风中纷乱,她伸出手,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撩到耳后。   维娜眼角的余光瞥了陈默一眼,声音里带着一丝宛如恶作剧成功般得意的好笑。   “我并非外界看上去那样对所有事都迟钝和漠不关心……以前会有人去帮我解决这些我不愿意去做的事情,你知道为什么我从不参与吗?”   她说着,伸展了一下双臂。   “不乐意,我不乐意去参与他们之间的争斗,比起这个,我更喜欢看他们之间争的面红耳赤的样子。”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嘴角翘起。   “那是我为数不多的娱乐之一,你真该看看,那些人才是合格的丑角。”   “我们……阿斯兰这个种族,在维多利亚很多人眼里是外来者,准确的说,是侵略者,至今这片土地有很多人并不欢迎我们的到来。矛盾从上一代,上上一代,就重来没有终止过,如今不过是又一场历史的重演罢了。用你们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俗……”   “俗套?”   “没错。”   她说的很轻佻,甚至还带着一丝揶揄,仿佛生与死这两个字在她看来是如此的无足轻重,也对,对于大多习惯高位的人而言,它本就无足轻重。   “……我要是说不在意多少有些虚伪……”维娜轻声道:“我在这座城市出生,这里是我的祖国,不管他人是否承认,事实如此。”   “所以我很感谢你,不论你是蛇也好,陈默也罢,在我眼里,你是格尼威尔,所以别轻视自己,至少……我会在乎。”   她轻声的话语,落在陈默耳里却变的那么清晰,明明声音很轻,轻的只能夹杂在风声里依稀可辨,可还是那么清晰,清晰的好像直入心底。   陈默有一瞬的错愕。   “也不是谁都恰好能遇上这样的人。”维娜回答:“我不是,你也不是,但起码有人愿意伸出手。”   “推你一把?说不定会摔的更惨。”   维娜挑了挑眉。   “我等着。”   她骨子从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 第六十九章 谎话精(三)   维娜死了。   一个下城区帮派的头领,死于一场底下帮会之间的仇杀,这并不罕见,但考虑到维娜特殊的身份,势必会引起很多关注。   狐狸带着她混入伦蒂尼姆的人手,在格拉斯哥帮的帮助下伪装成黑帮仇杀,将格拉斯哥帮驻地和潜伏在里面的暗桩葬送在一场大火里,在失去了眼线的对手反应过来前,利用双方的渠道将明面上保护维娜的格拉斯哥帮成员送出伦蒂尼姆。   有摩根的帮助,她会处理完落下的手脚。   陈默和她最近一直在计划这件事,包括利用帮内其他势力的眼线以及格拉斯哥帮的忽然扩张,她比陈默要更清楚格拉斯哥帮在下城区和贫民区的地位,又有多少势力容易被牵扯其中。   但他们还是得小心翼翼,稍有不慎就可能弄假成真。   不仅如此,陈默还得考虑到被人识破的后果,所有计划的前提,是维娜必须活着,而作为她活着的前提,不管是离开伦蒂尼姆的摩根,还是混淆视线的黑帮仇杀,亦或者趁乱进入的龙门和潜伏的旧贵族,都不过是为王前驱的棋子。   事实上,他们的离开是这个计划里的另一个诱饵,在被人识破之后,恍然间发现,最重要的那个目标,并不在其中。   各方势力,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陈默从十一岁开始学来的东西,终归有了派上用场的一天。   杀人,被杀,原本简简单单的事情,因为要考虑到太多的因素,最终免不了变成一场又一场的阴谋诡计和步步算计。   陈默对因陀罗所抱有的好感,大概率是因为她那种简单的性格,因为他自己知道成不了她那样的家伙,所以难免对她那种简单的人生抱有一丝羡慕。   但羡慕归羡慕,若是真让陈默成了她,他反而会觉得不适应。   羡慕的前提是知道自己成不了,得不到,所以才会羡慕。   陈默的确没有想到狐狸会来到伦蒂尼姆,事实上在他原本的计划,狐狸和龙门的角色将由塞雷娅的人担任,和龙门根深蒂固的商业渠道和势力网相比起来,必然需要承担更大的风险。   狐狸的到来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包括她对陈默的那些告诫。   陈默心里很清楚龙门的目的,魏彦吾的考量,当然,其实他也有过相同的考量,过去的再也回不去,即使能回去,该发生的也早已无法回头。   不过既然龙门的人来了,陈默自然不会再继续用原本风险更大的计划,即使那是龙门的筹码,即使他早已和龙门无半点联系,但如果维娜活下去的几缕能变得更大,格拉斯哥帮的成员能更安全的离开,他不在乎那点面子,也不在乎那个本就已经做好的决定。   这不关乎他的良善,仅仅只是利益,而维娜的条件,就是卡兹戴尔对阿斯兰和伦蒂尼姆最大的诚意,也是未来双方合作的条件和前提。   不能否认的是,他终究也变成了一个凉薄冷漠的人,不能否认的是,他终究成为了魏彦吾那样的人。   责任,义务,权利,身上所寄托的生死,以及萨卡兹战局的走向和一些人对他的信任。   狐狸说的没错。   他和陈,早已经不再是同一种人,在很多年前黑墙里那场无法拒绝的实验之后,他们的人生就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他心里知道的,不用任何人来提醒,他一直明白。   一辈子对他而言太短暂了,而陈,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还得踏出校园,回到龙门,去寻找和继续她未完成的遗憾,去弥补她的过错,去找她的路和事业。   也许她的未来不会一番风顺,但起码她还有未来可期。   陈默得承认在伦蒂尼姆和陈的相遇是一件幸事,但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往后的人生也再难有交集。   维娜牵着那条叫旺财的杂毛狗回来,披着黑色羽绒外套的她推门而入,将手里的钥匙放在门旁的架子上后,旺财就从门缝里钻了进来。   随后是关门的轻响,将陈默的目光吸引过去。   黑发的维娜给人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至少在失去了那头如金砂般显眼的发丝后,她看起来没有那么亮眼和引人注目。 【_*  唯一没有变的,是那头长发依然纷乱。   旺财盘蹲在她的靴畔,蠢狗吐着舌头,从进入房间后它就明显不想再动弹,看来和维娜出门闲逛对它来说是一件很劳心的事情。   真是一只不解风情的蠢狗,有个漂亮的姑娘愿意陪着你出门散步,还有什么不乐意的。陈默暗自腹诽了一句。   可转念又想,在他眼里漂亮的姑娘,在它眼里,可能还比不上街边的一条小母狗。   人和狗毕竟是不同的,只是有些人活着的样子连狗都不如。   “衣服就要好好穿好。”   陈默八婆的说,未免有些管东管西。   “外面现在还不是很冷。”维娜回答,目光落在陈默的身上,又缓缓移开,移到桌上,最终停留在他夹在指间还未燃尽的香烟。   她轻轻抽了抽鼻子,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悦。   在她的目光中,陈默掐灭了烟头。   “你的头发乱了。”   陈默寻找着话题。   “楼顶的风有些大。”维娜说,略微苦恼的瞥了一眼肩侧黑色的发丝。“我不太会打理。”   “是嫌麻烦?”   “我觉得这样倒挺好的。”   “剪短点会更好。”   “可以试试。”她说,抬起脚步走到陈默的身前,将手里牵着的狗绳递到他的手里,又转过身在陈默对面坐下。   陈默俯下身解开旺财脖子上的锁扣。蠢狗解开枷锁后抖了抖身子,又重新趴在茶几旁。   维娜脱下披着的羽绒外套,搭在沙发的后背。   “你会剪头发?”她问。   “不会,想来不太难。”   “你来帮我剪就行。”   “我手艺可比不上摩根。”   “说起摩根,他们现在已经离开了吗?”   “嗯……我不能让你和他们一起离开。”   “我知道,他们的目标是我,离开我他们反而会更安全一些。”   “等确认了因陀罗他们的动向之后,我会安排人带你离开,可能要等一段时间,等伦蒂尼姆的风声过去之后,但维娜……你得做好准备,万一她们……”   “如果他们的行踪暴露了。”维娜忽然问。   “我不能保证,但如果他们失败了,至少我会让你活着离开。”   维娜忽然沉默下来,她的沉默让房间陷入了短暂的安静,旺财抬起头望了望陈默,又望了一眼维娜,重新趴下脑袋。   “怎么了?”   维娜的目光落在陈默身上,她注视着陈默的眼睛,那目光虽然平静,却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我在想你刚才对我说的话,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假的。”   “结果?”   陈默突然有些好奇。在维娜的眼里,他这个人,究竟有多少是谎言。   “我在等你的回答。”   “是吗。”   “不和我说说龙门那边的事吗?”   “比如。”   “你是怎么和龙门扯上关系的,你似乎和卡兹戴尔的关系也挺密切。”   “那会是个很长的故事。”陈默说:“对我而言。”   “猎狐犬,你可以这么称呼他,隶属于龙门一个很特别的部队,格拉斯哥帮撤离这里走的是龙门留在维多利亚的隐蔽路线,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安全,便利的方式,也是我联系的他们。”   “在来这里的时候?”   “比那要更早。”陈默摆了摆头。“大概几年前,我回过龙门,我是在那里认识他的,那时候的他就叫猎狐犬,我们一起共事过两年,但后来的结果很不顺利,当时我受了很严重的伤,从龙门的监狱里出来后,不久就来到了伦蒂尼姆。”   陈默说,抬起手指指了指维娜。   “我遇到你不是巧合,早在之前我就得到了关于你的信息,那段时间我一直在那片区域等着你。”   “格拉斯哥帮的人手要比我快,但他们被人拦下了。拦下他们的人,是我安排的。”陈默缓缓道:“这就是真相,我想你能明白,一个身受重伤的人是如何从龙门监狱里逃出来的。”   “你和人达成了交易?”   “不能说是交易,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旧事和恩怨我,我的确是因卡兹戴尔而来。”   “那在巷子里的混混是你安排的?”   “不,那是个意外,不过就算我这么说,现在你也不会相信,但的确是个意外,我也没料到会有这么好的机会,只能说是上天注定。”   “命运?”维娜嗤笑:“奇妙的命运,你又怎么能肯定我会跟着你走?”   她说,又忽然止住了话语,笑容顿了顿,多出了一丝无奈。   “你不肯定,对吗?但你一定也有别的办法,不那么凑巧的办法。”   “或许会是一次见义勇为,又或许……是一场不严重的车祸。”   “这些东西就这样告诉我,没关系?”   “迟早你会知道的,与其相互间保持现状的猜疑,还不如我直接告诉你。也省了不必要的麻烦,况且我是一个很爱撒谎的人。你能确定我对你说的有多少是真的?谎言不一定要全部都是隐瞒起来,适当的真相,会让谎言更加真实。”   陈默说:“轻信是很致命的,尤其是抱有好感时,一丝轻信,就可能让你万劫不复。”   “你说这些,就是为了取得我的信任?”   “或者适得其反。”   维娜翘起嘴角,饶有兴趣的看着陈默。   “我也没得选,对吗?”   “所以我对你说这些,包括后面那些,都可能是假的。”   “因此,他们才会称呼你蛇么?”维娜轻声问。   “……你知道了啊。”   她的这个问题,也是陈默至今为止一直想要找到的答案。   “那么我能知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行刑么?或许死在你的手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看着陈默,陈默缓缓说:“如果你想杀我,只有这次机会。”   她应该这么做,她也有理由这么做,陈默不知道此刻的她平静的目光下遮掩了多少愤懑和怒气。心里又有多少恨意如巨浪澎,将要喷涌而出。   而面对这一切的陈默,却只能等待维娜下一步动作,他可以反抗,也可以离开,她也许会放过自己,但不管哪一个选择,都预示着和她之间的交集就此走向了终点。   从此她的喜怒哀乐,兴衰成败都与自己无关。   陈默不甘心于此,并不单单是对维娜所抱有的那丝男女之间的情愫,更重要的,是他不愿意功败垂成。   让陈默庆幸的是,在蛇与格尼威尔,维娜选择了后者。   她没有开口说原谅,因为原谅这个词语对我们来说都太过轻巧,也是从这时候起,在伦蒂尼姆,陈默和维娜之间,才真正意义上了解了彼此,尽管他们并不了解彼此的过往,但那……其实已经不再重要了。   陈默不能否认自己是一个过于贪婪的人,过于贪婪的希望能将维娜捏在自己的手里,就像小时候对待塔露拉时一样,可不同的是,那时候的我们是孩子,现在不是。   那时候可以叫天真,童趣,而这时候,只能叫贪婪,或者,傻缺。   “我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这种武器了。”   维娜忽然有些意兴栅澜的松开了握着刀柄的手,长刀跌落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可惜了。”   陈默拾起桌上的刀重新放回盒子里。   “我后来改变了主意,在来到这里之后,遇到的这些事情,让我改变了一开始的主意。我确实是利用你的关系联系了龙门。”   “利用我的关系?”维娜问:“我先前希望你能将因陀罗她们送走,所以你才会联系龙门?”   “是也不是,你希望我能帮你,但真正能帮你的,恰好却是你自己,在这个时期,龙门的确是我现在能找到的最好的也是最快的办法。可这并不意味着,我就必须按照他们的要求来……”   猎狐犬的到来,陈默已经知道了原因,但维娜不知道,她对此毫不知情。   虽然导致这一切发生的人是陈默,但很多时候,明知道会这样,可你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活着,终归要比死了强。   维娜同样明白这个道理。   “他是谁?”维娜问。   “龙门最高行政长官——魏彦吾,你可能听说过。”陈默说,心里却不由松了口气:“我很喜欢格尼威尔这个名字,老实说要比蛇好听多了。”   “如果你想,你可以一直是。”   “你以后会发现我还有其他名字,或许很多,也或许都不怎么好听。”   “只要你还是格尼威尔,你要活着,我要求你活着。”   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陈默不敢肯定,察觉到了他之后要做的事。   “你没有拒绝的权利,你欠我一条命,现在起,你的生死要由我来裁定。”   陈默忽然想起了那个雨夜的瓢泼大里,在那间狭小孤儿院的秋千上,在那个烟火绚烂的雪夜下。   秋千荡起的高度,刚好看得见墙外的世界。   可等陈默终于走出了墙,却又来到了另一堵更高的墙下。   维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陈默这才注意到,她的指尖捏起了自己额前的一缕发丝,凝视片刻,又重新放下。   “这是我的命令,格尼,你可以对我说谎,我不介意,但不能拒绝。”   她说着可笑却无实际约束力的话语。   “没有下一次了。”   ps:下一章,陈小姐和狐狸的对线。 【>   【我们总以为不告别就不算离开,然而事实上,再见之后的我们依然会感觉疏离,毕竟那是好多年的时光,足够我们从稚童变成大人,期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早已脱离了我们的掌控。   我们都没法活成自己原来所希望的样子】   ——————   格拉斯哥帮并不重要,不如说一个残破的多少还剩下几个人的格拉斯哥帮和形单影只的维娜才符合巴别塔的利益。   出于政治考量,也出于今后卡兹戴尔和阿斯兰们有可能展开的合作,主动权握在手中的人永远拥有多余的筹码。   也许维娜的确如同她自己所说并不重要,但也许在其他人眼里,她依然是个不稳定的也无法排斥的意外。   她的位置很尴尬,但不能否认她的身份的确能让人有所图谋。   但那是对于巴别塔,或者说,对于可能赢得战争的卡兹戴尔而言,但对于陈默,其实陈默与巴别塔并没有过深的交集,巴别塔内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他也鲜少参与其中。   他是个外人,自始至终都是个外人,不会被人过度提防,他的势力由他亲手组建,从无到有,这是巴别塔内的各个潜化派系一直以来没有过度关注他的主要原因,当然,也与博士的谋划有关。   一个非萨卡兹独揽大权,跻身高位?不,那会让他出于极为尴尬的地位。   巴别塔也并非全然一心。   让熟悉的去熟悉,让合适的去做应该做的。   陈默对自己的定位向来清醒。   维娜没能再多说什么,陈默也不好再提起,若是陈默一味的提起这件事情,反而会让本就难言的气氛更加压抑。   陈默的计划在见到狐狸的那一刻发生了转变。他预计到了维娜会被格拉斯哥帮牵住脚步,预计到了格拉斯哥帮的成员愿意为了维娜舍弃性命。   事实上一开始他打算做的和现在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友情,或者爱情,陈默不能独独依靠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尽管很多时候,这些看似虚幻的事物所能起到的效果远远比你费尽心机要好太多。   但它就像是从牌桌上抓起的手牌一样,没有掀开之前,永远不知道是什么。   也许这一次是陈默失算了,他该试着去相信这些,去相信还没揭开的牌底,并由衷的希望能是自己最渴望的那一张。   他和维娜之间陷入了短暂的冰封期,关于理发的事自然是不了了之,在晚饭前后,他们也没能再开口说一句话,若是平时,或多或少会有交流,然而这一次什么也没有。   维娜只是吃完饭后就安静的侧躺在沙发上,顺着窗户的方向去看天际落下的晚霞,火烧云的红色在天的那一头盛放,渐渐迎来黑夜。   她偶尔会闭上眼睛,沉思一小会,于是那娴静的模样下,像是熟睡的维娜,夕阳的黄昏便会将那头黑色的长发染成醉人的昏黄。   依然是那么纷乱。   每当陈默尝试将目光落在沙发上的她时,心里总会不由生出一种莫名的距离感。   尽管此刻的维娜就座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只要愿意,哪怕是伸出手,或者喊出她的名字。就可以触及到她。   可陈默还是感觉到了自己和她之间的那份距离,不是因为现实的空间。   她曾试着去相信自己,陈默不知道维娜是否对自己抱有哪怕一丝期待,但现在看来,应该是有的。   而陈默,让本来就已经流亡的她,再一次体会到了相同的感觉。   二十二岁的维娜与二十二岁的陈默。这个本来如花似锦的年纪,所遭遇到的却是常人一生也无法体会到的境遇。   世事无常。   陈默本来该对此了然于心,并深有体会,但看到如今的维娜时,也难免会生出一种不该如此的错觉。   人生总会有那么多的机缘巧合,有些对的,有些错的,有些人本来不应该出现,而有些人,本来不该相遇。   陈默以为自己已经熟悉了这种事情,可还是会感到束手无策,以及愧疚。   回想起当初为何能毫无负担的对他人痛下杀手,那时候陈默告诉自己得活着,别无他法,或许现在他依然可以用同样的说辞来说服自己。   来说服自己所做下的一切,并试图让自己放下这份愧疚与同情。   可这毕竟是不同的,因为在此之前他和那些人从未相识,也没有谈论,自然可以麻痹自己。   陈默没能再去刻意的做什么,又或者自作聪明的解释以缓和维娜间的裂隙。   这份夹杂在陈默和维娜之间的裂隙,也许终有一日,会变成他最不希望的那样,同样也许会因为这个契机,而让他们越走越远。   但陈默心里很明白,起码在格拉斯哥帮的成员真正安全的那一天到来前,在卡兹戴尔的战争真正尘埃落定前,维娜依然会留在他的身边。   而到了那个时刻来临时。   若是可以,陈默欠她一个选择的机会,无论是留下还是“自由”,他都会亲手还给她。   ——————   维多利亚皇家近卫学院,校内接待室   狐狸打量着这所久负盛名的高等学府,从这里走出来的学生,将意味着拥有一份前途似锦的人生,但狐狸自己没有这种待遇。   她既非是高等学府毕业的科班生,也非上层精英社会里名流的后裔,她不过是一个在泥土和凡尘里打滚的最不起眼的尘埃,靠着自己的天分机智,包括寄托了某种执念的努力以及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幸运,成为了面前的样子。   狐狸能够想象到今后从这里回到龙门的陈晖洁将拥有怎样一凡灿烂的人生,她的确是不同的,不管她是否愿意承认,近卫局还是会因她的身份而对她有所容忍,活在梦里的大小姐。   狐狸忽然这样想。   她既不用过着如同臭水沟老鼠的阴暗生活,也不必冒着赌上这条烂命的风险去为自己的前程打拼,也许她有一点点的好强,说的不好听点叫做天真,但她终究会发现,到头来自己所做的一切还是离不开自己出生就带着的东西。   那些无法斩断的东西。   活在自己幻想世界里的陈晖洁。   狐狸从来不羡慕这些,不羡慕别人与生俱来的高贵,也不嫉妒别人衣食无忧的人生。   她不羡慕陈晖洁的人生。   但她却痛恨,没人知道她的痛恨,她向来掩饰的极好,就像是看着面前穿着学院制服的陈晖洁向自己走来时,狐狸站起身嘴角依然露出了谦和有礼的微笑。   “陈小姐?”   狐狸心里明白陈默心里的想法,没人比他更清楚狗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陈晖洁是如何想的呢,高高在上的陈大小姐,会为了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一个感染者去放弃自己灿烂的人生吗?   狐狸不这么认为,她也不认为,已经做出决定的他,不该在被这些高贵的人所牵连。   没人喜欢我们,那就没人喜欢好了。   “你是?”   陈疑惑的看着面前的微笑的沃尔珀,对方嘴角带着温和的笑容,但那种笑容却让人下意识有些排斥。   或许她和苏璃的关系从这时起就说不上太好。   “您可以称呼我为猎狐犬,我从龙门来,顺道被委托来这里见您一面,转交一些东西。”   狐狸提起那个箱子,轻轻摆放在接待室的茶几上。   “什么东西?”   “你看了就明白了。”狐狸打开长盒,猩红的长刀安静的躺在盒内,光洁的刀身如同镜面般反射着隐约的倒影。   陈几乎一眼就认出了这柄武器。   “这里还有一封给您的书信。”狐狸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信件放在合拢的长盒上。   陈半带疑惑的接过信,却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盯着信封上的蜜蜡,确认了那个信章的样式。   她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   “看来你确认认了。”狐狸问。   “您心里应该已经有了答案。”   “看来他很信任你,除了这些,还有什么要转交的。”   陈的表情不掩饰的嫌恶,她针对的并不是面前的狐狸,或者说,不仅仅是针对她。   狐狸摇了摇头。   “为什么来伦蒂尼姆?”陈忽然紧盯着狐狸的眼睛问,“别告诉我只是为了送些东西。”   “事实上,不出意外我今晚就会离开,赶在伦蒂尼姆回龙门的商队出发之前。”狐狸依然那副温和的样子,缓缓回答。   “走私?”   “话不能说的那么难听,陈小姐,只是……一些生意上的往来,魏长官这些年将龙门治理的非常繁荣,您应该是明白的。”   陈微微别了别头。   狐狸站起身就要离开。   “等等……”陈忽然叫住了她。   “还有什么事么?如果您有回信希望我替你转交的话,还请尽快。”   狐狸捞开衣袖,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仿佛真如她所言,行程匆忙。   陈犹豫了一下问:“……半年前,不,这两年,龙门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变故,我是说,和近卫局,和他有关的变故。”   “据我所知,没有,这两年龙门一直很平静,鲜少有事端爆发,更不用提是您说的那个人。”   “哦?”   “我想如果龙门真有事情发生,您应该会收到信件才对。”狐狸笑了笑:“既然没有,那就说明并非是什么大事。”   陈还是不喜欢狐狸这种温和的笑容,虽然不至于厌恶,却难以适应。   “你没有说实话。”陈忽然说,她的视线望了望放在茶几上的长盒,将那封信塞回包里,她没有去看,她对上面的内容并没有多上心。   狐狸的到来突兀的让她心里感到了一丝危机,一丝难以言喻的危机,仿佛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而她却一无所知。   陈忽然想到了陈默,她想起陈默说过他回过龙门,想起陈默那些轻描淡写的话语,想起那封从龙门来的信件,最后的那种语气只有文月才会用在信里。   如果说龙门还有谁能让陈相信一点,或许也只剩下文月了,那封明显没有写完的信,那份信里字里行间所掩埋的信息。   陈最后回想起了他衣衫下层层掩盖的伤疤,想起了那个夜晚的对话。   他已经是个感染者了。   【就算你死了,也没人在乎了吧……是吧?你觉得呢?……陈晖洁】   可她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又能做些什么,就好像很多年前那个时候,看着小塔被带走,她也只能哭着希望小塔回来。   但小塔不会再回来了。   都是我的错。   他也不会回来了。   狐狸愣了愣,那短暂的失神很快被掩饰下去。   她望着陈,似乎在等待着陈接下来的话语。   “你应该不止来见过我。”陈说,她的话语很肯定。   “如果我不会回答您的这个问题?是不是意味着陈小姐你不会轻易让我离开?”   “你认为是,就是。”   陈轻吸了一口气,说的无比肯定。   “我希望在说出这句话前您能再考虑一下,这里是您的学院,大动干戈对你我而言都不是好事,我可以将刚才那些话当做没有听到,而之后,您的生活还是一如往常,如何?”   狐狸用商量的口吻说道,可语气里却再也没有掩饰那丝讥讽。   陈没有回答,她看着狐狸,手掌却按上了长盒。   长盒里装着赤霄,陈对那柄武器无比熟悉,她的人生中耗费了太多时光在这两个字上面。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他让你对我带的话?”陈冷声问,锐利的视线盯着面前的狐狸:“他到底又在图谋什么?你们又在图谋什么?!”   狐狸看着面带冷漠与警惕的陈。   她忽然露出笑容。   她已经将自己来伦蒂尼姆的所有任务都完成了,至少明面上已经完成了,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只能被称作是意外。   狐狸的确不喜欢陈,不喜欢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她也对龙门没有多少感情,只是有一个要去送死的人,狐狸不希望看着他孤独的就那么死去,但可惜的是,她心里清楚,自己没法留下她。   这大概是这辈子最让狐狸遗憾的事,她永远都在骗人和骗自己的路上。   从伦蒂尼姆前往龙门的货物早在上午就已经通过了检查口,如今大概已经出了伦蒂尼姆的城市边境警戒线和信号覆盖区域。   狐狸早错过了那班回龙门的船票,她将本应前几天就来做的事,推迟到了今天。   毕竟,狐狸永远是最先认识他的人,无论是长大前,还是长大后。   如果陈晖洁刚才没有开口,狐狸依然会留下来,不过她要做的,兴许会和之后截然不同。 第七十一章 默守陈归(二)死小孩   狐狸的笑容一闪即逝,很快隐没下去。   她重新坐下,抬起头望着质问自己的陈晖洁。   过了两秒她才缓缓开口:“在回答你的这个问题之前,我先让你看样东西吧。”   狐狸解开大衣的衣领,露出被源石侵蚀的肩膀,上面狰狞的黑色结晶宛如这片大地上最恶毒的诅咒。   它也的确是一种诅咒。   陈的瞳孔缩了缩。   “害怕了?”   “你是……感染者?!”   狐狸放下手,遮住肩膀的痕迹。   “如你所见,我是一名感染者,所以现在你应该明白我和你的立场是不同的,不,确切的说,你是不同的陈小姐,不管你再怎么抵触龙门,抵触魏长官,但不能否认的是,你和我们这些人是不同的。”狐狸叉着手说:“当然,你也可以继续你的美梦,将一切都当做从未发生,在我看来,对你而言这是最好的结果,但我必须说一句,陈小姐,感染者和普通人之间的界限不是你我能够决定的,也不会因为你的想法而发生任何改变。”   “你到底在说什么?”   陈不太能听懂狐狸话语的意思,但她能听出对方话语里的警告,就像是在警告一件她心里其实十分明白,却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去面对的事情。   她像是在逃避。   狐狸看的出来,狐狸能够理解,其实在成为感染者时她也有过片刻的迷茫,只是忽然想到那个人也已经是感染者了,狐狸突然释怀了。   其实没什么可怕的。   “那我就说的再清楚一点……说点,我们都清楚的。”狐狸望着陈,望着她努力压制颤抖手指却依旧在微颤的模样。   陈仿佛已经知道了接下来狐狸要说什么。   她屏住了呼吸。   狐狸的话语缓缓落下。   “那个人,我不知道你该如何称呼,我在龙门接到的任务是保护你的安全,避免你被某些不必要的因素影响,他很明白这点,陈小姐,他比你要清楚,因为他活着的方式不比你们,不比你们要好,当然,我说要,能比得上你的人其实也不多。”狐狸说:“你尽可抱怨自己的身份,对你的亲人厌恶或者抵触,但这并不能否认你们之间的联系,也不能否认龙门对你的重视,无论如何,你都是要回去的,离开了龙门,你什么也做不了,你做好这个准备了吗?”   陈没有回答。   “听我的,陈小姐,你没有必要为了一个感染者赌上自己的一切,这很傻,而且不值,回去之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去尝试,龙门会为你提供助力,可你要明白,一旦你和感染者扯上了关系,一旦你也成为了感染者,即使是龙门,也无法再帮到你。”   “别做出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谁,你到底有什么目的!”陈冷声说:“我的事还用不着你来替我操心,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我没那么蠢,也不认为你现在是在找我聊天。”   “但你明白我接下来要说什么。”狐狸回答:“不如说,其实不用我说,你也能猜到。”   “你不是魏彦吾的人?”陈有些不解。   “我的确隶属于近卫局,也听从魏长官的命令。”狐狸说。   “那为什么,你的态度可没你的话那么干脆。”   “原因嘛,有很多,就像你一样我们曾经也是朋友。”狐狸看着陈异样的表情:“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的还有很多,比如龙门半年前发生的事,比如他不愿意告诉你的那些事情,也比如他和卡兹戴尔的关系还有他做的打算。”   “半年前,一群萨卡兹袭击了龙门的下城区,半个近卫局的警员被牵扯其中,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其实那时候我就做好了准备。”   “什么准备?”   “送命的准备。”狐狸回答的很干脆。“我对龙门没有多少期待,或者说,那座城市没什么能让我留恋的,但我活了下来,他也许和魏长官做了个交易,我不清楚的交易,龙门从此再也和他没有任何联系。”   “他其实是想杀了魏长官的,我说是,我猜他想过这么做,但他却没有下手。”   狐狸盯着陈,像是在提醒什么。   她也总是谎话连篇,但陈并不清楚。   陈终于明白过来,她看着面前的猎狐犬,又想起了龙门,她的确已经离开太久了,久的如今的她只能从信里看到龙门的消息。   这些年里,她一直在找寻小塔的下落,却忽略了很多其他的东西,忽略了当初那个谎话精,忽略了他的感受,直到再见到他时,心里只有庆幸,埋怨,却从没有想过他会怎么想。   他又遭遇了什么,在龙门,他又看到了什么。   “或许你说的没错。”陈忽然低声说:“我的确是最好运的那个,离开了龙门,我什么也做不了,不管我愿不愿承认,我的一切都与龙门息息相关。”   言传身教,让我变成了什么?   感同身受,让我明白了什么?   坚持不懈,让我失去了什么?   直到现在的久别重逢,我又能做什么?   假使再找到她时,若是一番相同的局面,我又该做什么。   陈闭上眼。   我能做的……   不是在多少年前就已经决定好了吗?   努力的学习剑术,来到维多利亚求学,回到龙门之后的打算。   不过都是为了一件事。   为了在面对相同的选择时,我能不再束手无策。   “但……”陈睁开眼,她拿起了赤霄的长盒,瞳孔里满是决然:“这又如何!”   那些与生俱来的,不可违逆的,那又如何。   陈晖洁还是那个陈晖洁。   那个喜欢一意孤行,不愿妥协的陈晖洁。   陈没再去看那封龙门来的信件,她当着狐狸的面将那封未来得及打开的信撕成了碎片。   “这不是正是你的目的吗?”   “可别那么说。”   “违抗了命令,你有考虑过回去龙门之后该怎么办?”陈忽然问。   “那就不用你来操心了,陈小姐。”   “……为什么帮我?”   “不是帮你。”狐狸点燃了烟,她看了一眼身旁的陈。   她的眼神是冷漠的。   陈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没再多说什么。   ————————   我总是忍不住回想起那座城市的夜晚,灯光燃成的篝火。火光里有人欢笑,有人歌唱,有人舞蹈,我伸手想要去抓住它才发现它离我很远,远到我只能看着。我以为终有一天自己会成为火光里的人,没什么不好……   —————————   黎明的光照亮这个城市街道时,持续了一个夜晚的喧嚣和火光正在缓缓熄灭,空气里漂浮着灰色的尘埃和火焰的余烬。   天空是灰色的,就好像每一个从屋子里走到街道上的人一样,看不见一丝色彩的灰色。   她抬起头看向街道的尽头,灰色的迷雾里,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远,黑色的警服冲破迷雾来到她的身前。   她听到有人在大声呼喊,有哭声,有歇斯底里的咆哮,有挣扎。   她看到一双眼睛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有谁把她抱起,她没有挣扎,自始至终都表现的很安静,她只是看着那两个紧紧握着彼此手倒下的身影,直到他们消失在自己的视线深处。   她被放进了警车的车厢,看着车厢外的世界,在尚未关闭的车门外,城市亮起的光被封锁在一片又一片厚重的灰烬里,只有穿着黑衣的人在灰烬里不断穿行,若隐若现。   她抱紧自己的伤痕累累的双臂,沉默的看着他们。   在这短短的一夜里,她失去了自己的家,也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后来的日子总是变得那么匆忙,让她没有时间再去想那天夜里发生的一切,也没有时间再去回忆起他们抱紧自己时的身影。   一切都过得那么快,快到让她反应不及,从一个陌生的地方迁移到另一个地方,原本身上的衣服变得破破烂烂,再也看不见那天夜里她牵着两个身影走在夜色里他们一家脸上的笑容。   她只是觉得空落落,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回到什么地方,只能随着涌动的人群像是潮水一样,走来走去。   她已经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习惯了和别人争抢食物,也习惯了饿着肚子。   学会了在寒冷的夜晚里抱紧自己的身体,也学会了在听到哭声时捂住自己的耳朵。   因为哭的最厉害的那群人,得到的往往只会是咆哮和拳打脚踢。   直到她遇见了那个人。   在泥泞的烂泥地里,在恶臭寒冷的帐篷深处,狐狸从来没有见过他哭过,可他明明和自己差不多大,但却和周围的人完全不同,她没有在他的眼里看到以前见过的那种灰暗。   在某一个夜里,他将一个冰冷的馒头扔到了自己的手里。   “要吃吗?我偷偷藏起来的。”   她听到他这么说,声音很小,那张脏兮兮的脸在黑暗的帐篷里变得那么模糊,只能看到他的眼睛。   她的肚子很饿,可她已经学会了不去轻易相信别人,尤其是在这个地方,只有安静的人才能活的更久。   “你不饿吗?”   她很想拒绝,但说出口的话却变成另一个样子,握紧那个馒头的手再也放不开。   “饿?你看到今天被拖出去的那些人了吗?”   她没有回答,又听到他继续说。   “不想和他们变得一样就不要说这种话。”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大口的吞咽着手里那个冰冷的馒头,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的在年幼的她心里涌起,再也止不住从她的眼眶里流出。   落在那个馒头上,她伸出手擦了一遍又一遍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它们停下。   直到她听到一个声音。   “别哭,小声点。”   她听到那个人这么说,原本止不住的眼泪在这一刻停了下来,眼前那个人的样子越发的模糊起来。   “我再教你一个道理。”   她听到他这么说,回过神时,手里已经空无一物。   “在这个地方,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哭出来,这样你能活的久一点。”   “为、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记住了。”   兴许他已经忘了这件事,可苏璃一直记得,不仅仅记得那枚糖。   她不可能因为一颗糖就跟在他身后。   在离开集中营的那天,她看着车窗外的世界,那些渐渐新起的城市,街道,她不受控制的和同一个车厢里的人趴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的一切,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它的一份子。   可她回过头时,才发现他并没有在自己身边,于是她眼里没有了那么多的期盼,她只是看着汽车前方的道路,在一个又一个拐角中,不发一言。   车停下来时,她告诉自己不要哭,可听到那些话后,却再也想不起来他曾说过的每一句话,她只是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于是所有的委屈,痛苦,悲伤都如破堤的潮水般向她涌来。   但他却不同。   陈默听着夜里响起的哭声,在修女们的关怀下渐渐忘记了过去的一切,可他还是会忍不住回忆起那条街道上弥漫的灰烬和火焰,想起她倒在自己眼前时染上自己脸庞的血,想起渐渐冰冷的温度。   不要死。   没什么是不会死的。   后来,陈默总是会在梦里惊醒,然后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一个陌生的地方,重复着过去陌生的生活。   对陈默而言,苏璃可能只是一个陌生到不能在陌生的人,他可能想不起来在某天夜里自己曾对这个人说过一句话,也想不起来自己的样子。   因为那张脸太脏了,脏的不去细看的话只会变成一片模糊的影子。   苏璃没有去告诉他自己是他认识的人,他们算是认识吗,或许不算,更算不上朋友,可她心里很清楚,她把他当成了家人。   尽管只是一厢情愿,可人这种东西,总是习惯了去抓住点什么,即便那是遥不可及的幻影也甘之若饴。   她觉得他应该更幸运一点的,也确如她所想的那样。   那算是幸运吗?   在某一个大雨滂沱的夜里,陈默悄悄的推开门走了出去,门外的灯光那么亮眼,亮眼的让他再无睡意,窗外的雨声淹没了他的脚步,但他却能清晰的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在第二天的时候,他才知道孤儿院里来了一个新的孩子——塔露拉。   她的视线在小小的教室里环视了一周最终停在了他所在的位置,那一刻他心里忽然之间感到了一丝慌乱,于是那丝慌乱在看到他眼底同样涌起的惊讶时变得更为真实了一些。   他看到那个孩子嘴角的笑容。   于是在后来,她们成为了朋友,在狐狸崽之后。   十七岁之后,每次想起那时坐在陈默身旁的那个女孩时狐狸都会觉得一丝嫉妒和不甘,就好像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了似的。   可那时她已经长大,他也已经不再龙门。   她看到那些留在孤儿院的照片。   他笑的很开心,可这种笑容并不是狐狸想要的。   在每一个清晨,每一个日落,在日复一日的日子里,他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好,也越来越近,但狐狸崽却和他越来越远。   他们是三个人,再也没有留给狐狸的位置。   圣诞的那天清晨,响起歌声时那个女孩放进陈默包里的手,她背着卡米亚女士将餐盘里的食物赶到陈默的碗里,陈默紧皱的眉头,他嘴里每一个荒诞的故事。   当你开始喜欢一个人时,便会不由自主的去关注他的一切,他的喜怒,他的哀伤,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和每一句话。   特蕾莎女士讲起了很多,于是那些过往也渐渐够勒在狐狸的心底。   他们一起坐在橡树下的秋千上,秋千越荡越高,刚好能看到墙外的世界,一条长长的种满枫树的街道,在秋天时会有枫叶飘进孤儿院的小花圃里。   他们悄悄地翻过了孤儿院的围墙走进了远处那个城市,狐狸也做过相同的事情,可在那一次后她就后悔了,她没能看到新起的城市,只感到了饥饿和孤独。   就像是以前跟着人群迁徙,却再也没有一个人,在寒冷的夜晚里,在她饥寒交迫时将一个冰冷的馒头扔进她的怀里。   他们离得太近了,他和那两个女孩走的太近了,近的让回过神的狐狸无法再涉足其中。   但这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无数次修女们议论那个蓝发孩子的声音,等在门口的那个男人是他们所不能触及的大人物。   这样的人注定和她们是走不到一起的。   可他却没有想过这些,或许他想到了,却没有去在意。因为只有和那两个人在一起时,狐狸才能从他的脸上找到笑容,和在那个寒冷泥泞的黑色监牢里不同的笑容。   这种笑容会把他拖向深渊。   他看到那辆汽车停在了孤儿院的铁门外,卡米亚女士走进点满了蜡烛的大厅,他跟在卡米亚女士的身后离开。   他匆匆的跑到二楼,在电闪雷鸣的黑夜里,雨下的那么惨烈,他走向那个人的身旁,他们说了什么,他握紧了雨伞的手和脸上忽然变得狰狞的表情。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从自己脸上看到这么可怕的表情。即使在最苦痛的时光里他也能保持自己脸上的平静。   在苍白的车灯里,有雨水打在了他的脸上。   他咬着牙,最终低下了头。   那一刻他心里前所未有的感到了恐慌,于是再后来恐慌变成了现实。   那个蓝发的姑娘在新年的那天出现在了他的床上,他们在小声的交谈,卡米亚女士的出现让他们的交谈声戛然而止,他们又离开了这里,在一个晚上。   他们翻过围墙,城市的烟火即使离得这么远也能看见,绚丽的颜色点亮了整片天空。   那个晚上他没有睡好,特蕾莎女士在清晨的天光还未亮起时走进了房间。   “他们来了,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嗯,我们走吧,特蕾莎女士。”   他把所有的信都留在了抽屉里,连同他自己,从未食言。   于是他离开了龙门。   理所当然的。   后来的日子里,狐狸再也没有见过他的身影,直到那个蓝发的女孩也很少出现在孤儿院,到最后,名叫塔露拉的女孩也离开了。   她来迟了,她应该来的早点的。   哪怕没有她们,她和他也能在龙门过得很好。   孤儿院里再也找不到这三人的影子,只留下了狐狸自己,好像回到没有认识他之前,也是这样,孤身一人。 第七十二章 默守陈归(三):心计   陈默编出了一个谎言。   他告诉维娜和她的相遇以及之后所有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出于一场利益的谋划,出于她阿斯兰的身份,无论是将格拉斯哥帮送离伦蒂尼姆,还是联系龙门。【-#   格拉斯哥帮的人成为了他手里约束维娜的棋子。   他从不在乎那群人的死活,而他与维娜的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由他预想谋划好的结果。   更伤人的是,他将自己和维娜之间的关系,视为冰冷的利益纠缠。   那个故事太长了,关于陈默的故事,关于那名流浪的佣兵的故事,长的陈默到最后也没有告诉维娜。   似乎是底线,也意味着维娜在他心里的程度还不足以他将这些过去诉诸于口。   可即使如此。   维娜却大度的宽容了他。   没有下一次了。她这样说。   陈默心里不无一丝遗憾,如果能一直与维娜保持这样的关系,朋友之间,或许更密切一点的关系并无不好,可陈默知道,维娜也知道,他们间永远无法成为真正的朋友,他们也永远无法跨过那条线。   一如陈默和陈。   人心底总有一条底线,划给自己,也划给别人,陈默的底线就是感染者。   他得了一种病,这种药石无医,这种病将改变每一个染上它的人的一生,他不该再让别人为自己这个晦暗无光的人赔上自己的一生,无论他们是否愿意。   这是他的底线,也是他的天堑。   陈默不祈求自己的感染能够得到治愈,甚至如果能在这有限看得到尽头的生命去完成一些他能够做到的事情,对陈默而言,已然足够。   他的生命中留下了太多遗憾,不能挽回的遗憾,或许能够弥补的遗憾。   他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说再见,习惯了被人遗忘,习惯了鲜血,也习惯了黑暗。   人们总是希望自己能够做的更好,得到更多,失去更少,选择更多,失望更少,资源更多,困顿更少。   但人们的一生,永远不能像他们曾殷切希望过那般,一直一帆风顺。   如果说反抗命运也是命运的一部分,那或许所有的一切都已注定,人只能做到微小的改动,却要为此而奋力挣扎……   时间仿佛回到了龙门的时候,陈默和猎狐犬坐上了同一辆车,透过车窗玻璃去观察车外的世界。   只是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彼此都不熟悉的维多利亚。   异国他乡的景象。   狐狸说是入乡随俗,并且将她手里提着的装着快餐的纸袋递到陈默手上,陈默看着她提着个纸袋从车外走来。   她在热狗摊前抱着手等了好几分钟,天空下着小雪,风吹起猎狐犬围着的羊毛围巾,她半眯着眼睛快步走过来,睫毛上凝结着一层浅浅的冰霜,打开驾驶座的车门后,冷风瞬间灌满了整个车厢。   “喏。”   狐狸将纸袋放在副驾驶的驾驶位前,迫不及待的打开塑料袋,狠狠的咬了一口热气腾腾的热狗,直到嘴里喷吐出热气,她才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一车厢的热气。   “……可惜比不上龙门的街边摊,我怀疑这火腿应该昨天的,一股子酸味儿。”   她一边吃一边评价着,嘴角沾着一丝猩红的番茄酱,转过头来问陈默。   “你试试?”   “还好,起码和你做比起来好多了。”   “你说我手艺还不上这玩意儿?”   “洗碗的手艺?”   “你故意的吧。”   “如果你想打发时间,不妨讲两个笑话来听听。”陈默靠在车前。   “让我想想……”   放下手里的茶杯后,顺着车前窗的玻璃往左前方看去,灰色的天空缓缓飘落着小雪,路上的行人并不多,只是偶尔会有人匆匆走过。   车辆在街道前穿梭着,时不时在红灯下挤成一排,亮眼苍白的车灯刺破了飘荡的雪幕。人们坐在封闭的车厢内,同情的看着外面将脖颈缩进衣领的人群。   在距离200米的地方,一幢恢弘的大理石建筑挺立在漫天的雪花里。白色的大理石与天空落下的雪花仿佛融成了同一个颜色。   似乎踏过那扇门,就能走进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狐狸似乎注意到了陈默的目光。   幽幽的问:“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她说是事实,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对于狐狸,对于陈默,那就是另一个世界,另一个他们只能看却不能触碰的世界。   从来没有后悔可言,当你注视着曾经认识的人踏入大学,企业的门槛时,你只能促足门口观望,或者试图想象当自己迈进去时是什么模样。   当然免不了羡慕,也自然会有悔恨。   可有一些时候上天给你机会让你回头,大多数时候,都没有回头这个选项。   浪子回头金不换那是故事,然而故事里并没有告诉你,回了头的浪子最缺的却是金子。   你是愿意死在金子上?还是死在没有金子上?   “你想,你现在也可以进去。”陈默说   “进不进去又有什么区别。”   狐狸双手枕在头后:“反正最后还不是一样的结果,不过话说回来,她现在就在里面吧?”   她忽然转过头看向陈默,头顶的耳朵抖了抖。   “你说,要是拜托她将我们带进去,有没有可能?”   “进去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为以后着想。”狐狸挤眉弄眼:“你就没想以后找一个漂亮又能干的老婆,想想,能从这种地方出来的,哪一个不是前途不可限量。”   “怎么,还想人家养着你?”   “话也不能这么说,能当然最好,不能也不亏嘛。”狐狸笑笑,伸出手指在空中胡乱划了划:“你走之后,我就搬走了。”   “怕被报复?”   让陈默意外的是,狐狸会舍得他那个小破窝。   “事实上,第二天晚上,我住的地方就被人给炸没了。”狐狸有些可惜。   “和盛昌的人?”   “我还以为你会说恶有恶报。”   “你把人抓了?”   “没有。”她摇头自嘲道:“恶有恶报嘛,我本来也准备搬家的,家里也没什么东西,倒省了我不少麻烦。”   “我要和你说的是后面的事儿。”   狐狸微微挪了挪身子,拿起奶茶喝了一口继续:“自从搬到上城区之后,我才发现自己这些年的积蓄只是看起来多罢了,东一点,西一点,剩下的连出去吃个饭都凑合。”   “我可没钱借给你。”   陈默拢了拢衣领。   “我知道,你比我还穷嘛,我就是开开玩笑。”   她说着,偏头看了一眼陈默,语气却忽然低了下来。   “我也总不能指望着你来养我一辈子……”她轻叹了口气:“我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吧。”   陈默忽然沉默了下来,因为狐狸说这句话的时候,有意无意的瞥了陈默一眼。   源石病——普通人与感染者之间最大的矛盾与天堑。   她是如何染上这种病的,陈默一清二楚。   就在陈默以为狐狸想要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她却停止了话语,而是看着车窗外的世界,路灯的灯光恰好在这时候亮起。   于是,狐狸的半张脸隐没在灯光的阴影里,让陈默看不清她现在的表情。   几秒后,陈默才听到她的声音。   “为什么不问我?”狐狸突然轻声说。“不问我没有跟着龙门的人离开伦蒂尼姆,而是留了下来。”   “不问,你也没问起我为什么还留在这座城里。”   “也不问我为什么把你带来这里?”   “我知道原因,我答应过你会处理好这件事,你不放心,这没什么,你是对的狐狸,我不该也不能在和龙门的任何人扯上关系。”   “也包括我?”   “也包括你。”   “心里还是会感到遗憾吧,狗子。”   陈默笑了笑,他没有去看狐狸,而是转头望着街对面那桩巍峨学府的校门,陈就在里面。   “龙门的新年一定很热闹?”   他忽然想起那天所经历过的一切,华灯夜景,人声鼎沸,张灯结彩,灯光下晶莹剔透的糖人,沿街而去一排排绵延不尽的灯笼,长长的游船,挂满枝头的彩色霓虹。   来来往往拥挤的人群,淹没在喧嚣里的汽车人声里。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热闹。   “……很热闹。”   “我后来自己一个人去过,发现其实没有想象中的热闹,也尝试过和别人一起去,感觉还是一样。所以那时候起,我就知道自己再也没法活成原来的样子了。”   她似乎意有所指。   “当热闹过去后,反而会觉的更加冷清,龙门是一座很冷漠的城市。”狐狸轻声说,后视镜里反射着她那双橙色的眸子。   “她不吝啬给你一丝温暖,必会要你加倍偿还。”   一如狐狸自己,也如同陈默,他们都成了感染者。   “我知道。”   “我们都知道。”狐狸叹了口气。沉默了几秒说:“……我得提前说,如果有天我做了让你感到愤怒的事,我不会向你道歉,狗子。”   “你不用道歉,你本来就不是一个诚心道歉的人,也不用再三去暗示我该做什么,我心里明白。”   “我只是不希望你等到最后等来的是绝望。”狐狸的嘴唇动了动:“你我都清楚,绝望比死还可怕……”   “哪个地方都有规矩,狗子,龙门有龙门的规矩,维多利亚有维多利亚的规矩,卡兹戴尔有卡兹戴尔的规矩,只要他还在这片大地上,只要它还叫这个名字,规矩就还是规矩,每个人都得活在规矩里,不管他是谁,拥有多大的权利,都得活在规矩里,不然就只能成为众矢之的。”   “你我,感染者还是普通人,都是因为这种规矩才能活着,它有很多名字,法律,道德,底线,种族,承诺,钱,权,利,不管那一个,归根结底,都是规矩。”   “我知道你是一个不喜欢守规矩的人,但仔细想想,就算是你不喜欢守规矩的你,不也是活在规矩里,并且一直活到了现在。”   她顿了顿。   “凭你一个人做不了什么……”   “……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去安置【-/   陈默凝视着车窗外天空飘落的小雪,他忽然叫出了这个名字。   “你学会抽烟那次?”   “哪天是几号来着?”   “七月二十五。”   “……你那时候说小孩子不要学抽烟,你说你会长大的。”   “现在我们都长大了。”狐狸说。   “我欠你的,都这么多年了,我把你一个人孤零零留在了龙门,我把,很多人都留在了龙门。”   【但也许我,永远不会心安,但也许我,永远无法如我想象的能融入这片陌生的大地。】   狐狸突然没有了话语,她本来如此能说会道。   她微微偏过头,深深垂下眼睑。   “你不欠我,狗子。”   她无声的露出笑容:“可惜我留不下你去做你想做的事。”   “以后,要好好活着。”   那你呢?狐狸没有问出口。   她已经做了一回恶人。   不知以后,或许没有以后,还能像现在这样,陈默能安静听狐狸发表她的絮絮叨叨,来评论维多利亚和龙门的不同之处,时不时发表些自己的见解。   他们都出生在龙门,他们本该留在那座名为家乡的城市,伴随她一起长大成人。   狐狸这个人其实挺有趣,至少不会让人感到无聊,陈默想,以后她若是有机会找到找到一个喜欢的人,一定得找一个和她一样啰嗦的。   只有这样,他们之间才会有谈不完的话题,才不会因为彼此的啰嗦而感到厌烦。又或许,她的运气再好一点,有一个温柔又安静的人愿意留在她的身边去听她那些说不完的话,试图让她闭上嘴喘息那么两秒。   陈默由衷的希望能看到狐狸吃瘪的样子。   不过心机深沉的她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有那种机会。   伦蒂尼姆铅灰色的天空在入夜后变成了另一番模样,初上的华灯,街头巷尾亮起的路灯照亮了复古的石质建筑,石板路延绵而去,行人的脚步与喧闹隔着玻璃依稀入耳。   裹在大衣,围巾里的陌生人从他们车前走过,细碎的脚印淹没在鹅毛大雪里。   抬头微微向上望去,从明亮的灯光里飘荡的雪花,一片又一片细小的影子倒映在透明的车前窗上。   车内是昏暗的,仪表盘的微光照不亮他们彼此的脸,只能依稀看到两个影子,注视着车外的繁华夜景。   看着电车从不远处驶过,去细数电车上那一站站陌生的脸,在拐角的站口处放下几个人,又朝远方驶去,消失在后视镜里。   伦蒂尼姆的新年,没龙门那么让人思念,不过十多年了,早已习以为常。   陈默走后,狐狸取下装在车内的窃听器。   有人从街对面走过,刚好经过车窗的视界范围,裹着黑色羽绒外套的她,高高围起的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围巾下露出一缕蓝色的发丝,脚下是长长的皮靴,明明和周围的行人比起来稍显娇小,却看起来很是高挑,步履匆匆,逆风而行。   大片的雪被她甩在身后,她从路灯下走过,提着那个长长的盒子。   盒里装着赤霄,陈一言不发,猩红的眸子望着车内的狐狸,她缓缓伸手取下了耳麦,死死攥在手心。   这天夜里。   陈忽然知道,那个她本该熟悉的人,那个她以为自己熟悉的人。   他心里埋葬着厚重的过往。   他的无奈不甘要比自己沉重太多,可他,从来没对任何人诉说,他总是把话说的无比漂亮,于是人们都下意识忽略了他的喜怒哀乐,这片大地上为数不多能在乎他喜怒哀乐的人。 【< 第七十三章 默守陈归(四):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   【特蕾西娅是个卓越的领袖,她改变了很多人对这片大地的看法。   理想化的看法。   我的看法?当然,我也曾有过理想的一面。   不用急着讽刺,我这样说是因为我比你更清楚卡兹戴尔所面临的残酷。   没错,尽管你才是个萨卡兹,W。   我并不想否定她,事实上我赞成她,人们都需要一点……嗯,美梦,就像巴别塔。   这不是件坏事。   我同样看好摄政王,即使我们立场不同。   但比起一个伟大的过程,我只想要一个微不足道的结果,哪怕有一天这个结果会使我赔上性命。   你说的没错,我早已深处旋涡中央,我自找的。   决定一个人所做所为的,是什么?   是出生?身份?还是过去?   是一直以来扣在他/她身上的行为枷锁?都不是。   是他/她生命中的一切对他/她产生的影响,是……时刻在改变的那些东西。   他/她自己的信念和想法……以及,他到底多么相信自己这个信念,又愿意为此付出多少。   每一个萨卡兹雇佣兵都该明码标价,但可以不必被他人赋予,也不用被他人操纵。   他们应该亲手写下自己的价码,用所有与萨卡兹为敌之人的鲜血,用他们的信念和也许这个词不准确……希望,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这就是我和特蕾西娅想做的,也是我选择留在巴别塔的目的。   活着吧,W,只有活着才能受苦,才能呼吸,就像飞蛾扑火,就像虫子扎进深坑,即使付出代价,也总要追寻点什么。   活着,你会有机会见到那天的,我向你保证。———记录于1091年冬撤离路线/卡兹戴尔南部/W的日志   那天,W知道,或许,可能,大概,她对这个男人再也厌恶不起来了。】   ————————   七月七日,生辰。   她今年收到了最好的礼物,同时,也是最坏的礼物。   小时候我特别希望长大,因为长大后我就可以离开那个我不喜欢的家,离开那座我不爱的城市。   那里没多少人在乎我。   我知道。   我想带着她一起离开,去一个没人能找到我们的地方,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   小时候我一直很害怕自己会做错事,因为做错事会被责罚,还会被骂,她老是挡在我面前,每次都被骂的很惨,她每次都会这么做。   小时候,向来是她在保护我,她谁也不怕。   小时候,很多事到现在都快想不起来了。   小时候,我很喜欢夏天。   人人都觉的我是个无忧无虑的大家小姐,就好像人人都羡慕我这种人过的生活,我不是在抱怨,也不是炫耀,只是……其实有些时候我也挺想自己能够普通一点的。   没有负担,没有苛责,没有白眼,平平凡凡做个普通人家的孩子。   后来我在孤儿院遇到了软饭陈。   那时候我才知道,没人疼没人爱原来是过着这样的生活,我才知道原来平凡也没我想象的那么美好。   软饭陈小时候很喜欢笑,我现在没见过他笑了,他笑起来的样子老实说是有点蠢的,而且他一肚子坏水,所以我很不喜欢他。   真的很不喜欢。   讨厌?我也不讨厌软饭陈,嗯,是有一点的,风笛,是有一点,我一直很害怕他会把那个人从我身边抢走,所以我讨厌他。   【双眼迷离的陈轻轻握紧手心的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晶莹的玻璃内摇晃,倒映着女孩清冷的脸旁,染上了一丝醉态的红晕。】   可他现在再也不会从我身边抢走那个人了。   他现在再也不会了。   我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面对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才能把他留下来,他变了,变成了我不认识的软饭陈……不,也许我从来就没有好好认识过他。   我小时候做了一件特别蠢的事情。   我能记一辈子,那天我很生气,软饭陈说我不能保护她一辈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我没想过这种事,不敢去想,你知道我对软饭陈说了什么吗?   我想也没想的对他说,他这种人,怎么会明白什么是亲人。   我后悔了,说完就后悔了,我以为软饭陈会生气的,可他没有,他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要是他说出来,我心里大概会好受一点,可他不说……就是不说,和忘了一样。   他心里应该很难过,我知道。   【陈抬起手轻轻擦了擦眼角,风笛沉默着,她看着陈垂下目光盯着手里的酒杯。】   软饭陈是个孤儿,我后来才知道什么叫孤儿,他的父亲以前是龙门的一名警察,因公殉职,他和我一样,不,他没我过得要好。   他小时候脸皮很厚,出奇的厚,所以我才叫他软饭陈,他什么也没有,每次从孤儿院里偷跑出来,我都得牵着他的手,怕他一转眼就不见了,龙门那么大,没有他能去的地方,我找不到他。   现在我找到他了,他成了感染者。   如果我不问,他一辈子都不会告诉我这件事。   可我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要是软饭陈也不在了。   要是有天他也不见了,不会回来了。   我该,怎么办?   你喝醉了,陈陈。   我很清醒,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陈摇着头,按住风笛的手,她仰头看着瓦伊凡姑娘,可瓦伊凡姑娘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   时间,人们总说时间,因为人们都想要一个说服自己的借口,时间是最好的借口,它能悄然间改变很多东西,可总有些东西是时间也无法抹去的。   狐狸的到来,终于让陈下定了决心,即使再也无法依靠龙门,即使从此以后要和龙门划清界限,她也要去做点什么。】   狐狸依靠在车前,望着凝视着自己的陈,瞥了一眼她手里攥紧的耳机。   “都听到了?”   陈没有回答。   狐狸从大衣包里摸出那只银色的打火机,点燃了香烟,火焰一闪即逝,她轻吐出白色的烟扩散融化在寒冷的雪夜里。   “这边的夜里可真够冷的。”小声嘀咕的狐狸紧了紧身上的大衣。   “你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告诉我。”陈冷声问。   “没告诉你【/   “对我?”陈问。   “对我。”狐狸说。   “就算我问……”   “别白费力气。”狐狸想也没想。   陈冷下脸,不如说她面对这名陌生的龙门来客一直是冷漠的态度,她的不信任几乎都写在了脸上。   “你不用警惕我什么,陈小姐,你也不用怀疑我是否别有用心,老实讲我现在可能真有点后悔了,你大概不会懂,不过有一点我可以提醒你,如果我要想算计你,没你想的那么麻烦。”   “呵。”陈轻呵一声,不无嘲讽。   “不信?不信就不信吧。”   狐狸双手揣进口袋,有雪飘落在她头顶橙色的短发和尖耳上,她的耳朵轻轻抖了抖。   “他最后还对你说了什么?”陈又问:“你中断了信号。”   “您的眼神儿可真好。”   “别用那种语气和我说话,回答我的问题。”   “颐指气使,你这是在审问我吗?”狐狸熄灭香烟,偏过头盯着陈问:“还是说,你急了?”   “……”   陈没回答,只是态度越发冰冷。   “哪句话?”狐狸问。   “我没兴趣和你打哑谜。”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你很厌恶我?从我们见面开始,你说的每句话就都带着刺。”   “都?说不上厌恶,只是,也很难和你合的来。”   “正好。”陈微微抬头,眼神冷厉。   “你确定想知道,其实也没什么。”狐狸伸出手,雪花飘落在她的手心,她看着陈:“他说,要你以后好好活着,别活成,他那样。”   陈愣了愣,她立即反应过来,她屏住了呼吸。   “什么意思……?”   “没听懂?还是装没听懂?”   狐狸收回手:“意思就是我们的小把戏被看穿了,不过别担心,在卡兹戴尔也就罢了,在这里,他说了不算。”   皮靴踩踏的木质楼梯有些年份,所以每一步都会发出咔咔的轻响,抖落些许尘土,弥漫沉沦在楼梯下的缝隙。   夜晚的风有些冷,让陈默不由提了提大衣的领口。   门口的提灯亮着,映衬着街道旁那个早已坏掉的路灯,左右望去,在这条坡道之中,唯有这里还亮有一丝不算明亮的灯光。   房间的等已经熄灭,窗户没有关上,夜风呼啸着吹起白色窗帘,有雪花积蓄在窗台,城市的荧光顺着窗口落进屋内,窗框的影子投射在地面,在风中飘荡的窗帘的影子摇曳不定。   房间里很安静,安静的能听到到轻轻关上房门的声音,随后,只有风雪的声音呼呼从窗台外掠过。   在这声音里,他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一拍接着一拍,随着呼吸,没有停止。   借着窗外的荧光,他走到茶几前,将手里的长盒放在沙发上,随后又转到窗前,看着从黑色天穹落下的雪花,轻轻拉起窗户。   飘荡的窗帘沉寂下来,在这一刻,房间才终于陷入了安静。   安静的连心跳都似乎变得缓慢起来,他隔着单薄的玻璃,凝视着窗那边的城市,城市的微光伴着轮廓落进他的眼里,远处的光在视线内变得忽明忽暗,给人一种将要沉眠的错觉。   这座熟睡的城市,在深夜,和其他地方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也就是这个时候,房间的灯忽然亮了起来。   明亮的光让他出现了一丝恍惚。   咔嗒的轻响在陈默身后响起,披散着长发的维娜站在卧室门口,她并没有睡着,陈默从她的眼里没有看到醒来后的困倦。   他的目光又从维娜身上移开,看向挂在客厅的时钟——3:52。   “还没睡?”陈默随意的问道,合上窗帘。   维娜披着一件厚厚的棕色外套,里面能够看到她穿着的靛蓝色格子睡衣,下身是一双毛绒拖鞋,另一只手拿着一本翻开的书。   和陈默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变化,要说唯一的变化,是她扎起的马尾放了下来,垂到胸前的黑发比扎起来要纷乱多了。   “睡不着。”   壁炉的余火早已熄灭。   她从卧室门口走过来,坐在沙发上,伸出手将装着的武器的长盒拿开一些,靠着沙发的坐垫,微微仰起头看向陈默。   “留在冰箱里的饭菜热过了?”   维娜点了点头。   “我看到了你留在桌上的字条。”   陈默看向厨房的长桌,桌上还留着剩下的碗碟。   “还给我留着?”   陈默有些哑然失笑。   脱下穿着的大衣和围巾,露出最里面的黑色羊毛衫和短匕背带,将它们披在沙发的靠背,他绕过沙发,走到餐桌前收拾起放在桌上的碗碟,将它们扔进水池里,又取下挂在厨房墙上的围裙系上。   水有些冰凉,等了十几秒才渐渐暖和起来。   维娜的声音从陈默的身后响起。   “今天去了什么地方?”维娜问,没有转过头,而是看着沙发上的杯子,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后重新将那本书打开。   “皇家橡树区,嗯,应该叫伦蒂尼姆第三区。”陈默一边回答一边将洗好的碟子插进旁边的碗栏里。   “你手里那本书是什么?”   “一本小说,在卧室的抽屉里发现的,蛮有趣。”维娜说,又问:“是你的?”   “我很少看故事书,兴许是上一任租客离开时没来得及带走。”陈默回答:“讲的什么,骑士与公主?”   “为什么这么问?”   维娜讶异的看了陈默一眼,他背对着,只能看到他腋下黑色背带上插着的两排短匕,杀人的武器绕过印着卡通图案的居家粉色围裙,有些好笑。   “这里是维多利亚啊。”陈默理所当然的回答,有些侃侃而谈:“你不觉得,维多利亚和骑士,公主之类的很配?又或者王子,夹杂一点大众的幻想,爱上平民的公主,浪漫,天真的爱情故事。”   “怎么不是国王和领主?”   “因为在大家的印象里,他们大多都是反派,又或者垂垂老矣的老者,比起年迈的王者,年轻貌美和英俊潇洒的角色更符合大众的喜好,也更受常人青睐。”   “就算如此,故事终归只是故事,我以前也读过两本你说的那种故事。”   维娜好像突然间没了继续看下去的兴趣,她合上书放在桌上,语气有些惋惜,手指轻点着桌面:“但很可惜,这本书里讲的只是一个女人的自怨自艾。”   “那上一任租客一定是个女人。”   陈默立马笃定的说,伸手在围裙上擦干净水渍。取下围裙重新挂回墙上,走到茶几前坐下,看了一眼维娜放在桌上的那本书。   封面是在一个阳光明媚姹紫嫣红的花园,不远处有一座凉亭,凉亭的台阶前有一名穿着维多利亚长裙的女人正缓缓走来。   【M【<   “mary jane,这是这本书的主人公?”陈默一边说,一边弯下腰,在维娜的目光中伸出手想要去将桌上的书拿起来好好看看。   这兴许也能成为一个不错的用来消磨时间和拉开距离的东西。   ps:陈默越来越贴近泰拉的主基调了,说明他已经适应了这片大地,往往不是人改变事,而是事改变人。 第七十四章 默守陈归(五):野猫殿下   【人想不被人牵绊住脚步是很难的,除非你谁都不爱,谁都不在乎,也没人爱你,没人在乎你。】   ————   坐落在大陆中央谷底的国家,维多利亚帝国,领土广袤,资源丰富,与数个核心国家相邻,除此之外还有数个开拓区与飞地,主张强权与扩张,旨在建立自己主导的国际秩序,通过霸权与掠夺开拓地维持贵族利益,以此维持维多利亚至上的世界体系。   而如今,这个国家名义上的主人之一,即将被迫离开她的祖国。   她心里会是何感想?   在陈默手快要触碰到那本书的时候,从身旁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拉住了他的领口。   猝不及防之下,陈默被维娜拉到了沙发上。   他下意识想要站起身,可维娜的手却死死的抓住了他的领口,让陈默没能在倒下的前一刻稳住自己的身体。   而那时候的陈默,距离维娜只有十公分的距离。   维娜仰躺在沙发上,陈默的一只手撑着沙发的扶手,另一只手落在维娜腿间,柔软的沙发垫仿佛要让陈默的整只手都陷进去。   纷乱的长发从维娜两鬓滑落,露出那张精致而美丽的脸,甚至能够感受到她呼吸的热气打在鼻尖,伴随着一种甜腻的芳香。   头顶暖黄色的灯光如此亮眼,女孩薄薄的嘴唇似乎染上了一层诱人的晶莹,泛着柔和剔透的光泽,让人情不自禁想要去触碰。   闪过讶异的黑色眸子反射着维娜此刻的脸庞,整个瞳孔里似乎只剩下了她。陈默也知道,在维娜眼里,想必同样如此。   惊讶,失神,疑惑,又到平静。   短短的几秒钟,陈默的脑海里闪过了这些情绪,最终,都在维娜那双眼里变成了一片平静。   维娜的表情却很平静,自始至终,都没能在她的脸上找到哪怕多余的一丝羞涩与慌乱。   如果不是她剧烈起伏的胸脯和微微紊乱的呼吸,陈默甚至都以为她真的如她所表现的那般平淡。   不可否认的是,陈默的呼吸,也在那一刻变得有些急促。   她的举动来的如此突然。   “怎么了,这是?”   陈默微微垂下眼睑,去看维娜抓着自己衣领的手,褶皱的衣领依然被维娜死死抓在手里,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而另一只手,却从后面缓缓地围住了陈默的脖颈,披在她身上的棕色大衣缓缓顺着手臂滑落。   她的手臂有些冰凉,绕过陈默脖颈的手指落在他的侧脸。   陈默的心里忽然多出了一丝慌乱。   灯光下,陈默的余光能清晰地看到从维娜肩上露出的锁骨和白色的肩带,微微往下一些,是有些皱乱的衣领和细腻肌肤的轮廓。   房间的温度忽然之间像是升高了许多。   维娜缓缓松开了抓住陈默衣领的左手,可陈默却没有在她松开手的那一刻起身,说不清为什么,大概在欺骗自己,就算站起身,她围住自己脖颈的手也不会轻易放自己离开。   陈默说服了自己。   目光重新落在维娜脸上时,那张精致的脸上,有着醉人的晕红,浅浅的落在她的侧脸,让那张美丽的面孔仿佛如同姹紫嫣红的花园般明艳动人和诱惑。   她看着陈默,仿佛在等待着【/*   但陈默却微微和她拉开了一些距离。   他不知道维娜是从那里知道这些的,但平时的她可不会说出这些话。   她睁开眼看着陈默。   “你在怕什么?”   她轻声开口问,声音在陈默的耳畔响起。   “你知道我是什么。”   “……”   维娜没有回答,可那双眼里却有着一闪即逝的失落。   没来由的失望,让人看不懂的失落。   陈默忽然回过神。   是啊,故事里,爱上公主的骑士和平民,可不会因为什么阻隔而放弃这份爱情。   披荆斩棘?终成眷属?   可故事里毕竟没有讲述过国王和平民的爱情,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那不可能,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国王会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者,谁又会爱上老者?   “没必要为了一个毫不相关的人搭上自己。”陈默轻声说。   “毫不相关?”维娜迟疑了片刻,嘴角忽然露出一丝笑意。   “没有谁是毫不相关的,格尼,我不是,你也不是,试图让我不去相信命运的你,偏偏会说出这种话,不觉得很可笑吗?”   “我只是在履行我们的约定。”   “那么我现在可不可以认为,你是在害怕。”维娜问,她重复道:“你在害怕什么?格尼,害怕我,还是你自己。”   陈默看着维娜漂亮明亮的金色眼睛,看着离自己极近的姑娘,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而面前姑娘,她温柔美丽又动人。   她洒脱,不羁又轻快。   她高贵,懵懂而又纯粹。   她有着常人难以触及的灵魂,她正在试图敞开心扉。   很难不去触动。   陈默缓缓张开口:   “我害怕你成为和我一样的人,已经有一个人变成了这样,我不希望你去成为第二个,维娜,为一件不必要的事搭上自己的人生是一件很不划算的事,也许现在你还没有意识到,以为凭借自己就能做到,抱着那种天真的侥幸……但,我试过了。”   “那个人后悔了?”   狐狸的确从来没有后悔过,她说她自己不会后悔。   “我后悔了。”   “至少她没有。”维娜说,语气轻而坚决:“我已经知道了你在害怕什么,我和她是不一样的人,但我不认为自己会比别人差……我说的是任何人。”   她的双手环住了陈默脖颈,那种力量,让陈默明白了她到底在想什么。   “你想和我拉开距离,格尼,我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是爱情。”维娜说:“我希望它是,没有谁必须要为谁付出什么,格尼,这是我个人的意志,也是……我的命令。”   “但我不……”   陈默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堵在了嘴里,分不清是什么感觉,冰冷却带着温润,夹杂着弥漫在鼻尖的芳香,他的脑海在那一瞬间,变成了一片空白。   空白的,只剩下他和眼前的维娜。   直到被放到沙发另一头的刀,被不知是自己还是维娜踢倒在地的声音响起,陈默才猛然惊醒,她推开维娜,从沙发上站起身。   “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   被推开的维娜手指搭在唇边,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她将手伸到桌上翻开那本书的某一页,过了一会才将书放下。   “果然,不过是故事。”   陈默听见她这么说。   “你只是想要试一试?”   陈默有些哑口无言,喉咙里的声音干涩了许多。   “……我对书里描绘的那种情节有些好奇。”维娜回答,不知是真是假:“其实也没有里面说的那么奇妙。”   “你刚才说的?”   有那么一刻,陈默感觉自己像是个傻子。   “骗你的咯。”维娜撑着下巴回答,又问:“……你很失望?”   “……”   维娜的认真的看着陈默,迟疑了两秒,不确定的说:“我刚对你说的,说不定也是真的。”   “您高兴就好。”   这或许就是因果循环,也或许是罪有应得,他在欺骗别人的同时,终于轮到了被人欺骗的一天,至少,维娜已经学会了他的手段,但比不上他,也比不上他反应过来时顺势露出的失落和惊讶。   他们都在撒谎。   “格尼威尔,我饿了,你去做饭。”   维娜微微侧过头,像是发号施令一般说。   陈默站起身走向厨房。   “别忘了还有明天的。”   她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事实上,陈默当然能够分的清什么是谎言,什么又是真实。维娜并不是他这样的人,所以即使是说谎,也很容易被人辨别。   只不过是为了缓和那即将变得尴尬的气氛,又或者,冲散那段时间的疏离和隔阂,她想要做些什么,可她没有过这种经验,只能【幼稚】笨拙的学着书本里的方式。   有时候感情,确实要比单薄的语言更能束缚人心。   这样的野猫小姐很可爱,但陈默不知道,这份可爱又能持续到什么时候。   陈默希望它能久一点,久到,维娜真正成长起来的时候。   兴许到了那一刻,他又会成为那个可有可无的人。   坐在沙发上的陈默看着维娜一口口吃完那份简单的夜宵时,房间内的时钟已经悄无声息的走到了深夜三点。   冬季的白天总是来的要晚了许多,尤其是在地处大陆中央谷底的维多利亚。   天空还未来得及破晓,所以此刻窗外是一片夜色,城市黯淡的灯光照亮着很小的一片昏暗的街道,无人的长椅,远处是高塔上散射的光,苍白的流明离得远了很多,灯光被掩埋在一片黑暗里,黎明来临前黑暗大多要更为深沉和寂静一些。   维娜安静的吃完最后一口宵夜,推开放在桌上的盘子,拿起水杯。   “明天的做好了吗?”喝了一小口,她放下水杯问。   “明天不用了。”   维娜怔了怔,情绪一闪而逝。   她抿了抿嘴唇:“……咸了些。”   “兴许是盐放多了。”   “也许是我疏忽了。”   陈默有些无奈的回答。   “你其实是知道我想说什么的。”   维娜的目光直直的落在陈默身上。   就在陈默以为她会再说什么,继续这个话题,但维娜接下里的话语却避开了这些,就像是不经意提起,转过头却又置之脑后。   “总之,比起因陀罗她们做的已经很不错了,她们一向不擅长做这种事情。”   维娜似乎想起了什么,有着些落寞,移开视线,伸出手撑着侧脸,偏过头。   “但回过神来,我好像已经习惯了吃你做的东西,要是有一天你忽然不见了,我也多少会觉得有点烦恼的。”   这句话说得很轻,轻的让人感觉是在自言自语。   可房间里却是安静的,安静的让陈默能清晰的听清楚她说的每一个字,陈默没有回答,维娜也没有追问。   承诺不一定重要,也不必非要得到结果。她不是一个执着的人,想想,以她懒散的性格,会下意识说出这样的话语并不足为奇。   我不可能一辈子留在你身边。   他们心知肚明。   “你知道自己刚才错过了什么吗?”   过了一会,维娜忽然转过头来盯着陈默,金色的瞳孔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散发着同样温润的光。   “错过了什么?”   “我以为自己开始有点喜欢上你了?”   她有些不确定,伸出食指点了点额头,微微皱着眉,脸上陷入了短暂的思索。就像是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维娜其实有些时候给人的感觉像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或许这么说并不贴切,她只是在长大的过程中很少接触类似的事情,所以才会显得似是而非,因此难免会对书中的情节感到好奇,以至于用别人来当做尝试的目标。   可若是说维娜对此一点也不甚了解的话,她却又在某些时刻,能敏锐的察觉到你的情绪,偏偏选择不经意间以最直接的方式来说出自己的想法。   有时坦率,率直,带着一点天真,夹杂着某种沉重。   她是这样的一个人。   “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熟悉后,如果不讨厌的话,总会喜欢多一点。”陈默说。   “是这样?”   维娜撑着侧脸的手转而撑着下巴。   “那么,我是否可以认为你也喜欢我?”   “很多人都喜欢你,因陀罗,摩根,还有格拉斯哥帮的人。”   “也包括你?”   “也包括我。”   “你知道我想问的并不是你嘴里的那种喜欢。”   维娜轻轻开口,可难免还是感觉到内心出现了一丝波动。   只是很快就平静下来。   可惜她遇上了陈默这样一个不严不实的人,可惜他们的身份和立场注定无法相识微末。   不可否认的,维娜拥有着远超常人的容貌和气质,因此会在第一时间给人带来好感是不争的事实,单纯因为她的外表,就不会有人在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感到厌恶。   人们大多喜欢美好的东西,不限于人和物,这是天性,亦是某种秉行。可再【+   “要等到什么时候?你才能不去找这种借口,格尼。”   陈默看着她轻声对自己说,似乎叹了口气,目光夹杂着一种他少见的失落。   “我以为我这样说你会满意?”   陈默只能装作没有看到,也没有听懂她话语里的意思。   “我很不满意。”   维娜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自己想法。看着陈默的目光,似乎在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解释。   “那我该怎么做?”   维娜想了几秒:“你大可以说些好话,也可以尝试来逗我发笑,尽管用些滑稽的动作和拙劣的演技也没有关系。”   陈默有些意外维娜也会用这样的话语去嘲讽人。   “以前有人这么做过?”   “不记得了,大概是有的。”   “我不认为自己有这方面的天赋。”   陈默有些遗憾的摇头,拒绝了维娜的提议。   “你太低估自己了,至少在谎言方面,我从来没有见过有谁有你那么高的水平。”   “能被你识破的谎言,也能算的上是高水平?”   “已经足够了,你不能指望一个人能一直无条件的信任别人。”维娜微微摇头,黑色的长发衬托着温暖的灯光。   陈默看着她,不由想那颜色应该要更为耀眼一些。   “我也可以……”   她突然开口,她的话没能说完。   “维娜。”陈默打断了维娜的话语。   他们看着彼此。   陈默缓缓开口:“我都知道。”   “……”   “我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去过了。”   维娜的语气平静的不像是抱怨。   “……我很抱歉。”   “不必对我道歉,我说这些并非是想要向你表达我的不满。”维娜的话语顿了顿:“我只是想要告诉你,稍微有时候,我一个人也会觉得无聊,睡醒之后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那种感觉……虽然已经许久没有再体会过……我差点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   有一个词语一直被用以形容这种感觉,孤独,维娜的大半生活都伴随着这两个字,轻飘飘的两个字,听起来并不沉重,尽管一直有很多人愿意围在她的身边,只需要她招招手,他们就会像闻到腐臭尸体的秃鹫群般围满维娜的周身,可他们所想要的,也一如蚕食尸体的秃鹫那样,不过是想要从她的身上获得什么。   也包括陈默。   尤其是现在的他,维娜虽然没有拒绝,可谁又能分的清,她究竟是自暴自弃后的无所谓,还是选择了随波逐流,而恰好是好运的陈默,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兴许换成另一个人,也会是相同的待遇。   但……或许这个说法也并不那么准确,又该像是你孤身一人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尽管眼前和耳畔都是热闹的喧嚣,可你却体会不到那种感觉。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不认识的人从你身前走过,周围的一切都与你毫无联系,而你置身于其中,却显得格格不入。   陈默没有体会过那种生活,自然不会明白维娜此刻的感受。可她已经开口对自己说了出来,尽管并不是用要求的语气,也没有一丝想要强迫的意思。   但自己,却再不能用沉默来回应。   陈默的目光扫过那个被重新放在沙发畔的长盒,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陈默的脑海里翻涌,他尽力平息着,却发现越发汹涌,就好像原本平静的湖面忽然沸腾,弥漫了视野的雾气,让他渐渐分不清自己的想法。   房间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你本来不必牵扯到其中的,维娜,兴许我没有出现,此刻的你还和因陀罗她们生活在一起。”   “但我遇到了你。”   “是我找到了你。”   “你觉得我应该怨恨你?”维娜问,嘴角微翘:“换一个人,换一个地方,自以为会有什么不同,会有什么不同吗?”   “命运有时候也常常喜欢和人开玩笑,让人误以为自己选择的是正确的,可答案没有揭晓的那一刻,谁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我不喜欢猜哑谜。”   维娜忽然沉下脸,她明白陈默的意思,一如陈默明白她的暗示,明白他只要愿意,维娜就会留下来陪着他,明白在维娜离开后,他将独自去面对这座城市的绞杀。   维娜也明白,她和陈默分开是最好的选择,但他把选择权交到了陈默手上。   她明白,她误以为自己选择了陈默是正确的,但结果如何未必会遂人意。   “我是说,你该出发了,去和因陀罗她们会合。”   “嗯。”   维娜点点头,好像是不太在意陈默的回答,轻轻地打了一个哈欠,露出一副疲倦的姿态。   她明白自己的身份,明白自己不仅为自己而活着。   陈默的话语中的格拉斯哥帮像是提醒。   “稍微……有些累了。”   她像是在下什么逐客令。   “那就休息一会吧。”   也许她想要的并不是这个回答,但陈默只能给她这个回答,以他们各自的身份,以他们将来和现在的立场。   维娜没有选择回到卧室,她侧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她的呼吸声很平静,平静的仿佛已经陷入了睡眠。   “不回卧室吗?”   “这样就好。”维娜闭着眼回答。“我在这里会让你觉得不习惯?”   “又不是没有过这种事情。”   “外面冷么?”她又问。   “要出去的话,最好带上一件厚衣服和围巾,我会为你准备的。”陈默转过头看了一眼窗外:“今天的雪会很大。”   “我不会出去的。”   “其实偶尔出去走走也没什么,去看看你的这座城市,别忘了它。”   “一个人也没有想去的地方,虽然这座城市很大,但却找不到几个我熟悉的地方。”   “觉得陌生?”   “离开了反而会有些不舍。”她这样说:“你从龙门离开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不记得了,可能是不舍,我那时候太小,记不住太多东西。”   “回去之后呢?”   “……有些熟悉的地方还在,有些不在了,很平静,就像来过,又从来没有来过一样。不过每个人的感觉可能会有所不同,我对龙门没有太多眷恋。”   “我和你不同,格尼,我从小在这里长大,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市,很小的时候就有人教导我,应该怎么怎么样去做,说什么,该用什么表情,什么态度,因为这是属于我的城市,我的故乡,我的……国家。”   她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语气明显停顿了一下。   “但除了这些之外,我对这里了解的很少,我不知道这里的人们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们希望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为他们做些什么。隔离一条街道,我却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模样,按部就班的生活着,试着去做一个别人眼里合适的,我也认为理应如此的雕塑和某种象征。” 【-  高高在上的雕塑,令人仰望,可谁又会去在乎雕塑喜不喜欢一辈子站在那里,因为雕塑从来不会开口表达不满,所有人就都下意识的认为,她是喜欢的。   “那应该会很累?”   陈默看着闭嘴双眼枕在自己腿上的维娜,他伸手替她掖好毯子,维娜微微缩了缩肩膀,黑色的长发散落在陈默的手背。   “还好,有时也会有这种感觉,但有一段时间,却是乐在其中。”   “怎么说?”   “硬要找到答案的话,大概是一次出席的行程上,有个孩子为我头上戴上了花环。”她说:“是很漂亮的花环,真的很漂亮,我虽然知道那是事先早已安排好的流程,可免不了心里还是会觉得喜悦。”   “因为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有了回报。”   “但凡是有意义的事情,在得到了认可之后,纵使是我,也会感到满足。”   “是么,那就别忘记了,野猫。”   这样的感觉陈默在萨尔贡那座小城里似乎也曾有幸体会过一次,陈默不清楚它是否与维娜那时的感觉有所不同,想来是有的,但那种因为所做的事情有了回报的满足感大抵是差不了太多。   “格尼,你有过信任的人么?”她忽然问:“我是指,那种可以无条件让你选择相信的人。”   “信任本身就是一件很昂贵的事情,而相信他人相信自己则比信任他人更加困难。”   “很狡猾的回答,和刚才一样。”   闭着眼的维娜微微露出笑容。   “因为我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陈默说。   “我很意外,你这次会这么诚恳,是觉得已经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了么?”   维娜问,虽然她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可她还是这样问。   “不去隐瞒也是一种信任,不是吗?”   陈默反问。   维娜沉默下去,几秒后,睁开眼看着陈默,侧躺在沙发上的她,那双金色的眸子很平静,但却没有去掩饰嘴角那丝越发明显的笑容。   “我早该猜到你会这样说。”她说,又问:“你该出发了?”   “等你睡着了我就会走。”   “那大概会要很久。”   “天还没亮,多等等也没关系。”   “既然如此,就聊到我睡着为止吧。”   “遵命,殿下。”   ps:这章潜台词很多,多读两遍感觉会不同,嗯,我不是故意的。 第七十五章 默守陈归(六):难道我就只能看着你离开   就着壁炉温暖的火光,谈着平淡的话语,窗外是寒冷的夜晚,有雪花顺着路灯弥散的灯光飘落,冷风轻轻拍打着窗户。   平凡而单调的生活,偶尔也会觉得有些无聊,却不会去厌恶,因为总有一个人,每天都会和你谈论不同的话题,尽管有的时候大同小异,但因为他的存在,所以不会感到孤独。   维娜睡着的样子很安静,她侧躺在沙发畔,枕在陈默腿上,黑色的长发倾泻而下,遮住了侧脸,又滑落到领口,话音渐落,维娜却久久没有回复。   突然安静下来的房间显得有些空落落,维娜平缓的呼吸声夹杂着窗外呼啸的风传入陈默耳畔,半开的窗帘外,窗外的天空是灰色的雾霭,雪下了一夜,窗户玻璃上渐渐凝结起淡淡的霜雾。   他们一直聊到了天亮,但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像是什么也没有说起过,也记不清自己到底和她说了些什么。   不管是彼此都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能听明白的,或者不能听明白的。从维多利亚的城区到莱塔尼亚的【=   伦蒂尼姆,阿斯卡郡,雷姆必拓,龙门,哥伦比亚,拉特兰,卡兹戴尔,二条城。   他这短短的前半生去过很多的地方,大多数时间都在过着流离漂泊的日子,随着黑钢的脚步,自从龙门的大火后,却终究没能为自己找到一个归宿。   而维娜,她的前半生紧紧跟随着早已规划好的行程,在以为刚刚踏上这条路的时候,这条路却又忽然崩塌在了她的眼前。   说不清到底是好是坏,但是好是坏,一般是看当事人究竟是如何来看待。又如现在的维娜,至少她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并在尽可能的……去活着。   陈默想起了那时候,那时候他也只是单纯的想要活着,因为还没有做好死的准备,所以想活着,除了活着之外,就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个理由,能让自己坦然的离开这个并不是那么美好的世界。   诚然,维娜是与自己是不同的人,但有时,他们都能从彼此的身上看到过去的自己。   那个懦弱的,胆怯的,试图躲在空无一人的隔间里的小鬼。   陈默站起身,替她盖好滑落在地板上的毯子。   “尽量,别做恶梦。”   他轻声说,提起桌下的长盒,刚想要转过身,却发现自己的手被拉住了。   转过头时,维娜已经睁开了眼。   “我睡着了吗?抱歉。”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虚弱。   “是我吵醒你了,我讲的那些对你来说可能都很枯燥,我一直都不是一个擅长讲故事的人。”   “不,很有趣。”维娜摇头说:“有机会我也很想亲眼去看一看,你话里说的那些地方,莱塔尼亚的千塔林,龙门的小吃和节庆,东国的樱花和神社。”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只是稍微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她解释道,目光又垂落下来,凝视着陈默握在手里的长盒。   “要出发了吗?”   陈默从那双眸子里看到了一闪而逝的不舍,可很快,就被平息下去,短促的让人以为是错觉。   时间是早上的九点,距离狐狸的第一个信息过去了十分钟,陈默没有回复,狐狸也没有继续再打过来,但陈默从窗外,能够看见狐狸停在楼下的车。   “是吗。”   维娜微微笑着移开目光,那笑容让人觉得有些勉强,松开了拉住陈默手臂的手,轻轻对他挥了挥。   “我等你回来。”   “那可能会很晚。”   “我会一直等。”   陈默犹豫了,几秒之后他才回答。   “……好。”   陈默点了点头,却在那只手送开的时候,心里忽然轻松了一些,但很快,又涌现了一丝说不清的留恋。   这本该是一种很矛盾的感觉,可这一刻却清晰的在他心底弥漫。   “走了。”   陈默说,推开门走出了房间。   维娜一直注视着他离开,直到关门的轻响响起时,她才收回目光。   于是在陈默没能注意到的时候,那双漂亮平静的金色瞳孔,渐渐黯淡了下去。   “我也,没什么好的理由来留下你不是么?”   她的声音轻轻地在房间里响起,回荡在只有她能听到的地方,尽管她已经做出了自己能够做的尝试,可她终究没有勇气,没有勇气来跨越她们之间的隔阂,来跨越阿斯兰这个身份所继承在她身上的一切,她的使命和职责。   不顾一切永远是一个太过美好的词语,但谁又能真正为了谁不管不顾。即使她能,她也没法将那些跟随她的人拖下水。 【~#   陈默能够理解,他没有期待,他也不会允许。   他们终究不仅是二十多岁,做事单凭意气的少年人。   那句我会一直等就足够了,多少年了,陈默就为了这句话而活着。   就算他想要一直聊下去,找一个看起来很拙劣的借口,可在天明之后,总是会有离去的那一刻。   维娜从沙发上站起身,转过头看了一眼窗外亮起的天空,雪很大,如同她从卧室里走出来时一样,她赤着脚,   抱着毛毯,维娜打开了卧室的房门。   又一声轻响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后,就只剩下了风拍打在窗户上的声音。   那本书像是被遗忘了,落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天空渐渐明亮起来,一缕光穿过窗户落在书的封面上,穿着维多利亚长裙的女主人公从台阶上缓缓走进花园,在她眼前,是姹紫嫣红的世界。   陈默再见到猎狐犬时,他坐在汽车的驾驶位上,穿着厚厚的大衣,比起昨天,狐狸带上了一条黑色的羊毛围巾。   狐狸隔着车窗,露出笑容对他招了招手。   “这里的鬼天气要比龙门那边冷多了。”   这是陈默上车后听到她的第一句抱怨,随后,他注意到了放在副驾驶前的纸袋。   “饿了没?你的早点。”狐狸说:“不知道你喜欢吃些什么,这地方也没什么好吃的。”   勉强算的上是外人关于维多利亚食物的一个冷笑话。   陈默打开袋子,袋子里是一个纸盒,很意外的,他以为猎狐犬会去买他嘴里所抱怨的那些食物,又或者只是几块面包,但不是。   陈默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喂喂,你那是什么表情?”狐狸握着方向盘的手松了松,脸上故意露出很不乐意的笑,“我做的东西,也没那么难以下咽吧。”   盒子里堆放的只整齐的蛋挞,煎蛋和一杯尚有余温的米粥。   “来替我践行?”   “就当是这样吧。”   “怎么样?”狐狸问:“我可是学了好久。”   “你还有这个时间?”   “你以为我是做什么的,每天都提着手铐和武器满大街的抓人?”狐狸开了一个玩笑。“偶尔也该空出些时间来做自己喜欢的事啦。”   “挺好,这手艺,以后退休了可以考虑去开间早茶店,生意该会很不错。”   陈默诚恳的评价,可嘴里龙门的味道,或许会是此生最后一次。   狐狸永远如此深入人心。   “有那么好?”狐狸似乎有些惊讶。   “信不信由你。”   “其实我以前还真有这个想法。”狐狸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在那里的时候,我就想过,等以后我长大了,就要到那边去,学一门手艺,然后去那边生活。”   “你现在不也活在那里。”陈默咽下口中的食物,开起玩笑:“大名鼎鼎的警司,不比平头老百姓来的要强。”   “不一样的。”   狐狸转头瞥了陈默一眼轻声说。   陈默放下纸袋。   “没什么不一样的,狐狸崽。”   但终究,我和你都没能走上自己所想象的未来。   陈默看了一眼车窗外,二楼的灯光还没有熄灭,温暖的光,在冷色的世界里,是如此的显眼。   砂糖的甜味还隐隐留在味蕾深处,狐狸的话语让我回过神。   “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她没有看着陈默,而是和他一样转头盯着车窗外的夜色,夜色里泛白的积雪层层叠叠,车厢内黯淡的灯光,仪表盘的刻印是如此显眼而寂静。   “就这几天。”   “自己一个人?”她忽然说,陈默转头看着她。   狐狸却没有等陈默回答,而是继续道:“你骗的了别人骗不了我,狗子,楼上那位如果想从伦蒂尼姆离开可没那么容易,你已经失去了一次机会。”   她忽然说,目光顺着玻璃望了一眼二楼的那间亮着的房间,收回视线。   “为什么不利用那批先离开的帮派成员?”   “那里面可还有你们龙门的人。”   “可你原本是这样打算的,所以我才留了下来。”   “不怕自己一个人回去不好交差?”   “既然魏长官敢冒险派我走这趟,想必心里早有计较。”狐狸说。   “……说不过你。”   “因为你根本没想和我说。”狐狸轻声道。“你总是觉得自己一个人能够处理,一个人能够扛下来,你没奢望过别人,做了最坏的打算。”   “别这么说。”   陈默摇了摇头。   “是啊,别这么说,因为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这样活着,没人会来帮我们,我们也帮不到你。”   “所以,你突然跑过来就是特意来和我说这番话的。”陈默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是专门来为我践行的。”   “哈,谁说不是。”狐狸愣了愣轻笑道。   他们忽然沉默下来。   几秒后,陈默说:“不要觉得自己能做什么,狐狸,这里不是龙门。”   “我没那么傻。”   狐狸的回答让陈默很不放心,狐狸却像是看出了陈默的想法。   她挑眉笑道:“你总不能就为这个要把我给绑起来吧。”   她说着伸出手。   陈默看了一眼,移开视线,看着窗外。   “我倒是想。”   他从包里掏出了皱巴巴的香烟,里面空空如也,狐狸的手这时伸了过来,指尖夹着香烟,陈默低下头。   “那如果是陈晖洁出了事,你也可以当做是不在乎?”狐狸忽然问:“就当我好奇,让你在楼上那位和陈晖洁之间选择一个,你会选择谁?”   “……谁都不会选。”   “这么自私?!”   “你这个假设不成立。”   “但我不能保证,我提醒过你的。”   “这是威【%>   “可以是。”狐狸点燃了烟。   陈默看了狐狸一眼。   “你说谎的样子可真蠢。”   “聪明人往往都没好下场。”狐狸反驳,轻呼出烟雾缓缓补充:“陈家小姐惹上麻烦了。”   陈默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聪明人,也不清楚猎狐犬是真蠢还是假蠢。   但这都不在重要了,重要的是,狐狸来到了维多利亚,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人往往不会走同一个好运,也很少会犯同一个错误。   狐狸不像是看不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可她还是来了。抱着活下去的决心,去干着送死的事。或者说,其实在做着这件事的人是陈默自己。   但在这世界上,人总该找到一个人去彼此依靠,才不会显得孤孤单单。于是,后来他们都自愿走上了彼此最熟悉的那条路,   狐狸成了猎狐犬,而陈默成了蛇,然后阴差阳错下,彼此在某天交错在了一起,可她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丢掉了自己原本平凡的梦想,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机会。狐狸本可以融入那座城市,去走进它的繁华,如她所言,学一门手艺,从学徒做起,有朝一日,去那边生活。   来时所见到的新城区,那些林立的店铺和街道,令人向往。   可狐狸到最后却放弃了。   龙门是一座吃人的城市,陈默和狐狸很小就明白这个事实,而感染了源石病的人,只能自生自灭,除非有人愿意庇护他们,孤儿院做不到。   他们不是亲人,他们彼此都知道这个事实,陈默和她们也不是亲人,可对陈默和狐狸而言,那已经并不重要了,因为又有谁,能比的上眼前这个人,更能触手可及。   又有谁,比得上他呢?   即使是双手沾满血腥的刽子手,内心深处也总有一个地方,永远是如初的温暖。 第七十六章 默守陈归(七)陈家小姐   【时光没能拿走你眼中的光亮,我会在故事的另一头与你相会。】   ——————   源石引擎的发明,技术的革新换代,使得源石工业化得以实现,于是出现了规模前所未有的巨大载具——移动城邦。   那是人造的奇迹。   源石作为世界上最为普遍的一种矿物,原本通常被运用于法术领域,源石技艺的使用离不开源石的辅助,失去了源石法术的使用效率将大幅下滑,但也有一种例外。   感染者就是这种例外。   即使不靠源石辅助也能大幅度发挥源石技艺,但过度使用,会加深结晶化程度,最终在失去意识的大脑失去对身体全部控制之后,成为新的感染源。   感染者和普通人是不同的。   后来,也没人知道陈为何会变成那个样子,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陈一定会在权力斗争中销声匿迹,她的锐气很快就会被无尽的事端打磨干净。   但偏偏陈最擅长的事,就是让那些以为她会就此退缩的人大失所望。   她从来不会退缩,也不懂退缩,一根筋的性子,单纯的让人觉得可怕。   陈默素来不擅应付这样的人,可陈却会在他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   陈家小姐的雷厉风行,她的格尽职守,她的嫉恶如仇,无不让像自己这样的人感到胆怯和恐惧,仅仅只是看着她目光,便会让人忍不住想要避开。   谁也不知道陈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变成了这样,就连她的那些好友都不敢说自己理解她,但或许,陈默知道其中的原因。   当然,如果按照原本的轨迹走下去,她本该变成这样一个人。   从维多利亚离开,步入龙门近卫局,去成为她小的时候想要成为的那种人。   她是那样的坚持和执著,让人忘记了她的身份,也决然不会在她面前提起魏彦吾,因为那些曾暗地里阴损和嘲笑她的人,都已渐渐被她的气魄和毅力折服。   她所取得的成就必然与魏彦吾有关,但也不仅仅是因为她有一个身为执政长官的舅舅,更多还是她本身的能力和坚持。   仿佛什么也不能阻挡她的脚步,陈默小的时候就看出了她会这样,只是这些年来越发变本加厉。   陈晖洁注定会进入龙门近卫局,这是从她来到维多利亚皇家近卫学院就已经决定好的事情,不管她的性格如何,她都会进入那里,去成为一名警员,或者更高。   只是她的性格,嫉恶如仇并非贬义,但对于警员而言,却并非仅有嫉恶如仇。   陈默相信她会做到,并且做的很好,在陈默印象里陈一直是这样的人,只要她想,只要她愿意,就算是穿着单薄的外衣顶着夜晚的寒风酷雪,也会出现在你的眼前。   陈的性格,让人难以喜欢的起来,可如果忽然有一天,她变成了另一幅优柔寡断,迷茫失措的模样,反而会想起以前的她,是如此的令人怀念。   如果不是讨厌的话,大抵是会喜欢多一点的。   “陈家小姐惹上麻烦了。”   狐狸这样缓缓说道,他看到陈默的动作停顿了一瞬,他转过头看着自己,那目光仿佛是在询问,又夹这一丝好笑。   “你就不想知道陈晖洁惹上了什么麻烦?”   “你能处理?”   “还好。”   “哦。”   “你看起来并不意外。”狐狸疑惑问。   “意外嘛,以陈的性格这是注定的事,兴许以后还会更多。”   “你很了解她。”狐狸转过头看着陈默。   “谈不上了解,只是,一句话怎么说来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可不是个好词儿。”   “但用在这时候再合适不过。”   “她有一个好舅舅。”狐狸忽然感叹道,“但陈晖洁似乎和魏长官有一些……矛盾。”   陈默诧异的看了狐狸一眼,印象中狐狸可不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狐狸的话仿佛意有所指。   魏彦吾能算是一个好舅舅吗?或许在狐狸和外人眼中的确如此。   “……这不是她能决定的。”陈默说,又补充道:“当然,事实如此,现在看来龙门才是陈最好的归处,同样也是你的,狐狸,你的事业也在龙门。”   “还有我的事儿?”狐狸诧异。   “你知道的。”   “那你呢?”   “或许在更远一点的地方,我原本以为可以是龙门,但后来才明白,其实龙门一开始没留在过我能选择的选项里。”陈默回答:“事到如今我们都该明白这个道理,狐狸,我们想的,只能是我们想的,美好的愿景大多不切实际。”   狐狸沉默了片刻,陈默听到她说:“人们往往只有犯错之后才会吸取教训,而没有犯错之前,大多坚定的认为自己的正确的。   “对大部分人而言,有一个龙门行政长官站在身后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但对陈晖洁这样的人却并不是一件好事,非议,猜疑,嫉妒,和排斥,这些再正常不过的人际关系会成为一道又一道厚重的壁垒压在她的肩上,她得有所准备,至少不能在想以往一样天真,否则她跨不过这道坎。”   “我听过这样的说法。”陈默回答。   “或许我们也可以想的简单点,把这看作是长辈对晚辈的关爱。”狐狸笑着:“我想,魏长官大概希望陈小姐成为这样一个人,去改变现在死板,陈腐的近卫局,她是最好的选择。”   陈默愣了愣。   视线透过黑暗看向远处那间早已关闭的大门,眼前仿佛浮现了好久之前,在他眼前翻阅铁门的那个小小的身影。   接住我。   那个小小的人这样对自己说。   狐狸说的没错,陈实在是合适不过的选择,留着魏彦吾同源血【@   魏彦吾站的太高,已经融入这个圈子的他,无力大费周章的去改变近卫局,而初出茅庐的陈,她会做什么,不会让人觉得太意外。   陈,向来不会让人失望。   “也许吧,她的确能够做到。”陈默说,又问:“不过你把这看作是关爱?”   “不然叫殷切期望也行。”狐狸换了一个说辞。“我开始有些期待了,似乎能看到今后的龙门近卫局,因为陈晖洁的到来而变成另一幅截然不同模样。”   “好吧,殷切期望。”   陈默收回手,轻轻抚摸着重刀的刀带。   “你知道的,他们毕竟是亲人。”   他听到狐狸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响起。   “我想你的下一句话是想告诉我,不要抱太多不该有的奢望。”   陈默转过头,黑暗里依稀只能看见猎狐犬的影子。   “我没有抱过这种奢望,从染上病那天起……一直,没有。”   狐狸愣了愣,黑暗里她的双眼仿佛蒙上了一层黯淡的光。   她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说。   那可真不公平啊,但这大地向来是不公的。   她最终还是没能留下陈默,尽管狐狸心里已经想好了说辞。   狐狸注视着他推开车门离开的身影,仿佛就连陈晖洁的生死他都不在意了,又或者说,既然他已经做出了选择,狐狸也没必要为了一个既定的选择而搭上自己和陈。   哪怕她也许真有那个打算。   “这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陈的声音从耳机内响起。   “我变卦了。”   狐狸凝视着手里那枚银色的打火机。   “……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我现在忽然觉得让他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离开也挺好的,去做他心里想做的事。”   “早该想到你靠不住。”   “话别说的这么难听,陈小姐。”狐狸嗤笑着反驳:“你觉得你了解我多少,你又觉得你了解他多少,你什么也不了解,你不懂我们这种人是为什么才活着,活到了现在,你真该庆幸自己有一个好舅舅,否则如何让你能够天真的活到这天。”   “别在我面前提起他!”   “但你怎么否认也否认不了你和魏长官,和龙门之间的关系,这就是我们和你最大的区别。”   耳机内短暂的沉默了一小会。   狐狸抬头望了一眼不远处那幢公寓楼。   “陈小姐,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不,绝不。”   “那你打算怎么做?”狐狸冷笑着问:“拉着他的手求他留下来?带他和你一起回龙门?我承认这件事是由我引起,但让我来告诉你,他是怎么从龙门离开的,他差点杀了魏长官,也就是你的舅舅,你觉得龙门容的下你,能容的下他吗!”   陈忽然愣住了,狐狸的话语就像是刺骨的凉水般泼进她的心头,她的手指颤抖的,想要反驳,却找不出反驳的话语。   “醒醒吧,陈晖洁,你的梦该醒了,别再抱着你那些天真的想法,这片大地上的事可不只是围着你一个人打转,别把自己看的太重要,好好回龙门去做你该做的,况且……我们是感染者,而你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活。”   狐狸的话还是如此不进人情,仿佛与前两天陈见到的那个她大相径庭,她的确是这样一个人,没几人能猜出她的想法。   “……你要阻止我?”   狐狸轻佻的性格实在是让她不爽,当然也许在狐狸心里也是相同的看法,陈的强硬和盛气凌人同样让人觉得难相处。   狐狸的话语里夹杂着一丝嘲讽。   “你想做什么我可管不着,可我也不会帮你,陈小姐,你这个人吧,老实说挺不讨人喜的。”   “呵,谢谢你的提醒,你也一样。”   “其实在我不讨喜这件事上,我比你更清楚。”狐狸回答:“但我不在乎,从来都不在乎,你不能指望每个人都能喜欢你的为人,毕竟,你不是因为他们才活着,这句话也同样送给你,现在的你。”   “……”   陈挂断了通讯,她提上装有赤霄的长盒,紧握着那枚生锈的警徽,走进了伦蒂尼姆夜色里的街道。   她想去留一个留不住的人,她没底气,却有固执。 第七十七章 狮子的安眠曲(一)   记得在龙门和狐狸一起去看过一场电影,龙门的电影,在新年后刚到龙门那个春天,老实说实在是一言难尽。   里面有句台词让陈默印象很深。   狐狸说她挺喜欢那部电影,但后来她就觉得挺傻,真的。   她说:只有小姑娘才会喜欢这种耍帅的台词。   因为她们还太年轻,总以为只要付出就会有回报,然而大多数时候,即使你抱着再坚定的意志,不能改变的,终究不会改变。   她说,她就想自己死之前,也总得说点什么,别到时候想不起来。   狐狸是为什么活着,也许她和陈默一样,曾都有选择的权利,但都因某个原因,而自愿放弃了它。   人总得为点什么拼上命,不在乎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狐狸是个很自私的小人物,有点小聪明,陈默也同样自私而势力,像他们这种人大多是当不了英雄的,因为英雄必定要抛弃什么,他和狐狸都不愿意,所以他们成不了英雄,也做不出无私的奉献。   ——————   没有人能永远服从于自己的理性,纵使是再感情淡泊的人,也会浮现多少情绪波动,明显的,不明显的,刻意的,又或者下意识的。   因为首先是人,便往往无法逃离感情的束缚,而所谓的感情,却也不仅仅是特指亲情,友情,爱情,也许只是一个小小的举动,一次抬眼,一句话,便能打破原本早已既定的事实。   在事情未发生之前,人永远也预料不到,下一刻的自己,会做出什么选择。   人们将之称为个人意志,又或——人格。   他有两个人格。   维多利亚的冬季比维娜预料中的要漫长了许多,过往的二十二年里,她从未有觉的这座城市的冬季会如此漫长,漫长的仿佛每一分每一秒的等待都能被清晰地感知到。   一连下了半个多月的雪,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又一场天灾正在酝酿,这可苦了那些在这片大地上四处奔波,示警天灾的天灾信使们,要顶着寒风在被厚厚的积雪掩埋的荒原里长途跋涉,兴许路上还会碰到饥肠辘辘的荒原野兽们,那一定不会是一段愉快的经历。   很少有人愿意选择天灾信使这样一个职业,尽管它待遇优渥,甚至超过了大部分正常体面地工作,然而想到光是要去往即将爆发天灾的地区示警,就让一大群人望而却步。   当然,那一大群人里,大部分也没有资格成为天灾信使。   超常的身体素质,出色的心理承受能力,优秀的学历水平,以及少不了的一点点幽默与能说会道。   天灾信使们大都如此,尽管他们其中一部分人看起来有些怪异,稍显冷漠,甚至只喜欢独居一处。   但这并非不能理解的事情,当一个人离群索居,独身一人的时间长了之后,自然很难再以平稳的心态快速融入一个又一个陌生的群体里,尤其是他们不断地在重复着融入,脱离这个稍显枯燥的过程。   大部分人,都会显得怪异。   但维娜却觉得很有趣,她还记得陈默之前对她提起过自己有一名正在从事天灾信使这一行业的朋友,尽管维娜看到他说出朋友这两个字的时候,话语有些停顿。   她不难猜出朋友这两个字大概是陈默自己后来强加上去的,他似乎很爱干这样的事情,将见面不久的陌生人说成是朋友。   维娜想,那个人大概会是个女孩,按照她对于格尼的了解,如果不是女孩,格尼大抵不愿意多费唇舌在她面前说起那么多,当然,要是一个男性,或许他也不会在对自己的话语里,将对方说的那么有趣。   他说自己也许会和对方很聊得来,说不定能成为朋友,维娜不置可否,她不认为对方能和自己成为朋友,因为她很了解自己的处境,这些年来,她的朋友有且只有格尼一个人。   在认识格尼之前的二十二年里,维娜的生活里,从未出现过这两个字,所以这两个字对她而言是有些陌生的。   但现在不同了,她现在倒是很有兴趣去见见格尼嘴里的那个人,看看是否如他所说般,真能和自己聊的起来。   维娜撑着下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斜着眼看了看蜷缩在茶几脚的旺财,懒洋洋的蠢狗抬起头打了个哈欠,又重新将头放在了趴着的前肢上。   维娜收起视线,放在扶手上的左手食指轻轻地敲打起扶手,她转头望了一眼窗外,比起早上,雪小了许多,还是没停,风吹过的时候,就会有一片片的雪花从她的眼前飞过。   外面应该会很冷,即使没有出去过,可穿着睡袍的维娜似乎还是能够感觉到那阵刺骨的寒意,伦蒂尼姆的冬天待人向来不够温和。   这或许会是自己在维多利亚度过的最后一个冬天,各种意义上都该是如此,维娜看着窗外的飞雪想,可意外地是,她的心里却并没有多少遗憾和惆怅。   和几个月前坐在公园的层梯上望着伦蒂尼姆黄昏时的感觉大相径庭,她那个时候只觉得悲哀和苍凉,也许还有一丝遗憾和迷茫。   落入原本在高塔上俯瞰的城市时,她才发现自己看守了二十二年的地方,原来是如此的陌生。只可惜那个时候,她已经没有多余的闲心再去感叹和埋怨。   她甚至找不到有那个地方能够解决自己饥肠辘辘的胃口。   那绝对是自己做过最蠢的事情。她不由想,嘴角却露出了笑容。   “其实并不是那么糟糕。”维娜轻声自言自语。   也许没有这个机会,永远高高在上的她一生都没有可能在市井街头遇到这么一个糟糕的人,是的,糟糕,至少在她的认知里,她所接受的教育里,格尼无疑是糟糕的。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不出色,也不够出彩。   他不懂一点礼节,甚至从来不会谦让,精明且市侩,自以为是又自作多情,总喜欢做出一副自己能搞定的样子。   他什么也搞不定,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甚至都无法看清自己的感情,迟钝而麻木,优柔寡断又犹犹豫豫,瞻前顾后。   维娜不会喜欢这种性格的人,更不会将对方的存在放在自己的眼里。   那家伙可以说成是一无是处,却偏偏总以为自己的谎言能骗的过别人,其实,他连自己也在骗,明明清楚谎言是自己说出来的,却固执的一厢情愿的相信着自己说出的谎言。   愚蠢,自作聪明,在维娜的认知里再也找不出像他这样糟糕的人了。   可就是这样的人,若是想说讨厌,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讨厌起来。   维娜再也找不到一个人,能够在自己走投无路的时候愿意收留她,也再也找不到一个人在明知她是谁的情况下还愿意将她称为朋友。   她想,她或许再也无法遇到这样一个精明的傻子,在明知道她想做什么的时候,还愿意陪着她走进那幢华丽的府邸,兴许在那里等待他们的并不是迟来的问候,而是潜藏的五百刀斧手,只需要一声令下,便会让他们尸首分离。   她也再也找不到这样一个会自欺欺人的骗子,在她还在考虑如何开口的时候,就将她还未说出的话付诸于行动,这真的算是一场对等的交易吗?很长时间,维娜无法想象出自己的价值能够达到这个程度。   也许,有这样一个人。   在她走过一个又一个默哀的人前时,在她听着那些格拉斯哥帮成员兼职的神父用稍显迟滞的语气念诵这悼词时,会在背后轻轻的握住她紧握成拳的手掌。   在她觉得稍显哀伤时,会说些不着调的冷笑话来缓解她的心情。   在她觉得迷茫时,会问她是否想好了今晚想吃什么。   在她决心战斗时,会死死守住她的身后。   ……   那本杂志其实没什么好看的,上面的内容也不足以吸引自己的注意,可她还是愿意翻下去,因为她知道,等自己差不多翻完这本杂志时,他就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维娜不记得,他什么时候已经做了这么多事情,她只知道,自己可能越发的适应他的存在了。   这并不算坏,不是吗?   他似乎藏起来了很多秘密,在见到那些来客的时候,维娜就有过这种感觉,她只是从老伯爵和他那里知道了一些。   或许是与自己有关。   这算是一个俗套的故事,失去了双亲的孤儿,在十几岁的时候离奇失踪,又在多年后重新出现在世人的视野,那时他已经多出了一个名字——蛇。   维娜很不喜欢这个名字,所以才想用另一个名字来取代它,格尼,她知道老伯爵应该是忠实的履行了自己的提议,告诉他那个荒诞的故事,但不是从维多利亚来的他,大概永远也无法理解格尼威尔代表的含义。   自己比他预想中的,还要更早知道他的过往,一部分过往,在和格拉斯哥帮接触时,她就已经知道了这些。   但维娜从未开口求证过什么,就像是他也从未开口向她来求证一样,他们都不曾对对方说起过这件事。   他许是有些迟钝的,但大多数时候他都表现的很敏锐,毕竟如果不是敏锐,他也活不了这么久。   这种心照不宣的感觉很有意思,至少维娜一开始并不讨厌,只觉得双方都能知道一些能了解的东西,更像是多了一些默契,可这种东西,一旦在一方向要更了解一方的时,就会成为阻碍。   摆在他们之间的,可不仅仅是感染者和非感染者的天堑,更多的,还是她的身份所代表的东西。   守旧的维多利亚,不会愿意接受一个外来者来玷污他们神圣的血统,而大多神圣血统,纯血的延续,无不是通过内部的联姻媾和。若是有朝一日,她真的能够回到这片土地上,也免不了那些守旧者的支持。   人往往无法随心所欲的活着。   格尼威尔一直在抵触着会发生此类的事情,维娜并不排斥重新回到这里,可他们都很清楚,这并非没有代价。   或许,现在这样的生活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维娜忽然冒出了这种错觉,不必那么沉重的活着,也不必再去想那些繁多的事情,她只需要安心的在家里等着,等着有人推开门,在冷风灌进屋内的那一刻,她会亲手打开房间的灯。   这或许算的上爱了吧。维娜想,因为在她看来,爱这种东西,本不该如此显眼而夺目,应该是平淡的。   平淡的,就像她如今已经适应了的生活。   敲门声轻轻地在房间里响起。   她摇了摇头,将越发纷乱的思绪扫空。   “来了么……”   维娜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大衣的女人,棉衣的帽领上能够看见还未融化的积雪。   她站在门口,看着维娜,打量了片刻。   “王小姐(Miss’Wang)?”   维娜点了点头。   “你可以称呼我为乌鸦,代号,我是来接你的,我想,某人应该已经和你说过了。”   乌鸦的目光先是落在旺财身上,有些兴趣,但很快想起了正事。   “我要怎么信你?”   乌鸦似乎早猜到了维娜会问出这个问题,她侧过身,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维娜的视野里。   “我来接你了!主子,想我了吗?”   因陀罗的声音在维娜的耳边响起,推门进来的因陀罗,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只是脸上多出了几道还未愈合的伤疤,银色的短发也有着烧焦的痕迹。   维娜的脸上闪过一抹愕然,很快便被掩饰下去。   “因陀罗?”   “是我。”   “你怎么……”   “龙门的人离开前由我们的人负责接应,她们抵达和萨卡兹的会合地点后,她跟着我们过来,考虑到对伦蒂尼姆和你的熟悉程度,塞雷娅女士接受了这个要求。”乌鸦解释道:“所以事先没来得及通知,这也是蛇的提议。”   维娜忽然想到了昨天晚上的对话,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格尼,因陀罗的到来,彻底斩断了她出格的妄想。   她的心里渐渐沉寂下来。   “原来是这样。”   乌鸦听到她轻声呢喃。   她从来不是为了自己一个人而活着,那些前仆后继追随着她的人,因此而倒下的人,也不会愿意看到如今的她。   人总得为了什么活着的,维娜很清楚。   尽管有过那么一刻,她也想试着去追寻她的【自由】。 第七十八章 狮子的安眠曲(二)   因陀罗她们过得并不好。   带着伪装成维娜的人逃离伦蒂尼姆的过程并不顺利,尽管有人愿意为他们提供帮助,可有限的帮助并不能改变他们的处境。   她们只是得到了一个机会,一个能够脱离维多利亚的机会,龙门留守在维多利亚的渠道为她们指明了方向,同时离去的龙门人也适当的提供了一部分武器,可大部分伦蒂尼姆的视线仍旧被紧紧吸引在他们身上。   他们本就是引人耳目的棋子,为陈默和维娜的离开提供掩护。   陈默骗了维娜,之前骗了,但或许他们心知肚明。   从龙门来的人不会给他们提供任何实质性的帮助,除了出现在她们面前的路程表和联系方式外,她们只能够靠自己。   用以掩人耳目被大火焚毁的格拉斯哥帮驻地只是拖延了很小的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只够她们将维娜藏起来,用另一个人来取代她的身份。   原本按照摩根的猜想,即使她们这群人想要离开这座城市,至少也要等到几年以后,等到这次风波渐渐平息,等到所有人都不再将所有的视线和精力放在这件事上,她们才有一线生机,而这一线生机的概率,并不会比这次逃亡大多少。   可格尼威尔的出现,完全打破了摩根她们原本的计划,这并不是说他的出现是一件坏事,相反,他的到来补全了摩根原本的设想,甚至因此保留了更多珍贵的力量。但摩根从来都不信任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尽管维娜似乎很信任她,可并不代表辅佐维娜的摩根就有相信他的理由。   她总是喜欢留一个心眼,从小时就留下的习惯,摩根很喜欢这个习惯,因为事实证明,这个习惯救了她和格拉斯哥帮很多次。   伦蒂尼姆和维多利亚的围追堵截让格拉斯哥帮原本就不多的人手损失了近半,可她们还是逃了出来,在一个又一个郡城周转,冒险吸引了大量的视线,营造出一副抱头鼠窜的模样,最终惨兮兮的逃离。   她们不敢冒一点风险,比起带着维娜一起逃亡而言,这样的方式要更为便利和放心的多。她们不必分出大量的精力用以保证维娜的安全,也不必每一刻都过得提心吊胆。   不得不承认的是,维娜没有跟在身边,的确让每个逃离的成员都感觉轻松了不少。   但这却不是最后的结果,也不是一路逃亡最惊心动魄的经历。   离开了维多利亚的她们,很快就被突然出现的人控制了起来,而这些人,正是一路上为他们提供逃亡路线和信息的人。   这似乎才是他们一开始的目的,费力的将她们从维多利亚弄出来,然后控制在自己的手里,用以胁迫某个还留在维多利亚的人。   摩根几乎是一瞬间就弄清楚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这和在伦蒂尼姆时,格尼和她谈话里的内容不谋而同。   他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到来,也早早的做好了准备。而从未信任过她的摩根,自然不会束手待毙。   他给了摩根一个地址和联系方式,而摩根将这个东西给了因陀罗,在一个郡城间躲藏时,摩根和因陀罗分开了。   一方面是为了减小暴露的目标,另一方面,她给因陀罗留下了这个任务。   “我知道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不用露出那种惊讶的表情,我接触维娜的目的并不单纯,不值得信任并不让人意外。”   “我并不奢求你能相信我说的每一句话,但至少我们现在站在同一战线,这是不争的事实,没有人会愿意看到落到自己手里的猎物被别人截胡,我相信聪明的摩根小姐您一定能明白这个道理?”   “其实一开始我并不想这样做,按照我原本的计划,你,你们,整个格拉斯哥帮都是可以舍弃的东西,我的目的只有维娜,但后来我改变了主意。”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想起了什么,停顿了好几秒:“……或许,你们的存在是不可或缺的。”   “每一个为王前驱的棋子,如果可以活下来为什么不拼命的活下来呢,我想看到的不是一个孤零零的傀儡,也许说这句话太傲慢了一些,但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维娜,为什么不试着活下呢,不管对你说这句话的人是否值得你信任,龙门的人不值得信任,但我还为你们准备了后手,最起码,你已经有了机会。”   不可否认的是,这句话的确有很大的吸引了,无论是对摩根,还是对现在的每一个格拉斯哥帮成员。   如果可以活下来,又有谁愿意甘心赴死,尤其是,没有意义的死亡,明知会死的死亡。   维娜安静的听着因陀罗将这一路的经历娓娓道来。   尽管因陀罗说的很简要,还做出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   可她注视着因陀罗的脸,那头杂乱的银色发尖多了些烧焦的痕迹,留在脸上的伤疤,似乎在向她诉说着这一段并不平稳的旅程。   “别担心啦,主子,我这不是活的好好地吗?一点事都没有哦。”   因陀罗似乎是看出了维娜的想法,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想要证明些什么,她只是看起来张扬。   可牵动的伤口,让她抬起的手僵硬在了半空,紧皱起眉头,扯着嘴角,轻轻地呼了口气。   “你受伤了?”   “不要紧的,只是一些小伤,以前不也这样。”   因陀罗努力的想露出笑容,可那夹杂着痛苦的笑容看着很勉强。   “休息一会就好了。”   “辛苦你了,因陀罗,如果不是因为我……”   “别说这种话!”   因陀罗打断了维娜的话。她注视维娜,将握紧的手轻轻放在了大腿上:“就算是受再多的伤也没关系,就算是死也无所谓,我来这里,不是听主子你自责的,那些死去的兄弟,想要的也不是道歉。”   “我们跟着你,会死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她看着维娜,脸上却缓缓露出笑容,语气斩钉截铁:“我印象里的维娜,可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维娜忽然沉默下来,她忽然想起了几个月前,自己参加的那场葬礼,在格拉斯哥帮驻地后的荒地上,一场大火,一场大雨,就什么也没有剩下。   她走过那条由人组成的路,雨打在因陀罗手里的伞面上,那声音听起来像是战鼓,顺着伞面落下,在她的眼前连成雨幕,她看到那一张张望着自己的脸,那一双双凝视着自己的眼睛。   他们在告诉自己,只要自己活着,只要自己举起手臂,他们就会紧紧跟在自己身后。   信念,她仿佛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这样的东西,成为了别人的依柱。   不需要语言,也不需要承诺,只需要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会有人前仆后继甘愿赴死。   她那时候只觉得沉重,可现在却忽然多了一些什么东西,重重的压在她的心和肩上,像极了小的时候,坐在王座的大厅前,听过的对她说的那句话。   他们站在王城的高塔上望着脚下的城市,芸芸众生如蝼蚁。   “你看到了什么?”   “一座城,很多人?”   “是的,一座城,很多人,但你应该看到更多。”   “更多?”   “你要看到,他们为什么活着,当你能看到他们为什么活着时,你才能资格带领他们。”   你是王,你生来高高在上。你被众人仰视,你应有所馈赠。   你是王,你也是凡人,你要明白凡人为什么活着,这是你的义务。   你是王,你要让每一个跟随你的人,无悔他们的付出,这是你的责任。   维娜注视着因陀罗的双眼,琥珀色的眼底她看到了自己的如今的模样,比起王,更像是一个已为人妇的哀怨女人。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眼角的余光注视着自己垂落在身前的黑发,闭上眼,再睁开的时候,已经不见了犹豫。   “摩根和高文在哪里?”她问。   她已经有了抉择,她向来不喜欢等待。   因陀罗没能回答,她不安的扣了扣自己的脸,因为她也不知道现在摩根和高文在哪里,她们在阿卡利斯郡分别,因陀罗带着摩根的交给自己的东西联络到了乌鸦。   “你的同伴现在很安全。”   维娜的目光转过去看着这个突然出声的女人。   乌鸦的脸上没有什么变化。“塞雷娅女士几天前就带着人去接你的同伴了,不出意外,你过去后就能见到她们”   “你能确定?”维娜问。   “你可以问她。”乌鸦指了指因陀罗:“如果连塞雷娅女士也没辙的话,我想应该很少有人还能救出你的同伴。”   “谢谢。”   “不用,这是蛇早就决定好的,我们只是按照他的吩咐。”   “我早该想到。”   “嘁,下次让我再见到那个混蛋,我一定要狠狠的锤爆他的脑袋。”一旁的因陀罗忽然骂了一句。   但很快,她就大叫起来,因为被他吵醒的旺财忽然一口咬住了她的裤腿。   “给老子松开,你这条蠢狗!”   乌鸦看了她一眼,没有反应。   “格尼……他现在在什么地方?”维娜问。   “他暂时不会和我们一起离开,不过在出城之后我们的人会在约定的会合地点等待他三天,放心,他的情况不必担心,至少他逃命的本事一流。”   维娜的脸上并没有意想中的喜悦,她只是对着乌鸦微微点了点头。   “我们应该出发了。”乌鸦看着维娜:“如果你没有什么别的问题的话,我的小队会负责护送你们抵达会合地点。”   “那就出发吧。”维娜站起身,环视了房间一眼:“我们离开这座城市。” 第七十九章 狮子的安眠曲(三)小菜   一层不变的雪,没有丝毫要停歇的意思。   他今天回来的有些匆忙,他不该在这个时候回来,比平时要早了许多。   维娜看着他推开门进来,湿漉漉的鞋底在地板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明显的脚印,还未融化的雪落在他的肩头。   他大概是走的很急,所以才没有去顾忌落在脸上的风霜。只是站在那里,就能看到温差引起细细的热气从他身上升腾。   维娜放下手里的书。   “你今天回来的早了一些?”   他没有脱下披在身上的大衣,看起来似乎不会在屋里久留。   “出了点事,不得不提前回来。”   维娜没有看到他手里提着那柄名为赤霄的武器。   他走过来,从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的手机,放在茶几上,没有坐下,维娜看了一眼那个手机,又看向他的脸。   “落下了什么?”   “你算不算?”   维娜愣了愣,细细看了看他的脸,那张脸上微微有着笑意,她的脸色很平静,手指缓缓伸向那本书。   他平时不会开这种玩笑。甚至克制着和自己过于亲密的交谈。   “你的表现和我预想的不一样。”他看着依靠在沙发垫上的维娜,语气里带着一丝遗憾。   “我该再表现的惊讶一些?”   维娜转过头,仰视着他,露出小小的惊讶。   “太刻意了。”他看着维娜的表情想了想回答。   于是那惊讶的表情渐渐变得平静,拿起的书又重新放下,安静的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他接下来的话语。   维娜知道,他是想说些什么的,不然不会风尘仆仆的赶回来。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那个?”   维娜听到他这么说。   “不论那个,我最后都会知道不是吗?”   这种没有意义的事,他却很喜欢去做。   “这么说也没错。”他点了点头:“不过我认为你还是可以选择一个,兴许对你来说,应该也算不上什么坏消息。”   “你似乎很乐衷做这种事。”   “人生里不都是这些大大小小看着无聊的乐趣吗?”他说。“算是消磨时间。”   她犹豫了片刻。   “好消息是什么?”   他的脸上忽然露出果然的表情,让维娜有些不悦。   “格拉斯哥帮的人很安全,不出意外你很快就可以离开这里。几天后会有人来接你,你可以和他们一起走,我想,到时你也许会见到意想不到的人。”   他的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这是我曾对您的承诺。”   可维娜的脸上却很平静,她只是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你看起来并不高兴?”   “不,事实上我很高兴。”   “我没有在你脸上找到笑容。”   “高兴不一定要表现在脸上。”她说:“我没有露出笑容,并不代表我心情不好。”   “这句话听起来很耳熟,好像也有人曾这么对我说过。”   “坏消息是什么?”   “坏消息是,这几天我可能都不会回来了。”他说,但脸上的表情很轻松:“不过我说过,这对你算不上什么坏消息。”   那表情让维娜有些许熟悉,可她想不起来,自己在那里见过。   维娜微微蹙了蹙眉,她看了一眼这间不大的房间,几天之后,这个熟悉的地方将会空无一人。她的心里微微有些失落。   她已经适应了这样的地方和生活。但漂泊流浪的生活就是这样,你不能指望何时能有一个长久安居之地。   尘土向来无法掩埋人的举止。   “你是否需要为此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冰箱里还有一些速冻食物。”他没有听出维娜话语里的意思。只是叮嘱道:“如果不喜欢,也可以自己尝试做点什么,应该会有一种很新奇的体验,不过只有这几天,很快就会过去……”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像在说,再坚持坚持,很快就会好起来的。那话语,像是在劝导孩子,虽然很平和,可落在维娜的耳里,忽然变得刺耳起来。   她少见的涌起了一丝烦躁。   “你认为我已成为你的累赘?”维娜忽然打断了他的话语,让他原本想说的话停在了嘴边。   可就算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   那本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他的声音停了下来,因为黑发的姑娘看着她眼睛,那眼里的失望和询问,让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可也没有想好应该怎么回答。   他并不傻,知道维娜想问的是什么,但即使是这样,他也想试图敷衍过去,装作没有听懂,有时候,迟钝并非一件坏事。   “你的身份很敏感,继续待在这里会很危险。”几秒后,才响起他的声音:“龙门的人已经来了,我不确定猎狐犬打算做什么,但不管他想要做什么,都不会全然对我们有利,我很了解他这个人,他不会无缘无故漂洋过海来这里,或许会更坏,龙门牵涉进了里面,他们不值得信任,但绝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他说着轻轻叹了口气。   “我不觉得你是累赘,累赘这个词语通常被用以形容拖累和麻烦,我不认为你的存在会给我带来麻烦,相反,这一次是我给你带来了麻烦,龙门因我而来,其中或许有你的关系,但你要知道,这场麻烦是我引起,而你的安全才是最主要的。”   他说着,停了停。   “这样的对话,我们应该不是第一次了,听着,野猫小姐,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维娜已经很久没能在他口中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   “但这一次与你无关,别让事情变得更加麻烦,如果你真的想做什么,离开是最好的,至少这样我不用分心来顾忌你。,这件事解决之后我会去找你,也会给你一个让你满意的解释,快的话,也许我们可以赶在这个冬天还没结束之前一起度过第一个新年,我给你炒几个没尝过的小菜,然后一起忘掉这些破事。”   维娜的脸上没有任何反应。   “你应该试着更期待一些的。”他轻声提议。   “期待我在这里度过的最后一个冬季?”维娜反问,最后两个字的声音很沉重。   她的眼睛缓缓抬起,那眼里倒映着格尼威尔脸上令人作呕的笑容。   放在书上的手指紧紧握住了褶皱的书页,格尼威尔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可他什么也没说,就当是没有看见。   他们就这样看着彼此,站在维娜身前的格尼威尔,那身影明明并不高大,也过于熟悉,却忽然让维娜感到了一丝陌生。   陌生的就好像她今天才见到这个人。   她缓缓松开了自己的手指。   “你从来都是这样自以为是。”她忽然翘起嘴角,可笑容并不温暖,相反多出了许多讥讽。   少见的讥讽。   她在笑,但并不意味着她心情好。   “兴许只是因为留给我的选择余地向来太小。”   “你真的认为我能顺利离开这里?”维娜没有再去看他,她看桌上放的那本书,书页的褶皱和自己的手指。   “谈不上顺利,但我希望你能安全离开。”   “一开始,你就没有想过来征求过我的意见。”   “现在不行,如果是其他事,我很乐意这么做。”   “是啊,谁会在意一个失败者的想法呢。”她轻声说,声音低的仿佛呢喃。   格尼威尔没有再解释什么,沉默不语的他像是他的名字,默认了维娜的话。   “我会听从你的话语离开。”   听到这句话的他轻轻的松了口气。   “这样最好。”   他转过身,就像维娜想的那样,他来的很匆忙,不会在这里待太长的时间,也许,和维娜预料的也不同,因为他大概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可他的脚步却停了下来,身体猛地僵硬在了原地。   “和我想的一样……我本来以为会是一个拥抱。”   “我以为我们间不止是拥抱。”   维娜的声音轻轻从他耳边响起。在他转过身的时候,从背后抱住了他。他没有转过头,所以没能见到闭着眼的维娜,嘴角那温柔的笑。   刺骨的寒冷从大衣上传来,穿透了单薄的衣袍,落在温暖的肌肤上,黑色的长发坠落在他的脖间,随之而来【{   紧紧贴着他脖间的脸,那头纷乱的长发。   狮子的长尾左右摇摆。   从未有过如此之间的距离,近的仿佛回过头就能看到她的脸,感受到她的呼吸,感受到她的心跳。   她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可她总是出人意料。   “我很高兴你没能和我吵起来。”   “我曾选择相信你。”维娜说:“现在一如既往。”   “一如既往的相信一个骗子?”   “相信格尼威尔。”她说,又补充道:“我会等你回来,没有万一……。”   “那就……谢了,野猫,我太久没再听到有人对我说过这种话了。”   “无需道谢,但你需谨记。”她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果决:“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死。”   “每个人都会死,你我,所有人都有死去的那天,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但我答应你……至少现在,我不会死在维多利亚。”   她缓缓松开手,尽管这个回答并不能令人满意,但最起码,已经有了充足的理由。   “如果是这样,我会试着去期待这个新年的到来。”   ps:断更几天了,接下来一周双更补偿行不行。   ps2:下一章狐狸和陈默的相爱相杀。   ps3:伦蒂尼姆大概就八十章的样子,之后就是疯婆娘的专场。 第八十章狮子的安眠曲(四)   寂静的下城区废楼外   这里是曾经是维多利亚旧城区的所属地,但因新城区的开发如今渐渐被废弃。   大楼废墟地下连接着城市最大的下水循环系统,横穿上城区与下城区的两条河道在此交汇,原本是过去伦蒂尼姆最为繁华的街区,它的繁华要从一百年前说起,当时伦蒂尼姆的执政大楼位于街区的最中央,两侧是贵族们的豪华宅邸,商业中心,直到某一天的夜里,侍卫军突破了防区的封锁,位于王宫的德拉克被阿斯兰所取代   至今仍旧能在某些残垣断壁上看到一些不同寻常的痕迹,像是爆炸,和重武器留下的划痕,即使是空气里,都隐隐能闻到一股腐朽的血腥味。   这座城市有过一段沉重的历史,不知暗藏了多少家族的悲欢离合和血泪史,象征着武力与征服的德拉克,事到如今也仅能从史书上在找到往昔的一丝辉煌。   一如龙门,繁华而靓丽,陈默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份令人着迷的灯红酒绿与车水马龙是建立在下水道里堆积如山的尸骨和各方势力永不休止的争斗和杀戮之上。   没有多少人会在意,在某一天,某一个清晨,有两个人的人生忽然变得灰暗和苍白,也没有多少人会在意,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义无反顾的冲进被匪徒把持的仓库里,在照亮天际的火焰与爆炸中销声匿迹。   没有多少人会在意,在城市的东区,有过一家孤儿院,里面的每个人都失去了对他们而言最宝贵的东西,在每一个深夜,树枝打在玻璃上的声响,都在试图掩盖黑暗里响起的低泣。   没有多少人会在意,集中营里每天都会拉出去掩埋的尸体,只是数字增了又减,减了又增,似乎永远也看不见尽头……   这座城市太大,大的仿佛里面的每一个人都可有可无,都微不足道,大的每一天都会发生新的事情,会出现新的意外让人应接不暇,大的城市建起一座高楼,于是,另一个地方就被废弃,渐渐遗忘。   四周是漆黑而安静的,大楼前有立起的防护网,防护网正中央的铁门被推开,仿佛是为了迎接即将来到的客人。   陈默坐在大门的正对面,远处,城区的灯光照亮了半边天空,天色算不上昏暗,因为大楼外依稀有几盏还没坏掉的灯光在不停闪烁。   汽车的灯光与轰鸣声打破了夜色的寂静,陈默丢下烟蒂,车停在他的面前。   他看到来者在车上招了招手。   “你比预定的时间迟了一些?”陈默问,他打开了车门,上车后转头看了对方一眼。   “中途遇到了一些麻烦。”对方解释道。   “哦?”   “有几个客人发现了我的踪迹,按照约定的计划,她现在在车上,这辆车已经被他们锁定了,出了这座城市不出意外他们就会动手,有两个消息,一个好,一个坏,你想先听那个?”   “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陈默不置可否。   “先说坏消息吧,你这趟遇到的敌人会比原本更多,我收集到的消息表示,有几名阿斯兰似乎也有不小的动静,好消息是他们不会在城里动手,也大可能调动军队。”   “听起来真不错。”陈默点了点头。   “说实话我没想到你居然会选择这么干,这和送死有什么分别。”对方转头看着陈默的侧脸,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会选择这种方式。   “话别说的这么肯定。”陈默回答。   “难不成你还有什么招数没使出来,我是说,你真觉得自己能在这种局面下活下去。”   “能不能活下去我想你们萨卡兹比我更清楚,你们不是一直都这么过来的?不把自己的命当会事儿,很巧,我也是一路这么过来的。”   “你这话说的有些自大了啊。”   “是啊,也许吧。”陈默笑了笑。“伦蒂尼姆的事情了结之后你们也该撤回卡兹戴尔了,比起这里,那边更需要你们。”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   “我们,也需要你,离开巴别塔前,殿下曾单独找过我,殿下虽然没有直接说出口,但我看的出,她希望你能活着回去。”   “特蕾西娅希望每一个能活下去的人都能好好活下去。”陈默说:“但我们都知道,有些事注定有人要做出牺牲,只有一些人愿意去死,另一些人才能活下去,活的更好。”   “……算是吧,不过对我个人而言,我佩服你,蛇,也尊敬你的选择。”对方说,他收回看着陈默的目光,凝视着车外的残垣断壁:“你选的这个地方让我想到了卡兹戴尔,今年冬天会死更多的人,每年冬天都一样难熬。”   “但起码你们已经有了希望,看得见的希望。”陈默掏出香烟,对方结果,他们点燃后同时沉默了几秒:“这场战争很快就会结束了。”   “作为一名萨卡兹,我从来没有去奢望过这场战争会有结束的时候。”   “那你现在就该去想想,战争结束后自己要做什么。”陈默半开玩笑的问:“别到时候手足无措。”   “你这话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对方轻轻笑了笑:“我想我还是会留在巴别塔,或许那时候巴别塔已经不叫这个名字,卡兹戴尔还有很多需要我这种人的地方,我会留在需要我的地方,直到有一天我的国家不再需要我,到那时,我就去找一个阳光明媚,每天清晨起床就能看见日出的地方养老。”   “很不错的人生规划。”陈默由衷的赞叹。   “你应该说,对我这些手染鲜血的萨卡兹而言,是一个再好不过的美梦,但也许……要是我不幸死在了某处战场上,也同样算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别轻易说死。”陈默摇了摇头:“有时候说的多了,也许就真死了,你应该多想想该怎么活下去,死很容易,活着比死难。”   “……我第一次听到有外人对萨卡兹说这些话,不过,受教了,蛇。”   “特蕾西娅一直在这么说,只是你们从来没有放在心上罢了。”   “……”   陈默的话总是让人难以找出反驳的理由,而他也没有想去反驳。   他指了指车厢后面。   “我很抱歉,这次不能和你同行。”   “不必抱歉,我来这里之前就有人说过相同的话,我很清楚自己为什么来这里。”   “博士?”   “博士。”   对方点了点头,打开车门,他望了一眼阴暗天空漂落的雪花,冷风灌进温暖的车厢,余光看了一眼昏暗车厢里的男人。   燃到尽头的香烟落在被雪浸湿的地面。   “有什么话需要我替你带回去?”他问。   比如遗言。   “替我向博士问声好,outcast,剩下的等我回去会亲自问他。”   “祝你好运,蛇。”他关上车门。   车窗外,陈默看到他竖起拇指,轻轻拍了拍车门的钢铁,注视着这辆车重新发动,换了一名驾驶员的汽车重新驶入夜色。   一片黯淡无光的夜色。   所有人都在朝着有光的地方走,只有他在回头。   背对光明,走向黑暗。   ——————   有时候,人奢望一点,就永远也无法被满足,人心永远不能用欲望来填满。   伦蒂尼姆的下城区一如既往的安静,偶尔穿过车辆驶过的街道,向着出城的方向而去,这辆载着陈默和“维娜”的汽车又重新进入了人们的视野。   Outcast没有说为了这个计划,他们在维多利亚本就不多的据点损失了多少人手,有些事注定要做出取舍。   巴别塔内有许多像是outcast和scout一样的人,也许大家观点和想法会有所不同,但目的是一致的,因此列如w这样性格恶劣的人也能被当做同伴去看待。   离开前听说她在scout手下做事,似乎做的成果还不错,只是如果不是经常去骚扰特蕾西娅,她应该也不会被凯尔希当成一个麻烦来看待。   陈默的脑海越发平静,他想起了一些在巴别塔发生的故事,相比较龙门和哥伦比亚而言,也许只有去过不久且并不怎么熟悉的卡兹戴尔,仿佛才真的值得他去想念,或许不过是因为混乱的卡兹戴尔才更适合他这种人去栖息。   陈默不知道。   他偏头看了一眼放在副驾驶座上的银色重刀。   原本计划的行动路线因为阿斯兰的一个要求而被打乱,替代格拉斯哥帮作为诱饵的陈默正在踏上一条看上去有去无回的路。   可相反他心里并没有多少恐惧,以至于慌乱和惶恐,这在过去的他身上是很难想象的事情,过去每做一件事,他都得去考虑得失,去考虑值不值得,考虑是否会因此扩大自己要承担的风险。   风险评估似乎是每一名黑钢成员的本能,而离开黑钢后的蛇越发失去了这种本能,也失去了安保雇员应有的谨慎态度。   狐狸的到来就像是在刻意针对暴露出自己这个缺陷的陈默。   她的出现在意料之中,也在情理之外。   那辆机车呼啸着在下城区偏僻的道路上截住了汽车的去路,戴着头盔的沃尔珀女人松开左手比划了一个手势,陈默没有理会。   直到机车忽然停下,横跨着挡在了陈默的车前,轮胎和地面刺耳的摩擦声在夜色中响起,苍白的车灯照亮了车前驾驶员的身影。   她坐在机车上,取下头盔,露出了那头橙色的短发。   车离她只有一米的距离,如果陈默没来的及踩下刹车,他大概得再跑一趟医院。 第八十一章 狮子的安眠曲(五)薄情郎   狐狸崽从来学不会,学不会错可以改,但错过的事永远无法重来。   她应该能学会,学会放弃,别为了不值得的事那么执着,这不叫执着,应该叫做固执。   那些没有结果的事,始终要学会放弃。   陈默松开了握着方向盘的手,她看着一身黑色机车服的狐狸从车上下来,她扔掉了手里的头盔,从机车后抽出两柄短刀,27寸的短刀,刀身是哑光的黑,在车灯下反射不出一点光芒,仿佛是在昭示着她的人生。   她明显是有备而来,就这么站在陈默车前,隔着车前窗和陈默对视。   “你还想在上面赖到什么时候?”   狐狸冷着脸,不见了她时常挂在脸上的吊儿郎当和轻快笑容,似乎此时的她才是真正的她,那个在龙门靠着行动组和各种见不得光的工作而逐步爬上高位的苏警司。   此时的狐狸才是名副其实的苏长官。   陈默最大的奢望,就是能在长大后,带着塔露拉走进那座昼夜不停,渐渐拔地而起的新城,在每一个夜晚,他时常站在玻璃窗前看着那边的灯火通明。   于是这个念头后来也越发的在他脑海根深蒂固,为此,他无数个日夜不在试图拉近自己和塔露拉的关系,希望有朝一日,对她求婚时,不会得到让自己失望和遗憾的答案。   其实在很久以前,【#{   伦蒂尼姆,这座异国他乡,在废弃城区的街道,陈默和苏离借着车辆的灯光凝视着彼此,他手里提着那柄银色重刀。   狐狸可真是缺德啊,陈默忽然想,她来的真不是时候。   但狐狸不这么想。   她会做什么出格的事都不令人感到意外。   “这没什么意义。”陈默说。   狐狸不为所动,道理她都明白,可明白道理就不能不去做了。   这些事向来没有一个肯定的答案。   “我知道,我只是想试试。”她望着陈默的脸,又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武器。   “试试什么?”   “试试能不能把你打进医院,给你请最好的医生,如果你这辈子都不能动,那就再好不过了,我会留在你身边一直照顾你。”她说的无比认真,就好像她心里真是这么想的,陈默也不去怀疑,如果真有这么一天,狐狸会说到做到。   “你做不到的。”   “所以我说了只是试试。”她笑着,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你会饶我一命的不是吗?假如我被你重伤,你会把我留在这里,让我一个人绝望的等死?”   “……”   “你也做不到,狗子。”她说:“道理我们都明白,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生命中无法再失去的人好好说声再见,所以我只能想到这种不尽人意的方式,偏偏对你很管用。”   因为没多少人会来在乎我,但我知道,你会。   我以为不但努力我就能从臭水沟中爬出去,后来我才发现,原来我并不是那么讨厌那条臭水沟。   “你怎么敢确信我不会这么做,你和卡兹戴尔孰轻孰重我还拎得清,我也提醒过你了。”陈默缓缓拔出了重刀。   “我同样也提醒过你。”狐狸说:“提醒过你别给我机会。”   “魏彦吾不该让你来的。”   “说不定魏长官也是同样的想法。”   “一定要打?”   “除非我死!”   “我就当真的听好了。”   陈默轻声道,他看着面前的狐狸,重刀上猛地燃起蓝色的火焰,焰光融化了飘落的雪花,照亮了彼此逐渐模糊的面孔。   “把话说的太满,别到时候哭鼻子的时候多难看啊,狗子。”   “呵……”   陈默笑了起来,苏离也同样笑了出来。   “我记得在龙门时,你说过自己不擅长动手。”   “说说而已,你还当真了?”   刀刃与刀刃碰撞的火星点燃了这片夜空下的黑暗。   雪花被狂乱的气流带起,吹飞向更高更黑的天空,在刺目的火光里,陈默能清晰的看到猎狐犬那张熟悉冰冷的脸和眼底闪烁而过的疯狂。   她的心底一直住着一头名为疯子的野兽,让她不得不每时每刻奋力在嘴角挂起讨好的笑脸,好伪装成一个和蔼可亲的正常人。   可再精密的伪装也有被识破的那天,再刻作的笑脸也无法掩饰狐狸心底里潜藏着的恨与憎。   或许在无法反抗的时候她会试着让自己去接受这一切,强迫自己不去想它,告诉自己认命了,但现在已经没有了这个必要。   如果说狐狸有那一刻脸上所露出的表情能让陈默放下戒心去相信不是她刻意想让人看见的话,也许只有现在。   尽管陈默很清楚,狐狸眼底的恨和憎并不是朝着自己来的。   可陈默也清楚,自己成了她最好的发泄对象,她压抑了太久,久到某一天连她自己都忘记了自己心里还存在着这么剧烈的情绪。   卧底与间谍们最开始也最需要学习的技能就是掌握自己的情绪,狐狸无疑是其中翘楚,可现在的她却忘记了这些,而忘记了这些的人,一般都不会有多好的下场。   在这片异国他乡的土地上,狐狸放弃了一切的伪装,也放弃了自己心里最后那道枷锁。   溅起的蓝色火焰不断在两人之间飞舞,像是风中摇曳的火烛,又像是散落大地的流星,狐狸的双刀高高的扬起,那双冷漠的眼里泛着亮眼的青色光芒,又在接触到火焰和刺目的金色时,被撞的七零八落。   刀刃不断碰撞着,刺耳的声音像是鼓点一样密集,每一次碰撞都会溅起大片火星与火焰。   重刀切断了狐狸左手的短刀,刀刃飞旋着落入黑暗,她没有犹豫抛弃了断掉的那柄刀,另一只手里刀挥舞的速度越来越快,快的让陈默感到了一种凝滞和难以招架,眼底流露而出的光芒却越发的耀眼,耀眼的青色在黑夜里拉出一条又一条长线,划破陈默和她眼前的黑暗。   陈默忽然意识想到了什么。   “停下!狐狸……”   “哈,你说让停下就停下,那我……多没面子。”   狐狸艰难的回答,她依然嘴硬。   更加剧烈的刺痛在体内出现,袭向心脏,宛如被什么东西紧紧的捏住,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潜藏在血液中的源石细胞在被压榨之后产生的剧烈生理反应。   一丝腥甜的味道在狐狸的舌尖蔓延,又被她压下,这种疼痛比起刀刃在身上划出的伤痕要刻骨的多。   “你下不了手,不用你来下手。”她忽然说,挥舞着短刀冲向陈默,“有本事你就来挡挡我看!”   那柄哑光的短刀划开了积雪,划开了火焰,划开了一切能看见的东西,狐狸的眼里只有火焰中心的男人。   她眼里流露出青色的光芒,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变成这种局面,即使在龙门也没想到过。   她眼里带着死志,只有不怕死的人才配去说活着。   陈默不再留手。   漆黑的鳞片瞬间覆盖上了他的整条左手,狐狸的刀锋袭来,尖锐的手爪抓住了锋利的刀刃,轻脆的折断声在两人之间响起,钢铁的碎片划过了陈默的脸颊,暗金色的血顺着伤痕流了下来。   狐狸凝视着他身上出现的变化,她忽然怔住了。   因为眼前的人,他燃着金色的瞳孔和摇曳的影子,他……变成了一头怪物。 ,,【+[   “怪不得……”她低声呢喃。   狐狸松开了手,短刀落在地上,砸碎了地面薄薄的积雪。   天际正在亮起淡淡的光,废弃的城区覆盖着白色的雪,在黎明的光中披上了一层亮眼的银霜。   陈默看到狐狸藏在左手的起爆器。   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狐狸嘴角勾勒出笑容,她已经拉开了不少距离,轻轻按下拇指。   陈默只来得及抱住她,将她挡在身下。   猛然燃起的火和热浪摧毁了路上停留的一切,那辆藏着炸弹的机车,那辆停在机车前的汽车。   回过头时,都已变成了燃烧残骸。   狐狸松开起爆器,她望着身前的陈默,得意笑着:“看来……这次,是我赢了。”   “是啊,你赢了。”陈默无奈的回答。“你的目标一开始就是那辆车?”   “也不全是,我也想看看你到底藏了什么东西。”她看着那只狰狞的手腕,轻吸了一口气,缓缓感叹道:“这可真是……了不得。”   “这就值得你这么拼命?”   “反正也死不了。”狐狸无所谓的回答,咧了咧嘴角:“就是,有些疼罢了。”   “我想了很多办法,原本是想利用一下陈晖洁的,但后来我放弃了。”   “为什么?”   “我想你可能也不太想在和龙门和她们扯上关系了,我这么做,会不会适得其反?”狐狸随口回答,她靠着陈默的肩膀,揽着他的脖颈,垂下目光:“其实主要还是,我不怎么舍得,在龙门的时候,你问我爱不爱你。”   她转头看着陈默的脸,忽然双手抱住了他的头,黎明的光中,残骸升腾的火焰和烟雾下,狐狸单薄的嘴唇吻住了陈默。   她拉开了距离,望着陈默的眼睛。   “你说这算不算爱?”她问。“我想要的不是你说的那种,你知道的,别都装作听不懂。”   “……”   陈默张口无言,几秒后狐狸才听到他的回答。   “我还是得去。”   “我知道,知道,我们之间不用找什么理由。”狐狸松开了揽住他的手臂。“我只是想试试,不然我心里没法安稳,每次我都告诉自己要认命了,别白费功夫,但到了你这里,我发现自己不行。”   “我欠你的。”   “那就好好记住。”狐狸伸手轻轻锤了锤陈默的胸口,露出笑容:“记住你欠我的,有一天都要还给我。”   “如果有机会的话……”   “去吧,狗子,带上你的新玩具,别死的莫名其妙。”狐狸收回手,她的手停在半空,“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事不过三,我想,我也没法等你第三次。”   陈默挥了挥手,没忍心去看她眼里的不舍和落寞。   他迎着黎明的天光,走进了伦蒂尼姆废弃的城区废墟,因为狐狸的到来,他等到了天明,那长长的影子,就一路迎着光落在身后。 第八十二章 默守陈归(八):有缘无分   人生的出场顺序很重要,有时候不是你不够好,而是你来得不够巧,没刚好在那个人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他身边,也没刚好在他还在考虑未来是问他是否有过自己的一席之地。   陈默似乎总是在逃避。   差点让人觉得他是个感情迟钝又麻木的人,其实恰恰相反,他很清楚狐狸对自己的感情,也很清楚那并不是他以为的亲情。   从来没有那两个同龄的异性会产生纯粹的感情,因为这不是受人控制的东西,有些东西忽然出现,怎么也无法止住。   但陈默很清楚的是,他给不了狐狸她想要的东西,他对狐狸的亏欠比爱要多得多。   他没办法给狐狸许下又一个他没办法完成的承诺,给她希望,又让她绝望,她是个失去了未来的人,他的未来注定要在一片腥风血雨中度过。   狐狸即使留着遗憾孤独老去也比跟着他要强,他觉得自己配不上狐狸的爱,也配不上狐狸为他做的一切。   到头来,他什么也给不了狐狸。   遗憾和亏欠,又是这些,好在已经足够熟悉。   【其实我还挺喜欢那只狐狸的。】   狗蛋的话语忽然在陈默的脑海内响起,祂这么说。   【她很聪明,懂得取舍,也知进退,可惜偏偏遇上了你这么一个油盐不进的家伙。】   “你是在嘲笑我?”走在废墟之间的陈默问。   【难道不是?】祂反问。【那难道不就是你一直以来追求的东西?爱,牵挂,或者说别的什么……】   “你是说狐狸。”   【还有别人。】   “你不明白我和狐狸之间的感情。”陈默抿了抿唇,他勾起嘴角:“在我小的时候,其实从来没把这只沃尔珀放在心上过,甚至有一段时间,我已经忘记了我的生命中还有过一只沃尔珀的踪迹,她对我没那么重要,或者说,我对她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重要,在龙门时,我甚至考虑过要不要下手除掉她,毕竟她是龙门派过来的人,我没法保证她不会做什么……从始至终,我都没有信任过她。”   【……那可真是有点绝情。】狗蛋的话语中似乎带着笑意。【可你到最后还是没有动【~   “因为我觉得她做什么都已经不重要,因为就像我说的……我从来没有信过她。”   【那现在你的想法改变了?】   “改变了。”   【如果她刚才真的下了死手……】   “我不会杀她。”陈默说:“我曾做过相同的事,那种感觉至今令我记忆犹新,狐狸不该死在我的手上,同样,也不该因我而死。”   【说到底还是为了你自己,看门狗。】   “谁说不是呢。”   陈默身后插着重刀的刀鞘,他松开握住刀柄的手,抬头望着天边的薄云,透过阴云云翳的光将他的影子拉长在残垣断壁间。   “我这辈子辜负过很多人,以后只会更多,人们都说回头,但我知道,我早就没法回头,我只会向前走,也只能向前走,这片大地上有比死亡更糟糕的命运,如果悲惨那就悲惨,如果愚蠢,那就愚蠢,都是我应得的结局。”   【你还是忘不了,看门狗,但你要知道,有些人的命运生来就是注定的,无论好坏,你都该走上这条路。】祂说:【不是你不想就不会发生,不是你希望就能够改变,假使没了你,也会有下一个人,而你不过只是其中之一罢了,这片大地比你想象的要更为神秘。】   “也更残酷?”陈默问。   【这是应有之意。】   “我还以为你会说,你怕了?”陈默嗤笑,又轻轻叹了口气,落在身上的光夹着冬日的冷风,感觉不到一点温暖,尽是寒冷:“是啊,没错,我怕了,也累了,我受够了你说的这种命运,也受够了所谓的命中注定,但我身上背着一笔笔血债,一笔笔仇恨和罪孽,如果没法在活着的时候偿还一些,我会不甘心的。”   他垂下的手指紧紧捏紧,又轻轻松开。   【不甘心什么?】   “不甘心,在我死后,那一张张狰狞血腥的脸嘶吼着要将我扯下地狱,要让我偿命。”陈默说:“要让我身边认识的每一个人,都不得好死,不得善终。”   祂忽然沉默下来,于是接下来的一段路程,再也没有响起任何交谈的声音和话语落下。   直到从伦蒂尼姆的暗探留下来的通道出城之后,背后宏伟巨大的移动城市渐渐被荒原上的身影甩在身后,周围人迹越发稀少。   才又重新响起两人的对话。   【你知道这是伦蒂尼姆那群贵族故意为你布下的陷阱,他们没安好心。】   “他们当然会这么做,但巴别塔需要他们,他们也知道巴别塔需要他们,人们寻找合作,也总得称称对方的斤两,是我也会这么做。”   【是吗?】   “老伯爵还是有点能耐的,起码……他的确是在为了维娜考虑,不过对于萨卡兹和我,他有他的考量,我有我的想法。”   【为什么不直接说成,他将你那只野猫卖了一个合适的好价钱呢。】   “所以他没必要再花费更大的代价去为维娜做些什么,前提是维娜如果真的不值得他们投资的话,但如果……我是说如果,她真有可能重新拿回本该属于他的位置。”   【萨卡兹会愿意?伦蒂尼姆内的那些人会愿意?那只年幼的阿斯兰还没法去承担那些,她承担不下来的。】   “别把话说的这么肯定,也许她能行呢,也许,人们都小看了她。”陈默回头望着远去的城市:“她今后的路要怎么走,我和你说的了都不做数。”   【你很喜欢她?】   “只是就事论事。”   【你每次都在就事论事。】狗蛋的话语似乎带着一丝耐人寻味,陈默没有搭理,又听到他说:【但这对你来说很不值得,看门狗,又是为了别人,这么大张旗鼓,卡兹戴尔和维多利亚都会知道你从伦蒂尼姆带走了什么东西,他们目光会一直跟在你身上,你就这么想去做一枚吃力不讨好的挡箭牌?】   “起码这样能让他们有所收敛,能让各地观望的势力再举棋未定,能替巴别塔争取些时间和优势,能让老伯爵的势力再对维娜用点心,给他们一些底气,维多利亚在特雷西斯身上下了注,巴别塔不能在本就不占优势的对抗王庭的同时,还要应付维多利亚的阴谋。”   【你这借口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坦然。】   “因为我说的就是事实。”   【但也不否认,你的确想为了那只阿斯兰做些什么。】   “因为这些只有我能做到,也只有我敢去做的。”陈默说的很肯定。   狗蛋没有反驳。   【恐怕还不止吧。】狗蛋阴恻恻的问:【你恨维多利亚,恨龙门,恨炎国,而你此时做的,正好在发泄你心中的仇恨。】   “我为什么要恨维多利亚?”   【你心里清楚的,你在龙门听到的那个难辨真假的故事,总是这样,你是在为了谁打抱不平吗?还是弥补你心里的愧疚和遗憾。】狗蛋的声音低沉,仿佛在陈默心底响起:【你瞒不过我的。】   “只是顺便。”陈默停下了脚步,他像是没有注意到周围围拢过来的人影,自言自语道:“你觉得这个地方怎样?”   【山清水秀,廖无人迹,是块不错的好坟地。】   “那就这里了?”   【也好。】   他抽出重刀,银色的刀身中央有一块细密的裂纹,那是在龙门时留下的。   “我知道上次你打的不够尽兴。”   【所以?】   “这次让我们敞开了玩,如何?”   【那代价可是很昂贵的。】祂的话语里带着彻骨的狰狞。   陈默笑了。   “我还付得起。”   【你就这么怕被人看到自己变成怪物的模样。】   “……”   他打量着周围聚集的人群,那些人身上被磨去了印记的维多利亚军队制式装备,那些呼啸着全副武装行驶来的载具小队,全自动弩炮和装备着坚硬合金装甲板的大型车辆。   这支前来截杀的队伍身上明显有着军队的影子,而他被包围在其中。   远去的城市轮廓快要消失在视线的尽头,荒原的积雪在冬日的暖阳下渐渐融化,有冬羽的啼叫被淹没在密集的铁甲和车轮声中。   陈默的影子在阳光下汇聚,扭曲,狰狞,黑鳞,长尾,倒刺,利爪。   燃着黄金瞳的野兽暴露在这片城市碾过的荒林土地上。   祂拔地而起,在众多惊恐的目光中,祂成为了这片大地的主宰,土地在祂的脚下臣服,火焰在祂的身前称颂。   这条黑色的龙突破了囚禁祂的牢狱。   大地因祂而颤抖,空气为祂颤抖,战栗。   祂在所有注视的目光中奔跑,停止,掀起血与风,撕开了厚重的合金钢板,劈开了整片茂密的树林和大地。   祂践踏了目光中所能看到的一切。   化厚土为重金,铸重金为利器,携火精为依仗。   军队的指挥官恐惧的不断后退。   维多利亚引以为豪的军事力量难以阻挡祂的步伐,密集的全自动弩炮追不上祂的影子,祂宛如所有古老神话传说中的怪物,术师小队的法术只被一个践踏就撕成了碎片,手中的长刀无情而又快速的收割走一条条鲜活的人命。   “这不是人!”   可惜他们脑海中只是刚冒出这个想法就失去了视野,陷入一片黑暗。   祂的确不是人。   他生来就是怪物。   重刀上流淌着浑浊的鲜血,指挥官的脖颈被掐着高高举起,余光里,规整的小队早已变成了满地的残肢断臂,猩红粘稠的鲜血染红了这片大地。   “你……究竟……是什么……”他艰难的开口,窒息和突如其来的弥漫的死亡让这名维多利亚的军官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他想不到,想不到为何一整个精锐营会因为区区一个人尽没在这里,祂想不到自己到底遇到了一个什么东西。   怪物吗?不,或许是比那还要可怕的东西。   在看到那双仿佛燃烧着金色的眼睛后,他忽然冒出这个想法。   注定没有人会来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就像是局势并未明朗的伦蒂尼姆城内,狐狸说每个人都该遵守一个共同的规矩。   这个规矩真叫人难堪,这个规矩束缚着那只天性懒散的阿斯兰只能坐等自己的命运。   一个体面地命运。   或生,或死。   人们铸造了城市,城市却囚禁了人们。   失去了呼吸的尸体被扔在地上,无力缓缓跪地倒下。   陈猛地停下了脚步。   她看到混身染血的怪物站在那里,站在尸山血海的中央,她看到怪物身上那身陌生的鳞片和犄角,她看到怪物的背影和他身后那让她陌生的黑色长尾。   迎着惨烈的夕阳,似乎沐浴在血雨中央。   陈颤抖的手下意识拔出了刀鞘内的赤霄,这柄斩龙的剑来的如此巧合,宛如是命中注定。 第八十三章 默守陈归(九):你没用   有什么正从自己的眼眶滑落。   靠在道路边缘废墙下的狐狸伸手摸了摸,湿润的触感在她的指尖蔓延。   琥珀色的眼睛眨了眨,狐狸轻轻叹了口气。   她抬起头,没能让里面的东西继续流出来。   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难看的不行。她心想,难看就难看吧,她不在乎了。   这只在最艰难最困顿的时候也从没哭过的沃尔珀,时隔许多年后,又是同一个人让她哭了出来。   那个人绝对最该万死,但偏偏是他的薄情最让自己留恋,也许从遇到他开始就从来没有好事儿。   汽车的残骸还在燃烧,迎着沃尔珀单薄瘦弱的影子在废墟的墙面摇曳。   脚步声响起的有些突兀,在忽然安静下来时候,随着风声涌入了她的耳畔,坚硬的靴底踩过地面的瓦砾。   脚步声变得匆忙。   一身冬装的陈晖洁站在了她面前。   “你受伤了?”   陈望着依靠着墙面坐在地上的狐狸,她的模样看起来并不乐观,没见到有大片血迹,起码证明她还不至于死在这里。   她身上好几处细长的伤口和火焰烧焦的痕迹。   其实狐狸身上最严重的的伤势来自于她过度使用源石技艺而引起的并发症。   陈蹲下身,她想要为她处理身上的伤。   她忽然拉住了陈的手。   狐狸的视线落在陈的身上,陈看到她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牵强的笑容。   “不必了,我的情况自己清楚,这点小伤还要不了我的命。”   “动不了就少说两句,省点劲。”陈挣脱了狐狸的手,狐狸的手无力的垂下,陈还想继续自己的动作,但狐狸的眼睛让她的【@{   她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祈求和不甘,陈难以理解的祈求和不甘。   陈忽然明白了什么,但她的手只停了短短一瞬,又解开了自己外套,撕开最里面的衬衫,小心翼翼划开狐狸的外衣,替她包扎好流血的伤口。   “我就这么让你厌恶?”陈像是不经意问起,狐狸注视着她离得极近的脸。她没在看着自己。   天边的光亮起后,她们就躲在废墟的阴影里。   “我不否认,事实上,我是蛮讨厌你的。”狐狸低声回答,她的视线落在陈腰间的剑鞘上。   这么直白的回答让陈愣了愣。   “我们连面都没见过,在此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谁……为什么会这么厌恶我。”   “厌恶一个人也需要理由吗?”狐狸反问:“我们素未谋面,无冤无仇,其实我没有厌恶你的理由,我也知道,我并不讨厌你,但陈小姐,没眼缘就是没眼缘,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其实没那么多为什么。”   “谎话连篇……”陈轻轻别了别嘴,她咬开撕下的布片,女孩认真专注的动作没有因为她和狐狸的对话而又半分的落差。   “我说,其实你也挺讨厌我的吧。”狐狸忽然问。   “说实话你这人让人没半点好感。”陈扶起狐狸的腰,拉开她的外套,那细长的伤口旁,陈看到了狐狸肩膀上狰狞的黑色结晶。   陈的眼神微微动了动,又恍然未觉。   但狐狸却察觉了她的目光,似乎是猜出了她的想法。   “看上去是不是很恶心。”狐狸问,她的话语像是在自言自语:“源石病……得了这种病的人大多没几年活头了,如果是这样,你还想追上去?”   陈犹豫了,她错开狐狸望过来的视线。   “……与你无关。”   她这么说,好像是在逃避这个问题,这个回答却让狐狸笑了起来,她的嘴角挂起笑容又稍纵即逝。   “提醒你一点,陈小姐,如果你还有想做的事,还有没能完成的梦想,就尽量别和我这种人扯上关系,也尽量……别去碰这些恶心的石头。”狐狸说,她的头轻轻靠在背后斑驳的水泥墙面上。   “你和我这种人不一样,和我们这种人不一样,你想做的,如果你肯,总是要容易许多,但前提是,你不要犯错,不要去犯一些你以为自己能够承担却没法去承担的错。”   “错?”陈的动作停了停,她转头看着狐狸,看着这个自称从龙门而来的猎狐犬的女人,她的嘴角忽然扬起一抹讽刺的笑容,好像在嘲笑狐狸刚才那句话。   “我以为自己这辈子在别人眼里做的错事已经够多了。”陈好笑的望着她:“你还真是和龙门那些人一模一样啊,猎狐犬。”   “我就当你是在夸奖我好了。”狐狸不在意的回答。“你……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天真,也许不对,但你有天真的资本,可很多时候你的资本不能让你依仗一辈子,陈小姐,我也见过和你一样的人,那家伙以前也和你一样,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但后来……他不再那样了,说不清是好是坏,可有时候我也会怀念那时候的他,那时候的他和我,在那座城市里我们一样天真,抱着一些幼稚可笑的美梦,我以为这就是一辈子。”   狐狸的话是那样的似是而非,但罕见的是,陈却听懂了狐狸话语里的意思,也听懂了她话语里的告诫。   面前的猎狐犬仿佛突然之间给了陈一种不一样的感觉,要亲切了许多,但也许那不过是陈自己的错觉。   陈没有回答,狐狸的话语还在继续。   “后来我长大了,成了猎狐犬之后,就和所有长大后的人回头看着小时候自己会觉得可笑又愚蠢一样,我那时才忽然明白过来,原来这不是一辈子,原来人和人从来没法守着彼此一辈子,守着过去的美梦直到长大。”   “莫名其妙,你让我过来就是在这里听你发牢骚的?!”陈停了下来,她望着靠在墙上的狐狸,狐狸看着她。   “我们的关系还没好到这个地步。”   她们彼此间对视着,狐狸这才发现,陈晖洁真是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她的眼睛如此明亮,如此干净,又如此坚毅,好让自己这么羡慕。   真漂亮啊,这个人。   她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居然也会产生这种想法,不甘心为什么自己心里居然也会觉得,她比自己要合适。   陈没能反应过来,不如说,猎狐犬的伤让她对猎狐犬暂时放下了警惕,这所导致的代价是赤霄现在横在她的脖颈,那柄原本属于陈的剑被狐狸握在手里。   短暂的错愕后,陈冷冷的凝视着狐狸的眼睛。   “什么意思?!”   “你得留下来。”狐狸说,她的脸说变就变,就好似农夫与蛇,而陈就是那个好心的农夫,狐狸看到陈眼里的愤怒。   “我不能让你跟上去,陈晖洁,你也明白,就算你跟上去也做不了什么,你的一意孤行只会害了你自己和别人。”那柄猩红的剑在黎明的光下反射着两人的对峙,狐狸的身影自始至终被淹没在废墟的阴影下。   “你大可试试能不能在这里把我杀了,如果你不这么做,你没法留下我!”陈仿佛没有看到那柄压在她脖颈上的利刃。   锋利的剑切开了一条细小的伤口,血珠渗透,凝固在剑身。   “真是个顽固的家伙。”狐狸感叹道,“你是无论如何都听不进去好话是吗?”   “好话?”陈嗤笑着看着狐狸,她忽然捏紧了手指:“你们都这样说,我受够了你们这种好话,受够了什么都要听命于你的人生!”   “别冲着我乱发火,这可和我没有半点关系。”狐狸松开了剑,她将赤霄插在地面。   “怎么不动手!”陈的怒气像是在抱怨和迁怒。   狐狸看了她一眼。   “倔脾气。”   陈只是冷呵了一声。   “总之,我该做的该说的都已经做完了。”狐狸看着将武器重新拿回来的陈,“那么,我可以问一下,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伦蒂尼姆是座很大的城市,你就打算靠自己一个人在这座城里到处碰运气?”   “我宁愿自己碰运气,也好过信你!”   “所以我刚才说了,我们不是同一种人。”陈站起身,狐狸望着她的背影。“我试过,试过自己能不能在这里拦下他,结果你也看到了,他这一路不会太平,很多人都想要他的命,想要他和他身后那个人的命,这座城市,包括城市外那些看得见和看不见的人。”   陈没回头,但她的脚步却停了下来。   “就算让你跟上去了,你也只能成为累赘,这词不好听,但很贴切,这里是维多利亚,龙门的手伸不到这里,你能够置身事外,这是最好的结果,你不知道他身上背着什么,别给你自己,也别给龙门惹麻烦,你考虑过自己的行为会带来什么严重的后果了?”   一意孤行,真是一个让人羡慕又任性的词语。狐狸心想。   好几秒后,她才听到陈的声音。   “这是我的……魏彦吾托你警告我的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都有,但更重要的是,你心里应该明白,陈默他也是这么想的。”狐狸叹气道:“他已经不再是你认识里的那个人了,想想你手里那把剑,那不叫一辈子。”   “你说完了?”   陈微微回过头,狐狸看到她的眼神,陈晖洁的眼里带着决然,那是狐狸曾想却没能做出的决然。   “慢着……”狐狸忽然叫住了陈,她抛出了什么,陈接在手里。   “追踪器。”狐狸解释道。“我可不是什么都没做。”   陈忽然明白了过来。   “你刚才……”   “你信不过我,我也信不过你。”狐狸嘴角扯出笑容:“不管你打算做什么,没头没脑可不是个好习惯。”   陈握紧了那个追踪器,她望着狐狸。   “……谢了,我欠你……”   她的话被狐狸打断。   “还是别了,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听着真不习惯。”狐狸指了指自己被包扎好的伤口:“现在我们扯平了,以后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哈,那好。”   “我果然还是不怎么喜欢你。”   “彼此彼此。”   狐狸笑了笑,那种笑容仿佛如释重负,她看着站在光里的陈,她的身影让人遥远的让人羡慕。   “他活的已经够苦了,陈晖洁,也许你真的可以……我是说,别再让他失望了,给他一个活下去的理由,没人会再来给你第二次机会。”   陈愣了愣,她心里清楚,面前的人心里其实更希望那个人是她自己。   她轻轻吸了口气,收回视线。   “我知道。” 第八十四章 默守陈归(十):前科   陈看到混身染血的怪物站在那里,站在尸山血海的中央。   她看到怪物身上那身陌生的鳞片和犄角,怪物的背影和祂身后那让她陌生的黑色长尾。   迎着惨烈的夕阳,似乎沐浴在血雨中央。   陈颤抖的手下意识拔出了刀鞘内的赤霄,这柄斩龙的剑来的如此巧合,宛如是命中注定。   四周都是安静的。   失去了呼吸的尸体,残肢断臂和鲜血刺鼻的锈味弥漫在空气里,破裂狼藉的大地,燃烧的火焰,在空气中浮沉的灰烬,头顶阴云笼罩着天空。   眼前的场景仿若地狱。   她的脚步停了下来,目光怔怔的望着那背影,脚下忽然变得如此沉重,让她没有走过去的力气。   【当初离开龙门之后去了哪里?】   【很多地方,来不及去数,寄养的人是一家商人,这些年跟着他们遇到了很多人,也发生了很多事情,前些年养父去世后因为遗产纠纷被赶了出来,倒是你,怎么会在维多利亚。】   【我在这里的近卫学院留学。】   【已经决定好回去后要去近卫局?】   【多半会去,已经计划好了。】   【那也挺好,以你的家世和学历,今后在龙门会有很大的前景,没必要觉得有什么抵触,对你,对我,对很多人来说,有些东西生来就已注定,但你还能去选想成什么样的人。】   【不用你来说,毕业后我最立刻回去,我还……没那么天真。】   【……】   【还记得那株四叶草吗?我回去过一次,现在后院已经长满了一大片四叶草。那时候我们找了一个下午也只找到两株,我后来回去的时候才想起来,好像忘了你的,本来,我还想着再去帮你找一株。】   【找到了?】   【嗯,在家里,想着生日的时候送给你……没机会了。】   【会有的。】   【你去了哪儿?】   【很多地方,哥伦比亚,萨尔贡,莱塔尼亚,卡西米尔,弯弯绕绕走了大半个世界。】   【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   【可能是我记错了。】   【谎话精,可你从来不会讲老实话,从来不会……我问你的事,十句里有九句你都在乱嘚。】   【你喝醉了陈。】   【那不是你的错,你从来没做错过什么,所以不用觉得亏欠和愧疚,最起码我们都还活着,这就够了。】   那些记忆的碎片像是剪影一样流过陈晖洁的眼前,仿佛在驱使着她,驱使着她去接受这个她不愿意接受的事实,驱使着她,让她去面对面前那头站在血海中央的怪物。   可她内心里的道德,她这许多年来所养成的正直和观念,却让她无法去忽视掉地上的那些尸体,忽视他们死前残留在面孔上的惊惧与狰狞,让她无法去容忍她眼前所能看见的,触手可及的罪恶。   也许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早已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陈晖洁心中的坚持,不知不觉间成为她的阻碍,她内心里无法跨越过【@>   “这些……都是你做的?”   于是她这么问了出来。   那头黑色的怪物没有回头,陈看不到祂的表情,祂只是垂下了手,任由身后那个声音的质问,看不到她眼中的难以置信。   祂的手上还残留着粘稠的血,仿佛无声回答了陈这个不需要答案的问题。   陈似乎突然预感到了什么,她几乎没有任何思考,赤霄上绽放出了猩红的光,她双手持剑,奔夜的光拦住了怪物的去路。   “别想逃!”   她的呵斥伴随赤霄斩出了一条宽厚的裂隙,擦着怪物的身前而过,像极了警告。   陈晖洁总是这样,不死心,偏执,却又让人无可奈何,她从来听不进别人的劝告,尽管她知道他们说的也许是对的。   她喜欢孤注一掷,在别人眼里未免太过愚蠢,兴许那也是一种天真,但这种天真让他们渐行渐远。   狐狸是对的,也许会有一天,他们的所作所为落在陈这种人的眼里,会被看作是一种无法去容忍的罪恶。   那正义让人不容辩驳,却又让人无可奈何。   那正义终有一天会让陈晖洁自己撞得头破血流,他已经尽力想发设法去避开。   于是怪物回过了头。   陈看见了他身上漆黑的鳞片,那张熟悉的脸,那双冰冷的仿佛再也没有丝毫情绪可以流露出的眼睛。   她的瞳孔猛地收缩,有过一瞬间的慌乱,又被立刻藏在了深处,只是提着赤霄的手忽然握紧,被祂看在了眼底。   陈左手攥紧的装置,让祂瞬间明白了陈会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和狐狸的交战划过脑海,狐狸揽住自己脖颈的手臂。   可她以为这样就能改变什么吗?祂忽然心想,看着陈坚毅的面孔,她眼里的挣扎。   她什么也改变不了,除了让自己更痛苦以外。   谁也救不了一个找死的人,谁也无法挽回已成定局的事实。   人们大多说回头,可有的事,开头容易,回头却难,因为人们活着,不光是为了自己。   祂不能再留在这里,因为接下来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会引起伦蒂尼姆和卡兹戴尔双方的反应和警觉,在得到巴别塔的回复之前,祂这个诱饵还得继续发挥自己的作用。   祂还要去杀更多的人。   杀的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都知道,维娜联合了萨卡兹,杀得所有人都知道,这只阿斯兰还有卷土重来的一天,杀得人们无法忽视掉卡兹戴尔的战争。   祂把自己也当成了为王前驱的那枚棋子,只有他,或者说祂们才能完成这步棋局。   “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将牵连到你和你身后的龙门。”   陈终于听到了祂的回答,带着冰冷,陌生。   “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这一切与你无关,伦蒂尼姆不会深究,以龙门的能力还不至于保不住你一人。”   “我做的我自己会去承担。”陈咬着牙回答。   “你承担不了。”   “你就能了?龙门大可放逐了我,和我再无瓜葛,就像他曾经做过的一样,为了他的那座城,他不会介意多一个我还是少一个我。”   “……气话,你总得为自己考虑,离开了龙门你能去哪儿,你能做什么,参与进了这些的你甚至做不到自保。”   “那是我的事!”陈冷声回答。   “那不止是你的事,你不明白这件事的严重,离开了龙门……”   “我说了那是我的事!”陈忽然大声地打断,红色的眼里是可见的愤怒:“你怎么,还不明白!”   她提着赤霄的手死死握紧。   “总是这样,到底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能听懂我想说什么,你不是听不懂,你是根本不想,也不愿意在乎我的想法。”她抬起手,锋利的剑指着对面的陈默:“从小到大满嘴谎话,自以为是,而且一厢情愿,要到什么时候,你才能不去找那么多借口!”   “……”   她的话语落下,陈默忽然安静了下来,可他身上漆黑的鳞片和鲜血却是如此的刺眼,刺眼的让他自己也觉得厌恶。   他没办法,是啊,他没办法。   他不是不想回头,他不是不希望再见到陈的时候,他真的如同自己谎言里的,只是一个离开龙门许久的平凡人。   他说了很多谎,但那些毕竟都是谎言,他回不了头,放不下卡兹戴尔,放不下那些跟随他的人,也放不下特蕾西娅。   他和陈的感情没有那么深厚,他有了自己的事业,而这些东西在陈这里,在他看来,一切都还来得及,只要他离开了伦蒂尼姆,此生再也不会回去龙门,也再不会和陈产生任何交集。   “这些不是借口,是事实,陈,陈晖洁,陈小姐。”   祂看着陈手里锋利的剑,那柄在龙门他用不惯的剑,的确握在了最适合它的主人手里。   “事实是我们走上了不同的路,事实是如你现在所看到的,这些人的确都死在了我手里,还有很多,你看到的,你看不到的,我杀了比你想象中还要多的人,我手里染着比你看到的还要厚重的血。”祂垂下了了手里染血的银色重刀:   “你那个美梦,我跟不上,事实就是如此,事实证明我,你,小塔,我们曾经所以为的一切,都在我们长大的路上消失的无影无踪,你总得学会去接受这个现实,陈大小姐,总有一天它会亲口告诉你,你以为的,只是你以为的。”   他的话语刻薄而又冷漠,不近人情,不给人任何余地。   “从小到大,你向来如此,执拗,偏执,你有你的好运气,你有一个城市执政者的好舅舅,你的未来一片坦途,你以为我们是一样的……呵。”他嗤笑着:“那不过是一个大家小姐对我这只可怜虫的怜悯罢了,你知道我最讨厌你那点吗,我最讨厌的是,你那副一腔做作的口吻和语气,让我厌恶,让我羡慕,让我嫉妒。”   “你怎么敢!怎么敢这么说……”   “我让你生气了?看吧,就是这幅表情,我戳到了你的痛处,让觉得我们是一样的你难以接受,你觉得你自己过得并不好,那你应该看看其他人,你已经足够好运了,陈,别做出那副不甘心样子,那只会让人觉得是种怜悯。”   “这就是你的想法?”   陈咬着牙问,几秒后她忽然松开了手里的剑,赤霄落在脚畔,她的眼里不见了愤怒,却像是狂风暴雨呼啸而来前的平静。   “……是。”   “那好。”   她轻轻了吐了口气,原本觉得沉重的脚步在这一刻仿佛不再沉重,她走向了那头怪物,离得越来越近,也看清楚了那张狰狞的脸。   他变得很陌生,可陈还是能看到自己熟悉的痕迹,尽管鳞片爬上了他的脸,尽管他的狰狞让他早已变得面目全非。   她的脚步越来越近,怪物却在不断后退,随着陈的步伐,一点点向后退去。   陈的嘴角扬起笑容,像是嘲讽。   “刚才不是挺能说会道的?”   陈晖洁向来有过前科。   她的话让怪物下意识停住了后退的脚步。   “别逼我。”   “那你可以试试,能不能用你手里那把刀连我一起给斩了。”她凑上来,没有因为警告而有半分犹豫:“你想离开就只有这个办法,否则我还是会跟上来,你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儿,你不是不在乎,厌恶我,嫉妒我,羡慕我,哈,你可以试着逃走,我会死在哪儿都与你无关……”   她问,忽然停下,仰起头凝视着怪物手里的剑和脸庞。   “还是说你做不到,胡扯了那么多,却下不了这个手。”   她的手轻轻抬起,放在怪物的脸上,划过那些冰凉的鳞片,染上了血。   “别骗自己了,谎话精。”她的眼里倒映着怪物的容貌:“你心里根本不是那样想的,你没自己想的那么坚定,你做不来这种事,你说你杀了很多人,你说自己手里染着许多血,可真正不在乎的人是不会说这种话的,他们不在乎有谁死在了自己手上,他们也不在乎自己手里染着多少人的血。”   “也许,我要承认的是,你说的是对的,我们的确不一样,从小时候起,尽管那时候我以为我们是一样的,我们可以一起长大,虽然我还是不喜欢你,可我也不讨厌,不讨厌你说的那些谎,不讨厌你讲的那些荒诞的故事。”陈轻声说:“可是长大后,这么多年来,我也终于能够发现,我们之间的不同,那些我以为会一直下去的事,都在龙门发生了改变,小塔离开了龙门,她向来不喜欢那座城市,但我希望她能下来,如果她不见了,我还是会觉得孤单和迷茫,可我也知道,已经发生了的事,不会因为我流几滴眼泪就发生变化,除非,我自己去把她留下来,除非我能重新把她找回来。”   “好多年了,道理我都明白,我只是……不愿意去想,不愿意去想你把话说的那么绝情逼我离开,不愿意去想你是为了我好,不愿意去想,我们再没有再见的可能,有很多话,我一直藏在心里,没法不藏在心里,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该和谁提起,又能去告诉谁。”   她轻轻垂下眼睑:“我跟着他学习赤霄的剑术,学习他教我的道理,如何管理城市,如何对抗恶棍,按照他的意愿来维多利亚留学,回去后借用龙门的力量,这片大地太大了,有时候一旦分离,就在没有相见的可能,但龙门兴许可以,我想着有一天自己终于能够依靠【|   陈默不知自己何时松了手,他握不住手里的武器,重刀落在地上,染血的剑刺穿了被血侵染的土地。   他想抬起手,去触摸面前姑娘的脸,他的手指动了动,那锋利可怖被鳞片爬满的利爪让他没了那个底气。   他觉得自己没资格这么做,也没资格再去留住谁。   他觉得这姑娘真好,可她应该有更好的人生,他没法去许诺那种他已经给不了的未来。   他心里有些恨,可恨着恨着就变成了无奈。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恨谁,恨自己,恨狗蛋,还是恨所谓的命运。   “太迟了,陈,你说的那些,我已经给不了。”   他终于没再说那些刻薄绝情的话,可这句话却远比那些话来的还要让人觉得无力。   怪物的黑色鳞片缓缓退去,裸露出鳞片下破烂的衣服,那些可见的狰狞交错的密集伤疤,每一条伤疤都代表了一条人命和死亡,他背负着这些仇恨许多年。   “我在一个冬天亲手杀害了最信任我的人,看着他死在我的刀下,他的血染红了我的双手,我在那里亲手毁掉了自己的懦弱和别人的希望,我杀死了自己良善,连同奢望一起。”   “你可以……弥补。”   “我什么也弥补不了,我犯了一个错,不论我是否愿意,它的确是我亲手造成,死在我手里的人没法死而复生,我做的事也没法重新来过。”他摇了摇头,退去鳞片后的怪物露出了原本的样子:“我不配说弥补,陈,它没法像跌倒了再爬起来那样简单,对我而言最好的弥补方式只有我死去,但我现在还不能死,在结束萨卡兹的争斗前,我还不能去死。”   “我没资格去追求自己的未来,也成不了你愿望里的一员。”他染血的脸上露出笑容,移开了陈放在自己脸上的手:“别让我拖累了你,也别再给我希望了,陈,就让我们像是小时候那样,你在乎的是小塔,我们之间也没那么重要。”   他的话语顿了顿。   陈听到他说。   “……算我求你,在你回龙门之前,不要让我最后变成你眼里的罪犯。”   “……”   陈没有回答。   他松开了手,陈的手缓缓垂落。   这一刻陈终于知道了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可陈看着他身上那些伤疤,那是一段让陈无法去想象的过去。   那里没有多少温馨可言,比起自己在龙门的不满和埋怨,她的遭遇都显得不值一提。   陈心里没来由的涌起了恐慌,她忽然意识到,这也许是她和眼前这个人最后的见面,也许,从今以后,这片大地上将再也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无论她在龙门过了多久,无论时间如何推移。   她今后的生活将再也没有这个人,连希望也一同被抹去,直到自己也忘记他之后,这片大地上就再也没有了他。   不,绝不。她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了这个想法,她开始排斥。她决不允许那种事情发生。   年轻的陈。   她还没从近卫学院毕业回到龙门,她还没经历过那么多的坎坷与挫折,不如说,即使经历了,她的性格也不会让她的选择发生改变,只是变本加厉,也更让人觉得难以应付。   她做的一切,不正是为了有朝一日她能去改变,而不是无能为力吗,既然如此,她又怎么甘心看着自己为了,再一次在面前发生。   ……   【塔露拉犯了一个错,她注定会犯下这个错,那是她犯的错,而不是你。】   【很多情况下,犯错是不该被责罚的,我们不仅会犯错,还会犯很多错,有的错我们一定会犯,躲不开,避不掉。】   【严苛的统治,严苛的人民,严苛的土地,它们什么都不在乎,好像对错才是它们的生命,而不是呼吸和吞咽……】   【晖洁,听好,正确行事值得你努力一生,但纠正错误,却值得人押上性命,塔露拉的离去是一桩错误,这桩错误带来的后果,我都会承担。】   【晖洁,快快长大吧,长大后的你……就能改变一切。也许,或者说,你相信,它就是真的。】   “不,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就一走了之。”陈忽然拽住了他的手臂。“你说的不对!”   陈默回过头。   “你说你犯了一个错,你说你杀了很多人,你手里染着血,你身上背着债,你不配去弥补,只有你的死才能偿还。”陈摇着头,她的声音决然:“但不对,不该是这样,人怎么可能不去犯错,人怎么可能每件事都做的正确,如果犯错就需要你拿自己的命去偿还,如果你的错,就让你一辈子难以逃避,那很多人都该死,魏彦吾该死,那些统治者,奴隶主,压迫者,那些历代的君王,权臣,贵族,他们都该死!”   “但他们都还活着,活的更好,寿终正寝,甚至被歌功颂德,但这并不能否认,也无法遮掩他们曾也犯下过这些错,那些丑陋的谋杀,那些恶毒的奴役,那些腐朽的权贵。”   她直视着陈默的眼睛。   “你比我更清楚那是种什么感觉,你比我更明白,那些人究竟有多该死!但这片大地上,犯错的不止你一人,也许今后我也会犯下相同的错,我也会遇到和你一样的人,人怎么能肯定自己这辈子都在做正确的事,又怎么敢确定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不会被人认为是错的。”   陈说着,她轻轻喘了口气。   “你这是逃避,逃避自己曾经所做的一切!”   “它的确没法像跌倒了再爬起来那样简单,它当然没那么简单,纠正自己的错误,弥补自己的过错,它当然很难,难的要人用一生,甚至去押上自己的生命。”   她拽着陈默的手越发用力。   “是,也许我们是在各自长大的时候活成了彼此不熟悉的样子,也许过去的日子再也不会重来,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再次分别。”   “可你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改变什么,口口声声说着自己错误的你,从来没想过要去纠正,要去弥补,你只不过是想一死了之,你只不过是在逃避。”   她呵斥道:“你不过是不敢去想你的未来,不敢去面对自己身上的错!”   陈停顿下来。   “你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只要你想,只要你愿意,那些过去的错没法再去纠正,可你的路一样可以很长。”   【这可真是……精彩。】狗蛋的话语在陈默脑海内响起:【事实上,我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虽然她不过是舍不得你,但能在短短的时间里想到这些,我低估她了。】   陈默像是没有听到狗蛋的聒噪。   如果一番话语就能改变人的想法,那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人犯错。   他只是看着说出这番话的陈,连串的话语让她呼吸急促,陈默不否认自己和狗蛋同样惊讶,他们都低估了陈。   “你以为我会因为你的这番话语而改变?然后告诉你,我错了,我该鼓起勇气去面对你说的那些,我的……未来?”   “我没那么蠢!”   “那你……”   “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相同的事,告诉你我心里的想法,再去帮自己找一个合适的借口。”陈轻呼了一口气:“也许我不过是想说服我自己,不然我没法踏出那一步。”   “我不能,也不允许你再这么轻易走掉,我不能再眼睁睁的看着相同的事情发生在我眼前,却什么也不去做。”   她仰头望着陈默的脸:“哪怕是错的,那就让他一直错下去,我不想再去想那么多了。” 第八十五章 默守陈归(十一):篝火   【晖洁,快快长大吧。】   【长大会怎么样?】   【长大后的你就能改变一切。】   【……长大好难。】   ————   风笛拦住了陈的去路。   这姑娘的来意是如此明显,她站在伦蒂尼姆外环的荒道上,远远张开手,酒红色的长发在清晨的光和风中纷扬,背着赤霄的陈不得不停下车。   “你怎么会……”   陈意外地问,她的疑惑被风笛打断。   “我跟着你来的,你和那个人的对话,我都看到了。”   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就好像她一直在学院里给人的那种冷漠的态度,让人习以为常,不过比起那时还要坚决的多。   风笛看着座在机车上陈,她收起手,她想要故作轻松,可却发现自己没能露出那种表情。   “一定要走?”风笛问。   陈犹豫着点头。   “是。”   “那你,陈陈,你还会回来吗?”   “……我不知道。”   “果然。”风笛没有太意外陈的回答,她只是轻吸了口气:“虽然知道陈陈你会这么回答,但听到你这么说之后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失望呢。”   “抱歉,但我一定要去。”   “我不是在责怪你啦。”风笛摇了摇头:“我只是可惜,自己没法和你一起去,该说抱歉的人是我才对。”   她忽然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角。   “啊,本来想说几句不那么难过的话的,不知怎么的,说出口就变成了这个样子,陈陈你千万别笑话我啊,给我几秒钟就好,只要几秒。”   “……”   陈张了张口,没有话语落下,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实际上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做下这个决定之后,往后等待着她的到底是什么。   她只是不想让自己后悔,她只是觉得自己不这么心里永远也没法安稳。   陈只好移开目光,她望着这处荒凉的下城区,倒塌的废墟,破败的街道,远处繁华的城市,它的高楼,维多利亚繁华而又古老的建筑,在阴云散去后逐渐露出它的繁盛。   她一生都活在像是这样的城里。   陈轻轻叹了口气。   风笛忽然抱住了她,抱住了坐在机车上的陈,女孩的怀抱来的如此突然,让陈有些猝不及防,她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随着这个怀抱打湿了她的衣领。   风笛的肩膀轻轻颤抖着,陈犹豫了一下,她抬起手,抱住了眼前的姑娘,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安慰的话语没法说出来,可情感的厚重却比任何话语都要来的真实。   陈心里忽然涌起些遗憾。   “好了,别哭了,像什么样子,别忘了你可是超越了维多利亚百分之九十八的近卫学院精英,你不是说自己还想改变维多利亚吗?”   “我只是没想过居然这么快,快的就像是昨天一样,本来以为就算陈陈你要走,也要等到毕业以后,谁知道忽然之间你就要离开。”风笛的手紧了紧:“我知道自己留不下你,要是我这么做了,反而会让你难过,可是……”   “我,抱歉。”   陈轻声说,她垂下眼睑,风笛缓缓松开抱住她的手。   “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好自己啊,陈陈,不然我一定会担心你的,你又不会烧饭,而且还受伤了从来不重视,要是在荒野里,一定会生存的很难,生病了怎么办,又没有医院和药物。”   “我也是上过求生课的好吗?如果我没记错,好像每次都是我在帮你。”   陈无力的反驳,尽管她知道风笛是担心自己,可她不想让人这么担心。   “所以,总之,陈陈你虽然优秀啦,我还是……”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别担心我。”陈说:“倒是你,我离开以后没人帮你补课,借讲义给你抄,你别教授们上课又在下面打瞌睡,每次考试都擦着及格线过了啊。”   “那里是每次……”风笛轻声反驳。   “行了。”陈说,她看着风笛:“又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只要还活着,总有我们能再见的一天。”   一【}   ——————   篝火在夜晚里燃烧着,驱散了空气里的寒意,可篝火能提供的温暖有限,又何况是因为剧烈奔跑而寒冷交替后的现在。   潮湿的树枝在火焰里噼啪的燃烧着,背风处的摇曳火光照亮了两个单薄的身影,相距一米的他们再也没有什么交谈声在这个夜晚里响起。   篝火上架着便携水壶,壶里的水还没来得及沸腾。   他们似乎都在等待,却没人率先开口打破沉闷。   陈身上披着防寒毯,她坐在倒下的枯树上,陈默坐在她的对面,他只准备了一个人的野外物资,陈的到来像是意外。   一个没法阻止,事到如今措手不及的意外。   陈看着他在储藏点找出准备好的物资,染血的手探入溪水,凝固的血液化作血丝在清澈冰冷的水中荡开。   地处大陆中央谷底的维多利亚冬季算不上寒冷,可那是相较于温暖的城市,而在荒野上的人,他们的生活要比城里艰难的太多。   每年的冬天都像是一场噩梦,一场许多人倒下就再也无法爬起和醒来的噩梦,也许死亡算不上难过,也许对于那些连活着都艰难的人而言,它相反成了一种解脱。   陈猩红的目光看着沉默不语的他,看着他身侧那把收回刀鞘里的长刀,他的目光盯着摇晃的火焰,火焰仿佛印入了他的眼底。   陈忽然感觉,他仿佛对这种生活习以为常,仿佛这种处境已经成为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   她从来不了解这个谎话精,小时候就是这样,她不了解那个脸上总是一副笑嘻嘻的谎话精心里在想什么,长大后,她同样不了解面前这个沉默寡言的谎话精,他心里又藏着什么。   不外乎又一个谎言,陈已经见怪不怪。   她小时候没去想过这个问题,可现在,等到她回过神开始去思考时,才忽然发觉坐在自己对面的他,对自己而言早已变成了一片空白。   一片让陈难以接触的空白。   他后来的生活,他后来的遭遇,他见到了什么,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陈不知道,尽管用这种尽乎蛮不讲理的方式将他留了下来,可他们之间的距离却在不断拉远,即使在伦蒂尼姆的时候,陈也没有产生过这种想法。   这些都是自找的,明明一个心安理得的分别,可陈不愿意,偏偏要自讨苦吃,以至于才会变成像是现在这种沉默寡言,再也找不到话题的局面。   似乎连争吵的余地都不再剩下,似乎连他们之间仅剩下的那点东西,都被陈残忍的撕的支离破碎。   【……算我求你,在你回龙门之前,不要让我最后变成你眼里的罪犯。】   陈脑海里想起了这句话,可残忍的她,却没答应这个卑微又渺小的奢望。   【源石病……得了这种病的人大多没几年活头了,如果是这样,你还想追上去?】   【提醒你一点,陈小姐,如果你还有想做的事,还有没能完成的梦想,就尽量别和我这种人扯上关系,也尽量……别去碰这些恶心的石头。你和我这种人不一样,和我们这种人不一样,你想做的,如果你肯,总是要容易许多,但前提是,你不要犯错,不要去犯一些你以为自己能够承担却没法去承担的错。】   【可很多时候你的资本不能让你依仗一辈子,陈小姐,我也见过和你一样的人,那家伙以前也和你一样,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但后来……他不再那样了,说不清是好是坏,可有时候我也会怀念那时候的他,那时候的他和我,在那座城市里我们一样天真,抱着一些幼稚可笑的美梦,我以为这就是一辈子。   后来我长大了,成了猎狐犬之后,就和所有长大后的人回头看着小时候自己会觉得可笑又愚蠢一样,我忽然明白,原来这不是一辈子,原来人和人从来没法守着彼此一辈子,守着过去的美梦直到长大】   【就算让你跟上去了,你也只能成为累赘,这词不好听,但很贴切,这里是维多利亚,龙门的手伸不到这里,你能够置身事外,这是最好的结果,你不知道他身上背着什么,别给你自己,也别给龙门惹麻烦,你考虑过自己的行为会带来什么严重的后果了】   【他已经不再是你认识里的那个人了,想想你手里那把剑,那不叫一辈子。】   陈又不可避免的想起了猎狐犬说的,不知为什么,她的话语此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只不愿意接受自己帮助的沃尔珀。   她说的那些仿佛就像是她已经猜到了这一幕的发生。   陈那时回答说,她知道。   其实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然也不会硬着头皮跟上来,以至于变成如今双方都陷入困顿的下场。   你以为的,终究是你以为的。   天【>}   陈脑海里划过这个词语,她紧了紧披着的防寒毯,轻轻叹了口气,看着陈默撕开压缩军粮,他倒出沸腾的水,食物在沸腾的水里煮开,荡出浓郁的香气,陈的肚子不争气的发出了声音。   “饿了?”   于是她终于听到了长久的沉闷以来的第一句话。   陈没有回答,她不好意思的偏过头,但当那只手递过来时,陈还是不争气的接了过去。   算不上可口,但对于饥寒交迫的人而言向来没有过于奢侈的追求,温热的食物流进胃里,仿佛连寒冷和疲惫都消散了不少。   她端着食盒和汤匙,回过神来才发现对面的目光一直在盯着自己,陈缩了缩肩膀,她没发现自己脸上涌起的红晕。   “你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陈恼怒的问,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   陈默收回了视线,他掰开了袋里剩下的饼干放进嘴里,陈似乎明白过来,她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热气腾腾的食物,又看着对面,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什么。   “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陈默忽然问。   陈手里拿起的汤匙随着这句话又重新放回食盒里。   “你就这么希望我离开。”她的视线落在手上   “留下来对你没有好处。”   “那我偏要留下。”她赌气般的回答。   “又在说气话……”陈默的话语顿了顿:“我不知道那些人什么时候会再追上来,如果他们来了,我只有一个选择,到那时候我没法顾及到你。”   “我用不着你顾忌。”陈说,她看了眼手边的赤霄:“我自己能应付。”   “你能下的了手吗?我是说,下得了手去杀人,做好了被杀的准备,别把话说的那么满,现实和你想的是两码事,你能对着和你无冤无仇的人挥刀,能容许自己要了他们的命,你甚至……到现在都没杀过人吧,陈。”   “……”   “你不明白杀人是种什么感觉,你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不是件好事,也没你想的那么容易。”陈默说,他的话语很平静:“我给你讲个道理,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来杀你,他们可不会管你是谁,也不会听你对这事儿有什么看法,他们挥下刀,你只有两条路能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   他的话语来的如此平淡,平淡但掩饰不了狰狞,一些陈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接触过得狰狞,魏彦吾教导她,她骨子里就是一个正直的人,她的确没法像陈默说的,轻而易举,不问缘由的做出这种事。   刀放在她手里,该怎么选,决定的是她而不是手里的刀。   这件事没有对错,很多事都没有对错能够分辨。   陈没能回答,她的沉默像是举棋不定。   “看吧,你自己心里能想清楚。”陈默手里拿着饼干,他看着迟疑的陈,温声说:“你是没法做下这种事儿的,我很遗憾,但你和我是不一样的,陈,不是说做不来这种事的你不好,相反,这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想法,这片大地上需要的应该是你这种人。”   “你现在是在给我讲你的那些大道理?”陈沉默了一下问。   “我只是在告诉你一个留下来的你即将要面对的事实。”   陈抿着唇。   “你觉着我拖累了你。”   “为时不晚。”陈默没有否认:“你现在回去一切就都还来得及,回去你的学校,将现在的事当做没发生过,好好睡一觉,醒来之后你会发现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该做什么做什么,该怎么活着,由你自己来定,无论如何都比现在要好。”   “然后看着你离开,看着你继续变成我白天见到的那番模样,直到你有一天死掉,死的悄无声息,我都还在做着自己醒不来的美梦。”陈压低了声音:“这种事,我做不到!”   “……”   “我不觉得自己对你而言有这么重要。”陈默摇了摇头:“这片大地每天都在发生我说的这种事,也许就在我们交谈的这个瞬间,就有无数人死去,人总要学着去接受,不可能每件事都如你所想的发生。”   “重不重要不是你说了算。”陈冷漠的回答,她偏过头:“我不想再和你吵了,总觉得自己是在做件没有意义的蠢事,我是无法改变那些人的死活,我救不了他们,难道我也能看着你变成这样……我不会走的,你的道理唬不了我,讲给你自己听,真到了那时候,我会动手,我还没那么不堪。”   气氛又再次沉默了下来,陈只是吃着自己的食物,不再有交谈响起。   过了几秒后,陈默听到了她的咳嗽声。   她的脸上依然有着可见的红晕,紧紧裹着身上的毯子,食盒放在一边,蓝色的发丝在夜风中散乱着,漆黑的夜里,她注视着眼前的篝火。   良久后,陈默听到了她的声音。   “白天,死去的那些,是什么人?” 第八十六章:默守陈归(十二):自私自利陈晖洁   篝火映亮了人们的身影,那影子落在地上,阴云笼罩的头顶看不到半点星空,荒原深冬的寒冷无声息的在夜色深处蔓延。   “白天,死去的那些,是什么人?”陈犹豫的话语渐渐响起。   她这么问。   她没看陈默,而是凝视着在火焰里烧红的木块,火星伴随着陈默的手上的动作升起,他的动作了顿了顿。   “伦蒂尼姆里某个家族,某个势力,又或者,某个人的手下。”   “你不清楚?”   “总之是敌非友,不必搞那么清楚。”陈默说。   陈沉默了一下,她看了陈默一眼,又收回视线。   “我看他们不像是普通人。”陈说:“那些人身上有军队的影子,他们为什么回来追杀你,不,我应该问的是,你都在计划些什么,之前我问你,你说不能说,那现在呢,现在也不能说?”   她的声音很低,再也不见了质问的底气,或许是她已经没有来说这种话的立场。   陈盯着陈默的侧脸,火光映照着他的身影随着篝火一同摇曳不定。   “……我从伦蒂尼姆里带走了一只阿斯兰。”   好几秒后,陈才听到了陈默的回答,可奇怪的人,让她在意的不是回答的内容,而是回答本身,就好像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忽然送开了许多。   陈心里悄然松了口气。   她知道阿斯兰是什么意思,很快陈就联想起了那个和他住在一起的金发女人。   “她就是你说的那只阿斯兰?”陈问。   “你说维娜,是她。”   “你怎么会……”   “发生了很多事。”陈默说,他打断了陈的话,视线望过去的时候,陈的目光紧紧的盯着她,那目光不再像之前那般决然,可却不容忽视。   “你还是不肯告诉我。”陈低声问,仿佛已经猜到了什么,尽管这么说,她却没有错开目光:“又要说你的大道理了,好吧,我听着,你可以开始了。”   可陈默的回答却出乎了陈的意料。   “当初离开龙门之后,我辗转流浪到了哥伦比亚,在那里我通过了黑钢的入职测试,接受培训后成为了一名雇佣兵,第一次外派任务时,我被派遣到了卡兹戴尔。”陈默平静的回答:“在那儿,黑钢的押送车队遭遇了萨卡兹佣兵的袭击,我好运活了下来,一群萨卡兹人救了我,他们正在迁徙的路上,偶遇到了我们被袭击的地点,我和他们一起流浪了大半个月。”   “那群人很不简单,他们没有刻意隐藏,迁徙的队伍里有萨卡兹的平民,也有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战士,我被软禁了一段时间,他们信不过我,事实上我也信不过他们,为了活下来,我开始尝试和他们接触。”   陈安静的听着,陈默移开目光。   “后来?”陈问。   “后来我遇到了他们的首领,特蕾西娅,你应该没听过这个名字,但她,她是名义上卡兹戴尔的君主,她失去了她的王位,被赶出了王庭。”陈默回答:“所以你应该也能猜到,他们并不是偶遇到了我,而是袭击的目标本来是他们,但中途出了差错,黑钢的车队成了替代品,在营地里,有个叫scout的萨卡兹,他告诉我,如果不是特蕾西娅的命令,我在那个夜晚就该死在他的铳下。”   “但我没死,那家伙却成了我在营地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也是第一只萨卡兹。”陈默轻声说,他看着陈:“人们都说萨卡兹没血没泪,是一群只知道杀戮和死亡的雇佣兵,一群到处为非作歹的恶棍,一群十恶不赦的畜生。”   “耳听为虚……”陈喃喃道。   “耳听为虚?”   陈默笑了笑:“话是这么说,可大多数人,包括我,在之前都对萨卡兹全无好感,我所对他们的印象来自于黑钢的档案资料,上面记录了黑钢国际在卡兹戴尔任务期间所发生的惨烈遭遇和牺牲人数,来自哥伦比亚人对萨卡兹的印象,以及图书馆里那些书本上,外界的学者对萨卡兹人的评价和纪录。”   他的笑容里满是【|*   事实上人们对于与他们无关的事情,向来不会深究,但这当然没错,这很正常,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该对别人的遭遇付出些什么。   他忽然沉默了下来,过了几秒,陈才听到他说。   “我想,如果没有那次的遭遇,我应该更早就能回到龙门。”   但回到龙门之后呢,也许也是相同的结局,甚至不会再来到伦蒂尼姆,自然也见不到陈,遇不到维娜。   很多事会发生变化,机缘巧合,不过偶然。   “他们,你说的那些萨卡兹,他们让你留了下来?”陈问。   “不,是我自己选择了留下来,特蕾西娅组建了一个组织,名叫巴别塔,我留在了巴别塔。萨卡兹人的内战来自于巴别塔旗下所统领的贵族,门阀与王室摄政王的军队和势力。”陈默说:“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在了这场战争之中,我身处在了萨卡兹内斗的旋涡里。”   “特蕾西娅她,一直有很多想法,很多理想化的想法,但她和那些空想家不同,她有着仁慈,和善,实践,不缺勇气,不缺进取与包容,很多自愿留在巴别塔的人都相信她能改变卡兹戴尔,改变萨卡兹人,我留在了那里,成为了他们的一员,有了自己的属下,自己的同事,自己的事业。”陈默说:“但萨卡兹的战争还没有结束,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前,谁也说不清今后会发生什么,谁也没法看清今后要走向何方。”   陈默看着陈,话语不言而喻。   陈没有回答。   “我们的对手和维多利亚有联系,维多利亚秘密介入了卡兹戴尔的争端,在这场关乎卡兹戴尔争斗的战争里,我们处于弱势,为了挽回这个劣势,巴别塔需要阿斯兰,需要维娜,而维娜,她的身份很特殊,她同样也需要萨卡兹的助力,巴别塔和维娜身后的势力达成了协同,而我……我的任务是将她活着带回卡兹戴尔。”陈默说:“这就是全部了,我出现在伦蒂尼姆的原因,只是我没能想到的是会在这里遇到你。”   “回龙门那次,我利用了萨卡兹人的协助,威胁了龙门和魏彦吾,我以为从此以后,我和龙门便再也没有任何瓜葛,而实际上,对于那座城市,我已经没有了多少留恋,该做的我已经做了,没法留下的……就让它过去吧,人总得往前走。”   陈忽然沉默下来,她想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无法说出口,轻飘飘的话语没法弥补什么。   比话语更沉重的事实,却让人哑口无言。   找不到反驳的借口,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那我呢……陈很想这么问,可话语刚到嘴边,她忽然没有了说出口的勇气。   是啊,我又能代表什么呢,以我的立场,以我的身份,我又能说出些什么来留下你。   他有了自己的事业,有了自己的下属,有了自己的朋友和同伴。   他不再是孑然一身,他是没法再抛下这些东西的。   【你不知道他身上背负着什么。】   陈心里忽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落寞和无力,她垂下眼睑,毯下紧握着手指。   太迟了。陈忽然想。   尽管陈默没这么说,但陈知道他想告诉自己什么。   她宁愿陈默告诉她是为了她好,她宁愿陈默用那些话语和事实来唬她,也不希望得到是现在这样一个冷酷却不容辩驳的回答。   但陈不想就这么离开,她不愿意就这么离开,好像逃跑,将一切都当做无事发生,尽管这也许才是最好的结果,无论对谁而言。   于是陈避开了这个问题,她选择了逃避。   “你还没解释,白天发生在你身上的事。”   这句话问出口仿佛心里终于放下了什么,陈紧握的手指松开,她当然知道自己是在逃避,可人总是不免自欺欺人。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紧盯着陈默的身影,没再看到那些漆黑的鳞片和犄角,可白天的景象始终令陈无法轻易忘记。   直觉告诉她,不是一件事好事,事实上,那也并不是一件好事。   陈的话语让陈默愣了愣。他心里无声的叹了口气,陈的性格还是小时候一样没多少变化,她的逃避并不令人意外,相反,在无奈的同时,陈默心里却因此涌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慰藉。   有这么一个姑娘,无论你说什么,无论你说的有多坏,她宁肯选择逃避,也要留下来的执着和傻气,未免不令自己这样卑鄙凉薄的人感到温暖。   温柔的陈,陈默没见过,但如果仅是表面上的温柔,也许他也并不需要。   “这事要从我感染源石病说起……”   “又是一个很长的故事?”陈略带诧异。   “倒不是有多长,只是你不一定乐意听。”陈默平淡的说:“我接受了哥伦比亚的改造实验,我这个人,或者说这具身体……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   “什么意思!”陈忽然站了起来,她披在身上的毛毯落在地上,陈的视线直直的俯瞰着坐在对面的陈默。   “你应该明白。”   “我问你什么意思!”陈的愤怒来的无根无局,但她的确怒气冲冲,她咬着牙问:“我!叫!你!告诉我!”   “没什么大不了的,陈,如果运气好的话,我是说我还能活一段时间。”陈默站起身,他看着自己对面的陈。   “这世上想要得到什么,前提是总得付出,我给自己选择了一条路,选择了一个相对较好的结局。”   “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陈默抬起手,愤怒的陈忽然一掌拍开了他的手臂。   他收回手。   “我也希望我在骗你。”陈听到她说:“我想给你一个还算满意的结局,我们相遇,然后分别,至少你依然还能记得曾经有过我这么一个人出现在你的生活里,至少在你心里,我只是离开,我们还有再见的那天。”   陈死死的握紧手,她的肩膀轻轻颤动着,陈咬着牙,她倔强的不肯移开自己的视线,那双漂亮透彻的红色眼底,就在陈默的注视下,晶莹的眼雷顺着她的眼角滑落,落在地面。   “我不相信,我说……我不相信!”陈重复着。“你如果想逼我离开,大可不用讲这种谎来骗我。”   她注定不会是那种,难以置信软语相求的人。   她骨子里有着倔强和强势,不会因为任何人而发生改变,也不会随着世事的变迁,无奈而选择妥协,随波逐流。   那的确是一个谎,一个和真相相差无几的谎言。   但陈默却没有选择争辩。   “回答我的问题!”陈默的一言不发终于令陈再也无法忍受。   不如说她早就无法忍受这样的陈默了。   “为什么……”陈忽然问,她像是终于承认了这个事实:“为什么要到现在才肯告诉我!为什么……明明,明明是我找到了你,明明你的路同样还长。”   她忽然想到了白天自己说的那些话。   现在看来,那是何其好笑,那些话,又宛如锋利的刀切在了眼前这个人的心上,你的路只要你想同样很长。   可他已经没有路了,可他的路已经快要走到了尽头。   他还年轻,和自己相仿的年纪,二十出头,年少意气。   他快死了……   陈脸上的错愕和难以置信,她的眼泪和失神让人心痛。   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陈默没有回答,他只是俯下身拿起自己的武器,他没再说任何话语来安慰面前曾朝思暮想的人,他没在去许诺和保证任何事。   直到转过身时,后面的陈忽然抱住了自己。   陈的怀抱来的如此突然,可陈默抬头望去,眼前却是一片浓郁到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她怀抱的温暖在深沉寒冷的夜里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又弥足珍贵。   “……让我走吧,陈。”   “我不要!”她的回答仿佛不容置疑:“我决不允许你就这么从我眼前消失,我绝不允许你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死去,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ps:啊,爱情(小默)她,来的如此悄然。(懂?),陈默要被*了。 【<   【人们总喜欢把恨这个字眼挂在嘴边,就好像不那么说,他们就会忘掉些什么,其实大多数人都不懂什么叫恨,恨是一种藏在内心深处的疯狂,是一种对无力的宣泄,是一种对自己的报复。   大多数复仇者都将在最后迷失自我,陷入一种对世俗的迷惘和枷锁,实际上真正困扰他们的是他们自己。   原谅很难,真的很难,但对陈默而言,更难的是原谅他自己。   原谅那个毁掉了自己和别人一切的自己,原谅那个杀人如麻的怪物,原谅那个卑微可耻的小人。】   ——————   陈再也没松开手。   陈默看不到她的脸,自然也看不到她脸上表露出的情绪,她的不舍,她的决然,她心里藏着的愧疚还有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一个人怎能拥有如此多复杂的情绪出现在相同的一双眼睛里。   可事实上,若是陈默回过头,的确能看到这些。   回头容易,往回走却难。   陈默心里明白,陈晖洁最好的归处不在自己这儿,无论她如何厌恶那座名为龙门的城市,但无法否认的是,她的归处的确是那里。   很多年了。   和自己不一样的是,身后的姑娘留在那座名为龙门的城市长大,她在那里生活,龙门里有她熟悉的一切,她不喜欢的家,她不喜欢的亲人,她不喜欢的事物,龙门里也有她喜欢的,她喜欢的街道,她喜欢的场景,她喜欢的风土和人情。   她不是个流浪的人,流浪的日子说起来潇洒,可没有归处的人才是最可悲的,他们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走,也不知道自己能在下一个地点停留多久。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生都在路上,一生都无法安稳。   陈默的家在一场大火里烟消云散,往后的人生里他就过着这种生活。   家……   他小的时候也以为自己会在龙门重新有一个家,只是家里的另一个人,他已经失去了她的踪迹许多年,只是家里还有留下了一个陈,却再也没法去实现当初渺小的愿景。   时间改变了一切,在彼此都未曾相见的日子里,他们早已走上了各自的路,而有些路,一旦踏上就再也无法回头。   人生没有重来的选项,也不会因为谁的一厢情愿而网开一面。   人们总要学会接受,学会失去,学会承担,学会放弃,往后还要学会很多很多,在这个过程里,它通常被称作长大。   而所谓的长大,就是要你明白,以前小时候能做的事,长大了不能做,以前小时候许下的愿望,到头来不过一场空欢喜。   陈默只是忽然又想到了塔露拉,好像曾经也发生过同样的事,塔露拉没能留下他,因为没能留下,所以后来才变成了现在这样。   他没再见过那女孩儿了,没再见过小时候那个刻在他心上女孩,十几年过去,陈默快要忘记了小塔的样貌,她该长成什么模样,是否会和黑钢里那条瓦伊凡有些许相同,是否也过上了不同的人生,又是否…遇到了一个和曾经的自己一样的人陪伴在她身边。   往日种种,恩怨对错,牵肠挂肚的,难以忘怀的,如今看来,都不过只是一场注定会破碎在这片大地上的梦罢。   “你知道你留不住我的,陈。”陈默没有回头。“就让我们俩好聚好散都不行吗?”   陈没有回答。   陈默能感觉到抱着自己腰间的手更用力了一些,仿佛已经代替陈做出了回应。   “你始终是要回去的……”陈默的声音在陈的耳边响起,夜风吹动篝火,他们的影子在地上重叠摇晃:“龙门是你最好的去处,这片大地很大,陈,你还有很多没来及做完的事,还有很多得靠你自己才能去做的事,龙门能帮到你,你心里应该明白,小塔离开了龙门,你得去把她找回来,这件事我已经做不到,也没法去做,只有你可以。”   “她才是你的亲人,是你这辈子无论如何都要留住的人。”陈默拉住了陈的手腕:“而不是我,你没必要为了一件注定没有结果的事这么执着,你应该去做的,去找的是那些你能够找的到的,是那些如果你付出,不论好坏,总会有所得的人,而不是将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闭嘴!”陈终于出声,她的手没有放开,可话语里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我该怎么做,是我自己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教我。”   “你……”她的声音顿了顿:“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可有可无,就算死在哪儿都没人在乎,你觉得你罪有应得,自作自受。”   陈默还没来得及开口,陈就做下了决论。   “没错,你就是个罪有应得的人,你就是自作自受,你现在的遭遇都是你自找的。”陈忽然大声说:“……你活该,现在会变成这样,也是你咎由自取,全都是你的错。”   她的声音低了下来。【>~   “说离开就离开,说出现就出现,你从来没有考虑我的感受,你从来不会问别人愿不愿意,总是这样,自以为是的做着自己一厢情愿的事,你以为你说的道理我不明白,你以为我还是三岁小孩,幼稚园里没毕业的小鬼,连是好是坏都拎不清,要你手把手来教我该怎么做!”陈轻咬着牙:“你在瞧不起谁?!混账东西!”   陈的谩骂像极了发泄,发泄自己心里的不满,发泄自己心里藏着的委屈,而她的所有情绪都来自于面前的陈默。   她难道听不懂陈默的话是什么意思,陈当然明白,她也明白自己离开,或者说回到龙门是最好的结果,无论如何看,对陈默还是对自己都是最好的。   可人这种东西总是复杂的。   分得清好坏知道对错就能不去做了,人是永远无法始终做到理智和冷静的,能永远理智冷静事事权衡利弊的是机器不是人。   父母为了孩子,士兵为了使命,警察为了责任,总有些是无法用对错来衡量,总有些事比自己还重要,总有些人能让人忘掉自己,不顾性命。   它有很多叫法,不外乎亲情,爱情,友情,七情六欲,责任担当。   “你这次又想逃到那里去?陈默。”陈问:“你又想和当初一样把我留在这里,然后让我看着你离开,就和小塔离开的时候一样什么也不能做。”   “不,我不会再这样了,这些年我告诉自己,这些年我为的,就是不再让这种事发生在我眼前,我不会在只能看着你走,还要人来告诉我,要我来自己欺骗自己,这不是我的错,这是注定会发生的事,谁也无法阻止。”   她说:“就当是为了我自己也好,我也绝不允许这种事再次发生,你说的没错,我让你离开然后回去,这也许才是最好的结果,可我是无法忘记这件事的,我知道我没法忘记,我见过你,看着你走,知道你要去面对什么,而我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你真觉得我能这样,又一次自欺欺人的心安理得的活着?”   她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脸庞轻轻贴在陈默后背。   她闭上眼,轻声骂道:   “到底要我怎么说你才能听得懂……你这个卑鄙小人,你想我一辈子活在你的阴影里,到死也没法原谅自己吗。”   她的话语忽然让陈默愣住了。   陈松开了紧抱着他的手,那温暖离开前,陈默的心里忽然涌起了一丝留恋,但随后陈紧紧握住了他垂下的手掌,陈默犹豫了一下。   十指紧扣,陈牢牢握住了他的手指。   那一刻就像是忽然套上了某种枷锁,可心里的温暖却来的如此突然,突然到令人觉得怀念和不舍。   “你一定要我把话说的这么直白,一定非得不给我留下一丝余地,你心里才高兴?”陈问,她望着陈默的背影,走到他身前。   陈微微抬起头,看着他的脸,陈默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提着重刀的手微微握紧,陈踮起脚。   “咳咳,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突入起来的声音打断了陈的动作,陈默回过神,他一把将陈拉到身后,重刀呼啸着对着声音响起的方向。   瓦伊凡的身影缓缓从夜色里出现。   “……塞雷娅?”   莱茵生命的前安全部门主管,现如今脱离了莱茵生命自立门户的塞雷娅女士,就这么出现在篝火火光的范围内,火光照亮了她的装扮,看起来风尘仆仆。   “是我,希望我没打搅到你的好事,蛇。”塞雷娅掀开防寒披风的兜帽,目光垂下看了看陈默和陈紧握的手,带着些揶揄,又环视了一眼周围。   陈默下意识想要松开,他没能做到。   “这位是你的新朋友?”塞雷娅挑了挑眉问,视线最后落在陈身上。   能信的过吗?她虽然没这么说,但陈默明白她的意思。   “比起这个,你现在应该出现在会合地点?”   塞雷娅眼里的警惕少了一些。   “原本是这样。”   “原本?”   “中途出了一些意外,目标人物提出了要求,萨卡兹同意了她的要求。”   “萨卡兹?萨卡兹不是应该在边境接应你们,他们……”   “你同意了?”   “……他们人多。”塞雷娅回答。   陈默诧异的看了一眼塞雷娅。   “没起什么冲突?”   “如果你是指你让我们接应的那批人里一个叫因陀罗的人,嗯,除了他一直在叫嚷要回去外,没起什么太大冲突。”   太大?   陈默不难从塞雷娅的话语中想象到因陀罗的待遇。   “目标提出了什么要求?”   “不清楚,不过大概和伦蒂尼姆还有你的计划有关,负责带领萨卡兹的不是萨卡兹人,是一只叫凯尔希的菲林,你可能听说过这个名字,我离开前他们计划进伦蒂尼姆,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已经到了城里。”   “你是说凯尔希亲自过来了?这个时候。”陈默下意识问。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塞雷娅反问。   “维……目标没和他们一起进城?”   “没有。”   “好吧……”陈默迟疑了一下,她看着塞雷娅:“所以你现在来是……”   “我来接应你。”塞雷娅回答。   “或者说,告诉你计划发生了变动,以免引起意外,要找到你还真不容易。”她说着看了一眼陈:“不过现在看来你还有别的什么事需要处理。”   她从怀里拿出了什么,塞进陈默的口袋里。   “新的汇合地点,别错过了时间,蛇先生。”塞雷娅收回手,转过身又停了下来,回过头:“哦,对了,赫默和伊芙利特已经顺利离开了莱茵生命,这件事我欠你一声谢谢,但现在可能不是时候,我告诉了她你的事,她们现在在卡兹戴尔,找个时间你和她见一面,你们应该有话要说。”   ps:不要急,看过番外的朋宇都知道这事儿发生在城里。   ps2:这章的内容关乎到狮子的感情线和特蕾西娅,嗯,不然维娜和陈默的感情为什么会那么好呢,这边也是双向的啊。   ps3:人物塑造很重要,然后,里*内容尽量写的详细一点,但这事儿不是我说了蒜。 第八十八章 默守陈归(十四):别时容易相逢难   塞雷娅的离开就和她的突然出现一般,来去匆匆。   陈默想过会再见到塞雷娅,不过没想到会是现在,会在这种场合,会来的如此意外,他本来应该在伦蒂尼姆的事了结之后,在卡兹戴尔的边境见到负责接应和护送维娜结束的她和怪人小队。   但塞雷娅的出现打破了这个原本的计划,以及一系列应该在计划中逐步进行的步骤,她带来的消息更是让陈默一时有些猝不及防。   凯尔希亲自来了维多利亚,她来这里做什么?   她不是得时常守在特蕾西娅的身边吗?   特蕾西娅的病又到了何种地步?   卡兹戴尔的局势允许她私自离开?   她难道不知道她的行为会将自己置于什么危险的境地,况且巴别塔离开了她,是否会因此暴露出空缺被钻了空子?   博士到底在做什么?!   维娜又向萨卡兹承诺了什么?以她现在的身份,她对凯尔希提出了什么要求。   陈默向来不太信任巴别塔的内部安保,虽然阿斯卡纶的能力不容小觑,但毕竟特蕾西娅的理念范围太广了,广的让巴别塔的谍报干员们都捉襟见肘,否则W也不会被委以重任。   他有很多问题需要答案,但留在这里注定没有人会来为他解释,而和陈默相同的是,陈也有很有疑惑。   “刚才那人是谁?”陈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陈默回过神。   “塞雷娅。”他解释道:“哥伦比亚前莱茵生命安全部门主管,我在黑钢的一次任务里和她结识,现在算是我的朋友和合作者,我委托她负责保护阿斯兰离开维多利亚国境。”   陈眼里的疑惑消散了一些。   “她不是萨卡兹人。”   “我也不是,但她和巴别塔有些合作,她的一个朋友得了很严重的病,巴别塔能够帮到她。”陈默说:“不过我没想到会这么快就遇到她,本来我们应该在卡兹戴尔的边境会和,她提前过来了。”   “是因为刚才那番话的原因?”陈问:“她说你们的计划发生了变动,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我可能不必像是之前那样,继续留在维多利亚的势力范围内充当诱饵,也不必再去想方设法解决那些追上来的追兵和势力。”   陈默心里说不出该高兴还是失落。   “所以你现在是要去和他们会和。”陈微微垂下眸子。   陈默看了一眼她和自己紧握着的手掌,在说出这句话后,陈的手更用力了一些。   他犹豫了一下。   摇了摇头。   “不,在此之前我得先回城里一趟。”陈默回答道:“凯尔希女士和她的人进了伦蒂尼姆,我不放心,而且我还有很多事需要向她当面问清楚。”   “凯尔希又是谁?”   “她是特蕾西娅最信任的搭档和助手,同样也是卡兹戴尔名义上的女勋爵,卡兹戴尔的内战刚开始没多久,她按理来说不该选择在这个时节离开。”   “看来你的确还有很多事情在瞒着我。”陈忽然问,在陈默诧异的望过去时,她没有移开视线。   “我很抱歉,陈。”   “现在才说这句话是不是太晚了一些?”   “有很多事,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有些我已经忘记的,有些不太重要的,如果一桩桩一件件全都事无巨细的讲给你听,恐怕太长。”   “所以你就从来没想过要告诉任何人!”陈冷下脸,过了几秒,她忽然叹了口气,带着些疲惫和无奈:“我不问了,陈默。”   “我不会再问你这些年都遇到了谁,发生了什么,就算我问你,你也只会编些像模像样的谎话出来,我听够了你说的谎,所以我不问你,对你对我都好。”   陈默听到陈这么说,语气低落,他忽然之间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想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始终无法说出口。   “好。”他只能这样答应。   他们都没有再提起刚才说过的话题,好像不这样说就可以不去想,当初从来没有发生过,陈默没有再劝陈离开,陈也没有在执意说自己要留下。   忽然之间的沉闷,平淡,然后涌起些失落和无奈。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陈忽然问起。   陈默看了一眼篝火旁落在地上的毛毯和陈的赤霄。   “现在就走。”   陈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脸色在篝火的范围内有着一丝病态的红晕,陈默伸出手,陈的额头烫的出奇。   “你发烧了?”   “我没事。”陈别过头:“能撑的住,比起这个,你不是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处理。”   她的话像是在闹别扭,然而脑别扭的陈很罕见。   “你现在的模样,是在和我赌气?”陈默问。   陈回过头,认真的看着他的脸。   陈默不再回答。   陈也没说什么。   只是陈默转过蹲下了身。   陈的眸子闪了闪。   “什么意思?”   “我背你回去。”陈默说:“以你现在状态,恐怕没法走回城里。”   陈没有理会。   “我不需要。”   “你会拖累到我,你的病如果再因此变得严重,我不得不留下来照顾你。”陈默的话语有些凉薄:“我不是在同情你,陈。”   陈咬着嘴唇,看着陈默的背影。   “那样也好。”   “但受苦的最终还是你自己,你想,如果你病倒了,那我要走,你就真没办法了不是吗?”   陈犹豫了,几秒后她才冷哼了一声。   “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她的话语里带着明显的不满。   “那……”   “算了,指望不上你。”陈叹了口气。   陈默感觉有什么压在了自己背后,陈的双臂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脖颈,陈默听到她小声嘀咕了一句。   “假惺惺。”   呼吸的热气打在耳间,话是这么说,可陈的身体却放松了下来。   陈默背着身后的姑娘,他转身用脚勾起留在地上的赤霄,两柄剑交错着挂在腰间,防寒毯遮住了冻人的风雪。   他们踏出了火光的范围,回过头,陈默轻轻跺下脚,土地开始颤动,从地上翻涌的泥土扑灭了篝火,四周陷入寂静的夜里。   “那是……法术?”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没见过有人用这种方式施展源石技艺。   “是。”   “你刚才对我说的,都是真的?”   “嗯。”   陈怔了怔。   她的手紧了紧,没说什么了,她忽然安静下来,安静的仿佛是睡着,天空又飘起了小雪,天亮之后雪会覆盖掉大地上人的行踪。   脚印,痕迹,冬天远比想象中的更要冷酷。   但从背后传来的温暖,陈揽着陈默脖颈的手臂,仿佛是在告诉他,即使在这个深沉寒冷的冬夜里,他依然不是一个人。   那个灵魂孤身在这片大地上流浪了许多年,除了小时候,他的记忆里再也没有过相同的感觉。   记得那天也在下着相同的小雪,那是在龙门的街头。   陈默记不清了。   但对现在的他而言这片刻的温暖已经足够,即使还是要失去,他不敢再去奢望更多了。   “没事的,陈。”陈默轻声说:“不用觉得难过和不舍,你知道吗,我原本做过最坏的打算,我想,等我再回去龙门那天,你们可能已经都不记得我了,不认识我是谁,想不起我的名字,也不记得以前在那里见过我。”   陈默压低了声音。   “我想,我还是能够接受,我想的是,你们会认识一些新的人,新的朋友,新的搭档,会有属于自己的生活,事业,理想,兴许以后还会有爱你们的人,能陪你们走过这辈子的人。”陈默说:“我还是会有些羡慕的,不免会去羡慕,可细想起来,这十多年里,我没能陪你们一起长大,也没能在你们最需要我的身后出现在你们身边,我会觉得虽然羡慕,可那些都是应该的,你们没做错过什么,我也没做过错事,我们只不过是分开了而已。”   “闭嘴!”陈仿佛终于忍受不了他的喋喋不休轻声骂道。   或许不过是因为这些话让陈晖洁心里更加难受,似乎有什么堵在了她的胸口,让她的心脏也随着这些落下的话语而刺痛,让她觉得压抑,无法忍受。   “听着,陈。”陈默的话语没有因为陈的喝止停下,他说:“我是个感染者,从染上源石病那天起,这就是一件注定了事。”   “你应该能明白源石病代表了什么,你应该能,被我毁掉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我毁掉了自己家,毁掉了别人的人生,我可以不去在乎那些已经发生过的,但……别让我也毁掉了你。”   陈默说:“你给我的已经足够了,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也知道我在想什么,但是,陈,陈晖洁,只是你还记得我,还愿意留下来,对我而言就已心满意足,到此为止吧,你应该有属于自己的更好的人生,而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陈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希望时间能永远停下来,停在这个时候,小时候,因为魏彦吾的一句话,她多么希望时间能快些过去,希望自己能快点长大。   长大会怎么样?   长大就能改变你想改变的一切,长大就能在那些事还未发生之前阻止它们,长大了你就有能力找回小塔,又能去做你想做而没法去做的事。   她是那么的想要长大,而长大的她也越发的叛逆,她小时候骨子里就藏在叛逆,只是在那个家里,她一直被压抑着,被大人的眼光和责罚压抑着。   玩具要摆放整齐,不准走出家门,和别人说话要经过同意,没同意前不准直视大人的眼睛……   一条条,一筐筐。   她终于再也没法忍受,她终于再也没法就那样活着。   可现在她长大了,才忽然察觉,已经太迟了,他和母亲说的一样,果然不能信他嘴里的每一句话。   “骗子……”陈忽然闭上眼轻声说。   陈默的话语顿住了。   那些想好的说辞终于再也没法平淡的说出口。   是啊,他的确是个骗子。   虽然嘴上说的头头是道,可他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他又如何能够这么想呢,他怎么可能心满意足,他又怎么可能甘心心满意足。   他只不过是在无可奈何后,给自己找了一个合适的借口,说服自己自欺欺人罢了。   但这些都没法去阻止那些要发生的事,就像时间在往前走,就像今天过了,还有明天。   就像这条路终归有个尽头,而到了尽头,他和陈都知道,他们得分开。   伦蒂尼姆的城市轮廓在夜色下越来越近,那城市的万家灯火像极了天空散漫的星辰,它在这片大地上游戈,上面居住这数百万的生命,城市为他们提供庇护,而他们令城市越发繁荣。   人是始终无法独自一个生活下去的。   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是这片大地上最珍贵也最廉价的事物。   陈仰起头望着越来越近的伦蒂尼姆,红色瞳孔里倒映着远方城市的轮廓,她忽然觉得那座城好小,而她却一生都没能从城里走出来。   她似乎做下了某个决定。   陈默再也没有听到陈的话语声,他带着陈越过了检查口,离检查口越近的时候,他本该是把陈留在这里。   可他心里忽然有些不舍。   “多留一会就好,就一会儿。”陈忽然紧紧抓住了他的衣领,像是怕他把自己留在这里。   即使她心里明白这一会并不能改变些什么。   即使他们都明白……这一会,不过短短的十几分钟,几个小时,并不能改变什么,可他们同样明白的是,这一别,此生大抵再没相见的可能。   别时容易相逢难。   伦蒂尼姆冬天的深夜比预想中要冷了许多,尽管远比不上乌萨斯北部一年四季都处于严寒的雪原。   他们走在伦蒂尼姆夜色的街道上,清冷的街道上不见了人群,陈忽然想起了分别那年龙门的冬天,伦蒂尼姆远远没有龙门那么热闹和亲切。   她心里涌起了一丝物是人非,异国他乡的疏离和对龙门的想念,从来没有那刻,陈会觉得她想念龙门,或许不是想念龙门,而是想念那些快要被忘记却忽然被重新回忆起来的,稀薄破碎的往事。   陈默他,曾是陈那个并不欢乐的童年里,除了塔露拉外,唯一的念想和欢乐,也许,除开对塔露拉的身份和后来对彼此越发熟悉的生活中,比起小塔,陈同样期待再见到他,他那些荒诞的故事,他那张可恶的臭脸。   她花了好长的时间用来长大,她花了好大的努力让自己尽力不去想那些能让她变得软弱的过去,她想去改变些什么,她已经开始尝试要去这么做。   可偏偏陈默又一次出现在了陈晖洁的世界,就像是小时候一样,突然闯入,可他离开后,反而会觉得不舍,她明明已经决定好了的,但这次不用她去赶,陈默自己就会离开。   陈默能感觉到陈的身体因为寒冷而在微微颤抖。   “我们去哪儿?”   天空飘着小雪,路灯昏暗的灯光一盏又一盏的亮起,连成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长线,混合着街边的霓虹照亮了这条清冷的街道。   “第七区的乔治亚街,323号,我在那边租了一个公寓,本来是打算课业外休息留在外面赶不回学院门禁用的临时住所,就去那里吧。”   “嗯?”   “是风笛,她只要是在外面就经常忘记时间,所以干脆租了一个地方。”   “就像我们见到那次?”   “是啊,多亏了她。”   “你那时可是结结实实揍了我一顿。”   “怪谁?!”   “怪我。”   他们拦住了车,用防寒毯裹住了两柄武器。   伦蒂尼姆的街景在车外闪烁,那座和维娜回来时被人拦住的大桥,还未关闭的商店橱窗,公园无人的霓虹,街道上交错而过的车辆,霓虹,高楼,灯光。   汽车平稳的驶过,如同驶过岁月,不见波澜,却一直向前。   车内,后视镜里,陈默望着他们彼此的倒影,他眼里闪过一抹落寞,无声的叹了口气。   “累了就睡一会。”   “不用,讲讲你的经历吧,陈默,嗯,不那么重要的。”陈低声回答,她闭着眼轻轻靠在陈默肩头。   “和我说说话,我怕我会睡着。”   “……这些年去了很多地方,虽然带着任务,但说是旅游也没什么区别,认识一名拉特兰天灾信使,和她一起来的维多利亚,她给我介绍了一些莱塔尼亚的风土人情,挺有趣的,莱塔尼亚的街道有很多街头艺人会拿着小提琴和吉他演唱,就和以前我们在龙门商业街和码头那边见到的差不多,不过人比那儿要多了很多。”   “钢琴呢?”   “后来在黑钢学的,跟一个比我小了很多的后辈,不过她性子有些软糯,我想现在应该已经好了很多。”   “为什么想到要学。”   “为什么?……老实说我其实羡慕,我记得你们以前也一起弹过,你还会拉小提琴,在你来的第二年孤儿院圣诞那天的表演,你可能都不知道,特浪莎女士私底下一直说你的天赋比她还要好。”   “我怎么不知道?”陈问。   “所以我说了,是私底下。”   “你记得这么清楚。”她忽然说。   “……一直记得。”陈默回答:“我还去过东国,看过他们的神社,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神,他们那边这种东西很多,和龙门还是有些区别,我不信的,不过黑钢里有个我认识的人信,他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会去拜一拜,权当安慰,按他的说法是,正反都不吃亏。”   “你呢?这些年在做什么。”   “我搬离了那个家,和他们断绝了关系,之后的生活,魏……有人叫我该怎么用手里的剑,我一直跟着他学,学他教我的道理,他告诉我,有一天等到我长大就能用得上他教我的这些,而那时该怎么做,会由我自己来决定。”   “我去过陈府,他们离开了龙门只留下了一名管家。”陈默说:“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搬出来,毕竟你以前就不喜欢他们,所以这些年一直都是一个人住。”  【}+   陈默忽然想起了在龙门远远看过一眼的那个打着雨伞出现在魏彦吾身边的娇小女性。   “听起来和你的关系不错,叫文……月是吗?”   陈忽然沉默下来,她似乎在犹豫什么,过了一会才问。   “你恨他吗?恨他当初把你赶走,如果他没这么做……”   “我不恨他,陈。”陈默打断了陈的话:“以前恨过,但后来不恨了,一点也不,我知道自己应该去恨谁,如果不是他,我们可能再也没有再见的机会,你知道的,我以前从来不敢去想这些。”   “……”   陈没再继续问了,她其实并不确定自己是否想从陈默口中听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他的回答还是让陈松了一口气。   而随后涌起的却是一抹愧疚和亏欠。   “说说你的家人吧,我从没听你提起过,你的父亲和那枚警徽的事。”   “我对他的记忆不深,我只记得他很少会回来,家里大多数时候只有母亲,她啊……后来她一直告诉我,会好起来的,可我却把她留在了龙门。”   他们一直小声交谈着,大多时候是陈在问,陈默在说,偶尔陈默也会问起什么,他们都刻意不去提那些不该被提起的。   就像是想要了解彼此这十多年的人生,好弥补对方都不在时那段记忆里留下的大片空白。   ps:下面几章都是付费内容 第八十九章 默守陈归(完):默守陈归   【会好起来的,小默,你要学会等待,你要习惯忍耐,妈妈向你保证,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   下车后。   “小时候就想过被你背着会是一种什么感觉,没想到,原来是这样……难怪她那么舍不得你离开。”   陈闭着眼轻声说着,脸颊缓缓贴在陈默后背。   “陈……”   “我在听。”   “回去后就联系风笛吧。”   他没有听到陈的回答,陈似乎是睡着了一半,平稳的呼吸声从陈默的耳畔响起。   “陈?”   “……”   “我知道你能听到。”   理智告诉陈她应该放手,可她却无法认同这种想法,相反她更用力了一些。   陈默能感觉到陈用力抱着自己肩膀的双手。   “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我们会再见的。”他说。   “我听不见。”   陈的声音忽然在陈默耳畔响起,出乎意料的回答。   陈默没有太多意外。   尽管在他对陈越发认定的印象中,她从来不像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   “我说……”   “我现在什么也听不见!”   陈像是想要强调什么,加重了语气。   二十出头的她,远没能变成后来那个固执,刻板又严苛的龙门警司。   陈默安静下来。   后面的一段路里,他们都沉默着,陈像是睡着了般侧过头枕在陈默后背,可陈默却能从路过的橱窗中看到她睁开的双眼。   他们的视线在橱窗上交汇,又像是彼此都没发现般,视而不见。   走上楼梯。   陈默伸手拧断了门把,他背着陈推门而入。   灯光照亮了昏暗的房间。   公寓不大,装修也极为简单,但还是能够看到生活的气息,几个摆放在沙发上的玩偶和放在窗台外的盆栽,不用想也知道是风笛的杰作。   陈大抵是不会弄这些的,也没有闲心去做这种事。   风格明显的两扇门,陈默推开了后者。   陈似乎是真的睡着了过去,在陈默替她脱下外套,盖上被褥时一直没有醒来,她额前的发丝有些凌乱,散开的长发披散在蓝白相间的枕上。   陈默替她掖好被角,一如记忆中卡米亚女士曾做的那样,窗外飘落着小雪,他走到窗前拉上窗帘,包裹着防寒毯的两柄武器交错着依靠在床头柜下。   闭着眼睛的陈听到了他的脚步。   她没睁开眼。   她听到了浴室里流水的声音,温热的毛巾放在自己的额头。   陈脑海内那些过去的记忆忽然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   像极了那天的夜里,也是这样冷,她冒着雪来到孤儿院,夜空下的小雪铺了浅浅一层,脚印留在上面,河对岸被绚烂烟火照亮的天空。   他牵着自己的手,背着塔露拉走在回去的路上,那是最后一次留在陈记忆里,他们三人之间的过往。   而如今只剩下了自己和他。   而如今似乎再也没法回到过去的日子,陈晖洁一直想要改变,到头来,她什么也没能做到。   陈默看着陈安静的脸。   他张开口,终于再没能说什么。   就在他转过身的想要拿起床边武器的前一刻,他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陈拉住了他的手腕。   她的目光落在陈默身上,平静的目光直直看着他。   他们的视线交汇。   陈手上因此更用力了一些,尽管她明白,这也许并没有什么用。   “我该走了。”陈默说。   “我知道。”陈紧紧抿着唇,她拿开敷在额头上的毛巾,直起腰,被褥滑落,露出了内里的毛衣。“我只是……还没想好该怎么接受。”   她微微垂下眼睑。   下一刻。   一个温暖而又陌生的怀抱抱住了她,陈愣了愣,她垂下的手缓缓抬起,反手抱住了陈默的肩膀。   “没关系的,陈,就让我们这次好好道个别吧。”陈默靠在她肩头闭上眼:“我欠你的,倘若能有来生,我一定会去弥补。”   “谁要你的来生。”陈轻声说:“我不稀罕。”   “抱歉。”   “不准说抱歉!”   他沉默下来松开手,陈却紧紧抱住了松开手的他。   “陈……”他提醒道。   “是不是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听。”他看到不陈的表情,可陈的声音却在耳畔如此清晰,她的肩膀轻颤着。   “是不是不管我做什么,都不能让你改变主意?!”   没等陈默回答,她忽然张口咬在了陈默肩头,刺痛从肩头传来,陈默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想要推开怀里的陈,可陈的手抱得很死。   太迟了。   陈松开手。   暗红色的血染红了她的嘴唇。   陈默看着陈的模样,看着她嘴角的血,他心里忽然涌起了愤怒,但很快被无力填满。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说,像极了刚才问出相同话语的陈。   陈抬手抹掉了嘴角的血。   “如果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让你不去顾虑,是,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清楚的很。”陈的回答,她的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揪住了陈默的衣领:“我不会再把你丢下了,软饭陈,我不会再让一个人去承担,就算是错的,我会和你一起承担这个错误,所以,别再逃了,胆小鬼。”   她的话语里带着祈求。   陈的感情来的如此沉重,沉重的仿佛要将陈默所准备的所有说辞和借口都一一轰塌,让他陷入其中,让他再也无法抽身离开。   他们的目光里倒映着彼此的身影,在陈红色眸子里陈默能清晰看到自己脸上还未褪去的错愕,也能清晰看到她眼里的自己。   “我没想逃。”   “你一直在逃。”   “我只是不希望你变的和我一样,你不该被我拖累。”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你还年轻,陈,你和我这种人不同,你应该也值得拥有更好的未来。”   “我不在乎。”她红色的眼里似乎闪烁着一种亮眼的光芒,如此动人,如此让人向往。   “你是感染者,我不在乎,你身上背负的,你的遭遇,还有你口里说的那个未来,我都不在乎!”   “可我在乎。”   “我说……我不在乎!”   陈的话语充满了不容拒绝的意味。   “如果那些东西让你那么顾虑,如果那些东西让你没法去面对我,那我统统可以舍弃。”   “别轻易说出这种话。”   “那你怎么就能?!”陈忽然大声的问道:“你怎么就能不管不顾,说走就走,你怎么就能说丢下就丢下!”   仿佛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语,她抓着陈默衣领的手用力了许多。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别做傻事,你从来不听,你这个谎话精!”   “是你在做傻事。”   “你以为都是谁的错?”   陈倔强的和陈默对视着,没有移开【/   “……现在,我也是感染者了。”她仿佛意有所指。   “还不一定。”   陈默说,他不能否认自己在接受这个现实后,内心涌起的那丝期待。   他从不是个坚定的人。   陈犹豫了一下。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散落的蓝色发丝垂落在陈默肩头,顺着胸口,在呼吸和两人的动作中轻轻晃动。   冰凉柔软的触感从唇间传来,带着独属于陈的气息和丝丝鲜血的腥甜。   谈不上温柔,陈的动作笨拙而又生涩。   她给人冷漠印象的脸庞上因此浮现出醉人红晕,又顺着脖颈开始蔓延。   温和的灯光下,他们微微分开,凝视着彼此。   “这样……”陈默问。“有什么不同?”   陈微微别过头。   “没有。”   “再来一次?”   “嗯。”   “这次呢?”   “再来一次。”   “再一次。”   “再一次”   “……”   也许那算不上什么爱情和喜欢。   也许那不过是一个手足无措的灵魂,在失去前的迷茫所导致的冲动和过往所留下来的愧疚。   也或许。   从小时候的相遇开始,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就都是命中注定。   注定了对过去抱有遗憾,亏欠和愧疚的陈晖洁会在长大后有机会亲自去弥补她曾失去过的。   注定了,饱经风霜坎坷,始终权衡利弊小心翼翼活着的陈默,会重新遇到小时那个蛮不讲理又不顾一切的陈晖洁。   陈晖洁向来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她认定的事谁来讲都没用,她习惯把自己推入人们看来的绝境,她总是让那些人大失所望。   耳鬓厮磨中陈的体温在不断升高。   陈默的手环过陈的腰间,她抬起双臂,毛衣被脱下后裸露在空中气的白皙肌肤上迅速蔓延起温度升高的红晕。   平坦的小腹上有着清晰可见的腹肌轮廓。   她的手搭在了陈默脖间,随着陈默的动作,缓缓躺在床上,身后长满细密鳞片的长尾绕上了陈默的腰。   他身上交错弥补的伤痕让陈微微愣了愣。   仰躺在床上的陈晖洁和他十指相扣,陈默的手按住了陈的手掌,看过去时,她的脸上似乎更红了一些。   陈微微偏过头,错开视线。   “你害羞了?”   陈像是忽然被刺激到,她红着脸重新转过头,和他对视着。   “笑……笑话!我会害羞?来就来,拖拖拉拉的说那么多废话。”   可惜的是,现在的坚决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陈后面的气急败坏。   ps:接番外伦蒂尼姆的雪,免得又说重复,里*这我这不怎么熟练,兄弟萌。   ps2:我看看下一章怎么写不会被封。 第九十章 就像是又一座高墙   陈晖洁是个嘴硬心软的人。   陈默已记不得陈是从何时开始变得有些抗拒,也许是因为比起脸上的严肃和正经,反差的陈让人意外的同时更加沉溺。   陈默不否认自己因为陈的身体而着迷,他仿佛陷入其中,迷失了自己,又仿佛被陈的温柔所包裹,陈脸上的反差和迟疑的胆怯,她的嘴硬心软,她的每一个角落无不令陈默深深的迷恋。   她的回应许是有些笨拙的。   她用双臂遮挡着眼睛,强忍着咬紧嘴唇不发出声音的模样仿佛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柔弱,那兴许是陈最后的倔强。   铁青色细鳞密布的长尾绞住了陈默的小腿,汗水凝固的长发披散着打湿了身后枕面,陈皮肤上有些细密的汗珠,配合着玫红的肌肤,像极了一种致命的诱惑,让人忍不住想要捉弄。   于是陈默的手理所当然揽住了女孩纤细的腰肢,陈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她诧异的抬起遮住视线的手臂。   目光从下向上望去时,陈看到了赤裸的他,她的目光不受控制的开始下移,然后顿住,前所未有的羞耻在陈的内心开始蔓延,她看到了自己下意识夹紧在他腰间的腿,看到自己此刻一副难以想象的画面。   一定很糟糕,糟糕的不行。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冒出,陈默就伏下了身,刚冒出的念头被温热的触感驱散,陈的双臂揽住了他的脖颈。   头上的犄角被温柔的触摸时,陈的身体忽然软了下来。   “不……不行。”眼神迷离的陈似乎还保留着最后的神智,她下意识想要向后缩,但陈默抱住她腰间的手臂让陈退无可退。   真是太卑鄙了,陈心想。   可陈的畏缩反而引起了陈默的兴趣,其实他从来不了解陈,也不了解龙这种生物。   这片大地上的许多种族,或多或少都保留着某种习性,比如嗜好浓郁酸味的维娜,她的懒散实际上也是一种天性。   “你别太得寸进尺了。”   不知何时翻过身趴在床上的陈猛的回过神来,她拽紧了床单,陈默抚摸着她身后那条从脊柱延伸而出不安的长尾。   蓝色的长发发尖因汗水而凝结垂落,陈没好意思回过头,身体却因为这种羞耻的姿势而紧绷着。   长尾上坚固的鳞片被抚摸时,陈不能否认自己身体上得到异样的感觉,她并不厌恶,只是觉得不太习惯,不如说从来没有谁敢这样做过,而且是在这种情况下。   藏在鳞片下的软肉被触及时,陈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因此紧绷,露出了肌肉的线条,但很快又似乎因为敏感的反应而松懈。   撑着上半身的身体瘫软下来。   她搂住怀里的枕头,将自己下半张脸埋进了柔软的枕里,强迫着克制因为身体的生理反应而想从喉咙里发出的深吟。   许久之后,强势的陈变得再也没法维持她的强势,借着床头并不明亮的灯光,陈躲藏在灯光阴影的角落里咬牙切齿的看着陈默,她蜷缩身体,不如说是恼羞成怒和惊惧。   “你怎么……我不要了,我不要了。”   她的嗓音有些沙哑,尽管已经很努力在克制,可有些时候她还是没法保持自己大脑的清醒,她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和后怕。   “你怕了?”陈默有些好笑,他没见过这样的陈。   眼前的姑娘就像是一座宝藏,她易怒冲动严肃冷漠的性格和表情下藏着常人难以想象和触及的温柔与意外。   大概一辈子也不会腻,大概要花上一生的时间才能探索完她的一切。   “谁会怕!”陈想也不想回答,可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却还是不愿意露出自己的怯懦,只能不甘心般死死盯着面前的陈默。   “……那种姿势,亏你想的出来!”她恼羞般的骂道。   话是这么说,可最上道到最后沉迷其中的还是她自己。   “你不是也没有拒绝?”陈默无奈道。   “我……”陈哑口无言,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迟了,可这种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总之,不准过来。”   “那你过来?”陈默探出手。   “休想。”   陈想也不想的拒绝,身体下意识又朝后面挤了挤,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怒气冲冲的说道:“我绝对不要!你肯定又……”   “又什么?”   陈顿住了。   她只能气愤的瞪着陈默。   她气急败坏却又难以启齿的模样让人不由想要发笑,但陈默没敢笑出来,因为这个状态的陈他很明白,只要敢笑话她,陈绝对会动手,哪怕她现在可能连站起来都腿软。   “你在得意个什么劲?混账!”   “你以为变成现在这样都是谁的原因?”陈默问。“作为当事人,你不是该好好负起责任来吗?陈。”   陈别过脸。   “别做梦了,不管你说什么,我死也不会过去的。”她警告道:“你敢过来,我就揍你。”   她说着握起拳头。   “……晖洁。”   陈默伸手拉住了她的脚裸,他看过去时,灯光阴影下,女孩完美矫健的身躯毫无遮掩的暴露在他的视线里。   陈挣扎了几下。   “别动!站住!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动一下你就完了!”   她的拳头终究没有落下来,也许是因为那些狰狞交错的伤势,让陈找不到下手的地方,也许是因为那张脸,让陈没法恨下心。   她色厉内敛般伸着手指指着陈默,但无论如何也不能阻止他们的距离越发靠近。   陈默抓住了陈颤抖的手指。   “你……”   “再来一次吧,陈。”他听到陈默轻声说。   陈看着她,犹豫了好几秒才别过脸小声道:“那……最,最后一次了。”   “嗯。”   “这次我要在上面,你不准,不准乱动,听到没有。”   “好。”   陈深深吸了口气,像是认命般放下手指。   “怕了你了。”   她叹了口气,缓缓将陈默推倒,居高临下的陈俯视着躺在自己下面的陈默,紧握着他的手掌。   良久之后。   趴在床上紧抓着床单的陈晖洁不甘心的咬紧嘴唇。   ————————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一直很讨厌我。”   陈默低头看着仰视自己的陈。   陈揽着他的肩膀,光洁的手臂带着一种温润的触感,发丝散落在身后,有一缕落在陈默脖前,她头上的一只角抵着陈默的侧脸。   “现在也一样。”   陈狠狠的瞪了一眼说出这句话的陈默,抱着他的手却更用力了一些。   “假惺惺,自以为是而且满口谎话,让人忍不住想一拳揍在你脸上。”   “你又怎么会喜欢上我这种人。”   “我不知道,爱就是爱,喜欢就是喜欢。”陈靠在她身上,身前的柔软抵住胸膛而变形:“那来那么多为什么?”   “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陈默的手轻轻抚摸着女孩光洁的后背,他的脸旁蹭着陈的脖颈:“尽管……也许我这种人不配也不值得你为我这么做。”   “不用你觉得值不值。”陈回答道:“我不会后悔的,软饭陈,这辈子都不会。”   “我没想过我们会走到现在这步。”   “你想的是她,我知道的。”陈说,气氛似乎因为这句话变得安静了许多。“如果面对的不是我,而是塔露拉的话,还会和现在一样吗?”   陈默怔了怔,他似乎能感觉到陈说这句话时内心的不安和踌躇。   会不一样吗?   “不会。”陈默说:“不管是你,还是小塔,都不会有分别。”   陈垂下眸子。   “……谎话精。”   “我在。”   “别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抢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东西。”陈轻声说。   你是个扫把星,遇到你的人都不会发生好事。陈忽然又想起龙门人对她的评价。   “我们会找到她的,陈,我知道你心里一直觉得愧疚,但你心里也明白,小塔的离开不是你的错,不管是你还是我,当初的我们都没有阻止这一切发生的能力。”   “要是能像你说的这么轻松就好了。”   “我和你一样也有着责任,你不能一个人来承担这些,无论是更好还是更坏,我都会和你一起承担。”   “呵……”陈轻笑了声,她将头靠在陈默肩头:“我怎么记得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难道我听错了?”   “你没有听错。”   “你没有征求过我的意见,也没问过我是否愿意,所以我才说你自以为是。”陈的话语里带着警告的意味。   她松开手,看着陈默的脸。   “我不想等到以后自己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什么也没做,记得我刚在街头遇到你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你的模样和我记忆里的样子已经不一样了,实际上连我自己都快要忘记了你长什么样子,但不知为什么,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你。”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惊喜和愤怒,可更多的却是害怕,我怕我眨眼之后你就会消失在我眼前,我怕自己看到的其实是幻觉,我也怕进去之后才发现只是认错了人。”   陈轻轻说着:“但我进去知道你逃跑了以后,第一感觉居然会是庆幸和慌乱,我很怕你又再一次消失在我面前,明明我已经找到了你,我不想再等一个十年,二十年,等自己老了,等你也老了,我才在见到你。”   “如果是那时候,可能就真的来不及了。”   她抬起手,指尖划过陈默年轻的脸。   他们都没能等到陈说的那个时候,他们都幸运的在年轻时就再见到了对方。   时光没残酷到让他们擦肩而过,将那些遗憾和不舍,都留到暮年,留进一生里。   下辈子,来生。   那种事谁能说的清楚,那种事,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陈晖洁等不了来生,也不稀罕来生。   “我以前觉得自己应该恨你的,恨你离开,恨你又忽然出现,恨你闯进了我的生活,不等我反应过来就消失不见,恨你不守承诺,我一直都在恨着你。”   陈的指尖落在陈默的侧脸,红色的眸子里带着一种温润的怀念。   她收回手。   “你消失了快十二年,在我终于快要忘记你的时候出现在我眼前。”她的手紧紧抱着陈默:“这时候我才知道,比起恨,我心里更多的是思念。”   “我很矛盾,或许连我自己也不愿意去承认。”陈说:“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是喜欢你的,喜欢你在我最想让人陪伴的时候出现在我眼前,喜欢你讲的那些荒诞有趣的故事,喜欢你装作被我打到之后死皮赖脸的反驳,也喜欢你陪着我走在龙门大街小巷的街头,在我犹豫不定时推着我去做以前一直想却不敢做的事。”   “你老是一副嬉皮笑脸无所谓的样子,你老是把秘密都藏在自己心里,不愿意对任何人提起,我不喜欢你一直爱说谎的样子,我不喜欢你就算被伤到也不愿意露出来的样子,不喜欢你一厢情愿的凑到我面前,也不喜欢你靠近塔露拉。”   陈轻声道,像是自言自语。   “我有时候挺羡慕她,不论做什么你都永远会站在她那边,可越是这样我就越会觉得愧疚,我得到的已经够多了,我不想再抢走属于她的东西。”   陈默伸出手指撩开了陈额前的发丝,他的额头轻轻抵在陈的额头。   “是我错过你了,陈。”陈默说:“是我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没有考虑过你的想法,也是我一厢情愿做着认为对你而言是正确的决定,却没想过你的看法,也许我也曾想过,却不敢去尝试接受。”   因为我也怕自己只是一厢情愿,因为我也怕,其实在你看来我真没那么重要。   我想,如果不去想,那就得不到失望。   你也许不知道,其实在你对我说,你怎么还不明白时,我心里是高兴的,我当然能明白,我只是没办法说服自己罢了。   说服自己去毁掉又一个爱着我的人。   “塔露拉从来没有觉得你应该对她抱有愧疚,她从来没有怨恨过你得到的比她更多,也没有觉得是你抢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东西。”   “其实在你来的那天,她原本是不想去见你的,她对我说,她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你,她觉得是她抛下了你,就和你一样,但我却能从她的眼里看到渴望和期待,她在期待你的到来,她一直在等你来找她,她知道你一定回来,所以在等你,可她也害怕,怕你会因此埋怨她。”   “你来的那段时间,她一直在捉弄你,不是对怨恨你。”   陈默想起了那天的场景,那些早已破碎的记忆。   他看着面前的陈。   “她怕你忽略了她,但更怕的是,你会因此而不安,怕你会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他抱紧了怀里的陈。   “小塔从来没有忘记过,你始终是她最爱的亲人,不论过了多久,不管发生了什么。”   温柔比起痛苦而言更像是一柄致命的刀,起码后者短暂,而前者往往……刻骨铭心。   “我……”   陈想要说些什么,可她忽然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她坚信了十多年的愧疚,她松开了小塔的手,小塔的错,魏彦吾的话,那些想要说出口的话语在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前都变得苍白,可很快,苍白被更加坚定的东西所取代。   “我会找到她!”   她的话语宛如什么坚定的誓言。   “说给你自己听,陈,我们都会找到她,现在,好受些了?”   陈的目光让陈默想起每次在她愤怒的想要揍自己的时候,她都会露出这种眼神。   “你是不是故意这么说给我听的?!”   “这些事其实你心里都明白,你只是不愿意去这么想罢了,陈,如果说以前你就知道这些,你会怎么做?你又能做什么?”   陈没有说话。   “你会不惜一切代价离开龙门,可你走不了,你没法离开那座城市独自在荒原上寻找一个人的踪迹,比大海捞针还要难,你也不一定能做到,甚至可能死在路上。”   “生命是很脆弱的,晖洁,也许因为一个意外,一句话,一个选择,我们就会丢掉性命,所有的东西,想念,愿景,遗憾,都会化做泡影,所以活着才因此显得珍贵和艰难,我没想过会在伦蒂尼姆再遇到你,我的第一反应是让你离开,因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不希望你被牵扯进来。”他说:“我知道你的性子,即使隔了这么多年,但在看到你跟我冲出门之后,我就知道你一点没变,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我说的越多只会让你越想要涉足其中,你从来不喜欢被人瞒在鼓里,也没人喜欢听谎话。”   陈复杂的看着陈默,渐渐平静下来。   “你现在告诉我了。”   “以后总会知道。”   “话是这样,但我现在可是……一肚子火!”   陈忽然将陈默按在床上。   “孑然一身”的陈晖洁举起拳头。   “哼,加上之前,新仇旧恨,我们来算算总账!”她挑着眉警告道:“我下手会轻一点,你最好能识点相。”   举起的拳头停在了半空。   陈忽然蹙了蹙眉,低下头看了看,不爽的轻啧了一声,她一脸嫌弃的伸出另一只手按在身下。   目光阴沉的望着陈默。   “……这次你死定了!”   二十出头的陈晖洁,冲动又易怒的她,她的出现,就像是又一座困住陈默的高墙。   墙内的陈默走不出去,墙外的陈晖洁想走进来。   ps:泰拉的世道下,这种爱情总是显得弥足珍贵,却也掩埋不足世道的坎坷。 第九十一章 因果   和陈相处的日子短的让人觉得留恋,以至于陈默心里涌起了一丝悔意,但这丝后悔来的快去的也快。   他没想过会和陈以这种让他难以想象的结果开始。   也许如果早点走到这步,他和陈之间能留下更多,但陈默心里也明白,即使时光能够倒流带着自己回到半年前,他也会选择相同的方式来处理自己和陈之间的关系。   小时候的相遇相伴随着长大的时光越发容易被渐渐消磨,人的感情往往都有着其极限和保质期,幸运的是,他和陈这段感情的保质期比他们预想的都要长一些。   陈默想,如果他没能再伦蒂尼姆恰好和陈再见,等到他们再次相遇时恐怕又会成为另一个结局。   “我走了。”   陈从身后望着他,脖颈埋在针织的衣领里,她没有扎起长发,蓝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红色的眸子流淌着温润的光,玄关暖色的灯下,让她那张冷冰冰的脸多了少见的温婉。   她一言不发的看着陈默。   他们都知道这天的到来,尽管陈已经尽力想要去拖延时间,可时间过得总是太快。   陈默有要去解决的事,陈心里明白自己没法跟过去。   她其实挺迁就陈默的,不如说,骨子里的陈是一个清醒而理智的,她知道自己该在什么时候做些什么。   她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可她要强的性子,却很难趋势她在这种时候开口说些软化,即使这两天她其实说了不少。   “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陈默像是看出了陈的想法。   抱起手的陈松开手。   “你想听什么?”   “比如告别和叮嘱之类的。”   陈默其实没指望陈会说这种话,她心里有着踌躇和不【+~   “……”   陈抿着唇,没说什么。   等到陈默转过身,伸手握在门把上时,陈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   “等等!”   她叫出了陈默。   陈默转过身。   “我有话对你说。”   陈微微别过头,犹豫了好一会还是没能开口。   陈默放下了手里的重刀。   其实不用她说什么,陈默突然伸手抱住了面前的姑娘,她是如此的让人留恋,口是心非的她又是如此让人不舍。   陈垂下的手臂挣扎了两下,抓住了他抱住自己的小臂,轻轻叹了口气,她微微侧头看着将头靠在自己肩上的陈默。   温润的眼底流淌着眷恋。   “没想好该说什么?”陈默问。   陈的发丝摩擦着他的侧脸,属于她的气息从发间蔓延到鼻尖,又似乎流进了心里。   “原本有很多话想要说的,忽然又全部想不起来。”   “这样。”   陈默抱着陈,感受着从她身体传来的温暖。   “软饭陈……”   “我听着。”   陈抓住他小彼得手用力了一些。   “别做傻事,算我求你。”她说,又轻轻摇头:“不过就算我这么说,你肯定也不会听的吧,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发现自己其实一点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什么时候起你也会怀疑自己了,晖洁?”   “我从没试过去毫无保留的相信一个人,即使是那个人也……有时候我也会觉得,如果我身边能有这样一个人。”   “我很想成为这个人。”陈默说:“不管我做了什么,都能被你信任。”   他松开了抱住陈的手,却被陈紧紧抓住,她看着陈默的目光,让他放弃了想要松手的念头。   “一会儿。”陈轻声说:“一会儿就好,我不知道下次再见要等到什么时候,我留不下你,所以再等一会,不用太久。”   这样的陈,总是让人过分留恋,可她的话,又落进心里般让人觉得无奈。   陈默微微伏下身。   “道个别吧,晖洁。”他说。   窗外小雪飘落,窗台积着薄雪,玻璃上雾霭朦胧。   他们的距离缓缓拉开,短暂的触感停留在唇间。   “一定要回来。”陈说。   “我保……”   “不用说给我听,说给你自己听,谎话精,我只要你知道,还有人在等你。”陈说:“我会等你。”   陈默走出公寓。   天光亮起,路边积蓄着下了一整夜的雪,汽车停留在几米远的位置。   车窗缓缓放下,有人在驾驶座朝他招手。   “看上去你在伦蒂尼姆还有另一段邂逅,长官。”   陈默做进副驾驶的位置,刚关上车门,乌鸦的揶揄就在耳边响起。   他将武器放入后座。   “说来话长。”   “这么说你没打算和我讲讲了。”乌鸦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敲了敲,她收回望着陈默的视线。   陈默系上安全带。   “我可没好心到给你准备一份酒桌上的谈资。”   “因为我打扰了你的好事?”乌鸦轻飘飘的问。   引擎在冰冷的空气里开始颤抖预热,她的余光瞟了一眼公寓的大楼,仪表盘的灯光映照着她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   “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我还是要恭喜你,蛇,起码对你我这种经历的人而言,这不是一件容易事,你明白我的意思。”   “……是的,我明白。”陈默回答,他看向走出的的那幢公寓。   “没什么要再去说的了,对吗?”乌鸦提醒道。   “有,有很多,那些话都留到再见之后吧,总会再见。”   他收回视线。   “谈正事,凯尔希和塞雷娅她们现在在什么位置?”   “塞雷娅女士和我一同出发,我过来接你,她去接应萨卡兹人,如果约定的时间没有错过,我们会在城外和他们会和,先出发前往卡利斯郡,目标和我们的人都留在那里。”   “安全?”   “说不好,不过一般的情况我们的人手足以应对,如果来的不是正规军和大量威胁群体,应该不会出问题,塞雷娅女士提前做过防备。”   “那就好。”   陈默说。   “塞雷娅女士分派任务时就对我提及,她说你可能会因为一些事情错过时间,所以她提前出发去负责那群萨卡兹。”她仿佛意有所指。   “……”   乌鸦的话让陈默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塞雷娅考虑的很周到,事实上本该前往去接应凯尔希的陈默,的确因为陈的事,延误了时间,但这件是虽然并不在计划的范围内,塞雷娅还是替代他去做了。   “谢了。”   “该谢的人不是我,不过……谁让我是你的手下呢。”汽车行驶在路上,他侧目看了陈默一眼:“你要是真想谢我,不妨给我休一个假期。”   “我也很想给你休假,但现在这些都不归我管,你得去找塞雷娅签字才行。”   乌鸦没有丝毫意外,她一副果然的表情,然后不掩饰鄙夷的目光。   “啧,不得不说一嘴,你这个boss当的真没牌面。”   “我就当你是在开玩笑了。”陈默淡淡回答。“但我想,如果扣你工资和津贴,塞雷娅肯定很乐意签字。”   “……”   “对了,格拉斯哥帮那群人情况如何?”陈默又问。   “还好,摩根还是叫什么来着,他们按照你的联系方式联系了我们,我们到的时候,她们已经从龙门的人那里离开,老实说他们当时的处境挺惨的,每个人身上都带着轻重不一的伤势,他们不敢去医院,也没有足够的燃料和食物,大冬天里,一群人躲在野外的山洞里。”乌鸦说着,话语里带着敬意:“让我意外的是,即使是这种严苛的情况,他们也没有采取任何极端手段,出发前有个白发的菲林吵着要和一起行动,被塞雷娅女士教训的那叫一个惨。”   “白发的菲林,因陀罗?”陈默略带惊讶。   “什么罗,哎呀,谁知道,不过塞雷娅女士最后还是同意,我估计以她那种事不罢休的做法塞雷娅女士也没辙了。”   “那家伙的确挺让人难办的。”陈默感叹道。“但因陀罗看上去虽然没脑子,也不会那么笨,估计又是摩根在撺掇她。”   “摩根,你说那个小个子,皮肤黑黑的,一看就知道心思花样多,不是什么好角色。”乌鸦想了想回答。   “倒是和你有些像。”   “别扯我身上,我可不是那种人。”   乌鸦别了别嘴。   “话又说回来,公司的情况还好吗?我听塞雷娅说你们和莱茵生命的会谈结束了。”   “是我们。”乌鸦纠正道:“你别忘了自己也是公司的一员。”   “不得不说塞雷娅女士很有手段,据我所知莱茵生命原先是不准备轻易放手的,塞雷娅女士先是让我们挟持了莱茵生命运送的化学实验样本和数据,然后联系了哥伦比亚调查局,她的人脉广的吓人,最后她独自一人去了莱茵生命大楼,他们才松的口。”她说:“不过就算这样,我们也遇到了好几次袭击,至于麻烦那就更多了。”   从乌鸦的只言片语里,陈默能听出塞雷娅的确为这件事付出了很大的努力。   她一定联系了赫默,只是不知道准备了多少应对措施,又牺牲和舍弃了多少筹码。   “听起来你们也不容易。”   “倒也还好。”乌鸦不在乎的回答:“事后想起来,塞雷娅女士的行事作风倒很符合我们的风格。”   “从你话里听得出你对她感官不错。”   “哈,当然。”乌鸦毫不在意:“起码比你这个前队长做事要直接多了。”   “……果然那句话说的没错。”陈默仰靠在驾驶座上。   “什么话?”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后浪挤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他指了指自己:“我就是前浪。”   “哈……”   乌鸦轻声笑了起来。   “我感觉现在你比以前好了不少,过去你可不会开这种玩笑。”   “是吗。”陈默微微点头:“震暴,灰熊和独眼狼也来了?很久没再见到他们了,独眼狼回去之后回家了?”   “和灰熊一起。”乌鸦说。   他沉默了一下。   “嗯……他们关系向来不错。”陈默只能这么说。“那么,震暴,这次和萨卡兹一起行动的事……”   如果说卡兹戴尔的内战带来了什么,大量的萨卡兹雇佣兵是其中之一,大量背井离乡躲避流离的萨卡兹也是其中之一。   “他们没说什么……虽然都是萨卡兹,但人和人是不同的,萨卡兹只是一个身份,一个不能代表什么的身份。”   “别人可不这么看。”   “别人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怎么看。”   她说这句话时,车窗外伦蒂尼姆亮起的天光映照着她平静的脸,陈默从她身上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也许不过是错觉。   “他们的事说完了,那么你呢,你不准备回叙拉古了吗?维多利亚离叙拉古不是太远,回卡兹戴尔的路上,也许你可以绕道回去一趟。”   乌鸦愣了愣,这只有着一个叙拉古传统名字,叫西莉亚的鲁珀忽然沉默下来。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松开了些许,但很快她就平静下来。   汽车停在十字路口的红灯前。   她问,陈默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也是一样的。”她看着车窗外的红绿灯,抿了抿嘴唇,良久后回答:“以前我一直不喜欢那儿,不喜欢那里的味道,不喜欢那里的每一个人,在我看来,它不太像是我的家,他,他们害死了我的父母,把我接了回去,以为这样就能补偿什么,所以长大后我离开了那里,离开了叙拉古。”   她收回视线,转头看着陈默,嘴角带着笑容,明显却又让人觉得刺眼,那笑容里没有半点笑意,那笑容只让人觉得苦涩。   “现在看来当初我的决定是正确的,德克萨斯家族已经不再了,即使我想回去,在叙拉古我也不剩下什么了。”   那双黑色的眼睛还是一样的平静,深蓝色的发丝下,就像陈默第一次遇见她时,她一直都是这样平静,可陈默却能感受到,她说出这句话后,平淡的声音里消散不去的哀伤。   “我不该提的。”   “没关系,其实我原本就没打算这辈子要回去。”   她的笑容消失在脸上,在红绿灯熄灭瞬间踩下了油门。   “我对德克萨斯家族本就没有太多好记忆,在家族里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听到家族覆灭的消息也没有太大的想法,不过一想到自己可能是这世上最后一只德克萨斯的成员,难免会觉得有些恍然,不过我还是不喜欢那儿。”   她说,看着陈默:“隐姓埋名其实也挺好,感染源石病后日子还过得去,要不是你收留我,我还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呢。”   “那就留下来吧,我是说,如果那天想法改变了,不满意也可以离开。”   诚然,她说自己对德克萨斯家族没太多留恋,可陈默清楚,有些事情发生过之后,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做下判断的,就如同他现在依然对龙门抱有的各种复杂的感情,德克萨斯对乌鸦也是如此。   她在那里留下了太多回忆,在那里长大可忽然有一天,记忆里的东西全都成为了记忆,可忽然有一天,他坍塌了,恨无恨处,思念也无迹可寻,只剩下伤感与恍惚,却不会喜悦和得偿所愿。   “谢了。”   “客气。”   “那么休假?”   “去找塞雷娅。”   “亏我还有点感动,啊,果然你这人不怎么靠谱。”她轻叹了口气,望了眼车窗外阴郁的天空。   于是后来,逃亡的路上陈默救下了一只无家可归,遍体鳞伤的德克萨斯,并给她找了个去处。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这世上别人对你的好,大多有迹可循。 第九十二章 狮子的安眠曲(四)   结晶纪元1091年2月3日   维多利亚卡利斯郡   晴   汽车孤独的在荒原上驶过,伦蒂尼姆宏伟的高墙早已被远远甩在身后。   陈默在出城的检查口外看到了狐狸。   她远远站在楼上注视着那辆汽车走远。   告别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陈默只能看到她将双手揣在兜里,连一个挥手的动作都吝啬。   他没和狐狸留下联系方式。   但狐狸的话,陈默知道,她要是想,总是能够找到自己,不知从何时起,这只懦弱的沃尔珀居然拥有了这种让人羡慕的本事。   狐狸长大了,这刻的陈默才终于意识到了这句话真正的意义。   长大了,所以有些话不必再放在嘴上,所以有些话即使放在心里,别人也能够明白。   乌鸦也许是看出了这点。   他从后视镜里望了一眼远去的城市。   “刚才那是……”   “朋友。”陈默说,他的嘴角带着丝笑容,补充道:“很好的朋友。”   “真看不出来。”   “看不出什么?”   “你朋友还是不少嘛,蛇。”   “相比起敌人,我更喜欢朋友这个词,不过有些人不太乐意和我做朋友。”陈默回答。   “那一定是觉得和你当朋友没半点好处。”乌鸦随口说。   “说的也是。”陈默微微点头。   “不反驳了?”乌鸦有些诧异。   “没必要反驳,和我做朋友的人,总是在吃亏。”   乌鸦哼哼了两声。   荒原上的旅途并不算漫长,卡利斯郡城作为一个中小型移动城市,过往一直属于伦蒂尼姆相对较远的附庸。   类似于伦蒂尼姆这种一国心脏的要害大型移动城市大多都有着众多卫星城和关卡供卫,而卡利斯郡是相对边缘的卫星城之一。   汽车驶入城中,路过关口,没有伦蒂尼姆所带来的震撼感,卡利斯郡其实只是一座平庸的贸易城市,为伦蒂尼姆和周边大型矿业城提供轻工业产品和第一手生产资料,养殖业相对发达,所以能够看见城市周边有着广阔平原。   风景不错,作为养老地大抵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同样城防力量也并不出众。   也许后者才是巴别塔和塞雷娅考虑的主要因素。   城市边缘的一幢老宅外。   汽车停在这幢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小型庄园门口,灰色落叶的荆棘爬满了庄园外的围墙,常青的爬山虎覆盖了一整座台基下生长苔藓的斑驳墙面。   石质的建筑交错着木质的阁楼。   陈默很喜欢这种类型的建筑,让他不由想起了留在萨尔贡那座荒漠小城的居所,也有这么一面墙,不过上面满是凌乱的涂鸦,乌鸦养了几株绿植,大概没能养活。   他从乌鸦难堪的表情上看出了回答。   肯定是养死了,她对此向来没什么天赋。   乌鸦不愿意提起,陈默也没有继续追问,尽管他们都想起了怪人小队那段时期的遭遇,一转眼离开萨尔贡已经快有两年了。   似乎并不是太长,可感觉却像是过了好久,久到两人的身份都已经发生转变,久到黑钢国际已经成为了过去经历上的一段旧事,兴许履历会因此亮眼不少。   陈默想,他们这群在黑钢不怎么受人待见的感染者,因此聚集在一起,成为了一个饱受争议的怪人小队。   沉默寡言,总是畏首畏尾的年轻队长,性格别扭的狙击手,一副老好人模样的盾卫,阴沉到让人觉得阴暗的萨卡兹术师,老是用怀疑态度看人,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先锋加副队。   就是这样一个让人觉得无法走到一起的五个人组成了让人看来觉得匪夷所思的小队,就是这样一只就算任何时候覆灭都不会有人关注的怪人小队,在黑钢的一次又一次任务中成建制的活了下来,且还没有任何折损。   当然这也许与队长的性格又关系,他从来不会多管闲事,也没有太多正直的观念,所以他这种人往往能活的更久,往往更容易活下来。   但他这种人,也不怎么受到人们的喜爱。   陈默想起了一些往事,而这些往事都随着从庄园大门出来,站在门口的那个身影的出现,渐渐被拉回现实。   他在门口下了车,接过乌鸦递来的剑鞘,重刀斜挂在腰后,一如曾经在黑钢时养成的习惯,不容易弄丢武器,也随时能够拔出。   “你这破玩意还是这么压手,真不知道你怎么能耍的转。”   乌鸦腹诽着拉上车门,汽车离开,转到庄园后的停车场。   陈默站在推开的铁门前。   庭院前的道路并不长,庭院的尽头,那姑娘就站在台阶上。   他本该在这时候抬起手,也许露出些微笑会更好,和她打一个招呼,然后象征性的问她几句最近过得如何。   但陈默脑海里忽然想起了最后分别前的那个拥抱,想起了塞雷娅的话语,想起了凯尔希的突如其来。   他发现自己心里其实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平静。   他发现,不远处站在那个性格懒散随意的姑娘,实际上也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她不知道维娜又和凯尔希承诺了什么。   他不知道,一个即将远离故国,身份立场尴尬的阿斯兰,她心里对这事儿有什么看法。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居心叵测的外来人,何德何能能得到她如此看重,令她这般上心。   陈默甚至不清楚自己最终会将她领到何处。   但他看的出来,她出现门口并不是偶然,也许是她听到了汽车的声音,所以才想出来看看,也许,她并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走过庭院的路。   离维娜越近的时候,她的相貌也越发清晰,阿斯兰的脸上还是过往那般的平静,她没有喜悦,只是双手垂下,从台阶上望着陈默,身后的尾巴小幅度的摇摆。   没有拥抱,自然也不会做多余的事。   她的表情让人觉得傲慢,居高临下的金色视线里带着少见的漠然。   “……我听说你向萨卡兹人提出了要求?”   陈默平静的脸庞下尽力遮掩着自己情绪的起伏。   “你就只想问这个?”她反问。   “这个要求和我有关?”   你说你本来已经披坚执锐,雄心壮志,做好了拼死一搏,随时逃亡的打算。   怎么忽然之间就变成了现在这种局面。   “不单单因为你的缘故,那位女士对我并不放心,她希望能与我身后的人谈谈,作为交换,我得留在这里。”她说:“但这也是一开始就决定好的事,并不会因为你做了什么而发生改变。”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虽然不知道你以什么身份来到的伦蒂尼姆,但很明显萨卡兹没有将希望放在你一人身上,我也是同样,伯爵他们并没有一开始指望我能促成这场关乎他们和萨卡兹之间的合约。”   陈默的心里相反轻松了一些。   “看样子我们都被耍了。”   “不,仅仅是你。”维娜的嘴角浮现出笑容。   陈默瞬间明白过来。   “原来是这样。”   “没法接受?”她问。   “相反,这才是正常情况。”陈默说:“如果老伯爵他们仅仅是因为我几句话而选择了相信,放任你随我离开,这才让人觉得诧异,现在也好,他……你们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验证我话语里的萨卡兹是否真实存在,所以现在,你们的目的达到了。”   “但我骗了你,格尼。”   维娜说,她的脸上却没有因此而流露出任何歉意,平静的仿佛是在阐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一如她的散漫。   “我在这里,并没有征求能够得到你的谅解,事实上,我很清楚自己这么做的原因。”   陈默摇了摇头。   “这算不上骗,维娜。”陈默说:“你只是选择性的向我和格拉斯哥帮的人隐瞒了一部分内容,我想你心里应该事先对此有过衡量,没人能永远保证自己真诚,而以你的立场,我很清楚。”   他说:“不如说,你现在愿意亲口来对我做出解释,对我而言已经算是最大的让步。”   “即使我不说,你迟早也会知道。”维【|~   “但不是从你的口中说出来,我不会亲口听到你承认这件事。”陈默说:“我没有任何不满,维娜,我的意思,在这件事上,你的选择是对的,你和你身后的人,我需要再次提醒你们的是,萨卡兹的情况同样诡橘,未来当你真正需要面临抉择时,最好的做法是不要有任何犹豫。”   他并没有从维娜的口中听到回答。   而作为伦蒂尼姆的阿斯兰派系们接触萨卡兹的棋子,他的任务在这一刻已经走到了尽头,他和维娜之间所剩不多的联系,似乎因为这个阴谋的真相大白而宣告了结束。   眼前的姑娘有着让人憧憬的一面。   她天性懒散,她的眼里时常能够看到流露出对自由的向往,是啊,她本该活的无拘无束,她本该坐在她的王位上,俯瞰着脚下的臣民,她是这片大地上最古老强大帝国的继承人之一。   她生来万丈光芒。   她此时跌落尘埃。   维娜沉默着,沉默着不知道该让人如何去应对。   但从门内再次走出的那人,却打破了两人之间的这份沉默。   陈默再次见到了凯尔希。   她没有再做以往那般常见的打扮,此刻她的装束一如陈默曾在卡兹戴尔外时见到的那副样子,宛如一名游医,又给人旅人的风尘仆仆。   凯尔希的一生总是漫长又即具色彩,时光没能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却带走了她眼里的热切。   所以此刻的她眼神是冷漠的,不如说大多时候她都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你回来了,正好。”她的目光打量着陈默,又看了看维娜:“我想你应该已经从她这里知道了事情的缘由,跟我来,我有些事需要和你们两人谈谈。”   “现在?”   “有问题。”她回头看了陈默一眼,微微蹙眉。   “没什么。”   她话语里的语气说的像是命令,但大多时候她都是这份态度,做事毫不拖泥带水,说话也总是云山雾绕。   这也许就是“老人”对年轻人的轻视与傲慢了吧。陈默心想。   她可不会管你有什么看法,自然不必提此刻的维娜,若是她能回到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上,也许凯尔希会多几分客气,不过也许那时候,凯尔希大抵不会太希望见到一个维多利亚的统治者。   她对维多利亚没多少好感。   她通常评价维多利亚时的态度里都带着疏远,没有向往,这个国家是腐败政客和贵族的聚集地,它依然强盛,但它的强盛却在日益衰落和消磨,比起维多利亚,凯尔希更看好哥伦比亚,不过最近这些年,当初那个曾让她赞叹的哥伦比亚在离开了拓荒地之后,也渐渐少在她的口中提及。   她喜欢哪儿,作为一个旅人,她大概不喜欢这片大地上的任何一个国家,从莱塔尼亚巫王到双子皇女,从乌萨斯前任征服大帝到议会改革制和新老军贵冲突,从四皇战争到血峰大战,从伊比利亚的海啸到阿戈尔的消失,维多利亚的殖民与开拓,乌萨斯的政府和荣耀,雷姆必拓的脱离,哥伦比亚的崛起,拉特兰人顽执迂腐的教义,萨尔贡被掩埋在黄沙底下的辉煌与强盛,永不陷落的黄金城,变质的卡西米尔骑士信仰。   凯尔希活的越久,她的足迹遍布大地,她似乎总是在追忆过去。 第九十三章 狮子的安眠曲(五):轻视   与其说是凯尔希想要和自己与维娜谈谈,不如说成是她对维娜和整个伦蒂尼姆势态的看法和考究。   以维娜为代表的派系的确陷入了僵局,而作为与萨卡兹们合作的前提,将维娜送往卡兹戴尔一方面是作为合作的质子,另一方面何尝不是考虑到伦蒂尼姆一旦失势,起码能够保证她的安全。   和萨卡兹的合作的不得不说是一步险棋。   自从前国王弗雷德里克处于不明原因被处死后,维多利亚的王权便一直空落于此,四皇战争的结果导致了高卢的覆灭,曾经强大的国土被吞没分裂,林贡斯毁于一场大火,而高卢的毁灭却又导致了哥伦比亚的崛起,在那场讨论四皇战争维多利亚是否参战的会议上,八大公爵各执己见,也许是哥伦比亚那场被掩埋在历史不不为人知的阴谋,从此以后,公爵们便和君王貌合神离。   甚至于先王的死,是否有八大公爵的推动也尚未可知。   但如果说在维多利亚王权旁落,德拉克已经灭绝的基础上,谁为此受益最广,无非是占据着维多利亚广袤国土的八位大公爵和他们的公爵领。   事实上,如今的维多利亚局势也正是如此。   伦蒂尼姆已然沦落为一座空城,虽然繁华依旧,但它如同被搁置在王宫最深处的蒙尘王冠般,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权利。   巴别塔高估了维娜的作用,而阿斯兰们也急需从八大公爵的手上夺回自己的一部分权利,起码明面上阿斯兰依然是维多利亚的合法统治者,这一条约并不会因为某种事情的发生而产生任何变化,只是那个王座是否有人能够坐上去,并且坐的安稳,就不是人们自己能够决定的了。   陈默想,如果他是八大公爵之一,在某种特定的条件下,他不介意夺走一条阿斯兰可怜的性命,甚至于,伦蒂尼姆依仗维娜的那些人,可能也有过这个想法,她离开了那座王城,就失去了自己最后的庇护,虽时可能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但留在那里,她的一生都将受制于人。   凯尔希的话语隐隐透露出告诫,仿佛在提醒维娜她自己的身份,对此阿斯兰没有任何回应,她看起来好像孤立无援。   陈默不知为何心中冒出了这个想法,让他想起了自己刚到巴别塔时的那段时期,可维娜并没有他那么多的心思,面对这种局面,她只能保持沉默和认同。   这是阿斯兰内部王族的争斗,地方势力观望不前,公爵们与王室变生间隙,她的同族想要她的性命,而德拉克和他的追随者们,也在各地鼓动造势。   维多利亚的局势,兴许在棋差一步间就将产生巨大的动荡。   或许也正是因此,博士和特雷西斯才会同时在这个时间点将目光放到这个看似强盛的中央帝国。   陈默仿佛沦为了一个旁观者。   旁观着凯尔希对这只阿斯兰的轻视,也旁观者凯尔希为巴别塔和特蕾西娅在这场合作中争取最大的主动权和利益,她似乎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她对此表现的又仿佛是得心应手。   维娜离开了庄园的书房。   陈默被凯尔希留了下来。   “我看你刚才似乎有话想说,你想说什么?”凯尔希的目光放在陈默身上。   “没什么。”   “你在同情那只阿斯兰的处境?”   “谈不上同情。”陈默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您的话语有些太过……苛刻。”   他斟酌了一下词语,选了一个不那么直白的。   “苛刻?你想说的应该不止是苛刻吧。”凯尔希沉下目光:“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不过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尽可能为巴别塔争取更大的利益,以至于有些话,我不得不这么说。”   “我能明白。”陈默点了点头。   “我不清楚你和她究竟在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凯尔希仿佛看穿了陈默的想法:“但你要知道,陈默,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和立场,这很重要,足以影响你对接下里势态的把握和掌控。”   她的话语带着些教训的口吻。   某种程度上而言,她也的确有资格用这种语气对陈默说。   “那是否以您这种说法,在巴别塔,在卡兹戴尔,我和离开的那只阿斯兰其实一类人?”陈默问:“我很清楚自己的立场,凯尔希女士,同样我相信她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对巴别塔和卡兹戴尔而言我们都是外来者,但同时,也是合作者,你知道我对于殿下的有些理论并不赞同,可我们还是站在了一起,在这儿。”   “所以,凯尔希女士,我能理解您的担忧和做法,换做是我做不到更好,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赞同。”   “你认为我的做法欠妥?”   “不,我只是觉得,也许这种时候殿下的处理方式更好些。”   “这……不像是你。”   “也许吧,我尊重您,凯尔希女士。”   凯尔希沉默了一下,她沉思了两秒。   “我会考虑。”   “谢谢。”陈默说:“不过您单独留我下来,应该不止是说这件事,您从卡兹戴尔过来,殿下的情况……”   陈默从凯尔希凝重的脸上看出了回答。   即使他们都不愿意面对这个答案。   “我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一旦特蕾西娅……”   “我明白您的意思。”陈默打断了凯尔希的话语:“但卡兹戴尔的情况如今离不开殿下,我相信您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特蕾西娅也该明白,我是将她推上这条路的人之一,如果她的情况得不好转,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将失去意义。”   “您当初向我承诺,您说您会尽最大的努力,但我希望您做的不仅只是努力,也不该只是努力,兴许,凯尔希女士,我这番话说的有些过分,我无力去苛求您做一件难以做到的事情,但我也希望您能明白,在这件事,我和您的看法是相同的。”陈默说:“我在巴别塔见过那个孩子……”   他的后半句话宛如提醒。   凯尔希的目光忽然尖锐。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我们都等不到下一个特蕾西娅的长大,况且以如今的局面来看,换了一副身躯的特蕾西娅还会是曾经的她?萨卡兹不会追随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这将成为特雷西斯发作最好的借口。”   “那么,在你眼里,特蕾西娅的生死甚至比不上她的身份。”   凯尔希的眼里带着罕见的愤怒。   她也的确有理由因为陈默这句话而愤怒。   “不,换一种说辞。”陈默说:“您应该比我要更了解她,也更了解她的想法,也许作为学者,作为一个朋友,您的想法并没有任何过错,可凯尔希女士,你要明白的是,她先是萨卡兹才是特蕾西娅。”   “……”   凯尔希没再说什么了,陈默从她的眼中看到了失望,也许此时的陈默在凯尔希的眼中变成了一个野心家,一个冰冷的与她在这片大地上曾见过的大多数人别无二致的家伙。   她心里对陈默的那半点好感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因为他们都知道,特蕾西娅不可能抛掉她的理想,也不可能选择独善其身苟且偷生。   她早已无法从这场旋涡中脱身。   而凯尔希此时眼中的失望,也正是陈默想要的。   她得骗过凯尔希,才能骗过其他人。   但维娜却留了下来,她不适合进入巴别塔,她留在了陈默身边,留在了离庭,以此时巴别塔的情况,维娜的身份也不适合留在那边,那边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对凯尔希这个安排,陈默并未反驳,只是他从维娜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异样,陈默想,接下来的日子应该不会太安稳,因为还有着因陀罗和摩根的存在。   再见到塞雷娅时是在庄园的庭院外。   远远的陈默就看到了塞雷娅和怪人小队的成员站在一起,他们和少部分萨卡兹人泾渭分明,看得出他们大概也没有和萨卡兹们产生太多交集的心思。   “谈完了?”塞雷娅问。   “是啊。”   “从你的表情来看,结果应该不怎么样。”塞雷娅抱着手问。   “还行吧。”陈默敷衍道。   “哦豁,不过我觉得那位女士可不是个好对付的对象。”乌鸦在一旁插嘴。“挺磨人的吧。”   “你试过了?”陈默看着她。   “我可没那种闲功夫。”她摇了摇头。“别说的谁都和你一样。”   “我刚才看到你们在和一个没见过的红发菲林聊天。”陈默转移话题,“你们的新人?”   “海蒂,她自己是这么说的。”塞雷娅回答,表情变得有些异样:“她自称……嗯,自称是那位凯尔希女士的情人和旧识。”   “情人?!”   塞雷娅点头。   “玩的有点花啊。”乌鸦啧啧出声。   “……”   “别告诉我你们信了?”   “哈,反正我是信了。”   陈默看向塞雷娅。   “她的来历很隐秘,看的出不是一般人,虽然有刻意掩饰,但还是有些受过贵族教育的影子。”塞雷娅说:“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到她了。”   “你得亲自去问才知道。”塞雷娅斜斜的看了陈默一眼。   “对了,你之前说伊芙利特。”陈默问:“她和赫默,你打算把他们留在卡兹戴尔。”   “不,等赫默和巴别塔的人处理完她的病情后,我们就会离开,卡兹戴尔的战争到现在谁也说不清结果,对她们而言并不是一个好去处。”   “这样……”   “至于你……”塞雷娅的表情变得严肃下来:“虽然以我的身份也许不该这么说,但萨卡兹人的事毕竟是他们的自己问题,不管你心里有什么打算,我都希望你能在适当的时候多为自己想想。”   塞雷娅的话语落下,仿佛气氛瞬间因此而变得沉闷下来。   “我很想说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陈默回答:“但你应该也能明白,很多时候,我们涉足其中并不是我们想做什么,就能去做什么。”   “所以我说,只是希望,你在考虑做之前,能够想起我这句话。”   “但愿。”陈默点了点头:“话又说回来,你让我和赫默谈谈,老实说我还没想好自己和她有什么好谈的。”   “比如你之前说的那些?”塞雷娅提议。“赫默可能知道点什么。”   房间内。   凯尔希的目光垂下,望着庭院内交谈的几人。   她身后坐着红发女性,桌上放着已经拆开的信件。   “所以这件事,你们是什么看法?”她放下窗帘,回过头问。   “我希望我您能让我亲自见那位一面。”   “你应该知道,我不可能让你见到她。”   “果然,我来之前就猜到您会这么回答,凯尔希女士,在伦蒂尼姆的局势彻底尘埃落定之前,我们不会做任何选择,当然之前的合作还是照旧,除非她真能做些什么。”   凯尔希的嘴角露出一抹嘲讽。   “一如既往的做派,这样也好。”   默不作声的中立和观望,是最稳妥,同样是最容易甩开责任和避免风险的办法,过去稚嫩的少女,如今也已长大成人。 第九十四章 我不指望那时候还有人能替我说话   后来的时间里,陈默一直想要找时间和维娜谈谈。   维娜却好像是避开了他。   凯尔希又带着她的那群萨卡兹人不知所踪,陈默想她忽然离开巴别塔应该还带着更多自己所不知道的目的。   他很识趣的没有追问,不过他也能感觉得到,和凯尔希之间原本渐渐熟识的关系正在渐行渐远。   事实上凯尔希又重新表现出了她的冷淡和漠视,一如陈默初次见到她时那番态度。   陈默始终对自己的定位无比清晰,他很清楚自己将来会处在一个什么位置,这些事或早或晚他都得去面对。   但另一方面,凯尔希的离开不免让他心里松了口气,要知道凯尔希的存在,即使只是她冷冷注视着你的目光,也够让人为难的,更不必她那种有意无意间稍带傲慢的态度。   大抵除了特蕾西娅外没人能和她相处的下来。   陈默又重新见到了因陀罗,这家伙和之间没什么变化,除了吊在脖子上的左手还没恢复之外,态度一样的臭屁和欠揍。   陈默没有去撩拨她,不过在听乌鸦说她被塞雷娅修理之后,陈默心里还是挺幸灾乐祸。   你也有今天,他心想。   她还是和往常般寸步不离守在维娜身旁,不如说比起过去她似乎对维娜更上心了。   “我不信任那群萨卡兹,摩根说你们想打一些馊主意,虽然那个小黑皮说的话也不能全部相信,但刚见到你的时候,老子就觉得你不是什么好家伙。”   她的话说的和她的性子一样理直气壮的直白。   陈默很想告诉她,即使你心里知道这些,也不必全说出来,但奈何因陀罗就是这种人。   她注定做不成一个卑鄙阴暗的小人,即使敏感的察觉到了这种现状却无能为力,她心里有些芥蒂。   陈默不是他们的同伴,从来不是。   她不是蠢,她不过是懒得计较。   尽管维娜已经数次提醒过她,不必时刻守在自己身旁,但她从来没有将维娜的话放在心上。   因陀罗知道这时的维娜需要的是什么。   维娜曾在决定离开伦蒂尼姆时,告诉她不要再回到这里来,也不要来找她,但她还是回来了,回到了她身边。   她怎么可能不回来呢。   她把担忧和迷茫藏在眸子的最深处,留给维娜的自始至终都是坚定的信任与义无反顾的追随。   哪怕,她可能等不到见到维娜重新拿起剑的那天。   结晶纪元1091年2月21日   下午   卡兹戴尔的雪还没融化,春天来的稍迟了一些,风吹在脸上能感觉到空气中的干冷。   兴许是和凯尔希的离去有关。   也兴许是维娜最后对萨卡兹提出的要求,证明了阿斯兰们并非全无作为,这一路平静的让陈默和塞雷娅都觉得有些意外。   和初到维多利亚时的沉重相比,这样的结果让人觉得有些突如其来的反差,就像你知道对面的家伙会偷袭,你刚刚坐下他却站起身,就在你准备动手的那刻,他却不好意思的问你借个打火机。   这个比如或许并不是那么恰当。   陈默的确将一只阿斯兰从维多利亚带了回来,可陈默不确定,这场战争的结果是否真的会因为一只阿斯兰的涉入而发生什么太大的改变。   博士的话仿佛犹在耳边。   大抵巴别塔需要的不是一只阿斯兰,他们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名义,一个契机,一个能够推动巴别塔和巴别塔留在伦蒂尼姆和维多利亚利益网的节点。   博士也许看出了这点,但他不能确定,但他的确意识到了这只阿斯兰的价值和巴别塔真正的目的和需求,他不能肯定这是否能够为巴别塔取得更大的优势。   维娜的目光时常望着太阳升起的地方,那里曾是她的祖国,而如今,她不过是一个流亡在外的异乡人,一枚身份高贵的棋子。   因陀罗的陪伴给了她少许的慰藉,但她的前途和未来依然遮掩在一片阴霾之中。   伦蒂尼姆是一座危机四伏的高墙,而离开那里以后,她的生活并没有因此而好转多少,不如说成更坏了也说不定。   陈默没能做什么,幸运的是,他也未曾对维娜有过许诺。   他再见到了赫德雷与伊内丝,后者还是那副佣兵的打扮,而前者比起陈默刚见到他是看上去状态要好了不少,赫德雷不再不修边幅,但依旧是风尘仆仆的样子。   他们带着萨卡兹小队等候在雷姆必拓与卡兹戴尔的交界。   4:32P.M   天气/小雨   卡兹戴尔最南部边郊,战区边缘。   “这次带队的是你们两人。”   陈默看着目视信号后从隐蔽点赶来的两人和他们的小队。   初遇警戒的怪人小队们在陈默的示意下放下了武器,但他们没有放松警惕,在卡兹戴尔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   做好最坏的打算往往不至于让你措手不及。   他在说后面两个字是明显有些停顿,看来他还不太适应这个称呼。   “你是说半个月前,你们就接到了命令?”   “对,我们先是护送了一批从维多利亚来的人前往了巴别塔,大概二十多人,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他们此时应该已经抵达了巴别塔。”   “泥岩在做什么?”   “她正在西部交战区域活动,有情报表明瓦尔登湖附近有大批佣兵聚集,目的不明,这半年来发生了太多事情,长官,您离开太久了,现在的卡兹戴尔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交战区域,事实上上,如果不是这次任务,我和我的小队此刻也应该在前线。”   “这太快了。”   “是的,太快了。”赫德雷感叹道:“自从半年前殿下在格莱召开会议发表言论之后,卡兹戴尔的战争和过去就呈现了两个极端,我们都知道有哪里出现了问题,但是,是哪里,没人知道。”   “不是没人知道,而是没人去这么想。”陈默说,他看着赫德雷:“看上去你现在已经适应了自己的身份,赫德雷,你明白我的意思,萨卡兹雇佣兵必须解散,他们已经存在的够久了。”   “我很清楚,事实上,不用您来提醒,从选择了特蕾西娅的那一刻,我就明白我们会有什么下场。”   “下场?”陈默问:“不对,赫德雷,你这个用词不对,你不该说是下场,失败者才被称为下场,而赢家是不会这么说的。”   赫德雷牵强的笑了笑。   “也许吧。”他轻叹了口气:“不过您认为我们能够取胜?”   “这句话你不该来问我。”陈默摇了摇头,他看着另一边正在和塞雷娅交接着什么的伊内丝:“这句话你应该问你自己,问你身后的战士和每一个身处这场战争的人,这么对你说吧,赫德雷,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看法,但那些看法如果你不去做,不去动手,它永远都只能是看法,你看出了问题所在,但主要的不是你知道问题在哪儿,而是你知道了问题后要怎么做。”   赫德雷沉默了两秒。   他没有回答。   陈默没指望自己短短几句话就能改变面前这个男人的看法。   “也许是时候了……我们必须回到战场正中。”陈默说:“我想,你也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我们其实都知道,不是吗?”   “如果你们那时候离开了巴别塔,翻过瓦兰登,大可在其他地方大展拳脚,摆脱这场注定会烧到卡兹戴尔每个角落的战火。”   赫德雷摇了摇头。   “可能你说的没错,大人。”赫德雷换了一个称呼:“伊内丝也是同样的看法,但我们很难从那里脱身,那份温暖太过令人茫然,我不否认我们都沉醉于此,殿下所描绘出的蓝图太过令人向往。”   “也令人疲倦?”陈默问。   赫德雷愣了愣。   “你这是老毛病,赫德雷。”陈默说:“你没发现自己变得有点多愁善感,抛掉那些没用的东西吧,这能让你在这场战争里活的更久一些。”   “你心里比我更清楚,我离开了卡兹戴尔还有处可去,但你,你们萨卡兹,一旦离开了卡兹戴尔,这片大地上还能有一处能容你们避雨的木棚,你们是最好用的杀手和罪犯,没地方能容的下你们安稳的活着,除了你们的家园。”   陈默看着因为自己这句话而沉默不语的赫德雷。   “你和大多数佣兵都不同,因为你心里有自己对这片大地,对卡兹戴尔的见解,尽管这些对你而言不是一件好事,但有些时候,我认为伊内丝的目光都要比你看的明白。”   陈默说,他似乎没有发现站在自己身后的伊内丝。   “话别这么说,大人。”   伊内丝忽然出声。   “您这番话说的,就好像您是一个置身事外的人,赫德雷有时候的确想的太多,想了一些不该他去想的东西,但您不能否认,这是萨卡兹应该去考虑的,而不像是您,您不是萨卡兹,您才来了这地方几年。”   “伊内丝——”赫德雷出声制止。   伊内丝的眼神却依然坚定。   “他的确不是萨卡兹,也没那个蠢货会将自己无缘无故投身到这场战争内,去为你们萨卡兹解决本该你们自己解决的问题,甚至还可能搭上自己的性命。”塞雷娅站在陈默身旁:“如果这就是你们萨卡兹对待他的态度,那么我想,卡兹戴尔如今的场面和你们萨卡兹的处境的确情有可原。”   塞雷娅的话语仿佛和伊内丝争锋相对。   于是话题就引导了【~   陈默从赫德雷的目光里看到了同样的无奈。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大老远跑到这里,外来者。”   “你确定没有我们这些外来者,你们萨卡兹能搞定这些,你们只会把事情越搞越乱,伊内丝小姐,对于合作者和同伴,你应该再客气一点。”   “我可没求过你们什么。”   “但他毕竟是你们的长官,你明白我的意思,假使你们想远离这场战争,总能找到很多办法,但留下来,你们就得明确自己的身份和立场。”   “好了,塞雷娅,火气别这么大。”陈默不得不出声阻止:“我不是来听你们俩讨论这个问题的,听着,也许伊内丝的话让你有些不满,但毕竟情有可原,至于你……”   陈默看向伊内丝。   “如果你对我不放心,担心有一天我会让你赔上这条小命的话,那么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不会是第一个,伊内丝,也不会是最后一个。”陈默说。   伊内丝移开视线。   “不管是我,还是你们萨卡兹,我们谁都无法从这里置身事外,也许这段时间在卡兹戴尔的遭遇让你心里觉得不痛快,这很正常,到处都在流血死人,谁都不乐意见到这种局面持续下去,我是说,除了疯子和杀人狂。”陈默的目光平静下来。   “所以我们才会出现在这里,才会选择留在卡兹戴尔,我想,你也不是为了将责任甩在别人的身上才留下来的。”   伊内丝叹了口气。   “我没什么要说的了,大人。”   “你可以保持你之前的观点,这没什么。”陈默没有要求什么:“特蕾西娅乐于见到,但我得提醒你,你的任何看法都与我无关,作为一名战士,我不希望你因为自己的看法而出什么差错,你明白我的意思。”   “……遵命,大人。”   陈默不太希望以这种方式来告诫伊内丝,但他同样没时间来处理这种内部小矛盾,他不介意在伊内丝叛变之后亲手斩下她的头颅,但前提是伊内丝的确这么做了。   一个家庭大了之后,难免不会出现各种不同的声音。   他没法要求每个人都遵从自己的看法,但只要他们站在同一个位置,这些他都可以忽略不计。   汇流之后回程的路上。   赫德雷单纯找到了陈默。   看着这个男人扭扭捏捏的坐在自己身旁,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人不由觉得有些无奈。   真是难为他了。   就着篝火的火光,陈默还是没有见到维娜。   “白天的事,是伊内丝冲动了一些……”他先是坐下,话语说道一半又停了下来,像是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起。   他觉得自己的面子没那么大,再大的面子也比不上死掉的加尔森。   “你是来替她求情的?”   “如果她的话,引起了您的不快,我替他向您道歉,大人,伊内丝并非有意说出那些话……”他想要再说些什么,陈默摆了摆手。   赫德雷止住话语。   “很难吧,赫德雷。”陈默忽然说,他盯着地面的篝火:“你来之前,应该已经见过伊内丝了,忽然加入了一个组织,参与进这场战争,随时可能死去,下场不会太好,又多出了一个上司,难免有些不习惯,还得去考虑上司和队友之间的矛盾,免得死的莫名其妙。”   赫德雷垂下目光,没有回答。   “我也担心过这种事,和你面对过一样的困境。”陈默指了指怪人小队的帐篷:“那边,我曾是他们的队长,一名雇佣兵小队的首领,我也得考虑这些,考虑自己的一腔正直,心里的不平静是否会带着我的小队和我一起毁掉,我得考虑上面的看法,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什么又是不该做的。”   赫德雷张了张口。   “在卡兹戴尔,大量的金属不是用来建造城市和生活用具,而是用来制造武器,工业区的高炉日也不休吞吐黑烟,与之相对的,阵亡士兵的速度几乎和识别牌的出厂并驾齐驱。”赫德雷低声说:“我们只能去尽力记住每个人的代号,名字太长了,而且并不重要,佣兵活下去的方式不是靠我们自己的劳作,而是靠过路的商队和死亡人数的长短,我们的食物里都带着血,自己人的,别人的,我们靠这些活着,然后长大,直到死去,伊内丝只是见多了这种情况,她不赞同我留下来,但我知道,我得留下,因为这种生活总该有个尽头。”   “是吗。”陈默问,像是自言自语。   “大人……”   “不用再说了,赫德雷。”陈默微微摇头:“即使我说我原谅了伊内丝,你心里依然会对我的回答抱有怀疑,口头承诺并没有什么意义,你应该了解这个道理,当然如果能让你心里好过一些,我说,我不在意。”   他转头看着赫德雷,后者无奈的沉下脸。   陈默收回视线。   “况且,伊内丝说的话并无大错,我的确不是萨卡兹,这是注定的问题,比起考虑这个,赫德雷,你更该想的是如何让你和你的人都活下来,人是很容易死的,你刚说的让我觉得你心里其实对这件事并不怎么平静,对你的手下和跟着你来的那些萨卡兹。”陈默说:“我可没功夫来替你们每个萨卡兹做心理辅导,而且我认为殿下说的已经够多了不是吗。”   赫德雷很想问问他,你是什么想法。   但在抬起头看着那个亲手杀死了加尔森的离庭首那刻,赫德雷忽然明白了答案。   他从没考虑过这些问题。 第九十五章 我们回去   我认识这样一个人。   我时常能在他独自望着远方天际的背影中看到一丝孤独和迷茫,在外人眼里,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冷血棋手,他害死了许多人,被迫走上了这条路。   他从遥远的过去醒来,失去了深爱自己也深爱着的人,他活了下来,却只剩下了自己和这片对他而言陌生的世界。   他的记忆永远苍白,笼罩在一片薄雾里,无论他如何去回忆,都无法想起自己的过去,他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他知道那对他无比重要,但可惜,他想不起来。   他的来历和他的相貌一样成谜。   某种程度上,我和他是一样的人,但某种程度上,我比他要更加幸运,至少我的记忆还在,甚至于我找到了自己该爱的人。   但他却没有。   我不同情他,或者说,他这样的人不值得同情,因为他毕竟害死了许多人,因为我们都会害死许多人,无论我们的事业是否出于正确,我们的遭遇从来不是这片大地上的唯一。   现在不是,今后更不是。   ——————   “我听人说你在这里。”   陈默在罗德岛的高层甲板外见到了博士。   彼时荒野远处渐沉的夕阳落在这个男人的身上,他的黑衣渲染在一片昏沉明亮的黄昏下,风吹起了他的大衣。   还是那副样子,他把自己的一切藏在深处,只是双手依旧插在大衣的兜里。   “你找我?”听到陈默的声音的博士回过头。   他的回答一如既往平静。   “总觉的该过来看看你。”   “嗯?”   陈默站在他身旁。   “记得从龙门回来那次,也是在相同的地方,不过那时这艘船还没来得及修缮完毕。”陈默靠在栏杆下,望着远方:“我在舰内看到了许多生面孔,战士比以前更多了。”   “这很正常。”他转过头,和陈默盯着同一地方。“有人离开,就会有人加入。”   “我想过自己会以什么方式重新回到这里?”陈默侧目看了他一眼。   “见过凯尔希了?”   “这也在你的预料之中?”陈默反问。   “如果我说不是,你相信吗,你不相信,所以,是。”他回答:“这在我的预料之中,你的作用一开始就是成为巴别塔和伦蒂尼姆合作的节点,你做的不错,把那只阿斯兰从伦蒂尼姆带了回来。”  【=~   “不,不是。”他忽然开口:“是特蕾西娅,他派遣凯尔希去伦蒂尼姆,我说过自己不能保证你这趟能够顺利,但前提是,巴别塔不去为你做些什么,我做了最充分的打算,利用你的关系联系了龙门,留下了赫德雷那批人接应你在玻利瓦尔的部队,但特蕾西娅的举动,让我的计划流产。”   “所以我应该感谢她。”陈默犹豫了一会后:“感谢她又一次救了我的命?”   “你心里不这样想。”   “我宁愿她把我留在伦蒂尼姆。”陈默轻声说:“这能说明她的确已经做好了为这场战争付出一切的准备。”   “但特蕾西娅曾说过,每一名萨卡兹都不该无故牺牲,如果必须,他们都该牺牲的有所值得。”博士说。“这句话对大多数萨卡兹而言无疑很具有煽动性。”   “但她的这些话,也会因为她的所作所为,而产生反面影响。”陈默回答:“殿下的确是一位值得人们去效忠的君主,我想如果不是在卡兹戴尔,她必定能有更大的作为,但遗憾的是,她是一位萨卡兹,而卡兹戴尔,她需要的更多。”   博士没有反驳,片刻后,陈默听到他的回答。   他转头看着身旁的陈默。   “我不否认你这些话的正确性,但陈默,这不是我们能够去决定的。”博士说:“特蕾西娅有她的想法,正是因此,巴别塔才会是现在的巴别塔。”   “你觉得比起特雷西斯,我更希望特蕾西娅成为他那样的人?”陈默问。   “我没这么说。”   “你心里会这么想,不仅是你,很多人都会这么想,他们会想,这场内战打了这么多年,特蕾西娅的承诺和她的演讲内的许愿,没有一个能够实现,他们会觉得,特蕾西娅想的太多,从一开始美好的愿景,渐渐成为一种负担。”   陈默收回靠在栏杆上的手:“卡兹戴尔的人民,他们需要的是食物,是家园,是耕地,他们不惧怕战争,但前提是战争能让他们得到这些,而不是一些美好的幻想,一些虚无缥缈的许诺。”   “你明白我的意思……”陈默说:“特蕾西娅自己也明白,杀人不能解决全部的问题,但至少能解决一部分,而这一部分对卡兹戴尔而言,就是前进,这一部分,对跟随特蕾西娅的人而言,就是他们愿望实现的基础。”   “这片大地上,包括这个国家,和周围的那些邻国,不乏野心家,蠢货,投机者,许许多多,各有考量,窃据高位。”   陈默望着远处的夕阳,夕阳落下时,天际灿烂的黄昏映照着远处一望无际的大地。   卡兹戴尔其实是个美丽的地方。   “如果没有战争该有多好,如果没有战争,这个国家就永远不会有出路,如果总是抱守陈规,萨卡兹永远不得安宁。”陈默说:“我希望特蕾西娅能去成为一个卡兹戴尔和萨卡兹希望她去成为,而不是她想去成为的人,我知道这样很难,对于一个看出了问题,并正在寻求去解决的人而言,要让她对此视而不见是一件很难的事。”   博士忽然沉默了下来。   陈默也没有再继续说些什么。   其实他的这些话不该说给面前的博士听,他应该说给特蕾西娅自己听,但无论是博士还是陈默,都知道特蕾西娅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们都无法去苛求她做的更多,因为她为卡兹戴尔所做的已经够多了,尽管这些年来,依然没有任何改变。   她心里有个宏大的理想,她这个理想是错误的吗,不,她没有错,但也没作对,她付出了太多徒劳无功的努力。   她日以继夜的为了这个理想不休不眠的工作。   她将自己的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上面。   但卡兹戴尔却没能因此变得更好,但卡兹戴尔的人民依然流离失所,深陷战争,苏恩扬不是第一个对特蕾西娅抱有怀疑的人,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保护好她,博士。”   他们都不知道,有人的脚步因此停在了甲板外的墙后。   ——————   结晶纪元1091年2月21日   陈默没有去见特蕾西娅。   他站在罗德岛宿舍区的某间宿舍门前,对面前横眉竖眼的因陀罗视而不见。   “你来做什么,赶紧走开,小心老子我揍你。”   “我来见见维娜。”   “主子不想见你。”因陀罗张开【/   她像极了一只龇牙的忠犬,琥珀色的眸子盯着陈默的脸。   在陈默的目光望过去时。   她忽然挑起眉。   “干嘛这么看着我,别以为在这里,老子就不敢对你动手!惹毛我,照样揍你。”   “因陀罗……”门内传出声音。   因陀罗举起的拳头无奈放下,她轻啧了一声。   “算你走运。”   她侧过身,推开房门。   罗德岛的宿舍比想象中要更狭小一些,陈默在门内见到了维娜,温暖的房间里,一件单薄T恤的她坐在床畔。   裸露着肩膀,床上的被褥掀开一半,散漫的金发披散着,金色的眸子里带着些疲惫,仿佛是刚刚醒来。   因陀罗跟在后面警惕的眼神死死盯着走进门的陈默,在维娜的眼神示意下,她又不甘心的走出门,回过头。   “警告你,最好别做什么,老子就在门外。”   “我怎么敢。”   “哼。”   因陀罗半带威胁的话却仿佛让本来沉寂的气氛松懈了下去。   维娜的目光看着站在门口的他。   “你就想一直站在哪儿?”   “呆不了多久,一会儿就走。”陈默没有坐下。   “但你这样,让我仰着头很不舒服。”维娜说,她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陈默只好乖乖走过去坐下。   “你……”   “你……”   他们同时开口,又同时止住了话语。   短暂的对视后,维娜开口。   “你先说。”   “过来之后还习惯?”陈默随口找了一个话题。   “还好,比起在伦蒂尼姆要清净了不少,因陀罗不太适应这种清净,但我觉得还不错。”   “她一直这样守在你门口。”   “我提醒过她。”   “她在担心你,用自己的方式。”陈默说。   “我知道,如果这样做能让她心里安定些。”   “见过殿下了?”   “不久前在这艘船上见过,如果不是她自己承认,我甚至不知道她就是特蕾西娅,萨卡兹的领袖,一位……很特别的人,她给我的感觉不像是一名萨卡兹。”   “我当初也和你一样。”陈默回答:“不过这样就好,罗德岛回程将前往格莱,我听赫德雷说,格拉斯哥帮的成员都留在那里,他们很安全,到达格莱后,船上的人会带你过去和他们会和,我想你应该也担心他们吧。”   “是有一些,其实因陀罗比我更担心她们,尽管她没有提起,但听你说这些之后,我想她心里会安稳不少。” 【&&   维娜忽然安静下来。   她看着陈默,金色的瞳孔内仿佛流转着清冷的光。   “你这些话是出于对我身份的考虑,还是仅仅对我个人?”她问。   “……都有。”   “这样。”   “你刚才想说的,现在到你了。”陈默说。   “不用了,我已经知道了你的回答。”维娜摇了摇头,她忽然问:“你还有多久?”   陈默怔了怔。   “半小时,赫德雷和他的队伍正在集结,离开这艘船后,我会和他们一起前往东部战场。”   维娜轻抿着唇,几秒后,她的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你似乎总喜欢让人不安呢,格尼。”   她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无奈。   陈默不确定眼前维娜说出这番话是否夹带着玩笑的成分,她偶尔也会像这样将自己想说的话夹杂在平淡的回答里。   “我很抱歉,维娜,当初承诺带你去看烟火的约定,可能要往后推迟一些了。”   “你还记得?”   “都记得。”   “我以为你忘记了。”维娜说,又问:“还有几个小菜。”   陈默愣了愣。   “对,还有几个小菜,不过那要等我回来。”   “我需要等你多久?”维娜问。   陈默张口想说些什么,又听到她说。   “别让我等太久,格尼,你知道我向来没什么耐心,但对你,也许要更多一些。”   陈默听到她这么说。   但他和维娜都不知道的是,因为这句话,维娜等待了许多年,直到她终于再也无法继续等待下去,亲自前往了龙门。   只是现在的陈默,眼前的姑娘突然让她觉得有些不舍。   她们都下意识没有提起那些不该被提起的谎言,仿佛回到了当初刚刚见面的时候,野猫小姐还是一如既往。   但又仿佛出现了什么不同,也许最大的不同就是已经离开了伦蒂尼姆,也许相同的是,在陈默这里,她依然可以是那只懒散的野猫,不因她身份的变化,和她口中所谓的谎言而发生任何改变。   卡兹戴尔的战火正在蔓延,注定会烧到每一个踏足这片战场的人。   他们在一个又一个人为的阴差阳错间相遇,又因为这场战争而不得不对彼此有所保留,因为谁都不清楚明天之后会发生些什么,谁都无法在这场阴谋和混乱的旋涡中,对彼此轻易许下某个可能无法实现的诺言。   希望是有毒的,她是一种慢性毒药,往往让人在发觉时,便已经无药可救。   夜21:15分   厚重的云层遮住了这片寂静的夜空,让身处战场的人想起在废墟中升起的浓烟,在里面什么也看不到,战火咆哮,紧接着一个个活着的人在轰鸣声中失去呼吸。   斗篷遮挡了吹过的冰冷夜风,视线的尽头,庞大的陆行舰上闪烁的巡航灯正在逐渐消失。   陈默收回视线,看向站在身侧的赫德雷,又投向他和他身后的小队。   “回到战场正中。”   ps:上半卷完了,下半卷是离庭。(刀?) 第一章 死亡召之即来   我以前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天很冷,下着大雪,她走在街上沿街叫卖,篮子装着无人理会的火柴。   她最后死在了那个寒冷的冬夜里。   死前她一根根划燃了身上的火柴,她以为那能带给她温暖,在火光里,她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温暖的房子,可口的食物,还有父母的微笑和怀抱。   我想她临死前,心里应该是温暖的,因为她临死前得到了她想要的,即使她为此付出了生命,我不得不去这么想,才好让自己忘记,一个小小的姑娘,冻死在了这个严冬的街头却无人问津。   才好过去想。   她看到的希望,终究和手里燃尽的火柴一样,烧到尽头便会灼伤自己,烧到尽头就会醒来,变成一场痛斥这个世道却可怜可悲又可有可无的笑话。   ……塔露拉。   ————————   3月5日下午   卡兹戴尔东部战场/瓦尔登湖附近三十五公里处/信号塔   16:21分天气/阴   W是个不太合群的家伙,不管是对于熟识她的人还是初次见到她的人而言,她通常给人们的第一印象就是疯癫。   很少有人愿意和她待在一起行动,因为你不清楚她下一刻是否又会做出什么让你心惊胆战的举动,她嘴角始终带着张扬的笑容,对她的同伴,也对她的敌人。   这是个尖酸刻薄,而且还有点小心眼的恶毒女人,你要注意的是,千万别把她惹毛,因为你不清楚她发起疯来会做些什么。 *\【(   但对于scout而言,他已经多少了解自己这个新下属的性格,不得不说W是个很有天赋的谍报人员,即使是以scout略显挑剔的眼光来看,她也是这行里不可多得的好手,如果她能多注意一点自己的言行,少带些痞气和个人色彩那就再好不过了。   Scout心想,他不用去看也知道现在地下到底在发生些什么。   巴别塔的确需要这种人的存在,scout本身并不排斥这些阴暗的手段,但他也从不以此自豪,恶行和黑暗往往容易逐渐扭曲一个人的意志,好比在这场正在发生的战争里,目前为止亲手折在他手上的敌人就已经超过了之前的数目。   人命开始变得廉价,雇佣兵更是如此,不管是对萨卡兹还是其他人。   W的表情有些阴沉,她从地下设施里走出来,看到了挂着铳器等待门口的scout,脸上裸露出的那丝意外很快被掩藏下去。   等在出口的Scout转过头。   “问出些什么了?”他问。   W掏出自己塞进腰间的手套,她的手指间留着斑驳的血迹,淡淡的血腥味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她的脸上一闪即逝的恶劣笑容。   “没有。”她一边戴着自己的手套,一边走出阴暗阶梯:“什么都没有,如果你是想问我要活口的话,很遗憾,你来迟了一步。”   “这是第七次了,W。”   “可你也不能指望我在同时面对一整个小队的敌人,还能分心出来劝降吧,告诉他们,你们已经被我包围了,放下武器,举手投降。”W轻啧了一声,整理腰上挂的铳器:“这种事我做不到,scout,而且敌人只要都解决不就好了。”   她说的轻描淡写。   “那等到你被包围的那天,W,你也得考虑自己可能遇到相同的状况,你的冲动会害了你自己。”   “那就等到那天好了。”她无所谓的回答:“比起在这里和我讲这些道理,你是不是更该操心操心这群人的动向,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哦。”   “……说吧。”scout无奈叹了口气:“你肯定问出些什么了。”   “塔巴镇?据我所知,在那里应该没有什么高价值的军事据点。”   “这我就不清楚了。”w摇了摇头:“总之人家是这么说的,当然也不排除他在为了活命对我胡扯。”   “你下手太早了。”   Scout扔掉香烟,他的话语里带着些遗憾。   “所以我没给他继续胡扯的机会。”   “总之我们先撤回据点,这份情报的真假需要证实,在此之前你也需要休息,W。”   “休息?不,我用不着。”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你出来的时间够久了,这是命令,你以为我为什么亲自过来。”   scout的话语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这场战争还很长,W,你应该明白它不会因为你在这里做了点什么就缩短,但你的命只有一条,我不希望下一次接到的消息是你的阵亡报告,这段时间我处理过的类似东西已经够多了。”   “那你大可不必担心,我没那么容易死掉。”   “别让我把你擅自行动这件事告诉殿下。”   “我拒绝不了?”w蹙着眉。   “你总得听我几次。”   “唉……好吧,你赢了。”   W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她斜斜的看了scout一眼。   “说话算话?”她食指晃了晃提醒道。   “我一向说话算话。”   w松了口气。   “你说,凭我现在的功劳,能得到殿下的亲自嘉奖吗?”她像是无意间提起。   “你希望殿下亲自嘉奖你?”   Scout看着w的背影,远处是阴沉的天空,锈迹斑斑的指挥塔孤立在荒原的山坡上,从上往下看去,是一片枯黄的白桦林。   “随口问问。”   W抬脚踢开路边的石子。   Scout跟在她身后。   “你想要什么?”他有些好奇。   “我啊……”w回过头,女孩白色的发丝在风中扬起,与其年轻略带稚气的面容不同的是她身上沉重的战术背心和斜跨着的铳器。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扬起。   “我忽然有些想要一个新名字。”   她这么回答,左手抓着铳器的背带,烟尘弥漫略显狼狈的脸上始终带着轻快的笑。   这个萨卡兹姑娘其实从未长大。   她要的不多。   她心里渐渐有了些希望。   如果有一天她抛掉了w这个名字,至少她还会拥有另外一个人希望她拥有的名字,她希望她能为她取名,让她拥有新的人生。   但也许她的这些所谓的希望,都将随着这场战争的持续而逐渐死去。   W坐在营地的篝火前。   她似乎染上了和伊内丝一样的毛病,盯着篝火的火光,这个给人张狂疯癫的佣兵小姐在这一刻罕见的安静下来。   她心里思考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只是单纯坐在篝火前发呆。   其实有些时候W挺羡慕伊内丝的法术,至少在不弄瞎自己的眼睛前她的法术真是有些作弊般的好用。   正当投身于这场战火中央之后,姑娘才发现,自己原来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欣喜,她的确得心应手,不管是潜伏还是杀人,她都很有耐心,而且手段凌厉。   但忽然间,不知从何时起,W开始习惯鲜血之后反而变得有些厌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厌恶什么,厌恶满身鲜血的自己是不是离那个身影正在越来越远,厌恶自己现在做的,她会喜欢吗。   W不知道,她像个为了自己向往的人甘愿付出一切的傻瓜,她心里藏着某个身影,又在害怕自己做的会让自己离她更远,又觉得自己是在为了她,所以不觉得不值。   迷茫的傻子。   但却没人坐在她身边陪她聊天,如果是在过去的队伍还好,至少让人讨厌的伊内丝还会和自己斗上两句,即使得担心他们随时可能卖了自己。   但在这里,她不用担心这些,她不用担心队友会将她当做诱饵,提着她的脑袋去换报酬,可明明是这样,却让W显得更加孤单。   这个少女孤身坐在篝火前,向她靠近的人大抵都会被她尖锐刻薄的话语疏离,她做不来那种事,以她的性格和所作所为。   Scout又在开会,营地中央的帐篷正在商量一起行动,关于w从信号塔带回来的消息,这个新来的在巴别塔这个集体里显得默默无闻,尤其是当各地的领主联合在一起组成南方议会之后,她的存在更是显得微不足道。   没人能确定塔巴镇这个消息的准确性,他们不会在这个本就紧张的时刻浪费兵力前往,但他们也不能忽视这个消息的准确性。   Scout过来的时候,他的脸色明显不是太好。   W仰头望着他。   “哈,结果出来了是吧?怎么说。”   “营地会派遣一小队侦查员前往塔巴镇。”scout在W附近坐下,堆积在露天帐篷下的空掉的物资箱,w的铳器放在物资箱的阴影下。   夜空阴沉着,初春的夜晚有些冷,篝火的火星在夜风中飘向天空,升到一半就已熄灭。   “我也是其中之一?”W试探着问。   “是啊。”   “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大事。”   “关于我?”W的嘴角露出一抹戏虐的微笑:“我知道自己不怎么讨喜,有我这个下属其实让你挺为难的吧,scout。”   “还好,我不这么想,在我看来比起那些嘴里一套手里一套的人,你要实际多了。”   “你这话,有些让人意外哦,我是不是该说声谢谢。”   “倒也不用。”   “这种话我也说不出口。”W拍了拍了手:“我要什么时候出发?”   “你有半天时间修整,之后带上你的小队,从绕过后方和前线冲突去,抵达塔巴镇。”scout说:“我得提醒你,W,如果消息准确无误,你这趟会很危险。”   “我们那趟不危险?”W笑着回答:“你这么婆婆妈妈的,让我很不习惯。”   “哈,你的性子就不能收敛一点。”   “不能。”w回答的很干脆。   Scout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心里明白就好。”他看着走出两步的w的背影:“注意安全。”   w背身摆了摆手。   巴别塔的内部出了问题,不如说成是自从联合会议逐渐之后,巴别塔的成分就越来越复杂,毕竟你不能指望一个由各地志愿人士联合起来的组织具有统一的信念。   战争进行到这个地步,这些弊端越来越严重,类似于w这种半道出家进入巴别塔的佣兵,他们的地位在巴别塔其实是最尴尬的。   投机者,政客,想要逃避这场战争的人,无可奈何只能选择其中一方阵营的人,卡兹戴尔正在被分裂成两个极端。   流民,商人,部落,诸王庭,众多的雇佣兵组织,正在打的不可开交,这场战争比过去更加惨烈,这场战争将主导今后卡兹戴尔走向,如果拉特兰的权贵和莱塔尼亚的官员脑子里不全是黄油和腐烂的蠢货,他们就必定会做些什么。   战争的走向已经开始了变化,巴别塔的约束力正在这场战争中逐渐衰弱,scout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他脑海里浮现出了那座巨大的陆行舰。   殿下还是太仁慈了。   Scout心想,不知从何时起,也许是投身战场这半年来,见了太多的生死,堆积满他办公桌下的阵亡名单已经累叠的太高,甚至压在了他的心底。   特蕾西娅的仁慈让她感觉到了一丝负担和累赘,他知道自己不该有这种想法,然而他心里还是不可避免的冒出了这个念头。   他甚至会想,如今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到最后是否真的会有意义。   到了这时,scout才猛然发现,原来过去殿下那些深入人心的理念在战场上的人考虑不了那么久远,在战场上的人憧憬特蕾西娅的愿景,可她的愿景却改变不了这场战争的残酷。   死亡召之即来,人心,却永远无法从一而终。   卡兹戴的的黑夜一如既往的深沉。   黑夜里看不到一点光亮。   天空飘起了小雨。   雨点摇曳着随着冰冷的夜风吹进了帐篷下,营地的门口,一小队侦查员的身影正在逐渐远去,雨披遮住了他们的身躯,仿佛和黑夜融为一体。   他们的存在默默无闻。   他们做的事,正在这个国家各地上演。   身处战争的人,从来不会用美好和玫瑰来比喻他们的所作所为,因为他们正逐一死去。 第二章 血肉   W在呼喊,她的声音淹没在一片轰鸣中,分不清是敌人还是自己人,亮眼的火光照亮了坍塌的楼房和周围的一切,又转瞬即逝。   她拼命狂奔,风声灌进耳内,视线因此摇曳,分不清是血还是雨,让她脚下一片泥泞。   陈默再次见到这个坏脾气的家伙时,她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她是被人拖着回来的,满身是血,凝固的黑褐色血浆与污泥染满了那张平时总是挂着恶劣态度的脸。   战场手术进行的无比仓促,好在她的求生意志并不像她口里说的那般轻描淡写,她的后背留下了一片狰狞难看的烧伤,弹片和碎石镶进了肉里,混杂着肉沫的碎片被取出,她自始至终都昏迷着,因此少吃了很多苦头。   大量刺鼻消毒水的味道随着陈默迈入帐篷而涌入鼻尖。   营地的医疗条件有限,随着战场局势的扩大,药品和医护人员逐渐捉襟见肘,况且在这个拥有着法术和半冷兵器的时代,在战场受伤还能活着本就是一种奢望,大多数人无不在受伤的那刻就决定了他们的命运。   但比起死亡,在这种情况下活了下来的确称的上是一种幸运。   陈默不知道她心里有没有后悔,毕竟这家伙总是将战场说的小打小闹,从不放在心里,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有够她受。   陈默的到来出乎了W意料,她没想过这种时候能在这里见到这个消失了快半年多的人,那双变得有些晦暗的红色眼睛在灯光下,盯着掀开帐篷走进来的陈默。   她就一直看着,也不开口说话,直到陈默自来熟的坐在床边,看了一眼她手背上插着的输液管。   “你居然还活着?”半响后她用有些沙哑的声音开口,脸色苍白憔悴,但那语气仿佛在说,没想到你这家伙居然还没死掉,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说不清她心里是希望这家伙死了还是活着好。   “我没那么容易死。”陈默说:“倒是你,你这次差点没命,你是怎么想的?”   “你来看我笑话?”她偏过头,小声嘀咕:“关你屁事。”   “你的态度就不能好点?”   “对谁,你【|&   “看看,怪不得躺在这里,没有一个人看你。”陈默半开玩笑的笑话:“你就不能自己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言行。”   “谢谢,但起码我用不着你关心,你现在心里肯定在嘲笑我,好吧,好吧,你笑吧,笑个够。”   “我听说了。”陈默忽然说,她看着病床上的姑娘。   W沉默下来,她看了陈默一眼,垂下目光。   “我以为在那种情况下,以你的性格一定会撇下别人逃走,大多数人都这么想,连赫德雷听到这件事都觉得有些惊讶,你真该看看他当时的表情。”   陈默将手靠在大腿上,望着病床上现在可能连动动手都做不到的W。   “营地的人说你回来的时候全身都是血,瞧不出个人样,军医们都觉得你可能很难挺过来。”   “那我让他们失望了,没找到机会把我埋进死人堆里,我可不会死的那么轻巧。”   “坏心肠的女人一般都要活的久一点,但你的后背就不一定了,伤好之后肯定会很难看,你还没看过吧。”   “坏心肠?!”她咬了咬牙齿,如果不是受了伤动不了,她肯定不介意给这混蛋来一口。   她终究没法咬到面前的混蛋。   “……又不是你的东西用你操什么心,这种事,无所谓了。”   “你捡了一条命,W,你本来可以抛下他们带着情报独自逃走,为什么突然跑回去,你要知道你的这种行为,不仅会害了你自己,还会害了你的队友,scout没教过你这种情况该怎么应对,你良心发现了?”   “所以你是专程过来教训我的?”   W的脸色冷下来。   “随便教训,主要还是听说你也在这里,过来看看。”   “哼。”她哼了一声:“那家伙说的倒是挺多,我怎么可能每句话都记得,他老是叽叽歪歪,谁会管那么多,我可没那种闲工夫。”   “看来你是不想说了。”   陈默拿起放在旁边的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w看着她手里的水杯。   “嘁,别一副自己很了解我的样子,你懂个屁。”   她开始出言不逊,陈默没有在意。   这女人疯起来就和狗没两样。   “喝水吗?”   W不用想也知道这家伙肯定不会将水杯递给自己,半年不见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让人不爽。   她毫不掩饰自己眼里的恶意,恨不得将水泼到他脸上。   “你那眼神,说明你恢复的不错。”   陈默悠悠放下喝了一口的水杯,W的目光顺着她的动作转动,又重新落在那张讨人厌的脸上。   不过虽然讨厌,但在这时候还能看到这家伙,反而让她心里多出了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我要是现在撑不住挂了,一定是你这混蛋害的。”   她嘴里放着狠话,配合着稍显虚弱的语气,听不出多少恨意。   “这也能怪我?”   “啧。”   “要见见赫德雷?他和我一起来,应该有话和你说。”   “我不用想都能猜到他要说什么。”W扯着嘴角:“反正又是那套古板的说辞,他弄不出新花样。”   “毕竟是你曾经的队长,你就不能说点好话。”   “你觉得我是那种会说好话的人。”W讽刺的反问,语气却很肯定,过了一会她又问:“塔巴镇,怎么样了?”   “我刚从那边过来。”陈默回答,他的话只说到一半,但w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安静了一小会。   “我昏迷了多久?”   “三天。”   “所以……”   “我们过来刚好碰到这件事,以后就没有塔巴镇了,W,巴别塔和附近的军事据点会负责接收从塔巴镇撤离的难民,人数不多,活下来的也有限,毕竟战斗爆发在那里,谁都没办法留手,现在的卡兹戴尔,不仅是雇佣兵和军队,到处都在死人。”   W没再说什么了。   她沉默下来,脸上也不再有任何波澜。   不该死的在死,该死的也在死。   卡兹戴尔是一片荒芜的废土,但也有一些流浪者在旧时战争的废墟桑建立起了还算繁荣的城镇,曾经的塔巴镇就是其中之一,但随着战争的加剧,这头无情的野兽正在疯狂吞噬一切活物。   陈默,W,这个营地的所有人,包括巴别塔和特蕾西娅都是这场盛大悲剧幕后的罪魁祸首之一。   战争没有对错,但人有,战争没有好坏,但人有好坏。   w究竟是不是良心发现,还是突发奇想,只有她自己清楚。   过来的路上,陈默见到了很多倒在路旁衣衫褴褛的尸体,他们的脸上还残留着生前的表情,尸体在上一个冬天留在这里,直到春天到来才开始慢慢腐烂,回归大地。   这个国家正在发生相同的事情。   空无一人的村落,只剩下残垣断壁的集市,路旁腐烂的骸骨,断裂生锈的武器,这个国家贫穷而荒芜,到处都在流血。   人的足迹是很容易被掩埋的,就像生命一般,在这里显得脆弱不堪,可同样人的足迹又很容易重新汇聚,他们会在废墟上建起新的家园,像是石缝中的野草般顽强。   血肉对抗不了利剑,可你知道,人的血肉有多坚固,砍多少会让刀刃崩裂。   陈默知道。   他向来清楚。   陈默离开了医疗帐篷,他在门口看到了等候在门外的scout和赫德雷,他对后者点了点头,赫德雷越过陈默。   “别耽搁太久,赫德雷。”   赫德雷掀开帐篷的手顿了顿。   他和w是曾经的战友,虽然说不清这份战友情谊之间有多少勾心斗角,但起码他们认识,而认识对这场战争就足够了,因为谁也说不清你认识的人会不会下一次就只能出现在你的口头。   对scout而言,眼前的陈默早已不是曾经那个他们从袭击地带回来的小雇佣兵,曾经的画面让人有些恍惚,而眼前的陈小哥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变成了一个让人感到陌生的人。   “好久不见,scout。”   “是挺久的,五六年了吧,你刚来的时候,一转眼都过去这么久了。”   “那时候我们还是室友。”   “可惜时间不长。”   scout接过陈默递过来的香烟,他压满子弹的铳斜跨在背后,点燃后轻呼了一口气,烟雾在阴郁的天空下散漫。   “又一个还算繁荣的城镇没有了。”scout轻叹了口气。   “这不是第一个。”   “我知道,我只是想,不知道等这场战争结束,卡兹戴尔还能留下多少好地。”   “但我不觉得自己有资格说这种话。”scout回答,他似乎想到什么,看了陈默一眼,露出稍显歉意的目光。   “抱歉。”   “不用说抱歉,我也同样没资格说这种话,但总要有人去做,我记得你以前也这么说,从废墟和荒地上重建家园,这种事我们做不来,但我们可以给他们一片废墟,或者……一片能让做得来这件事的人安心去做的土地。”   “殿下也说过和你一样的话。”scout稍显诧异。   “我想特蕾西娅肯定比我说的还要好听,我不怎么擅长讲这些道理,不过道理我们心里都明白,不过是在找个过得去的借口来说服自己。”   “也许是这样,但我有一种预感,这场战事只是个开始。”   “是现在的巴别塔让你产生了这种担忧?”   “你果然……”scout的看着陈默,片刻后他说:“本来一开始在w带回情报时,我们就该准备更多的人手去处理塔巴镇的消息,但营地却围绕着这个消息真实性引发了争议,最后只能让w带着她的人过去侦查。”   “战事进行到这个程度,巴别塔早已无法独善其身。”陈默说:“他们都有各自的担忧,我相信你心里也明白,巴别塔迟早要发生改变。”   “我明白,事实上殿下的理念也和一开始产生了变化。”scout回答:“如果这场战争结束,不管结果如何,巴别塔都不会是现在的巴别塔,我明白这个道理,毕竟从一开始,这场战争就不单单是靠巴别塔自己能处理。”   “但对你这样的老人而言,这个结果还是让你有些无法接受,对吗?”   “我相信殿下能够解决,至少博士和殿下,我信任他们,而这些也不用我去考虑。”他说,目光落在陈默身上,香烟烧到尽头,他却像没有察觉。   他知道陈默和博士走的很近,他毕竟是优秀的谍报专家。   “我没法给你保证,scout。”陈默回答:“你说的没错,不管结果如何,巴别塔都不会再是你们曾经熟悉的那个巴别塔,从联合会议组建的那刻开始,特蕾西娅决定担任议长起,这件事就注定无法回头。”   “不过比起考虑这些还没发生的问题,我觉得你更该想的是如何活下来,因为只有像你这样心思灵活的人活的越多,越久,才有可能在你心里那个想法真正出现的那刻,去做些什么改变它,如果它真的需要,你们会成为殿下和你们心中那个理想最坚实的后盾。”   陈默说:“你可以自己给自己保证,即使巴别塔不再,至少也还有东西可以替代它。”   比如后来的罗德岛,也比如每个人不甘世道的在心中为自己竖起的高墙和他们的事业。   Scout笑了笑,扔掉了手里熄灭的烟蒂。   “说真的,陈小哥,现在的你让我觉得有些陌生。”   “哦?”   他没有解释。   “你们什么时候离开?”scout问。   “等赫德雷出来就走。”   “往哪儿?”   “机密。”陈默摇了摇手指:“一些早就做下的事,现在到收尾的时候了。”   “我不该问,你们有自己的情报来源。”   “没关系,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打算?”   “塔巴镇的情况需要派专人汇报给巴别塔,而且难民的接受和后续的物资调动也需要巴别塔的许可,w的伤势不该继续留在这里,我会让她一起转移到后方。”   “她一定不乐意。”   “但她也没法反抗,说不定她心里其实对此挺期待。”   “我明白了。”   陈默像是想到了什么。   “还是老样子?”他问。   “是啊,希望她能克制些,别又搞什么幺蛾子。”   “凯尔希女士的情况,你知道的?”scout头疼的回答。   “那,确实。”陈默略有同感。   身后有声音响起,赫德雷从帐篷内走出来,不知道和W说了些什么,这个伊内丝评价想的太多的男人看起来愁眉不展。   不如说他向来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从你的表情来看,我已经知道了结果。”没等赫德雷开口,陈默说。   “唉……”   他叹了口气,陈默拍了拍他的肩膀。   “孩子长大了,有了自己想法很正常,别这幅老父亲的为难模样。”   “她这次的做法的确让我很意外。”赫德雷欲言又止。   “就像你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加入巴别塔一样。”陈默说:“这些话你应该说给他的新长官听,你们可能会有共同语言,他可是把w当成是继任者在培养。”   陈默看向scout。   “不用我介绍,你们刚才应该认识过了。”   “scout,的确,大名鼎鼎的萨卡兹刺客,早有耳闻。”赫德雷看向scout,“我没想到你也是巴别塔的人,有一天我们居然能够成为同事。”   “我也很意外,赫德雷,名声在外的雇佣兵老手。”   “希望我的名字不是出现在猎杀名单上。”赫德雷略带玩笑的握住了scout伸出的手掌。   双手分开。   “其实已经划掉了。”scout补充道。“如果这场结束后我们都还能活着,我希望能请你喝一杯表达我的歉意。”   “乐意之至。”   对赫德雷这个被陈默半威胁而加入巴别塔的前萨卡兹佣兵团首领而言,这可能算是为数不多的好事了吧。   Scout又看向陈默,重新伸出手。   陈默握住了他的手掌。   “别死了,陈小哥。”   “你也是,scout。”   我知道血肉抵抗不了刀剑,我知道人命脆弱而廉价,他们就像是冬天被烧灭的野草,春天又重新长出。   我知道自己的事业称不上正直和伟大。   我知道自己正在让无数人走向死亡,甚至包括我自己的死亡。   我希望有一天,野草能覆盖整片卡兹戴尔荒芜的土地,让这片贫瘠的国土开满鲜花,让每个生活在这里的萨卡兹都能衣食无忧。   孩子健康的长大,不以萨卡兹的身份为耻,大人都能有自己的工作,以辛勤劳动养活家人,雇佣兵以保家卫国为荣,不以劫掠商队为生。   为此我不需要英雄的称谓,把他们留给牺牲的人吧。   我也不需要人们对我的称颂。   我配不上他们为我歌功颂德,将我铭记。 第三章 引子   苏恩扬—霍卡沃夫曼。   很多人可能已经忘了这个名字,曾经巴别塔潜伏进旧格莱的几名密探之一,同时也是策划和推动格莱政变的幕后推手中的一员,邀请泥岩和她的小队留下,并组织格莱抵抗撤离路线上的军队接管城市这个提议的发起人。   说他一声有勇有谋并不为过,在大多数萨卡兹人群中,他是少数那部分愿意用脑子而不是刀剑去思考的人之一,当然,或许正是因此,他才会对巴别塔和特蕾西娅的理念抱有很大的成见,也成为他被卸职的主要原因。   他曾亲口对陈默说,如果特蕾西娅也不值得信任,他们将亲手保卫他们的城市。   这句话让陈默记忆犹新。   当初引领格莱长街政变的几个主要人物,如今都身处离庭,他们身份不一,各有际遇。   泥岩成为了陈默的副官,而霍格接替了主要对外行动指挥,只有苏恩扬,这个曾经名声大显,胸怀壮志的年轻人,他的出现就像夜空中昼现的流星般短暂绚烂,转瞬即逝后销声匿迹。   但对于巴别塔的几个人,对于陈默的号码簿而言,苏恩扬的名字一直出现在名单的最前列,他并没有失去踪迹,他只是到了更适合的位置。   曾经的苏恩扬有了一个新的名字,也有了一个新的身份。   他现在是卡兹戴尔工业区炉堡执政处的一名文职人员,同时也是他的上司,炉堡市政机要议员之一莫里斯伯爵独女莲恩娜的私人家教。   他涉猎众广,话语幽默风趣,为人温文尔雅,谈吐文质彬彬,又足智多谋,在连续帮莫里斯伯爵搬倒了好几个竞争对手后,这个年轻人成功以他的才能和经历走进了向往维多利亚贵族式生活的莫里斯眼里,并逐渐被其视为左膀右臂。   整个炉堡没几个聪明人,但苏恩扬和自己是,一次晚宴上被邀请留下来共进晚餐的苏恩扬听到伯爵毫不吝啬的这么对他夸赞。   “用不了多久,等这场该死的战争结束,那些南方蠢佬全部被送上绞刑架,你和我兴许都能有幸得到殿下的召见和封赏。”   这份口头的许诺令苏恩扬迫不及待的表现出了自己难以抑制的惊喜和对伯爵大人的感谢,他尽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口中的话语却更加尊敬。   莫里斯很满意苏恩扬的表现,让他觉得自己已经成功掌控了这个年轻的手下。   他的确年轻,权利,金钱,女人,这些对于年轻人而言都是致命的毒药,更不用提至高无上又虚无缥缈的荣耀以及可能的高管厚爵。   “听说你现在还和工厂区的那群贱民住在一起,而且教那些人的孩子读书识字?”   华贵的长桌主座,莫里斯伯爵宛如不经意问起。   苏恩扬放下手里的餐具。   西装革履衬托着这名年轻人的从容不迫,那副眼镜更是让他显得气质温逊。   “只是和他们说了几句话而已。”   “但有人告诉我,那些孩子都称呼你为先生,似乎不只是几句话的程度吧?”伯爵的话语里带着些敲打和提醒。   苏恩扬心里很清楚这名伯爵的性格,事实上他为此谋划了许久,不仅专程学习了维多利亚的宫廷礼仪和艰难生涩的贵族用词,更详尽研究了莫里斯的性格和喜好。   掌控着城市运输机关和四分之一个工厂区的莫里斯从一开始就被他视为目标,比起武官和军事区域,他的利用价值更大,贪婪而爱慕虚荣的性格也更容易得手。   苏恩扬的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疑和窘迫,一副被识破了目的的欲言又止。   “别紧张,年轻人,我并非是在苛责你,你让那群底层人的子女得到了和梦娜相同的教育,这并不是你的错。”伯爵缓缓说:“你当初刚到炉堡,名声不显,几乎没人认为你能取得今天这番成就,但你却结识了我的梦娜,她一眼就看出了你的不凡,她的性格我清楚,对萨卡兹而言太过柔弱善良,为了她的安全,我不得不动用一些手段调查你的来历。”   苏恩扬心底轻轻松了口气,暗自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一些,但落在伯爵的眼底,却成为了父母识破了年轻小伙子心思却无意追究的放松。   伯爵嘴角笑意明显。   苏恩扬谦逊开口。   “我理解大人您的担忧,小姐的确对我有知遇之恩,如果不是小姐和您,我想我现在恐怕还居无定所,饥寒交迫。”   “不,年轻人,机会只是一部分,比机会值得重视的是你能够把握住它。”伯爵笑着问:“我猜一定是梦娜示意你这么做的吧。”   “其实是我……”苏恩扬看向莫里斯。   “你就不必再替梦娜遮掩了,她兴许欢喜你这么做,那孩子从小就对工业区的遭遇充满了同情,你心里或许也有着自己的小心思,但这并不是坏事,你明白我的意思,也应该明白梦娜对你的看法。”   伯爵一副自己早就一清二楚的笃定,他微微挥手示意仆人们离开:“你知道我一向欣赏维多利亚贵族对生活的态度,但我毕竟是名萨卡兹人,我心里也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份,梦娜是我最珍贵的宝物,我已体会过一次失去的苦涩滋味,因此我无比希望她能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为此我并不介意这份爵位和家族未来由何人继承,那怕是一名曾经籍籍无名的流浪者,只要我的梦娜喜欢,有何不可?”   “但年轻人,话虽这么说。”伯爵转过话题:“我心有此想,可并非意味着我真会将梦娜的未来和这份家业交付到一个平庸无能者的手上,你我都清楚卡兹戴尔如今的局面,虎视眈眈者无处不在,即使是在这座炉堡依旧敌我未明,与其看着这份家业今后一点点败坏,梦娜生活贫苦,我宁愿将她和我的家族交付到一个能保证她后半生的人手上,那怕她得不到幸福,那怕她自此一直怨恨我这个父亲。”   伯爵的话语仿佛意有所指,他平静的看向长桌畔的苏恩扬,这个萨卡兹的年轻后生,他衣衫得体,举止不凡,深受伯爵青睐。   苏恩扬也仿佛明白了伯爵的意思,他态度谦虚却不过分谦卑。   “不必叫大人,如果你能做成这件事,今后你可以住进这幢宅邸,像梦娜一样,称呼我为父亲。”   “那么……”苏恩扬站起身,他转向伯爵微微低头:“请允许我提前这么称呼您,父亲大人。”   “哦?不问缘由?”   苏恩扬抬起头,嘴角露出笑容。   “无论缘由,结果已定。”   伯爵愣了愣,大笑了出声,笑的无比畅快,他轻拍着手掌,看着说出这句无比自信话语的苏恩扬,仔细端详着面前年轻人那张年轻气盛的脸。   他仿佛想到了曾经的自己。   “哈哈哈,我见过很多年轻才俊,其中不乏出生显赫者,自认识人眼光不差,但此刻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老了,你总是能让我充满了惊喜。”   苏恩扬离开了莫里斯的宅邸,上车的那一刻,这个信心非凡的年轻人早已没了晚宴上的笑意,他的脸上只剩下沉重。   和刚才仿佛判若两人。   “你有心事,看来你得到了一个坏消息。”昏暗的车内忽然想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苏恩扬的身体下意识紧绷想要掏出藏在车内的铳器,但在意识到这个声音的主人后,他摸到铳器的手缓缓松开。   “开车,免得起疑。”那个声音再次提醒。   车灯亮起。   车内的后视镜,借着并不明亮的灯光,苏恩扬看到了一双因为左眼上的狰狞伤疤而显得狠厉的眼睛。   他清楚来人的身份,自然清楚这个距离下,即使他拔出了铳器也没有任何意义,况且他和自己并不是敌人。   如果赫德雷在这里,大抵会认出这个人曾是他们加入巴别塔之前接受收到的一次由巴别塔委托佣兵运输物资中的接收人。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汽车驶上街道,渐渐远离宅邸,苏恩扬问。   “出现在你车上?”后座的人反问:“我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放心,没有人察觉到我的存在。”   “太危险了。”   “对谁?”他问:“对你,还是你结识的那位贵族小姐,你对她有好感?苏恩扬,但我得提醒你自己的身份,你现在得到的一切,并不真正属于你。”   “我们共事多久了,卡尔,你何必用这种话来提醒我。”   “你应该说成警告,免得你忘掉了自己的目的。”   “如果这样你可以随时做掉我,对你而言很轻易,但你不会这么做。”苏恩扬回答:“我也得提醒你,卡尔,我们之间可不仅仅是互相监视。”   “所以还是让我们来说说你今晚的际遇吧,市政员先生,我希望你不会告诉我一个坏消息。”   苏恩扬想起了晚宴上伯爵的最后的那番话。   “他们要动手了。”苏恩扬说:“今晚莫里斯半敲打半拉拢的要求我调查工厂区流传的那些言论和他们的动向,我认为不止是他,他们都在为动手做准备,事实上战况进行到这个地步,工业区的位置已经变得至关重要,他们不会再任由那些言论继续下去。”   “偏偏他却找到了你这个始作拥者身上?”卡尔略带讽刺的回答,看着驾驶座上苏恩扬的背影。   “因为在过去,我们把这些理念扩散到了整个卡兹戴尔各处,我们一直在这么做,但现在不同了,卡尔,我的直觉告诉我,这里可能会变成又一个格莱,但工业区比当初的格莱不知道大了多少,这里的情况也更复杂。”   “我都忘了,你曾经参与过那座城市的转变,但不管情况如何艰难,我们都必须保证工业区的完整无损,这里是卡兹戴尔的命脉,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失去它。”   “我当然知道,事实上这几年来,我们一直在靠着莫里斯的势力转移武器和药品不就是为了这天,为了这座卡兹戴尔的心脏。”苏恩扬回答:“那位大人将我派到这里,告诉我往北方去,从那时起,我就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你没忘就好。”   “我不会忘,我不会忘记死在格莱长街上的兄弟,更不会忘记那些跟随着难民潮和人流饿死冻死在迁徙路上的尸体,我们萨卡兹亲手丢失的东西,就该由萨卡兹自己将它捡起来,我们的尊严,故乡,生活以及未来。”苏恩扬的声音越发平静:“我早就死了,从我拿起武器为了一块发霉的面饼而杀掉一个人的时候,我就死了,但我在格莱获得了新生,我们萨卡兹都该有这个机会,去自己拯救自己。”   几秒后,苏恩扬听到了卡尔的回答。   “你不是第一个,兄弟。”他说。   “我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当然,至少还有我。”   “不应该只是你。”苏恩扬嘴角露出笑容:“就算我把你切成细末也抵不上一支军队,卡尔,我们需要的是援军,需要屏障,需要底气,不该只有你和我,我说的是整个萨卡兹,否则光靠我们和那些愿意跟随我们的工人和他们手里简陋的武器,我们敌不过驻扎在工业区附近的精锐军团和驻地的佣兵。”   “他们不可能将所有人杀得一干二净。”   “他们不用杀掉所有人,一部分,只是一部分,人们就会忌惮,如果我们什么也不做,人们就会对我们失去信任。”   “……我会尽快和巴别塔取得联系,但我们需要时间。”   “我们没有时间,谁也不清楚他们什么时候会动手,拖得越久对我越不利,莫里斯也会对我产生怀疑。”苏恩扬沉声回答:“况且人数太多了,我们不可能遮掩的过来,做的越多我们越被动。”   “你打算怎么做?”   “我们只有一个办法。”苏恩扬闭上眼:“我会想办法煽动工人们游行,将目标放大,放大到整个工业区,但这会暴露我们的位置,也会平添许多伤亡,市政议会会因此惊动,我不必再去执行莫里斯的命令,他们肯定会大力弹压,人们因此积蓄不满和愤怒将因此转移到整个炉堡上层身上。”   “你能做到?”   “我只能想办法试一试。”   “你的处境会因此变得无比危险。”   “哈,认识你这么久以来,总算从你那张不客气嘴里总算听到了一句人该说的话,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我在这个位置上,不就是为了等待今天这种局面的发生。”   卡尔沉默下来。   “一旦势态爆发,我们必须和巴别塔配合以最快的速度在特雷西斯的军队到达前拿下整个工业区,我不相信巴别塔,不相信南方议会那些领主,甚至不怎么相信特蕾西娅。”   他听到苏恩扬说,他的话语低沉有力。   “但我相信你们,相信我们心中的同一个想法,我知道萨卡兹人应该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我们的命如此廉价,被视作草芥,我们要这么做,也必须这么做。” 第四章 笼中鸟   泥岩手中染血宽大的战锤砸落在坚硬的地面,在她那身由法术构建的巨大铠甲前,凯尔希的身影看上去单薄又脆弱。   数天前泥岩接到了凯尔希和巴别塔的命令,在战场的几十名精锐战士包括泥岩自己奉命陪同凯尔希执行一项绝密任务。   事实上离庭并不直接接受巴别塔的调遣,他们与巴别塔一直处于一种合作关系,但凯尔希是不同的,在某种客观条件下她有权接过离庭的指挥权。   数十分钟前,离庭的战士们冲破了这间堡垒的防御,厚重的门墙被法术轰塌,由泥土和石块构建的巨人挡住了从堡垒散发出的绝大部分法术的箭矢,泥岩亲眼看到那个站在凯尔希身旁白发萨卡兹迎着漫天如雨,照亮夜空的法术和箭矢逆流而上。   她的剑闪过,仿佛在瞬间切开了黑夜和白昼的界限。   那种场面看起来无比令人震撼,不仅仅的泥岩自己,连同整个战场都被她的举动所震惊,泥岩自信自己没法挡下她的那剑,但幸运的是,她似乎并不是自己的敌人。   没人希望有这样一个超越理解的人成为自己的敌人,而当她作为盟友时,却能令人感到安心。   似乎是发现了自己的目光。   那个此刻将自己的身影藏在兜帽内的女人微微看了泥岩一眼,轻轻颔首。   战场的血迹还没有干涸,数十分钟前遗留的地上的尸体正逐渐冷却,凯尔希陪同的那个白发的萨卡兹走进堡垒地下长长黑暗的甬道。   泥岩被迫停留在了外面,以她此刻的体型,狭窄的通道很难容的下她通过。   靴底踩踏在有些年头的石阶上,低沉的回响在幽暗的通道内彼此碰撞回响,白发萨卡兹手中温和的白光是唯一的光源,影子随着脚步倒映在斑驳的墙面。   四周都是安静的,随着距离的接近,闪灵似乎能听见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声。   巴别塔的人找上了她。   找上了一名赦罪师,他们提出的条件令走投无路的闪灵无法拒绝,她曾将希望寄托于自己这个身份,为此她拿起剑投身这场战争,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受伤的人,令她发现这场似乎没有尽头的战火,只是在徒劳消耗那个孩子凄惨的生命。   赦罪师本是拯救卡兹戴尔苦难的医者,而如今他们却投身战争,去肆意剥夺更多人的生命,尽管闪灵自己也清楚,面前这位来自巴别塔的人,她寻找那孩子的目的,或许也和那些人并没有任何不同。   她的手不由缓缓移动到了腰间的剑柄的位置。   凯尔希的发现了她这一下意识的举动。   “刚才那瞬间,你对我抱我敌意。”凯尔希问,她没停下脚步,同样没有回头,阶梯一直蔓延向下。   “我只是不确定选择你们是否正确。”   “正确是一个很模糊的词语。”凯尔希回答:“在得到你想要的结果之前,你所做的所有事,都可以被你自己视为是不正确的选项,但问题的关键是,你不知道在何时自己该做出何种选择。”   “或许您说的是对的,但这场萨卡兹间的内战打了这许多年,我已经逐渐无法分清楚我们所做的一切究竟都是为了什么,战场从来没有改变,人们的只是在这场战争中徒劳死去,增添更多伤痛和苦难,这不会是救赎。”   “因此你才会对我展露出那丝敌意,你认为是我们带来了这场战争?”凯尔希问。   “不,我很清楚这场战争因何而来,早在巴别塔和王庭之间掀起战火前,就一直如此。”她回答:“但……至少若是巴别塔的那位殿下的真抱有她说阐述的那场理念,萨卡兹和卡兹戴尔就不该沦落至此。”   “你很清楚,赦罪师,真是因为你的身份,让你比常人更了解这场战争的来源,她是一场争斗,一场关于理论和立场的争斗,人们在这场争斗中选择不同的位置,因此抱有不同的立场,每一个身处其中的萨卡兹都无法置身事外,也包括你,你们终究要选择一方。”   萨卡兹放在剑柄旁的手移开了一些,宛如实质的白色光辉照亮了她裸露在兜帽下的小半张白皙的脸,几缕苍白的发丝沿着边缘垂落。   她手里的剑刚刚切开过尚有体温,还能呼吸的身体,夺走了性命。   她其实并不喜欢这种感觉,比起杀人,她更乐意于将自己的法术用在救治苦难者,然而这片大地上,单单作为医者,是无法拯救更多人的。   “您想说这是为了拯救我们自己而战,对吗?”   “如果我希望从我口中得到的是你想要的答案,我可以回答你是,但是否如此你心里其实清楚。”   凯尔希的话比起回答,更像是告诫,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   白发的萨卡兹安静了几秒。   “是的,我清楚,卡兹戴尔生了病,这是一种顽疾,长在每个萨卡兹心里的顽疾,战争无法避免。”   “看来你听闻过特蕾西娅的演讲。”   “游历的路上,听到过……感触很深,无论罪业多少次往复,最终都会与生命一起化作尘土。”   “但生命各自有着它们的重量,赦罪师,这些人的生命的沉重体现在他们所做的一切是否会印证它所有的价值。”凯尔希平静的回答。   闪灵沉默下来。   “我可以知道,你们准备如何对待那孩子吗?”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你可以放心,巴别塔不是那种无所顾忌汲取,甚至攥夺她人生命的人,我们需要她的帮助,她的力量太过罕见,也许能在必要的时候为我们寻求到一丝出路。”   “可您无法向我保证?”   “但我可以担保不会比现在更坏,至少她不会再沦落为一件工具,直至被榨干所有的价值遗弃。”   凯尔希停下脚步,她们已经走到了阶梯的尽头,看到了那间空荡囚室中央的金发姑娘。   凯尔希的话语缓缓落下。   “我想,这也是你选择我们的原因之一。”   闪灵没在说什么了。   她默默握紧了挂在胸前的白色吊坠。   即使在后来关于丽兹的问题上,她和凯尔希偶有争执,但无法否认在这场战争中,作为一名赦罪师,一名萨卡兹,她选择了其中一方。   她们重新从昏暗的地下出来时,泥岩看到那个白发的萨卡兹怀抱着一名金发姑娘,她安静的闭着眼躺在白发萨卡兹的怀里,面容安详寂静,仿佛陷入了香甜的美梦。   只是这个梦可能并不想人们想象的那般美好。   在这个遍地残酷的地方。   泥岩看着在大火中燃烧的堡垒心里暗自冒出了这个想法。   而她,也不过是这场漫长战争中一个可【{   ——————   结晶纪元1091年3月27日   卡兹戴尔北部工业区边缘   连绵上百里的工业区曾是卡兹戴尔的心脏,这里是整片卡兹戴尔仅剩的繁华和兴盛的象征,曾经卡兹戴尔军事委员会在赢得那场对外战争后,积极营建新的移动城市和军舰,所有人都为了卡兹戴尔的复兴而筹谋,却忽然在某一天发生剧变,所有一切转瞬即逝,而卡兹戴尔也重新陷入了战争的泥潭。   天空阴沉的可怕,不如说整个工业区附近的天空都是灰暗的,雾霾遮蔽了工业区的上空,因此下午的时光看起来昏暗异常。   高炉不停的向外喷涌着浓烟,林立的工厂一眼无法望到尽头,然而比起工厂连绵尽百里的贫民窟更是令人绝望。   工业区的垃圾场是贫穷的萨卡兹孩子的乐园,对比其他战乱纷离的地方,这里尚且还保留着最后一丝平静,也因此作为雇佣兵们接受任务的主要区域,中介人通常会在工业区附近发布悬赏,而佣兵们也乐于在相对安全的工业区领取他们的赏金。   对于赫德雷而言,那是一段难忘的历史。   在那座巨大的工业区和围绕在它周围绵延百里,充斥着罪犯和死亡的腐烂城市,因为难民的不断增加,腐臭的贫民窟已经快要堆上了天空,卡兹戴尔这场战争中冒出了不知凡几滥竽充数的贵族,多如草芥的萨卡兹在战争中封王封候。   曾经的赫德雷也想逃离这里,逃离卡兹戴尔,逃离这场战争,但他总是犹豫不定,于是那场护送的任务彻底断了他最后的念想,在离庭的胁迫下,他不得不加入巴别塔,而不是以雇佣兵的身份继续为巴别塔做事。   对赫德雷而言,这是一比很致命的买卖,但他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而这个总是一副愁眉苦脸模样的雇佣兵,也从没想过自己会以现在的身份重新回到工业区。   他这次回来不是来领取任何的佣兵悬赏。   他这次回来的悬赏大的让他感到无所适从,当然,风险也是同样如此。   陈默展开了地图。   他带着赫德雷花了半个月的时间从卡兹戴尔的东境跑到这里可不仅仅是来听赫德雷的心理路程转变的。   “对于工业区你比较熟悉,说说你的看法,如果我们要拿下这里,该从那里下手。”   赫德雷的脸上没有半点意外,事实上在听闻工业区曾经的那些流言后,他就意识到了陈默这趟的目的。   赫德雷半蹲在地图前,仔细端详这这张可能是由专业的情报人员绘制出的工业区城市守卫布防图以及上面标注的驻扎和防御地点。   “您准备从那里下手?”   “西城区外是城防部队和甲等混种第十一军团的驻地,同时也是防御工业区的主要军事力量,我听说过这只部队的名号,下挟一个正规满编萨卡兹术师团,一个轻量化应急机动团以及重装步兵团,在保证道路通常的情况下,他们有能力在半个小时内防御任何可能的进攻。”陈默说,又指着地图下方:“有两条横跨工业区的主要河道,在这里,暂时驻守着大小不一的七支雇佣兵力量,最少五十到七十名经验丰富的雇佣兵老手,最多两百名,他们兵种不一,但无疑比起十一军团更擅长城市作战。”   “您都已经摸清楚了?”赫德雷有些旧惊讶,在他看来,陈默这半年的时间都不在卡兹戴尔,他是怎么搞清楚工业区的防备武装的。   陈默没有回答。   “不止这些人,我估计一旦我们对工业区下手,各个贵族手底下潜藏的私军也会参与进战斗,他们同样能够组成一股不小的军事力量。”陈默说:“比起他们,我们对工业区的城市路况和环境要陌生许多,在这点上会吃大亏。”   “我想您可能还没有考虑进那些在这里聚集的佣兵。”赫德雷说:“据我所知,工业区附近常年会徘徊大量领取任务或者补给的佣兵,而现在的人数恐怕比以前更多,这里一直是卡兹戴尔几个雇佣兵常聚的地区之一,包括我和我的人过去也经常在工业区逗留,我想,如果工业区愿意发布悬赏,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可能变成我们的敌人。”   “也就是说,情况很坏?”   “和您刚才说的一样。”赫德雷顿了顿:“我不认为这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   他回头看了一眼跟随在身后的几十名战士,欲言又止。   “你是想说,我在带你们送死。”陈默忽然问。“看不到任何胜算,没有半点拿下工业区的可能,靠我们,靠身后这几十条人命,我估计我们可能连一个街区都拿不下,守不住。”   “我没这种想法。”赫德雷违心的回答。   “唉,别憋着,其实不光你这么想,我也这么想。”陈默收回手指:“赫德雷,你有没有听人说你,你这人其实有时候蛮别扭。”   “……”   “你大可在这时候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个疯子,但我该带你送死还是得带,你该和我一起送命还是得和我一起送命。”   “……”   赫德雷表情变得有些异样,他看着陈默的脸,半响后才轻叹了口气:“大人,您可以不必把话说的这么清楚。”   “应该是欠揍?”   “唉,您说是就是吧。”他把话题扔了回来。“您打算怎么做?”   “你有没有兴趣干一回老本行。”陈默反问:“我呢,是第一次来这里,所以我想你作为曾经工业区的常客,兴许可以帮我带带路,你说呢?”   ps:明天上午番外,下午或者晚上继续。 第五章 变局之争(一):外族人引发的祸端   “博士?”   特蕾西娅有些惊讶,她看着身旁的凯尔希,凯尔希刚才说出的那番秘密很难不让她觉得惊讶。   “你是说,你们在很久以前,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那得有多久,特蕾西娅想,她知道凯尔希的这幅年轻的外表下究竟度过了多长的岁月。   凯尔希的反应让她稍微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  “不必担心,我只是有点紧张,毕竟你认识博士比我还早,我想在博士面前留下个好印象嘛。”特蕾西娅解释道:“只是啊,凯尔希,对于现在的博士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有些疑惑吧?你都写在脸上啦。”   “让我也认识一下吧,凯尔希,我很好奇,那个与你过去息息相关的博士,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以及你如何去看待,如何相处,如何将我,将萨卡兹与之相连,这都是必须由我自己判断的事。”   “但我不能向你保证,博士他就能改变你和萨卡兹目前的处境,特蕾西娅,如今的我也不清楚他究竟对此抱有何种看法。”   “可我的看法,也能对你有所影响吧?”特蕾西娅问:“所以,凯尔希啊,带我去见见博士吧。”   凯尔希终究没能回绝特蕾西娅的请求,实际上她将博士的存在告诉特蕾西娅也抱有相同的目的。   只是,她也不知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好是坏。   结晶纪元1086年6月25日   20:21P.M   任务结束的Scout进入特蕾西娅的办公室。   “scout,辛苦了。”   “只是一次侦查任务而已,我应该做的。”   “嗯……”特蕾西娅点了点头,放下文件又问:“凯尔希和博士在哪里?”   Scout犹豫了一瞬。   “……会议室,有什么情况吗?”   “我们在军事委员会的间谍已经传回了情报,他们并不打算给我们任何喘息的语气。”特蕾西娅话语顿了顿:“……很遗憾。”   “间谍?您是指那位血魔亲王吗?”scout稍感意外,他停顿了一下说:“殿下,我认为她所信仰的只有大君,并不可信。”   “他们大都是牟取自身利益的投机者,若非情势所迫,她甚至不会参与战争。”   “当然。”特蕾西娅没有反驳,她转动着手里的钢笔:“我明白你的疑虑,scout,不过至少现在,她是不会对我撒谎的,她还没有那个勇气。”   10:15 A.M   特蕾西娅的出现打断了博士和凯尔希交谈。   “凯尔希?博士?你们在忙吗?”   凯尔希疑惑的望着从门外进来的特蕾西娅。   “……殿下,会议已经结束了?”   “嗯,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结果。”特蕾西娅回答,又问:“我打扰到你们的工作了吗?对了,难得在午餐之前就开完了会议,凯尔希,想不想和我一起吃午餐?”   凯尔希看了一眼屏幕左上角的时间。   “……时间还很早。”   特蕾西娅愣了愣。   “嗯?啊……似乎确实早了一点。”她仿佛后知后觉。   “不,只是和平时想必,你来的太早了。”凯尔希解释道:“很难想象议长室里坐着的那些人会这么轻松就放你出啦,除非,那个结果糟糕到不需要讨论。”   凯尔希放下手里的个人终端,特蕾西娅看着她。   “但哪怕是这样,你来的还是……太早了些。”   她心里知道,特蕾西娅会突然这么早过来,一定是那个结果对她而言,或者说对所有人而言都太过糟糕。   她想找人倾诉,至少,她想和其他人说些什么。   “是啊……”特蕾西娅犹豫了一下,她想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但始终没法表现的心安理得,她最终没有强求。   “但我们对现状早有预料不是吗?”她说。   “所以交谈并不顺畅,并且我猜更糟糕,几乎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凯尔希叹了口气:“发生什么了?”   “军事委员会获得了更大的支持,我们在卡兹戴尔的信息渠道在不断减少。”特蕾西娅说:“最迟,我想巴别塔很可能会在这个秋天遭到一次围剿。”   凯尔希没有太过惊讶。   “一些萨卡兹背叛了我们,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特蕾西娅的脸上充满了歉意,她微微垂下眼睑。   “抱歉,凯尔希,看起来我们没有机会坚持到那一天了。”   “那食腐者之王和其余诸王庭成员的态度……”   凯尔希的话没能说完。   “只不过是提出更加苛刻的要求。”特蕾西娅回答:“放心吧,凯尔希,他们只是针对我。”   “但是……我们已经没有更多的余地去去应付更多的质疑。”   “特蕾西娅。”一直保持沉默的博士忽然出声叫出了特蕾西娅的名字。   “怎么了,博士?”特蕾西娅疑惑的询问,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啊,对了,我还没有正式征求过你的意见,这样贸然发出指令太失礼了。”   特蕾西娅说:“但博士,看来我们必须离卡兹戴尔更远一些,这会是一次全面转移,或者说,撤退,你有什么别的意见吗?”   博士沉默了两秒。   “也许这是唯一的选择。”他说。   “可能的话,我也想给所有人更多的选择,但现在没有时间了。”特蕾西娅解释道:“军事委员会的想法过分激进和直接,我坚持反对他们的理念,但为了阻止卡兹戴尔发生无谓的牺牲,我们唯有暂时离开。”   “我相信……至今相信,我仍共用同一心脏,同一血脉,但即使是相融的血脉也会暂时分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次合流。”她垂下的手微微握紧:“至少现在,分开是减少损伤最少的选择。”   “我不能否认你的观念,特蕾西娅。”博士回答:“每个萨卡兹都有跟随自己信念的渴望,我能感受到你的理想,也会有众多萨卡兹追随你,但……我不会帮你做出选择,我只会见证。”   凯尔希微微侧目看了说出这句话的博士一眼。   她没贸然开口说些什么。   “嗯,这是目前最好的安排了,博士。”特蕾西娅轻舒口气:“好了,事不宜迟,二位也赶快收拾行李准备出发吧。”   “能带走多少东西?”博士问。   “很遗憾,并不多,许多设施都可能要遗弃,阿斯卡纶会为我们拖延时间。”   “已经足够了,特蕾西娅。”凯尔希回答,她看出了特蕾西娅的为难:“不用派更多的人手来帮助我们,我会带着你和博士安全会合。”   特蕾西娅轻轻点头。   “那么就按照之前预演的方案,凯尔希,负责人稍后就到。”特蕾西娅看着凯尔希和博士,以及他们桌前堆积的研究文件:“不过,博士,凯尔希,很抱歉让你们匆忙离开,这些【<   “我会努力创造出能够继续进行研究的空间,还有……”她像是做出承诺:“我相信事情会有所转机。”   事情的确出现了转机,在此之前,谁也没有预料到他的出现会成为一切变化开始的**。   巴别塔的随行人员正在掩埋尸体,长长的车队只剩下一片残骸和废墟,火焰在夜晚里燃烧,又被荒原上的冷风吹的四处摇曳。   烟尘在看不见的夜色里弥漫,乌黑的血浸透了脚下的泥土,逐渐干涸。   “这是雇佣兵的车队,看标识来自黑钢国际,他们在这里遭遇了袭击……我们确认了袭击者的身份,估计是遇上了追击我们的队伍,他们的行进路线只比我们差了半天。”   “他们被当成了我们。”   “也或许只是那些人想趁机捞点报酬,这并不常见,但他们却没有带走任何战利品。”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答案。   他们不是不想,而是没法。   特蕾西娅看到了让巴别塔的战士难以描述的画面。   那里堆积着无数尸体,残肢断臂,乌云散开,清冷的月光落下,只有一个消瘦的身影站在尸山血海的中央,他垂着头,像是死去多时,粘稠的鲜血覆盖了他身上的每一个角落,早已看不清面容。   “我们尝试去和他接触的人都遭到了袭击,他似乎无法和我们产生任何交流。”   他看到特蕾西娅独自走了上去。   十三天后,巴别塔驻扎营地。   博士营所。   “……谁?”   冰冷的刀刃悄无声息从身后架在了脖间。   “别动。”身后响起警告声:“别的蠢货或许还在纠结,但在你单独行动的时候下手,是唯一的机会。”   博士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了来者的身份和目的。   “萨卡兹,你不该这么做的。”   他低声说,却引起了萨卡兹的嘲笑。   “哈……这是你在现在的处境下能说出口的话?”萨卡兹攥着刀柄的手紧了紧:“我早就受不了你了,殿下……殿下她竟然让你站在高台上,让你参观了对我们的演讲。”   “可你什么都没为我们做过!”他厉声低吼道:“你根本不理解我们的事业!你,你和那个菲林,你们连萨卡兹都不是,也不属于卡兹戴尔。”   “你们现在围绕在殿下身旁,以最亲密的距离构成她即将成立的那个幻想中的巴别塔。”   似乎是因为愤怒,来者低笑着,笑容里却满是冷厉和被背叛的不甘。   “多么可笑……堂堂的特蕾西娅殿下,那位存续百年的大英雄,竟然需要几个外族人指手画脚?”   他猛地压下刀刃。   “我不相信你们!别有所图的外族人!你,博士,既然殿下对异乡来的你如此信任,而你以旁观者的身份自处,那么就由你说说,那边胜率更大?”   博士没有任何动作,他甚至无法看到身后的萨卡兹扭曲的表情,但他能想象。   “既然你仅仅只能为保全自己而思考……”他的声音依然平静,仿佛毫不在乎脖间顷刻间能要了自己性命的利刃。   “那你是十分可怜的人。”   “你这混……”   萨卡兹就要发作,博士的话语激怒了他,但突如其来的声音却让他止住了话语,甚至忘记了动作。   “说够了吗?”   Scout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侧,而那柄长长的铳就指着他的头颅,他手里的刀落在了地上,了解scout的萨卡兹,没人不清楚他的可怕。   “你……scout……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一直在负责看管那个捡来的外族佣兵!”   “不要小看阿斯卡纶,叛徒,更不要小看殿下。”scout呵斥道:“殿下的选择是一次仁慈的布教,允许子民拥有哪怕一次自由的权利,可你,你却用来做这种龌龊的事。”   “你明明知道殿下尊重博士,也听到了博士的公开言论,这是和我们的内战无关的人,而你䢸利用了博士的善良,还有博士的宽容。”scout的眼里满是不屑:“也许我可以不必审判你,叛徒。”   “scout!”博士似乎知道scout接下来要做什么。   “博士,我只是要做该做的事。”   “我明白,scout,但是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些回答。”   博士看着跪在地面,面色灰暗的萨卡兹。   “他如果只是想杀我,而不是迷茫在某些选择之中,他大可直接动手。”   “事到如今……”scout很想说,事到如今您不必替他争辩,但看着博士的身影和萨卡兹诧异变换的表情,他收起了自己的武器。   “好吧,听您的。”   “让我和他聊聊吧,scout,单独。”博士说:“特蕾西娅不会生气的。”   “很抱歉,博士,但我得站在你身旁,我必须确保您的安全。”   跪在地上的萨卡兹听着博士和scout的交谈,他原本诧异的表情在迅速变换后只剩下了讥讽。   “你们想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还和我讲道理?可笑……咳咳,可恶。”   博士没有在意他的讽刺。   “你觉得为什么你的殿下会去相信两个外族人?”博士问。   “哈,哈哈……殿下为何信任你?无非是你用花言巧语,鼓动唇舌搬弄是非。”萨卡兹笑着,眼神里满是嫌恶和凄凉:“可笑,实在是可笑,我们的殿下,满口理想的殿下,不过是听信了又一个弄臣的论调!”   “可萨卡兹,你嘲弄我,却没有办法陪特蕾西娅走下去,这是注定的事。”博士说,他知道面前的萨卡兹结局已定。   “你不信任的并非我,而是你的殿下。”   萨卡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scout按在地上,他被在背后绑缚的双手死死攥紧。 第六章 变局之争(二):或许从一开始他已知晓结局   “你凭什么!”   他厉声嘶吼,宛如被刺激到边缘的野兽。   “现在的你太容易受人指使,你无法成为一个忠臣,你更无法相信一个愿景,只理性告诉你,殿下这个词让你的选择更加正统。”   Scout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说出这些话语的博士,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想好该如何开口。   “荒谬!你想污蔑我!?”萨卡兹大骂起来:“你敢说我不相信殿下的道路。”   “这可是你亲口说的。”   “肮脏的外族人,你血口喷人。”   “你想听我的看法,我会告诉你,萨卡兹人。”博士平静的声音远没他的话语那般凌厉见骨:“你绝非因为我与凯尔希而对殿下失去信任,你恐惧自己不再信任特蕾西娅这件事,并单方面嫁祸他人。”   “放屁!我要是真的离开了殿下,那也要带着你的人头交差!”   “如果你只是对特蕾西娅的宣讲感到失望并归咎于我,为什么要找我对质?”博士问:“仅仅是恐惧殿下的实力?仅仅是因为自己无法改变殿下的想法?”   “你们萨卡兹永远缺少这样一个人,来告诉你们应该怎么做,甚至是特蕾西娅,你们觉得自己在她身上看到了迷茫,于是你们自己也举棋不定,你还在迷茫,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但他知道。”博士说:“你是谁根本无足轻重,因为他知道,总会有你这样的人,总会有这样一道桥梁。”   萨卡兹沉默了片刻,他死死咬着牙,既不反驳,也不承认。   好几秒后,他才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博士。   “你在说谁?”他问。   博士摇了摇头。   “他们点醒你,煽动你,不是为了让我听这些虚张声势的,他只不过是想知道,特蕾西娅说了什么,而我作何反应。”   “你……”   “我本不在委员会的预料之内。”博士说:“他必须承认这一点,特蕾西娅是否得到了别的力量,又是否会因此影响到天平两端的局势,这让他感到了担心。”   “你到底想说什么?诡计,胡话,引诱我说出坐实叛逃罪名的供词,就为了在scout面前演好这场戏吗?”萨卡兹不屑的唾弃道:“收起你虚伪做作的把戏,你大可不必这么做。”   “不,萨卡兹人。”   博士的回答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我是要你活着走出这里。”   “你说……什么?”萨卡兹愣住了,随后他的反应更加激烈:“你在开玩笑?这是哪族的笑话!”   “谁能带领人们活下去,谁就是他们心中的王。”博士忽然说,这句话似乎意义不明,但面前的萨卡兹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我认识你,叛徒,在你还没被贯上这个称呼之前,那个晚上,是你扛着负伤的阿斯卡纶回到营地,也是你带着最后一位阵亡将士的口信,将斥候队伍的方位通知全军,所以我愿意给你这个机会。”   “……”   “不可能……我凭什么相信你?!”   “看看现状吧,叛徒,不论博士说了什么,你现在只能相信,你以为自己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scout终于再也无法忍耐,事实上,面前的场景让他心里憋着一股火气,即是对萨卡兹人,也是对曾经的战友和同伴的不争和愚昧而愤怒。   Scout的话语像是忽然让面前的萨卡兹惊醒过来。   他开始变得有些惶恐,失措。   “不,不!Scout!别被这个人蒙骗了,他放我走也只是为了更好的污蔑,好成全他的名声,好欺骗你们,不,不对,我不会走,我哪里都不会去!”   他看着博士的眼神恶毒而狰狞,且充满了可笑和不甘。   “你想污蔑我是特雷西斯的间谍!?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我可是……”   “……够了。”   特蕾西娅的出现打断了萨卡兹的话,同时也让在场的人都陷入了短暂的凝滞。   她的到来如此让人意外。   “殿下!”   “博士……您受伤了吗?”   “没有。”   “殿下,事出突然,是我没能察觉到队伍中的情况。”scout说。   “不,是我让scout停手的,否则这位萨卡兹可能已经身首异处了吧。”   特蕾西娅轻呼了口气,她这才微微点头。   “我了解了。”她转头看向地上的萨卡兹。   而他已经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殿,殿下……我……”   “啊,是你。”特蕾西娅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这名刺客的身份,她轻轻叹了口气:“……是的,宣讲的时候,你站在下面,你是众多同族中的人之一。”   “博士说【%   萨卡兹羞愧的垂下了头。   “我只是,殿下……我,不过……”   “你……不信任我吗?马尔科。”特蕾西娅低声问,“救下了那么多同胞的你,从最危险的地方为我们带回情报的你,现在,不再愿意相信我了吗?”   萨卡兹,或者说马尔科,仓皇的想要辩解,殿下的话,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慌乱。   “不,不不是的,殿下,我只是……我……”   他甚至不敢抬起头看着特蕾西娅的眼神,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   悔恨充满了他的内心,然而他已然无法回头。   “殿下。”scout出声道:“您直接审问他,看来是不会有任何进展的,撤离在即,形势严峻,我们必须立刻确认队伍中是否还有对您心怀不满的……或是,卡兹戴尔方面的间谍。”   他看了一眼马尔科。   “请您把他交给阿斯卡纶处理。”   “嗯,但在此之前,博士。”特蕾西娅看向博士:“能告诉我他刚才对您做了什么事吗?”   “他什么都没做。”博士说,又补充道:“这也许是一场行刺,却不尽然,更像是他希望得到一个答案,然而他采取了错误的方式。”   Scout想要提出异议,萨卡兹也没想到博士会愿意为他争辩。   博士看向特蕾西娅,又看向随后进来的凯尔希。   “特蕾西娅,如果我说,到目前为止,他算是最无辜的那一个,你会相信吗?”   “博士,这里不需要风趣的笑话。”凯尔希冷声说:“scout也不会认为自己掺和进了一场滑稽的玩笑。”   凯尔希说,但这么说着她却看向地上的马尔科。   “但至少,这个萨卡兹确实并不在先前俘虏供人的间谍名单之中,特蕾西娅。”   “一个外族人!”马尔科吼道:“你竟然直呼殿下名讳!”   “所以,你痛恨凯尔希和博士是吗?”特蕾西娅问:“只因为,他们不是萨卡兹,而非是因为他们所做的事,将要做的事情?”   “是,是这样,殿下!”他说,至少如此可以洗刷他间谍的嫌疑,他无法容忍自己背负着这种名称死去:“您身边有那么多优秀的人,为何偏偏要让这两个外族人……”   “住口!”   Scout呵斥道,但马尔科依然直视着特蕾西娅的目光。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特蕾西娅仿佛明白了什么:“容许我再多询问一句,scout,你的判断是?”   “我尊重博士和您的判断,但要依我看,现在应该立即将他收押,关进牢房。”scout话语冰冷:“若依军法,死路一条。”   “是啊,但这只是一种选择。”特蕾西娅轻叹道:“我们总是面临无数种选择,不论他背负什么样的轨计和心思,终究无法抵抗这种结局。”   “这不会是最后一次的。”凯尔希提醒道:“特蕾西娅,万一这次你的放任产生了多余的后果,之后也会威胁到你的安全。”   “他只是做了一个遗憾的选择。”特蕾西娅回答,似乎已经有了结果。   “不,殿下……!”马尔科仿佛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果:“请,请听我说……”   他想要争辩,他无法接受自己是背叛了特蕾西娅。   他的声音里渐渐涌起了哭腔。   “我是萨卡兹,殿下,我是卡兹戴尔的萨卡兹!我只是不愿看着您……和巴别塔就这么远离卡兹戴尔!”   “起初,这是我最抗拒的事,诡计啊,谋略啊……如果不是为了最终和平的必经之路,我怎样都很难接受。”特蕾西娅忽然说道。   “可是萨卡兹们等待了太久了,无穷无尽的战争里,还要用这样一场战事,同数万生命一起,去开辟这片大地,去了解他的情感。”   她看着跟随在自己身旁的凯尔希和博士。   “凯尔希,博士,对待你们,这将是我的态度,我们信念一致,也可以互相补足,因此我选择尊重博士的选择。”她说:“所以博士,请告诉我你的结论。”   博士没有回答。   仿佛在确认特蕾西娅的话语,许久之后他才开口。   “这个萨卡兹……他做出了背叛的行为,不是对于我们,而是对于他心中那已令他失望的特蕾西娅。”   “他并不能称作叛徒,以我所见,特蕾西娅殿下既然愿意给那么多人自由,何不流放这个曾经立下战功的萨卡兹,看他如何选择?”   博士低声说:“就让他在大地上自生自灭吧,或许他将拾起一个新的信念,无论是您的,还是别人的。”   “我反对。”凯尔希反驳道:“即使现有证据无法证明他和军事委员会有所牵连,我也不认为放走一个公然袭击指挥官的士兵能有什么益处。”   她看向特蕾西娅,想要提醒。   “……特蕾西娅。”   “……军功。”特蕾西娅轻声道,她望着地上的萨卡兹:“是啊,马尔科,你是一个……萨卡兹佣兵,巴别塔会定你的罪,阿斯卡纶会定你的罪,既然你还认为自己是以为萨卡兹,你就不能离开。”   马尔科怔怔凝望着特蕾西娅的身影,那身影不知为何,居然令他感到了陌生。   “殿下!您要,处死我?”   特蕾西娅没有回答。   “scout,在他有什么过激情绪之前,把他……”凯尔希忽然说。   “不!”马尔科挣扎起来,他看着特蕾西娅的目光里逐渐凝聚起了新的信念,甚至是……疯狂。   “不!不!不!您,您做得对,没错,杀死我!您就该如此,让优柔寡断见鬼去吧!”   他兴奋的叫嚷道:“您曾是战争的英雄!处死一个叛徒,处死我这样一个庸人,是您真正该做的!”   “老实点!”scout狠狠压着想要爬起来的马尔科的肩膀。   马尔科仍然在大吼。   “我错了……我错了,殿下,您还保留着我们憧憬的那一面,我们聆听数十年的故事!六位英雄的旗帜还在飘扬,多少人听着您统领萨卡兹对抗外族侵略的故事长大!多少人等待着那个时代重新来临!”   “我在等,我们一直在等!”   “我们还在等那些传说重现,等着那些涂满鲜血的历史熊熊燃烧!萨卡兹就该如此,萨卡兹必须如此!”   “殿下!这才是正确的,您才是正确的!”   又有多少知道,在马尔科疯狂的宣泄这他内心的憧憬时,他面前的特蕾西娅多么希望能有一个人出现,能有人来告诉他,她该怎么做,才能拯救这些陷入疯狂的萨卡兹,她该朝那里走,才能带领她的人民,和她的理念,在这片大地上生根发芽。   凯尔希没能告诉她。   博士也没能为她勾画出一份蓝图。   他们都只是见证者。   没人告诉她要怎么去做,也没人告诉她,站在她身旁,询问她所做的是否正确。   结晶纪元1090年4月17日   巴别塔的办公室内。   凯尔希缓缓结束了进程的汇报。   “……目前的情况就是这样,能够联系到的雇佣兵团会在两日后赶到。”   “谁的队伍?”   “赫德雷。”   “赫德雷,他是个优秀的指挥官,只是,他似乎比表面上还要厌恶战争。”特蕾西娅有些意外于凯尔希会选择这名佣兵。   “我会确保他能及时抵达。”   “辛苦了,凯尔希,也许有一天,萨卡兹真的能远离纷争和无意义的牺牲吧。”   “你的表情很悲伤,是想起了什么事吗?”凯尔希问。   “嗯,马尔科,我们决定撤离卡兹戴尔的路上,你还记得那件事吗?”   “记得。”凯尔希点头,又补充道:“很清楚,他后来畏罪自杀,博士说他是为了不让他的君王为难,你那时沉默了许久,最后只是回复了一句,自己知道了。”   “我只是想起了他,从他身上看到了一个缩影,我记得他当时说做下那一切,只是为了不愿看到我还有巴别塔离开卡兹戴尔,现在我们决定回来,而他却不在了。”特蕾西娅说:“道路还很遥远,凯尔希。”   “太远了,特蕾西娅。”凯尔希摇了摇头:“所以你的人民想要的,是近在眼前的某个答案。”   “啊,这句话,凯尔希,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我一直很迷茫,我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营地里又有多少和马尔科一样的萨卡兹,我的所作所为以及选择又是否会让他们产生同样的想法,我都不知道。”特蕾西娅说:“就是那时,那几个月里,我遇见了陈默先生,他和你说过一样的话,在对萨卡兹以及巴别塔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他说出一些我们曾设想过但却无法看到那一步的构想。”   “所以……你想问我什么?”   “唔……”特蕾西娅一时语塞。像是被识破的小女孩。   凯尔希无奈的看着她的模样。   “我听说您昨晚还在做一些……时装设计?”凯尔希头疼的问。“比方说您私下里曾让您的护卫为您提供意见并做人体模特,甚至还悄悄鼓动他带您偷溜出去逛街,而您现在又在阿米娅身上尝试同样的行为。”   “这……你是要教训我吗?”   “不,怎么会呢,适当的放松可以宣泄你的压力,但更重要是,你的护卫现在还在龙门。”凯尔希说,话语一转:“局势并不乐观,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全体萨卡兹的士气。”   特蕾西娅心底悄悄松了口气。   “我知道。”   “你现在可不想知道的样子。”   她只是看着凯尔希,后者轻叹了口气。   “……我无法向你保证他是否能够在佣兵团过来之前从龙门赶回卡兹戴尔,但我必须承认的是,离庭,他的那些想法的确为我们在撤离卡兹戴尔这段时间构建出了新的,更加安全的信息渠道,这点是我和博士共同承认的事实。”凯尔希说:“但你现在的目光不该只放在你的护卫身上,我想博士应该提醒过你,除了雇佣兵,那些隐藏在卡兹戴尔势力范围的各地萨卡兹都在关注我们和罗德岛的动向,这是我们从外界回来的信号,也是可能导致萨卡兹这场战争越发激烈的诱因之一,特雷西斯不可能什么也不做,我们必须时刻小心,情报工作与后勤工作同样不容懈怠。”   “……稍后我会去找阿斯卡纶谈谈的,她会物色好人选。”   “我得提醒你,你的护卫和阿斯卡纶之间有着不小的过节。”   “嗯?我没听阿斯卡纶或者陈默先生提起过这件事。”   “当然,他们可不会让你知道,关于这件事,你可以亲自去询问他们中的任何一人。”   “……”   “所以是因为我曾请求陈默先生担任护卫这件事?”特蕾西娅试探着问。   “别忘了,特蕾西娅,马尔科也只是其中之一,在巴别塔,或者萨卡兹中抱有相同想法的不会只有他一人。”   特蕾西娅沉默下来。   “凯尔希,我信任你,同样我也信任博士,这点绝不会发生改变。”   “我知道。”   “我多希望我所窥见的那些愿景,能在此……不,至少在我们所能够目及的时光里,前进一点。” 第七章 变局之争(三):一场关于卡兹戴尔的赌局   结晶纪元1091年3月25日   2:29A.M天气/阴   巴别塔临时作战指挥室   处于前线的萨卡兹们需要特蕾西娅的出现来提振他们的士气,尽管也许迎接他们的将是不久之后的死亡,很多萨卡兹依然没有遗忘特蕾西娅的故事,他们憧憬着那个在战场上的英雄,而如今她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属于他的卡兹戴尔,并成为了萨卡兹们希望她去成为的那个人,或者说,某种象征。   他们需要指引,需要有人来告诉他们,他们是为了什么而身处这场战争,拿起武器和同族之间争斗厮杀。   凯尔希回到了巴别塔,与此同时他还带回了两名萨卡兹,她仿佛又重新回到了原本属于她的位置,常伴在特蕾西娅身侧。   已是深夜,但特蕾西娅的办公室依然灯火明亮。   守在门口的护卫看到了凯尔希的到来。   “女士?”   “殿下还在工作?”   “是,殿下从下午之后就没离开过房间。”   “多久了?”   “一直,从您离开之后。”   “……辛苦你了,科恩塔。”   “不,女士,比起殿下所做的,我的作为微不足道,保护殿下的安全是我唯一的使命。”   凯尔希捞开袖口的手表,她微微蹙眉。   已经这么晚了。   凯尔希推开门,她看到了特蕾西娅办公桌后的身影,几乎被堆叠的文件遮挡,似乎是听到开门的声响,她抬起头,在看到了来者时,明显轻舒了口气。   “你回来了,凯尔希。”   “嗯,不久之前。”凯尔希回答。   “伦蒂尼姆的事,处理好了吗?”   “您应该已经见过那只阿斯兰了。”   “啊……你是说维娜。”特蕾西娅放下笔:“是的,在罗德岛上我见过她。”   “您有什么看法?”   “那孩子给我的感觉,孤独而且迷茫,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她似乎在逃避,关于她身上发生的以及伦蒂尼姆的变化让她无所适从。”   “我不是在问您的个人感觉,我是说,作为巴别塔和萨卡兹的领袖,特蕾西娅,你如何来看待我们这位潜在的盟友,如果这场战争结束,萨卡兹重新统一,你应该知道那对我们和卡兹戴尔意味着什么,拉特兰人,莱塔尼亚人,以及周边大大小小和卡兹戴尔比邻的国家,他们会放心一个重新统一的萨卡兹安稳崛起吗?”   凯尔希缓缓走到办公桌前,特蕾西娅握着钢笔的手停了下来,她沉默了一会,放下了手里的笔,凯尔希的手按在办公桌前,盯着没有回答的特蕾西娅。   “他们不会放心,这点我们都很清楚,事实上这场动乱背后究竟有多少势力在推波助澜,我们都心知肚明。”凯尔希说:“这场战争的结束,说不定将会是另一场战争的结束。”   “我知道,凯尔希,我心里清楚。”   特蕾西娅放下笔,她抬头看着凯尔希那双凝视着自己的眼睛。   “毕竟,我已经历过一次相同的事情,我知道这件事因何重演,我们必须做好准备,所以在你和博士提及伦蒂尼姆时,我没有反对。”   “可我要告诉你的是,特蕾西娅,也许我们高估了那只阿斯兰的分量,也或许,特雷西斯的手里也握着和我们相同的底牌,巴别塔的间谍已经不止一次探听到特雷西斯和维多利亚人接触的痕迹。”   凯尔希轻叹了一口气:“我不是在逼迫你做出选择,我清楚你处境的为难,但我希望你明白,既然你已经做出了这个决定,不论你心里有何种考虑,都不能在退缩了,我们承担不起第二次失败的苦果,卡兹戴尔也承担不起。”   “我知道该怎么做的,凯尔希,不必担心。”   她们没再谈起这个话题了。   “好吧,不过在此之前,我听说您这段时间一直在保持高强度的工作?”   凯尔希的目光落在特蕾西娅桌案上尚未处理完的文件。   “你是巴别塔的领袖,但同时也是源石病患者,请重视自己的身体。”凯尔希看着重新拿起笔的特蕾西娅,她伸手按住了文件:“我建议你停止工作,立刻去休息。”   “凯尔希,一回来你就……”   “特蕾西娅!”   特蕾西娅无奈的放下笔。   “好吧,你还是这么会关心人……”   敲门的声音在这时响起,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而进来的人则是站在门口。   是博士。   “博士,请进来吧,我们没有在讨论任何机密事项。”特蕾西娅说,趁着凯尔希移开目光的,她悄悄将文件从凯尔希手里抽开,但凯尔希却像是知道了特蕾西娅会做什么,翘起食指晃了晃。   尝试失败特蕾西娅气馁的耸下肩膀。   “我都听到了,殿下,你是该保证足够的睡眠时间。”博士看了一眼凯尔希说,“做晚的作战会议气氛很微妙,和军事议会的成员们周旋想必消耗了你大量的精力。”   凯尔希挑了挑眉。   明面上博士在赞同凯尔希的意见,但实际上却是为特蕾西娅开脱。   “不必担心。”特蕾西娅摇了摇头,两人像是极有默契:“倒是你,我要为之前一些与会者的言辞向你道歉,他们无意冒犯,只是情绪稍有激动。”   “他们担心我前往前线的安全,但我心里明白,博士一定考虑了所有可能的情况,您专程过来,是有什么事需要当面向我说明吗?”   “是的,正好凯尔希也在。”博士回答:“秘密信使从工业区带回了一些消息。”   特蕾西娅下意识站起身。   “您是说……”   “嗯,陈默现在也在那里。”博士平静说:“特雷西斯想夺回战争的主动权,他深知你的优势同时也是你的软肋,但他想不到,你会为了萨卡兹人做出多大牺牲,我已经命令scout先带人前往,当阿斯卡纶和巴别塔的部队出现在战场上时,他将会意识到自己败局以定。”   特蕾西娅的身体放松下来,重新坐在座椅上。   “博士,听你说话可比睡一觉让人精神多了。”   “我同样是如此。”   博士的声音不再平静无波,相反,他的声音中仿佛透着一股如释重负。   特蕾西娅疲惫的脸上展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这份笑容在她看向门外是变得更加温柔了一些。   年幼的卡特斯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好奇的探头张望着里面的三人,护卫一副为难的模样,终究没有狠下心将小小的卡特斯赶走。   她时常会出现在殿下的办公室,对这里而言,她已是常客。   “快进来,来这边,坐我边上。”特蕾西娅对着阿米娅招手。   阿米娅有些犹豫,她对凯尔希有些莫名的敬畏,就像是孩子敬畏老师,只是单纯的胆怯,而且凯尔希还是医生,她的眼神总是冷冷的。   “可……可是。”   “别探头探脑了,这里没有外人,阿米娅。”   阿米娅终于走了进来,他走过博士和凯尔希身前,踌躇又小声的问候。   “博士,凯尔希医生,晚……晚上好。”   她的声音又小又结巴,凯尔希的目光望过来,她又慌忙解释:“我不是故意这么晚还没休息的。”   “没人会责怪你。”特蕾西娅温柔   将阿米娅抱在自己大腿上坐下,她的心情的确因为博士的消息好了不少,这是目前为止唯一能让她真正安心下来的消息,她伸手轻轻梳理着阿米娅的发丝。   “让我猜猜,做噩梦了?”她问。   “不……不是的。”阿米娅下意识开口,缩了缩肩膀:“我是听到了军队的集合声醒过来的,我趴在窗户上看,阿斯卡纶姐姐似乎带着其他战士在为远行做准备。” 【+$   这些正在远去,它们都将远去。   “他们是有任务在身。”博士忽然出声。   “可是……可是。”阿米娅不解的望着博士,她想解释什么:“阿斯卡纶姐姐说过,她绝对不会离开殿下和我哪怕一步。”   阿米娅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担心发生了什么事,就想着偷偷来指挥室看一眼……”   她想看看殿下还在不在。   她不希望殿下消失。   小小的姑娘很担心怕失去她   “阿米娅呀阿米娅,是博士交给了阿斯卡纶一个小人物,他们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特蕾西娅轻轻贴着阿米娅的脸庞,她温声问:“你想想,博士指挥的战斗,哪一次不是速战速决?”   阿米娅看了看博士,后者没有回答,特蕾西娅眨了眨眼,博士不得不做出一份镇定自若的势态。   注视着凯尔希两人哄骗小姑娘行为的凯尔希有些无奈。   阿米娅终于放下心,也许是博士那份气势给了她底气。   “确,确实,如果是博士的意见,我就放心了。”她小声说,又补充道:“博士是最能给人安全感的。”   “阿米娅,你该休息了。”   安心了不少的阿米娅从特蕾西娅怀里跳下。   “我这就回去!大家晚安。”   她挥着手,急匆匆的跑出了房间,门外响起护卫的关心声,房间再次陷入安静。   “真是个令人怜爱的孩子……”望着消失的门口,特蕾西娅不由说,她又重新将目光放在博士身上:“博士,在你来之前我确实有些担心……阿斯卡纶离开期间罗德岛舰船的安全问题。”   “担心是正常的,拉长战线的同时在战局僵持的情况下,去尝试攻下一个具有颠覆战况地位的目标是一次极为冒险的举动,特雷西斯会为此做出什么反应我们无从得知。”博士说:“我们和您根本没有十足的把握去说服那些议会的成员赞成这次大胆的尝试,一旦有所失误,它可能让我们如今的局面瞬间坍塌。”   “我反对!”凯尔希忽然开口,她死死盯着博士,罕见的流露出一丝愤怒:“这绝不是什么尝试,你们想仅凭借巴别塔的军力去拿下工业区,这不是犯险,特蕾西娅,你们根本没有把握。”   “我没办法否认你的看法,凯尔希。”博士没有反驳,他看着特蕾西娅,像是提醒:“我们没有十足的把握,这也将可能成为特雷西斯的机会,一旦巴别塔陷入工业区的泥潭,甚至被歼灭,我们的行动取得不了应得的进展,议会的议员们就有可能重新审视目前的局势,甚至选择特雷西斯,我们将腹背受敌,无路可退。”   他的分析永远理智客观的像是旁观者。   “我们可以慢慢来,不必付出这么大的风险。”凯尔希说。   “议会不会同意的,你清楚那些人的性格,凯尔希,没有明显的利益,他们不会做出任何妥协,但拖得越久,筹码流失就的更快,而目前的工业区,它的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严峻,工人和市政府已经起了冲突,流血爆发只是迟早的问题,我们的不作为将导致工业区亲和我们的人离我们越来越远,甚至彻底倒向特雷西斯。”   “……但这也不是你们犯险的理由,你们这是在赌!”   “我们不得不赌,情势所迫,况且离庭已经先行一步。”   “这是值得的,对吗?博士。”特蕾西娅突然出声打断了两人的争执:“我明白那些议员各自的看法,但卡兹戴尔不能在等下去了,这场战争再持续下去,萨卡兹的分裂将更加严重,我们不能再等了。”   她看着和博士争执的凯尔希。   “我知道你的担心,凯尔希,现在前线每天都有萨卡兹在牺牲,亲和我们的人,愿意相信我们的人正在流血,他们相信我们回去,如果我们就此退缩,抛弃掉这份信任,我做不到。”   “可,特蕾西娅你……”   “特蕾西娅的出现能够颠覆工业区的局面。”   博士的话语彻底打碎了凯尔希最后的争辩。   他们都知道特蕾西娅这几个字代表了什么,即使是w那样的佣兵也听说过她的故事。   对卡兹戴尔而言,她就是活着的传奇和信仰。   所以哪怕只是一【=<   “我要去。”特蕾西娅轻轻摇头:“我已经看清楚了我们的道路,还记得我们曾说的那些话吗,凯尔希,哪怕只是一点,我也希望我们能离那个愿景更近一些,你还会陪我走下去的,对吗?”   菲林沉默了很久,特蕾西娅温柔的目光不知为何让她觉得无法逃避,再好的理由也说不出口,她尝试反驳,可张口结舌。   “你总是这样……”凯尔希无奈的垂下目光:“议会那里,你准备怎么做?”   “博士?”   “我会安排,但为了减少怀疑,你也得留下,凯尔希。”   菲林想要反驳。   “这能够保证特蕾西娅的隐蔽和安全。”   “……”   “我的安危倒是其次,更多的是担心连累到巴别塔和留在格莱的研究人员和孩子们,但我相信你博士,正如阿米娅所说,你确实能给人带来安全感,在你指挥下所取得的战果也令人无从质疑。”她说,又看向凯尔希:“放心吧凯尔希,我知道你的疑虑和担忧,但你忘了吗,博士刚才说陈默先生也在那里,我听赫德雷提起过工业区的见闻,也许我也是时候去看看了,总是待在这里,是无法知道这片卡兹戴尔真实的样貌,知道他们的看法的。”   她放下站起身,转头凝视着窗外深沉的夜色。   除了没有半点星光外,卡兹戴尔的夜空寂静又安详,和别的土地没有任何区别,但生活在这里的萨卡兹却饱受苦难流离。   特蕾西娅的身影倒映在玻璃上,她看着倒映中的自己,玻璃内的人脸庞温柔而美丽。   “博士,凯尔希,战争胜利的那天,应该不远了吧?”   她轻声问,仿佛喃喃自语。   那一天,萨卡兹的王重新拿起了自己的剑。   她没听到博士和凯尔希的回答。   但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从伦蒂尼姆回程的那天,她以为陈默先生会来找自己,她有很多话想对他说,也有很多问题想要开口询问。   就像当初在那间营地的帐篷内一样,她突然从风雨交加的夜晚里出现在陈默的帐篷,外面下着小雨,蜡烛的灯光微弱而黯淡,那个偶然救起的佣兵为她讲述了一个又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他仿佛亲眼所见,那双眼睛里,特蕾西娅看不到半点谎言的影子。   撒谎的人是不会有那种眼神的。   但陈默却没有去见她,甚至没说上哪怕一句话,她心里不可避免的有些失落,但其实他早就告诉了自己答案。   在很久以前,久到他刚来巴别塔时,而如今,他将性命一同交付给了自己。   在这场卡兹戴尔的战争赌局里,所有人都疯了,每个人都押上了自己的一切。   真沉重啊,特蕾西娅忽然想。   她决定向同族举起自己的刀剑。   她决心结束这场纷乱已久的战争。   她又一次要迈上战场。   她的理想似乎正在远去,但好在,后继有人。 第八章 变局之争(四):黑夜漫漫   走进连绵百里的工业区。   近距离观察这座现如今卡兹戴尔仅存的辉煌,依稀可以察觉到当年复兴国家时的成就与坎坷。   陈默跟在赫德雷的身后,看起来像是他的陪同,整座城市风声鹤唳,不时能够在街道上看到维持秩序全副武装的佣兵和军警以警惕狠厉的目光打量着每一个出现在街道上的陌生人,尤其是在那些工人着装的人身上停留良久。   免不了排查,赫德雷自然有来路,实际上他应对这些问题的方式展露出的相当游刃有余,细数城内的“知名人物”,赫德雷交友胜广。   他很老练,对此毫不陌生,不如说成习以为常。   “萨卡兹们对外来人抱有很大的成见和警惕,因为战争和某段历史的缘故,他……我们大多都不信任外族人。”赫德雷出声解释。   “像我这样的。”陈默说,他看到有几个孩子在军警的余光下悄悄从街道的转角溜走,他们怀里抱着什么,陈默收回视线。   “这很正常,赫德雷,事实上我听说一句很好形容你这句话的成语,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但不管怎么说,大部分人都会这么看。”   陈默抬头望了一眼远方的高炉,整座城市给他的感觉都是灰败的,了无生机,看不到一丝人气,仿佛沉重的负担,这座勃勃的工业区,如今宛如一个将死未死的垂死巨人。   “外族人窃据高位,甚至掌控你们的生死,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做,却享受着你们无法得到的东西,重视,信任,为什么?凭什么?”陈默问:“他们当然有理由会这么想,排外,忌惮,怀疑,我了解你们萨卡兹那段历史,虽说不敢说一清二楚,但我知道你们曾遭遇过背叛,你们的君王,这场战争,还有那段铭刻在历史上黑暗的迁徙过程,这些让你们心有忌惮,战争让你们疲于奔命,放弃了思考。”   赫德雷不由停下脚步,他想说些什么,陈默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不在乎你们怎么看待我,说我别有用心也罢,说心怀不轨也好,事实就是如此,不仅是我,在殿下身旁的凯尔希和博士同样也是。”   陈默收回手,在赫德雷的眼里,他轻笑了笑。   “对萨卡兹而言我们是外来者,但我不在乎你们萨卡兹用什么眼光来看待我,该做的我还是得做,该死的人还是得死,这不会因为他们看待我的态度而发生任何改变,从来只有发现了问题才能找到解决的方法,而你们萨卡兹的问题,老实说,病入膏肓。”   “我想,这时候我应该问您一句,我们是否还有救?”   赫德雷没有反驳,相反这个有些多愁善感的佣兵居然开起了一个玩笑。   他重新迈起脚步。   “这个问题你得去问专业人士才行。”陈默摇头说,“比如凯尔希女士,她是医生,应该能给你专业的回答。”   “凯尔希女士吗?其实我知道她会怎么回答。”   “哦?”   “刚来巴别塔时,我和女士曾有过一段对话,嗯,不怎么愉快的对话,我至今记得她说过我们这些不成规模的佣兵总是如此,比起那些扭成一股的庞大势力,想要保持独立总是脆弱不堪的。”赫德雷说:“事实也的确如此,在护送任务结束之后,我曾想过离开卡兹戴尔。”   “如果不是我,你大概已经心想事成。”   陈默回答,脸上却没有半点歉意。   “也许,但我不敢肯定您是否真会让我们安然离开。”   赫德雷说话的语气像极了一个老实人。   “因为我打了你一顿?”陈默有些诧异的看了赫德雷一眼:“你不会这么小心眼吧?我记得我之后给你道过歉了。”   “不,您那时候说的是,您不认为自己做的有什么过失,所以不会觉得有丝毫歉意。”   “……”   “不过不仅是因为您的态度,更重要的是,在听完您的那番话后,我心里也有着犹豫和不甘,您说的对,我的确不甘心就这样离开,离开卡兹戴尔和特蕾西娅,作为一名萨卡兹这让我感到羞愧,而且,当时机会就摆在我的眼前。”赫德雷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您的话语,不过是在我游移不定时,给了我一个说服自己的借口罢了。”   “哪怕这个借口会让你丢掉性命?”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既然做出了选择,那么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必须去承担相应的代价。”赫德雷回答。   “自由是有偿的,赫德雷,你们萨卡兹……呵。”陈默笑了笑:“那么回到之前的问题,你问我萨卡兹是否还有救,我的回答是,有,只要你们还想。”   他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或者像是大多数人萨卡兹那般指望特蕾西娅。   “……谢……”   “别谢。”陈默打断了赫德雷说出的谢谢:“光谢可没什么诚意,我希望的是,你能言出必行,别走到一半又想着缩回去。”   赫德雷微微愣了愣,他给人严肃的脸垮塌下来,这名饱受战火摧残的老练佣兵终于忍不出嘴角翘起,如释重负般轻呼了一口气。   “遵命。”   “走吧。”   他们走在空荡的长街边缘,依稀能看到在街角残留着干涸的血迹,整片工业区的天空都笼罩着厚重的雾霾,雾霾遮天蔽日,仿佛呼吸都【% ..【^"   这是复兴所必须的代价。   萨卡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这条路不会太远,也不会只有一个人。   “赫德雷……”   “在。”   “我很庆幸自己没把你和伊内丝挂在灯柱上。”他的话语里有些遗憾。   “我也很庆幸没给出让你这么做的理由,大人。”赫德雷回答。   “所以别给我机会。”   “谨记在心。”   他那时在想什么。   我没敢问,他无疑看清了我们萨卡兹人所看不清的真相,但我没敢开口询问,我不知道它是否有解决的办法。   我觉得他有,但他不确定他会告诉我。   后来我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萨卡兹驱逐了他,或者说背叛,即使大多数都不这么认为,但我跟在他的身后,我比他们更了解事实的真相如何。   ————————   匍匐在大地上的城市宛如一座巨大的野兽尸骸,它高仰头颅,喷吐遮蔽天空的浓烟,无数人们寄生在这座庞大的残骸上。   是人创造了城市,还是城市囚禁了人们。   大多萨卡兹们都不会去考虑这个问题,而有闲心考虑这个问题的,大多离开了卡兹戴尔,留下来的要么参与进这场战争,要么死在了战场。   苏恩扬没有死。   但他正躺在病床上,一周前的那场工业区爆发的游行里,爆炸溅起的碎片穿透了他的肺部,他当时离的很近,近到能看到佣兵和人群爆发争斗时每个人脸上狰狞发狂的表情和潜藏在底下的恐惧与不甘。   市政府残酷的镇压了游行的人群,这场冲突爆发的没有任何缘由,仅仅是因为长久以来的压迫和逐渐因战争涌入城市的萨卡兹们,战争让他们失去了家园,但巨大的工业区却无法滞留他们,工业区的人口吞吐容纳养活不了如此多的人民。   战争所带来的恶果让每个人都如履薄冰。   大大小小的冲突和矛盾,争斗和贫民区难民营地的残像让苏恩扬看到了机会,哪怕城里的大人们愿意从指缝里流出些他们餐桌上不要的残渣来接济这些活不下去的萨卡兹,苏恩扬的计划和行动都不会取得像现在这般顺利的进展。   他成功点燃了整座工业的火炉,矛盾和贪婪一旦爆发就无可避免。   罪魁祸首,杀人犯,野心家,煽动主义者,又或者变革者,理想主义者,救世主,两者之前其实并没有多少差别,唯一的差别只在乎输或者赢。   苏恩扬不在乎那些名讳和敬仰,他在乎的只是他认为自己在做正确的是,哪怕在这条路上有人会因为他而死去,哪怕他的所作所为会导致更多的流血与牺牲。   但起码那不是没有意义的,起码……如果这能让萨卡兹的人民明白他们在做什么,重新掌控自己的命运,苏恩扬绝不会后悔和迟疑。   他的脸色稍显苍白,护卫和军警们及时救下了他,将他从冲突爆发的地方带了回来,但那些袭击者们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苏恩扬在纷乱的人潮中看到了卡尔的身影。   事实上,这场袭击本就是他的主意,他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但卡里恩和市政的步步紧逼却让他不得不除此下策。   他们还能坚持多久呢,苏恩扬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一旦市政上的那些人做下决定,特雷西斯的命令传达到工业区,而他们还没有等到巴别塔的回应,那么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会成为一场白日梦。   门就在苏恩扬的思绪万千中被轻轻推开。   “您来了,梦娜小姐。”   那个叫梦娜的姑娘并不是第一次来看他了,实际上在得知自己受伤之后,梦娜就一直守在他的身旁,苏恩扬心里清楚这个萨卡兹的贵族姑娘对自己的感情,但正是因此才让苏恩扬内心感到对她的愧疚。   从接触到相识,再到刻意让这个女孩对自己抱有好感,苏恩扬步步为营,他借着这个姑娘的良善接近他的父亲,又刻意经营这段感情好取得伯爵的信任。   “都说了不要再叫小姐了,我给你带了刚熬好的汤,你也饿了吧。”   她微笑着问,提起手里温热精致的银色保温桶【|{   “您不必每次都来看我,小姐,我很好,而且这段时间不太平,虽然有护卫跟着您,但您还是得注意些自己的安全。”   “那你会担心吗?”   “我……当然。”   苏恩扬笑着说,但话语牵动着伤势,让他的声音虚弱,她看着梦娜坐在病床边,浓郁的汤气弥漫在空气里。   她的动作些许是有些笨拙的,伯爵对她的爱护甚至到了溺爱的地步,她没怎么接触过这些,也不太会照顾人。   “我亲自熬的哦,熬了很久的。”梦娜端起汤匙。   苏恩扬看着女孩的动作。   “那……”   “不许说难吃。”   “我自己可以。”   他伸出手想要接过,但女孩的手向后缩了缩。   苏恩扬有些无奈。   “医生说你伤到了肺,不能说太多话,所以不许反驳。”   情窦初开的少女总是有许多美好的幻想,但这些幻想却令苏恩扬感到越发愧疚和亏欠。   他最终没有绕过女孩的执拗。   “爸爸也真是的,明明知道很危险,还让你去处理工业区的事。”   “您错怪伯爵大人了,小姐,是我请求伯爵让我去处理的,大人和您对我很好,我……无以为报,我想为大人做些事,也希望工业区能平稳下来,少发生一些冲突和坏事。”   “你又在骗我。”梦娜瞪了苏恩扬一眼:“爸爸都和我说了,是他让你去的,他还说……唔。”   女孩的话说道一半停了下来,她的脸上扬起一抹绯红。   苏恩扬明白了什么。   目光变得温和下来。   梦娜伸手握住了他放在病床上的手掌,在那份温暖触及之前,苏恩扬微不可查的缩了缩,但女孩却紧紧握住。   “小姐?”   “我有些怕。”梦娜看着他:“听到了受伤之后我就有些怕,我怕自己会再也见不到你,会像失去母亲那样也失去你。”   苏恩扬沉默下来。   “我很抱歉,……梦娜,是我让你担心了。”   女孩明亮的青色眼眸像是最澄澈的天空,卡兹戴尔不该有这样的眼神,不,卡兹戴尔本该有这种眼神。   苏恩扬忽然想起了广场上那些被吊起在木桩上充当警告的尸体,想起一路走来,他们为此而做出的努力,那些牺牲死去的默默无闻的人。   “我向你保证,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陈默也看到了苏恩扬想起的景象。   比邻广场的某间房屋内,他站在窗前,身后站着卡尔和赫德雷。   工业区头顶永远阴霾笼罩不见天日的天空。 第九章 变局之争(五)   “那是一周前那场混乱爆发后被抓到的人,他们的名字,从左到右我都记得,工业区里有人背叛了我们,会议前我们的消息被出卖给了市政,如果不是苏恩扬,我大概……也会是吊在那边的一员。”   卡尔的神情有些灰暗,他们猜得没错,上层不可能没有半点反应,苏恩扬只是其中之一,而伯爵的举动说不定也是一次试探,自从那些流传的理念在工业区产生了反响之后,自然会被有心者关注上。   他们提前拉拢了一批人,做着如同卡尔这些人正在做的事,工业区并非是铁板一块,而理念和所谓的同一个期望,在卡兹戴尔,对于某些早已对此境遇不抱任何希望的人而言,比不上现在的利益来的倾心和诱惑。   这是很常见的问题,它诞生与人心贪婪与不一而足。   陈默早有预料,事实上就如同许多“秘密集会”一般,或多或少总会出点岔子。   “辛苦你们了,卡尔,这里的事和他们的功绩,我会亲自向殿下汇报。”   陈默收回目光,以他如今的目力能够十分清楚的看到那些挂在广场上的尸体,他们被蒙住了头,像是展览品般被挂在风里,也挂在每一个敢于反抗的人心底。   那其中有父亲,兄弟,朋友,恋人……他们的身份可能不一而足,他们也可能牵挂在某个人的人生,但现在他们都死在了这里,即使死后尸体也不得安生。   “我想要的不是这些,一枚奖章?一个嘉许?几句好话,这能换回来什么?我们并不怕死,他们也死得其所,从加入巴别塔起,我们早就有这个准备。”他握紧拳,直视陈默:“大人,我只有一个请求。”   “请说。”   “他们为我们而死,如果可以,我希望能亲自接他们回来。”   “我理解,不过要等到这里的事结束之后。”陈默回答。   “有您这句话就够了。”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卡兹戴尔的英雄,他们理应得到萨卡兹和这座城市的尊重。”陈默说:“我会让他们回来的,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披上我们的旗帜,得享属于他们的安宁,这是他们应得的。”   卡尔愣了愣,他似乎没有想到陈默会这么回答,英雄,好遥远的一个词语,不管是他还是赫德雷都对这个词有些感到陌生,他们没想过自己还能离这个词如此之近,在卡兹戴尔,死了就是死了,失去呼吸,死在某个角落,死的默默无闻,不比虫子好多少。   “如果是这样,那我也有点期待自己的死亡了。”卡尔松开手,他微微笑了笑,那笑容里多了一丝向往和迟疑。   他们不怕死,每个人都会死,这在卡兹戴尔是非常常见的事,但如果能够死得其所,能够死的并非毫无意义一文不值,那谁又不希望呢。   他们以前只是没得选。   “您真能做到?”他还是有些不太相信,不仅是他,连赫德雷的目光都不由放在了陈默身上,静静等待着他的回答。   陈默知道他们在顾虑什么。   “我不敢保证。”他说。“但我会以自己这条性命发誓他们的血不会白流,不会被当成战争的筹码,更不会被轻易辜负。”   陈默很少向人保证什么,但他从来说到做到。   他从卡尔眼里看出了一丝迟疑,很明显这位工业区的负责人之一对他的回答抱有审视,虽然他做了些许掩饰,但他对此并不擅长。   比狐狸差远了。   这很正常。   人与人之间向来无法轻易给予信任,更何况是深陷战火中的萨卡兹们。   “你也许会觉得我是故意这么说,好拉拢你,就像那些贵族一样只是收复人心让你为我送命的卑劣说辞。”   陈默看着卡尔,没等他回答。   “我……”   “不用否认,这没什么,我的确抱有类似的想法,我不否认这点,但同样卡尔,我心里也真有这种念想,且不论你是否愿意相信我的说辞你都得为我效命,我只是将我会做的提前告知了你,你们有权利知道自己是为何而赴死。”   “您还真是……其实你大可说自己能够保证的,至少这样好听的多。”   卡尔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面前的这位大人太过另类,说成坦诚吧,但卡尔心里清楚那些大人物可不会关心自己这种人的想法。   “我们的大人是有些不拘一格?”   赫德雷忽然出声问,他早就认出了这位左眼有着一条伤疤的男人的身份,曾经赫德雷的小队为巴别塔运送过一次物资,那时来接应他们的就是卡尔。   赫德雷记得很清楚,卡尔的人提前干掉了他们的暗哨,如果不是他们毫无敌意,赫德雷那次就得吃大亏。   “萨卡兹的大人物可不会关心我们的想法,赫德雷,他们只会通知我们什么时候该做什么,然后死在哪里。”   卡尔稍微收敛了一下情绪说,这位佣兵多数时候都是严肃的,给人狠厉寡言的感觉,他不太擅长说【>$   “因为大人不是萨卡兹……”   “这与是不是萨卡兹没有关系。”卡尔说:“那些大人们只关心他们的利益,他们不会将卡兹戴尔真正放在心上,更不用说是我们这些人,我们这些人的生死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些臭虫的死活,只要不影响他们,根本无关紧要。”   赫德雷叹了口气。   “所以殿下的理念才会如此让人敬重。”   “但殿下也因此被他们排斥,因为殿下想要给更多萨卡兹自己选择的自由。”卡尔说,目光落在陈默身上。   “我们萨卡兹支付不起自由的代价。”   “你是希望我反驳你吗?”陈默问。   “我只是想听听大人您的看法。”卡尔没有争辩。   “……我倒是认为,你们萨卡兹一直在支付你口中所谓自由的代价,但你们还不够彻底,我认为自由不该靠别人给予,如果你们真想要,大可自己去争取。”陈默说,又问:“你们不正在这么做?”   每个活着的人都应该有一段故事,不用刻骨铭心,也不用伟大光正,故事里涉及了他的人生,即使最后活着的人成为了冰冷的墓碑,他的故事也留在那些还活着的人脑海里。   ——————————   结晶纪元1091年4月1日   10:A.M   天气/阴   这是值得被铭记的一天,尽管在这天之前,这座巨大的工业区里发生了诸如偷窃,告密,勒索,抢劫,杀人,行贿,各种各样阴暗残忍而又无人问津的一幕幕。   后来陈默也见过了曾让赫德雷记忆犹新的那幕。   在车站前堆积如山的尸体,人们的身躯就像倒下的麦田被箭矢,火炮和法术无情的收割着鲜活的生命,从身体飞溅出的鲜血,在晦暗的天空下将整个视野都染成了一片猩红。   猩红中举着那面巴别塔旗帜的男孩,他接过了,也许是父亲,也许是叔叔手里的旗帜,在大人倒下之后,他没有退缩,他眼里已经不见了恐惧。   或许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只是知道,平时那些温和友善的叔叔阿姨们倒在了车站前的广场上,他能看见对面黑衣人那愤怒的面孔,他能看见弩箭对着自己瘦弱的身体。   人们手挽着手的血肉组成了一堵坚实的厚墙。   “疯了吗?他们都疯了吗,这群贱民,他们怎么敢,怎么敢!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平时高高在上的贵族指挥官们忽然发现自己指挥不动自己身后的军队,萨卡兹漫长的战争让每个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都逐渐丧失了人性,对同族举起武器,收割同为萨卡兹的生命。   这很常见,甚至的心应手,不管是对别人还是自己。   萨卡兹是残暴的,他们被称作魔族,他们没血没泪。   说出这些话的人真该来看看,看看萨卡兹自己鲜血染满了广场,看看他们像是野草般倒下,看看他们没有退缩的眼神,看看那些佣兵渐渐发抖的双手以及快要脱手的武器。   没人不怕不怕死的疯子,而这些疯子手里只有简易的武器,钢管,扳手,甚至是从摊贩前拿起的擀面杖。   他们成批倒下,他们无惧生死,他们带着自己兄弟姐妹,父母孩子一起迎接死亡。   陈默认得那个举起旗帜的男孩。   几天前,他刚来这座工业区时,曾见到过这个孩子的身影,那时他和赫德雷穿过下城区的街道,刚接受完卫兵的盘查,一群孩子就从卫兵身后的巷子穿过,里面就有这个孩子,他只是其中之一。   在见到卡尔之后,陈默以巴别塔特使的身份接触到了卡尔和工业区的几名代表,他们开了一个不算太长的会议,甚至称不上会议,因为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在说的集会,而下面的人只是听着,听着年轻的巴别塔特使,听着他们的殿下会来解救他们。   “殿下会来吗,殿下也会亲自来工业区吗?”   人群中,他听到一个萨卡兹年轻人问,他许是某个工厂的劳工,家境并不殷实,不然那身着装不会太过寒酸。   说出这句话的他显得很是紧张,但那双眼睛里有着可见的向往和期待,那是流着热切光芒的眼睛,那眼神和在场大多数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别无二致。   “会。”陈默撒了一个谎,“殿下会来,她会亲自来工【>{   其实陈默并不确定特蕾西娅是否会亲自过来。   但在场的目光让他无法说出我不知道三个字,他们需要一个答案,即使这个答案可能是一句谎言,但对他们而言,那是他们需要的。   他听到了人群的欢呼,问出那句话的年轻人得到了英雄般的目光,仅仅出于特蕾西娅这个名字,他们中很多人甚至不知道特蕾西娅长什么模样。   他们只是在欢呼这个名字,欢呼这句谎言,就好像特蕾西娅站在了他们中间,就好像……萨卡兹终于等到了期待已久的明天。   甚至不需要陈默做出任何承诺,他只是告诉他们该怎么做,然而人们相信着特蕾西娅,不如说相信着这几年从格莱发展过来的理念,相信着诸如卡尔,苏恩扬,这些放下武器回到北方的人告诉他们,或者说他们心里曾想,却不敢去想的东西。   理念只是种子,人把他种下,它不会独自成长,他需要呵护,需要培养,需要浇灌,也需要肥沃的土壤和辛勤的员工。   好在卡兹戴尔不缺这些,不缺让种子萌芽的土地,不缺鲜血去浇灌,更不缺特蕾西娅这样的象征。   特蕾西娅做的很好,她做了自己应该做的。   但陈默却感受不到丝毫快乐,格莱当初种下的种子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于是有了他面前的这些,有了一个机会。   可萨卡兹是个饥饿已久的巨人,果实是会被用以充饥的食物。   “我是在让他们去送死。”   集会结束后,陈默终于见到了苏恩扬。   苏恩扬就等在门外,似乎是等了很久,比起陈默上一次见到他,他变得比上一次更加含蓄,如果说过去的苏恩扬是一团只等点燃迫切想要燃烧自己证明心中所想的焦油烈火,那现在的他就是冬日雪崩前缓缓融化的坚冰。   他更加沉稳内敛,却比过去更坚信自己的理念。   似乎是没有料到陈默会忽然说出这句话,苏恩扬明显愣了愣,奉承客气的话堵在了喉咙深处。   “我听到了。”   他微微点头,抬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陈默问:“大人,您是否还记得在格莱的时候,您那时告诉我,我想知道的答案我可以自己去找,我不知道自己现在算不算是找到了想要的回答,但我知道,有些事是不会变的,不管是在格莱还是在这里。”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们知道,其实我们都知道。”苏恩扬说:“不管殿下会不会来,他们中很多人都清楚自己可能过不了明天,但他们还是过来了,来了这里,听您说这些,即使换一个人他们还是会来,因为让我们来的,不是谁的驱赶,也不是谁下的命令,是我们自己,我们自己的意志,自己的想法,自己的选择。”   陈默微微愣了愣,他明白了苏恩扬想说什么。   “自由的萨卡兹,是么?”   “哪怕代价是生命。”苏恩扬微笑着点头。   “不埋怨我?”   “当然,怎么可能不埋怨,要知道当初您让我离开之后,我心里是有多愤怒,您知道我那时候想的是什么吗?”苏恩扬的话语顿了顿:“我想的是,凭什么一个外来人,打着巴别塔的旗帜和殿下的名义就夺走了我用生命换来的一切,凭什么你什么都没为我们做过的你,三言两语就否定我的理念,不瞒您说,我一天在心里骂您三遍。”   他竖起手指晃了晃,仿佛在强调什么。   “现在?”   “现在还是。”苏恩扬很诚恳的回答:“不过不是骂了,骂累了,得歇一歇,如果这次我没死成的话,我还接着在心里骂。”   “别让我听到就行。”   “……我很感谢您,大人。”苏恩扬忽然说:“我感谢您让我来到这里,认识了这些人,知道了我们萨卡兹真实的想法,知道了我们萨卡兹到底需要什么,如果不亲自去看,去接触,我想我一辈子也无法体会到这些,过去的目光牵绊住了我,让我差点就走错了路。”   “别这么说。”陈默摆了摆手:“我当时根本没想这么多,我就想着这家伙的性子不踏实,太冲动,有些狂热过了头,得打发的远点,免的坏我事。”   “……”   苏恩扬的表情僵在脸上,一下垮塌下来,像是听到什么极为难以接受的东西,他有些纠结,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最后只能轻叹了口气。   “怎么?很失望。”陈默问。   “您其实大可不必说的这么坦诚的。”苏恩扬看着陈默的目光纠结。   “那怎行,一方面我认为诚实是种美德,另一方面嘛……”陈默抬手轻轻拍了拍苏恩扬的肩膀,越过他。   他的话语随后响起。   “我可还没大方到对一个经常在心里骂我的人说说好话。”   ————————   你根本不明白,塔露拉。   你不明白你要为此背上多少人的死亡,你不明白这条路没你想的那么容易,你不明白做下那些决定时是一种什么感觉,看着那些人因为你的决定死去时,他们的死都积压在你心底。   幸运的是,我和他们素不相识,不幸的是,你和他们朝夕相处。   你能承受得了失去谁?   阿丽娜,霜星,伊诺,萨沙,还是那些在你左右,信任你,以你为首的战士,你的一个决定就能左右他们的生死。   你心里不平静,你觉得不该,这事不对,可你还没做好准备。   ——准备?我们不能,也无法事事都做好准备,陈默!他们不会让我们准备,他们动手时,他们在杀害我们的同胞时,也不会给我们时间准备。   还是说等我们准备好了,他们就不会这么做,就会放过我们,我们该怎么去准备?等到活不下去,等到死去时,到了那时候,你告诉我,我们能准备好吗?!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的,我知道,但我不会抛下他们,每一个人,不,绝不!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听到了声音,你和塔露拉吵架了吗,陈。   ——没有,我们不过是和以前一样,在讨论中产生了一点小小的分歧。   ——没事吗?   ——没事的,不是第一次了,阿丽娜小姐。   ——那,我就放心了。   ps:最后一段是回忆。 第十章 变局之争(六)我不知是否正确   他今年只有十岁,他的家庭并不富裕,他也没有如同诸多与他同龄的孩子那般在学校里上学,享受着他这个年纪该有的一切。   或许他会有一个不怎么喜欢的老师,每天都要烦躁做不完的作业,有一个,兴许是好几个经常混在一起的同学,朋友,也有那么一个……喜欢却说不出口只能故意捉弄以引起她注意的同桌。   但现在他什么也没了。   他的青春被永远定格在了这个岁月。   上午的天光还是一如既往的阴郁,工业区的空气里向来夹杂着厚重的雾霾,呼吸都因此变得滞涩,高炉每天升起浓烟,锅炉里沸腾的铁水和火焰是大多数这里生活人的日常,而对于孩子们而言,他们的日常是废品回收站里收集的战利品,是某些可能用不到的工业残渣。   工业区的男孩子们家里大多有着类似的收藏,他们也有着属于自己悄悄藏起来的工具,用来将那些灰白色钢铁变成一些他们只是听说过却从没见过的东西。   像是某些动物,像是高楼大厦,像是汽车刀剑,都是他们热衷的玩具。   他们总是想法五花八门。   但今天他们没有再去他们每天都回去的收集站,也没有和小伙伴躲在秘密基地里,或者像是冒险般为工业区里的叔叔们传递信息,他们通过了大家考验,成为了一名合格的“战士”。   工厂的广播里响起了一首从来没听过的曲子。   工人们忽然停下了工作的身影,他们默默拿起了手边能拿到的一切能被称之为武器的东西,就在市政的高层们以为他们示威警告般的行动足以让这群没见过世面的贱民恐惧胆颤时,他们却没有退缩。   被派来负责监视和看管这些工人的佣兵被这一幕吓到了,无数人同时停下,目光望向他的位置,他很难不感到恐慌。   佣兵强装镇定,扔掉还未熄灭的香烟,举起手里的弩箭。   “你们想做什么!”他的弩箭对准了最近的工人,厉声吼道:“工作!立刻给我滚回去工作,你那是什么眼神?都聋了,没听到我在说什么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好像是在掩饰自己内心的恐惧,手指却忍不住因此而颤抖,人太多了,而他却不知道自己该对准谁。【>&   如果是平时,自己只要将皮鞭抽出来,就能让这群人乖乖听话,但他现在不敢肯定,那些望着自己的眼神里带着火。   那眼神让他觉得恐惧。   也许他是该让这些人见见血。   他扣下扳机,但在扳机被扣下的前一刻,源石技艺还没来的及激发弩箭,一只粗壮的手掌就从身后按住了他的肩膀,卸下了他的胳膊。   “你还想做什么?你想杀人,你不懂该怎么杀人,萨卡兹,让我来教你。”   来人从后面死死扼住他的脖颈,粗壮的手臂肌肉扎结,青筋毕露,好似钢铁。   武器落在地上,疼痛瞬间侵袭大脑,他想要惨叫,但还出声就被捂住了嘴,脖颈的手臂越收越紧,呼吸因此变得艰难,痛苦,他努力长大嘴,抬起头想要看清身后人的样貌。   意识正在模糊,他隐约间看到了一双划过左眼的狰狞伤疤,眼神冰冷却好似燃着烈火。   “是时候还你的债了,杂种!”   他在意识尽头听到了这句话,让他想起了几天前被派过来趁着惩戒这群人时,被自己残忍杀害的那名萨卡兹女孩。   可他们怎么敢,你们怎么敢!   他想要大声叫喊,他没法做出这种事。   佣兵的尸体软软倒在地上,卡尔拿起了他的武器,他看着面前的人群。   “是时候了,我的兄弟们,去拿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他这么说,没等任何人的回应,转身大踏步走向门口。   他不怎么擅长说辞,也从来不喜欢说辞,但这一刻的他真希望自己能再说点什么,说点更有力的,他想了想,可惜他还是想不出来。   人群沉默着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终于有一个人动了起来,于是后面的人流开始汇聚,他们停下了他们日以继夜的工作,为这场战争打造钢铁和源石,他们以此生存养家糊口,但他们不再这么做了。   有人捡起了佣兵遗留下的长刀,还有人愤怒的想要践踏他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尸体,他被人阻止了下来。   “别这么做,他已经死了,想想大人们平时说的,他们说的对,我们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那年轻人停了下来,他不甘的对着尸体吐了口唾沫。   “呸,便宜了他们,这群走狗。”   “不是大人了,是训导员,你怎么还没改过来啊,芬恩大叔。”从旁边走过的年轻人笑着说,他手里提着一柄铁锤。   “那可是殿下派过来的人,啊,训导员,您也来了。”   训导员是个年轻的萨卡兹,同样是从格莱过来的那批人之一,被分到了他们这座工厂。   “别这么说,芬恩叔,不管是你们还是我,我们是一样的,都是萨卡兹,也都是殿下的人。”年轻的训导员有着和他们一样的在工业炉前工作而稍显黝黑的皮肤。   他的笑容非常温和。   人流从工厂内出来,走在大街上,他们的胳膊上绑上了猩红的袖章,袖章的颜色在灰白的工业区是如此的刺眼。   他们在一个又一个街区合流,在一个又一个路口重逢,比上次更多,也更沉默而汹涌。   人群沉默着,脚步声震颤了这片工业区的大地。   路过了路维坊的酒馆,平时吝啬又精明的酒馆老头居然敞开了大门,招呼这活计给每一名路过的认识或不认识的人群发放着酒馆。   “路维老头,真是活见鬼了,平时恨不得一杯酒兑成两瓶卖,今天怎么这么大方。”   有常客忍不住出声揶揄。   “这是送你上路的酒,兔崽子,你不要就还给老子,哪儿来那么多屁话。”   他急忙抱紧了酒瓶。   “唉,不要白不要,老头,能从你身上扣根毛下来【/   “喝吧,喝吧,喝死你。”   “占你一次便宜,我要真死了这辈子也不算白活。”   他笑哈哈的说着钻进人群。   这不是第一个说这种话的人,也不是最后一个,但这一次老路维显得很耐心,没有在大叫着骂人或者驱赶。   等到最后一瓶酒被分完后,这个老萨卡兹默默回到了他的酒馆内,再出来时,他手里拿上了一柄老旧却看的出时常保养的战刀,属于军队的制式,有些年头的战刀了。   “老伙计,看来咱们都老了啊。”他轻轻抚摸着刀身,在胳膊系上红色的丝带:“我以为这辈子咱们都只能这样老死了,真不甘心啊,就让我们再为那位殿下做点什么吧。”   他走进了长长看不到尽头的人群里。   有老人,有孩子,有妇女,男人,女人,似乎在这一刻他们都有着同一个身份,他们都只是萨卡兹。   “怕吗?”   有人问跟在身旁的孩子,约克回头望了望身旁的人群,那些人他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他见到了街角那间成衣店的大妈,妈妈说她哪儿的衣服最结实耐用,自己这件衣服就是以前爸爸从而买的衣服改的。   他看到了酒馆的老头,给他家送报纸时,这老头抠门的连口水都不给喝,他看到了餐馆的老板,虽说他家的饭不怎么好吃,他没尝过,但听小胖说起过。   他还看到了以前他见过的人,但更多的是他没见过的,工业区很大,约克连自己这个街区都没出去过,妈妈不让他走太远。   “我们会死吗?”约克问:“昨天被黑衣人追的时候,法兰他……摔倒了,回来流了很多血,他们不让我看,但我知道,法兰可能已经死了。”   “你知道什么是死吗,孩子。”   “知道,爸爸就死了,妈妈说爸爸不会回来了。”   “……”   他的回答让男人短暂沉默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   “约克,他们都这么叫我。”   “听好了,约克,我们会死,可能会,但别害怕,害怕的不该是我们。”   “我不怕。”   他摇着头,羡慕的看着对方手里的旗帜,他知道面前这个人的身份是训导员,从巴别塔来的,和住在他旁边那个叔叔一样,虽然是大人物,但愿意教自己这些人读书写字,还愿意和自己讲故事。   “您能让我举一下这个旗子吗,前面拐角就是莉莉家,我想……我要是能举着这面旗从她家门口走过去,她从窗口一定能看到我,我……”他有些结巴的问。   “你喜欢她?约克。”训导员笑着看男孩。   “不,没有,我才没……”男孩急着想要反驳,但训导员已经将手里的旗帜递了过去。   “……好沉啊。”   旗帜比约克想象的还要沉重一些,他急忙抓紧,接过手时有些摇晃。   “抓紧了,约克,这面旗很沉,但千万不能让它倒下。”   “哼,您可别小看我,我的力气很大的。”   男孩吃力的抗着旗帜,他还要从莉莉家门口走过去,他还要和同伴们炫耀自己扛过那杆旗帜,他会得到英雄般的待遇。   他的旗没有倒下。   无数人的手支撑住了那杆属于巴别塔的旗帜,他们的尸体堆成了山丘,旗帜在尸体上生根发芽,那男孩被永远留在了这里。   留在了十岁的年纪。   他睁眼望着工业区灰暗的天空,他眼里流着热泪,泪水冷却下来,泪痕下他鲜血与硝烟中稚嫩的脸。   萨卡兹的长刀折断在角落,老萨卡兹握着折断的战刀发起了最后冲锋,他在怒号,他在怒斥。   他想起了曾经的萨卡兹,他们曾以为那场战争结束后,萨卡兹就能迎来和平与复兴,可最后的结果却辜负了他们所有人。   人们如同汹涌的潮水,他们在军警和佣兵们组成的防守线前,手挽着手,迎着炮火和流矢朝前走去。   他们的脚步坚定不移。   他们无所畏惧。   他们用萨卡兹的语言高声唱着那首据说是殿下亲自写的歌。   它说: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它说: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   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   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   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   ……   “您听到了吗?大人。”   市政高楼的办公室内,苏恩扬微笑着看向自己面前的伯爵问。   “听到什么,歌声吗?这是从哪里……”   “不,是对这片腐朽的卡兹戴尔发起冲锋的号角。”   苏恩扬的手里不知何时握着一柄黑色的拉特兰手铳。   “你……原来如此,你是那边的人。”   伯爵愣了愣,他很快反应过来。   苏恩扬没有否认。   “巴别塔。”他纠正道:“您为什么不敢说出这三个字,那边,你们一直是这么称呼的,因为特蕾西娅殿下在那里,而你们和特雷西斯对此一清二楚。”   “你们谋划了多久,啊,我居然还让你们去调查工业区那群人,你本来就是他们中的一员,我居然会犯这种错误。”伯爵懊悔的说着。   “你接近我,接近梦娜……我居然。”   也许他不是一名好政客,但不能否认他是一名好父亲。   苏恩扬摇了摇头。   “是错误,也是机会,伯爵大人。”苏恩扬缓缓放下手里的铳:“关键是看您怎么选,你现在大可大声呼叫卫兵将我逮捕,甚至杀死,但您也会错失最后的良机。”   “你们还不一定能够拿下这里,约瑟芬,要知道第十一军和十几个佣兵就驻扎在这里,他们随时能够镇压这里发生的一切暴动,就凭你和你认为的那群贱民,你们不可能拿下工业区。”   伯爵死死盯着苏恩扬的脸。   他没有呼叫守卫。   苏恩扬的笑容越发明显。   “您想知道什么?”   “我……可以和你们合作,那位殿下,但你总得给我和你们合作的理由,你应该知道十一军团的将军是特雷西斯殿下的人,他们掌握着军队,随时能够夺走这座城市的指挥官,而我不过是一名议员。”   “如果我告诉您,您口中的第十一军已经没有了,包括被你们寄以厚望的那位将军以及他那支整编萨卡兹术师团和重装步兵营。”   苏恩扬说,看着坐在办公桌后的伯爵:“殿下亲自来了,我们的殿下,特蕾西娅她亲自来了,带着她的军队,带着愿意追随她的人。”   “特蕾西娅,你说什么!”   伯爵愣住了,但苏恩扬似乎很满意这个【~   “我们都清楚殿下代表了什么,她愿意重新带领军队,她已经来到了工业区,您认为第十一军能够挡住殿下吗,您认为第十一军凭他们能够挡住殿下的战士吗。”   苏恩扬的话语停留了一下。   他看着伯爵,张开手,手掌猛地按在办公桌上。   “那可是,特蕾西娅啊,我们萨卡兹的英雄,我们的……王!”   也许是苏恩扬的话语太过令人震撼,也或许是心里仍旧对他以及对现在的情况措手不及。   “特蕾西娅……”   她怎么会,她不该……在这时候亲自来这里,难道她不清楚这会有多危险,为什么她的幕僚没有阻止她,竟敢让一位君主以身犯险。   “纠正您一点,伯爵,是殿下。”苏恩扬认真说。   “好吧………殿下。”伯爵转换了说辞:“但我凭什么相信你,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欺骗我。”   “您不用相信我,事实上,已经有人先前去攻占出入闸门了,离庭,你也许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但加尔森您应该不会陌生,他曾是特雷西斯手下最大佣兵团的团长,被特雷西斯寄以厚望,他死了,死在了此刻正前往闸门的那位大人手上,而据我所知,和他同样有名有姓的不下十人。”   “我只是将注定的结局告诉了您。”   苏恩扬缓缓说:“想想吧,伯爵大人,你既然知道我是巴别塔的人,就应该清楚我做了什么,您掌握着工业区的整个运输脉络和四分之一座厂区,四年多来,我帮您做过多少事,处理过多少对手?你心里有计较。”   伯爵的表情有些松动。   “我知道您在想什么,您抱有侥幸,假如这是一场骗局,假如我们无功而返,但您不该抱有这种侥幸。”苏恩扬说:“两边下注,游移不定,只会错失良机血本无归,我不能保证您在加入我们之后能得到和现在一样的地位和待遇,但我能保证你会活着,比议会的诸位大人都要活的长久,就当是为了梦娜,您应该早做决定。”   “梦娜,对,梦娜……”苏恩扬的话语仿佛忽然让伯爵惊醒过来。“你真能保证,保证梦娜的安全?”   “我可以发誓。”   “萨卡兹的誓言不值得信任。”伯爵叹了口气,她直视着苏恩扬的眼睛,良久之后才说:“但我可以帮你,约瑟……”   “苏恩扬,苏恩扬-霍卡沃夫曼。”   “我可以帮你,苏恩扬,不管你希望我做什么,我不需要你发誓,但我要你保护好梦娜,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你都必须保护好她,如果你能答应,我可以帮你。”   “我说过,您可以活着。”   “我没那么天真,我是这座城市的议员之一,我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亲自在逮捕和处死工业区萨卡兹的命令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梦娜会被我拖累。”   “我想她更希望您能活着,哪怕是离开卡兹戴尔,隐姓埋名,您还可以陪在她身旁。”   “但我的家族不允许我这么做,我的名誉不允许我苟且偷生下去,梦娜她应该有更好的未来,而不是陪着我一起流亡,我……不是个好领主,接过了家族的我不仅没能保护好梦娜的母亲还让我的家族蒙羞,但至少,我还能保护她。”   苏恩扬没再说什么了。   “……我以性命起誓。”   伯爵看着他,终于轻呼了一口气。   “很好,我想你来找我,无外乎希望从我这里拿到运输关卡的手令和指挥塔的一部分钥匙,我会下令,让你们有机会完整的取下这座城。”伯爵说,又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问:“你,不,你们这是在让这里的人为你们送死,煽动他们,好引起这里的混乱,用他们的性命为你们创造机会,特蕾西娅殿下,如果她早……”   “我更希望你能说成是理想。”苏恩扬反驳道:“我们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或者说,大人您在工业区待的太久了,您应该多出去走走看看,去我们的卡兹戴尔看看,您就会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做,他们要的不是您期待的荣誉和接见,他……我们只是想活下去,仅此而已。”   “也许吧。”伯爵低声道,他侧耳倾听着远处模糊的歌声,在爆炸和这座巨大工业区升起的硝烟里。   起来,他们是这么唱的。   起来……萨卡兹们。   苏恩扬静静离开了办公室,伯爵看着他的背影,他突然露出笑容,至少这个年轻人真的很出色,比他年轻时要强那么一点,只是一点,他从不会看错人。   他仔细的听着,不由轻声开口跟着哼唱。   太突然了。   好多年了,真是好多年了啊,殿下,您为什么突然又决心回来,您【/   您为什么又要回来。   您为什么……   泪水不知不觉打湿了伯爵的眼眶,视线模糊中,他看到了一个倾听着英雄事迹满怀憧憬的少年萨卡兹。   那白色的身影,那位卡兹戴尔的大英雄。   时光一去不复返。   我不知是否正确。 第十一章 如果我想,我随时都能停下   “我没见过这种战争……”   赫德雷的手指不住的颤抖,他竭力想稳定自己的心情,他以为自己已经见惯了战场的场面,见惯了人们的生死,他可以对此无动于衷,但现在,他发现自己其实做不到。   那面在硝烟和废墟中屹立不倒的旗帜,抓着旗帜的那个男孩,那座由尸体组成的山丘,赫德雷抬头去看,他忽然发现那座山峰是如此的高大,高大到让他只能仰望,他止不住的叹息,连手边烧灼到了尽头的香烟都已经忘记。   习以为常的工业区似乎在一瞬间发生了天差地别的变化,这种变化让赫德雷措手不及和恍惚,周围的景象,建筑,工厂和灰败的街道都曾令他记忆犹新,可这些如今组合在一起后却变成了一番让他觉得陌生的剑景象。   萨卡兹从来没有为了某一件事而如此团结,萨卡兹也从未为了某件事而陷入疯狂,这不是赫德雷认识的萨卡兹,也不是赫德雷认识的工业区。   到处都是人们的呼喊,嘈杂,拥挤,军队正在退却,偌大的工业区内人与人之间组成了洪流,洪流席卷过每一条街道,洪流在呐喊奔腾,他们势不可挡,他们高歌猛进,但他们却连像样的武器都没有。   他们只有满腔的怒火,以为早已冷却的热血,还有几近陷入疯狂的理智,盲目的跟随。   为了什么已经不再重要。   重要的人人潮奔涌,而他们就以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夺下了这里,几乎没有任何可能,几乎看不到多少希望,但他们却做到了。   一天之后。   临时逐渐的民兵队和巴别塔的战士们正在维持治安,这座城市经历了硝烟,战火,冲突,围殴,以及疯狂。   流了一夜的血。   暴怒的市民和工人们冲进了贵族和平时大人物的家里,他们疯狂的宣泄着自己的情绪,杀害,折磨,甚至是蹂躏。   训导员们来不及阻止,实际上如果没有他们的存在,情况可能变得更加残忍和可怕。   人们的情绪从来无法随意掌握,这是一柄双刃剑,伤人的同时也难免伤到自己,巴别塔不得不即使颁布新的命令,安抚市民,以及逐渐临时的巡逻卫队以维持工业区的治安。   伊内丝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再见到了赫德雷。   “你找了个好地方,赫德雷。”   赫德雷抬起头,他看到伊内丝的身影出现在酒馆的门口。   她还没来得及修整,身上带着血迹,面容略显疲惫,但精神却很好。   “伊内丝……你受伤了?”   “路上遇到了想要撤退的佣兵,被摆了一道,皮外伤不碍事。”   “你是和军队一起过来的,外面现在情况如何?”   “驻扎在城内的第十一集团军大部分已经投降,零星的小部分还在抵抗,不愿意放下武器的佣兵正在四散,巴别塔准备清缴这些隐患和余孽,阿斯卡纶和scout已经去追击逃走的人了,估计用不了多久。”   伊内丝说,她随意拉过椅子坐在这间失去主人的酒馆里,坐在赫德雷的面前。   两人都沉默下来。   驻扎在城内的第十一集团军没能起到他们应有的效果,战斗的确如期爆发,夺下了闸门的进入城内的巴别塔战士们和第十一集团军发生了正面冲突,双方都损失了不少人手,实际上第一集团完全没有任何准备,但他们也的确像是传言中那样精锐。   他们只用了短短的时间就就稳住了阵脚,在城内和涌入城中的巴别塔军队展开了残酷的拉锯巷战。   双方都在流血,双方都不曾退却,但巴别塔的战士相比较第十一集团军人数稀少,为了执行这项秘密任务,他们不得不长途跋涉来到工业区,而抵达之后他们还要经历残酷的战斗。   每个人的神经都因此绷紧,尽管潜伏在城内的离庭人员和一部分志愿加入其中的市民得到了先期运送进城内的武器和装备顺利夺下了最重要的内成闸门,引起了城内的混乱让第十一集团军失去先机。   但他们并没有失败和受损,他们依然能够战斗,也依然有机会夺回这里,哪怕是将其摧毁。   可特蕾西娅的出现却改变了这一切。   伊内丝如何都忘不了那个场面,她不知该如何形容,她给自己倒了杯酒,微微喝了一口后心情却没因此消退多少。   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我一夜没睡。”   几秒后伊内丝握着酒杯开口。   “说点什么吧,你比较擅长这个,能说会道。”   “……说点什么呢。”   赫德雷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下意识问,目光落在伊内丝紧紧握着酒杯的手指上,杯里琥珀色的酒液浮沉。   “干嘛把问题抛回来……?”伊内丝,似乎是注意到了赫德雷的目光,她感慨道:“太快了,第十一集团军投向的太快了,我本来以为他们能够坚持的更久一些,但特蕾西娅,殿下她刚出现在战场,他们就放下了武器。”   “少死点人,懂得止损,这不是好事吗?”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赫德雷,我是说……”伊内丝摇了摇头:“我忽然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打这场仗了,僵持了这么久的战局,如果特蕾西娅殿下光是出现在战场上就能让敌人投降,那我们干嘛还要拼死拼活打这场仗,你不觉得……很蠢吗?”   “我们都知道有那里出现了问题,伊内丝,你不是第一个有这种想法的人,但是,是哪里,没人知道,不,应该说是不敢知道。”   “打住!别说这种我听不懂的话,你可以说的直白些,还是说跟着那位大人这段时间也学会了这种语调了?我记得只有殿下身边的那位医生才会说这种让人云里雾里绕来绕去的说辞。”   伊内丝的言辞一如既往的尖酸。   赫德雷反应过来,微微摇头。   他轻叹了口气。   “我没见过这种战争,伊内丝,你……我们以前遇见过这种情况吗,什么时候起萨卡兹居然会为了同一件事而战,为了同一件事聚集起来。”赫德雷叹息道:“我现在也是和你一样的感觉,太早了,直到上个月我们还在执行巴别塔的任何,议会还在为了是否进军而争吵,但这个月,我们就来到了这里,甚至是夺下了这座工业区。”   “虽然我也猜到你会这么说。”伊内丝垂下目光,红色的瞳孔内倒着桌前的酒杯:“但其实我们都知道的不是吗,都知道巴别塔内发生了我们不知道的事情,W可能知道的要多一些,我不敢保证,但博士,特蕾西娅殿下,还有我们那位大人肯定是知情人之一,格莱那种情况我们已经见识过了。”   “我只是没想过最后会演变成这种局面。”赫德雷回答。“殿下她抛下了议会,今后会变成什么局面,我不敢去想。”   “事已至此,赫德雷。”   伊内丝看着赫德雷,有些无奈:“还是老毛病,你又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今后会发生什么不是你我这样的人该去思考的,你想这么多有什么用,还是说你觉得自己能掌握的了局面,你觉得自己说两句话会有人去听?”   赫德雷没有反驳,但他的话语却没有因伊内丝的质问停下。   “从什么时候起,我已经开始看不清这场战争了,我担心这场战争最终会走向一个我们都没有预料到的局面,你看过那些在这里和格莱的萨卡兹,伊内丝,所有人都会明白他们的目的,可议会会同意吗,那些大人物们难道就不担心……”   “够了,你是萨卡兹还是我是萨卡兹?”伊内丝大声问道,“难道要有人去把那些有异议的贵族和将军都杀了,难道光是你在这里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就能够解决所有问题?”   她指着外面,有些气愤,而她也知道自己气愤的来源,因为工业区的变化,因为议会和特蕾西娅忽然的举动,她抛下了议会,而议会或者说那些愿意支持特蕾西娅的门阀才是这场战争主力。   他们都很迷茫,清醒的人都很迷茫,工业区的胜利是希望,但说不定又是一场空欢喜。   赫德雷安静下来。   “别总这么自责,责任是我们共同承担的。”伊内丝看着他叹了口气轻声说:“还有,就目前来看,我们并没有做出错误的选择,至少巴别塔拿下了这里,我们离胜利更近了一步。”   “……但愿吧。”赫德雷不确定的回答道。   “嗯,如果你真这么放心不下,你可以去问问我们那位长官,问问他的看法,我觉得他的话也许能让你轻松不少。”伊内丝建议道:“你在大人身旁跟了那么久,你真该学学。”   “大人现在在哪里?”   赫德雷忽然站起身。   “你不会……”伊内丝有些惊讶。“我只是说说,没让【@   陈默看着面前山呼海啸的人群,他们聚集在广场的高台前,在巴别塔的战士们艰难维持着治安的同时,那些萨卡兹们一眼望不到尽头。   似乎所有人都来了,所有人都来到这里,来见他们期待已久的特蕾西娅,来庆祝他们的胜利。   “您该出去了,殿下。”陈默看着自己面前的特蕾西娅,他听到从外面响起的欢呼声:“人们都在等您。”   “你不和我一起去吗,陈默先生。”   “不,他们期待的人是您,殿下,这是您向他们的承诺,也是属于萨卡兹的胜利。”陈默摇了摇头。   “但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这也是属于你的胜利。”特蕾西娅说,她对着陈默伸出手。   有过那么一刻,陈默想要握住她的手,她在特蕾西娅的眼里看到一丝期待,但他却没法回应那丝期待。   他要做的,不允许他以这种身份出现在特雷西斯身边。   “会有那么一天的,殿下。”   “因为您不是萨卡兹,是吗?”   “因为比起我,那些牺牲在这场战斗中的人和为了这场战斗而一直默默付出的人,他们更值得拥有这份荣耀。”陈默说:“这是属于您和他们共同的胜利。”   “也包括你。”特蕾西娅说,她说的很肯定,没有半分容人反驳的余地。   她看着陈默的眼睛。   陈默愣了愣。   “是,也包括我。”   “我希望有一天,你也能站在我身边,作为朋友和战友,而不是因为是否是萨卡兹的身份,我希望有一天,如果这场战争结束之后,您能允许我,给予您应得的荣誉。”   “您是想封赏我吗?”陈默问。   “不止是你,还有博士,凯尔希,所有曾我们付出过努力的人。”特蕾西娅笑着,她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而明媚。   “我很期待……”   “可我总觉得你会拒绝。”特蕾西娅回答:“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陈默先生您似乎不会轻易同意。”   “……只要您还愿意相信我,殿下。”陈默说。   “我相信你,陈默先生,不管发生什么,我始终相信你,如果是过去我还有些担心……”特蕾西娅说。   陈默笑了笑。   “如果您是指您撇下议会私自跑到这里的话,我想您确实该提前想好解释的说辞。”他说:“但我认为议会的大人们应该也能慷慨的体量您的行为,毕竟,我们赢了。”   “是的,我们赢了。”   特蕾西娅轻呼了一口气。   “所以别让大家等太久了,其实在您来之前,我向他们保证过您一定会来,幸好您没让我失信。”陈默的话语里带着些庆幸。   “那你可得好好谢谢我。”   “嗯。”陈默微微欠身:“我很感谢您,殿下。”   特蕾西娅将手轻轻搭在陈默肩上。   陈默抬头。   “去吧,殿下。”他说。   特蕾西娅轻吸了一口气,她闭上眼,缓缓睁开。   陈默看着她的身影迎着光走向门口,直到消失在视野深处。   他转身走进身后的阴影。 【}   他听到人群爆发了更热烈的欢呼声,他听到了殿下的话语,他听到了掌声,老人,孩子,鲜花,钢与铁,血和火……希望。   也许只有希望就够了。   他停下了脚步。   那首歌再次在广场上空响彻。   让他想起了那些因此而死的人。   他身上又背上了一笔沉重的血债。   他从未后悔。   即使命途多舛,即使他童年的奢望已经远去,即使他从未有过一刻离自己的奢望如此之近。   如果我想,我随时都能停下。 第十二章 萨卡兹屠夫(一)   结晶纪元1091年4月3日   格莱-巴别塔总部   特蕾西娅连续几日的缺席终于引起了议会的警觉,凯尔希不擅长应付议会的要员,不如说以她的身份而言,着实让她顶了不小的压力。   议员们的言辞越来越尖锐和直接,甚至略带这刻薄,他们的态度也越发恶劣,似乎并没有将凯尔希放在眼里,实际上他们的确不在意特蕾西娅身边是否又多了一只菲林或者是少了一只瓦伊凡。   在议会坐着的这些人,他们在战争中选择了一方,他们各自有着自己想法,而非单纯因为特蕾西娅的理念而聚集在一起,也或许不过是因为特蕾西娅的身份令他们觉得自己可能有机会在这场战争中攥取更大的利益。   政客,投机者和野心家。   巴别塔的成分越来越复杂和混乱。   “凯尔希女士,请您如实相告,殿下究竟在什么地方?几天了,殿下从未连续缺席过如此重要的会议,甚至没有事先发布通告。”   “我说过了,殿下的病情出现了恶化,需要静养。”   面对那一双双质问的眼神,凯尔希只能冷淡着回答。   “静养,不,你三天前就是这样的说辞,菲林!殿下绝不会做出这种事,她绝不可能一声不吭任由一个外人来替她发号施令,我信不过你,菲林,我们得知道殿下的具体情况,我们要见特蕾西娅。”   “这不可能!你的莽撞只会加重特蕾西娅的病情,作为一名医生,我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有人拍着圆桌,站起身直视着冷漠的凯尔希:“特蕾西娅究竟在做什么,她已经缺席了好几场会议,我来这里可不是听一名医生来教我如何去打仗的,前线的战局僵持不下,而我现在在做什么,哈……我居然在这里,在军事议会上和一名医生扯皮。”   “告诉我菲林,殿下究竟在做什么,她究竟为何抛下了她的议员们,你口中所谓的养病不足以信,你心里也清楚,我们没有多少耐心,今天,必须在今天,你给我一个解释,否则我只能亲自去找殿下,哪怕会被责罚。”   “冷静一点,公爵,我相信凯尔希勋爵并无意隐瞒。”有人温声劝告道:“殿下的病情我们心里都有数,勋爵,也请您原谅公爵的失礼,公爵他只是……太忧心了,前线战事不利,每天都有战士伤亡,物资消耗,而殿下却不见了踪影,我们失去了主心骨,公爵难免关心则乱,不如这样,既然殿下需要静养,我们也能够理解,但战局事大,就由在座的各位推举一人前去面见殿下,也好过我们在此争论,您意下如何?”   听起来像是各退了一步的说辞。   但正是因此才让凯尔希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她该如何反驳,还是冷冷的拒绝,议会的耐心已经耗尽,他们咄咄逼人,或许真能做出强闯特蕾西娅居所的事情。   而就在这时,议会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   来人并不陌生,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门口站着的那个男人身上,只见他对着凯尔希点了点头。   只是这个轻微的举动,却让凯尔希忽然松了好大一口气。   反应快的议员们已经察觉到了异样。   “诸位……”   凯尔希高声说,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我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们,的确如诸位所想,殿下此刻并不在巴别塔。”她说,看向站在门口的博士。   “博士?”   “特蕾西娅现在正在炉堡,我刚收到消息。”博士面对所有人的目光,他说:“工业区已经易主,诸位,攻守异势。”   这确实是一个好消息。   也或许这个好消息将在今后为特蕾西娅的这次私自行动而埋下祸根,为议会和巴别塔之间的矛盾而引发间隙。   但不是在现在,至少,对于现在的所有人而言,这对他们而言都是一个好消息,而今后他们会因此如何提防巴别塔和特蕾西娅,如何想方设法在这场战争为自己获取更大的利益,都是在此之后的事了。   陈默向来不喜欢巴别塔的议会,但不可否认,巴别塔需要这群人,特蕾西娅也需要这群人,所以有时候她不得不在面对他们苛刻的刁难时选择忍让和妥协,她不得不顶着压力和重担与这群人展开一次次徒费功夫的会议。   好让这场战争顺利进行下去,好让巴别塔的战士们少因为不必要的原因而白白死在战场上。   没有一个萨卡兹是该无故牺牲的,也没有一个萨卡兹在本能活下去的局面上,却死在了战场之外。   战争从每一个角落生根发芽,而特蕾西娅需要考虑的却更多。   她每天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处理着堆积如山的文件,她发下的每一个命令都主导着一条或者几条性命的生死,她不得不这么做。   她的病情也因此越发恶化,足以让凯尔希感到心痛。   如果,如果她不是萨卡兹的君主,如果她仅仅只是特蕾西娅,那该有多好,至少她不必如此劳累甚至压迫自己,至少她不必如此悲伤,也至少她能够好好活着。   可她先是萨卡兹的王,才是特蕾西娅,这是与生俱来的东西,这是注定好的命运,从她为了萨卡兹走上战场,从她成为萨卡兹人心目中的大英雄起,她就承担了这份期望和责任。   她不能回头,也无法回头。   巴别塔开始战略反攻,以工业区为桥头堡,南方联合会议的军队展开了进攻,他们已经顺利夺下了工业区,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必将激励每一位巴别塔麾下的战士,也必将给对手造成沉重的打击,不论是心理上还是战略上。   而第十一集团军的投向更是重中之重,卡兹戴尔残破却依然健存的信息网上,这条消息以令人望尘莫及的速度开始弥漫,随之而来的是炉堡战役的详情,这让议员们在随后的会议上集体保持了沉默。   他们随后无数次召开了私下聚会,而讨论的是同一件内容,炉堡发生的事是否能够在其他城市上演,巴别塔的理念是否扩及到了自己的领地,特蕾西娅究竟在想什么。   特蕾西娅开始变得陌生,变得不像是他们认知中那位仁慈温和的王,她给这些萨卡兹人民许诺权利和地位,她将自己摆在了一个什么位置。   他们忧心忡忡,他们心思各异。   陈默却淡出了所有人的视线,他仿佛开始于这场战争毫不相关,他藏身在阴影里,而他后来让人闻风丧胆,而后来离庭成为了被贵族和大人物诋毁和污蔑的对象。   他面对过无数场处心积虑的刺杀,每一次他都活了下来。   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被称呼为屠夫,因为他举起了刀,他残忍杀害了萨卡兹的贵族和权贵,毫无尊严的,就像宰杀肉兽般不给他们丝毫体面的杀了他们,将他们的头颅挂在墙上。   那是个冷血的外族人。   那外族人肆意杀害着殿下深爱的子民们。   人们当然是健忘的,人们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人们只知道有一个外族人杀害了他们的同胞,有一个外族人蛊惑了特蕾西娅。   他们不知道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背上这个罪名,渐渐的,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外族人该死。   他们的处境好了起来。   他们觉得等到战争结束之后,殿下就会处置这个罪孽深重的家伙,他不可能一直蒙蔽殿下,而殿下只是用的到他。   结晶纪元1091年9月10日   卡兹戴尔西北部边境战场。   离庭临时驻地指挥所   11:25A.M   清晨时分下过一场不大的雨,雨后的白桦林升起了朦胧的雾气,营地的泥土因此显得有些湿润,清晨过后,雾气散开,卡兹戴尔难得一个明媚的好天气。   “辛苦了。”   陈默翻看着从切斯特侯爵府邸里翻找出来的文件,些许文件的边缘带着焦痕,看来它的主人在处理这些信件时很是匆忙。   泥岩站在他对面。   “霍格还没回来?”他头也不抬的问,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攻入府邸之前切斯特并不在城里,让他逃过了一劫,霍格带着人去追了。”   “哦,逃向了哪里?”   “西边,越过了战场边缘。”   “那就是特雷西斯的地方了,既然这样,罪名也就不用定了,霍格知道该怎么做。”   “嗯。”泥岩低声回答   “还有什么事?”陈默抬头看着没有离开的泥岩。   泥岩微微摇头。   “我在等您吩咐。”   “你可以坐着等。”陈默指了指旁边的座椅。   “不,我习惯站着,站在您身旁。”泥岩说。   陈默翻过文件的手指顿了顿。   “就和以前一样?”他的目光重新落在文件上,像是没有察觉到缓步走到自己身后的泥岩,她的模样像极了一名侍卫:“我们当初刚认识的时候,你也是这样,执拗着要站在我身旁。”   “因为我没想到你会让我担任您的副官。”   泥岩微微偏过头,垂下目光,看着陈默的背影,这个角度她只能看到男人的侧脸,那张曾经年轻的脸上,下巴上不知何时渐渐有了密集的短硬胡渣。   这半年来,他越发沉默了。   “以我当时的身份,我想不到自己有什么地方能让您看重。”   “实力和处境。”陈默说:“我刚到格莱,需要援手,而苏恩扬和霍格已经拥有了一批跟随者,我遍观群雄,只有你的处境最合适留在我身边,事实证明我并没有看错人。”   他说,泥岩刚想说些什么。   他的手却按在了一封信件上。   “有点意思,看来我们这位侯爵大人还不仅仅是两边下注啊。”陈默的手轻轻按在手里一封烧掉一个角落的信件上。   “这封信有什么问题吗?”   陈默将信递给泥岩。   “看看?”   她伸手接过,展开后,快速浏览过后合上信件。   “这是从拉特兰来的。”   “我想知道的是,卡兹戴尔里究竟有多少封相同的信。”   “……多如兽毛。”   “是啊,多如……兽毛。”陈默沉声说:“有人不看好这场战争,其实我能理解他们,现在巴别塔内的议会成员想要拉长战争的局势,他们都在待价而沽,而时间拖得越长,他们获利的可能也就越大。”   “战争已经变成了一场讨价还价的交易。”泥岩感慨道。   “战争从来都是交易,泥岩。”陈默说:“在看不到的地方,看的到的地方,议会那群政客和将军们化身成了一名名处心积虑的商人,他们拖着这场战争,以此表达对殿下的不满,用这种近乎……儿戏的方式宣泄自己苛难,可笑。”   “可巴别塔和殿下却没有丝毫办法。”   “是啊,他们没有任何办法,议会掌管着军队和物资,但时间拖得越久,局势就有可能变得越发不明朗,错失良机。”   “别高估了他们,也别低估了对手。”陈默打断了泥岩的话:“你觉得他们没那么蠢,但实际上,他们也是这么觉得,他们认为自己尚有余裕,可人总是只有到死的那一刻,才会幡然醒悟。”   陈默将桌上的信收拢起来。   “将这些信件备份,原件留下,副本送一份到巴别塔,查清楚其中有多少人和切斯特有关联,我们一一排查,然后做我们擅长的。”   “是。”   “霍格回来之后让他带人去一趟南边,scout那边遇到了一点麻烦,他们不好出手,我们可以代劳。”陈默说,他的话语顿了顿:“还有阵亡将士的遗物,也让霍格带过去吧,scout知道该怎么做,将他们的名单列入巴别塔的军队,也总不能……让他们到死也不得安生吧。”   泥岩严肃的点了点头。   “我明白。”   “我大概又要被人记恨啦。”陈默轻笑着自言自语。   泥岩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吧?副官。”   “我最近……听到了一些关于您的恶论。”   “你是说那个啊。”陈默像是想起了什么:“我也听说了,刽子手,爪牙,屠夫……五花八门的,你说的是哪一个。”   “您难道就没一点感觉?”   “感觉嘛,有的。”陈默认真的点头:“昨天营地的伙食,究竟是哪个混蛋放了那么多辣酱,我命你待会出去好好排查,务必要把那个人给我找出来,我要把他挂在旗杆上抽鞭子。”   泥岩无奈的露出笑容。   陈默轻叹了一口气。   “难道我还能命令你去将说出这些话的萨卡兹全部逮捕起来,封住他们的嘴,用皮鞭勒令他们,教他们对错。”泥岩听到他说:“我没那种闲心,泥岩,流言只会越来越多,但流言还伤不到我。”   泥岩沉默下来。   “二十八次,长官。”她忽然说出了一个数字,像是提醒:“这半年来,涉及到您的刺杀,算上那些不成气候被哄骗蒙蔽的萨卡兹“义士”,一共二十八次。”   “有这么多?”陈默有些惊讶。   “唉……”   “好了,我知道你心里在为我打抱不平,但没关系,没关系,我早已做好了准备。”   “我只是觉得,巴别塔,至少殿下,她不该,起码也……”   泥岩纠结着,却没能将话说出口。   “起码也该出来为我辩解。”陈默接过她的话语:“如果是以特蕾西娅的名望,她的确能够做到,可这正是那些人所希望看到的,一个轻信外人的特蕾西娅,殿下,流言只会越来越混乱,却从不会不攻自破。”   “长官……”   她还想说什么,陈默摇了摇头。   “你该去工作了,副官小姐,我们也差不多该撤离这里了。”   如果人们需要一个人来承担恶名。   那我可以来做这个恶人。   ps:下一章是(惹不起)怀孕的陈。 第十三章 萨卡兹屠夫(二)   结晶纪元1091年3月8日   天气/晴   辉蹄对接层港   【前往切尔诺伯格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1106次航班将在11:15分截止办理乘航手续,乘坐本次航班没有办理手续的旅客,请马上到三号柜台办理,谢谢!】   广播声里,拉着拉杆的年轻姑娘缓缓走出对接层港口的航站大门。   天光正好,繁华的城市在眼前暴露无遗,高楼广阔,市井嘈杂,她下意识停下脚步,抬起头凝望着眼前的高楼大厦,忽然有一种归乡的惆怅,即使离开不过数年,难免还是会觉得有些怀念。   龙门。   她取下戴着的墨镜,不远处她看到有人在朝她招手。   汽车停在路旁,气质文静的女人就站在车前,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   “好久不见,文月姨。”他说,将行李交到侍卫手里。   “真是好久呢。”文月怀念的看着面前比起曾经更加成熟的姑娘,她忽然抱住了女孩,将头靠在她的肩上。   陈愣了愣。   “别这样。”她有些尴尬的看了看左右。   “抱抱都不行吗,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晖洁,你走以后,我天天想啊,就盼着你能早点回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   “唉,姑娘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不亲近我了,我明白的。”文月叹着气,装出一副伤心却又理解的模样。   “以前明明那样可爱的……”   就是这幅一眼就能看出作假的动作,才让陈感到无奈。   “我也想你,文月姨。”   “真的?”文月松开陈,牵起她的手问:“说谎的孩子可是要吞千针的哦。”   “您能别在用小时候的说辞吓我了吗?真的。”   “你长大了,晖洁。”文月忽然说。   陈怔了怔。   “是。”   她们坐在车上,又说起龙门发生的一些日常,陈有些怀念,但又说不清自己在怀念什么怀念这座龙门,怀念生活中熟悉的一切,还是怀念曾经发生在这里的过往。   她申请提前毕业离开了皇家近卫学院,离开的前一个晚上,瓦伊凡姑娘拉着她的手,趴在她肩头哭的稀里哗啦。   陈不由笑了笑。   她的心思不再放在车窗外的城市和街道。   她又想起了在伦蒂尼姆发生的一切,想在想来还是有些恍惚。   文月注意到了她的异样。   “怎么了吗?是想起了在学校里的同学。”   “嗯。”   “在信里听你提起过,是个挺有趣的孩子呢。”   “有趣,啊,她的确是蛮有趣。”   “哎呀,真是难得,晖洁居然也交到了朋友,虽然以前也觉得你是该多交些朋友,但你的性格嘛,现在我可松了好大一口气呢。”   “您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   “当然是在夸你。”文月笑着说:“回来就好,先回家,等老魏回来,晚上再一起找个地方为你接风。”   “他?……好。”陈最终没说什么,她有些问题想要问,可她不想问面前这个温柔的姨母,即使她知道文月【+   晚上的接风宴并不顺利。   想想也是,两个座在对面的人,基本上没怎么对话,说出来的话都是干巴巴的,因为文月的存在气氛显得不是那么僵硬。   话题围绕着皇家近卫学院和龙门转动,偶尔提起一些过去的事,但很快适可而止。   陈加入了龙门近卫局。   魏彦吾说了一些勉励的话,听上去真是客套的不行,陈不由想,除了文月,她没感觉到有半点家人的气氛,当然这才正常。   这才正常,不知从何时起,也许是很早以前就看明白,她不再对魏彦吾,她的舅舅抱有任何期待了。   龙门,最高行政长官办公室   “重复一遍,陈警员?”   魏彦吾沉声问,她看着站在自己办公室身着近卫局警服的陈,陈直直的看着她,魏彦吾的目光带着压迫和威严,但她没有丝毫退缩。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   “很清楚,清楚到我怀疑自己听错了。”魏彦吾说,又警告道:“陈警员,这不在你的职权范围之内,你才加入近卫局几天。”   “法律有国度之分,公理却没有。”陈冷声回答。   魏彦吾看着面前仰起头直视着自己的正直警员。   那双眼睛里的坚定,让他感到了一丝诧异,但很快她能够理解,陈憋了十年,她总要发泄出来。   魏彦吾想,她兴许早打定了这个主意。   “维多利亚皇家近卫学院教了你什么?它有教你脚踏实地,不要好高骛远吗?!”   “我已经毕业了,我已经是一个为龙***的警员了。”陈的声音大了一些,宛如提醒:“那我重复一遍,听好,我的志愿是加入近卫局,之后,我会加入特别督察组。”   “我会捍卫这座城市,也会让它变得更干净,那种事不会在发生了。”   魏彦吾像是没有听清陈话语里的针对。   “哪种事?”   “你是真的忘性大,还是故意装傻?”陈下意识讽刺。   “注意你的言辞,陈警员。”   “抱歉,长官。”她故意收敛起不满,做出严肃的表情回答:“报告魏长官,我所指的是距今十年前,龙门遭到外部势力入侵,市民遭到绑架并自此始终的事件。”   “在我加入近卫局后,我依然会推动龙门对失踪人口的进一步调查和追索。”   魏彦吾沉默了好几秒,才开口。   “陈……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报告长官,我知道。”   她有怨气,魏彦吾能够理解。   他不在征求什么,也不再试图解释。   魏彦吾从不擅长这些。   他转过身,像是要避开陈的目光。   “我不会反对的,那就这样吧,当你做不下去以后,就告诉我。”他说。   陈没有回答,她转身离开。   魏彦吾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   “陈警员,你想在近卫局干几年?”他问。   “……”   结晶纪元1091年9月7日   七月七日生辰那天,文月陪陈过了一个还算不错的生日,她带了很多礼物,当然如果那些礼物不让陈觉得难堪的话,她总觉的文月是故意这么做的,就像她后来经常过来,也总是盯着陈的肚子看。   像是在数着日子,她最近变得十分热衷这种事情,而且唠唠叨叨,就好像怀孕的不是自己,而是她一样,每次过来都会和陈科普一些陌生的知识,拖了她的福,陈现在不再那么紧张和不安了。   无微不至的关心让**开始觉得很不习惯,但现在她大抵已经习惯了,不习惯也没办法,她如今已经很少出门了。   让她觉得匪夷所思的是,魏彦吾期间居然也来看了一次,陈总觉得魏彦吾没安什么好心,说不济也不会说些什么好话,他应该是有些生气的,陈不用想也知道,但出乎意料的是,魏彦吾居然很平静,甚至变得有些温和。   这种感觉让陈的十分诧异,难得的是她和魏彦吾再也没有吵起来,他也没问陈肚子里是谁的孩子,陈也没说,但好像他们都知道,但都不想对对方提起。   陈终于从魏彦吾的口中听到了关心的话,一些家人间才会说的话语,有些不真实,老实说如果魏彦吾是带着些许怒气来的陈觉得自己反而还能接受一些。   “近卫局的事就不用在操心了,好好养着,等你恢复之后在谈论这些。”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你也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至少为了你的……孩子,你也得学会克制一些,你已经不是只身一人,不要总想着什么事都刨根问底。”魏彦吾问,这时候他显得有些踌躇,陈从没见过这样的魏彦吾。   他想说什么,但憋了半天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看着陈,那眼神像是在等陈问,但陈没有问,她故意没问。   “唉。”魏彦吾只好叹了口气:“孩子的名字……你想好了吗。”   后来文月说,魏彦吾整天都在琢磨这些,她在魏彦吾的办公桌上居然看到了一些关于类似的书籍,藏在办公室里。   他变得有些神神叨叨,而且还很紧张,开会的时候也偶尔走神。   文月知道魏彦吾心里在想什么,嘴上说着不管的老魏,心里可从来不是这么想,他比谁都要紧张和重视,只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和陈的关系已经产生了极大的裂痕,而这些裂痕来自过去一桩桩旧事的发生,谁也不知道该如何修复,也从来无法轻易修复。   陈觉得有些好笑。   但她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笑出来,她心里有些话想说,却不知从何提起,该对谁说,她觉得有些不安,紧张,期待。   她的情绪变得有些不受控,尽管她已经很克制。   好几次座在桌前,提起笔想些什么,应该有些话要说的,应该是有些思念,可信纸展开,知道写下的信无法寄出,也就熄灭了这个想法。   她不是第一次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了。   敲门的声音在这时候响起。   被文月留下来照顾陈的阿纳缇少女打开了门。   来人并不陌生,不如说很熟悉。   “九小姐,您又来了。”   “是啊,白雪,刚好从这里经过,就想着过来看看,好歹是我手底下的警员。”站在门口的九提了提手里的礼物。   “我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   白雪伸出手。   “交给我就好,您请进。”她侧过身,九从门外走进来。   她看到了站在客厅中央的陈,那个一眼就能让人注意到的腹部。   “您又来了?长官。”   “这就是你对待客人的态度吗?别让我再说一遍哦,你其实都听到了吧,陈。”   “如果你是指顺路的话。”陈说,九在她身旁坐下。   “最近怎么样?”   “除了不能出去外,都很好。”   “肚子大成这样就不要顺便出门,很麻烦的。”九说,又问:“医生说了预产期是多久没有?”   “十月二十号左右。”   “那快了?”   “是快了。”陈说。   她们看到白雪走进厨房。   “要留下来?”   “不了,其实我真是顺路从这里过的,待不了太久,局里还有一堆案子等着我回去处理。”九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估计等你恢复过来之前,我还得一个人忙一段时间。”   “……劳烦你了,长官。”   “别这么说,你来之前我也是一样的情况。”九说:“你托我帮你留意到的卡兹戴尔的情况,我最近有了一些线索。”   九离开了,就像她自己说的,她看起来有些匆忙。   陈没留下她。   她只是想起了自己和九的第一次见面,她被分配到九的手下,其实这位菲迪亚长官在陈看来是个挺不错的人。   心直口快。   电梯门口的九回头望了一眼那间房间的门口。   电梯门就在这时打开。   “劳驾。”她听到有人这么说。   九下意识让开电梯门。   “谢谢。”   “不用。”   那是一只橙色短发的沃尔珀,目光短暂接触的那一刻,多年的经验令九下意识警觉起来,但她很快意识到了自己此刻的位置和面前的人。   “等等……”她看着沃尔珀的背影叫出了她。   沃尔珀回过头。   “有事?”   其实她现在大可掏出自己的警员证说一句,近卫局,现在怀疑你涉嫌到一桩刑事案件,麻烦你跟我走一趟,回去协助调查。   然后她就会猛然间发现,面前的人职位比她还要高些。   沃尔珀涉嫌的案件多了去了。   “不,没什么。”九摇了摇头,又问:“找人?”   “对。”狐狸点了点头,指了指九身旁:“不进去吗?提醒你一下,电梯要关了哦。”   九回过神。   “谢谢。”   “不用。”   电梯门关闭前,她看到沃尔珀停在了陈的家门口,按下了门铃。   陈的熟人吗?她想。   九不认识狐狸,但狐狸却认识她,不如说如今在陈身边的每一个接触者都是由她来负责调查。   陈也以为是九又回来了,但她没想到站在门口的人居然会是猎狐犬。   穿着围裙的白雪打开门。   老实说,陈对这只沃尔珀印象深刻,也包括她和陈默之间理不清的那些关系。   “好久不见,陈小姐。”狐狸笑着说。   “是很久,自从在伦蒂尼姆之后,这是我第一次在龙门再见到你。”   “这是在准备吃午饭?”   “要一起?”陈问。   “合适吗?”狐狸说:“虽然大家是熟人,但你似乎不怎么欢迎我的样子。”   这点自知之明狐狸还是有的。   “我还不至于那么小气。”   “这样啊……不过还是算了。”狐狸摇了摇头:“我这次来,其实是送信的,一封从卡兹戴尔过来的信,写信的混蛋找不到你的住址,又似乎不太愿意寄到魏长官那里,所以就只能扔到我这里了。”   狐狸拿出了一封折叠好的信件。   “毕竟,他在龙门也没几个熟人,我勉强能算其中之一。” 第十四章 萨卡兹屠夫(三)   陈接过了信。   她没有立即打开,她将信攥在手里。   “信使?”   像是早猜到了陈会这么问,狐狸没有丝毫意外。   “没见到人,信是委托物流公司送进城的,如果你是想回信的话,很遗憾,这我可没辙,陈小姐。”   “这封信……”   “放心,我没看过,我还做不出这种偷看别人信件的事。”狐狸随口回答。   事实上因为维多利亚办事不力这件事,狐狸现在已经被撤了职位,她挂着警司的职务却没有半点职权。   她没有怨恨谁,相比冷遇,还能活着这件事对她而言就是最大的幸事了。   毕竟不是谁都能像陈一样,不管做了什么,都有人替她兜底。   狐狸现在是出于无事一身轻的状态,不过他想这种状态也持续不了多久,龙门能用得着她的地方还多,行动组缺不了她这种人,但她还是挺享受现在这种状态的。   她觉得自己和陈这种人向来不是一路人,没走到对立面已经很不错了,但要说交集,也没好到能被称为朋友的程度。   “就是这样,确保信送到,那我也该离开了。”   狐狸习惯性笑了笑。   她没有半分犹豫离开。   陈张口想叫住她,但看着她的背影却没想好该说些什么,她不喜欢狐狸这是事实,而狐狸也不喜欢她,陈心里清楚。   他们就像是天性不和的两种人。   陈多少了解一点猎狐犬这个人,但究竟了解的她是她本来的模样还是她故意装出来给人看的自己,陈不敢确定。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个表面上和气的沃尔珀,实际上并没有她展露出来的那么和煦,实际上她很狠,不管是对别人还是自己。   “对了,陈小姐。”狐狸忽然停下脚步,她回头看着陈:“伦蒂尼姆那件事……谢了。”   她说这句话时没再笑了。   “但还是得提醒你,龙门是龙门,伦蒂尼姆是伦蒂尼姆,要是你还抱着当初那个想法,记得做事前多想一想,不过如果是你的话……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   笑容收敛下去,仿佛这时候才是真实的苏离,而不是沃尔珀。   她可能是想嘱咐些什么,可开口到最后却自己犹豫了。   谢谢吗?   陈说不清,说不清这句谢谢究竟是对自己还是对她自己。   她看起来洒脱又自在,她时常孤零零的,但狐狸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她习惯了一个人活着,如果偶尔有人闯进了她的生活,她大多并不会给人留下太好的影响,除了一个人。   【狐狸:   近来可好,我想这时候你已经回到了龙门,伦蒂尼姆那边的事,我欠你一句谢谢,不过你应该也不稀罕这些。   回想起刚到龙门遇见你的时候,没成想你会是狐狸,我以为魏彦吾派了一个在我身边监视我,他对我不放心,我对你也不放心,但终究如今想起来,最让我记忆深刻的还是在我们待在一起的头一天,去下城区街边餐馆里吃的那顿饭。   你不知道卡兹戴尔的伙食究竟有多难吃,自从前段时间换了一名军需官后,伙食更是一言难尽了,萨卡兹人的胃口比我想象还要有包容性,当然这也他们的生活有关。   我想问一问你回到龙门之后的处境如何,伦蒂尼姆的事被你搞砸了对吧?魏彦吾是不是卸了你的职,我猜你在看到这里的时候,表情肯定很不爽。   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其实不怎么在意自己在龙门的事业,你呢,还是和当初一样胸无大志,没想好自己到底想做什么,能做什么,实际上大部分人都是这样。   以前有过一些类似梦想的东西,但后来随着长大之后都渐渐忘记了。   我又在讲大道理了,最近我很擅长这些,因为我开始发现言语在某种时刻其实比刀子更好用的多,不过我想你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狐狸。   我其实没想好该和你说些什么,看到这里的你应该也能明白,我们该说些什么好呢,我以为自己了解你的,本来该是这样,不知道你是否也会怀念小的时候,有时候我会忽然想起,在我忘记好多事情之后,会忽然想起安置营的事,有些记不清,有些记得但很模糊。   等到我回过神时,曾经那只小小的沃尔珀已经变成了猎狐犬。   你在伦蒂尼姆告诉我的那些,我都还记得,但我不能向你保证,狐狸,我们就像是这片大地上大多数分开的人一样,时间长了就会渐渐忘记彼此,再见面时,也变成一个稍微有点印象的陌生人。   可你有时候却没能像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聪明,其实有时候该聪明的时候挺好的,别总是装傻,你不擅长这些。   你应该多为自己想想,只要你想,你总是能够找到的,不管是留在龙门当警员也好,还是做些别的。   我希望你能找到自己想做的事,别总是自己一个人。   最后,还有一封信,替我转交给陈,这个时候她应该也已经回到了龙门,你们之间有些矛盾,我想你可能不怎么乐意,但你还是会帮我这个忙。   毕竟,龙门里我只有你这一个朋友。   陈会加入近卫局,就像当初我们在伦蒂尼姆时说的一样,但陈以的性格肯定会在龙门四处受挫,我希望你能帮一帮她,如果可以的话,你以前对近卫局的抱怨我都记得,我们都清楚龙门是个什么地方,它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美好。   可龙门,终究是我们的家。】   13:21分   龙门/晴   【晖洁:   当你看到这封信前,也许也会看到猎狐犬,我想了想,终究没有把信寄到近卫局,我不确定你是否已经成为了一名警员,至于魏彦吾,我想他大概也不乐意收到我的信。   我现在很好,卡兹戴尔的战争进行也很顺利,也许不该用顺利这个词,所以我委托了外出的信使将这份信带回了龙门。   你一直在维多利亚留学,不知道现在的龙门会不会让你的觉得陌生,我刚回龙门时,是觉得有些陌生的,不过对你而言应该是怀念多过陌生吧。   我很想知道你现在过得如何,是不是已经加入了近卫局,顺利当上了警员,工作是否遇到了问题,能不能习惯近卫局的事宜。   但我想,你应该都能适应,也能克服,毕竟你小时候就是这样,仿佛没人能够阻止的了你。   晖洁。   我想和你讲一讲卡兹戴尔发生的趣事,但我找了很久,也没找到什么能被称为有趣的事,战争席卷过来,于是因此死了很多人,很多萨卡兹都在流血,我从帐篷前走过,耳里却充斥了痛苦的哀嚎。   这算不上什么好事。   阵亡名单上的数字每天都在变长,大大小小的遭遇战频繁不止,从五月起到八月初,战线一路向前进到,也因此不断拉长。   不知不觉间,这场战争正在发生变质,卡兹戴尔的统一迫在眉睫,但议会却因此停下了脚步,陷入争执。   我想,在我回来龙门之前还得空耗一段时间,不过不用担心,我所处的位置并不是战场的正宗,工作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大的危险,比起在前线战场的战士和游离在战场之中的斥候和间谍们,我的工作算的上很轻松了。   明年秋天,或许更早一些,也许这场战争就能够结束。   我可能得好好想一想,自己回到龙门之后该做些什么,毕竟我没什么太好的资历,龙门也没有适合我的工作,你也可以提前替我想一想。   再过两月,冬天到来前,应该还会有一次进攻,等到进攻结束,这个冬天可能会稍微平和一些。   到时候我兴许得返回一次格莱,你可能没有听说过这座城市的名字,不过巴别塔的总部就在那里,等到这场战事结束,如果有机会,以后我们可以亲自来看看。   不过在那之前,照顾好自己。】   ——————   结晶纪元1091年10月13日   卡兹戴尔西部前线战场   离庭临时驻扎地   天气/阴   整装待发的泥岩推开了营房的门。   “准备好了?”陈默问。   “是,我们该出发了,长官。”泥岩回答:“赫德雷和霍格的小队已经顺利抵达了谢尔城的潜伏位置,scout和他的队伍在半个小时前由斥候亲自确认了动向,他回复我们,巴别塔做好了准备。”   “议会准备停滞预定中的冬季攻势,巴别塔和议会陷入了争执,部分议员提议将攻势推后,延续到明年春天。”   “我们知道他们在想什么。”陈默回答:“前段时间截下的密信,很明显表明议会里有人获得了授意,或许是更大的让步,让这些人看到了好处,但对我们,对巴别塔而言将进攻推迟到春天,期间的变数会更大。”   “议会在针对殿下,也在针对巴别塔,之前工业区的事情就已经看出了苗头,这个时候心有悔意的人也不少,他们还抱有一线希望,如果特蕾西娅不行,他们大可重新下注。”   “您是说,他们会背叛巴别塔……”泥岩难以置信的问。   “背叛?不至于。”陈默摇头:“他们会说这是为了卡兹戴尔,至少他们不认为这是背叛,他们会找一个名头,比如我们,我们,博士,或者说凯尔希,我们这样的外来人是最好的借口。”   他拿起自己的武器,那身具有卡兹戴尔风格的铠甲下,他缓缓带上了遮住面部的头盔。   声音因此显得低沉。   “毕竟没人比我们更适合背着这个罪名,只要特雷西斯对他们许诺,这群人不值得信任,但我们需要他们,起码不能将他们推向对面,但也不能让他们看不到一丝希望。”   陈默说,他看着泥岩。   “他们早就知道了我们的目的,或者说,他们猜到但不愿意这么去想,但自从工业区的事情之后,议员们的态度就发生了转变,他们从不是为了特蕾西娅,为了巴别塔,为了卡兹戴尔加入的这场战争,他们只为他们自己。”   “在这场战争中,他们被迫选择了一方,因为殿下的名誉和仁慈,他们选择了更好控制的殿下,但现在事情超出了他们的掌控,于是他们架着战局,以为自己胜券在握。”   他冷声说。   “我们才是背叛者,泥岩,殿下对他们还是太过仁慈了一些,她愿意给这些柴狼好处,但却没法狠下心折断他们得寸进尺的爪子,不过这也很正常,因为殿下的身份和如今巴别塔的情况不允许她这么做,如果她这么做了,巴别塔才会因此产生裂隙,况且卡兹戴尔也需要殿下的身份为今后的统合做铺垫。”   泥岩安静了几秒后,摇摇头。   “您不用向我解释这么多,我遵从您的命令,长官。”   “但我还是得告诉你后果,泥岩。”陈默说:“议会和巴别塔的蜜月期结束了,战局正在发生变化,而我们也到了该行驶职责的时候,从这以后,我们会被视为叛逆,至少在一部分心里,是我们背叛和胁迫了殿下。”   “我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长官。”泥岩站直了身体:“我们很清楚,只要这是为了卡兹戴尔,不,哪怕它能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一些,我们愿意听从。”   “那……就出发吧。”陈默握住刀柄,他越过泥岩的身前。“赶在议会召开之前,我们要给诸位议员们送上一份礼物。”   泥岩沉默着跟在陈默身后,陈默推开营房门,门外整齐的矗立着离【*+   他看着他们,他们也在望着自己。   “我其实不想这么说……但。”他说:“为了卡兹戴尔。”   为了萨卡兹理想中的卡兹戴尔,我们得去杀人。   博士已经做好了准备,为了这一天我和他都等待了太久。   直到这场战争走到如今这步,走到他理想中的棋局局面。   卡兹戴尔的问题从来不仅仅是出自特雷西斯的身上,萨卡兹的问题出自他们自己,他们的观念,他们的想法,以及他们的认知。   而这些让我们被迫花了数年的时间却仍然只能创造出一点苗头,至少让萨卡兹人知道他们该怎么做,至少真正主导萨卡兹上层的意志还需要更大的创伤。   自由的萨卡兹,自由从来不能流于表面与形式,自由也不该由人来赋予,萨卡兹的问题也从不仅是萨卡兹的问题,然而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却需要太久的时间,但特蕾西娅让我们看到了希望。   最起码,卡兹戴尔幸运的拥有着这样一个人。   而我,我们,将为她扫清前路,为王先驱。 第十五章 萨卡兹屠夫(四)   10月17日   格莱巴别塔议会大楼   天气/小雨   特蕾西娅看着面前堵住了自己去路的博士和凯尔希。   “连你们也要阻止我吗?博士。”   “我不会阻止你,殿下,议会那边会有人去解决,在此之前,你需要待在这里,这是目前为止最好的处理方式。”博士说:“我希望你能明白,即使你不愿意去想,但巴别塔已经不是过去的巴别塔的了。”   “凯尔希,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这一次我赞同博士。”凯尔希有些不忍:“我们都明白,议会那群人心里有何打算,我们输不起这场战争,而你的病情已经不允许你再过度压榨自己的身体,否则不等这场战事结束,你会撑不住的,我无法想象失去你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这一次我赞同博士。”   “阿斯卡纶她……”   特蕾西娅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的话没能说完。   “她没有同意,也没有否定,阿斯卡纶不会违背你的意志,特蕾西娅,但这一次,她清楚自己该怎么做。”博士沉声说。   特蕾西娅心里清楚,仅凭博士和凯尔希拦不住她的去路,如果她想,她随时可以撇开他们前往议会。   可她转过头看了一眼窗外,明明议会的大楼离得如此之近,小雨里他能清晰看到大楼的轮廓,长长的走廊外,她却没法迈开脚步走过去。   “我早该想到的,从博士你和陈默走近之后,我就该想到,自从工业区的战役结束后,议员们的态度就发生了变化,我以为这一切都可以等到战争结束之后再来解决。”   “我也不止一次向您提起,特蕾西娅,你得做好准备,在理想和现实之间,你务必要做出取舍。”博士回答:“我们都没法等到战争结束在来处理这些问题,现在是最好的时候,等到战争结束,萨卡兹的沉疴会更加严重,战胜后的各方势力将重新聚集,权衡新的利弊,你将成为他们得新敌人,你的理念将引起他们的敌意,这从不是萨卡兹自己的问题。”   博士说。   “我们都清楚的是,殿下,如果单凭话语就能解决矛盾和问题,这场战争也不会演变成如此这番模样。”   “可也不必……”特蕾西娅想要反驳,但她自己心里明白。   她看着博士,话语突然终止。   “我明白的想法,殿下。”博士说:“但我也希望你不仅仅是为自己的理想考虑,前线牺牲的战士,包括所有身陷这场战争的人,不管是萨卡兹也好,外来者也罢,他们想要的都是同一件事。”   “没人不期待胜利,但卡兹戴尔需要的不仅是胜利,战争的胜利只是前提,更重要的处理掉萨卡兹的沉疴,您给了他们希望,可您不该只给他们希望。”   ——————   离庭的军队从格莱城外进来,对于这座城市,离庭的大部分都不会陌生,因为他们大多都从这座城市出发,然后遍及整个卡兹戴尔的角落。   从陈默回来之后,离庭做出了分割,一部分潜伏在外的战士以及训导员被重新归入到了巴别塔的麾下,切断了和离庭的联系,他们不再是离庭,但另一部分,例如泥岩霍格这类的战斗人员,被重新聚集在了一起。   陈默是在前往议会大楼前的台阶遇到的阿斯卡纶。   她打着一柄黑色的雨山站在小雨里。   这个卡兹戴尔征服议会的前将军,如今巴别塔安全部门的头子,如果没有她的首可,离庭的人根本不可能顺利的进入这座城市,当然这也是原本就预定好的。   每个人在这场剧本中各自所处的位置。   “我听scout提起过了,但我还是决定亲自过来看看。”   难得她的语气在这一刻变得好了不少,她的目光陈默身上还未卸下的铠甲,上面凝固着黑褐色的鲜血,混杂着雨水流下,包括后面跟随的战士,大多数都带着血迹和疲惫,但他们精神状态却恰恰相反。   小雨中的离庭战士,自从卡兹戴尔的内战到如今,即使是在巴别塔,阿斯卡纶也很少看到这种程度的战士,当然不是说巴别塔内论起战力没有比他们更强的人,而是这样一群人,他们有着自己的目的性,信念,和他们交手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很匆忙?”她问。“你们和信使同时出发,穿过大半个战场,却只比他们慢了半天。”   “迟则生变,这一路上我们都没有修整。”   “不怕意外。”   “我虽然不是将军,但还不至于犯这种错误。”   “你错了,在我看来你天生就适合领军作战,至少比起我们的那些将军而言,你做的足够优秀。”   陈默有些意外。   “……这还是我第一次从你嘴里听到夸赞。”   “事实而已。”   “殿下她……”   “博士和凯尔希勋爵已经过去了,我知道这时殿下会想到我,所以我提前离开了议长室。”阿斯卡纶平静的说,陈默的目光不由落在她腰间的武器上。   “你来这里拦我?”   “我拦不住你,也不会拦你。”阿斯卡纶仿佛注意到了陈默的目光,“从第一次遇见你时起,你就给我一种不好的预感,总有一天,你会引发更大的灾祸。”   “啊哈,那你现在预感成真了。”陈默笑着问,但阿斯卡纶的脸色却无比严肃,终于她没能忍住轻叹了口气。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问。   “我很清楚,阿斯卡纶。”陈默回答:“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该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如果这是个故事,我想比起曹孟德而言,我更像是董卓,却没法比他做的更好,因为殿下不是献帝而是光武。”   “曹……什么。”阿斯卡纶试图复述陈默的话,“算了,你总是说些让人搞不懂的话。”   “只是一个很常见的类比而已,不用在意。”   “我想提醒你,当你踏上议会的楼梯后,整个卡兹戴尔里会有一大批人,将视你为敌,恶意,嫉妒,或者是被表现哄骗的人,他们都会想要了你的命。”   “难道我还能说不?掰着手指数多少人想要我的命?”陈默反问,他仰头望着阿斯卡纶身后议会的阶梯,他讥讽道:“他们都清楚是谁主导了这些,但他们不能去恨殿下,他们放不下到手的胜利和将来的利益,可他们总得去恨谁,去找一个重新针对的目标,一个的新的希望,特蕾西娅不会对他们动手的希望。”   “不管是巴别塔,还是议会,都必须在这个时刻做出让步。”陈默收回视线,看着阿斯卡纶:“恰好的是,在如今的巴别塔内,没人比我更适合做这件事,你不行,你是萨卡兹,博士不行,因为他离殿下太近,凯尔希女士更不可能,她……不是干我们这行的料。”   雨伞下,阿斯卡纶默默握紧了手指,她的目光落在那张变得唏嘘沧桑的脸上,有着疲惫,有着狼狈,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个年轻的佣兵时,他很年轻,但为何现在看不出年轻的影子。   “所以,迄今为止,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现在?”   她不由问出了这个已经不需要问题的答案。   “从写下离庭这个名字起,我一直等着这天。”陈默说。   “……”   阿斯卡纶沉默,过了几秒她才重新开口。   “别背叛殿下,陈默,别给我杀你的机会。”   她这么说,但陈默没有回答,他只是越过了阿斯卡纶。   阿斯卡纶放下雨伞,她站在小雨里,注视着那个黑衣黑甲的男人带着他的军队一步步登上议院前宽大的阶梯。   直到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陈默心里出离了平静。   议院门外的风雨随着钢铁的脚步声灌入其中,这动作引起了每个人的注意。   骚动,离庭的刽子手们接管了议院的治安,卸下了那些随行护卫们的武装,他们沉默无声,封锁了每一条离开议院的道路。   陈默迎着一双双惊惧的目光,他步伐沉稳,面色温和,看不出半点怒意和杀气,只是他手里提着的那枚染血的头颅,熟悉的面孔上用失血涣散的瞳孔注视着每一个望向这个方向的大人物们。   他们的目光随着这个臭名昭著的屠夫的脚步而移动,开口想要说出的斥责声在面对那颗滴血的头颅是被重新咽回了喉咙深处。   铁甲碰撞着发出轻响,雨水流淌过干涸的血迹,他的举动和相貌比不上参与议会的诸位议员那般合乎礼节。   陈默走上高台,放下头颅,手按长刀。   站在原本该属于特蕾西娅如今却空缺的位置,迎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目光。   他知道面前的这些人都清楚自己是谁,即使他们不清楚,也应该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他带着他的部队,成为了他们无数次刺杀的目标。   “诸位,日安。”   他露出笑容,笑容落在众人眼中却无疑显得无比狰狞。   “话虽然这么说,但我想你们中其实有很多人恨不得弄死我,我也恨不得弄死你们,但遗憾的是,我没法这么做,你们又做不到。”   他走到高台边,招了招手,身后的黑衣刽子手搬来一个长椅,他坐在长椅上,长刀杵在身前,俯瞰着下方议会台阶上的诸多目光。   “所以,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决定坐下来和各位讲一讲道理,我从来都是讲道理的人,也相信,各位愿意听我将这个道理。”   没有回应或者说雅雀无声。   但终归有那么一两个,会被授意出来冒冒头,做出一些他们很习惯做的试探。   “讲道理,这就是你讲道理的方式,卑鄙的外来者,你这是蔑视,你这是在挑衅和威胁,我绝不认同,就算你杀了我,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不是你能够撒野放肆的地方,特蕾西娅殿下会容许你这种行为!你蒙蔽的了殿下,却蒙蔽不了我们!”   就比如现在,陈默没有理会出声的人,而是将目光放在隔着不远的地方,那里坐着一位卡兹戴尔门阀的家长,血魔苍白的皮肤无比显眼。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选择在这时候冒头,格拉茨爵士,我认识你,你和特雷西斯麾下克雷夫根的特伦托城主曾是好友,你们在共一个地方接受教育,至今为止仍然保持联系,比如半月前你寄过去的那份信。”   对方的脸色苍白了几分。   “污蔑,你居然胆敢污蔑我,用这种方式……”   “别这么激动,爵士,我并没有说你背叛了殿下,实际上,不止是你很多人至今都和那边保持着联系。”陈默平静的说:“比如我旁边这位谢尔领的食腐者大公希斯曼,不过他没你这么好的待遇,一周前,我亲自到了谢尔领和他谈了谈,大公很高兴,临别前送了我一件礼物,于是我专程赶回来让各位也瞧瞧。”   他指了指自己身旁的头颅,放下手。   “我知道,你们也知道,在座的人里,有人依然打着算盘,觉得这场战争不该就这么结束,也或许说,觉得自己仍然手握着很大的砝码,你们随时可以左右这场战争的局势,想让谁赢就让谁赢,也有人打着算盘,想着,既然巴别塔留不下你们,你们依然可以重新下注。”   “是啊,毕竟卡兹戴尔的死活和各位无关嘛,只要大家赚的盆满钵满,卡兹戴尔变成什么样子都影响不到你们,甚至……”他顿了顿:“我还得到了几分和外国有联系的信,这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但我也相信,在座的各位里,依然有不少真心为巴别塔,为了殿下或者说萨卡兹和卡兹戴尔而战的人,但这些人里,难免在某些问题和殿下她产生了一些冲突和不合,因为理念的问题。”   没有人回答。   “不说些什么吗,诸位?”他问。   良久以后,终于有人开口。   “我承认你说的事实,或许我们和殿下的确发生了一些不可避免的分歧,但你打算如何解决这些问题,阁下。”   开口的是个有些岁数的萨卡兹,一名少见的男性女妖,他问:“像对待谢尔大公一般将这些人全部处理掉?”   “我希望和各位谈笔交易。”陈默说,他站起身:“谢尔领的城市至今空置,大公遗留下的财产也未动分毫,这些都可以交给诸位去商议和定夺,大公不是第一个有想法的人,也不是唯一一个,但这些我们都可以忽略不计,特雷西斯给不了你们这种许诺,他或许会承诺你们什么,各位参与进这场战争里也不全是只为了殿下,我们都清楚,赔本的买卖,没人会去做,但卡兹戴尔才多大,特雷西斯麾下的那些领主和势力,他们难道会允许诸位靠拢过去,分割属于他们的利益。”   “不能,所以只能靠战争。”他说:“不管是被迫参与进【#}   “一个,两个,或者几个倒戈的人也许影响不了大局,也许特雷西斯和他的部下愿意接待和许诺,但更多,十个,二十个,甚至是一半议会,没错,到了那种时候,我们当然会输,但谁会赢,倒戈的人?还是剩下的人?”他摇头:“不,他们的倒戈只是在侵占剩下人的土地,侵占剩下人的势力和利益,他们也得不到应有的待遇,因为他们是失败者,从他们选择倒戈的那一刻起,注定他们不会被人高看,谁会希望背叛特蕾西娅,谁会愿意去承担骂名!”   他缓缓平静语气。   “诸位可能觉得我在威胁你们?”他笑了笑:“没错,现在,此刻,这就是威胁,我会将这颗头颅挂在格莱的城墙上,我胆敢向诸位承诺,我决不手软!你们的领地,城市,家人,也终将会被其他人分割,抢占。”   “诸位肯定很不满,这很正常,诸位也肯定认为我必死无疑,但没关系,你们可以用任何办法,但我希望不要影响到这场战争,我们大可等到战争结束之后,到时候诸位腾出手,随意如何宣扬我的所作所为,我静候诸位的手段。”   他缓缓说,转过身,离开议长席。   “勿谓言之不预也。”   没有人,或者有人想到却不敢去开口。   他的这番所作所为,是否有着特蕾西娅的授意。   罕见的,平日争吵的议会,终于保持了片刻难得的宁静。 第十六章 萨卡兹屠夫(五)无以窥见今后   陈默从议院旁的通道离开。   他将所谓巴别塔如今的最高权利机构抛在了身后。   他不在乎那群人怎么去想。   他们绝不会选择在这时候跳反,因为特蕾西娅还没有表态,他或许会被视为一个跳梁小丑,但这并不能否认他会说到做到,也难以避免会在这群搬弄是非的所谓萨卡兹权贵心中刺下一根痛彻心扉的刺。   他成了一根巴别塔顽疾上尖锐的刺。   离庭和工业区的所作所为,一切的后果和错都将被推到他一人身上,他要去承担整个巴别塔内矛盾的源头。   然而他已经和议会撕破了脸皮,这是他第一次正式现身在议会诸位权贵和议员之前,也是最后一次他来到这个令人作呕的权利争斗场。   战争总离不开这些,战争的背后和开始往往都是分割利益,权衡利弊的斗争,难以避免,无法回环。   特蕾西娅似乎是匆匆而来,她的身上还能看见雨水的痕迹,小雨打湿了殿下白色的长发,她的身影还是一如既往亲切,可脸上却难以掩饰的悲伤。   “……陈默。”   她叫住了陈默,却没有再加上先生两个字。   “殿……特蕾西娅。”   陈默停下了脚步,他看着拦住自己去路的特蕾西娅,他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他在毫无命令的情况下先是擅自处置了谢尔领的食腐者大公,又命人追杀了逃走的切斯特侯爵,他带军来到议会,当着众目睽睽之面,威胁恐吓了所有心向巴别塔的议会成员。   他不过是说了一些所有人都明白,却没人敢开口说的事实。   他只是掀开了被所有人默契捂住的盖子,于是他理所当然要成为最该死的那个人。   “为什么?”特蕾西娅问。   “您是想问我为什么处置了谢尔公爵,还是……”他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议会门口,隐约能听见那边的怒火争议。   “问我为何恐吓您的议会?”   特蕾西娅摇了摇头。   “不,我想问的是,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相信我吗?”   “如果我告诉您,我会杀掉谢尔公爵,我会来议会做下一些您不愿见到的恶事,您会同意吗?”   “……”   特蕾西娅没有回答。   “您是在怪罪我吗?殿下。”   他这么说。   特蕾西娅愣了愣,这句话仿佛直入心底,让她失神,她张开口,看着陈默的目光微微垂下。   “我能够怪罪您吗?”她这么问。   “当然,因为的权利来自于您。”他走到特蕾西娅身前,铠甲钢铁碰撞的轻响:“不用觉得自责,殿下,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我理所当然也知道自己所做的会带来什么后果,但好在,还有您在,您是卡兹戴尔的大英雄,您在萨卡兹中的声望无人能及,萨卡兹需要您,需要您的不仅是您的议会,还有在前线战斗的战士,深陷这场战火中的百姓,您的子民。”   “我知道您的难处,殿下,有些事您不能做,所以……”   他侧过身。   “去做您该做的吧,殿下,去安抚您的议会,去告诉他们,您对我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去痛斥我的羁越和无礼,将我赶出巴别塔,然后……漠视我即将犯下的罪行,这是您身为君王该有的本分。”   特蕾西娅没有任何动作,他只是侧目将目光放在陈默身上。   看着那张和过去差别分明的脸,看着他身上饱经战火蹂躏的甲胄,上面的每一道厮杀中产生的划痕,上面混杂着鲜血和泥泞的气息。   甲胄的主人变得略微消瘦的脸颊,甲胄的主人他不再像是当年遇到的那般年轻而满怀希望,不如说从她遇到这个人起,她就没在陈默身上看到过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一切。   是什么让他们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是萨卡兹的这场战争,还是那夜那场关于理想和现实的争论,又或许是在一个个曾经陪伴在深夜的日子里,她觉得自己也许和这个人接近了一些,但现在他们的距离却在不断地拉远。   特蕾西娅还记得工业区胜利的那天,她走上高台,迎接着人们的喜悦和欢呼,她觉得自己离理想更近了一些,她从未如此真切的感受到过希望。   【我希望有一天,你也能站在我身边,作为朋友和战友,而不是因为是否是萨卡兹的身份,我希望有一天,如果这场战争结束之后,您能允许我,给予您应得的荣誉。】   【您是想封赏我吗?】   【不止是你,还有博士,凯尔希,所有曾我们付出过努力的人。】   【我很期待……】   【可我总觉得你会拒绝。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陈默先生您似乎不会轻易同意。】   【……只要您还愿意相信我,殿下。】   特蕾西娅忽然想起了马尔科。   那个曾经巴别塔忠心耿耿的战士,为了不让自己的君主为难,他选择了自尽。   在下令处死他前,他的狂热和呼喊,让那个温和仁慈的特蕾西娅见鬼去吧,就是这样处死我,殿下,将我处死,这才是您该做的。   “不,我不会这么做,我不会让一个愿意为我们的事业付出的人,去承受本不该属于他的罪名。”   “您错了,殿下,我的罪名名副其实,我的确犯下了恶行,也的确在未定罪的前提下处决了很多萨卡兹权贵,这是无从争辩的事实。”陈默反驳道:“您心里还怀抱着当初那个理想,对吗?”   “但很多时候,人总得为了自己的理想做出一些牺牲,做出一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追求理想的道路布满荆棘,殿下,想必您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您不愿意参与进阴谋和诡计里,你不愿意用这种方法对待追随您的人,同样包括您的议会。”   “可他们不这么看,您的子民也不这么看,您的犹豫不决只会害了在前线争斗的萨卡兹们,战士在流血,他们在牺牲,在死去,而您要漠视这一切在您的眼前发生,却装作无动于衷?”   他低声说,目光落在面前的特蕾西娅身上。   “我知道您并不是这样的人,您是一位仁慈的君主,但卡兹戴尔需要的不仅是您的仁慈,它需要您的仁慈在您结束这场战争之后,抚慰它的伤痛。”   “你这是在逼我,陈默先生。”   特蕾西娅的目光中充斥着沉痛。   “不是我在逼您,是您的理想在逼您,您已经为了理想踏出了第一步,已经愿意为了萨卡兹做出牺牲,那何不再做出一些取舍,殿下。”   他抬手将特蕾西娅抱在了怀里,特蕾西娅没有反抗,这个动作许是有些羁越的,但走到了如今这步的陈默不再在乎了,他既然敢当着萨卡兹议会的面胁迫他们,又岂会在意他们的看法。   他靠在特蕾西娅耳边轻声问。   “您感受到了吗,这身冰冷的铠甲上遍布的血迹和呼号,他来自此时正在前线为您而战的战士们,您并不是孤身一人,再长的路终究会有尽头,再深沉的黑夜也终究会迎来属于他们的黎明。”   “不要再犹豫了,殿下。”   他松开手。   “为了那些还活着的萨卡兹,为了您的理想,为了这片卡兹戴尔,去做本该您做的事。”   陈默看着特蕾西娅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看着他走进议院,就好像刚决定开战前,在人潮拥挤的大街到,在议院大楼前,他和博士看着凯尔希和殿下的身影一同走进其中。   仿佛预示着卡兹戴尔的转折。   “现在有什么感想?”   不知何时,博士站在了他身旁,陈默没有去看他。   “感想嘛,你没有拦下殿下,让我平白多费了一些口舌。”   “拦不住的,特蕾西娅决定的事,我不会去反驳。”   “这就是道歉的方式?”   “如果道歉有用的话。”博士说,他转移话题称赞道:“很生动的演讲,让人记忆深刻。”   “难道不是因为殿下心里清楚?”   “特蕾西娅向来清楚。”   “战争结束之后,那些流散的雇佣兵群体和现在的议会,你有什么想法?”陈默问。   “重新统合的卡兹戴尔不该继续有雇佣兵这种东西存在,不过要彻底取缔他们将是一个不容易的过程。”   陈默接过话头。   他说:   “但好在我们还有议会的诸位议员和他们手底下的军队用以筛选。”   “特蕾西娅的威望无人能及。”博士回答。   “恭喜,你手底似乎又有了一枚不错的棋子。”   “……我可听不出你话语里恭喜的意思。”   博士侧目看了一眼陈默,陈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见不得人的。”   他说,又问:“需要我做什么?”   “你听说过疤痕市场吗?”   “我的人头在里面值不少钱,现在恐怕更值钱了。”   “很多萨卡兹的门阀和权贵都在其中占有股份,包括巴别塔的议会和特雷西斯手下的势力。”   “所以……”   “你有没有兴趣将自己的赏金一笔勾销?”博士问。“从今以后,议会和殿下的争斗将从议会转到暗处,转到你的身上,他们会借用你来试探巴别塔和殿下的底线,刺杀和危险将层出不穷。”   “什么时候动手?”陈默问。   “战事结束之后,将雇佣兵变成无辜浮萍,在他们还没反应之前,我们抢占先手。”   “我等你的消息。”陈默回答,他越过博士,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回过头:“今天之后,不只是我,恐怕你和凯尔希女士的处境也会更加凶险,保护好凯尔希女士和自己博士,别死在战争结束之前。”   “比起你,我的安全不用担心。”   博士回身望着陈默的身影。   “你去哪里?”   “赶在巴别塔和议会下令从格莱驱逐我和我的人之前,我要去接一个人。”   博士似乎想到了什么。   “那我建议你尽快。” 【=   “不用你说。”陈默摆了摆手。   博士注视着他走远,直至离开。   阿斯卡纶的身影从廊柱后浮现。   她望着一眼陈默离开的地方,又看向博士。   “他最后那句话是说给我听的。”   “他知道你在这儿。”博士说。   “哈,头一次,我居然会被人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的职责。”阿斯卡纶轻笑着,语气带着些感慨:“我现在还是不敢去想,当初殿下捡到的小佣兵现在有了这番能耐。”   “他要去见谁?”她又问。   “一只阿斯兰。”   “那只从维多利亚带回来的阿斯兰,我记得叫……维娜。”   “你没记错,他不放心将阿斯兰继续留在格莱,其实我也不放心,议员们可能会有反应,保护好巴别塔和罗德岛,保护好殿下和阿米娅,不要离开她们,阿斯卡纶。”   “请放心,博士,我会保护好巴别塔和殿下的安全,也包括您和凯尔希女士。”   ——————   因陀罗今天又是骂骂咧咧的从外面回来。   对她而言,每天憋在同一个地方,没有架打的日子实在难受的不行,格拉斯哥帮跟过来的人,要么是熟悉的知道斤两打起没意思不好下重手的,要么就是太弱。   其实他们的待遇不错,就是显得无聊了一些,像是被放在这里就无人问津,要不是因陀罗闲不住每天到街头逛两圈,她觉得自己肯定得憋出一身毛病。   至于上次从治安管理所将她接回来的事,她才没有放在心上。   “啊,你终于回来了,小汉娜,今天没惹事吧,不要想着让维娜再将你从治安所里捞回来了哦。”   揶揄的笑声从头上响起,站在门口的因陀罗抬起头。   “我当是那个无聊的家伙,原来最无聊的那个,摩根,有本事你别躲在上面,下来给老子打一拳,让老子爽一下。”   她捏着拳头,指节咔咔作响。   “我不要下来,打我你是打不着,可谁知道下回你憋不住再砸墙的时候拳头长不长眼。”摩根趴在二楼的窗台上,“再说了,我不像你,我很忙的。”   因陀罗不屑的偏过头。   “嘁,你那些事,我还真懒得去搞清楚,反正跑来跑去的总是不见人影,和过去一个样子。”   “哎呀呀,人家再忙也不会忘了你,我的小汉娜……”摩根拉长了声音:“别忘了上次还是我和维娜去把你从治安所带回来的哦。”   “谁叫那家伙先挑的事……喂,你就是来笑话我的吧?”   “欸,别这么说,你这么说,我可要伤心了。”摩根撑着下巴,看着下面:“说我关心你你不信,那就当成我替维娜来看看,你有没有给她惹麻烦吧。”   “啧,你别想着去告状,今天老子可没惹事!”因陀罗大声说。   “别紧张嘛,我没想去告状啊。”摩根看着下方不知为何有点得意的因陀罗,像是在安慰小孩子的语气:“但是啊,我们现在在别人的地盘上,你做的事情,哪一件不会落到她耳朵里?你以为她是谁啊?”   “……”   因陀罗没有说话,过了几秒,她才嘁了一声。   “那以后老子不出门行了吧,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让不让人活了!”   “好啦,别这么生气嘛,往好处想,我们也来了好一阵子了,这里的人怎么样,你我都清楚吧?维娜的处境不错,我们都用不着太过紧张,还有那位来过两次的萨卡兹殿下,看上去也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你说的对,我承认。”因陀罗没有反驳:“这里的人还不错,不像过去遇到那样,要么太坏,要么太弱,但这不代表我非要喜欢这种生活。”   她轻哼了一声。   “嘴上说着”不喜欢,实际上还是不习惯吧?”摩根问。   “我……嘁,怎么可能不喜欢,突然之间不用躲来躲去,不会担心好几天找不到睡觉的地方,也用不着睡着了还要担心有敌人靠近。”   摩根感叹道:“现在想想还真是有点怀念呢,那时候你哪怕正在睡觉,听到一点响动就要睁开眼,还会对着空气挥好几下拳头。”   因陀罗脸色垮了下来。   “……是谁非要偷偷靠过来?没给你揍出黑眼圈,算老子手下留情。”   “不过还是担心吧,不知道这边会是什么情况,稀里糊涂就跟着跑到了卡兹戴尔,还得提防有人对自己下手,你来的路上可是看那个萨卡兹都觉得不对劲呢。”摩根说:“现在好了吧,虽说卡兹戴尔在打仗,但这里完全看不到战争的影子,不光能好好睡觉了,还总有热乎的东西可以吃,也用不上害怕吃着吃着坐在对面的人忽然掏家伙来偷袭。”   因陀罗沉默了几秒。   “离开伦蒂尼姆这么久,一路上那想过这种日子,快大半年了,我已经阵阵要有半年多没见过血,揍过人,拳头都要起灰了,摩根,你说说看,你让我怎么习惯?”   “你瞧瞧,你说的这些,都说明维娜带我们一起来卡兹戴尔的决定是对的,想想刚离开伦蒂尼姆那段时间我们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摩根抬头望了一眼远处高耸的巴别塔大楼:“我们需要的这里都能给,不光是一张床,一点吃的,你呀,你总是对我说的这些没兴趣,但你心里都明白吧,维娜为了我们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是,我怎么会不明白,我不需要知道敌人是谁,我只需要知道他们是敌人,我也能看清谁是真正的朋友,谁又能真正帮到维娜。”因陀罗说:“我还没忘,我跟着她到这里是为了什么,我想看她拔剑,为了那一天,我什么都能做。”   她的话语顿了顿。   “但是……摩根,我最近好几次都梦见留下的那帮臭小子。”   “我懂了,所以你最近这么焦躁,你其实是担心那些家伙吧。”   “谁担心他们!老子是那种瞎想的人吗?”因陀罗大声反驳。   “真心话?”   “……”   “我不知道!”她泄气般大叫:“关键就是,老子什么都不知道!那个满嘴谎话的混球将我们扔在了这里就不见了人影,我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有没有生病,有没有……别的家伙来找他们的麻烦,尤其是那些和我们不对付的家伙。”   “我现在躺在又软又干净的床上,我就忍不住想,他们呢,他们过得怎么样?”她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我们还要不要回去!”   “你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们,这么多年了,熟悉彼此,如同熟悉彼此的手足。”摩根说:又问“你难道忘了,从小生活在伦蒂尼姆的我们,比谁都清楚如何在一次次斗争中活下来?”   “我是相信她们。”因陀罗说的很笃定:“就跟他们相信我一样,摩根,你也没忘吧?他们每一个,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跟在我们屁股后面。”   “我当然记得,而且那时候你也在我屁股后面。”   “喂,你能不能别总是打岔?”因陀罗一脸不耐烦:“就算我在你后面,也是你跑的太快,老子是为了随时踢你屁股。”   她说,又叹了口气。   “不管怎样,那时候我们发过誓,不说能不能有好日子,但至少不管是什么日子,每个人都有份,可现在……现在……唉。”   “别唉声叹气了,跟着维娜走这么远,难道你后悔了?”摩根问。   “后悔……不可能,永远不可能。”她大声反驳道:“跟着主子,就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知道了,知道了,你别突然嗓门这么大,我看维娜都要给你吵醒咯。”   “我也觉得。”身后突然想起声音。   因陀罗回过头,他看到了不知何时站在自己后面门口的混球。   “你在哪里站了多久!?”她盯着陈默,眼神越发不善。 &【(   “……有一会了,从你骂我混球开始。”   她似乎猛然想到了什么,仰起头看了看二楼的摩根,又看了看身后的陈默。   “你……你们……”   “我一直想告诉你来着。”   “啊啊啊啊。”她大叫起来,抬手就想揍人,拳头被握在了手里,此时她才注意到陈默身上的甲胄。   “我不是专程来和你打架的,因陀罗,如果你想找人打架,我倒是有个不错的好去处。” 第十七章萨卡兹屠夫(六)这只是爱,这不止是爱   维娜有些不满。   是的,当陈默见到她时,摩根口中正在午睡的维娜已经正襟危坐在了这幢用来安置格拉斯哥帮成员的宅邸正中。   她似乎是想要故意展现出自己的威严和傲慢,或者说……她想要表达自己的不满。   于是当陈默进来时,翘着腿正襟危坐的维娜只是抬起头微微扫视了他一眼,平淡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又转到身后咬牙切齿的因陀罗也略显惊讶的摩根脸上。   “你今天又出去了?因陀罗。”   她开口问,故意无视了站在前面的陈默。   “……是,我正想和你说。”   “我知道了。”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没有意想中的任何变化。   因陀罗自己都怔了怔。   “就……就这样?”   “不然。”   “你不说点什么,我的意思是,呃……”   摩根悄悄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角,因陀罗看过去,摩根使劲打着眼色。   像是在说,气氛不对劲,我们先撤。   “你眼睛怎么了,小黑皮,出了什么毛病。”   “唉。”   摩根心里无奈的叹着气。   她很难想因陀罗解释自己此刻复杂的心情,她觉得自己不该站在这里,起码不该带着看热闹的心情掺和进来,没见到客厅里没有一个格拉斯哥帮的家伙吗。   你脑子怎么这么不开窍,蠢狗。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摩根。”   维娜的目光转到摩根身上。   后者惊了惊。   想也没想的回答   “是这样,维娜,我忽然想起来之前送过来的补给还没有清点,也不知道数目对不对,我现在去确认一遍。”   她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扯着因陀罗的就想转身离开。   维娜没有阻拦。   但因陀罗却开口了。   “放屁,昨天我还看着你拿着小本子站在仓库门口鼓捣。”   “你看错了。”   “不可能看错!我看的很清楚。你当时笑的阴险的不行。”   “那就是我数错了,我再去数一遍!你和一起去!”   “我才……” 【<  “让你走就走!”   哪儿那么多废话。   摩根气急败坏。她想拉因陀罗一把,奈何这家伙不开窍,说她蠢吧,她有时候脑子确实挺精明的,说她精明吧,现在这么明显的气氛是个脑子正常的人都知道不该搅合进去。   她强硬拉走了不情不愿的因陀罗。   于是乎在场的三人都像是下意识无视了陈默的存在,不,因陀罗没有,她虎视眈眈的目光在被拉走前还不忘死死的看了陈默一眼,那警告的意味不用说也已经表现的无比清楚。   她不傻,她也知道摩根的意思,但她就是不愿意将陈默和维娜单独放在一起。   格拉斯哥帮那群家伙没一个讲义气的。   情况不对他们跑的比谁都快。   她被拉出了大厅,然后她就看到一大群人叠着堆在窗口和阳台后面,就和叠罗汉一样,一双双眼睛使劲往里瞅,不要脸的躲在外面听墙角。   可耻,卑鄙,龌蹉。   “你们,你们……”她指着那一大群人,手指都在打颤。   “嘘,小声点,别被发现了,不然大家都没得听。”   摩根凑近了人群里,融入的无比之快,她转头竖起手指轻嘘了一声。   “给你留个位置,那边的,过去点,别挡着我的视线。”   “这里什么都听不到啊。”   “格达格,想不到连你也。”   连你这浓眉大眼的也背叛了组织。   “嘘……汉娜。”   “大家这也是为了维娜的终身大事。”   娘家人为维娜操碎了心,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找乐子,美其名曰把把关,实际上就是想八卦,卡兹戴尔的生活比想象中还要安定,本以为来这里得时刻提防暗处的冷箭,但事实证明他们都错了。   安定的生活比想象中的还要无聊,起码在伦蒂尼姆大家还能时不时组织一次集体团建,去隔壁城区约个架,砸砸场子,维娜带头冲锋,一群狗仔在背后摇旗呐喊。   因陀罗脸都气绿了。   她是何许人也。   我因陀罗才不会和你们同流合污,我因陀罗对维娜的忠心天地可鉴,不是你们这群二五仔能够比的。   “滚滚滚,给我让个位置出来。”   她不知道对着谁屁股踹了一脚,挤进本就不大的窗台前。   她和这群没义气的不一样,她只是单纯担心维娜的安全,怕她被某个不要脸的占了便宜,绝对没有凑热闹的想法。   陈默不知道外面狗腿子们的低劣的想法,但他却能猜到面前的维娜心里在想什么。   她没有兴师问罪,但故意无视的态度无疑证明了她此刻的心情。   无可厚非。   试想一下,陈默将维娜带到卡兹戴尔后,这是第一次过来看她,如果按照某个烂俗剧本的写法,他现在无疑是个骗了姑娘然后又置之不理的人渣。   或许这么说并不准确。   离开罗德岛前,他的确对维娜说过时间可能要往后推迟一点,但从年初推到年末,和想象中的比起来,也太过漫长了许多。   这幅故意装出来的冷淡态度不太适合维娜,陈默只要一想到面前故作冷漠的姑娘在被吵醒后从楼上看到他的身影,然后急匆匆从楼上跑下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故意摆出一副正经严肃的模样,等着他进门时,就难免会觉得有些好笑。   “你在笑什么?”   维娜看到了陈默的笑容,那笑容让她觉得有些不爽。   “没什么,想到了一件有趣的事。”   “嗯?”   陈默的目光落在维娜身上,对视了两秒后,维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微微移开视线,但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心虚,她板直了腰。   “我听汉娜说,你最近想事情想到很晚,在想什么?”   “和你无关。”   “和格拉斯哥帮有关。”陈默说,他问:“你这是在故意冷落我?还是说在向我表达不满。”   维娜微微偏过头。   原本议会带来的糟糕心情在这一刻似乎被一扫而空。   面前的维娜有些少见,少见的她从不会对一个外人故意做出面前这番态度,但陈默不是外人,至少或许连维娜自己也没意识到这一点。   完了,完了。   看到这一幕的摩根心里直摇头,维娜的表现也太不争气了一点,至少你支棱起来啊,别随便一个问题你就说不出话了啊。   如果换做是她……她大概会被维娜打出来。   “我希望自己没来迟,至少没来迟太多。”陈默说。   维娜的视线重新落在他身上,他来的很匆忙,不然不会穿着那身伤痕累累的铠甲,没有修剪的面容,唏嘘的胡渣和略显疲惫的神态。   似乎能闻到铁锈味,带着钢铁和硝烟的气息,维娜轻轻抽了抽鼻,她能察觉到陈默身上的变化,他的心情也许不像是自己此刻表露出来的这般轻松。   卡兹戴尔的战争他难以置身事外,而和自己与格拉斯哥帮不同的是,他的生活没这里这么平静。   维娜忽然想起了临别前他的叮嘱,再看到她现在的模样,原本心里那丝不满无论如何再也无法升起。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这么问?”   “你来的很匆忙,如果你想让我放心的话,你应该隐藏的更好,但你没有,你有些急躁,格尼。”   “被你看出来了。”陈默没有半点意外。   “你没想要掩饰,所以,发生了什么?”   “不想说?”   “没什么不能说的。”陈默回答:“我刚回到格莱,半个小时前去了一趟议会,然后就来了这里。”   “情况已经很糟糕了吗?”   “还没糟到不能接受的地步。”陈默摇了摇头:“但我恐怕在这里留不了太久,最迟在今天下午,我必须从这里离开。”   “……你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一些预定的事情,因为某个意外所以不得不提前了些。”陈默说:“我不小心干掉了几个权贵和一位大公,和议会在友好会谈的时候意见产生了点分歧,但大家都很好,认真听取了我的意见。”   如果大公的军队没有被征召参与进前线的战争里,他恐怕没这么容易得手,但如果不是大公的军队会成为前线的隐患,他恐怕也不会出手。   收尾的工作议会会做的更好,尽管他们受到了一些挑拨,但利益是实际的,哪怕他们不会因此感谢陈默,但他们分割那几座城市时可不会因为大家曾经坐在一张桌上而有丝毫手软。   军队,政治,前线,议会,无数人因这场战争而被调动。   “就这么简单?”   维娜不觉得情况会想陈默自己说的那般轻描淡写,否则他为何会表露的如此匆忙。   “是啊,就这么简单。”陈默点了点头:“不过各位议员们家大业大,对我的冒犯肯定有所不满,说不定会私底下派人来和我好好谈谈。”   “你……”   “我想带你一起离开。”陈默忽然说,他没再用开玩笑的语气了:“格莱不像表面上那么风平浪静,我想你肯定也有所察觉,维娜,但我要征求你的意见,毕竟如果你决定要和我一起走,我要告诉你我们会遇到什么,说不定继续留在格莱的你和格拉斯哥帮都会更安全些。”   “前线的战局陷入了僵局,巴别塔和议会已经产生了间隙,如今不只是议会这边,在对面也有许多人恨不得要我的命,他们肯定会在暗处有所动作,以此来应对巴别塔和殿下的反应,不会太晚,也不会太轻巧,我压下了议会和巴别塔的矛盾,于是这些矛盾将转移到我身上。”   议会会察觉到特蕾西娅态度的变化,他们要猜测陈默的行为是否有特蕾西娅的授意,但他们无法在明面上对特蕾西娅采取动作,所以斩断和试探特蕾西娅的手腕,就成了他们接下来要做的,而议会发生的事,如无意外,也会传到特雷西斯的耳中,他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陈默死了,巴别塔和特蕾西娅都将陷入被动。   他也许不是那么重要,他只是大人物们博弈的棋子,但这颗棋子已经具备了被棋手和其他棋子重视的价值。   他是过河之卒,如今终于能过了那条河,已有进无退。   维娜没有回答。   “我猜留在格莱的我们,也没法像你说的那么安全。”   “我不能保证。”   “你不信任这里的人,还有巴别塔。”   “我想信任他们,我信任殿下和博士,但我不能只信任他们。”   “所以你希望我和你一起走吗?”维娜问:“你很紧张,格尼,你在担心,你怕有事情超出了你能掌控的范畴,你没法确定它会变成什么模样。”   “……”   “这已经不像是我们在伦蒂尼姆的遭遇了,对吗?格尼,我那时候也和你有相同的担忧,我怕要不了多久局势会超出我们能够掌控的范畴,我不能坐以待毙,我想把主动权握在手里,但我也要征求他们的意见,因为假如他们决定跟着我,又或者我继续留下来,他们每个人都会有危险。”   维娜说,她金色的眸底倒映着陈默的身影。   “而如今,变成了你在问我相同的事情,你觉得我会怎么回答你,如果我决定留下,会让你感到失望吗?”   她这么说,但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如果你没有出现在伦蒂尼姆,我想有一天我还是会遇到因陀罗他们,遇到同样的困境,我也会征求他们的意见,但我知道,也许那时候他们会跟我走,我不能确定自己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我也不确定,从此以后,我们每天会在什么地方流浪,面对什么样的生活,什么样的敌人,之后会发生什么,不用我说,你也能够想象。”她说:“但如果因陀罗决定留下,我还会觉得有些是失望,同样也能够理解,因为她是她们的头领,我想她或许会更愿意为了她们留下。”   她站起身,看着面前的陈默。   “不要再问这些你心里已经有答案的问题了,格尼,如果不是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你又怎么会急匆匆赶过来。”   她对陈默伸出手掌。   “但如果你只是单纯想要听到我的回答……”她说:“是,我会跟你一起走,假使你需要我这么做,我会这么做,因陀罗他们不想当懦夫,我也一样,可是我更厌恶无谓的牺牲和如今的被动。”   陈默没有回答。   “回答呢?”   她似乎总是这样,说出的那些话虽然平淡,却永远直入人的心底,潜移默化让人无法拒绝。   还需要回答吗。   陈默握住了牵起了维娜的手。   一如当初他曾对维娜做过相同的事,而如今只是身份发生转变。   他这么急匆匆的过来,说了一大堆所谓的理由,难道不能证明,他心里其实在乎着面前这姑娘。 第十八章 离庭起默(一)   不知从何时起。   我开始问自己,为何要将自己置身于这场本不该属于我的战争,我能从中得到什么,又或许,它能给我带来什么。   我没在其中寻到半点好处。   不管是为了偿还特蕾西娅的救命之恩,还是所谓试着去反抗本该属于我的命运。   不,都不是。   只是我习惯了这种生活,也许我的骨子里早已无法舍弃它,我想听战争咆哮践踏,我想见血肉锋利,尸骨堆积。   我向往着战争,即使他会毁掉我,我习惯了战争,它一直深藏于我的骨殖深处。   我是为了自己选择了萨卡兹。   ——————————   卡兹戴尔,王庭   大钟声腐朽沉寂,灯火辉煌蔓延至宫殿深处。   王座上的人影居高临下俯瞰着下方的觐见者。   “赦罪师,回答我,巴别塔议会发生的变动,是否会影响到这场战争的走向。”   “你很清楚的事情又何必来问我,摄政王殿下?”   金色的面具遮掩了萨卡兹的面容,黑色的赦罪师面对萨卡兹如今的君王,恭敬却不谦卑,特雷西斯与特蕾西娅的传奇是每个萨卡兹耳熟能详的故事。   是故事,但也是历史。   “一个外来者,他所具有我们所未知的力量,他潜藏在特蕾西娅的身旁,加尔森死于他手,他对王权毫无敬畏之心,他所带来的理论改变了特蕾西娅的意志,我们如今身陷他与那座城市的囫囵。”   “特蕾西娅如今的理论对萨卡兹而言更加致命,我们已经失去了先机,她尝试教导萨卡兹何为对错与理性,来解决萨卡兹如今混乱的局面,而她的理念也因此不再如往昔那般稚嫩,缥缈。”   “议会的诸多成员已看不清特蕾西娅心中所想,她举起屠刀,然而刀锋悬挂,却未曾放下,但刀刃依旧足以致命。”   王座上的萨卡兹已经有了答案。   赦罪师的回答再清楚不过。   “看来她又不知从何处获得了新的力量,在巴别塔的博士之后,我们再次多出了一个未知的敌人,但他与博士不同,我们是否能够将这个还未成熟的人提前扼杀,你的看法是?”   “为时已晚,殿下。”赦罪师摇头道:“如果在工业区易手之前我们还尚有机会,但如今,扼杀已无法挽回局面,特蕾西娅的理念渐趋成熟,她尚待缺少卡兹戴尔的试炼,她麾下的萨卡兹并不追寻纯粹的暴力。”   “您当初应该下令让十一军团不折手段毁掉工业区,而不是撤离留在工业区的力量,将它完整抛弃。”   “你在质疑我的决定?”   “我只是不明白殿下究竟为何做出如此决定,您在平白增长巴别塔的力量,而局势对我们越发不利,麾下的领主已有成见,与巴别塔议会暗通款曲者不再少数,那些人已不值得我们信任,他们早已被权利蒙蔽,目光短浅,腐朽愚昧。”   “但对卡兹戴尔而言,他们却窃据高位。”特雷西斯回答:“她麾下的那个离庭,在与我做相同的事情,但他能通过直接的方式去解决,我们却不行,我很想见见他。”   “他或许也会想要见您。”赦罪师说:“和您抱着相同的想法,尝试拿下对方的头颅,殿下,我们已尝试煽动巴别塔的议会,但巴别塔却用这种凌厉的手段压下了和议会之间的矛盾,他在议会对萨卡兹们许诺,而他的许诺和特蕾西娅的存在,将让巴别塔议会那群愚者被迫做出选择。”   “可即使我们输掉了这场战争,残留下的卡兹戴尔也依旧需要这样一群人,那时巴别塔会在离庭和议会之间做出选择。”   特雷西斯沉思了几秒。   “他们会抛弃掉离庭,或者说抛弃掉如今为他们取得优势的人。”   赦罪师微微欠身。   “而他想必对此心知肚明,所以他行事无忌果断,不留丝毫退路,恰恰说明他并不是一个权衡利弊的野心者,或者处心积虑搅动卡兹戴尔的阴谋家。”   “他只是个单纯的刽子手,他为特蕾西娅承担骂名,甚至他想为巴别塔剪除卡兹戴尔的弊端,而他外来者的身份在合适不过,巴别塔随时能够抛弃他。”   “……”   “这是好事。”特雷西斯沉声回答。   “对您而言却未必。”赦罪师说:“将萨卡兹再度置身于这座虚伪的囚笼,再度被囚禁千年,这与我们一开始的想法背道而驰,萨卡兹不该在继续被苛责,我们该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而不仅是一片所谓虚假的家园。”   “如果我们失去了萨卡兹的全面响应,那所有的谋划都将付诸流水,殿下。”   特雷西斯没有回答。   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她撑不了多久的,赦罪师,即使她最终能统合卡兹戴尔,失去了她的萨卡兹也会重回如今的混乱和纷争。”   “因此我们才选择了您,摄政王殿下,为了萨卡兹,您的理念更符合我们萨卡兹的需求。”   特雷西斯看着下方的赦罪师。   他嘴角缓缓露出笑容。   “可元老院却未必会如此看待。”他说。“萨卡兹的正统王者,这才是我们应有的力量。”   赦罪师微微欠身,没做出回答。   “退下吧,赦罪师。”   “是。”   赦罪师的身影消失在宫殿深处,王座上的身影似乎又陷入了沉思。   记忆的支流从脑海内划过。   曾经的卡兹戴尔是如此辉煌与团结,战争的胜利唤醒了每个萨卡兹心中少有的希望,他曾也是其中之一,但特蕾西娅却发生了改变。   萨卡兹不该在继续留在这片名为卡兹戴尔的囚笼。   他们被背叛,驱逐,流浪,于是寻到了一个短暂的栖息之地,但卡兹戴尔永远不会是他们心中的家园,他们依然是那个被放逐和背叛者。   他的指节轻轻敲打着王座。   他想起了曾经的一次次争吵,到最终背道而驰,分崩离析。   他想起了元老院的认同和放逐,他想起了自己心中的理想,他坐在王座上,他放弃了整个工业区。   萨卡兹从来都只有一个王,哪怕她走错了道路,萨卡兹从来不需要元老院的置喙,老东西们就该乖乖躺进坟墓里,而不是跑出来大放厥词丢人现眼。   特雷西斯听到了脚步声。   他看到一个身影缓缓走到王座之下,走进他的宫殿,身影有着一对和萨卡兹截然不同的黑色犄角,身后细碎覆盖黑鳞的长尾。   这是一头龙,一头从东边而来身份高贵的龙。   一个外来者,他的客人。   他看到了龙手中提着的利剑,剑身还沾着鲜血,那双目光望着王座上的萨卡兹,毫无恭敬。   人们总习惯把自己的失败推脱于命运,然而,萨卡兹不需要命运,命运掌控在人的手里,失去人的掌控,命运也就不配被称为命运。   ————————   卡兹戴尔东部   11月3日   天气/阴   “从那之后已经两周了,我听到了不少关于那件事的言论,其中有很多对我们而言都并非好事,巴别塔态度不明,殿下却未曾出声苛责,战争虽然依旧在继续,但格莱却笼罩在一片诡橘的风波里。”   伊内丝拨动着面前的篝火,她如今的身份是巴别塔的信使。   “我开始有些怀念我们过去的生活了,至少没有现在这样让我揣测不安。”   “那你应该学学w,她向来不会想你这么多。”赫德雷说:“她有时候心思单纯的让我感觉不像是个雇佣兵,她的伤好了吗?”   “哈,如果你是问她今天又干掉了几个敌人,我只能说恐怕比你我加起来都要多,我很适应巴别塔的氛围,或许我要告诉你,她现在可能已经不觉得自己是个佣兵了。”   “……这是好事。”赫德雷坐在篝火前,火光映照着他的脸。   “是啊,她是找到了自己的出路,我们呢?”伊内丝问:“当初你决定将她留在巴别塔,作为我们的退路,我知道你未尝没有这个打算,【/+   “我们走不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还没那蠢,不觉得那位大人真会简单就让我们离开。”伊内丝摇头说:“但最主要的是,你当时也想过要留下来。”   “……”   “当初在工业区的时候,你问我的那个问题,还记得吗?”   “一直记得。”   “现在有了答案,但我宁愿没有这个答案,赫德雷,那位大人掀开了这个问题,是啊,卡兹戴尔的问题暴露在了明面上,但我们现在却身处旋涡中心,我每天都在想,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在战场上,是死在敌人的手里,还是自己人的手里。”   “我们以前也会那么想。”赫德雷回答。   “但我们以前的战场和敌人没有现在那么多。”伊内丝说:“我们都知道巴别塔和卡兹戴尔出了问题,但当这个问题被掀开时,我们才知道有多可怕,怪不得那么多人不愿意去想,想得到的不愿去想,或者做不到,而做了的人,却会不得好死。”   赫德雷沉默了一小会。   “你是说我们,还是大人。”他问。   “没有区别,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和谁一伙的。”伊内丝回答,又忽然说:“几天前,有人找过我。”   “……嗯。”   “大人知道?”   “他比我们都清楚。”   “哈,他明明才多大,像他那么大的时候你在做什么,赫德雷,我在做什么,我们还在战场上打滚,而他呢……”伊内丝嗤笑道:“他在拉着卡兹戴尔的权贵们给他陪葬!”   “别这么说,伊内丝。”   大人他给了我们答案,但现在我们却在害怕这个答案,多可笑。   “呵呵。”伊内丝轻笑了两声,她看着赫德雷:“你啊……让他们看到你现在的表情,应该都会很惊讶吧。”   他说:“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上战场在归来,你永远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好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我还以为,你会更加丧失斗志。”   “不,恰巧相反,我反而越来越明白我该做什么了。”赫德雷摇头回答。   “为什么?”   “因为没得选,起码现在我没得选,这样我反而不用再去思考那么多,我反而解脱了,不是吗?”赫德雷问:“你是对的,伊内丝,即使我去想,想到了,我也不会,没法去那么做,既然如此,我只能跟着想到却敢去这么做的人。”   “大人一定对你说了些什么,在工业区的时候,你真去找他了?”伊内丝惊讶的问。   “你觉得大人会有闲心来和我说吗?”赫德雷反问:“他上次说,我闲的蛋疼才会这么想那么多有的没的。”   伊内丝的表情有些怪异,但赫德雷的嘴角却露出笑容。   “战争能决定萨卡兹性命的价值,作为道具被他人认可,从战功,战绩,厮杀中夺取名利,抬高身价。”赫德雷说:“然后呢?”   “什么然后?”伊内丝不解的问。   “然后被其他人同样视为战功,和功绩,视为一种道具,用来抬高自己,我们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赫德雷说:“但那只是作为雇佣兵,作为他人眼中的自己,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该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给自己赋予价值,给自己写下价码,哪怕那个价值低的可怜,但对我们而言,对我们而言是否值得。”   “……”   伊内丝没回答。   过了两秒,她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着赫德雷。   “我认为大人说的没错。”   “嗯?”   “你真是闲的蛋疼。”伊内丝说:“从我们加入巴别塔开始,我们不一直在做你现在说的那种事吗?”   伊内丝笑着拨动篝火,看着火星在夜色里升起。   “你这句话要是让疤痕市场的老家伙们听到,他们会笑到哮喘复发的。”   “委员会不会乐意看到这种情况发生的,他们为了维持佣兵间的厮杀掏空了不少心思,付了不少钱。”   “你觉得疤痕市场和委员会还能存在多久,那些老家伙还能活多久?”伊内丝问,“他们也杀了不少人,而且他们存了不少积蓄。”   “你说的没错……还有那些老家伙,其中一些人和我们关系还不错。”赫德雷的表情轻松了不少。   “他们现在一定在为离开还是留下争论不休。”伊内丝回答:“这场战争改变了很多人的想法和立场,也改变了很多原本固定的事实,兴许萨卡兹雇佣兵这个身份,真要成为历史了。”   伊内丝扔掉手里的树枝。   “但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我们现在已经不是雇佣兵了。”   赫德雷听到她这么说。   他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依稀能看到几颗并不明亮的星辰。 第十九章 离庭起默(二)   卡兹戴尔东部   战场缓冲区   11月7日/19:17P.M   天气/阴   格拉斯哥帮暂时成为了离庭的一员,其实比起巴别塔,他们更适合待在这里,作为从维多利亚而来的外来者,他们的身份并不适合直接参与进这场萨卡兹的内战里,如果是身处巴别塔之中,他们完全无法得到保障,而且凯尔希和博士大概也不会允许。   因陀罗终于找到了事做,虽然依旧莽莽撞撞,但对于这个耿直没心眼的姑娘,她反而是最快融入新生活里的那个。   前提是她没有时常抱着切磋的名义找人打架的话,大概离庭的战士们会更喜欢这个姑娘一点。   她们被编成了一个新的小队,维娜成为了名义上的队长,任务也有他们的一员,但大多数时候,维娜并不会和他们一起出发。   受伤成为了常态,但格拉斯哥帮的成员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发生改变,从曾经下城区争抢地盘的混混,变成身处战场之中的战士。   这种转变来的快速,但也需要付出代价,而代价就是在这场吃人的战争的可能随时丢掉的性命,以及渐渐变得麻木的自己。   一旦生命变得不再那么珍贵,生命其实从来都不宝贵,只是对少数人而言,对想活着的人而言,活下去有无数种方式,但不逃避的活下去,在活下去的同时还想要做些什么却很困难。   陈默没有让人刻意为他们做出保护。   他将格拉斯哥帮的成员视为了离庭的一员,他们想要融入,自然也需要做出努力。   陈默想,因陀罗她们心里清楚。   她们心里清楚只要她们跟着维娜,迟早有一天她们需要面对这些,她们需要面对战场,需要面对去衡量敌人的生死,需要面对去审视自己的价值,而萨卡兹的战争提前教会了他们这些。   教会了这些人,有时候一腔热血并不能改变什么,有时候你抱着死志,但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该死的也不会发生改变。   她们将话说的太满,她们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也许她们做好了准备,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战场不是你杀死了人还有闲心道歉的地方,战场没法给你多余的时间去思考自己在做什么,这里没有对错,而当你面对敌人,有的只是生死。   格拉斯哥帮还是太稚嫩了一些,她们必须快速在这场战争里学会他们应该学会的东西,这足以在未来保住她们中很多人的命。   维娜对此没有异议,不如说她才最清楚的那个。   自从两周前议会的争执之后,战争没有停下,这大概对陈默而言近来唯一的好消息,但离庭的处境却越发艰难,他们身处战场,却成了最不受待见的那个同样也是最被忌惮和恐惧的那个。   陈默收敛了一些最近的动作,但他对如今的处境仿佛视而不见,他很清楚的是,在这场萨卡兹的战争里,他和他的离庭并不是战争的主力,巴别塔和议会麾下的军队才是战场的主力,他愿意做出退让,审视各方的看法,但他同样得表面他的态度,一如有时会出现在某个议员办公桌内问好的信件。   他愿意去做一柄锋利的屠刀,但一味的威胁和高压并不能促成稳定的局势。   如今的他仿佛成为了巴别塔的影子,至少在其他人的眼中,他成为了这样一个存在,至少前线的战争没有太大的波折,偶尔的刺杀和萨卡兹的流言并不能对他照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哪怕他们试图将手伸进这个陌生的组织里。   一如几天前,被他亲手砍掉的那只爪子,他要保持离庭的神秘,神秘和强大,以此才能让议会和巴别塔旗下的人做出收敛。   他并不确定自己能做好这些,但好在,博士的意见总是来的及时,而离庭和巴别塔之间的联系也没有因此断掉。   11月7日晚   维娜再次见到陈默时,首先见到的并不是陈默,而是放在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目光去寻找陈默的身影,没再时常能看见他身影的文件堆后面看到人,而声音从身后响起。   维娜回过头,看着他端着食盒从门外进来,换了一副打扮,尤其是做贼心虚般遮住面孔的面罩。   维娜有些惊讶,但很快她想到了什么觉得,有些好笑。   陈默有些无奈。   他作为这个营地的指挥官和离庭的首领,自然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跑进营地的炊事房里明目张胆的做饭,要是让泥岩知道他玩忽职守到了这个地步,大概会当面斥责几句。   副官小姐的眼神让人不好反驳。   他只能出此下策。   “我以为你找我是任务的事?”   “也有关于任务的事。”陈默看着维娜坐在自己对面,他将带着的面罩取下。   维娜从她手里接过简易的木筷,她握在手里。   “怎么样?”   “还不错,自从和因陀罗他们在一起之后,伙食就变得糟糕透了。”   似乎是为了证明这点,她手上的动作一点也不慢。   陈默能够想到,对能说出食物有肉有土豆就够了,整那么多花样和掉料干什么的人而言,你确实不能指望她的味觉能有多好。   换一种角度而言,因陀罗不是个挑剔的姑娘。   “你打扮成这个样子,是因为你那个萨卡兹副官?”   “是泥岩。”   “你们关系似乎很好?”   “她替我做了不少事。”陈默说,“我听霍格说了,前几天的事,他们做的不错。”   “因陀罗他们一直很不安,在巴别塔的生活虽然平静,但正是因为平静才让他们觉得无法忍受。”   “因为不知道平静之后会发生什么?”陈默问。   “是啊,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但来到这里之后,那种气氛反而轻松了许多。”她轻轻松了口气。   “萨卡兹对我们没有任何成见,但寄人篱下无事可做的生活更难让人忍受。”   “我很抱歉。”   “这不是你的错,格尼。”   “不,我是说,也许在一开始我就不该让你们跟着罗德岛一起回到格莱,我以为这样对你们而言更加安全,但却没有考虑到将你们扔在格莱之后你们的处境。”陈默解释道:“因陀罗她们需要改变,这场战争是最好的方式,我不能向你保证我能让他们每个人,格拉斯哥帮的每个人成员都能在这场战争中相安无事。”   “你们都得做好准备,维娜,在这场战争中失去身边某个同伴的准备,我知道你心里很清楚这一天迟早会发生,我同样清楚你心里有所考虑,因陀罗他们也并不脆弱。”   维娜张了张口,她看着陈默。   “这句话你应该对因陀罗说。”   “她会指着我的脸骂我混球,觉得我小瞧了她,想揍我一顿,至少龇牙咧嘴,我清楚她的反应。”   维娜想起那个反应,汉娜说不定真会做出他说的这种事。   “她给霍格找了不少麻烦,霍格说她和你们进步很快,但同样他告诉我,他们只是强压下了自己心里的想法,事实上……他们有些强迫自己。”陈默说:“这很致命,维娜,他们只是为了你所以才强迫自己发生改变,接受现在的一切,但这点很容易要了她们中某个人的命,我不希望等他们某天回过神时才认清这点,而他们跟在你身边,这种事以后只会越来越常见。”   “……”   “也许你该好好和他们谈一谈。”   维娜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落在桌上,女孩显得有些沉闷,陈默看着她,又看向她头顶那对半圆的兽耳。   他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不忍,但这种感觉来的快去的也快,这里是卡兹戴尔,是正在发生战争的卡兹戴尔,这里的生活并不平静,而面前的维娜,她的身份也预示着今后她的生活并不会如平凡人般一帆风顺。   也许会更糟,不,只会更糟。   “没想好说什么?”   “恰恰相反。”维娜摇了摇头:“我知道该和他们说些什么,因陀罗他们也很清楚自己跟在我身边以后会面对什么,我相信她们,但我更不希望他们无谓的牺牲,不管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什么。”   “我让她们原本的生活发生了改变,或者说,从遇到他们的那天起,我和她们的生活就一起发生了变化,我无法为她们做什么,但我能带着她们,和她们一起去面对。”   “……”   在陈默看来有些好笑的说辞,但看着维娜那双金色的眼睛,她的眼里没有任何迟疑和犹豫,她仿佛真是这么想的。   一如她每天都琢磨事,琢磨到很晚,她心里在想什么,她不会说出来,然而不用她说,其实跟在她身旁的人都很清楚。   “你在担心我吗?格尼。”   维娜忽然问。   “你担心让因陀罗他们直接参与进这场战争里会改变他们原本的想法,也许一开始她们跟着我,她们其实并没有做好准备,但这些,我们现在的遭遇,今后的遭遇将改变她们其中某些人的想法。”维娜像是看穿了陈默的想法:“他们中有人或许会后悔,后悔和我一起离开,和我产生某些间隙。”   她的确不像平时看起来那般散漫。   “战争会改变很多人的想法,维娜。”陈默没有否认:“他们和你都没有接触过这些,原本在伦蒂尼姆的生活虽然偶有波澜,但还算得上平静,至少不会忽然失去身边的同伴,至少他们在伦蒂尼姆时,兴许还能有所作为,你和他们说过今后你们可能的遭遇,但说过是一回事,真正遭遇又是另一回事。”   “有时候我们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但实际上当真正面临时,我们才清楚自己会有什么想法。”陈默说:“因陀罗他们还算不上战士,他们需要你告诉他们他们该做什么,而你需要他们,需要有人在你身边。”   “……你呢?”维娜忽然问。   她的声音很低,但却足以在安静的房间内清晰在陈默耳畔响起。   维娜的目光落在陈默身上,金色的瞳孔倒映着陈默的身影。   “告诉我这些的你,心里是否又做好了你说的准备,格尼?”维娜问:“你为了萨卡兹参与进这场不属于你的战争里,可现在你的处境却并不乐观,你其实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你没有为自己做过打算。”   “……”   陈默没有回答。   “如果有一天,卡兹戴尔的战争结束了,你完成了为萨卡兹所做的事,到那时,你之后会去做什么?”她问:“萨卡兹会让你轻易离开吗,他们结束了这场战争,你的处境会变成什么样子,而你如今所做的这些,对巴别塔而言,他们又会如何去看待你。”   “其实你心里都清楚,格尼。”她轻轻叹了口气:“但你还是没有停下,你明明已经没有了继续留在卡兹戴尔的理由,你不会去轻易做下任何决定,你习惯考虑后果,但这次你没有,从我们再次在这个国家再见起,我就察觉到了你的变化。”   “还没到那时候,维娜。”陈默说。“在此之前,我们还有很多问题没能去解决。”   “迟早会有那天。”   “那就等到那时候再说吧。”   “如果等到那天,你无处可去,我希望你能……”   她的没能说完,但陈默已经知道了她想说什么。   可维娜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否回到伦蒂尼姆,回到她的祖国,她如今漂泊在外,也许她觉得自己并没有资格来说这些。   “会有那天的,你会回到伦蒂尼姆,但也许那时候我们都会发生一些改变,一些我们可能无法预料到的改变。”陈默说:“不要总是想那么多,有些该发生的自然会发生,有些不该发生的,即使你去想,它也不会发生改变,你是格拉斯哥帮的领袖,因陀罗他们把命交到了你手里,别让他们失望,野猫小姐。”   “打的不错,菲林。”   霍格解开手套,这个断了一只角的萨卡兹男人在废墟外结束了战斗的伏击地点对下方的因陀罗伸出手。   “谢了,大叔。”   因陀罗抓住他的手臂从下方的废墟里利索的跳上。   硝烟还未散去,充斥在鼻尖和视线里是鲜血和法术洪流席卷而过后留下的狼藉,战士们在清理伤口巡查战场。   因陀罗揉了揉发疼的手腕,刚才她及时跳进了下方的坑道躲过了那名萨卡兹引爆在身上的炸药。   萨卡兹都是疯子,她算是明白了这点。   “你捡回了一条命。”   “我命大的很,想死没那么容易。”因陀罗别了别嘴回答,抬手擦掉脸上的尘土。   “你刚才就应该直接杀了他,而不是仅仅把他打趴下,菲林。”   “……我明白。”   “下不去手。”   “别小瞧我,大叔。”   “哈,如果不是大人让我看着你们,我才没闲心来陪你们玩这种过家家。”霍格说,她看着面前的因陀罗:“你们成长的很快,适应战场的速度超乎我的想象,但这还不够,你可能不知道,每一名萨卡兹适应战场的方式都惊人的一致,要么死在战场上,要么看着同伴死在战场上。”   “你和敌人没什么恩怨,甚至都不知道彼此的性命,但在这里,你只有一个选择,千万不要手软,菲林,你也不想因为自己的手软而后悔吧,如果你还能有后悔的机会的话。”   “你的提醒我记住了。”因陀罗没有反驳。   她心里其实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刚才也的确没有下去手杀掉那名萨卡兹,她只是确认了那只萨卡兹没有反抗的能力,但这个疏忽差点要了她的命。   “光记住还不够,回去记得写一份检查。”   “哈,喂,不是吧,检查……”   因陀罗叫嚷起来,检查,她可从来没有写过这种东西。   “那玩意儿我要怎么写……”   “随便你,只是让你长个记性。”   因陀罗还想争辩什么,但霍格的目光让她知道自己没法拒绝,她看着离开的霍格,苦着脸不爽的踢了一角脚边的石子。   Scout望着那边离庭成员中陌生的身影,直到霍格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比约定的时间晚到了半个小时,scout。”   “路上遇到了一支侦查小队,我们和对方打了一个照面。”   “我猜是你们赢了?”   “你猜的真准,霍格。”scout露出笑容:“好久不见,自从工业区合作追击逃走的高层人员后,这还是我们俩在战场上第一次碰头。”   “你的专业至今让我记忆犹新。”霍格伸出手,scout握住了他的手掌:“我希望你没给我们带来什么坏消息?”   “一周前西线的军队越过了萨莉亚平原,在通过峡谷的时候他们遭遇了伏击,损失惨重,议会暂时决议重整西线的进攻计划,我们得到消息,有三支术师团正动身前往峡谷后方的贝尔格莱德,他们将计划从那里重新组建新的防线,如果东线无法取得预定的进展,我估计巴别塔得被迫收缩整条西线上的攻势。”   “消息可靠吗?”   “很可靠,殿下在军事委员会的影响尚未消减。”   霍格没有追问消息来源。   “你们的目标是东线还是西线?”   “西线。”scout说:“巴别塔派出了一支术师团,陪同我们的还有前萨卡兹各个佣兵团组成的军队,他们将前往支援西线的进攻计划,贝尔格莱德建立的防线还需要时间,殿下希望我们能够打开突破口。”   霍格蹙了蹙眉,他从scout的回答里察觉到了巴别塔的观点。   “……巴别塔似乎对东线的攻势并不抱期待?”   “我们都很清楚东线是由谁组建的军团,议会虽然没有停止预定的冬季攻势,但并不排除他们会做什么手脚,如果不是……我是说如果不是两周前那次会议,他们的动作可能比现在还要明显。”   “因为他们没看到任何好处。”   “不仅仅是这点,我怀疑可能有赦罪师找上了他们,这群人的行踪难以捉摸,他们对萨卡兹上层具有很大的影响力。”   霍格沉默了片刻,scout的回答让他轻轻翘起嘴角。   “所以我们到底有多少敌人,scout?是在格莱的议会,还是在我们现在身处的战争。”   “多不胜数。”scout掏出包里的香烟,他递给霍格,后者摇了摇头,他自己点燃:“我们的敌人可能变成盟友,盟友也可能变成敌人,议会里没几个真心为了卡兹戴尔的家伙,他们在乎的只是这场战争结束前他们能取得多大的好处,在此之前,他们可以任意把持这场战争的走向。”   “殿下怎么看?”   “殿下做的已经够多了,霍格,我们不愿意承认,但卡兹戴尔的确需要这群人,至少现在我们需要他们,哪怕他们包藏祸心各有所图。”scout说,他抖落掉指尖的灰烬:“战场正在被切割成无数块,除了东线和西线外,不管是各个领主门阀的人,还是巴别塔里,你们和我们,所有萨卡兹都在这片战场里碰头,探听任何可能对自己有利的消息。”   霍格叹了口气。   “就和以前一样。”   “比以前更混乱,过去萨卡兹佣兵在这片大地上游荡只是各自为战,但现在不同了,明面上现在他们被两股对立的势力整合起来,但实际上,这两股不同的势力后还有着无数影子的推手。”   “我们早知道会有这天,scout,战场扩大,死的人比以前更多,但除了这些外什么都没有发生改变,不管是对军队还是雇佣兵,他们始终是别人手里的棋子。”   “你在抱怨?”   “不,我没抱怨。”霍格摇了摇头:“我只是在说事实,我很清楚自己现在在做什么,过去是,现在还是,战争没有发生改变,但我们却正在被消耗。”   “很多萨卡兹都在被消耗,但殿下希望萨卡兹不该被没有意义的消耗,而我们现在正在做这些。”   “你在殿下身边待的太久了,scout,殿下的想法影响到了你,但我和你不一样,在我看来,不管是被消耗也好,我们自愿参与进这场战争里也好。”霍格看着scout说:“我只想要一个结果,一个可能好,也可能坏的结果。”   “这是……陈,你们的想法?”   Scout张了张口,他想问更多,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开口。   “这是离庭的想法。”霍格知道scout想说什么:“和你们不同,在走进这场战争后,我们就不再抱有什么期待了,大人经常说我们应该多想想以后的事,但scout,我们不是傻子,我们很清楚自己现在做的以后会让我们面对什么。”   “也许我们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比起作为雇佣兵死在战场的某处,死在卡兹戴尔之外的土地,我更愿意留下来,让我的死更有意义。”   “我们的想法一样。”   Scout看着面前的霍格,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他已经成为了离庭的一员,那个名声不显的离庭,他们第一次出现在卡兹戴尔这片土地上时,还是他们作为一支萨卡兹雇佣兵起。   Scout比别人知道的更多,他知道这支部队的由来,他知道陈默和博士为了离庭所做的一切,他也知道殿下对离庭的关注。   他们被组建的那天就被赋予了使命,而当初的陈小哥,不,或者说如今离庭的领袖,他的路早在加入巴别塔时就已经被写好。   “走吧,我带你去我们的驻地,我想你也不是突然出现在这里吧。”   scout在见到陈默的时候,后者正在处理堆积在办公桌前的文件,scout的目光在一旁沙发处睡午觉的菲林身上扫过,自觉的收回了目光。   他将和霍格的对话重复了一遍。   陈默明白了scout的来意。   “巴别塔的意见是希望我们和你们一起行动,去西线摧毁贝尔格莱德那座还没有组建完成的防线?”   “是的,但在临行前,博士认为你可以对局势做出自己的判断。”   “也就是说,我们并不在西线的指挥序列之类,是这个意思?”陈默问:“关于那座防线,你们知道多少?”   “特雷西斯抽掉了三个整编的术师团,同行在西线部署的军力还有第三,第六以及原本在西线位置被整编的源萨卡兹雇佣兵军团以及驻守的第七集团军,总军力超过了四万,而我们的军力,包括正在赶往西线的两个军团和抽调的雇佣军,总数五万三。”   “所以西线的成败已经能够关乎这场战争的走向了?”   “特雷西斯会现身吗?”   “有很大的可能,按照我方间谍的说法,特雷西斯极有可能亲自指挥这起战役。”   陈默放下了笔。   “所以我可以断定,特雷西斯已经察觉到了巴别塔和议会的争论,他决心在冬季攻势前掌握主动,在巴别塔和议会的矛盾还未彻底解决之前,先抓住时机。”陈默说:“议会中值得信任的议员有多少,和特雷西斯没有牵扯的议员又有多少,他在逼我们和议会做出决断,扩大双方之间的矛盾。”   “……博士也是这个看法。”scout说:“但博士认为这同样是我们的机会,机会是双方的,而谁能赢得这场局部战役,就能绝对整个卡兹戴尔今后的走向。”   “可目前来看,局势对我们很不利。”陈默说:“我原本以为特雷西斯会针对这起矛盾有所动作但也不至于如此突然。”   “博士猜测这可能和维多利亚方面的变化有关。”scout解释道:“目前为止,我们收到的消息隐隐表明,维多利亚和特雷西斯可能存在的合作关系正因为某些情况变得极不稳固,特雷西斯的压力很大,他必须在他的盟友舍弃他之前,为自己创造更大的局势。”   “所以,我们并没有准确的消息来告诉我们,特雷西斯究竟出于何种原因所以决定将战争提前在整个西线,不管是破釜沉舟也好,还是另有打算也罢,我们都无法得知他这番作为背后真正的目的。”   “是的,在失去工业区之后,我们的间谍收到的消息就越来越少,特雷西斯出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scout说。   “那么殿下呢?”陈默问:“殿下是否会亲自前往西线督战?”   “殿下没有回应,但我想,如果特雷西斯出现在了战场,殿下同样也会前往。”   “所以,战争快要结束了。”   “是啊,战争快要结束了,不过在战争结束之前,这场战役将决定我们所有人的生死。”scout回答。   “但战役结束之后,我们可能又得面临新的战场了。”陈默说:“我知道你的来意了,scout,我会下令离庭赶往西线,和你一起前往。”   “好。”   “那么我再问一些私人问题。”陈默说:“殿下的病情怎么样了?”   “还是和往常一样,凯尔希女士一直陪在殿下左右。”   “这也是我们要考虑的因素。”   “是,博士也认为,殿下的病情是如今议会的议员还决定支持这场战争的主要原因之一。”   “那只卡斯特,她是殿下选定的继承人之一?”陈默问。   Scout愣了愣。   “阿斯卡纶将阿米娅保护的很好。”   “如果有一天,殿下不在了,scout你是否还会继续跟随在殿下选择的继承人身边,如果特蕾西娅的病情无法支撑到在结束这场战争后稳定卡兹戴尔国内的局势,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会成为泡影。”   “我会听从殿下的命令,……假使真有那天的到来,而我还没有牺牲在战场上的话。”   Scout这么说。   他没有听到陈默的回答。   他和他的小队暂时留了下来,在修整之后,和营地的人一起前往西线。   卡兹戴尔的局势似乎已经逐渐明朗,但新的问题却在逐渐明朗的局势下暗暗流动,在这场战争之前,在这场战争之后。   萨卡兹还有无比漫长的路需要度过。   ps:有些地方会和番外有矛盾,因为啊,番外是先写的,不过冲突不大。 第二十一章 欢迎归队,w   卡兹戴尔西线   萨卡兹正在疯狂逃窜,他时不时回望身后,巨大的压迫感让他整个人都在颤抖,晦暗的天空,阴郁的光影里,似乎有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正在渐渐靠近。   砰—【|   轻响在寂静里无比清晰。   萨卡兹跌倒在地面,尖锐的石子划伤了他的脸颊,剧痛从下肢蔓延,他低下头,贯穿大腿的弩箭正流淌着鲜血。   萨卡兹拖着受伤的大腿想要站起,他没能做到,一只包裹在硬底军靴的腿踩住了他的后背,将他死死踩在地面。   余光里是垂下失去了弩箭的弓弩。   “哎,找到了,你还真是能跑啊。”   揶揄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萨卡兹艰难的抬起头,他只看到那个女人嘴角让人胆寒的恶劣笑容。   “你这个疯子,你到底想……啊。”   萨卡兹下意识怒骂,他的声音被大腿的剧痛打断,那个疯子般的萨卡兹伸手按住了他伤口上的弩箭,带着笑容,一点点将弩箭转动。   疼痛袭来,直入骨髓。   “……住手,住手……杀了我,你……”   “别着急,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你知道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我只是想让你听话一点,这对我们俩都有好处。”   “疯子。”   “嗯?”   “你……你想要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袭击了车队……我根本……”   “闭嘴!”   “……”   “说,和你们一样的车队有多少,你们的任务是什么,还有,接应人员的名单。”   “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先不要急着回答,其实我并不是急着想知道的。”W移开腿,她难过的看了一眼地上萨卡兹的伤势:“你看你流了好多血,如果放着不管的话,你的血可能会流干吧。”   “你会感到恐惧吗?等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流逝的感觉,看着自己一点点死去。”   “你到底想做什么,杀了我,混账,你杀了我。”   萨卡兹歇斯底里的大叫。   “你不怕死?”W凝视着面前萨卡兹惊恐脸,他强忍着疼痛,但面临死亡到来前的恐惧和流出的泪水:“哎呀,哭的可真难看啊,萨卡兹,但你有想过这一点吗,为特雷西斯卖命,把自己的命也搭上。”   “你大可直接杀了他,这一次他是猎物,下一次说不定就变成了你。”   突如其来的声音忽然在战场的废墟中响起。   W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来者让她轻啧了一声。   “是你们。”   她没了折磨猎物的想法,地上的萨卡兹哀嚎着想要逃走,枪声响起,鲜血四溅。   “真吵。”w垂下手里的短铳,抬手揉了揉耳朵。   赫德雷垂眼看了一眼死去的尸体   “你在折磨你的猎物。”   “你有什么建议吗,我的……前队长大人?”   “……”   “我以为你们不会在这里碰见你们,你和伊内丝……”她的目光移到赫德雷身旁的伊内丝身上,后者紧蹙眉头,w露出笑容。   “很久不见。”   “……比起这场漫长的汗珠,我们也没有太长时间不见,你的成长速度还真是惊人。”赫德雷由衷的感叹道,他注意到了w的小臂,那里有烧伤后愈合留下的伤疤。   “好像是呢,你的手在抖哦。”w无所谓的回答。   赫德雷没有反驳。   “我只是有些生疏。”他说。   “你们杀的人可不比我少。”   “我们接到情报说你在这附近活动,这段时间你可是做了不少大事呢,W。”伊内丝的目光落在w手里提着的短铳。   “scout对你的评价相当高,但现在看来你给他惹出的麻烦也不少,你越来越适应自己在巴别塔的身份了。”   “哈,如果你是指当一个间谍头子,你也不比我差到哪儿去,伊内丝。”   “在说这话之前,我建议你先注意自己那一身草草处理过的伤势,否者等感染加剧之后,死的是你自己。”   “哎?你这是在关心我吗?”w不掩饰自己目光里的惊讶,她微微张开口:“这可真是让我有点受宠若惊。”   “……我更希望下次见到你时,你那张恶心人的嘴里再也蹦不出半个词。”   “这点我们的想法倒是难得一致。”   伊内丝很想给w那张讨厌的脸一个深刻的教训。   这家伙就是这样,让人很难和她心平气和的交流,大概她现在的队友也吃了不少苦头。   赫德雷又无奈的叹了口气。   关于伊内丝和w之间的矛盾,他完全插不进去半句话,好在他们也没在继续互相讽刺下去。   他们丢下了尸体,三人并肩穿行在废墟之中。   “那座塔,有点眼熟,这是哪里?”   w抬起目光凝视着远方的信号塔。   阴郁的天空下,半塌信号塔的信号塔矗立在视线不远的山坡,在看上去被废弃了有些时日的废墟中央,成为了某种标识物。   “这里?”赫德雷疑惑的顺着w的视线看过去。“西部战区边缘……坐标……”   赫德雷的话语忽然顿住了。   他想起了那座信号塔,但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   “这里是W死的地方,也是你加入我们的地方。”   “这里已经完全变成废墟了。”伊内丝看了W一眼:“怎么?你还想故地重游。”   W耸耸肩。   “我像是那么有情调的人吗?不过是最后一个目标逃到这里来而已。”她说,将手铳插回腰间:“我猜你们的情报是scout给你们的吧,他带着他的小队提前离开,不出意外他应该是去找你们了,那么两位离庭的刽子手大人,咱们直接开门见山吧。”   “在这里谈?”伊内丝问。   “难不成您还害怕一具死掉的尸体?”w诧异的看向伊内丝:“你的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了,他可没法偷听我们的谈话。”   “所以你才直接干掉了他。”   “有什么问题?反正我们也不可能让他活着离开啦。”   W无所谓的枕着自己的双臂,她侧目看了一眼伊内丝,别了别嘴。   “你要注意自己现在的状态,w,你的影子……”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很好,伊内丝,真的,所以别在和我讲你那些感想了。”w挑了挑眉:“别忘了,你已经不是我的队长了。”   “啧,还是老样子,让人不爽。”   “彼此彼此。”   赫德雷拍了拍手掌,将两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或许如果他再不说些什么,这两个家伙能一直互相讽刺到明天早上。   “现在卡兹戴尔大部分的力量都集中在西部战线,特雷西斯委派了数个军团和残存的雇佣兵团体前往萨莉亚平原,议会的军事力量也在随之调动,双方将围绕贝尔格莱德这座城市以及周边组成新的战场。”赫德雷说:“你收到的消息有多少,w?”   “和你差不多,真是着急呢,那个特雷西斯。”   “可以理解。”赫德雷回答:“他统治的区域正在不断被压缩,在战争彻底定下终局之前,他必须寻求破局的时机。”   “你们的任务是什么?”   “前往西线,不止我们,你也是其中之一,或许在过不久连巴别塔也会出现在西线战场。”   “你是说殿下,啧,scout可没和我提过殿下也会来。”   “我只是说可能,一旦特雷西斯现身,在他的威势下会对我们的军队造成严重的打击,没有想,也没有能力在卡兹戴尔和他为敌,除了特蕾西娅殿下。”   “但我想应该没那么容易,议会的事我听scout听起过,虽然他老是在抱怨,但那群家伙的确该死!”   “该死的人很多。”   “那也许我们可以借着某些人的手再次挑起内乱。”w吹了个口哨,她说的轻描淡写,仿佛内乱这两个字来的无比平淡。   “注意你的用词,w。”伊内丝忍不住开口:“就算你想为你的殿下做些什么,也轮不到你插手。”   “哈,我忘了。”w似乎想起了什么,她看着伊内丝平静的脸露出笑容:“这是你们的活,你们跟着那家伙,所以那家伙也会出现在战场上?稍微多说一句,你也已经很适应自己现在的身份了嘛,伊内丝,做一个萨卡兹的感觉怎样?”   “糟糕透顶。”   “大人也会前往西线,不过他不会和我们同行,他有自己的行程,我们是晚到的几批之一,比起前线的战事,我们已经缺席了不短的时间。”   “也就是说,我们又要在一起做事了?”w迟疑了片刻问。“你不怎么擅长说谎,赫德雷,你们肯定还有别的任务,不然不可能专程过来找我。”   “你说的没错。”赫德雷没有隐瞒:“scout说你在巴别塔内的身份很隐蔽,至少说明他很信任你,赦罪师,你对这个名称知道多少?”   w蹙起眉。   “萨卡兹中没人不知道赦罪师,他们是一群很难缠的家伙,简直和阿斯卡纶那贱人一模一样。”   看来她在她口中那个阿斯卡纶那里吃了不少亏,不然w不会说出这种针对性极强的话。   伊内丝有些惊讶,她偏头看了一眼赫德雷,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想法。   赫德雷微微摇头。   “离庭在西线追查到了赦罪师的身影,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一群非萨卡兹的外乡人。”   “你是说赦罪师的目的是西线驻军的头头,啊,我们那群忠心耿耿的议员和将军们,他们想做什么,威逼利诱……”   “别把话说的这么明显。”伊内丝说:“赦罪师的名头不小,至少在萨卡兹上层的势力中,他们的影响力和身影早已深入人心。”   “我倒是挺希望他们背叛。”   “就算他们背叛你轮不到你出手,自大只会要了你的小命,我记得我以前教过你。”   “我们那次没分出胜负,伊内丝,说的好像是你赢了一样。”   “你们能不能听我说完。”赫德雷终于忍不住了,她觉得自己或许不该过来,将任务交给伊内丝会更好,因为这两个家伙总会把话题扯到别的地方。   两人同时止住了话语,但还是挑衅似的用目光盯着彼此。   她们的感情不用多说。   赫【%|   “巴别塔的情报部门和离庭认为这群赦罪师的出现可能会影响到西线的战局,所以计划是将这群人引诱出来,然后解决掉他们,或者阻止他们原本的行动,这也是离庭会出现在前线的主要原因,巴别塔的议员和旗下的势力多我们和大人有不少偏见,但至少如果他出现在战场上,他们会有所收敛,但同样意味着现身的离庭行动会比过去更加艰难。”   “这个我知道,卡兹戴尔如今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着弄死你们,你和伊内丝,这可和我没多大关系,是你们的事。”   “不,现在你是其中之一了。”伊内丝嘴角露出浅笑:“三天前,scout已经将你和你的小队划分到了我们这边,嗯,他没和你提起。”   w的笑容僵在嘴边。   “*萨卡兹粗口*”   随手伊内丝听到了她不怎么礼貌的问候起scout的一家老小,不过可惜的是,scout至今还是个孤家寡人。   伊内丝心里舒服了不少。   小小w,可笑可笑。   “所以你和你的小队今后会和我们一起行动,……也许你会对接下来的事情感兴趣。”赫德雷说:“毕竟我们这次的对手是赦罪师,如果不想变成被追猎的对象,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就我们三个,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当然不只是我们,所有人,我是说牵扯进西线这片战场的人都会在这次的战争中有所动作,这已经不比我们以前的任务了,w,你应该摆正自己的心态,至少也重视一点。”   “但这一次就不是你们两个说了算了,我有想做的事,我要自己决定,没问题吧?”w提出她的价码。   “前提是不影响到我们的行动,如果你能保证的话,你可以自己决定。”赫德雷说:“西线的成败将注定卡兹戴尔漫长战争的结果,w,你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别因为你的大意弄丢了自己的小命。”   “我一向很懂得惜命,这点用不着你来提醒我。”   “那很好。”赫德雷伸出手。   “欢迎归队,‘w’。”   再见的w,她变了很多。   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恶劣,但她比过去更加在乎生命这两个字的含义,至少如果是过去的w,她不会让那名萨卡兹那么轻松就死去。   我听scout说了一些关于w的事,她似乎对殿下抱有某种憧憬,这在大部分萨卡兹身上是很常见的现象,但出现在w身上,难免也会让我觉得有些惊讶。   w应该有她自己的想法。   伊内丝也变了很多,至少她没以前那么多抱怨了,这场战争改变了很多人想法。   我呢?   我偶尔可以从一些险峻的地势眺望到烟雾笼罩中的卡兹戴尔。   卡兹戴尔。   我起初才是最想逃离卡兹戴尔的人,但如今我被留了下来,卡兹戴尔上方笼罩的烟云似乎正在一点点散去,可今后的卡兹戴尔又将走向何方。   特蕾西娅和她的巴别塔,以及离庭还有议会……   我知道自己不该想那么多。   但殿下,她会背叛那位大人吗,或者,那不该被称之为背叛。 第二十二章 没有结果的希望是一种毒药   W的确改变了很多,她变得比以前更加冷静了,或许说成她变得多了一丝冷静,虽然赫德雷和伊内丝找到她的时候,她表现的依旧和过去一样态度尖酸恶劣,玩世不恭,满不在乎,但如果她安静下来,那丝违和感根本不算细微。   赫德雷和伊内丝谈起这件事时,对方和他有一样的感觉。   “我确定W她变了很多。”   赫德雷想起了自己刚找到w的时候他们的对话。   “她隐藏的很好,嗯,或许连她自己也没有发觉。”   “她在巴别塔发生了很多事,我们同样发生了很多事,加入巴别塔这一年以来,我们做过的事比过去加起来还要多,也更棘手。”伊内丝回答。   “但她现在冷静的不像是w,先前在战场上找到她的时候,她确实还是过去那副嘴脸。”   “应该说比起过去有过之而无不及。”伊内丝摇头:“真难得,你竟然也能察觉到这种细微的差别。”   “别讽刺我,如果w安静下来,那根本不算细微。”   “w,她啊……”伊内丝仿佛想起了什么,她抱起的手微微拖着下巴:“这一路上她把自己队伍安置的很好哦,真不敢相信,根本不像是她的作风。”   “说明她心里已经有了同伴这个概念。”赫德雷同样有些惊讶:“她成长了不少,起码已经有了成为领队的担当。”   “scout教了她什么?”伊内丝好奇的问。   “你应该说她在巴别塔内学会了什么。”赫德雷说:“我之前遇到w的时候,她居然愿意为了留下来自愿断后而差点丢了性命,她表现的越不在乎,说明她心里其实越不这么想。”   “……听起来很别扭。”   “不奇怪。w一向是个别扭的人,我不敢说自己了解她多少,但她的想法其实并不复杂。”赫德雷说:“还记得我们刚开始遇到她的时候吗,前w死了,她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一个人,跟着队伍徒步跑了数十里。”   “嗯……难道不是你在考验她。”   “不,我在审视,确定她的来历和目的,考虑是否应该杀了她。”赫德雷摇头说:“她年纪很轻,年轻在卡兹戴尔不能代表什么,可她表现的很稚嫩,尽管她在伪装自己。”   “卡兹戴尔里不缺少年轻的佣兵,每个萨卡兹捡起一柄不属于自己武器都能给自己冠以萨卡兹雇佣兵的名头,她拿起了w的武器,我给了她一个机会,她表现的不错,或者我该说,超出了我的预料。”   “她也帮我们赚了不少钱。”伊内丝补充道:“同样惹了很多麻烦。”   “但那个时候她不像是现在。”赫德雷回答,略微思考了几秒:“一个年轻的佣兵,在这片混乱的大地上,找到一个彼此陌生的队伍,她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疯子,至少性格恶劣,我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和大多数佣兵一样,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够做什么,她不想产生太多交集,因为她在求死,兴许她不过是想要一个过得去的死法。”   “呵,就像我们的那个w一样,你还没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   伊内丝看向赫德雷,面对着她的目光,从始至终一直没有回答过这个问题的赫德雷这一次终于做出了答复。   他轻叹了口气。   “他啊……”赫德雷回忆起了什么:“他交了一个萨科塔朋友,不能说是朋友,但他们关系的确不错,w他失手杀掉了那个人,那之后他就变得有些疯疯癫癫,总是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也许我们那时候应该和他好好谈谈,但伊内丝……我们那时候有过那种想法吗?”   伊内丝微微摇头。   “……不管是你,还是我,我们都只顾得上的自己。”   “是啊,每个加入队伍的生面孔,这些年变了多少,老人还剩多少,雇佣兵不断被消耗,我们没时间来考虑自己的想法,甚至……我们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哼。”伊内丝轻哼了一声,“现在不一样了。”   “是不一样了,w她有了自己的想法,殿下让很多萨卡兹都有了自己的想法,而不再单纯被战争左右。”赫德雷说,他看着面前的伊内丝:“如果你按耐不足可以去尝试和她谈谈,听听她现在的想法。”   伊内丝蹙起眉。   “她不一定会说,而且,哈,你还嫌我们的麻烦不够多,那家伙就是个惹祸精,走到哪儿准没好事。”   “可你很在乎她,你们的感情……似乎不错。”   “我和她?”伊内丝惊讶的愣了愣,随后阴沉着脸反驳:“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听,赫德雷。”   赫德雷张了张口。   “打住,你要是再敢胡言乱语,我不确信自己会做些什么。”   赫德雷微微笑了笑,看着伊内丝搭在剑柄上的手,最终什么也没说。   ——————   11月9日   卡兹戴尔西部   萨莉亚平原   即使离这么远的距离,依然能感受到那股撕裂天地的伟力。   人在面对天在前是如此渺小。   男人的双眼凝视着远处的天灾云,大氅在风压中晃动,迎面而来的狂风中,昏沉的天空下,他的身影宛如湍流中屹立不动的礁石。   直到一个身影站在了他身后。   “……殿下。”   “特雷西斯怎么说?”男人没有回过头,来者望着他的背影,被风掀起的袍下露出铠甲的一角。   “卡兹戴尔摄政王委派了赦罪师协助,他没有明确表示,但赦罪师们已经找到了那个人的下落。”   “他在对面?”   “是。”   “我能感觉到,他就是在这里,在这片平原的尽头,我盼着这一天,朝思暮想了近二十年。”男人缓缓说,他黑色的瞳孔倒映着越来越逼近的天灾云,然而在人人为恐避之不及的天灾面前,对他而言,却并不是那么可怕。   身后的人欲言又止。   “殿下……”   “说吧,你有何顾虑。”   “恕属下直言,卡兹戴尔的人不值得信任,这场战争中特雷西斯已处于被动,他并不具备和我们合作的基础。”   “他有自己的打算,这位卡兹戴尔的摄政王殿下,如果不是出生于萨卡兹这个身份,他本可以取得更大的成就,我们和他只是各取所需,军队无法调动直接插手卡兹戴尔的战争,炎不能置身其中,这会影响到我们和周边几个国家建立的平衡。”男人缓缓说:“不必顾虑,特雷西斯还不敢哄骗我,他没那个胆子为自己树立更多敌人,嗯……这位摄政王殿下心里别有筹谋也说不定。”   男人想起了他见到摄政王的那次,他和特雷西斯做了某个交易,即使交易也是特雷西斯和他合作信任的基础。   他替特雷西斯解决了他的心腹大患,而特雷西斯借给了他萨卡兹的力量,某种程度而言,在这笔交易中,他吃亏的地方更大,但对不同的而言,账不能这么算。   “退下吧,让赦罪师们做好准备,我们需要一个新战场。”   “喏。”   身后的人转身离开。   男人平静的注视着远处的天灾云压下大地,宛如天倾。   “龙门啊,听说你有了一个新名字,你在龙门躲了那么久,也是时候来了解我们之间的恩怨了。”男人轻声说。   他抬起手,五指对着远处的天灾猛地握紧,仿佛将肆虐的天灾握在了手心,随后一寸寸撕裂。   只有你死了,死在这里,我才能安心,只有你死了,我才能不饱受这日夜煎熬的折磨。   ——————   巴别塔总部。   格莱—巴尔   港口,罗德岛号停泊处。   罗德岛号医疗研究室外,隔着宽大的玻璃,病床上的特蕾西娅陷入了昏迷,她的眉头紧皱,似乎正在承担着某种巨大的痛苦。   腰侧的源石侵蚀越发狰狞。   金发的萨卡兹坐在床边,法术的光芒在两人之间绽放,划过生命流的倒映在透明的镜面,随着光芒的流动,萨卡兹的脸色越发苍白。   “不能再下去了,凯尔希女士,她快撑不住了。”   “不,再等一等。”   “她会死的,那位殿下的病情根本不是她能够承受的,不行,女士,你必须立刻终止。”   “……”   凯尔希无动于衷,白发的萨卡兹终于再也无法忍受下去,她冲进了医疗室,强硬中断了法术的流动,然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动,凯尔希并没有因萨卡兹的举动而流露出丝毫愤怒。   她只是注视着病床上的特蕾西娅,死死抿住嘴唇。   不至于会这么快的。   怎么会这么快。   她的病情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加剧,撑不住了吗,特蕾西娅……   我到底要怎样才能救你。   “特蕾西娅她,还剩多长时间?”低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站在凯尔希身旁的博士忽然开口。   凯尔希没有回答。   博士的余光看到她死死攥紧的手掌。   “……半年。”   “没有别的办法了,是吗?凯尔希。”   “我已经尝试了所有的可能,这半年来,她太操劳了,战争和议会拖垮了她的病情,她一直在撑。”   “终于到这天了啊。”博士轻叹了一声:“这场战争已经到了尾声,我们离不开特蕾西娅,现在所做的一切,都牵系在她一人身上,特雷西斯在巴别塔内留有的间谍尚未完全清理干净,即使我们封锁消息,但如果她长久没有回应,这里的情况也很快会暴露,议会将有所动作,巴别塔会处于被动,甚至陷入危机,腹背受敌。”   “……”   “特蕾西娅之前找我谈起过这件事,她早预料到会有这天的到来,她的病情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博士突然说,凯尔希终于有了反应,她转过头看着博士的脸。   “她和你说了什么?”   “她说,你之前的某个提议她一直记得,但如果她病倒了,她无法接受也不会同意。”博士缓缓道:“她说如果这就是她和卡兹戴尔的命运,她不会抱怨自己的结局,她认为你能够找到一条新道路,因为你是凯尔希,你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保护好阿米娅,保护好这艘罗德岛号。”   “……她早就知道,凯尔希,她已经做好了安排。”   凯尔希怔了怔。   “不,不,我绝不认同,我绝不接受这种结局!”   “凯尔希……”博士想要抬起手,他的手停在半空,望着失神的凯尔希又重新放下,转过头目光凝视着病床上的特蕾西娅。   “这不是失败,特蕾西娅做出了她的选择,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必须选择接受,她认为我们并没有因此失败,只是……巴别塔和她的使命或许已经结束。”博士说:“让她好好休息吧,这么多年来,她受的折磨已经够多了。”   凯尔希没有回答。   博士听到脚步声从身后响起,他转过头,凯尔希的身影正在远去,跌跌撞撞。   “博士?”   “我在,特蕾西娅。”   “我能拜托您一件事吗?”   “请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倒下了,在你们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无法醒来,我希望你能代替我继续带领巴别塔,或许不是巴别塔了,但我希望你能带领他们,他们需要你的指引,还有阿米娅和凯尔希,凯尔希她恐怕无法接受吧,不过博士,是你的话,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解决。”   “……我们已经快要赢了,殿下,为什么不再坚持一会。”   “所以我才说如果啊,作为指挥官的你,平时也不会只会考虑一种可能吧,博士。”   “确实。”   “凯尔希和我说过某个提议,但我不能这么做,每个人都有选择活着方式的权利,我不能肆意剥夺这些,夺走属于他们的生活,我啊,真的很想和你们一起继续走下去呢,我想和你们一起开创一个属于我们的未来,新的未来,看着我们的理想一点点被变成现实,那一定很美好吧。”   “特蕾西娅……”   “但我知道哦,我不该奢求太多,可有时候我还是会忍不住想想,那该有多好,那一定很好吧,陈默他说的愿景。”   “特蕾西娅!!”博士加大了声音,隐隐带着怒气。   这是他第一次展现自己的愤怒,也是唯一一次不再能保持平静。   “……不要放弃。”   “我没有放弃,博士,即使只有一点可能,我也想继续走下去,和你们一起走下去。”   她这么说,可博士却无法因为她的回答而感到安心,他只有无奈,以及……悲伤。   “那之后就拜托你了,博士,我知道这个要求让你为难,也会让你陷入陷阱,但为了巴别塔,为了还在前线的战士们,到了那时,请你亲手……” 第二十三章 我们之间隔了太多东西   后来陈默很少再和人谈起关于在卡兹戴尔发生过得事。   战争是残酷的,它也从未改变,但战争不止剩下残酷,某些时候它也象征着希望,或者说,一个新的开始。   不少人学者认为卡兹戴尔的内战反而让贫瘠混乱的卡兹戴尔出现了一次全新的社会资源再分配,在定序的过程,尽管有大量以小队为单位的雇佣兵团因这场战争而销声匿迹,有不少萨卡兹权贵在这场战争中失去财富,权利以至于生命。   在由摄政王和卡兹戴尔正统王者所率领的两股势力,统合了各方混战,意识导向不同的卡兹戴尔而掀起了战争后,他们的战争使得散落在卡兹戴尔的诸方势力和散兵游勇被迫划分阵营,在一定程度结束了萨卡兹的纷乱,给新秩序的稳定打下了良好基础,而不断消耗在这场战争中的雇佣兵和贵族们,他们的死,为卡兹戴尔腾出了巨大的可再利用财富和资源,为稳定战争后卡兹戴尔的社会具有很重要的推动作用。   至今为止,研究这场战争的各方学者,还在讨论这场战争是否是一个巨大的阴谋,萨卡兹正统王室之间的分歧原本就是一场用以催生出当前局势的戏码,他们之间的战争,改变了卡兹戴尔漫长历史遗留下的诸多贵族势力和雇佣兵问题,一扫卡兹戴尔过去的阴霾,使得这个国家在这个天大的阴谋下团结在了一个声音和主权之下。   无疑,如果这是一个阴谋,那么诸多在卡兹戴尔期间发生的问题和不合理的只言片语隐秘就能够找到解释的说辞,当然,这也来自于外界对于萨卡兹个人所带有的不可避免的偏见与傲慢。   但假使这一切都是预定好的计划。   那不得不说,卡兹戴尔现任的君主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可怕政治家和权利推手,她为自己树立起了一个无比正面的形象,这个形象深入人心,并赢得所有萨卡兹的尊重和敬仰,而她的这个形象为萨卡兹今后的统一起到了至关重要的,她如愿以偿获得全体萨卡兹的响应,并在他们心中为自己的塑造出了一个深入人心的宏伟形象。   一位心机深沉而又雄才伟略的君主。   她主导卡兹戴尔这场残酷的战争游戏,在她的棋盘上,每一名萨卡兹都被明码标价,预定了位置和结局。   又一位类似于乌萨斯女帝般的人物。   后来,外界是这么看待特蕾西娅的,同时饱受他们争议的还有她所推行的政策以及对于国际形势的态度。   至少卡兹戴尔是第一个明面上不排斥感染者国家,当然这与他们巨大的感染者基数离不开关系,但同样,也被视为当前形势下,特蕾西娅政策的严重偏移,她野心勃勃试图利用全泰拉数量众多,涉猎领域广阔的感染者们来重建和复兴她的新卡兹戴尔。   在面对诸多外来记者的访问和召开的新闻会上,她和她的王室幕僚团们并没有公开对这个说法表示否认,否则等待他们的或许,不,已经是一堆带着严重自主臆测的推论。   他们的猜测不一而足,但论证这些猜测的学者和所谓的专家却从来没有一人真正深入到卡兹戴尔,他们中没有一人真正亲身经历过这场战争。   他们永远以他们自己的眼光来看待周围发生的事,某种研究,比喻,某个学术界的泰斗大拿,或者说他们从未将萨卡兹的历史看在眼里,而仅仅是抱着一种围观的态度来看待已经发生过的这场战争,用他们自己的心态和观念来关注和断定这个国家意识形态的变化和走向。   这并不奇怪。   对于曾经身处其中的陈默而言,如果是过去的他,也难免会有诸如此类的想法。   这是一场阴谋。   而他,或者说他们,只是在近乎麻木的增加这个数字。   将军们的办公桌前摆放着牺牲的阵亡名单,那一串串不断增长的数字和陌生的姓名,在短短一个下午内不断被更替。   没人能记住那么多的名字,而他们都被赋予了同一个称呼。   ……萨卡兹。   魔族佬,他们以前是这么叫的。   牺牲的人越来越多,但陈默相反却越发平静,围绕贝尔格莱德的战争组成了一个残酷而又血腥的绞肉场。   在萨莉亚平原之上,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军队,士兵,游骑,术师团,侦查小队,雇佣兵在彼此厮杀,他们的血染红了平原上唯一那条河流,尸体堆积在被践踏蹂躏的烂泥之下,血污中仰望着天际的瞳孔里早已失去【|&   偶尔能看到在伤口处随着空气弥散的血液,乌黑的血液中流淌的源石在主人死后,于空气静静消散,仿佛从未来过这个世间。   于是生命早已失去它本该拥有的厚重,它被视为了一个可以随意抛弃和获得的筹码,它被权衡左右在利益的天平上,那些活着的人,还有那些死去的人,他们的存在被当做了这场战争中不断被置换的棋子。   冷漠的棋手俯瞰自己的棋面,他视对手的力量强弱来增添天平上的价码。   陈默没能去参与进前线战场的指挥。   他不擅长和那些萨卡兹将军们打交道,当然,那些将军们或许也不乐意看到一个刽子手和他们共处一室,并说三道四。   大家心里都不痛快。   流传在萨卡兹之间的言论他有所耳闻,他和他的离庭似乎正在被渲染为一种罪大恶极,并穷凶极恶的存在。   他们毫无道理的杀害萨卡兹良善的百姓,他们用高压试图让主导了这场正义战争的巴别塔议会对他们退让,议会绝不会对一个蛊惑了特蕾西娅的弄臣,奸佞屈服,而他们的特蕾西娅殿下只是一时被哄骗,被一个外来的卑劣骗子用他的花言巧语所蒙蔽。   她终于会在议会正直的意见下摒弃掉这个弄臣,并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为他在卡兹戴尔所犯下的那些诸多罪行而深刻忏悔。   尤其是在陈默出现在议会之后。   那被视为一种无比卑劣,恶心,让人绝对无法忍受的恶行,肆意践踏萨卡兹庄严的议会,肆意在议会上散播恐吓的言论,想以此来让议会的各位议员屈服于他的威势之下。   他们说的话简直越来越难听。   “啊,或许难听二字太过抬举他们,不过他们的确是在做着类似的事,添油加醋的言论,肆意伪造的证据和事实,我清楚他们在想什么,他们在怕我。”陈默放下笔,看向一旁的维娜:“或许此刻他们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处理掉我这个外人,在他们眼里我可能成了一个可笑的小丑,但为了利益,他们可以选择暂时隐忍。”   “看清这些人的嘴脸吧,维娜,也许有一天你可能会面对同样一批人。”他说,撑着手看着坐在对面正紧皱眉头翻看这报告的金发阿斯兰:“你越是对他们退让,他们便越会变本加利,他们只会想要更多,甚至到死也不会回头。”   “可你看起来一点也不生气?”   “实际上我很生气。”   维娜缓缓合上手中的报告,她听到陈默这么回答,但她没能从陈默的脸上看到一丝愤怒。   “生气不一定要表现在脸上,我记得这句话以前是你告诉我的,所以我很生气。”他伸手拿起维娜放下的报告,扔进垃圾桶:“但我不该为了一群恨我的人大发雷霆,愤怒会让人失去理智,而这正是他们所希望看到的,即使我恨他们,但他们还是好好活着。”   “你也没有想过辩解,甚至……你阻止了你的人为你辩解。”维娜问:“……为什么?”   “你心里知道不是吗?”   “因为卡兹戴尔,前线最近传回来的战报我都看过,牺牲的人越来越多,你这里同样如此,但相反你却越发平静,你漠视这这些变化的发生,我感觉……”   她看着陈默,欲言又止。   “感觉什么……”   “感觉你是故意在等着这天的到来。”   “怎么这么说?”陈默略微惊讶:“我看起来像是会做这种蠢事的人吗?”   “我看不透你,格尼,我以为自己了解你,但来到卡兹戴尔后,你正在我眼里变得越来越陌生。”   金色的瞳孔内倒映着陈默的声音,维娜的目光明亮,仿佛耀眼的宝石般璀璨,而里面只倒映着一个人的身影。   她不再那么懒散了,相反,安静下来的她此刻多出了中莫名的威严,她在审视,观望,可陈默对她而言触手可及。   她没有伸出手。   即使是后来,她也没有伸出手,她不确定眼前的格尼是否还是她所认识的那个格尼。   也许他也同样有些懒散,她还是喜欢那个孑然一身的独自生活在伦蒂尼姆下层区的小市民,他偶尔会说些不怎么好笑的笑话,偶尔会弄些糗事,市侩,精明,烂俗,心里却一清二楚,他总能找到方法,他从不置身事外,却往往不会让人轻易失望。   维娜爱上了那个人。   爱上了那个人对生活的态度,爱上了他平淡甚至略显枯燥的生活,爱上了那种短暂有如泡影般自由的人生。   “你不用来看透我,维娜。”陈默摇头说:“因为我是一个善变的人,我向来善变,而且谎话连篇。”   “……呵。”维娜轻笑了一声,没有反驳:“是啊,谎话连篇,让人分不清那个才是真实的你。”   “我们都会改变,或许你眼里看到的每个我都是真实的我,只是因为遇到不同的人,发生了不同的事,所以难免会让你觉得我出现了变化。”   “那些事里没有我?”维娜的目光变得无比认真。   她这么问。   “你现在正坐在我面前。”   陈默回答。   维娜冷淡的嘴角终于浮现了一丝轻微的笑意。   “但我不是很满意你的这个回答,格尼。”   “你总要学着接受每件无法称心如意的事。”   “比如?”   “一些难听的言论,一些让你排斥的意见,一些你并不看好但不得不装作接受的提议。”陈默说:“我的王,有时候我们必须为了某件事做出一些妥协和退让,但不必一直退让,有时候退让会被视为软弱,而软弱往往意味着毫无成就。”   “可我并不是你的王。”   “在我看来,你已经是了,你身上肩负着责任和使命,即使被迫流落到萨卡兹的土地,但终有一日你将回到属于你的王庭,戴上属于的王冠。”   维娜缓缓沉下脸。   “你是在笑话我吗?”   她故意做出一副不满的模样。   “这我哪敢?”   “我不信。”   “你可以问汉娜,她的回答不出意外和我一致。”   “……”   “因陀罗他们自愿跟着你来到这里,他们正在这场战争中快速成长,他们为你而战,希望能缓解你如今在卡兹戴尔为难的处境,我看得出来,你也应该看的出来。”陈默说:“你坐在这里,难道不是证明你在担心他们?比起在战场和他们并肩战斗,在这里的你能起到更大的作用,君主不该现身战场,置身险境,但君主同样应看清局势,做出选择,没有哪个合格的君主是不用剑而用话语来维持她的统治。”   “你似乎很懂这些,格尼?”   “道听途说罢了。”   “……你还有多少秘密没告诉我。”   “杀死一位大公和杀死一名平民并没有多大的差别,无非是前者身份看起来高贵了一些,但他们流出的血是同样的颜色。”陈默说:“不必太过强迫自己,维娜,你可以给自己找一个借口,那是必然发生的结果,懂得忍受,懂得权衡。”   “那你呢,你是怎么告诉自己的?”   “我?……我告诉自己,这些终归会有一个结果。”   维娜没有再回答了。   她只是轻叹了一口气,收回落在陈默身上的目光。   陈默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格拉斯哥帮最近受伤的不少,尽管霍格给了他们一些“优待”,尽管维娜这些天一直强迫自己忍着没和她们一起并肩。   但她心里有她自己的想法,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想法,更何况是她。   陈默的笔尖轻触在纸面,他心里知道维娜希望的答案,但他没法给她许下更多承诺,没有结果的承诺注定一无所获。   他们之间隔了太多东西,而这些,并不是某个人的一厢情愿就能跨越,也许维娜也不敢肯定,所以她最后什么也没有提起。   总之,他让一个或许同样爱着他的女孩失望了,第二次。   钢笔的墨迹在纸面荡开,渐渐浸透了哪行关于赦罪师和赫德雷小队的字迹,他在其中看到了某个熟悉的代号。   一片新的战场。   ps:要我说啊,维娜和陈默之间就隔了一个小默(吐不槽来了吧)。 第二十四章 卡兹戴尔,我已为你竭尽所能   W在疯狂逃窜。   她将自己隐藏在战场升起的烟雾中,但她依然能感觉到从某个地方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赫德雷说的没错。   在战场之上,猎物和猎人的身份从来不是固定的。   w从不后悔。   她依靠在半塌的水泥板后,握着怀里残弹不多的榴弹发射器,手铳的弹匣抛出,最后一根备用弹匣被插进枪内。   拉动枪机。   w轻呼了一口气,努力平缓自己的呼吸,她伸手擦掉模糊了视野的血迹和泥泞,小雨纷扬从天空落下,浓郁的水雾遮蔽了这片战场的废墟。   咔。   细微的响动从身后响起,w猛地转过身,手铳想也没想就要激发,来者按住了她握住铳的手,她反手抽出后腰的匕首。   匕首差之毫厘划过伊内丝的脖颈,如果她没躲开的话,已经切开了她的喉咙。   “是我!”   伊内丝低呼道。   “我知道是你。”   “那你……”   w的神态让伊内丝止住了话语。   “嘁。”   她轻啐一声,松开了按住w的手。   “我很高兴你还活着,伊内丝。”w后退靠在水泥板上,她看了眼伊内丝身旁:“赫德雷人呢,他逃走了?”   “我们分开了,我没找到他。”   “你找到了我?啊,你的法术还是一如既往的便利呢。”   w的目光落在伊内丝眼睛上,那双红色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晦涩而干枯,这是法术过度使用的结果。   “你确定在这种时候还要和我讨论这个话题?”伊内丝问,她半蹲下身,这时w才注意到了她的整条右臂上都是血迹,经过了匆忙的包扎,红色鲜血浸透了绷带。   “你受了伤?”   “不打紧。”伊内丝低下头,眨着发疼酸肿的双眼,她的视线变得恍然有些模糊。   w没再笑了。   她以为自己应该笑话几句面前的女人,伊内丝同样这样认为,但w没有。   “你应该知道在战场受伤意味着什么?”   “如果你害怕我成为你的累赘,大可不必说得这么委婉,你的情况也不比我好到哪儿去。”   “我问你,现在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不清楚,赦罪师来的太突然了,我们低估了他们的实力,他们冲散了我们的小队,个人战力远比我们过去遇到的任何队伍都要强,我怀疑……”   “怀疑我们被当成了活饵?” 【~   “……”   “现在就和上次一样不是吗?”w将匕首重新插回腰间,另一只手搭在膝上,伊内丝看到她嘴角浮现了一缕笑容,那笑容没带着半点温和,恶劣却又讥讽。   “又剩下了你和我,相同的情况,相同的战场,相同的处境,不同的敌人。”   “你说的没错。”伊内丝轻叹了口气。   “赫德雷会死吗?”   “不知道,凶多吉少。”伊内丝蹙眉说:“我看不到战场上的情况,赦罪师中有人能感知到我的法术,他们能人不少。”   “那你还真是没用。”   “你觉得你有资格说这种话,起码我还没到拿不动武器的时候。”   “生气了?”w挑着眉问。   “我,呵……没想到最后居然会和你这家伙死在一块。”   “我们不一直做好了这种准备吗,伊内丝,还是说,这段安稳的时光让你产生了我们不会死在战场上的错觉?”   伊内丝愣了愣。   w说的没错,也许和赫德雷一样,自从加入巴别塔之后,我就没想过自己要怎么死在这场战争里,巴别塔的确让我安心了不少,同样也放松了我的警惕。   但w不同。   我现在有点看不清她了,赫德雷的感觉是对的,w变了不少,她变得兴许是成熟,兴许是实际,她在巴别塔看到了更多。   她比我们都要清楚真相。   赦罪师,神秘而又致命的人。   赫德雷停了下来。   他看着面前拦住去路的几个身影,黑袍裸露出了萨卡兹的犄角,他们站在战场的废墟之上,俯瞰着下方停下脚步的佣兵。   “确认目标,赫德雷。”略显低沉的声音传入赫德雷的耳里。   军靴踩踏在薄薄的积雪里。   “赦罪师?”赫德雷喘着气。   “你给我们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佣兵,你很擅长逃跑。”   “萨卡兹雇佣兵都很擅长逃跑。”   赫德雷说,他扫过三名呈三角状态包围住他的赦罪师,他知道自己逃跑的可能已经微乎其微。   “我们这段时间损失了不少人手,来自于你和你的……离庭,赫德雷,你应该为此感到骄傲,很久以来,我们再没有受过如此沉重的打击。”   “因为你们总是躲在背后,躲在卡兹戴尔和萨卡兹阴影里,服从于那位殿下的指令,掀起一个又一个让雇佣兵们自相残杀的阴谋。”   “……你对我们存在误解。”   “愿闻其详。”   “赦罪师的存在是为了萨卡兹和卡兹戴尔的延续,我们所做的一切,所有的行动都基于这个原则,抚慰萨卡兹的伤痛,治愈卡兹戴尔的病症。”   “哈……这可真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你不相信。”   “你们背叛了特蕾西娅。”   “不,是特蕾西娅背叛了萨卡兹,即使如此,我们依然对她抱有最大的尊敬,特蕾西娅的所作所为值得所有萨卡兹敬仰,但她却选择了错误的道路,她不该遗忘历史,她的选择将带着全体萨卡兹步入深渊。”   “你怎么敢确定,赦罪师,你怎么敢确定你就是正确的,确定你和你的殿下,你们现在做的就是正确的!”   “拖延时间没有任何意义,赫德雷。”   赦罪师摇了摇头,他从废墟上跳下,落在赫德雷几步之外的距离。   “我们既然现身与此,无论你作何打算,结果早已注定。”赦罪师说,面具下的视线凝视着赫德雷,水雾在战场之上弥漫。   “雇佣兵不该将自己的身影暴露在敌人的视线之内,你是一名老手,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但既然你已经做出了选择,你也该为此承担相应的代价。”   “代价是死?”赫德雷问。   “你可以选择自裁,我们不会阻拦你。”   “……”   赫德雷没有回答,他默默解开了背后的弩箭,折叠的弩落进积水,他撤掉斗篷,卸去不必要的武装,只是紧握着自己手里的剩下唯一的武器。   赦罪师们并没有阻止他的动作。   “看来你有别的想法。”   赫德雷抬起剑。   他曾有过考虑离开卡兹戴尔,在这场战争中置身事外,但……他没那么做,因为他心里不甘心,他不甘心离开战场,他不甘心在这场战争中没有自己的位置,其实他最不甘心的,是这么多年来,他们在这片卡兹戴尔上舍生忘死,为了所谓的报酬,为了所谓的价码,彼此厮杀,仅仅是这样活下去。   他觉得不该这样,他觉得那些死在卡兹戴尔的萨卡兹的不该接受这种死亡和结局。   赫德雷从来明白,他不该有这么多想法,他也不该如此忧虑,萨卡兹的卡兹戴尔的局势和情况不是他这个小小的雇佣兵能够左右的,也从不因为他的想法而发生任何改变。   但他还是会去想,最近越来越想了。   “我的确有别的想法。”赫德雷深吸了一口气。“我想知道,没有雇佣兵和战场的卡兹戴尔会是什么模样。”   他带着剑冲向面前的赦罪师。   剑锋劈开了法术,刺眼的光映亮了这名雇佣兵沧桑的脸,他眼里绽放着明亮的光,他的脚步在此刻一往无前。   ——————   战场被切割成了无数块。   战场上不止有赦罪师的身影。   战斗结束的很快,却远比过去更加激烈,这让w想到了他们第一次和巴别塔接触的那笔合约,同样的处境,但敌人和同伴的身份却不同了,不如说正是因为不同才让如今他们的处境更加艰难。   手铳中的蚀刻子弹已经打空,w换上了匕首。   她没找到伊内丝的身影,或许是躲起来了,也或许她提前选择了撤离,那个女人会做什么w都不会奇怪。   “嘁。”   她收回手,踢了一脚地上的尸体,这家伙什么也没带,除了几根弩箭和一具尸体外,w没能找到半点能用的东西。   “你下次设置陷阱时能不能提前通知一声。”她看到伊内丝从雾里走来,手中提着一支铳器,她的手上染着血,右臂上渗出的血迹更多了。   “你居然趁机没跑掉。”w别了别嘴,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失望。   “那还真是让你失望了。”伊内丝将手里提的铳器抛给w:“你的陷阱差点要了我的命”   “你不是还好好活着吗?”   “……是差点。”   “那不就得了。”w拉开铳器的枪栓,确认了弹药的残余后,搭在身后:“你那边遇到了几个?”   “三个。”   “才三个,你用了这么久。”   “我可不像是你,我没你那么不要命。”伊内丝叹了口气:“我们得找个地方暂时休整,我感觉情况越来越不利了。”   “你的反应真是迟钝的不行,情况什么时候有利过。”w说。   夜晚。   废墟的深处。   借着便携手电微弱的冷光,w坐在伊内丝身旁,伊内丝闭着眼,靠在w肩上,她睡着了,或许连她自己也没发现自己睡着了。   w不屑的别着嘴。   这个该死的女人白天就一直在嘴倔强撑,还说什么不打紧,这才一会功夫就已经原形毕露。   如果不时微弱的呼吸声,w甚至觉得伊内丝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如果她变成了尸体,啊,w心里也说不清自己是该高兴好还说难过好,可能会哭出来吧,可能吗?   伊内丝也没那么重要吧。   嘴里咬着压缩干粮的我调试弓弩弩机的手顿了下来,她侧头望着一眼靠在自己肩膀上睡着的伊内丝。   不得不说,安静下来的伊内丝可要比清醒的她讨喜多了。   “我可没那么容易死掉。”   伊内丝忽然开口,w吓了一跳,干粮噎在喉咙里,她使劲咳嗽这拍打自己的胸口,差点没被噎死。   “你……”   “我还活着。”   “你还不如死了省事,哎呀,刚才是谁信誓旦旦说自己不打紧的,我听错了吗?”   “你没听错,但你影子可不是这么说的。”   “闭嘴!”   “你很难过,w,是因为害怕我死掉?”   “放屁!你的法术还是一样让人厌恶!”   “哼。”   伊内丝只是轻哼了一声,她又重新靠在w肩上,和她肩靠着肩。   “干嘛还往我身上靠。”   “别动,我需要休息。”   “……”   “你的手?”   “已经没知觉了,血流了太多,我现在的反应很迟钝。”伊内丝抿了抿苍白的嘴唇:“如果到了那种情况,你知道该怎么做,w,给我留下一颗炸弹,算我欠你一次。”   “你要怎么还?”w问。   伊内丝闭上眼。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伊内丝……”w轻声呼唤。   “我在。”   “……别死。”   ————————   “不错,赫德雷,不错,如果不是你选择了巴别塔,兴许有一天你有机会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   他看着失去了一条手臂的赫德雷,剩余的左手撑着手里的大剑不让自己倒下,血染红了赫德雷的半个身体。   而在身后,一具赦罪师的尸体早已死去了声息,在面对死去同伴时,面前的两名赦罪师没有丝毫反应。   他们比佣兵更加冷静,理智,但也因此更加致命和危险。   “那可……真是遗憾。”   赫德雷凝望着几米外的佣兵,他的视线有些模糊,分不清是血还是汗水,也许都有,身体忍不住痉挛颤抖,左臂传来的疼痛已经近乎让他感到麻木。   “卡兹戴尔盛行的佣兵不少,但能取得和你相同成就的不多,你值得为此感到自豪,哪怕是在死后,依然如此。”   “赦罪师都这么擅长夸赞对手吗?”   兴许是因为赫德雷已经无处可逃,难免一死,赦罪师们并没有步步紧逼。   “强者应给予尊敬,你侍奉那位殿下,我们只是理念不同,但为了卡兹戴尔和萨卡兹的利益,在这点上,我们是一致的。”赦罪师说:“巴别塔难逃覆灭,即使不是这场战争,特蕾西娅殿下的理念也难以盛行,你心里抱着希望,不该有的希望,特蕾西娅早已病入膏肓,你们的议会蛇鼠两端,没有半点胜算可言。”   “……别告诉我,这就是赦罪师们选择特雷西斯的原因?”赫德雷忍不住发笑。   他没有等赦罪师回答。   “所以,说到底,其实赦罪师也并非不看好殿下,而是因为殿下的病情,让你们连踏出那一步都不敢,你们啊,我得承认,我高估了赦罪师这个组织,你们其实和议会,不,和萨卡兹并么有什么不同,甚至,你们不过是一群因循守旧的顽固。”   赫德雷的话语里甚至带着轻蔑和不屑,他看着面前的赦罪师,再也不觉得这群人有什么可怕。   “也许你说的没错,我们在天平的两端选择了更大的价码,但这并不奇怪,赦罪师是为了卡兹戴尔和萨卡兹而存在,我们不允许任何风险,更不会因为某个不切实际的理念而搭上一切。”   “就是因为你们会这么想,所以这么多年来,这场漫长的战争开始以来,卡兹戴尔才一直没什么变化,没有任何改变,一直残破,落后,纷乱,贫瘠。”赫德雷低声说:“赦罪师,你们固守成见,因为所谓的风险,你们漠视卡兹戴尔和萨卡兹死去,你们抛弃了殿下,啊,真是可笑。”   “争论并没有意义,赫德雷,争论永远没有意义,结果才最重要。”赦罪师摇头回答:“而你的结果,已经注定。”   赫德雷看着赦罪师一步步向自己走来,手里提着锋利的剑,他没法再反抗了,甚至他没法在移动一步,没能倒下已经是他最后的坚持。   赦罪师高举起剑,剑锋后,赫德雷看到渐沉夕阳下的卡兹戴尔,在黄昏的渲染下,像血一样的颜色。   那一刻赫德雷想起了很多。   他想起了伊内丝,想起了w,前w和后来的w,他想起他的小队,他和伊内丝刚开始计划成立佣兵团时,那时他们才几个人。   他想起了自己的出生,想起了工业区连绵百里的腐朽,想起了漫长的战争中遇到的一切,也想起了刚到巴别塔时,见到殿下的画面,一直到最后,他们一路走来。   原来已经走了这么远了。   记忆远去。   赫德雷什么也没想了,他的脑海一片空白,只剩下眼底里血色的黄昏。   我的卡兹戴尔啊……   我已为你竭尽所能。 第二十五章 小疯婆子   维娜看到陈默带着离庭的战士离开了营地,她注视着他们的背影,没有去问他要去哪儿,要去做什么。   霍格被留了下来。   罕见的这个离庭对外行动的组长在一天内保持最大的沉默,驻守在离庭驻地的人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谁都能猜得出他们发生了变故。   驻地后方有一片墓地。   牺牲在这场正在进行的战争中的萨卡兹和非萨卡兹的尸体,无论身份,年龄,来历都被掩埋在了同一个地方。   因陀罗听霍格说起这件事。   “那片墓地,啊,你也注意到了啊,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主子。”   “回答我就行了,他们是怎么告诉你的?”   “……和我们以前一样,在伦蒂尼姆的时候,我们哪儿也有一片相同的地方。”   “你是说他们把这里当成了家。”   “不,主子,我认为他们是把离庭这两个字当成了家。”   “……这样。”   “怎么了吗?”   “因陀罗,你想过留在这里吗?和格拉斯哥帮的人一起留下来,也许,我是说这样会更好。”   “我没有想过。”因陀罗想也不想摇头:“我一直记得你说过,抗争永远不会停止,不管是在这里还是伦蒂尼姆,但我跟着你,我相信你,维娜,所以无论你做出任何选择我都会接受。”   “是吗?”   “我们的人受了伤,流了血,还有些人和萨卡兹躺在了一起,他们可能永远不会在跟着我们继续走下去,将来,我知道这个数字只会越来越多。”因陀罗看转头看着维娜,“但没关系,从我们遇到你的那天开始,我们就已经有了这个准备。”   她的话语停顿下来,沉默了几秒。   “你退缩了吗?维娜。”   因为你看到我们正在为你死去,因为你看到了这场战争真正的残酷,尽管离去之前我们就已经有过类似的打算,但当真正接触它时,我们才明白原来一切都没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如果你回答是。   我大概会很失望,因陀罗心想。   “我……”维娜愣了愣,她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她才摇头:“不,没有,萨卡兹这场战争让我认清了很多事实,我只是忽然发现我比以前更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了。”   “因陀罗,我希望你们能好好活下去,别轻易否定自己的价值,也别轻易漠视自己的生命,我们会一起走下去,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我希望你能一直陪在我左右。”她轻声补充道:“作为友人,作为同伴,这不是命令,而是来自我个人的请求。”   因陀罗心里轻松口气。   “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   “但我还是想说一说。”维娜露出微笑,她看着远方早已消失的某个身影,低声道:“总觉得我要是不说出来,你会故意装作不知道。”   你们是同一种人,但你们又不像同一种人。   赫德雷做好了迎接自己死亡的准备。   他看着剑锋落下,心里在这一刻却出离的平静,甚至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别了,卡兹戴尔……   钢铁在赫德雷眼前碰撞,银色的剑锋溅起了火星,黑色的披风扬起时溅起了积水,冰冷的水打在赫德雷的脸上。   那个在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挡在了赫德雷的身前,他的身影熟悉却又陌生,不由让赫德雷响起曾经第一次见到这倒身影时,他居高临下俯瞰着自己时的轻蔑,赫德雷甚至提不起拔剑的底气。   在那双眼睛前,一切都是徒劳。   曾经的绝望和无力,在这一刻却相反令赫德雷感到无比安心,他大抵终于能够体会当初伊内丝的心情,和在通讯里她颤抖由纠结的语气来源。   赦罪师急速后退,剑锋燃起的蓝炎点燃了赦罪师的斗篷,他挥刀斩去燃烧的一角,落进积水熄灭。   赫德雷终于在这一刻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量,他向后倒去,一支手臂托住了他仅剩的左臂。   “劫后余生的感觉如何?赫德雷。”   他甚至听到了半带玩笑的语气,赫德雷很想配合着笑一笑,但他实在没力气露出笑容。   “还不坏。”   “你做的很好。”   “……这是陷阱,大人。”   “我知道,我知道这是陷阱,而你们都是活饵。”   陈默看向对面剩余的两名赦罪师。   “你们有两分钟的时间考虑撤离还是留下,赦罪师。”   两名赦罪师对视一眼。   “我知道你,离庭的首领,特蕾西娅身边崛起的新贵,在你的手段下诸多萨卡兹和贵族因你而死。”   “你们想报仇?”   “相反,我们为您对萨卡兹和卡兹戴尔所做的贡献感到由衷的敬意,尽管我们与您立场对立。”   “你说话真好听,可以再多说一点,我爱听。”   “您大可不必用这种拙劣的方式拖延时间,既然您敢现身,我们的目的就已经达到,我们不是您的对手,您的对手也不是我们。”   面向陈默的赦罪师微微躬身。   他们没有任何停留转身撤离。   “可惜了。”陈默遗憾的将重刀插在地面。   如果能拦住这两名赦罪师应该能得到不少情报。   “……是我拖累了您,大人。”   “别这么说。”陈默摇了摇头,他看着赫德雷失去的右臂,想伸手拍拍他肩膀的手最终只能收回:“这次任务你已经做的足够出色,事已至此,两名赦罪师不值得再搭上你的性命,而他们也未必会被生擒。”   “他们一定还有别的目的。”赫德雷继续道,他没有停下。   “无非是针对我和离庭,泥岩和其他战士很快就会赶到,少说点吧,赫德雷。”   他听到陈默这么回答,视线仰望着陈默的背影,罕见在这位他名义上的长官眼底看到了一丝温和。   赫德雷张了张口。   他知道他不该奢望太多,但他还是忍不住。   “w和伊内丝还下落不明……”   “我们会找到他们的。”   “大人……”   “我不能向你保证她们一定还活着,但无论是尸体还是别的什么,我会找到她们。”   赫德雷垂下头。   “……这就够了。”   他这么说,直到泥岩匆匆赶来,将昏迷的赫德雷抬上担架,他空荡荡的右臂最终没能在战场的角落找到。   后来陈默才知道他用那条手在前后夹击中换掉了一名赦罪师的性命。   也许赫德雷的确是后来加入巴别塔内的佣兵中最厌恶战争的哪一个,他比想象中还要厌恶这场萨卡兹的内战,但最终他却留了下来。   其实陈默一直在等,在等何时赫德雷越过他向特蕾西娅表达离去的想法,但让陈默意外的是,在这场漫长的战争中,这名内心无比厌恶战争的佣兵,至死也身陷在战场之内。   很奇怪,也很意外。   因为有时候人的想法多少会与现实背道而驰。   赦罪师离去前的那番话让陈默有些不安。   战场正在被切割,而离庭已经处于被动,他们的先一步出手使得他们暴露在赦罪师的视野之内,而最可怕的是,离庭目前手里掌握的情报,己方的军队里有多少和赦罪师有可能存在的深入牵扯,有几人会在这场战争中跳反。   所以他离去前将霍格【%|   “得到了多少消息?”陈默转头问身旁的泥岩。   “从苏恩扬和巴别塔方向传过来的消息,情况可能和您之前推测一样,不如说,大概比那还要糟糕。”泥岩面色沉重回答。   “也就是说,我们的确是被出卖了。”   “……是,但我们也被牵制在了这里,长官。”   “这就是他们目的了,我们被排挤在了战场之外,有人迫不及待想将我们踢出棋盘,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哪里来的底气。”   泥岩没有回答。   “您把霍格留在了营地?”他问。   “我给了他一个任务,我们并非对此全无准备。”   “所以,其实我们也在牵制赦罪师对吗?”泥岩严肃的面孔缓和了一些。   陈默有些惊讶。   “你的成长出乎我的预料,我的副官。”   “您夸奖人的方式其实可以再高明一些的。”泥岩垮着脸,像是很不满意自己的长官将她当成了一个笨蛋。   “这可不是出门郊游,泥岩。”陈默说:“接下来就看博士了,我希望他别让我失望,我对他抱有很大的期待。”   “博士会吗?”   “向来不会。”陈默摇了摇头:“战场要结束在意料之外的地方,我们要为此划上句号,但不是萨卡兹的句号,赦罪师不同往日的对手,泥岩。”   “……您不必特意提醒我。”   ——————   “唔……我!你在干什么!”   醒来的伊内丝正在被w埋进废墟里,她下意识想要挣扎,但这时才注意到自己双手早已被w帮了起来。   视线里w正站在她的头顶。   “嘁,醒来的真不是时候。”w不爽的别着嘴。   “干什么还不明显吗?当然是把你埋起来啊。”   w放下手里的石块,从一旁将废弃腐烂的橱柜搬过来,她拉动橱柜发出摩擦刺耳的响声。   “你……”伊内丝睁大了眼睛,她看到了w嘴角轻浮的笑容,还是老样子仿佛对什么都无所顾忌满不在乎。   她似乎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剩下的话语被哽咽在了喉咙深处,伊内丝只觉得自己麻木的心里有些颤抖和梗塞。   “没用的,w,别做这些没意义的事。”   “闭嘴,你怎么总是这么啰嗦,这一次我不想听你讲你的道理,别忘了,你已经不是我的队长了,你无权命令我!”   伊内丝想利用法术观测四周,但w的话语阻止了她。   “如果你不想提前害死我们的话,我介意你最好别那么做哦,我也不清楚现在我们周围到底有多少敌人,总之很多就是了。”   法术熄灭在眼底,伊内丝凝视着说出这句话的w。   “那你就解开我……”   “不可能,想都不要想。”w直接拒绝,语气不容置疑:“你知道我最讨厌你那点嘛,伊内丝,我最讨厌你明明不是萨卡兹却还要装出一副了解我们的样子,你了解我们多少,你一点也不像个萨卡兹,伊内丝,还有你那讨厌的法术,和你这个人一样让人不爽。”   她松开手俯视着下方的伊内丝。   “这是我们萨卡兹自己挑起的战争,你这种无关人员就不该死在这里。”   真是意外,那个w居然能够说出这种话。   赫德雷说w变了,我也认为w变了,但我没想到w会变得这么多,我以为w只是变得冷静,没那么疯狂,但她,那个我认识的w,她在重视生命和同伴。   如果是过去,有人告诉我w会变成如今这样,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我宁愿相信她会将同伴当做牺牲的筹码,也不相信她会将自己当成这个角色。   “……让我和你一起,你一个人是没法逃走的。”   “谁说我要逃走了?”w轻声嗤笑:“我看起来像是会逃走的人吗,伊内丝呀伊内丝,你还真是老样子一点也没变呢。”   “你疯了吗……”   “在你眼里,我不一直是这个样子?”   “你的话说完了吗?”她问,她站起身,伊内丝看到他站在那个废弃的橱柜后:“可能会有一点点暗,虽然我知道你讨厌黑暗,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啦。”   她甚至还有闲心去开玩笑。   “住手!W!别这么做,W……我叫你住手!”   “哎呀呀,伊内丝小姐生气了,但不行哦,我现在可不在乎你的想法呢。”她伸手将橱柜推到,黑暗遮蔽了伊内丝的视线。   恐惧和不安在伊内丝心里蔓延,她急切的呼喊着w的名字。   “W!W……*萨卡兹粗口*”   w依然能够听到伊内丝的叫喊。   但她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   她没有回应。   她靠在废弃的橱柜上,看着被埋在下方的伊内丝,深吸了一口气,强撑起疲惫的身体拿起放在地上没有几发弹药的铳器。   但她很平静,她没再笑了。   很久以前w想过,她会以何种方式迎来自己的死亡,她想过很多可能,死在战场上,被抛弃,被背叛,甚至,不过是死于某次意外。   萨卡兹雇佣兵没法去选择自己的死法,他们的死亡来的突然而又猝不及防,甚至没办法想好自己的遗言,记住彼此的名字,墓碑更是奢望。   谁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活过下一次任务,谁也不知道自己能否看到明天的日出,而这种生活已然是卡兹戴尔的常态,已然是每个萨卡兹心中固有的观念。   他们对生死没那么看重,他们的价值观稀薄的可怜。   但尽管如此……   尽管如此,w还是感觉到一丝不舍,她也不清楚自己在不舍什么,不舍生命,还是不舍从此以后再也无法跟随在殿下的左右。   “真是不甘心呢……”   她轻声嘀咕了一句,脚步却没有任何迟疑,迈步走出废墟,走入黑夜,走向属于萨卡兹雇佣兵w的宿命。 第二十六章一个自由的萨卡兹,一块自由平等的土壤   【当你面对一件明知结果的事,你知道你改变不了什么。   但你还是要去做。   去尝试,去试着……在结果还未真正出现前试着去尽力。   有人说这是理想,希望……   它愚蠢,偏执,不切实际,毫无意义。   但万事并非都是绝对的,万事大多都有另一个选择,当你以为自己只有一条路可走时,其实说到底是你心底已经接受这个结果。】   ——————   w并不后悔,即使再让她做一次选择她也不会后悔。   她很少对自己做下的事感到后悔,无论是还没发生的,还是已经发生的,在w的人生观里,后悔不是个常见的词。   她只是有些遗憾。   不免有些遗憾,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遗憾。   二十多年来,二十出头的年纪,在这个平凡冲动又偏执的萨卡兹姑娘她短暂的一生中,她一直没能找到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着。   为了这场战争,为了身为佣兵的任务,还是为了不远的将来注定死在战场某个无人问津的角落,等待腐朽发臭。   她当然见惯了生死,很多萨卡兹都见惯了生死,从她有记忆起,她的周围就始终围绕着这两个人,有人说要活下去。   她其实不是很懂什么叫活下去,是从废墟和佣兵们尸体上翻找到的食物,还是躲在坍塌的建筑里抬头望着外面倾盆而下的大雨,亦或着凝视着篝火缥缈明灭又微弱的火光。   怎么才算是活着呢。   她不懂。   呼吸能算上是一种幸运,但在卡兹戴尔,呛人的烟雾连呼吸都会堵塞,在卡兹戴尔死亡总是来的轻而易举。   随着难民潮迁移,衣衫褴褛却孤身一人,她被迫拿起武器保护自己,也被迫开始学会如何杀人,她学的总是很快,无论学什么她都很有天赋,因为稍慢的人如今早已销声匿迹,无处可寻。   w觉得自己已经能够适应这种生活,这种灰暗的,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也没有明天的黑夜。   可不幸的是,她遇到了特蕾西娅。   人最不该的是,在绝望中找到了一个能够看见希望,就像是飞蛾遇到了黑暗中的火炬,它总是会忍不住想要扑上去,去接近那动人的温暖,去触摸那可爱的光芒。   即使那会让她身陷险境,即使那可能要了她的命。   可就像飞蛾扑火,就像虫子扎进深坑。   即使付出代价,人也总要追寻点什么。   她终于停了下来。   箭矢擦着头顶划过,尖锐的呼啸声破开了浓郁的黑暗在耳畔深处响起。   她向前扑去,躲过了身后的要命的箭矢,身体在废墟倒塌的石子和路面连续滚了好几圈才跌跌撞撞爬起。   来不及喘气,她急忙用满是擦伤的手臂抽出匕首。   钢铁碰撞的火星和轻脆响声中,瘦弱的躯体向后飞去,重重撞在半塌的墙面上,她死死咬紧牙关,承受着内脏翻滚和撞击的痛楚。   膝盖撑在地面。   “咳咳——”   剧烈了连续咳嗽后,她吐掉混杂着血丝的唾沫,抬手擦掉嘴里渗出的血沫,腥甜的锈味在口腔弥漫,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刺痛,仿佛牵动了身体的每一根神经,仿佛在用力撕裂着她柔软的内脏。   一双黑色的军靴踏着残垣断壁和碎石出现在略显模糊的视野内。   w仰起头,他看到了黑色大剑垂下的剑尖。   “你已无处可逃,w。”来人停在了w的面前,冷漠俯瞰着双膝跪地的她和她手里紧紧握着的匕首。   “你很不错,狡猾,机警,敏锐的判断力和出色战场嗅觉,这些都给我们造成了不小的麻烦,甚至还用你小小的陷阱和心机干掉我其中一位大意的搭档和几名不弱的好手,因此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你是在夸奖我吗?”w诧异的问,狼狈的脸上勉强扯出一个轻佻的笑容:“可是我不是很需要你的夸奖唉。”   “你值得我浪费些许时间。”   “什么机会?”   w握紧了手里的匕首,好奇的问,她没有从地上站起来,她需要休息,哪怕这个时间并不多。   赦罪师看出了w的想法,但他毫不在意,就像猎人不会在乎已经进入陷阱的猎物,厨师不会在乎砧板上的食材,结局早已注定。   “选择让我用这柄剑亲手砍下你的头颅,或者,选择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还以为你要把我俘虏送去给你们那位特雷【$   “你还没资格得到殿下的关注。”   “呵呵,说的我好像多想被他关注似的。”w不屑的轻笑。“不过是个偷窃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鸠占鹊巢的假货罢了。”   “注意你的态度,佣兵。”   “难道我说错了?”w不在乎的反问,她缓缓从地上站起,身体摇晃,牵动的伤势让她紧蹙眉头,左手近乎麻木,身体内传来的疼痛在告诉她,她的肋骨起码断了两根:“嘁,真疼啊。”   她的榴弹铳挂在肩上,弹药早已耗光。   “争辩没有意义,看来你选择了后者。”   赦罪师抬起大剑。   “等等——”   w忽然叫道,她举起手。   “我投降……”   赦罪师的动作停了下来。   “我手里有关于巴别塔和特蕾西娅的情报,也有关于离庭的消息,巴别塔这次给我和赫德雷传达的任务,相信我,活着的我肯定比一具尸体更有价值。”   “什么情报?”赦罪师问。   “不能说。”w摇头:“我又不是傻子,我说出来还有命活下去吗?”   “……我可以承诺保证你的安全。”   “我不信你。”w想也没想回答,他看着赦罪师手里的剑。“你要我信一个前一分钟还想要我命的人?”   “不,你在混淆视听,佣兵。”赦罪师仿佛看穿了w的把戏。“这没有意义,你拖延不了时间。”   “是不是混淆视听,试试就知道了。”w平静回答:“你们袭击了我们的队伍,巴别塔内肯定有你们的间谍,否则你们不会知道我们的动向,而你们的目的,肯定是关于我们从巴别塔赶往西线所带来的任务。”   赦罪师没有回答,同样没有放下剑。   几秒后他才开口。   “你要背叛特蕾西娅,背叛巴别塔吗?”   “别把话说的这么难听,我不过是个在巴别塔不起眼的小角色,没本事去背叛谁。”w盯着赦罪师的身影:“我只是想活下去。”   “我也没法去欺骗你,毕竟就算我说的是假的,你也能够在之后要了我的命不是吗?”   “……你想要什么?”   “我说了,我只是想活下去。”w放下手。   “说出情报,我可以放你一马,你没有别的选择,要么现在死在这里,要么选择相信我说的话。”   “呵,那结果不都一样。”w的轻笑满是嘲讽。   “是的,结果一样,就像你现在正试图拖延片刻喘息的时间。”   “你也可以先放下剑,我们可以谈……”   “不必。”   “……唉,死脑筋。”w死亡的轻叹了口气。“那么,我换一种说辞,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逃到这里吗?”   “为……”赦罪师的话语忽然停了下来。   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w的脸上洋溢出笑容。   “别动哦,如果你动了的话,我可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也许轰的一声之后,你和我都会被炸上天,变成一大堆碎肉哦。”   “原来是这样……”   赦罪师沉默了一会。   “什么时候?”他问。   “我也不知道呢。”   “我必须纠正对你的评价,w,你很危险,而且疯狂。”   “谢谢,不过还是一样,我不需要你的夸赞。”   “你没法逃走。”赦罪师说:“你的陷阱是双向的,而决定权似乎在我身上。”   “那你要为我陪葬吗?”   w问,她肮脏沾满血迹和泥泞的笑容越发狷狂,而且偏执,甚至带着一点天真。   “……”   赦罪师没有回答。   “看来你很怕死。”w说:“或者说,你不愿意为了我这种角色搭上自己的性命。”   “你逃不了,没人能救得了你。”赦罪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没有半点波澜,仿佛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但不会是现在,我也不会死在这里。”w抬手指了指赦罪师,又指了指自己:“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是从那里得到我们的情报,巴别塔还是议会。”   “……”   “谢谢,从你的表情来看,我已经知道了答案。”   w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进黑暗。   脚步摇晃,步履蹒跚。   赦罪师看着她的背影,他想过这时候利用手里的剑去干掉这个毫无防备精疲力尽的佣兵,他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   一个已经落入陷阱的猎物,不值得再花费更多风险。   ——————   “你迟到了?scout。”   卡兹戴尔西线。   9:21p.m   霍格看着从夜色里缓缓出现的scout,他身后站着剩余上百名离庭的战士。   Scout很少迟到,作为巴别塔的情报主管和精锐干员,他的时间观念一向很准,除非遇到了某些变故。   “我去见了赫德雷和他的小队。”scout说,他看了一眼霍格身后,他没能找到陈默的身影:“陈小哥,他已经过去了是吗?”   “大人已经过去了。”   “他会帮我们牵制住赦罪师,他们还有赫德雷的小队……”   scout欲言又止,忧心忡忡。   “别小看离庭,也别小看大人,scout,大人说接下来的行动让我们协助你,我希望他没有信错你,也没有信错巴别塔。”   “我带了博士和殿下的命令。”scout的手伸向后腰。   霍格按住了他的手。   “不用给我看,你只需要告诉我,我们需要做什么就行。”   Scout的手缓缓垂下。 【|   “所以他把你留了下来。”   “不,如果他不出现在战场,赦罪师的力量不会被转移过去,我们在西线的敌人也不会放松警惕。”   Scout张了张口没有回答。   “说吧,scout,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我们要去杀哪些人。   Scout听到霍格这么回答,他看着面前这个身着黑色作战服的萨卡兹,他身后站着密集的身影,他们鸦雀无声,他们形如鬼魅,却又如此让人安心。   Scout可以确定,他能够将自己的后背毫无保留的交给面前这些人,他知道他们可以做到,在他们倒下前,自己绝不会受到来自背后的任何攻击。   “一份名单,西线的食腐者部队和女妖们是可以信任的,至于其他人,我们要在这个夜晚完全接过西线军队的指挥权,一部分将军和他们的心腹……”scout没有继续说下去,“殿下的命令是暂时囚禁,但博士希望你们能更加果断,他认为战场不该继续再混乱下去。”   “我明白了。”霍格顿了顿,他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战士,又看向scout:“离庭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霍格……”scout张口结舌,他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我希望……个人希望,你们不要因此而对殿下和巴别塔怀有怨言。”   Scout在强人所难。   毕竟从今夜之后,他们就会成为名副其实的刽子手,杀人犯,甚至背上忤逆特蕾西娅命令,独断蛮横的罪名。   霍格没有回答。   几秒后scout才听到他的声音。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scout,我在想,如果我所做的一切,能为卡兹戴尔带来她期望已久的和平,能结束我们漫长的内乱和战争,我不介意自己会成为一个什么样人,也不介意承担任何骂名和罪过。”霍格说,他伸手拍了拍scout的肩:“我想,这可能不光是我一个人的想法。”   那一瞬间,scout心里涌起了很多回答,他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可那些话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再说出口。   他只是微微张开口,没发出声音,过了两秒后,才重重点头。   “是。”   “那就好。”霍格说:   “在战争结束前,我们不会停止;   在萨卡兹获得平等前,我们不会停止;   在萨卡兹获得自由前,我们不会停止;   我们会一直斗争,哪怕,斗争的不再是我们。”   Scout第一次看到霍格那张严肃甚至有些刻板印象的脸上露出笑容,这个平平无奇的萨卡兹男人,从佣兵到巴别塔干员再到如今离庭的一员。   从scout认识他以来,就从没见到他笑过。   可他的笑容却如此平淡,平淡而温和,温和的就像他手上从没沾过血,温和的就像,他从来没有身处过这场漫长而又麻木的战争。   从离庭被创建的那天起,他们就知道自己的使命。   他们在等待自己使命结束的那天,也许那天迎接他们的不是鲜花和掌声,也不是欢呼和憧憬,迎接他们的是痛恨,排斥,恐惧,抵触,或者还剩下冰冷的监牢。   他们也从来不需要这些。   他们从来不把自己视为英雄,从来不认为自己为卡兹戴尔和萨卡兹所付出过,就必须得到他们的认可和回报,因为对于他们而言,这场战争的结束,已经是最大的回报,也是他们唯一的期待。 第二十七章 兄与弟,父与子(一)   离庭与赦罪师们陷入了争斗,他们提前为自己选好了战场,也提前将战局扩大到了这片废墟。   夜   赦罪师停了下来。【{   那个男人堵住了他的去路,赦罪师收敛自己的呼吸,他看到了男人银色的手甲下不属于这个国家的花纹。   他有一对黑色的犄角,大氅下是一双冷漠的眼睛。   他抬起头,视线落在面前的赦罪师身上。   赦罪师急忙收回自己的视线,微微垂下目光。   “我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赦罪师。”男人问。   他的声音并不大,然而随着话语落下那种莫名的威势却让赦罪师感到动容。   “当然,我们已经确认了他的身份,尊贵的客人。”   “哦?看来特雷西斯并没有看错人。”   男人微微仰头。   “我们会为您清理出一片战场,大人,但我必须提醒您,殿下的期望,他认为这个人不该继续存在在卡兹戴尔。”   “你是……在命令我吗?”男人的话语中带着诧异。   “不敢。”赦罪师急忙辩解。   他和赦罪师中的其他人不同,他清楚面前这个东边来的客人和他的殿下做了什么,而如今空无一人的元老院正是他们的手笔。   卡兹戴尔的确不需要一群躺在棺材里腐烂的老顽固们指手画脚,可没人敢去这么做,也没人有能力做下这种滔天大罪,即使是殿下也不行。   “我和你的主子有过交易,赦罪师,但这不意味你和你的主子有和我对等的资格,即使你们能赢下这场战争,一个卡兹戴尔还远远不够。”   他的话语中毫不掩饰的轻蔑,赦罪师没有反驳,相反更加恭敬。   “我等谨记在心。”   男人没再理会身前的赦罪师,他看向身后,站在他身后的护卫点了点头。   既是护卫,也是监视。   男人脱下大氅。   他抽出了剑,踩在废墟之间,只身一人,缓缓向前。   “我说的你听清楚了吗,泥岩?”   “可是……”   “没有可是,离庭如今的力量还远不是赦罪师的对手,这片战场里不止有赦罪师还有其他人,他们的目标是我,而你们跟在我的身边并不能左右局势,况且,如果连我都应对不了的敌人,即使你们留下,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陈默摇头说:“很多战士他们不该倒在这里,也不该无意义的为此而牺牲。”   “长官……”   “去吧,你来接替我指挥。”   “是。”   泥岩最终没有拒绝,她带着跟随在陈默身旁的人加入了战场,他们可以在更多的地方和赦罪师对抗,在有一方提前退出这片战场前,没有人能够率先离开。   陈默看着他们远去。   他只身走在这座曾经卡兹戴尔的城市废墟之间,这条残破的大道在夜色中延伸而去,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夜和破碎。   【我们不是您的对手,而您的对手也不是我们。】   他思考着这句话。   早该想到有这一天。   他停了下来,站在道路中央,卡兹戴尔夜空有稀疏的星星,半点也不明亮和璀璨,黯淡的星辰像极了这个国家现在的模样,但终归有这种光亮在夜色中顽强的闪烁。   “他们来了。”   话语忽然在耳畔响起,陈默没有意外,他也不对祂而抱有任何意外。   他抽出了重刀,刀刃上清晰可见的裂纹让他想起了从龙门离开前发生的事。   “我一直在等,他们早就该来。”   “你和魏彦吾的计划对他们造不成任何影响。”狗蛋说。“他们不会如你想的那般,轻易介入这场战争。”   “不用他们介入,只需要他们来就可以。”   “特雷西斯和他们站在了一起。”   “这很正常,他们既然没法直接进入卡兹戴尔,终归会找一个代理人,我选择了特蕾西娅和巴别塔,而他们会选择谁再清楚不过。”陈默说:“之前你说你是武王,那狗蛋,你是武王,凯尔希口中炎边境上的武王又是谁?”   “明知故问,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魏彦吾其实告诉过你答案,只是你不愿意那么去想……”狗蛋的话没有说完。   “你能下的去手吗,看门狗?”祂问。   “我不愿意去想,但不代表我们去想过,我不认识他,我当然下的去手。”   “你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   “他想要我的命,对吗?”陈默问。   “如果你是他,你会怎么做。”狗蛋轻声道:“他们抛弃了自己的孩子,为了一个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他们如此绝情,如此凉薄,你会怎么想?”   “……”   “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看门狗,真可悲啊,可惜你却是受益人,而现在你们将要拔刀相向。”   陈默没有回答,良久之后他说:   “……我还不能死在这里。”   他听到狗蛋的笑声,笑声中满是嘲讽和怜悯。   “那你只能夺走他的一切,夺走他的权位,身份,生命,不,你已经夺走了这些,你啊,看门狗,你总是在这么做。”   “别说的你好像是受害人一样。”   “我难道不是受害人?”狗蛋反问。“你要束手就擒来偿还自己的亏欠,还是一意孤行,假装被迫去杀死他们最后的血脉?”   祂问,祂的问题仿佛植入心底,夜风如此冰凉,陈默却没能找到回答。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很难选择不是吗,看门狗,可你总要去选的。”   你要去不断杀死过去的自己,否定过去的一切,你永远活在那场阴谋和残局的延续里,你始终无法得到解脱。   你得到的一切,命运,它生来便有代价。   总要去选的。   从陈默听到凯尔希提起炎国的动向之后,从他从凯尔希口中听到武王这两个字之后,他就想过,也许,可能会有这天的到来。   可他还是不免抱有一丝侥幸,侥幸一切并不想他所想象的那般为难,但离庭随后得到的线索击垮了他最后的侥幸。   他永远忘不了龙门那场大火,那个在他怀中死去的女人临死前看她最后的眼神,她眼里的愧疚,不安,解脱,失望。   他临死也没没法心安,她临死也没能在亲眼见到自己的儿子,她该有多痛苦。   陈默从来不敢去想。   他不断说服自己不要去想,他不断说服自己忘掉亲眼所见,可这么多年过去,那场大火始终笼罩在他心头,像是永远挥之不去的阴霾。   而如今,这场阴霾变得越发清晰。   他抬头,看到了缓缓出现在自己视线里的那个男人,他手里提着剑。   他的面容和他【@   他们本来可以成为兄弟。   不,他们从来没有成为兄弟的可能。   ——————   武王,字征。   九边北军统率之一。   怡妃所出,大炎皇室三子,幼时母妃早薨,少善骑射,好军机,多谋略,有勇力,上多夸赞,赐字征,后投身军武,屡立战功不计,因常年肃卫九边,鲜少闻于京城。   他停下了脚步。   隔着数十米的距离,他的视线落在陈默身上,他们望着彼此,看着彼此手中的刀剑,谁也没有率先开口。   飘过的乌云遮挡天空黯淡的星辰。   “武王?”陈默问。   “陈默?”   “是我。”   “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陈默回答:“你也知道我是谁?”   “知道。”   命运如此弄人,命运将人视为一颗颗棋子,随意摆放,随意涂改修正他们的位置。   “你在卡兹戴尔做了不少事。”陈默听到他说:“大炎的监察使死在了龙门,所以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而来。”   “魏彦吾和我讲起很多二十多年前的事。”陈默回答。   “可他却把自己撇的一清二楚。”武王说:“他自己犯下了天大的过错,他冒着天下之大不违却没得到他应有的苦果。”   “你恨他?”   “我不该恨他?”武王笑着说,笑容里只有冷意和杀气,他问:“你不该恨他?”   他看着陈默,一字一顿。   “我,的,兄,弟……”   陈默没有回答。   安静了好几秒后,他才张开口。   “我们不是兄弟,从来不是。”   武王顿了顿。   他没有因为陈默的回答而露出任何意外和惊讶,只是稍稍愣神,很快便恢复过来。   “你说的没错,我们从来不是兄弟。”他的笑容缓缓逝去:“他们带走了你,把我留了下来,从那天起我在这个世上便没有了父母和亲人。”   “……我不会道歉。”   “你不用道歉。”他抬起剑,“你只需要,死在这里!”   地面踏裂,数十米的距离一跃而过。   刀与剑在黑夜里碰撞出刺眼的火星。   火星溅射彼此两张年轻的脸庞,陈默看清了他在火星中一闪而逝的面孔,黑色的犄角和黑发下潜藏着刺骨恨意的双眼。   他们都活在谎言里。   由彼此的存在所创造出来的谎言。   从出生那天起,他们就活在这个残酷的谎言中。   他本来可以拥有一个完整幸福的人生,他本来可以拥有一对爱他的父母,温暖的家庭,父亲的教导,母亲的温柔。   他本来可以这样活着。   可陈默出现改变了这一切,他的出现就是一场灾祸,除了他自己,所有曾经和他接触的人都不得好死,都不得善终。   他在冰冷的深宫中长大,他的天空被囚禁在高墙那窄窄庄严的宫殿深处,一个爱他却因他而死的可悲女人,一个在宫殿中艰难生存着的可怜女人。   “母妃,你看……”   她炫耀般的展示着自己手里的幼稚的画作,可那个女人却从来没有为此而笑过,他的母妃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平凡女子。   她永远是愁眉不展,她永远没有笑过。   “母妃……你哭了吗?”   “没有,征儿看错了。”   “可我明明看到……”   “征儿,母妃没有哭。”   “哦。”   “母妃,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外面去?”   “征儿想去外面吗?”   “因为皇兄的伴读说外面很有意思,所以,母妃,我们能够一起出去吗?”   他不免会因此有些期待。   可女人却愣了愣。   “会的,等征儿再长大一点,征儿就能出去了。”   “父皇会允许我出去吗?”   “当然,陛下会允许的。”   “可他们都说,父皇并不爱母妃。”   “谁说的!”   他难得从那张悲伤的脸上看到了怒气,那个柔弱的女子所展露出来的威严,他没有开口,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威严恐吓。   直到女人轻轻将他抱在怀里。   “母妃……”   “没事的,征儿,没事的,母妃只是……”   “母妃不要怕,等征儿长大了,就带着母妃一起离开,征儿知道母妃不喜欢这里,征儿不会让母妃伤心。”   “嗯。”   他靠在女人的怀里,那天他看到了女人嘴角浅浅的笑容,她笑起来无比温柔,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画面,忘不了宫廷的深处,他们相依为命的日子。   忘不了一个个日日夜夜里。   忘不了他落水病倒时,永远陪伴在他身旁的那个女人。   直到有一天他失去了这一切。   那个女人死的悄无声息,那个女人的死击碎了他对所有关于未来的一切幻想,那个女人的死就像是她的这座宫殿,永远都那么默默无闻,微不足道。   “是你!”   武王的剑斩在了重刀上。   他死死压下剑身,怒吼着,掀起的气浪翻飞,吹开了周围的一切。   黑色的臂甲下,他的眼神带着刻骨的仇恨。   “是你杀死了她,陈默,是你夺走了属于我的一切。”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刀剑在碰撞,蓝色的火焰被剑劈开,陈默倒退着被剑身沉重的力量步步紧逼。   “陈默……陈默,二十年了,你躲在龙门,我为你朝思暮想了二十年。”   他笑着,笑的如此畅快,在刀剑碰撞的钢铁锋鸣声中,看着陈默的脸。   “哈哈哈,如果你是陈默,我又是谁,我又该是谁!”   【你的母妃因你而死,因为你不是他的孩子,你也不是我的孩子,甚至征这个字也不属于你,你的父母抛弃了你,他们背叛了我……】   ps:陈默的由来…… 第二十八章 兄与弟,父与子(二)   “你的母妃因你而死,因为你不是她的孩子,你也不是我的孩子,甚至征这个字也不属于你,你的父母抛弃了你,而他们背叛了我……”   那座偏僻的宫殿永远冷冷清清。   那个威严的男人从来不会踏入这里一步,他也从来不会花费时间在一个可能在期望着他到来的女人身上。   直到那个女人死去,他终于来到了这里。   看着白色装点的宫殿,看着跪在地上的孩子,挥退了仆从,他背着手,站在面前,而说出的第一句话就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他没能哭出来。   只是死死攥紧自己的大腿,努力克制自己保持平静。   “你的母妃很爱你,即使你不是她的孩子,她依然爱你,她甚至不知道你的来历,而她将你当做亲子养大。”   “……是。”   “恨我吗?”   “不恨。”他摇头。   “恨也没关系。”男人转过身,俯瞰着跪在地上的他。“抬起头来。”   他抬起头。   目光在对视的那颗,急忙偏开自己的不敬的视线,但那双痛红的眼睛,以及他死死攥紧的手臂还是落入了男人的眼里。   他无疑是恨的。   可他不敢恨,也不该恨,他甚至找不到自己的仇人,也不知道自己该去恨谁。   “朕继位至今,从不对任何事感到后悔,你是如此,你的母妃也是如此,朕给了她她应得的一切,朕不敢说对她无半点亏欠,但皇家生来如此,你要明白?”   “是。”   “你可以恨我,征儿,甚至你可以用你能想到的一切办法来添补你心里的恨意,有何不可?大可如此,如果你能做到,如果你可以做到,就去做,但在此之前,我要告诉你……你觉得自己凭什么来做这些。”   他低下头。   “……儿臣不敢。”   “是不敢,不是【{<   他没回答。   “很好,没胆魄的人成不了大器,至少现在看来,你的母妃并没有白白为你死去,你可知道她为什么会死?”男人问,他环视前方:“因为你太弱,征儿,在这个宫廷,在皇家,在天下,弱者保护不了任何人,弱者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可如果你够强大呢,如果你能够让每个人都敬畏你,甚至连命运也屈服在掌中呢?”   他低下的头没有抬起。   “你明白了?”   这里没有爱,没有亲情,从母妃死后,这里什么也没有。   “你的父母做了一件错事,他们背叛了我,他们会得到应有的代价,他们也抛弃了你,但没关系,朕不会抛弃你,你的母妃也没有抛弃你,可你没能保护她,因为你还不够强大。”   “征儿,从今天起,朕会教导你如何驾驭麾下,朕会教导你如何掌控力量,你要快些长大,来告诉那些曾经背叛过你的人,他们做错了什么,让那些敢于和你站在对立面的人,让他们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可笑。”   “……儿臣明白。”   他仰起头,直视着男人的双眼,没有退让。   那双眼睛让男人轻轻叹了口气。   “哭吧,想哭就哭,送你的母妃离开,但记住这是最后一次。”   “儿臣不会哭。”   他死死咬着牙,泪水终究没能流出眼眶。   男人看着他。   笑了笑。   他始终记得那天的对话,记得自己对男人而言究竟是什么,一柄武器?一个棋子?一件工具?   他不在乎。   他心里藏着恨,他恨这个宫廷的冷漠,恨这个命运的无常,恨这个世道的不公,恨这个自己的软弱和无力。   龙门   1085年   漫长的逃亡生活终于在龙门迎来了短暂的结束。   一个新的家,或者一个新的开始。   门被推开,一家三口走入这个崭新的家。   “怎么了?”男人回过头,看着牵着男孩站在门口的女人。   “从今天起,我们就留在龙门了吗?”女人问。   她有些恍惚。   “嗯。”   “魏彦吾真的会收留我们吗,大炎不会追到龙门来,我只是有些担心……”女人偏过头,看着身旁牵着的孩子,那孩子没有任何反应,痴呆的像是没有意志。   “别担心,魏兄会安排好的。”   “那是你的魏兄!”   女人忽然说,她意思到了什么,再也没有开口。   男人垂下眼睑。   他轻声说:“我们也无法一辈子就这样一直逃下去,除了龙门,再没有别的地方有我们的容身之所,而这个孩子,他不能离开大炎。”   “孩子,是啊,孩子。”女人像是想起了什么,他蹲下身,将身旁的孩子抱在怀里。“我们的孩子呢,世杰,我们的孩子,他会怎么样?”   她悲伤【<#   男人愣了愣,他张开口却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会怎么样,他还是不是活着?他还活的好吗?   男人只能垂下手,在这座名为龙门的陌生城市,窗外的阳光是那么的明媚,穿过窗台照在明亮而又温暖的房间内,龙门的天空,一望无际的蔚蓝。   他放下手里的行李。   他轻轻伸手将女人抱在怀里。   “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我也对不起我们的孩子。”   “……”   有泪水滴落在男人的肩膀,他听到了低微的抽泣,他没敢发出半点响动怕惊扰到怀中的妻子。   “我只是有些想他了,我想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有没有受委屈,过得好不好……”女人紧紧抓着男人的肩膀。   “我只是……”   她再也没法继续说下去,她心里是那么的痛苦。   “我知道……我都知道,不是你的错,是我,是我没尽到作为一名丈夫和父亲的责任,也是我,没能尽到作为一名儿子的责任,我对不起你们,我也对不起陈家。”   女人打断了他的话。   “别这么说,责任是我们共同的承担的,我不许你这么想。”   “可……”   “别再说了,世杰,别再说了。”   “……”   男人的手缓缓收紧,他看着一旁的孩子。   “我们会一起将这个孩子抚养长大,等到他长大后,我会和你一起回去……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嗯。”   他们看着那个黑发的孩子。   他呆滞无神的眼神。   他张了张口,却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啊啊声。   男人忽然想起了临行前的雨夜,那一群站在倾盆大雨中望着他性命相托,躬身长拜的身影。   “自此以后,我等便将他托付与您。”   “陈统领,为我大炎苍生,子民安泰,请……受我等一拜。”   ——————   “陈默,他们真是为你取了一个好名字。”   武王的剑死死压下。   剑锋横在重刀的锋刃。   他双手紧握剑柄,一点点向陈默压去,踩踏着破碎的大地,他的表情越发狰狞,也越发冷漠。   黑色的眼底似乎闪烁着疯狂的光。   陈默双手撑着重刀,地面在崩裂,剑锋间扬起的风压中,他们看清了彼此的脸。   银色的重刀不断下移,沉重的刀身落在陈默肩头。   刀与剑的厮杀撕碎了深沉的夜色。   火焰席卷而下,武王的力量像一头暴怒的洪水猛兽,他撕开了由火焰组成的锋芒。   陈默,的确是一个好名字。   他们希望我一声都能默默无闻,而你却相反,走上了本不该属于你的命运。   陈默没有回答。   他能听到重刀在他手中的哀鸣,刀身上的裂纹越来越大,钢铁似乎在重压下扭曲。   他们同时松开了握着武器的左手。   握紧的拳头的重重落在彼此的脸庞,又同时向后飞去。   火焰点燃了战场的每个角落,风吹过后人的倒影在狼藉的废墟之间摇曳。   锋利的刀刃插入大地,犁出一条长长的痕迹,陈默撞在倒塌的楼下,身体终于停止下来。   他抬手擦了擦嘴角的鲜血。   对面,武王身上的铠甲布满了重刀留下的深刻划痕。   陈默的右臂在微微颤抖,他捏了捏手指,刀剑的钢铁碰撞时留下的麻痹感依然没有消退。   血随着握着重刀的手臂滴落,又在滚烫的刀身上瞬间被蒸发,发出呲呲的声响。   二十米外,武王伸手扣住了身上满是划痕的铠甲一角,他扯下了沉重已经沦为负担的铠甲。   陈默闭上眼。   再睁开时是一双燃烧着火焰的金色竖瞳。   黑色鳞片渐渐爬上他的脸颊,覆盖住他的两条手臂。   他们都没开口。   没有嘲笑,没有讥讽。   只有满腔不知从而来的愤怒,只有刺骨冰冷的杀意。   他们只是默契的再次握住了彼此手中的武器。   默契的将刀刃对准了对方,默契的想要取走对方的性命。   一个不能死在这里……   一个只有对方死了,才能有资格继续活着,才能得到解脱。   刀剑再次在空中碰撞。   这一次再没有所谓的留手,鲜血在空中绽放,彼此的眼中只剩下了对方,分不清是谁的血染红了视野,随后而来的是更加疯狂的搏杀。   两头面目狰狞的怪物。   黄金瞳内倒映着一双猩红的双眼,武王手中的剑越来越快,不计生死,不计代价,没有退缩也没有任何犹豫。   剑身携裹着红色的雷霆。   雷霆夹在在灿烂的蓝色火焰之中,火焰和雷霆包裹了这片废墟,映照着天空,轰鸣,颤动,大地仿佛都在怪物的搏杀中拼命哀嚎。   废墟不断垮塌。   不断有身影在废墟间的残垣断壁中倒飞,撞塌了一片又一片建筑。   宛如末世,形如天灾。   肆虐的火焰和雷霆淹没了视野中能看到的一切景物。   风中携裹着浓厚的血腥。   我没想过,有一天我们会这么想要彼此的命,也许我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我们站在了不同的立【+&   命运让我们不得不彼此厮杀。   “嗤——”   半塌的大楼顶端。   武王的剑武器的贯穿黑色鳞甲,穿透了陈默身体,带起大片鲜血。   陈默的刀同样穿透了武王的身躯,撕开了血肉。   粘稠猩红的血染红了大地。   染红了两头怪物的身躯。   他们死死握紧自己手里的武器。   看着彼此的眼中在没有任何一丝怜悯和情绪。   “朕为你找了一位先生,从今天起,他将教导你如何掌握这大地上的变化,掌握雷法。”   男人始终高高在上,他身后站着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老者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殿下安好。”   他对着自己拱了拱手。   “先生安好。”   年幼的他急忙回礼。   在司岁台学习雷法的生活总是无比枯燥,红色电光第一次在掌中绽放的刹那,先生夸奖他,是弟子中最有天赋的人,但先生总是会随后补上一句,勤学还学苦练。   先生其实一共就两位弟子,先生并不喜欢他,不如说,先生其实并不喜欢皇家,他看的出来,但先生从来没说。   一气白雷正法,纵贯方圆三化。   雷电是公义的象征,先生总这么说,但无论是雷电还是雷法终究不过是工具。   他从来忘不了掌握雷法那一刻他心中涌起的喜悦,不知向谁去诉说的喜悦。   如果母妃还在就好了。   “快停下,蛇,快他妈停下!!你想杀了我吗?!”   “你是我第一次见到使用法术就能产生这种威力的人,你该不会是那个大家族的私生子吧?”   “据我所知,我的父亲只是一名很普通的警员。”   “不会吧?”   “确实如此。”   “咳咳……蛇,我们来总结一下你的问题。”   “兄弟,你是不是在耍我?装备部怎么说的?呃……他们说:滚!”   “……”   第一次在黑钢学习掌握法术的教官是斯菲尔特,那也是陈默第一次和斯菲尔特相遇,在往后让他很长一段时间提心吊胆的日子里,蛇成为了装备部头号黑名单的一员。   他也因此遇到了狐尾,狐尾和斯菲尔特。   陈默开始有些想念他们了。   想念在黑钢时的生活,如果那时候就选择留在哥伦比亚,兴许,也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的发生吧。   几十公分的距离下,他们看清了彼此的眼中的意图。   他们同时握住了彼此穿透身体的武器,带着鲜血的手死死握紧。   “雷法——!!”   “——!!”   耀眼的苍蓝色火焰伴随着红色电光炸然绽放,刺眼的光遮蔽了视野中的一切,火和雷在黑暗中碰撞,穿透血肉,蒸发鲜血。   随后是猛然在空中燃起的爆发,耳畔的嗡鸣,模糊摇曳的视野。   挣脱束缚的能量宛如洪流般摧枯拉朽毁灭了周围的一切,废墟,高楼,街道。   以爆发的中心向着四周扩散。   气流和热浪翻卷。   ……随后是不停在北方厮杀,军营,练兵,苦斗,磨砺,苦守战场……为了终有一天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为了母妃,为了活着。   ……随后是不断执行佣兵的任务,哥伦比亚,萨尔贡,瓦伊凡,四处流浪,像是十岁之后的生活,比那自由了一些,但还是在杀人,不断杀人,不断挣扎,为了终有一天回到龙门,为了不再只能看着她死去,为了活着。   ——————   我/我想过有一天我能过上我所期望的生活。   我/我只是想一想。   但我知道,我早已无法回头,无路可退。 第二十九章 兄与弟,父与子(三)   幸运的是,有人曾爱过你,不因你是谁而爱你,只因你是你所以爱你。   不幸的是,爱你的人皆因你而死。   她们的死就像是秋天里最后一片落下的树叶,顺其自然,悄无声息,无能为力。   ——————   战场之外。   贯通天地璀璨的光,在黑夜里吸引了每一个身处战场中人的注意。   爆炸,震动,乍亮又熄灭。   宛如天倾地鸣,类似雷霆咆哮。   在随着战场正中地震般汹涌的震动动摇了整片深沉的夜空,废墟之上的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从光源来处肆虐奔腾着仿佛要毁灭一切的力量。   “他们开始了。”   黑色的赦罪师站在山坡上仰望着照亮了夜空的光柱,低沉的黑云一览无余,云层被撕裂,扩散,像是一柄利剑从中央贯穿。   夹杂着蓝色火焰和红色雷霆的能量照亮了这片大地,照亮了赦罪师脸上黑色的面具。   “……还真是可怕啊,这股力量。”他感叹着,眼底倒映着废墟上的战场,气浪从中心爆发,沿途摧毁了一切能阻挡它的事物。   萨卡兹的瞳孔深处有迷恋,向往,惊异,或许还有淡淡的恐惧,因此他的手才不由自主放在自己腰间的武器上。   “你们就这样站在这里看着自己的殿下去战斗?”   他转过头,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人问。   “你问谁?萨卡兹。”   萨卡兹愣了愣。   他看着那双冷漠的视线,止住了话语。   你问谁,萨卡兹,你问的是哪一位殿下?你在问我还是问你自己。   “看来炎国也不像想象中那般太平啊。”赦罪师仿佛自言自语。   “别多管闲事,萨卡兹。”他身后的人警告道:“你们萨卡兹的问题也还尚未解决。”   “我倒不是很担心这些,萨卡兹必定会在此后得到一个结果,至于萨卡兹……”赦罪师回过头看着远处渐渐消逝的光。   “卡兹戴尔之后又能剩下多少完好无缺的城市……”   萨卡兹只是习惯用最简单的方式来达到他们的目的,他们不管战争会带来什么结果,不,或许他们大多数都清楚战争会带来什么结果,但卡兹戴尔已经是一片残破不堪的废土,这里没有多少完好的城市,他们当然不在乎让废墟更残破一些。   没有价值的东西,不值得人们去怜悯。   萨卡兹只懂得的破坏和毁灭,很少有萨卡兹会去费劲千辛万苦建造,比起努力营造出来的东西被轻而易举的毁灭,萨卡兹已经习惯了去接受他们现在身处的环境,他们习惯了疼痛,习惯了失败,也习惯了不再将自己的命当成一回事。   希望总是有的,可希望也一次次在毁灭的废墟中被萨卡兹自己轻易破坏。   当无数人不对此抱有任何期待时,再如何努力都是白费功夫,总有人不愿意去做徒劳无功的事,他们不去幻想太多,他们接受了现在的一切。   所以特蕾西娅,那位殿下虽然总是心怀希望,虽然她和巴别塔一直是努力想重建废墟的人,可她所做的一切都注定毫无意义。   她可能并非不明白萨卡兹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但这个问题仅仅靠她一人,靠一群不值得信任,不爱卡兹戴尔的权贵,靠所谓的希望和不切实际的理想与仁慈。   赦罪师不认为她能做到。   并非是赦罪师们和萨卡兹抛弃了她,并非是王室背叛了她,而是她选择的理想背弃了她,是卡兹戴尔,这片希望绝迹的苦难之地,背弃了她。   如果她没有这份不切实际的理想,她理所应当是整个卡兹戴尔,萨卡兹人心目中毋庸置疑的君主。   “别白费力气了,术师,你们应该知道,我们不可能让你们过去,也没人能够过去。”   泥岩环视着周围将自己和离庭指挥所包围的萨卡兹和赦罪师,沉重的战锤落在地面,这场战斗还尚未分出结果。   虽然他们是被包围的一方,但对面也未必有能力将他们留下来。   战斗短暂的停歇,废墟被法术的洪流破坏,中央处倒塌下崩溃的岩石巨人,数柄武器肢解了巨人的身躯,但它像是坚立不倒的战士,尽管早已身受重创,依然屹立在泥岩的身后。   “我必须承认,你们的力量不容小觑,即使是在赦罪师当中,依然算的上出类拔萃,但你们还太过稚嫩,和赦罪师相比,你们尚缺底蕴与时间。”   赦罪师出声称赞,他凝视着对面的泥岩和身处中央的战士,话语平淡,虽然是称赞,但却听不出多少情绪。   “称赞敌人也是赦罪师的传统吗?”泥岩嗤笑着问道。   “我们应当给予值得的对手敬重,事实上我们并没有多少冲突,无论你是否愿意相信,赦罪师的存在从来都是为了萨卡兹,为了卡兹戴尔。”   “可笑!你们背叛了殿下,背叛了巴别塔。”   “不,我们只是选择了更有利萨卡兹和卡兹戴尔道路,这算不上背叛,你不明白,术师,你和你身后的人都不明白,你们不明白卡兹戴尔的历史和由来,这不怪你们,如今又有多少萨卡兹明白这些,明白属于我们的过去。”   赦罪师摇了摇头说。   “但特蕾西娅明白这些,殿下明白,每个萨卡兹和赦罪师都知道特蕾西娅明白这些,即使如此,她还是选择了那条最不该去选择的道路。”赦罪师低声说:“仁慈拯救不了卡兹戴尔,改变不了萨卡兹的现状,一味妥协只会被试做软弱,特蕾西娅选了错误的道路,她的仁慈会为卡兹戴尔招致毁灭的祸端。”   “一件从未发生的事,你们怎么敢说的这么肯定?!”泥岩冷声喝问。   “一件从未发生的事?你不该这么说,术师,无论是萨卡兹还是卡兹戴尔都无法去承担它的发生,难道要等它发生之后,看到无法改变的结果你们才愿意接受现实,但那时的你们又能做什么?事实一旦发生,靠所谓的理想并不能改变它,除了更惨痛的现状,更多的失去,更苦难的未来,你们又如何敢肯定,你们和特蕾西娅的选择就是正确的?”   赦罪师淡淡的回答。   “不用争辩这些了,术师,你们认为自己正在做一件对卡兹戴尔与萨卡兹有利的事,巴别塔和特蕾西娅让你们看到了希望,我们也同样如此,唯一的差别是,我们与你们理念不同,因此同为萨卡兹的我们才会在战场相遇。”   “我们本不该在这里厮杀,萨卡兹本不该手染同胞的鲜血,但萨卡兹已经习惯了这些,我们早已习惯了这些。”   “你们为卡兹戴尔选择了一条道路,并为此奋战,乃至于失去生命,这些都值得敬重,特蕾西娅,殿下的理想同样值得尊敬,无论结果如何,她都是萨卡兹的君主,无论结果如何,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国家和她的人民。”   赦罪师话语里得语气不像是虚假,带着遗憾和惋惜,萨卡兹们此刻彼此手握武器,肆意夺走同胞的性命。   这本该是世上最不幸的是之一,但在卡兹戴尔这已经成为了常态。   常常因为彼此理念不合,身为同胞血脉相连的人们便会拿起武器成为敌人,以至于他们曾经是兄弟【#@   人们总有许多选择,但有时候,人们其实没法去选择其他。   泥岩不擅说辞,但赦罪师的问题从来没有答案,她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些争辩都没有任何意义,唯一的结果只有输和赢。   成王败寇,不外如是。   她只是默默握紧了武器。   赦罪师没有进攻,他们也能稍作修整,那边的光早已停歇,再也感受不到之前的震动。他们无法从这里突围,不只是他们,在战场各处的战士和赦罪师们都遭遇了同样的问题。   w终于停了下来。   她躲在一幢废楼中暂作修整。   她已经没法再逃下去了,身上的伤势越发严重,身体也变得更加沉重,往往走出一步都需要花费极大的力气,意识正在变得模糊,这个年轻的萨卡兹姑娘蜷缩在墙角。   她靠着身后灰败的墙壁,她看到了一张没来的及带走的照片,残破的相框里,满是灰尘的照片上是一对年轻的萨卡兹父妻,男人有着萨卡兹最常见的打扮,一身佣兵的装饰,女人算不上多美丽,只是温柔的站在男人身旁,她的肚子微微隆起,似乎孕育着一条崭新的生命。   这算不上好事,这也许也能算的上好事。   w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评价。   她看着手边的相片,想将它放回远处,又忍不住想多看几眼,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种想法。   只是看着女人的身影,w脑海里想起了一些快要忘掉的记忆,她快记不清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忘了这些。   回过神时已经身处战场中央,回过神时手里已经拿起了不属于自己的武器,更多的记忆里总是灰色低矮的建筑,废墟,携带武器神情冷漠的佣兵,拥挤的人潮中,到处都是老旧,破败,充斥着战场和匆忙气息的景象。   年轻的萨卡兹女孩根本不敢停留。   回过神后年轻的萨卡兹女孩已经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有人教她使用武器,她学的比谁都好,她自己学会了杀人。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其实就算死在哪里都再正常不过。   w将那张照片放在身旁,她仰起头,这时破烂的窗框外亮起了璀璨的光,w偏过头,她从窗口看到了在黑夜升起的光柱。   红色眼底倒映着远处的光,她没去在意,她只是重新仰起头,借着那道光注视着头顶皲裂的天花板。   她为自己选了一处墓地,一片萨卡兹佣兵最常葬身的废墟。   等死的时间总是过得无比漫长,w又想起了被自己藏在另一处废墟里的伊内丝,她想啊,伊内丝啊伊内丝,那个讨厌刻薄的女人现在真是欠了自己好大一个人人情,她心里肯定很不爽吧,居然被一个她无比厌恶的家伙救了一条命。   她想起了很多,想起了殿下,想起了scout,甚至想起了凯尔希和巴别塔那只小兔子,她不知道自己死后有没有会为自己伤心,哪怕是流下一滴眼泪,大抵是没有的,她的情况她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w对此很有自信。   那可真是可悲。   这个可悲的女人有天忽然没了命,也没人会再记得她,人们大抵会谈起自己以前遇到过一个恶劣刻薄的佣兵,至于她叫什么名字,应该没人会记得了,就像萨卡兹雇佣兵中那一个个的代号。   很少有谁会特意去记住一个可能不再需要记住的名字。   谁又会做这种没意义的事呢,殿下大概会,殿下记得每人萨卡兹的名字。   w什么也没想了。   她也不期望自己醒来后还能看见明天的太阳。   她闭上了眼。   她太累了。   也许死亡也是一种解脱,也许很久以前在决定加入赫德雷的队伍并成为w之后,她就一直在期待着自己的死亡。   作为一名萨卡兹在卡兹戴尔出生,作为一名佣兵在战场上生存,作为一名巴别塔的战士最后死在废墟间的漫漫长夜里。   她的一生短暂,平凡且枯燥,和大多数葬身这场战争中的佣兵别无二致,不值得为人所铭记。   陈默蹒跚着站起身。   上身【$+   疼痛感早已变成了麻木。   黑色的鳞片破碎,他佝偻着身躯的整个上半身染满了干涸乌黑的血痕。   他抬起头,视线有些模糊,模糊的视野中,他在被夷为平地的战场上寻找着什么。   他看到了站在自己对面的身影。   同样浑身染血,同样蹒跚着从地上站起。   他们都没死,不如说如果他们都如此轻巧的死掉,不得不说真是一场可悲至极的玩笑。   “你……没死。”   武王望着他说,没有丝毫意外,甚至带着一抹难以察觉的庆幸。   “你也没死。”陈默抬手擦掉遮挡了视野的血污回答。   “我……不会……那么轻易就死掉。”   武王的话语有些停顿,他垂下手臂,轻喘了一口气,赤裸的上身那道贯穿身体的伤口同样停止了继续流血。   他们看上去一样狼狈,但同样没到失去力量的地步。   “也好,也好,如果你就这么死了,我会失望透顶,我等这天等了近二十年,哪能如此就轻易结束。”   他说,随着话语,赤红色的电流再次在他的身体上闪烁,细碎的红色电光蔓延至整个身体。   他向来不喜自己这具身体与生俱来的力量。   因为他体内流着的血与那个爱着他的女人并没有任何关联,他不恨陈默,他也不恨那对将他抛弃的父母,可他不得不去恨,他总得找一个去恨的理由,才好过让自己心里平静。   人活着,就好比一个巨大的囚牢,有的人自愿走入其中,有的人一生也无法从中离开。 第三十章 永无宁日   【12月7日   人活着,就好比一个巨大的囚牢,有的人自愿走入其中,有的人一生也无法从中离开,有时候人们会遇到一点微弱的希望,人们都需要一点希望,如果它不曾离开,这就是救赎,但假使失去了它,希望远比绝望更加可怕。   ……我太傻了。   我居然会天真的以为,一切苦难都会过去,我居然会以为,一切都会向她说的那样好起来,但没有,从来没有。   小塔……   除了失去,除了跌的更狠。   这样的日子是永远没有尽头的。】   ——————   武王张开手,耀眼璀璨的红色雷电覆盖了他的全身,那电光肆虐,在这个赤裸上身的男人面前汹涌彭拜。   如同海啸,仿佛在呼吸,在沸腾。   尘埃渐渐在战场之上平息,陈默轻吸了口气,空气中压抑着沉闷的气息,雷电悦耳的电光声,闪烁的电光照亮了残破的战场。   他偏过头,望着陈默的方向,瞳孔中燃起了猩红的光,雷电刺激了血肉恢复,加速了生命的流动,但也因此必须要承受巨大的痛苦,承受雷电侵入细胞,侵入血脉的苦楚。   可他的脸色毫无变化。   这种疼痛还不至于让他无法承受。   “你在龙门躲了二十多年,你总该想到会有这天,你拿走了不属于你的东西,过上了不属于你的生活,你的出现同时改变了你我的命运,而这些都该有一个结束的时候。”   陈默听到他说。   他的双腿微微弯曲,踏碎了脚下的大地,带着雷电向陈默袭去。   他们都失去了武器。   但他们都不再需要武器。   双臂在空中短暂的交接,僵持,红色闪电席卷而上,黑色鳞甲在电光中闪烁,尖锐的利爪和双拳。   两头龙彼此碰撞。   脚下的大地开始龟裂,随后他们以更快的速度退开,又重新向着彼此冲锋。   没人能在这片战场目睹他们的厮杀。   他们中总得有一个人倒下,才能算是结束。   极近的距离下,闪耀的雷电中,陈默甚至能够看到武王双眼中的冷漠,他们的眼底互相倒映着彼此,也只剩下彼此。   “你在卡兹戴尔为萨卡兹做了这么多事,是否有想过一天自己也会死在这里,我听过萨卡兹人谈起你的作为,他们对你的评价可算不上太好,我想你应该清楚自己会有什么结局?”   武王后退着问,他抬起手,红色的雷电凝聚成长枪被握在手里。   “这与你无关。”   风和雷都在聚集,聚集在他手心。   “这当然与我有关,如果不是你的所作所为,我不可能来卡兹戴尔,你本可以继续躲下去,一直逃,销声匿迹。”他问:“你逃不下去了,你想为萨卡兹做些什么,哈,你有资格为谁做些什么?你自身难保。”   “大话谁都会说,谁死谁活还不一定。”   陈默望着袭向自己的雷电,武王的身影紧随而至,他单手拽住了电光,雷电在手心挣扎,被熄灭在利爪中。   “大言不惭!”武王冷喝道。   近距离的搏斗下陈默无比吃亏,他不是武王的对手,而对方的招式明显比他更加凌厉,也更难对付。   覆盖身体的鳞甲在碎裂。   陈默好像能听到自己心脏的高鸣,除此以外,周围再无半点声音,他的瞳孔内倒映着武王的身影,双方的动作越来越快,也渐渐分不清彼此的身影。   只剩下本能和反应。   技巧的差距渐渐被放大,武王的手拦住了陈默的拳,化掌为拳的重重一击打在陈默胸口,他左腿后撤,绕至陈默身后,右手从身后拽住了陈默肩头,随后是肘心重击。   陈默踉跄着后退。   大脑在片刻失去意识,反应过来时,武王的腿已经临近头颅。   他来不及闪躲,只能抬起臂挡住袭来的鞭腿。   “你就这点能耐?”   武王看着向一旁飞去,在半空中翻身重新调整姿势的陈默,他没有追击。   “……尽管来试试。”   他们渐渐开始失去了理智,沉浸在这片刻异国他乡的战场上,沉浸在对彼此的厮杀上。   仇恨总是来的没有缘由,仇恨其实不需要太多缘由。   每一次搏杀都是以死相拼,每一次搏杀都用尽了全力。   没有留手,没有怜悯。   龙的身影在远处看来别无二致。   他们在地上翻滚,彼此的拳落在对方身上,带着伤势,骨断筋折。   每一次落拳都能感受到大地的震颤,每一次和对方的搏杀都带着新的伤势,身上的伤越来越多,脚步也越发沉重。   他们沉浸在了这短暂而又虚假的恨里。   这两个被困在了过去中的人,这两个互相换上了彼此人生,却没能过上彼此该有的人生的人,或许他们早就成为了面目全非的怪物。   或许,连他们自己都在期待着这天。   不是期待对方的死亡,而是期待自己的死亡,期待着这漫长的苦难和折磨能够结束,期待着,能得到解脱。   这么多年来。   他们是彼此唯一剩下最后的亲人,也是彼此素未相识的亲人,也许是命运就该如此,也许是命运在多年前年就已经埋下过伏笔。   它告诉这些还活着的人会有这天的到来,它告诉这些人,你们活的如此虚假。   那一个个被谎言所串联起来的人生,到死也不会尽头。   雪渐渐落下。   这场雨来的突然,没有丝毫预兆。   雪势渐大,而在雪中的两人早已精疲力尽,唯一支撑着他们的只剩下心中的执念,或许对陈默而言算不上执念。   他们凝望着彼此在黑夜和大雪中的身影,终于停了下来。   两头面目狰狞的怪物,也许他们早已算不上人。   呼吸低缓而仓促,白色的雪花淹没了这个可悲的世界,雪幕里,落下的大雪看上去是如此美好,雪轻抚过身上凝固的鲜血,淋漓凄惨的伤口却在雪中显得越发狰狞。   陈默向来不喜欢大雪。   他总有些不好的记忆留在过去的大雪,不管是在去孤儿院之前,还是去孤儿院之后,雪带走了他所剩下的一切。   司岁台天枢阁   大雪   “殿下可有想过今后要去做些什么?”   “先生何出此问?”   “殿下雷法精进迅速,比臣那不争气的徒儿不知快了多少,臣前几日问起那傻徒儿,她居然说自己今后想加入大理寺监察司,为民请命,秉持律法公义。”   “先生看起来并不高兴?”   “傻徒儿有此心气臣当然高兴,只是殿下,大多事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美好。”   “……先生有何指教?”   “殿下雷法执念深重,白雷染红,臣斗胆断言,殿下心中是否有不平事。”   “……先生何以教我?”   “殿下不否认?”   “不否认。”   “殿下可能放下执念?”   “……不能。”   “唉,理当如此,殿下可知,这世间啊,诸多不平事皆由心起,虚如鬼魅魍魉,行路亦发艰难,己不由心,心何以由己。”   “先生……”   “殿下不懂?”   “不懂。”   “不懂是好事,殿下且去,此后不必再来此处,臣【~{   “先生这是要弃我而去了吗?”   “看来殿下懂了,懂了未必是坏事。”   那天他离开了司岁台,那天他没能放下心里的执念。   他只想知道为何自己会被抛弃。   他不过是心有不甘,他不过是觉得这事不该是这样,母妃不该死,他也不该这样活着。   可回过头,京城如此之大,高墙厚院锁住了每一个人的向往,锁住了所有不该有的希望。   放下何其难。   不去恨他又该如何活下去。   这片大地如此广阔,他却无处可寻安身立命之地。   我羡慕你,我当然羡慕你,羡慕你被人所救,不必如我这般活着,我羡慕你的自由,羡慕你能有人所爱,羡慕那本该属于我的生活。   可我也恨你,恨你夺走了我的人生,恨那对抛弃了我的父母,恨他们的绝情,恨皇家的冷漠,恨那个男人的高高在上,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自己的软弱。   龙门东城   他杵立在墓地前望着那两块爬满青苔的墓碑,墓碑无人问津,自然无人搭理。   二十年后,他长大成人,站在这里,但他们却躺在里面。   他有些话想说,却不知从何提起,又该说给谁听。   诸多怨言,诸多愤恨,说与山鬼听。   他听到了身后的脚步。   “龙门怎么说?”他问。   “推三阻四,言语不详,监察使殉职之事不尽其实,臣怀疑龙门定于此事牵涉深重。”   “理应如此,这里毕竟是他的龙门,你见到魏彦吾了?”   “……魏彦吾不知殿下来此。”   “那就不必告诉他了,让监察使留下继续探查此事,龙门要给大炎一个交待,不管是何种交待,魏彦吾必须给,由不得他。”   “是。”身后的监察使欲言又止。   “还有何事?”   “殿下来此之事是否需要上报大理寺?”   “秉公处理即可。”   “喏。”   监察使离去,他伸手轻轻抚摸着墓碑,粗糙不平的触感,他凝视着墓碑上的泛黄模糊的照片。   “我来了……”他低声说,终究没能叫出那两个字。   从他们做出选择的那天,他们和他之间便再也不剩下什么。   他收回手,回头望着远处宏伟的城市,阴沉的天空下,风吹起了他黑色的长发,就是在这座城市里。   他们带着一个毫无相关的人,躲了近二十年。   他想来看看他们生活过的地方,但真到了这里之后,他心里反而再没有了多余的情绪,只剩下了平静和淡漠。   他从来都是一个凉薄的人,不管是在军营,还是在宫廷,这是他从父亲身上唯一学到的东西,凉薄的人才不会被感情牵扯,凉薄之人才能一步步走上高位,手握大权。   魏彦吾不过是个可怜的保不住任何人的失败者。   他们都是……   心不由己,先生,您说的倒是轻巧,既然如此,您又何必躲在司岁台闭门不出。   放下多难啊。   我一旦放下就真的什么也不剩下了。   怪物们在夜空下的大雪中凝望着彼此。   卡兹戴尔的黑夜深沉的可怕,刺眼的电光却撕裂了深沉的夜色。   落下的雪花被撕碎,又被蓝色的火焰融化。   他们彼此眼中倒映着对方的身影。   同时撞碎了漫天的大雪,同时带着残破的身躯冲向了彼此,截然不同的光照亮了两头迷失在这片苦难大地的怪物身影。   血喷涌而出,染红了陈默的脸。   尖锐的利爪刺破了心脏,浓厚灼热的血散布上漆黑的鳞片,散布在沦为废墟的大地。   武王抬起的手没能落下。   电光渐渐在他的手心熄灭,跳跃闪烁的红色雷电染上了猩红的血,却在这一刻,转变成了和雪一样的颜色。   陈默愣住了。   他看到了武王脸上的笑容,和当初的052如出一辙,他不愿意去那么想。   “你……”   “为什么?”武王口中吐出鲜血,他的笑容却越发清晰:“我……是真想杀了你,做梦都想杀了你,杀了你,然后去杀了那个人,可惜我撑不到那个时候了,真是……可惜啊,没能亲自为那个可怜的女人报仇。”   他垂下手,在漫天的大雪里,无力靠在陈默肩头。   他的气息逐渐衰弱,但这一刻他心里却无比轻松,他自由了,只有在死前他才得到了这种自由。   他知道自己杀不了面前这个人,即使他走到了这里,即使他用尽了一切办法,靠着雷法,靠着他的执念,但这些早已注定,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注定。   他不愿在徘徊下去,徘徊在这种没有尽头的仇恨里,徘徊在无力的挣扎中,最后一刻,他选择了逃避,至少这是他自己选的,尽管这种选择早已注定。   “你最好记住自己的名字,他们为你而死,你最好别忘记这件事……最后给你一个衷告吧,陈默……别回炎国,不管发生什么别回去。”   他的声音在陈默耳畔响起,终于停止了呼吸。   他从不为那对抛弃他的父母而感到悔恨,他有自己母亲,有过爱他的人,他是母亲的征儿,至死都是如此。   陈默没能做出任何反应。   他仿佛失去了意识,任由漫天大雪落下,落在靠在他身上这具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上,落在他的身上。   血顺着手臂在滴落,黑色鳞片缓缓消退,他遍体鳞伤,他心里却没有任何活下来的庆幸和喜悦。   只有活下去才能继续陷入苦难,只有活下去的人才饱受折磨。   如今,他终于亲手杀死了他们留在这片大地上唯一的遗物。   杀了我,你就会成为我。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一小时,雪越来越大,直到彻底覆盖这片平静下来的战场。   有密集的脚步踏过了厚重的积雪,来者半跪在陈默身后。   “……殿下。”他张口轻声说。“看来是您赢了。”   陈默缓缓转过头,看着半跪在身后的人和他后方的人影,他们放下的几颗属于赦罪师的人头。   “我不是你的殿下。”   “我等奉旨迎接殿下回国!”   身后响起的声响震颤了落下的大雪。   “如果我拒绝……”   “临行前陛下有过交代,回与不回但凭殿下意愿,赦罪师已经退出这片战场,陛下说过,殿下终究会回去,只有回去殿下才能得到殿下想要的。”   心里的不甘,心里的折磨,还有所有一切的源头。   难道你就甘愿这样死去。   你终究会自愿回去。   他低头说:“还请殿下将此人交付我等,莫要为难末将。”   “……滚。”   “殿下!”   “我说,滚,我不杀你,你们从哪里来,滚哪里去。”   他沉默下来,最终没有反驳,而是站起身,对着身前的人拱了拱手。   “遵命。”   ——————   战场边缘。   赦罪师的处境并不好,他们被背叛了,可耻的背叛。   “你逃得很快,那群炎国人背叛了我们?”   有声音忽然响起,赦罪师急忙掏出武器,他看到了从一旁的废墟中走出的那个人。   “是你。”他放松下来:“你逃得也不慢,我们已经习惯了被背叛,况且这不是我们第一次遭遇相同的事。”   “殿下早有预料,他说过那群炎国人不值得信任,但殿下需要他们去完成某件我们不能做的事。”   “比如元老院那群老家伙。”他问。   “看来你知道了。”   “要杀我灭口吗?”他握着武器的手没有松开。   “赦罪师的力量无比珍贵,不值得在继续浪费在这里。”   “所以你们借着炎国人的手清理掉了几名异类。”他冷笑着问。   “即使是赦罪师,也并非全然一体。”那人没有反驳,他这么回答:“但你不同,葛雷克特,你在赦罪师中向来是个异类,这也意味着你更能接受转变,这是你如今还活着的理由。”   “难道不是因为我够谨慎?”   “谨慎只是其中之一,理念比谨慎值得推敲。”   “……”他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他问:“我们在这里失败了,炎国人转变了阵营,今后殿下有何打算。”   “再说一个不好的消息吧。”那人继续道:“西线和我们有所联络的军官也被清理干净了,就在几小时前,西线的指挥权已经旁落,如今巴别塔收拢了西线的所有军队。”   “这……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我们的对手早有计划,我们输了。”   “……殿下他没有新的命令?”   “收拢剩下的赦罪师和残部,做好准备吧,我们可能要暂时离开卡兹戴尔了,不过不会太久,我们终究会回来,等到魔王病死,卡兹戴尔重新陷入分裂,殿下将统一那时的卡兹戴尔,谁也无法阻止这个注定的结果。”   “我们得到情报表明魔王已经陷入了昏迷,所以他们才会在西线采取这种近乎孤注一掷不怕引起反弹的做法,巴别塔已经被逼上了绝路。”   “难道被逼上绝路的不是我们?”他问,“别把灰溜溜的被人赶走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那我告诉你,没错,我们就是输了,然后就和当初的巴别塔一样,轮到我们被灰溜溜的赶走了。”那人问:“我这样说,你能接受了吗?”   “你还不如不说……”他轻叹了口气说:“啊,到底是那里出了问题,从离庭这个名字开始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之后,战场就完全变成了让我陌生的样子。”   特蕾西娅真的会死吗?   我不敢去想象没有特蕾西娅殿下的卡兹戴尔和萨卡兹,我们听着他的故事长大,但终于有一天,故事终将成为故事。 第三十一章 代价   毫无道理的出生,因软弱而延续,因偶然而死亡,有许多当年陈默以为能在心中长存不衰的事物也渐渐变得残破不堪,而新的事物继而兴起,衍生出他当年意料不到的悲欢,同样,旧的事物都变得难以理解了。   陈默抬起头。   他看到卡兹戴尔浓郁的黑夜里飘落下鹅毛大雪。   大雪安静又散漫。   他再也听不清外界的任何声音,白色的雪染上了刺目的红,红色在他靠在肩前的尸体积蓄了薄薄的一层。   那疯狂又执念深重的男人安静靠在他身上再也没有了声息。   他死了。   他的死在意料之中,却依然让人感觉突然。   就好像多年前,在同一个下雪的日子,外出黑墙的第一次任务,那柄穿透了那个可怜女人染上血的刀,她的绝望,无力,疯狂和仇恨,都随着生命的流逝渐渐灰败。   那时候陈默感觉有什么东西正从自己心里流逝,不管他如何阻止都无力去阻止,而同样的事情又再一次发生。   变成了相似的场景,不同的人,相同的情况。   命运再次给了陈默一个响亮的耳光,他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能够接受,能够面对,但当一切真的发生在眼前后,他还是会觉得心里有着悲伤,难过,无力。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这些感情,让他渐渐冷漠的心泛起了一阵阵难言的刺疼。   他理所应当活了下来。   他又在命运的面前展示出来他的顽强,以一条新的生命为代价,以一个恨他入骨直到疯狂的男人的死为代价。   呼吸在冰冷的雪地里带着白色的热气。   他到死也没能放过自己,他死前的那句衷告像极了对自己这可悲一生的讽刺,他解脱了,却给陈默留下了更沉重的枷锁。   陈默缓缓抽出手。   那颗在他手中破碎的心脏,他的手上染满了血,来自相同的血脉,他什么也没给他们留下,他到最后连他们唯一的奢望也残酷的杀死了。   火焰吞噬了那个解脱了的男人的身躯。   陈默站在大火前,他一言不发,火融化了落下的大雪,他看到了男人在火焰里渐渐被淹没的笑容。   我死了,杀了我的你,又该如何活下去。   他没这么说,但他的笑让陈默知道了他的想法,他在期待,他在讽刺,他在等待,等待活下去的人必然去面临更沉重的苦难。   你注定是头可悲凄凉的怪物,你注定一生不得善终,爱你的人都不得好死。   “他命中注定会死在这里,他想杀了你,你没有选择的余地,看门狗,从他接受了这个身份开始这一天始终会到来。”   黑影不知何时站在陈默身旁,他站在雪里,雪穿透了他的身体,他在雪地上没能留下半点痕迹,仿佛他并不在这个苦难的世间。   “他想杀的人不是我,是你。”陈默没有回过头。   他没能看到狗蛋脸上一闪而逝的愕然。   “是我们,不论你是否承认,我们是一体的。”   “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我没有说过。”   陈默没有回答,过了一会他忽然喊道。   “狗蛋……”   “我在。”   这一次祂再也没有反驳这个称呼。   “你说他是怎么想的?”   “你心里其实很清楚的事又何必来问我。”   “我宁愿相信他是在确定自己必败无疑后,故意用这种方式来讽刺我,我们中总得有一个人要在这里倒下,我没做好这种打算,但我没想过会是这种方式,他在最后留手了。”   “因为他知道他留不下你,要不了你的命,从他来卡兹戴尔起,他就明白这个结果,或许他不过是想和命运挣扎,但他终归逃不过命运。”狗蛋低声说:“我们都是其中之一,这个故事到死也不会有尽头。”   “他在用这种方式逼我回去?”   “你要回去吗,看门狗。”   陈默摇了摇头。   “回哪里去,大炎……我早已无处可去,但狗蛋,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种结局。”   “……”   “你还可以回龙门,看门狗,你还有很多地方可去,想想特蕾西娅,想想你在龙门那条幼龙,这么多年来,你并非什么都没能留下。”狗蛋低声说,他的手轻靠在陈肩头,渐渐和他融为一体:“我们会一起去面对,亲手杀死我们的敌人,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即使对手是命运,那就让它来……”   让那尽情嘲笑我们的命运,将它杀死。   陈默安静下来,良久后陈默忽然问。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狗蛋。”   好几秒后他才听到回答。   “我就是你,看门狗,但你却不是我。”   “这样。”   “我们早已难分彼此。”   “但你还是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和他一样,我夺走了你们的一切,你恨我吗?”   陈默看着面前熄灭的火焰,那个男人的身躯随着大雪而化为灰烬,彻底消散在这片大地。   也许有一天这也是他相同的结局。   “那你恨我吗?恨我这个身份让你承担了现在的一切。”   “不恨。”   “胡扯!”狗蛋轻笑着说:“你恨我,陈默,但恨不能改变什么,如果你现在放手,我将代替你去承受你不该承受的一切,你可以选择你想要的安宁,可你愿意吗?你不愿意,你始终掩饰不了自己的自私和自利,人大都如此。”   “连人都不是的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说这种话。”陈默讽刺道,又说:“帮我一个忙吧,狗蛋。”   狗蛋犹豫了。   但这次他没有拒绝,他也没有问起需要自己帮什么忙。   “你决定好了?”   陈默转过身,将飘散在天地间的灰烬抛在身后,他再也没有回头,走进了夜色的大雪里。   “我不信它。”   “好。”   黎明到来的总是无比缓慢。   长夜寒冷而又漫长,夜色掩盖了每个人的呼吸,卡兹戴尔的天明总是遥不可及。   日出日落在这片零碎残破的大地上救好似永远也不会结束的轮回。   轮回中有人死去,有人拼命挣扎,睁眼日出,闭眼日暮,但也许闭眼后永远也不会再醒来。   当清晨刺眼的阳光穿过城市废墟间的缝隙,穿过倒塌高楼生锈错乱的钢铁落下朦胧的影子,w坐在灰色的地面,背靠承重墙,藏在水泥柱阴影里。   陈默推开破败的木门,落下絮絮的灰尘,细小的颗粒在光影间浮动。   w望过来,满是硝烟和伤痕的脸上没能再让陈默看到她熟悉的笑容。   “是你?我还以为是哪只找错了门的,又黑又大还无比恶心的源石虫。”   一连串夸张又恶心人的比喻词,像极了她的风格。   她没在笑,只是失望放下了手中没有弹药的铳器。   也许是忘记了,过了好几秒她嘴角才扯起嘴角。   “能说出这种话,看来你的状态很好,伊内丝还担心你已经死掉了。”   那笑容轻浮又无力。   可w的眼里明明没有半点笑意,只有挣扎后的刺痛和疲惫,还是要做出一副自己很好的模样,也不知道在执着什么。   陈默忽然读懂了她的笑容,却宁愿自己没有读懂。   她在笑她自己,也在笑面前的人,但更多的,还是她自己。   “那她一定很失望了,我居然还没死,哦,对了,还有你。”   w在庆幸自己还活着,却不免要以此来刻薄的讽刺别人两句。   “……你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拜你所赐,我这次可是差点连命都没了。”   “你看着气色不错。”   “哈,你眼瞎了吗?”   “还能动?”   “能动我为什么留在这里。”   陈默背起她的时候,她罕见的很安分,这时陈默才发现,w的身体意外的很轻,但陈默却只记得她的凶狠狰狞以及刻薄讥讽。   她手边放着一个破烂的相框,里面的照片早已不见。   也许她心里在庆幸,庆幸自己还活着,但她注定是不会说出感谢这种话的,她也当然讨厌自己活下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让她差点丢了命的陈默。   “你其实挺讨厌我的吧?”背起w后,她小声的在陈默耳边问:“何不装作没发现我,让我死在这里,如果换做是我,我肯定会这么做。”   她似乎是巴不得死在这里,没人喜欢和刻薄又心胸狭隘的她接触,又或者换一句话来说,她不信任何人,于是在心里高高的筑起城墙,每一个走到墙下的人,她都对他们抱有潜意识的敌意。   “……所以干嘛要装好人呢,你不累吗。”   陈默没有回答。   似乎被放弃才是w能接受的结果。   w她,她对这个世界存在一种自己的偏见,每一个人都是为了自己而不折手段的人,和她一样,把自己藏在战场升腾的烟雾里,或者变得和她以为的自己一样。   但她也不会挣扎着求人把她放下来,她很安分,只是迈不过自己心底的成见。   行走在废弃了好多年前的灰色城市中,风沙的战争侵蚀了这座卡兹戴尔过去的城市,它仅留下一片无人问津的残垣断壁和在倒塌的泥泞裂痕间拼命滋生的野草。   她红色的眼底深深的印刻进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落在废墟缝中的野草上。   “伊内丝很担心你,找到她的时候,她一直在说要去找你,她怕你死在这里。”   陈默忽然开口。   “别轻易说死这两个字,w,在你说出这个字之前,依然有人希望你能活下来,即使只有一个人,你也应该拼命活下去,死很简单,但活着却远比死难的多。”   “哈,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她不屑轻声的讥笑道。   “我杀了很多人,所以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好人,但好人有好人的活法,我也有我想做的事,在完成之前,我不在乎自己在别人眼里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可不像是你这种人会说出的话。”   她再没有说话,很长一段路都没有说话,只有轻微的呼吸和心跳,让人感觉到她还活着。   “我作夜看到了光,发生了什么?”良久后她忽然低声问。   “没什么。”   “一定发生了什么吧,结果呢,赦罪师输了?”   “我们赢下了这一局。”   “恭喜,恭喜。”她毫无诚意的敷衍,沉默了一小会又问:“赫德雷呢,他死了吗?”   “他丢了一只手臂,但活了下来。”   “其他人……”   “包括你们,活下来的还剩十八人。”   “……不少了。”   “如果你想找我报仇,在伤好之后我随时等你。”   “……”   她没回答。   过了一会陈默才听到她的回答。   “我会的。”   “那就好。”   “殿下呢?”   陈默没有回过头,她平淡虚弱的声音让我没能意识到她说这句话时所带着的期盼和渴望,就像一个小姑娘在祈求父母给自己买期望已久的玩偶。   但陈默却知道,她对心里那位殿下所抱有的特殊感情,一如众多萨卡兹人,那纯白的身影曾照亮多少人心中的阴霾。   “她很安全。”   “我们做的都是有意义的对吗,即使只是为了殿下一人。”   “你该问你自己,w。”陈默平静的回答。   “特蕾西娅是个卓越的领袖,她改变了很多人对这片大地的看法,理想化的看法。”   “那你的看法?”   “……我也曾有过理想的一面。”   “曾?”   “不用急着讽刺,我这样说是因为我比你更清楚卡兹戴尔所面临的残酷。”   “你还真敢说,你是萨卡兹还是我是萨卡兹。”   “尽管你才是萨卡兹,我并不想否定殿下,事实上我赞成她,人们都需要一点……嗯,美梦,就像巴别塔,这不是件坏事。”   陈默说,没等w回答。   “可我同样看好摄政王,即使我们立场不同,但比起一个伟大的过程,我只想要一个微不足道的结果,哪怕有一天这个结果会使我赔上性命。”   “这都是你找的。”   “你说的没错,我自找的。”   “那你呢,你的目的又是什么?你做这些到头来,都是为了什么?”   “你应该问决定一个人所做所为的,是什么?”陈默回答,又问,“是出生?身份?还是过去?”   “是一直以来扣在她身上的行为枷锁?都不是。   是她生命中的一切对她产生的影响,是……时刻在改变的那些东西。   她自己的信念和想法……以及,他到底多么相信自己这个信念,又愿意为此付出多少。   每一个萨卡兹雇佣兵都该明码标价,但可以不必被他人赋予,也不用被他人操纵。   他们应该亲手写下自己的价码,用所有与萨卡兹为敌之人的鲜血,用他们的信念和也许这个词不准确……希望,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这就是我和特蕾西娅想做的,也是我选择留在巴别塔的目的。”   “是吗……”   她望着初晨天边的被云遮蔽的天空   陈默以为她会为此感到高兴,她得到了她希望的答案,但她后来却一言不发,等陈默意识到时,她已在自己背上陷入了沉睡。   她从来没有对陈默说过一声谢谢,她也没告诉陈默,她那时差点对他产生了一丁点可有可无的好感。   如果他没说后来这些话的话。   他的后背是唯一能让w安心下来的地方,也许很久以前她也曾有过相同的感受,在意识模糊时,也曾这样躺在某个人的背上。   不再去想太多。   活着吧,W,只有活着才能受苦,才能呼吸,就像飞蛾扑火,就像虫子扎进深坑,即使付出代价,人也总要追寻点什么。   也许希望只是个让人绝望的开始,但有总是好的。 第三十二章 执念是个让人向往的字眼   后来我明白,社会主义是伟大且令人向往的愿景,人人平等是虚幻且不切实际的谎言,但依然有一群人坚信它们,坚信自己的所作所为能得到它应有的回报,坚信这片大地还留存有公义,坚信……每个人心里依然留存着善念。   英雄。   每个人都能够是英雄,哪怕他只是在一个寒冷的雨夜为一个一无所有的男孩披上一件温暖的外套,哪怕,他只是将口袋里仅剩的最后一枚硬币扔进了乞讨者空荡荡的碗里,或者一个微笑,一句谢谢,一些本该理所应当却渐渐被人们忘记的道理。   特蕾西娅曾过度热爱生活,正是她那持续不懈,无可救药的希望使她变成了如今的模样,正是她那一厢情愿,不切实际的虚幻理想,使她陷入了如今的困境。   她的生活正在渐渐离她远去,她命不久矣,仿佛所做的一切都成了虚假的空中楼阁,她终究倒在了她所希望的这条路上。   一睡不醒。   陈默孤身离开了西线。   西线的战事已成定局,赦罪师失败了,战争没有完全结束,战争已经开始了变化,被推上战场的人无路可退,他们困兽犹斗,疯狂挣扎,但不管是东境的领主还是西境的议会,战争是吃人的猛兽,它饥不择食,疯狂吞噬着战场上的血肉。   萨卡兹成批倒下,而当巴别塔议会的旗帜插上东线墙头的那刻,回头望去,除了满目疮痍的城市,遮蔽了天空的硝烟和随处可见的累累尸骸外,什么也不再剩下。   他们疯狂的欢呼,拖着疲惫和疼痛的身躯站在废墟之上,发泄着自己对这场战争的痛恨和活下来的庆幸。   有些人死了,他们永远死了,尽管上一刻他们还站在你身旁,尽管前一个夜晚,你们还在交谈,互相诉说着彼此的愿景。   这不是一场值得称道的战争,这场战争中染满了萨卡兹彼此的血肉,他们早已在漫长的内战中失去了对希望和生活的向往,他们活着,只剩下活着,巴别塔给了他们中某些人一部分希望,告诉他们因何而战,他们拿起武器,走上战场,也许是被迫,也许是自愿,但战争从未改变。   今后的卡兹戴尔可能会更好,今后的卡兹戴人又该走向何方。   没人知道。   也没人知道,当这些终于心怀希望的萨卡兹们,在得知特蕾西娅死去的消息时,他们又会做出何等疯狂举动。   当他们的信念崩塌,当他们再次投身这场没有终结的混乱中时,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也许,萨卡兹一开始就不该有希望,也许赫德雷说的没错,萨卡兹不该期望太多,没有结果的希望是一种毒药,希望后的绝望比绝望本身更让人痛恨。   陈默走了。   他没能告诉任何人那个夜晚发生的事,他变得更加沉默,泥岩发现了这点,但她没能问,尽管他的长官还是如同以往一般无二,尽管他的长官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尽管他的长官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就是不愿意有人问起。   凯尔希的行为越发古怪。   自从特蕾西娅病倒后,她就一直将自己锁在罗德岛的研究室内,她不再去理会议会的人任何变化,而随着东线战胜的消息传回格莱,不见多日的特蕾西娅终于再也压制不住动荡的议会。   胜利就在眼前,博士无力服众,华法琳站了出来,却依然收效甚微。   风雨欲来,仿佛巴别塔刹那之间站在了风雨摇曳里,仿佛巴别塔下一刻就会分崩离析,这一刻人们终于意识到了特蕾西娅的作用。   魔王倒了。   他们失去了主心骨。   脆弱的巴别塔也随之摇摇欲坠。   “PRTS纪录日志:第783次实验……”   “不对,不对,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究竟是我忽略了什么……”   昏暗的研究室内,精神疲惫的菲林再也不见了往日的镇定和从容,她一次次推翻模拟出来的结果,一次次重新调整自己的算法,但屏幕上的结果从未发生改变。   刺目的红色映照在菲林的脸上,她紧紧握着手里的验算资料,她还是不甘心接受这样的结果。   【LeaderOne,根据你当前生理信息结果显示,我判定你极度需要休息与正常进食补充能量,日志表明,你已经持续工作了74个小时。】   “不,我不需要,PRTS,重新收集数据,删除错误区块,我需要重新开始。”   【正在重新汇总数据,显示错误区块,正在进行调整……根据你当前生理状态结合数据库分析,你很焦虑,女士,你的压力似乎很大?】   “你不该问这些,PRTS。”   【因为您为我加载并修改了感情模块,我正在担心您。】   “我不需要担心,去做你该做的。”   【模拟数据表明您持续下去也不会出现任何不同的结果,女士,以您当前的情况继续进行实验,出错的概论只会越来越大。】   “住口!”   凯尔希忽然大声吼道,片刻后她愣了愣,伸手捂住了额头。   “我很抱歉……PRTS,我只是……”   【我能够理解,女士,您不需要向我道歉,程序是没有生命概念的。】   “但我,我们,都希望你能有自己感情,PRTS,学会像人一样思考。”   【您说的我们,是指特蕾西娅和博士吗……我很遗憾,女士,关于特蕾西娅的病情,我无法在这方面为您提供帮助。】   “……如果,我是说如果特蕾西娅离开了我们,离开了巴别塔,PRST,你认为会发生什么……”   【我很少听您阐述自己的想法,但LeaderOne,您似乎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我只是不知道自己还能为她做些什么……如果我能……”   PRTS忽然沉默下来,良久以后祂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女士,不过,如果您坚持的话,我希望您不会因此选择走上一条太过危险的路。】   “你……”   【萨卡兹的基因和您并不匹配,未知往往意味着巨大的风险,我不建议您以身犯险去进行尝试,特蕾西娅或许也不希望您这么做。】   凯尔希怔了怔,她缓缓放下手。   “终止实验吧,PRTS,将实验记录封锁在罗德岛数据库的最底层。”   【您决定要离开了吗?】   凯尔希没有回答,她只是转身离开了昏暗的实验室,光照亮了她的背影,她的身影映在淡淡的光里,看上去瘦弱又孤独。   陈默没能在罗德岛号上见到凯尔希。   他没有直接到格莱的巴别塔总部,博士也没有接到任何关于他回来的消息,除了scout知道以外,他消失在了东线的战场上。   特蕾西娅安静的躺在隔离的治疗舱室内,她看起来像是陷入了沉睡,呼吸平缓,陈默隔着玻璃凝望着里面的特蕾西娅。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天,而到现在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久到他已从一名少年成为了如今的样子,久到当初那个一心想在卡兹戴尔活下来回到龙门的小佣兵,如今已经成为了卡兹戴尔这场战争中的一员,如今已经变成了为人所忌惮的冷血刽子手。   一切仿佛都是从遇到特蕾西娅发生了改变,但她的样貌还是和当初一般,没有太多的变化。   她还是那样看起来年轻,温和。   这一路过来发生了太多的事。   陈默的手放在了医疗室的门上。   忽然响起的声音打破了安静。   【身份确认中……确认权限——42,权限水平:8,欢迎使用源生罗德岛终端服务,我是罗德岛数据终端PRTS,有什么我可以帮您的吗?】   “PRTS?”陈默愣了愣,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罗德岛号。   【请说。】   “我没听说你?”   【之前罗德岛正在进行修整,数据库尚未重启,纪录显示:您的登舰纪录次数为3,因此您可能与我并非产生接触,但我认识您,您的权限由凯尔希女士亲自登录在罗德岛数据库终端核心,有什么我可以帮到您的吗?】   “我能进去?”   【权限确认中……权限通过,欢迎回来,EDEN。】   医疗舱室的大门打开。   陈默走入其中。   他看到了病床上的特蕾西娅。   可怖的源石结晶在特蕾西娅的身体上蔓延,渗入血肉,随意篡改着她的身躯,她忍受着如此漫长的病痛的折磨,却依然不吝啬将自己的希望给予他人。   可你怎么能就这样倒下呢,特蕾西娅。   你不该就这么倒下,你还有那么多的事没能完成,你已经走到了今天这步,你怎么能就在这里倒下,你怎么就能甘心让卡兹戴尔好不容易燃起来的希望被付之一炬,怎么就能安心将自己的责任和希望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   也许,她已经为这份希望坚持了太久。   也许,她已做的足够好。   也许和大多数人一样,因人们过度的渴求着特蕾西娅,才让她忍受了如此漫长的折磨。   【您是为特蕾西娅所以才登舰的吗?纪录显示,您绕过了罗德岛的警卫系统,您不想被察觉到自己的行踪?】   “格莱并不欢迎我。”   【数据库纪录表明,您曾被下令从这座城市驱逐,纪录显示,你曾担任过这座城市的行政长官。】   “你知道的不少。”   【日志表明,这些纪录由特蕾西娅亲自登录在罗德岛数据库底层,您是否需要查看,如果您希望查询目前罗德岛运作细节或针对过往资料存有疑问,都可以直接提出。】   “什么都可以?”   【任何储存在我资料库中,并且符合您当前权限的条目,什么都可以。】   “是吗。”   【您需要查看吗?】   “不,不用了。”   陈默摇了摇头。   【日志纪录显示,特蕾西娅以维持当前状态13个自然日,她的生命特征正在逐渐衰弱。】   “我知道了,凯尔希呢?”   【凯尔希女士当前位置处于罗德岛号第3甲板,A4区域,需要我为您联线吗?】   “不必,我很快就会离开。”   陈默伸出了手,灿烂的光在医疗室亮起,那夹杂着红色和金色的光芒仿佛生命一般在他的手心流动,他切开了自己的血管,看着血液触及魔王身上的源石结晶,源石在碎裂,飘散,异样的血流入了魔王的身体。   似乎有人无奈的轻叹了一口气。   PRTS沉默无声。   医疗室内,男人黑色的短发从发尖渐渐开始褪色,染上了苍白。   他自始至终都很平静,直到特蕾西娅腰上狰狞的源石开始崩裂,像是玻璃般一点点化为碎片和细末,他的血越流越多,黑发完全变为了苍白。   他像是忽然间苍老了十多岁般,金色的瞳孔逐渐灰暗下去。   【警告!我建议您立即停止当前行为,这将危害到您的生命。】PRTS忽然出声。   陈默没有停手。   “没事,我还死不了。”陈默说,他忽然问:“你听说过命运吗,PRTS,人们通常将自己无法挽回的失败称之为命运,他们告诉自己,你要认命了,因为这件事本来就不可阻挡,无从违逆,不管你做什么,他们都会将它称作命运。”   “其实命运这种东西,它只是失败者为自己找到的一个借口,他们无法接受这个失败,所以才将其推给命运,于是这么做的人多了,人们就相信了这就是她们的命运。”   【我不能理解。】   “我也不能。”陈默说,黑色源石爬上了他的手臂,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脏的跳动,那声音越来越缓慢:“所以我和命运做了一个交易,我想看看人的命运是否能被左右,又是否……真的无从改逆。”   【……您想过失败吗?】   “当然,但PRTS,当我们无路可选的时候,就只剩下了义无反顾。”   【义无反顾?】   “也许是某种执念,人都有的执念?”   【所以您的执念是特蕾西娅对吗?您……爱着她?】   “你能理解爱这个词?”   【不能,我无法准确的回答您的问题,我的数据库内并未有纪录相关程序,但这个词一直被收录在我的数据库内,这是第一批被收录的词汇,以及您刚才所说的义无反顾。】   “你很像是个人,PRTS,只是像。”陈默说:“你问我是否爱着她,我的回答是,当然,也许我的确有过这个念头,就和大多数人一样,他们不希望她离开,不希望失去她,因为他们爱着她,她同样爱着他们,爱着她的事业,她不该就这样结束,至少……这不值得。”   他的身影有些摇晃,来自体内的刺疼在撕裂他的每一寸肌肉,内脏仿佛被放在火焰中炙烤,牵动着每一条神经,连呼吸都带着灼热和疼痛。   这是源石病发的特征,也是特蕾西娅身上所承受的苦难,如今他的命和面前这个人绑在了一起,他将生命的一半分给了特蕾西娅,并要为此承担本该属于魔王的痛苦。   但这是值得的,至少在他看来,是值得的。   萨卡兹不能失去他们的君王,巴别塔不能失去特蕾西娅。   卡兹戴尔还有漫长的一段路需要去走,萨卡兹需要带领,卡兹戴尔也需要一位贤明的君主来抚慰她的伤痛。   一切都会过去的。   至少这片大地终究还有着希望,哪怕它微弱至渺茫。   【我认为和您的谈话很有意义,我是否能将它纪录在我的数据库内?】   “如果你希望的话。”陈默说。   【您是否需要我在特蕾西娅醒来后为您转达刚才的那番话。】   陈默转过身离开医疗室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说了什么。   PRTS没有回答。   【自检程序启动】   【留影模块运作中……录像程序未关闭,存储进程结束……影像已保存,权限限制中,限制完成。】   【……正在删除访问记录,删除完成,纪录日期:结晶纪元1092年1月3日】 第三十三章 你的功绩无人所知   年幼的卡特斯姑娘被堵在了门口。   她的脸看上去有些慌张和不知所措,陈默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他认识面前的姑娘,甚至有过一刻,他想过从巴别塔带走这个女孩,但仅仅只是想想。   阿米娅抬起头,在看到苍白的发丝下那双眼睛里的冷漠后,又急忙像是做错了事般低下头。   “对、对不起……”她小心翼翼说,像极了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陈默忽然反应过来。   也许她不该对一个孩子这么苛刻,她只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她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不过是大人强加在她身上的使命,让她成为特蕾西娅死后的祭品。   她本身也是受害者之一。   “为什么道歉?”陈默问。   “您好像打扰到了您,我不知道,我做错事了吗?”她的声音很低,瘦小的身躯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你认识我?”   “我不认识您,但我认得出您身上的衣服,您也是巴别塔的战士对吗?阿斯卡纶姐姐说,罗德岛是安全的,您出现在这里,所以您不是坏人。”   陈默有些意外,他见过阿米娅,但现在看来面前的姑娘并不记得这段记忆,又或许,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   大抵和那件事有关。   “阿斯卡纶吗……”陈默轻声道,他低头看着面前的姑娘说:“我认识你,……阿米娅,对吗?你是来看殿下的?”   阿米娅犹豫了一会才点头。   “嗯,殿下昏迷了好久,我很担心。”她说,又鼓起勇气问:“殿下她,她会好起来吗?”   “你希望殿下好起来是吗?”   “……殿下对我很好,这里的人都对我很好,凯尔希女士虽然有点严厉,但大家都是好人。”   好人和坏人,一个年幼的姑娘只能用这种简单的方式来划分出自己对于周围的认知。   她的视线不住的朝陈默身后的医疗舱室望去。   她的不安藏在眼里,她藏得不是很好。   “为什么不进去?”陈默问。   阿米娅收回视线,落在陈默身上。   她摇了摇头说:“凯尔希女士不让我接近这里,我是偷偷跑过来的,被凯尔希女士知道的话,她一定会生气的,我不想给女士添麻烦,您能不能不要告诉她我来过这里。”   “我不会告诉凯尔希的,其实我和她关系很差。”   阿米娅松了口气。   “谢谢。”她的视线又朝着陈默身后的医疗舱望去。   “阿米娅……”陈默忽然喊道,阿米娅下意识望过去。   她看到面前陌生的男人对她伸出手。   “回去吧。”   苍白短发的男人眼里不见了冷漠,他的眼神温和下来,阿米娅心里不由感到了一丝安心,没来由的安心,她握住了男人的手掌。   他的手很大,粗糙但却温暖。   温暖的像是殿下给自己的感觉。   陈默看到阿米娅转过头盯着自己,他问。   “怎么了?”   “您的手,感觉……和殿下好像。”   “这样啊。”   但对陈默而言,女孩的手却很小,她握的很紧,让陈默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舷窗外的夜以渐深。   “殿下她会好起来吗?”阿米娅还是忍不住问。“我害怕……害怕殿下离开,就像我的爸爸妈妈,我……我记不起来了。”   罗德岛的泛白的钢铁长廊内,她牵着陈默的手掌,她回过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医疗舱。   “别怕,阿米娅,殿下不会离开的,殿下还有很多事没能去完成,还有很长的路没有走完,只是这条路太长了,殿下走累了,等她休息够了,她就会醒过来。”   阿米娅仰起头注视着男人的侧脸,她听到陈默这么回答。   “我……我想帮殿下。”   陈默转过头俯视着身旁的女孩,她停下脚步,阿米娅望着自己的视线里带着坚定,她或许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自己这句话又意味着什么。   “你想帮殿下吗?”   “嗯,我、我该怎么做?”年幼的卡特斯有些迷茫。   陈默收回视线,他迈动步伐回答。   “那就快快长大吧,阿米娅,长大后的你也许就能帮到殿下,如果那时的你依然这么想的话。”   陈默送开了卡特斯的手,阿米娅问。   “您要走了吗?”   “我该走了。”   “我还能再见到您吗?”   “会的,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了,阿米娅。”   “可是,我记不起来了。”女孩失落的说。   “没关系。”陈默摇头说:“记不起来的事不用去强求,但你要记住,阿米娅,你只需要记住那些你应该去记住的人,他们的名字和事迹。”   “我不懂。”   “以后你就懂了。”陈默轻轻摸了摸卡特斯的头:“阿米娅啊,快点长大吧,等你长大后,卡兹戴尔一定将是一片崭新的土地。”   快点长大吧,特蕾西娅选定的继承者。   也许长大的过程总是不免伴随着坎坷这艰难,也许长大的日子会让你觉得漫长和难熬,但只有长大后的你,才有可能,才有机会去改变某些事,才能去做你希望去做的。   陈默的身影缓缓消失在卡特斯的视线内。   他远去的身影倒映在卡斯特湛青色的瞳孔内,她的眼睛像是最澄澈的天空般湛蓝干净,她的眼里孕育着某种希望,那希望倒映出陈默自己的身影。   陈默停下了脚步。   他抬头望了一眼罗德岛外黑色的夜空。   转角某个人的身影靠在那里。   “你在吧,阿斯卡纶。”   “我在。”   “谢了。”   “……”   “阿米娅应该记住你,我们都欠你一笔。”   “你们不欠我什么,特蕾西娅已经替你们还清,如今我们两不相欠。”   “……我依然保持我的看法。”阿斯卡纶沉默片刻回答:“我承认当初是我看走了眼,但毕竟萨卡兹已对外来者失去了指望,我们被背叛了太多次。”   “可以理解。”   “博士在外面等你。”   “知道了。”   陈默走出罗德岛号的闸门。   身后阿斯卡纶轻声说。   “愿您前路无阻,离庭的领袖。”   再见到博士时,是在罗德岛船坞外的码头,他站在码头边,依然是当初见到的那身打扮,大衣的衣角在吹过的夜风中轻轻飘动。   身后格莱市区的万家灯火仿佛天空中闪烁的万千星辰,照亮了卡兹戴尔漆黑的深夜。   他回头看着走到自己身旁的陈默。   黑色的短发已是枯萎的苍白。   “特蕾西娅她的情况你知道了?”   “scout已经告诉过我。”   “是我让他通知你的,我们已束手无策,我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她……”   “她很快就会醒来。”   “但是值得。”陈默回答。   “东线的结果出来了,我们取得了胜利,特雷西斯不见踪影,他放弃了对东线的部署。”博士没再提起刚才的话题,他继续说:   “巴别塔内还留存有特蕾西娅方的间谍,他们或许已经获悉了特蕾西娅的情况,或许从一开始,特雷西斯就不将目的放在这场战争,他想要保留萨卡兹的力量,不在这场战争内被过度消耗。”   “他将卡兹戴尔视为囊中之物。”   “一旦特蕾西娅离开,议会和巴别塔都是无根浮萍,不用特雷西斯动手,自然就会分崩离析,我们太过依赖她了,特雷西斯早已看穿我们的软肋。”   “特蕾西娅自己也知道。”   “她知道,但毫无办法。”博士沉声说。   “所以你们才找到了阿米娅,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博士没有反驳。   “特蕾西娅从不将结果放在一件事上,我也如此,即使她倒下,巴别塔崩解,但只要罗德岛还在,阿米娅还在,即使失去了卡兹戴尔,特蕾西娅也不算输。”   “对那孩子而言很不公平。”   “对谁都不公平。”博士说:“对前线的战士,对巴别塔,对议会和全体相信特蕾西娅的萨卡兹,甚至是对特蕾西娅自己,这结果都不公平。”   “……”   博士的目光落在陈默身上,他缓缓说:“可现在,你才是最不公平的那个,你将很多本属于你的功绩推到了特蕾西娅身上,你本可以让萨卡兹记住你的名字。”   “那你呢,博士,你又如何。”   “我只是在见证。”   “我也不需要这些,比起一个饱受争议的外来者,萨卡兹们更愿意相信是特蕾西娅为他们做了这一切。”   “但特蕾西娅会在意,她一定会,陈默,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想好了吗?”   “难道我们现在还能回头?”陈默反问。   他露出笑容,转头望了一眼身旁巨大的陆行舰,黑夜里它的身影像是一只匍匐在地的庞大野兽。   他收回视线。   “我听说议会现在正躁动不安,胜利近在眼前,特蕾西娅昏迷不醒,卡兹戴尔即将统一,更大的利益和地盘唾手可得,没什么是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陈默说。   “战争结束后,卡兹戴尔需要重建,被战火毁坏的村庄和雇佣兵们需要重新安置,萨卡兹需要新的工作,需要土地,需要机械,卡兹戴尔需要很多东西。”博士回答。   “缺钱?”   “这必然将成为一个无法填补的漏洞,也许战后维多利亚能为我们提供援助,但那结果尚未可知。”   维娜……   “他们有很多钱,疤痕市场的蛀虫这些年也在战争中发了不少财,得亏他们,萨卡兹雇佣兵这个刀头舔血的行当才能延续这么久。”   “你会成为众矢之的。”   “你等在这里,不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陈默问,他说:“我早就成了众矢之的,但你不同,博士,卡兹戴尔的重建不需要我这种生长在战争里的怪物,他需要的是你这种人,别让你的手染血。”   “但你的手会染血。”   “赫德雷之前找我谈过一次话,我记得很清楚,他说他们都知道萨卡兹出了问题,知道问题出在那里的人视若无睹,敢说的却无力左右局面,我至今不敢忘记。”陈默说,他做了一个比喻:“如果有人要我写一本关于道德的书,那将有九十九页是空白,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写,每个人都对此有自己的看法,但在最后一页,我一定会这么写:我只承认一种责任,除此无他,那就是爱。”   “特蕾西娅热爱这片土地,众多萨卡兹热爱他们的国家,那些不爱的,就让他们去死,无论他们是否是门阀贵族,还是平民百姓,他们的死假使能让这片土地变得更加美好,我愿意这么做,即使我不是个萨卡兹,正因我不是萨卡兹。”   博士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陈默,轻轻的叹了口气。   “你爱上了特蕾西娅吗?陈默。”博士突然问。   陈默怔了怔。   他想起了很多东西,记忆如同流水般划过脑海,从初次见到特蕾西娅开始,到成为她的护卫,又在那个冬天,他见到了很多,特蕾西娅的温柔令人沉溺。   是啊,他又如何可能不爱上这样的特蕾西娅。   他不可避免的对让令人憧憬的特蕾西娅抱有类似的感情。   “哪种爱?”陈默问。   “不同于萨卡兹对他们君王和憧憬的爱。”   “如果是的话,对,我爱她,但在我爱她之前,她首先是萨卡兹的君主,其次才是特蕾西娅,我一如众多萨卡兹般爱着他们的君王,我不同于众多萨卡兹,我爱上了特蕾西娅,仅仅只是特蕾西娅。”   “原来如此,你会后悔吗?其实你还有一种选择,就像当初我们谈论那样,只要等到巴别塔输了,你就可以带走她,带走你想带走的特蕾西娅。”   陈默摇了摇头。   博士听到他说。   “那些前仆后继为此倒在战场上的萨卡兹,他们不会允许我这么做,他们无非是想要一个结果,我不该,也不能去篡夺他们为之奋战,得之不易的胜利。”   “是你给了他们这个机会。”   “不,是他们自己拯救了自己。”   萨卡兹屠夫。   人们不记得他的名字,人们只记得他杀了很多萨卡兹,他的手上染满了萨卡兹的鲜血,在这片卡兹戴尔复兴的道路上,人们忘记了他曾为萨卡兹所做的功绩。   这不怪他们。   ————————   卡兹戴尔边境。   夜/19:00P.M   “你们败了,萨卡兹,这可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   阴影里,葛雷克特听到面前的维多利亚人这么说,语气里似乎带着一丝嘲弄。   “结果尚未可知,维多利亚人。”   “我们得到的情报是你们输掉了东线的战争,西线同样岌岌可危,不少投靠你们的萨卡兹正在转易旗帜,他们相信那位萨卡兹的正统王者愿意原谅他们的过错,据我所知,你们的殿下特雷西斯并不如他们的胞妹那般深得人心。”   “你错了。”为首的赦罪师摇头:“巴别塔的胜利不过暂时,你或许还漏掉了一个关键的信息,那位特蕾西娅殿下早在多年前就感染了源石病,如今她已油尽灯枯时日无多,这场战争只是在拖垮她的身体,加重她的病情,等到特蕾西娅死去,那些依附与她和巴别塔的萨卡兹自然会做出新的选择。”   “哦?”   “萨卡兹都是如此,并没有太过坚定的立场,转旗易帜再正常不过。”   “也就是说,这场战争都是你们预定好的?”   “殿下自然有他的考量。”   “但你们的军事委员会并没能统一卡兹戴尔,萨卡兹,为了支持你们结束掉这场战争,我们可是为此耗费了不少心血和物资,现在看来,你们并没有取得相应的成果。”维多利亚人问:“我们对你们抱有期望,但你们却辜负我们。”   “听你这么说,你们的情况似乎也不太好?”   “哈,你想知道什么?”维多利亚人嗤笑着问。   赦罪师沉下目光。   “你们等不及了?据我们所知,维多利亚的八个大公爵内,似乎有两位正和伦蒂尼姆有所联系,伦蒂尼姆的王位空悬已久,可不止是你们在望着那个位置。”   “我们不过是想拿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维多利亚,哼,什么狗屁维多利亚,维多利亚本就只属于我们。”   “别这么说,朋友,现在看来我们的处境是相同的。”赦罪师平静道:“殿下正在收拢残余的萨卡兹势力,也许我们原本的计划是时候做出些改变了,即使卡兹戴尔尚未在殿下的手中统一,但那不过是时间问题,比起卡兹戴尔,我们完全可以先结束维多利亚的争端,你们会需要我们的。”   “这就是特雷西斯的打算?”维多利亚人问,沉思了片刻。   “或许你还有更好的办法?”赦罪师反问。   “菲利普……”   有人的声音忽然想起,是一种有别与维多利亚的语言,赦罪师刚好有所涉猎,塔拉人的语言。   维多利亚人让开身体,站在他身后的一个人掀开披在身上的斗篷,黑色的斗篷下露出了一对黑色犄角。   赦罪师的瞳孔缩了缩。   一头德拉克。   “嚯,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惊喜。”赦罪师惊讶的说:“你们早有准备。”   德拉克张开口,她的声音冷漠而平静。   “(萨卡兹语)萨卡兹的力量对我们而言必不可少,别再让我们失望了,萨卡兹。”   萨卡兹微微躬身。   “如您所愿,殿下。” 第三十四章 即使是我谎话连篇,我从来信守承诺   那是一片深沉浓郁的黑暗。   黑暗里见不到半点光芒,亦没有温度可言。   但她却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感受到外界的一切,她只是没法睁开眼,也没法移动手指。   特蕾西娅早就知道这天的到来。   可她总想着坚持一会,在坚持一会,命运总是无情的,它不会因为某个人的一厢情愿就做出任何妥协,无论那个人是萨卡兹还是瓦伊凡,无论她出生在卡兹戴尔或是哥伦比亚,无论她高贵又或低贱。   它总会来到,它向来永不缺席。   人不该屈服于命运,但死亡亦不代表命运得逞。   特蕾西娅只是难免有些遗憾,如果可以,她真想再陪着凯尔希她们一同走下去,哪怕只是一点,明明希望近在眼前,她却倒在了这个时候。   “您该醒了,殿下。”   死寂中她忽然听到有人这么说,那声音很熟悉。   她向前望去,可黑暗一如既往。   慢慢有光亮了起来,金色的光,像是火焰一样摇曳的生命流照亮了这片空间,它们围绕在特蕾西娅身前,欢呼舞蹈。   那光芒温暖又柔和,抚慰着黑暗的冰冷和伤痛。   她看到光中站着一个影子,影子慢慢清晰下来,他有着和记忆中陈默一样的面孔,但他的脸和身材更加稚嫩,仿佛停留在孩童时期。   “陈默先生?”   特蕾西娅不由喊出了这个名字。   “陈默?哈,我看起来很像那个蠢货是吗?”   祂站在几米外,凝视着被光芒环绕的萨卡兹女人,脸上毫不掩饰的露出一抹讥笑。   “……你不是他,但这个气息明明……”   “别乱想,萨卡兹,我劝你最好不要那么去想。”   祂打断了特蕾西娅的话语,语气中没有半分恭敬,祂才不在意面前的萨卡兹到底有多高贵的身份,又有多受人尊敬。   “您似乎很讨厌我?”特蕾西娅低声问,并没有因此而生气。   “难道我要喜欢你?”祂没好气的说,但顶着那副孩子的脸总让人觉得像是【~*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特蕾西娅急忙解释,又忍不住露出笑容:“总觉得现在的样子怪怪的。”   “因为我在用看门狗的面孔和你对话?”   “看门狗?是指陈默吗,所以陈默先生小时候原来是这样子?”特蕾西娅憋住笑容好奇问。   面前的小男孩有着一张稚嫩的脸,黑发,黑色的短裤和灰色外套,脚上是一双常见的小皮靴,他一脸的不爽。   “你竟敢嘲笑我?”   “抱歉,我没有……因为实在是太可爱了,就和阿米娅一样,不,也许比阿米娅还要可爱一点。”   “可爱?”   祂的眼角抽了抽,所以他才不愿意去救这个该死的魔王,因为无论如何他都得原形毕露。   “都是那个该死的蠢货,那个贱人,如果不是他我又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还有你,*炎国粗口*”   祂气急败坏的用着炎国话语骂道,夹杂着许多听不懂的方言,尽管特蕾西娅对炎国的语言有所涉猎,但还是很难听懂面前的男孩在骂些什么。   看他的表情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那个……我看你现在很生气,如果是我说错话的话,我向你道歉,别生气了好不好。”   “哈,你这种安慰小鬼的语气是什么意思,你是瞧不起我吗,萨卡兹!”   “我没有那种意思。”特蕾西娅有些无辜的说。   “你就是!”   “唉,你说是就是吧,我一直待着这里,你是第一个能和我说会儿话的人。”特蕾西娅忽然有些低落的说。“你能不能告诉我,陈默先生还有凯尔希她们,她们现在还好吗?”   “好,好的不得了,巴别塔输掉了战争,现在议会已经叛乱,萨卡兹打成一团,所有人都在逃亡的路上。”   祂的态度极其敷衍。   “……”   特蕾西娅默默望着祂。   “你不信?”   “我该信吗?”   “那你还问我。”祂不满的说,目光落在萨卡兹失落的脸:“……你们赢了,东线赢得了战争,胜利近在眼前,除了你,你倒下后,你们的议会正在躁动,局势随时可能倾覆。”   “谢谢……”   祂沉默了一会儿问。   “你能感受到吧,萨卡兹,此刻正在涌入你身体内的生命,你的命运本该注定,你的路本该到此就已走到尽头,他为你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尽管这并非你所愿,但事实如此。”   “果然是这样……”   “你们的战争和死活其实与我们毫无干系。”   “我知道。”   “就这样,你就没有什么其他想说的?”   “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我曾以为自己的终点已经注定,我只能希望再坚持的久一些,但真到了这时候,我还是不免会觉得有些遗憾,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但我也会对自己的结局感到一丝不甘。”   祂没有说话,直到特蕾西娅说完,面前的男孩目光落在特蕾西娅的身上,他仿佛终于明白了陈默的感受,不如说祂一直都明白那个蠢货的感受。   他们从来一心同体,但他们又从不是同一个人。   “我只希望有朝一日你能记起今天自己说过的这番话,特蕾西娅。”   “就这么一直不告诉他可以吗?”特蕾西娅忽然问。   祂愣了愣。   “你怎敢窥探我,魔王!”他忽然厉声问道,仿佛被刺激到了敏感的神经。   “不,我不会对任何人做这种事,但我能感觉的到。”   “……”   “你最好别来多管闲事。”   “如果你不想,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可我认为,如果能够在之前就去避免的事,就不该等到最后留有遗憾。”   “你又了解我多少?魔王,你不了解我,你也不该说出这种局外话。”   我已是他最后的支柱,我从始至终都是他的敌人,可如果我不做他的敌人,不给他警告,他又怎么来熬过这惨烈的命运。   我们的敌人太过可怕,那是一场大考,那天终会到来。   我总不能给他希望,令他手软。   他不该软弱,我们都不该软弱,我们已体会过软弱的代价。   但我们还是会失去,无法避免。   “或许你是对的……我不了解你,我也不够了解陈默先生,但和他相同的你,想必也差不了的太多。”特蕾西娅说。   “哈哈,哈哈哈……可笑,可笑至极!”   祂诧异笑了起来,笑容敛去,面目变得有些阴沉:“那你恐怕不知道在你口中那个你抱有期待的人又在做什么恶事了,等你知道以后,但愿你还能一如既往保持现在的看法。”   恶事吗。   不,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我知道陈默并非是为了萨卡兹所以才留在这片土地,尽管他总是喜欢为自己所作所为寻找某个借口,可他眼里却藏不住对这一切的疲惫,他并不喜欢战争,他也同样不是个野心家。   他是个平凡的人,只是背上了不平凡的命运,于是被不可避免的推着往前走,可即使如此,他依然诸多荆棘与苦难中顽强的寻找着自己该走向的道路。   火焰在陈默的指尖熄灭。   他身后的议会大楼正在火焰中迅速燃烧,粗大的圆柱,宏伟的雕塑和厅堂正化为焦炭和灰烟飘向天空,同样飘向天空的还有过去议会大楼中那十数位议员还未实现的野心以及提前为之庆祝的胜利。   现在他们什么都不剩下了。   连带着他们的身躯,也将烟消云散。   有人心里诞生出了别样的想法,有人或许不过在权衡利弊中选择了一条与之前不同的路,还有的人依然保持当初的忠诚和愿景。   而如今,只剩下了最后那批人,也许将来的某天他们的想法也会渐渐发生改变,但不变的,不管是死去的那批,还是活下来的那批,都不会见到做下了这一切的人还活着。   陈默只身回来,只为了这两件事。   赶在战局已定,赶在战争结束前。   他挑了一个好时间,挑在了特蕾西娅病倒的这段时间,终于看清了议会中究竟还有多少人值得信任,又有多少人不该继续留下。   也许如果不是在格莱而是在他们领地,也许不是这场战争,不管是在这场战争之前还是在这场战争之后,等到他们的军队回来,他们都不会获得现在这种结局。   也许如果特蕾西娅还未昏迷,他们都能活着。   但事实已定。   格莱早已全城戒严。   他们的军队,他们的财产,他们的领土都将化为新的养分重新反哺卡兹戴尔这片饱受曾经的他们摧残的大地,并重建起新的城市,至少他们的死不算一文不值。   是他们对特蕾西娅的信任要了他们的命,也是他们对特蕾西娅的渐生的野心要了他们的命,同样是这场意外的胜利蒙蔽了他们的双眼。   一个不受卡兹戴尔律法约束的外来人,他能做下很多事,一个被巴别塔所信任的人,他同样能做下很多事,而一个有能力身怀令人恐惧的武力的人,也同样能做下很多事,当这些叠加在一起时,结果早已不言而喻。   “特蕾西娅仁慈的给过他们机会,但他们没能抓住,我不是她,我没她那么仁慈,也不想耗费时间在他们身上。”   陈默听到了身后的脚步,他不用回头就知道来人是谁。   “从你返回格莱,我就猜到你会这么做。”博士站在大火前:“但你还留下了一批人,你是什么时候和他们开始联系的。”   “离庭做了很多事,不必都被巴别塔一一知晓。”   “你不信任巴别塔?”   “我不能全都信任巴别塔,没那些人帮忙我不可能这么顺利。”   博士沉默了几秒反驳。   “他们不是在帮你,是在帮他们自己。”   “但我也总不能等殿下醒来后还给她一个空荡荡的议会,光靠巴别塔没法支撑卡兹戴尔继续走下去,我们其实都清楚,战争结束不过是一个开始,新的势力会被重新划分,来自外界的窥探和目光必然将更加猛烈。”   “是啊……”博士无奈道。   “看来某些人马上就要从巴别塔战地指挥官的位置退位咯。”陈默伸出手揽住博士的肩膀。“怎么?会觉得有些不舍吗?”   “你转移话题的方式真的很生硬,别挖苦我了,谁会留恋那个位置。”   “迫不及待?”   博士不习惯的转头看了一眼陈默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有点,还不知道之后要去做些什么……”   博士仰起头火焰照亮了他身影,他喃喃出声。   “实在不行也可以申请调到后勤部门,卡兹戴尔重建的过程需要很多人力物力,敌人还多,总有你发光发热的地方。”   “看看吧。”   “居然不反对?”   “不瞒你说,我对从事商业这行的心得其实要比指挥战场熟悉的多。”   “……我差点就要信了。”   “所以我也说了前提,没指望你会信。”博士淡淡道,又问:“你觉得明天格莱的报纸会怎么写这件事?”   “我知道接下来半个月卡兹戴尔各地的报纸会怎么写。”陈默说:“前几天他们会写穷凶极恶的黑衣人正在各处肆无忌惮迫害萨卡兹的生命,后几天就会变成,英明神武的离庭战士们成功摧毁了压榨和剥削卡兹戴尔,给萨卡兹带来沉重苦难的疤痕市场,然后变成伟大仁慈且睿智的萨卡兹君主,特蕾西娅陛下终于从万恶的黑衣恶犬们手中拯救出了他的子民。”   “见风使舵?”博士问。   “人之常情。”陈默说,他轻咳了一声,博士转过头,陈默收起手,博士没能看到他手心染满的乌血。   或许他看到了,但他没去拆穿。   “半个月,博士,这半个月里,不仅要彻底结束掉这场战争,还要慑服那些残余下来的反对势力,不管是特雷西斯方面还是巴别塔这方。”陈默说:   “时间不多,所以我不敢,不,即使时间足够,我也不敢保证不会有无辜者被牵连,不管他们是受人蛊惑还是被虚假的消息哄骗,我不敢保证。”   “你其实不用对我说。”   “你都知道……是啊,你都知道。”陈默放下揽住博士肩膀手:“之后的卡兹戴尔就交给你了,照顾好巴别塔,照顾好特蕾西娅。”   “我向你保证。”   陈默抬头望了一眼罗德岛的方向,在熊熊燃烧的火光中,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座曾经由他初次接手的城市。   近六年后,他快要完成自己十六岁时许下的承诺。 第三十五章 你不过是个不起眼的佣兵而已   卡兹戴尔东部战线后方   战地医【<>   赫德雷缓缓苏醒,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入目的白色的天花板,伴随着意识的清楚,随后是空荡荡的右臂根处传来的刺疼。   记忆开始回流,赫德雷逐渐想起了在战场的经过,他失去了一条手臂,他原本是做好了葬身战场的准备,但他只是丢了一只手。   “你醒了。”   赫德雷听到有声音在身旁响起,一杯水被递到了他身前。   “谢、谢谢。”赫德雷下意识结果,他的声音沙哑又虚弱。   他这才抬头望去,穿着病号服的黑发女人就坐在他身旁的病床上,胸前吊着一只打上石膏的手臂,额头上还绑着绷带,看来隔壁是属于她的位置。   “伊……伊内丝,你也还活着?”赫德雷愣了愣。   “是啊,大难不死,不仅是我,你朝身后看。”   赫德雷朝身后看去,w真翘着脚躺在自己的病床上,赫德雷的视线望过去时,她抬手挥了挥。   “……W?”   “你那是什么奇怪的眼神,连伊内丝都没死,我怎么可能死在她后面?”   “你死了我也不会死。”   “嚯,真敢说呢,别忘了你这条命是谁救下来的。”   “哼,我可没拜托过你!”   “听说你后来差点哭出来?是不是真的,哭哭啼啼的伊内丝大小姐,没想到你还有这一面。”w阴阳怪气的问。   “胡扯!”伊内丝大声道。   熟悉的斗嘴和争吵声,过去的赫德雷一直很厌烦伊内丝和w的吵闹,但现在的他反而对此有些怀念。   “你那是什么表情,赫德雷,真恶心唉。”w发现了赫德雷此时的模样。   “这次我不反驳你的观点。”伊内丝点点头说:“的确有些恶心。”   赫德雷:“……”   “不管怎么说,都活着就好,看来我们三个以这种方式重新站在了一起,也不全是坏事。”赫德雷脸上一闪即逝的笑容。   “靠,你……你刚才是在笑吗?赫德雷。”w不可思议的指着赫德雷的脸问。   “嗯?”   “你居然也会笑,看着怪渗人的。”   “你看错了。”   “伊内丝……”w看向伊内丝。   赫德雷同样将目光望向伊内丝。   面对两人的目光,伊内丝微微偏过头。   “同感。”她沉声点头。“是挺渗人的。”   赫德雷:“……”   “我昏迷了多久?”赫德雷问。   “你是最后一个醒过来的。”伊内丝回答。   “东线……”   “结束了,巴别塔和议会赢得了战争。”   “所以战争已经结束了?”赫德雷有些恍惚。   “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伊内丝轻轻呼了一口说:“赫德雷,战争结束了,卡兹戴尔的战争终于结束了。”   “只是睡了一觉再醒过来战争就结束了还真是运气好到不行。”w吹了一个口哨说。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w。”   “感叹两句都不行?管的这么宽。”w反驳道:“我们可是错过了不少精彩的好事,难道我连抱怨几句都不可以。”   “……随便你了。”   “那离庭还有大人……”赫德雷继续问。   伊内丝忽然沉默下来。   “离庭……他们这段时间一直在抓捕萨卡兹,很多人都消失了,或者……死了,格莱议会大楼包括十数名主要议员葬身在了一场大火里,如今萨卡兹的门阀和贵族们人人自危,但巴别塔,特蕾西娅殿下还没有明确做出任何表示,甚至,我们熟悉的那个疤痕市场也没有了。”   “……”   “看来这段时间卡兹戴尔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岂止是大。”伊内丝感叹道:“简直天翻地覆,我们虽然也想过疤痕市场会有消失的那天,但只是想想,疤痕市场和那群老家伙水有多深,背后牵动着萨卡兹多少势力和门阀的利益。”   “现在他们都没了。”   “除恶务尽,这些人全死完了难道不是好事,要我说还不够,这些该死的家伙死的越多对卡兹戴尔越有好处,新生卡兹戴尔没有半块提供他们生存的土地。”   w说,目光在伊内丝和赫德雷身上停留片刻问:“……或者说,你们俩还在怀念过去的生活?”   “怀念?”赫德雷怔了怔,他摇头说:“不,没有,不过是……难免有些恍惚,战争就这么结束了……”   “需要我用疼痛把你拉回现实吗?”w意动的问:“乐意效劳哦。”   “谢谢你的好意,w,但不用。”赫德雷拒绝。   w看了看赫德雷的右臂。   怂了怂肩:“也是,我看你现在就挺疼的,的确没必要多次一举。”   “之后呢?”赫德雷问伊内丝。   “什么之后?”   “在解决掉了这些门阀和势力之后,离庭该如何自处,殿下又将如何看待做出了这种事的离庭,我不愿意这么去想,但我不能不去想,假使这一切都是殿下的授意,难道是我们看错了特蕾西娅。”   “你想从我这里知道答案?”   “我只想知道你的法术是不是从没出过问题?”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你……赫德雷。”伊内丝说:“其实在问出这个问题后,你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殿下还是曾经那个殿下,但卡兹戴尔,已经不是过去我们熟悉的卡兹戴尔了,也许我们都要试着去适应新的身份,过去赖以生存的经验现在无法再为我们提供帮助。”   赫德雷沉默了。   他重新躺在床上,凝视着头顶的天花板。   “你觉得这事不公平?”   “这种事轮不到我去置喙。”   “但你的影子不是这么说的,它在反驳你的回答。”伊内丝说,过了良久她轻叹一声:“赫德雷,我要提醒你,你不过是个不起眼的佣兵而已,你活下来并不容易,别成天幻想着不该你去想的东西。”   伊内丝说完又看向一言不发只是听着他们交谈的w。   “我知道你也在听,w。”   她补充道:   “我们三个都是。”   她的话语像是在提醒。   后来卡兹戴尔流传着这么一个故事。   他们说每当卡兹戴尔步入漫长的黑夜,就会有一批身穿黑色的斗篷的人在夜色里守护着这片土地上的萨卡兹。   没人知道他们具体是谁,每个人都有可能是他们。   维多利亚陷入夜晚之前,总会有一群人负责点燃街头的路灯,照亮每个在黑夜中前行的维多利亚人脚下漆黑的道路,他们被叫做点灯人。   但在卡兹戴尔,也有过这么一批人。   他们发誓在漫漫长夜中守望,直至卡兹戴尔的天明在一片安详中到来。   “这曾是我的工作,我的使命,也是我一生为之骄傲的成就。”   年老的萨卡兹对壁炉前满眼憧憬的孙子讲述他年轻时候的故事。   窗外是卡兹戴尔阳光明媚的天空,干净整洁的宽阔道路,林立的高楼大厦,一切仿佛都与年老萨卡兹记忆中那片贫瘠破碎的土地大相径庭。   “您又在讲那个故事了啊,从我小时候开始您每年都要讲几百遍,明明守夜人不过是流传在市井里的传闻故事罢了,哪里真有这群人。”   一旁的中年萨卡兹回过头随口说了一句。   “放屁,是谁小时候天天晚上缠不讲就不睡的。”老萨卡骂道。“还信誓旦旦说自己长大了要当守夜人,也不照照镜子,就你那熊样,你也配?”   “我可是你儿子!”   中年萨卡兹大声提醒,老萨卡愣了愣,无奈的叹了口气。   “是啊,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个种。”   “……”   中年萨卡兹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最后只能小声反驳了一句。   “那不是我年少不懂事嘛,从我上中学之后我就不信了。”   “爸爸说的是真的吗?”年幼的萨卡兹失望的看着老人:“爷爷你是不是在骗人?”   老人看了一眼中年人的方向。   “少听那混账东西胡扯,他懂个屁。”   “那您倒是说说守夜人后来怎么样了啊,守夜人的首领是不是和传闻一样,被先王审判后处以死刑?”中年萨卡兹不服气的问道。   老人愣了愣。   他忽然沉默下来,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转头望着窗外明媚的天空,浑浊的眼底渐渐湿润。   特蕾西娅陛下啊,我们敬爱的萨卡兹君主,卡兹戴尔历代最仁慈的君王,您怎能……怎会如此冷漠绝情……   ————————   结晶纪元1092年1月23日   卡兹戴尔首都   17:25P.M   离庭驻地。   办公桌后陈默安静的坐着,窗外是下午时分卡兹戴尔落下似血般昏黄的夕阳,隔窗的影子倾斜着落在空荡荡的办公室内,曾经摆满文件的办公桌上难得空无一物。   重刀和那柄武王曾遗留在卡兹戴尔刻有铭文巨阙的剑整齐的被放置在窗帘旁的武器架上,沐浴在昏黄的阳光里。   【见字如晤,陈狗东西子:   你让信使带到龙门的信我收到了,其中一封我已经亲手转交给了陈晖洁,本来这封信提前一个月你就该收到,但我将信使留在了龙门,我想知道原因的你应该也不会怪我。   给你写信的时候,窗外正在下雪,今年雪下的格外早,估计等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卡兹戴尔也已经到了下雪的季节,我虽然没有去过卡兹戴尔,但料想以那里的地理位置也不会差太多。   你应该是赶不回来今年的新年了。   我有两个消息要告诉你,一个好一个坏。   先说坏消息吧,你肯定想不到,你家那位陈晖洁从维多利亚回来后怀孕了,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恐怕比我门清,如果陈晖洁和别的男人没产生过超越朋友之上的关系的话,那么恭喜你,你现在已经是一位父亲了。   是不是很惊喜,因此我将信使留了下来,我想你应该也想见见自己的女儿吧,陈晖洁给她起的名字叫做陈小默,唉,所以除了你她大概是和别的男人没有更进一步的关系了。   照片附夹在信封内,顺带说一嘴,我现在负责你女儿的安保工作,令人惋惜的是,那小家伙出生就携带着源石病,虽然不严重,但今后难说,魏长官已经下令封锁了这个消息,放心,他虽然对你抱有成见,可陈小默毕竟是陈晖洁的女儿,即使你这个不称职的老爸拖了女儿的后腿,但目前来看还无法影响到小家伙在龙门的地位。   魏长官对她爱护有加,你可能想不到,他居然会隔三差五打听小家伙的情况,我难免会想当他在向人询问关于应该怎么和刚出生的婴儿接触时,别人知道他是经常出现在电视上的龙门最高行政长官魏彦吾时会露出什么表情,我倒是想去查查魏长官的私人浏览纪录,可惜风险太大。   虽然难免不让人以为他是想要以此弥补什么,不过陈晖洁倒是一直不怎么待见他。   听人说他们最近在近卫局闹出的矛盾不少,啊,兴许这和孕妇产后的情绪变化有关,我不是很懂,但医生是这么和我解释的。   我估计自己这辈子是没这个机会了。   坏消息说完了。   现在让我们来说说好消息,陈晖洁本来是要给你回信,不出意外的话你在接到这封信的同时还会接到她的信,但好消息是,我告诉她信使已经回去了,所以你大概是收不到陈晖洁的回信了。   我猜你在看到这里的时候,心里肯定很不爽,不爽就对了,我在写下这封信的时候心情也不怎么好。   当初在维多利亚的时候,我放陈晖洁去找你,但我当时可没想果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番模样,你好歹也是一名感染者,你自己是什么玩意儿你难道就不清楚吗?   好吧好吧,也许这事也不能全怪在你身上,但老实说,我就是有些念头不怎么通达。   狗子,卡兹戴尔的事情随随便便三两下解决掉就赶紧回家了,虽然你在给陈晖洁写信的时候通篇都是假话,但你可别小瞧了她,人家最近在近卫局的名头可是响亮的很,等你回来应该有你受的,不过也只是自作自受,我是不会同情你的。   最后,你到底什么时候回龙门?   苏狐狸上。】   整封信的风格浮夸轻佻的不像是狐狸给人留下的印象,或许是她真的受到了什么打击,陈默能想到狐狸趴在桌前,软趴趴的耳朵和毛茸茸的尾巴耸拉下来,一边咬牙切齿,一边阴阳怪气的写下了这份回信。   尤其是她信里的好消息和坏消息,陈默确定狐狸不是写错了字,而是她真的小心眼的把好消息当成了坏消息,坏消息当成好消息来写。   至少她写的时候心里肯定是这么想的。   狐狸啊狐狸,陈默没想到她还藏着这么蠢的一面。   他拿起笔在信的末尾补充道:快了,今年秋天大概就能回去,还有,小心眼的苏狐狸,等我回来仔细你的耳朵。   尽管狐狸看不到,但陈默心里还是很高兴,以至于冲散了这些时日以来的阴霾。   他反复打量着被夹在信封里的照片,虽然狐狸的信里充满了小心眼的味道,但她终于没有小心眼到将陈也从照片中剔出去。   照片里,病床上的陈晖洁抱着怀里的婴儿,她的表情迷茫,不知所措又温和,不像是陈默记忆中任何一个有关于陈的画面。   “小默……我的女儿吗。”   等我回来。   敲门的声音在这时候响起。   陈默收起照片,放进口袋。   “进来。”   门被推开,泥岩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陈默有些意外。   泥岩关上门。   “长官……”   “不再是了,三天前我已下令解散了离庭,不出意外你当时也是其中之一,泥岩。”   “不,您依然是我的长官。”   “执着这点并没有任何意义。”陈默摇了摇头:“现在的你应该去王庭近卫团报道,而不是来这里。”   “您改变了很多人的看法,这些我们都看在眼里,我们清楚您做的是对的,卡兹戴尔的确需要改变,你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但这些后果不该由您一个人来承担,不,这不对,如果这样的卡兹戴尔是我们所期望的那个卡兹戴尔,如果卡兹戴尔和殿下的巴别塔需要您为此做出牺牲和让步,我绝不认同这种结果!”   “你……”陈默抬头看着一脸决然的泥岩,又转头看向门口:“还是你们,你们都是这么认为?”   “是。”泥岩说。   “我们都这么认为,如果有罪,这绝不是您一个人的罪,我们不认同这个结果。”   门被推开,陈默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战士,有霍格,有卡尔,有苏恩扬,有许多熟悉的面孔,也有陌生的面孔,但大多他都认识。   他认识萨卡兹所有大小不一的贵族,他同样认识离庭的大多数人,哪怕有些他无法叫出名字,但他知道他们是自己的一员。   而如今他们都出现在这里,拥挤的身影堵满了整条楼道。   “你们不该出现在这里。”他说。   “从宣誓加入离庭的那天起,我们就已经是离庭的一员,即使您下令解散离庭,但我们依然记得自己曾为之奋战过的一切。”泥岩说,话语铿锵有力,没有丝毫动摇的坚决:“从无到有,历历在目,从四年前跟随您离开格莱那天起,我们并肩而战,我们相互依赖,我们早就已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我没教过你们这些。”   “但您告诉过我们!告诉我们应该为什么去拿起武器战斗,我不止一次在深夜看到你独自翻阅名册,您的名册上记录着每个战士的姓名……”   “您从来不敢忘记离庭这些年牺牲的人数,这个数字越来越多,您总是说很多人不该就在这里倒下,所以您永远冲在离庭阵线的最前端,但您才是我们的指挥官,如果连您也倒下了,我们这些人即使活着又能去做什么!”   泥岩反驳的声音越来越大。   “您总是说自己不擅长做心理辅导,可您从来没有回避过我们的困惑,这些我们全都看在眼里,长官,你为我们萨卡兹受过多少次伤,您为卡兹戴尔流了多少次血,您又遭遇过多少起刺杀,哈……现在巴别塔不再需要您了,他们不记得,连特蕾西娅都不记得,是,他们都可以选择忘记,漠视诽谤,污蔑,抹黑,他们将元老院被屠灭的罪名强加在您身上,他们将不属于您的罪名强加在您身上,您可以不去在乎,他们可以不去在乎,可是我们!……我们这些人记得一清二楚!我们怎么敢忘记他们的所作所为!”   “住口!是谁让这么说的!谁教唆你这么说的!”   陈默猛然站起身,他勃然大怒。   “你怎么敢这么说,你怎么敢公然提起殿下的名讳,你们想做什么,你们想造反吗?战争才结束了多久,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被送上绞刑架是吗?!”   “即使被送上绞刑架我们也绝不后悔!如果卡兹戴尔的王冠需要踩着您的身躯才能加冕,我们绝不认同这种事情在我们眼前发生,即使她是特蕾西娅!”   泥岩垂下的手掌死死攥紧。   她直视着愤怒的陈默,没有丝毫退让,萨卡兹的脊背笔直,面对着她曾拥护和尊敬的长官,过去的一切仍旧历历在目。   “……我们是萨卡兹,可我们绝不是谁的奴隶,今天我们这些人决定来到这里,就没想过要全身而退!”   陈默忽然安静下来,他颓然的缓缓坐下。   “然后呢,你们希望我做什么……”   他的目光绕过泥岩,看向门口拥堵的人群:“希望我拿起武器带领你们反抗巴别塔和新生的卡兹戴尔,让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你们再次倒在和同胞厮杀的战场上,无意义的倒下,甚至称不上牺牲,被视为叛逆,还是说带着你们离开,让你远离故土和得之不易的胜利。”   “不,我不会这么做,你们没死在战场上,更不能死在战后……”他低声说,垂下目光,像是正欲咆哮的雄狮:“趁我还能容忍你们现在的所作所为前,立刻给我滚出这里,滚回你们应该去的地方!”   “恕我拒绝!您无权再命令我们,今天我们哪里也不会去!”   离庭驻地的门口。   车被拦了下来。   守在门口的战士看清了来人的身份,他们毫不犹豫抽出了携带的武器。   刀锋刺眼。   “滚,巴别塔的人,这里不欢迎你们,不是你们应该来的地方!”   “scout?你……连你也站在了我们对面吗?”为首的战士难以置信的问,随后是愤怒的质问:“连你也忘记了首领为我们所做的一切,连你也要背叛了我们了吗!”   “不,康科夫,我和你们一样,我从来不敢忘记他为我们所做的一切,我始终记得,我认识陈小哥的时间比你们要久,要久很多,他刚来到巴别塔还未加入我们时,我们就认识了,后来我们成为了朋友,战友,现在我依然这么认为。”   “既然如此……你为何来到这里!”康科夫并没有放下武器。   “因为有人想见陈小哥一面。”   “谁!”   后车门被轻轻推开。   “如果是我的话,你们会拦下我吗?康科夫。” 第三十七章 所以我杀了他们   “殿……殿下?”   特蕾西娅的身影推开车门,她站在康科夫的面前,萨卡兹拿惯了刀的手在颤抖,即使面对最危险的情况,他也没产生过这种动摇,他的表情在变换,但他始终咬着牙不愿意放下武器。   “你,你们是一群正直且值得令人敬佩的战士,康科夫。”特蕾西娅轻声说。“即使你的武器现在对准了我,可不管是我还是随我同行的scout,我们都没有因此感到丝毫担忧,scout信任你们,他曾不止一次对我说,包括巴别塔在内,离庭是整个卡兹戴尔对我而言最安全的地方,我同样这么认为。”   “也许我可能在巴别塔的任何地方遭遇刺杀,但绝不会在这里,也绝不会在这里受到哪怕一丝伤害。”   康科夫的目光看向车内的scout,scout甚至没有下车,康科夫或者说整个离庭的人或多或少都听闻过scout的威名,他甚至没有露出丝毫戒备的神色。   “可是……可是,殿下……”康科夫终于绝望的垂下了握住刀柄的手,他咬着牙问:“为什么连您也……为什么连您也不再信任我们,不再信任首领,你明明知道首领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你明明知道首领做的是对的,可您却从未说过一句话,您是特蕾西娅啊,难道我们曾经为之信任的,我们的信念,都因为这场该死的而战争变质了吗!”   “我信任你们,康科夫,我信任你们的首领,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这点永远不会发生改变!”   “那您就不该签署那条命令!”   “你在质疑我的决议吗?康科夫。”   “……如果您的决议是正确的,我绝不敢怀疑,哪怕您的决议要我付出生命,我心甘情愿,可您的决议如果是错的呢,如果您的决议不只是我一人认为不对呢?”   康科夫问:“有些事不必我说,殿下比我更清楚,您清楚格莱的由来,您清楚首领做过的一切,我们都想过也许将来会有这天,可我们同样相信您不会让我们失望。”   “所以,是我让你们失望了吗?”   康科夫没有回答,没有人回答特蕾西娅的问题。   特蕾西娅垂下目光,她望着面前站立的离庭战士们,她让这群战士失望了,他们对自己产生了失望,她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到了回答。   “我很抱歉,康科夫,不,或许你们需要的不是我的道歉。”特蕾西娅说:“但你能让我过去吗?让特蕾西娅而不是你们的殿下过去,仅仅是特蕾西娅。”   康科夫犹豫了,良久之后他让开身体,身后的战士同样让开了一条道路。   “只有您一人。”   “我会留下。”scout说。   战士们组成的墙壁缓缓从中分开,特蕾西娅走过人群,他走上阶梯,堵满了甬道的几百名战士宛如黑色的潮水般在她的面前分开。   那一双双眼神望过去,他们的眼神与康科夫别无二致。   特蕾西娅的心情也因此越发沉重,她的脚步慢了下来,她发现自己没走一步都需要花费比之前更大的力气。   直到她站在门口,听到了从门内响起的争吵。   【……现在巴别塔不再需要您了,他们不记得,连特蕾西娅都不记得,是,他们都可以选择忘记,漠视,诽谤,污蔑,您可以不去在乎,他们可以不去在乎,可是我们!我们这些人记得一清二楚!】   【住口!】   【……】   特蕾西娅停了下来【}   她看到了战士们望着自己的眼神虽然依旧恭敬却带着怀疑,那怀疑让她感到一丝羞愧。   【如果卡兹戴尔的王冠需要踩着您的身躯才能加冕,我们绝不认同这种事情在我们眼前发生,即使她是特蕾西娅!】   【……我们是萨卡兹,可我们绝不是谁的奴隶。】   说的真好啊,特蕾西娅不由心想。   【……趁我还能容忍你们现在的所作所为前,立刻给我滚出这里,滚回你们应该去的地方!】   【今天我们哪里也不会去!】   陈默张口想再说些什么,他的话语堵在了喉咙深处,他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特蕾西娅。   泥岩同样察觉到了这点。   她回过头,特蕾西娅就站在门口。   她愣了愣。   “……殿下。”   “是特蕾西娅,只是特蕾西娅。”特蕾西娅摇头说:“我记得你是被称作泥岩对吗,离庭的副官,你说的没错,萨卡兹绝不是谁的奴隶,不是我,也不是任何一个人的奴隶,萨卡兹就是萨卡兹,你们本就是自己的主人,不必为谁卑躬屈膝。”   “您……都听到了?”   “我都听到了。”   “……就算您要因此责罚我,我也绝不会对刚才所说的一切改口,更不会后悔。”   “我不会责罚你,泥岩,没有人应该为说出了一句正确的话而受到不该有的责罚。”   泥岩轻吸了一口气,她努力平息着自己内心涌起的对特蕾西娅的滋生出的不满和失望带来的愤怒。   “恕我僭越,既然您这么说,难道就有人应该为做了一件没有错误的事而必须遭受不公正的对待吗?殿下!”   此刻的泥岩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不,没有人。”   “可您……”   “泥岩,住口!”陈默忽然冷声喊道。   泥岩没准备停下。   “抱歉,能让我单独和你们的首领谈谈吗,一会儿就好。”   她从特蕾西娅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祈求,那丝祈求让泥岩没能再继续问下去。   “是。”   她说,离开了房间,关上了房门。   房间内安静下来,特蕾西娅轻轻松了口气。   “很难对付,对吧?殿下,泥岩就是这么一个人,她在某些方面过度执着,向来让人觉得难以应付。”陈默忽然说。   “这正说明他们认同你,陈默先生。”   “他们同样认同您,没有萨卡兹不认同您。”   “你总是这样,你明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却总是喜欢为自己找一个借口。”   “……”   “我恐怕没法接受您的封赏了。”   “你当时说自己很期待,但从一开始你就没想过要给我这个机会。”特蕾西娅回答。   “可我的确杀死了很多人,在您昏迷之后,是我亲手烧掉了您的议会,也是我亲手在没有巴别塔命令的情况下私自处决了东线战场上的一部分将军和权贵,同样是我,吊死了那些议员和贵族们,收缴了他们的财富,处决了他们的家人以至于牵连到了众多无辜者,我的罪名名副其实,我手上染满了萨卡兹的血,我是一名罪孽深重的萨卡兹屠夫。”   “如果你刚才说的罪名名副其实,那么你的罪名起码有一半应该由我来承担。”特蕾西娅说:“卡兹戴尔再也无法经受战火了,我们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很多东西,这些东西或许永远也无法去挽回,重建卡兹戴尔需要巨量的财富,巴别塔根本无力支撑这些,而那些议员们,我知道他们对我和巴别塔别有所求,也许之后的卡兹戴尔会因为各种利益纠纷而再度陷入明争暗斗,起码会让我疲于应对,他们都曾为战争做出过努力与奉献,他们也同样有资格拿走属于他们的胜利。”   “但卡兹戴尔将因此停滞不前,很多人刚刚燃起的希望会成为落空的谎言。”陈默说。   “所以您才杀了他们?”特蕾西娅悲伤的问。   “所以我不得不杀了他们,我不得不在战争彻底结束之前,了结这一切。”   “但你选择了在我病倒的这个时间,为了不让我为难。”   马尔科自杀了,为了不让他的君主感到为难。   同样的事再一次在特蕾西娅的面前发生。   “您错了,殿下,因为我明白今后的卡兹戴尔需要的是一位怎样的君主,我已经为您做了我该做的一切,那些还活着的贵族依然信任您,因为您与这一切毫无关联,萨卡兹依然信任您,因为您是带领他们胜利的君主。您给了他们希望,您也不曾违背您当初对所有人许下的承诺。”   “那你呢?”特蕾西娅问:“是否在你眼中,卡兹戴尔从未留下过属于你的位置。”   “卡兹戴尔不曾,但倘若您心里有过,这就足够了。”   特蕾西娅短暂的愣住了。   她从来不敢去这么想,她的病情和身上的责任也从来不允许她抱有类似的想法。   而如今或许为时已晚。   “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我对您说的那些话吗?殿下,您和我讲述您的理想,我告诉您,您首先是萨卡兹的君主,其次才是特蕾西娅,当初如此,现在亦然。”   “我们曾设想过很多可能却又不切实际的道路,但我们又一一将其否决,我后来明白这片大地需要的不是墨守成规照本宣科,它有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可以去走,如今您正走在这条路的雏形上,可它不够牢固,一砖一瓦,尚需搭建。”   陈默站起身,他理了理自己的衣领,脊背依然笔直,从未有过的笔直,过去他曾弯腰了太久,乃至于一度匍匐在泥泞里。   “审判我吧,殿下,然后下令将我处死,将我的罪行公诸于世,萨卡兹需要知道他们君主依然是他们的君主,您麾下的贵族们需要您给他们一个保证,如果我不倒下,如果我不死去,萨卡兹对您的成见和怀疑就不会消弭,您还有更重要的是值得去做,我已成为了您这条路上的阻碍。”   “不……我不会这么做,我不会……我决不允许!”   特蕾西娅缓缓后退。   她的手缓缓握紧。   她知道该怎么做,但她不愿意这么做。   “她们说的没错,陈默,如果这片卡兹戴尔需要一个没有错误的去承认他犯下了过错,那这片卡兹戴尔就不是我们曾所期待的卡兹戴尔。”   “如果您这样想,我很遗憾的告诉您这片大地上恐怕不会有那种地方,个人和集体,少数和多数,这并不是个很难做出的选择,殿下,您总得做出些退让,给更多的人机会和希望,我不过是将本不属于我的功绩还给了属于他们的人,我不过是在做一件我认为是对的事。”陈默说:   “今后的卡兹戴尔也许还得面对更沉重的磨难,萨卡兹的战争结束了,但卡兹戴尔复兴的战争才刚刚开始,殿下,未来还远,但您可以继续去追寻,您的理想才刚刚启程。”   特蕾西娅看到陈默露出了微笑,那笑容是浅显却刺眼,那笑容少见的温和。   “我为卡兹戴尔添了一把柴薪,我没指望靠它就能照亮这片饱受苦难和争议的土地与她的人们前行的道路,但如今卡兹戴尔已经在所有人的共同努力下走上了一条属于它的航线,一切都在照常运行,殿下,我只是提前抵达了我所要抵达的终点。”   他站在特蕾西娅面前。   他伸出手将后退的特蕾西娅抱在了怀里,轻轻靠在她的肩头,白色的发丝划过他的侧脸,属于特蕾西娅的气息弥漫进鼻尖。   特蕾西娅垂下握紧的手缓缓抬起,她犹豫了,最终轻轻反手抱住了曾经的男孩。   她的护卫,过去一直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她的护卫,过去很少露出过笑容,她的护卫,自始至终都活在沉重的往事里。   “……请原谅我的无礼,不过您也说过,只是特蕾西娅,让我抛弃掉那些沉重的荣耀和名誉,我已为您和萨卡兹停留了太久,我该去做我曾想做的事了。”   他松开手,但特蕾西娅却反常的没有松开,紧紧抓住了他制服的后背。   “如果您依然无法释怀,就像您曾经说的,不管今后我身处何处,我一直是您的同伴,这一点我向您保证,无论过了多久也不会发生改变。”   如果你也是萨卡兹该有多好。   我很庆幸自【}%   正是因为我不是一直萨卡兹,所以我才能够体会到你们的苦难,正是因为我随时能够从这场不属于我的战争中抽身离开,所以我才更珍视我们所为之奋战过的一切。 第三十八章 W还是那个W   “你们都听到了?我知道你们都听到了。”   特蕾西娅离开了,没有一个人去阻拦。   陈默的目光扫过站立在自己面前的这些人。   “很好,你们都在这里。”他的视线落在为首的泥岩身上:“你们来这里无非是想要一个结果,无非是觉得这个结果对我而言并不公平,无非是认为我们的胜利被肆意践踏,巴别塔和殿下为此选择了退让。”   他缓缓问:“你们觉得不够公正,不对,不该是这样,对吗?”   他们没有回答,同样没有否认。   “我说,是,没错,这当然不够公正,当然不对,当然不该是这样,可它同样公正,同样没错,同样理所应当,因为你们忘记了那些倒下的战士,他们死了,他们没法像我们一样呼吸,他们倒在了泥土里,倒在了血泊中,倒在了看不到胜利的日子,他们不是一个人两个人,他们是成批成批的倒下,他们没法去诉说自己遭到了不够公正的对待,他们也没法说这事不对,这结果不应该。”   他的视线从泥岩身上移开,落在卡尔和霍格身上。   “你们中……有很多人的年龄要比我大,要比我更早接触战争,自然也更能体会这个道理,你们知道以前的萨卡兹是没法来诉说这些的,甚至很少去思考,我是个门外汉,对战争一窍不通,但我们一起跌跌撞撞摸爬滚打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从格莱出发,有的人是当初一起出来的人,而有的半途加入其中,现在看去如今又还剩下多少我们彼此曾熟悉的面孔,我们的人一直在死去,可我们的人却从未因此减少反而越来越多,但我们却不能因此忘记了过去,正是因为过去,因为这些惨痛的教训,所以现在和未来才更值得去珍惜。”   他的目光落在苏恩扬身上。   “……我向来不是很擅长说这些,我觉得也不必让我来说,其实你们心里都很清楚,因为你们中其实已经有些人已经看到了未来。”   他看着面前的所有人。   “你们是萨卡兹,你们绝不是谁的奴隶,这种话不必放在嘴上,这种话值得放在心底。”   “你们刚才问我,我才是你们的指挥官,如果连我也倒下了,你们这些人即使活着又能去做什么。”   “我来告诉你们我的回答,如果你们依然认为我还是你们的首领,我要你们所有人都听清楚,都记在心里。”   他的话语顿了顿。   “如果我倒下了,如果离庭解散了,如果你们还活着……你们还有很多事可以去做,你们比起那群佣兵而言更值得巴别塔和卡兹戴尔新政府去信任,你们比起那群贵族和他们的军队更值得被殿下委以重任,你们会,可以,也能够成为卡兹戴尔新的脊梁,你们的武器可以用在保 卫你们的国 土,捍卫你们的同胞生命之上,这是萨卡兹雇佣兵战争爆发迄今为止从未有过的责任和使命,也是更值得你们去为之付出和奉献的使命。”   “我去过很多地方,我可以给你们举出不止一个例子。”   “维多利亚,哥伦比亚,乌萨斯,炎国,这些国家都曾建立起了宏伟的移动城市,这些国家都建立起过辉煌,难道卡兹戴尔不可以?凭什么卡兹戴尔不可以?萨卡兹也能够拥有这些,在这片被战争摧毁破碎的土地上,如果你们愿意,这些都可以从你们手上诞生。”   “……萨尔贡,玻利瓦尔,曾经的高卢,高卢早已覆灭,萨尔贡和玻利瓦尔被哥伦比亚控制和压迫,这些国家甚至无法维持自己的主权,曾经的卡兹戴尔比起它们还要不如,曾经的卡兹戴尔甚至连和他们并肩的资格也没有,因为你们是萨卡兹,你们走出国门,人们会因你们是萨卡兹而歧视,偏见,你们的国家战乱不断,这让你们在外面抬不起头。”   他说:   “你们心里其实很清楚这些,我也很清楚这些,我清楚当一个国家软弱到无法维持它的主权甚至是完整时,它的国民会遭受到何等不公正的待遇,他们的国民将被视为猪狗。”   “但我同样清楚,并且我可以向你们保证,即使是这样一个国家,即使是卡兹戴尔,如果你们愿意为之付出,如果你们决不妥协,如果你们不甘,如果你们的血还未冷却麻木,终将有一天,你们会重新屹立在世界民族之林,你们可以高傲的抬起头,挺起自己的胸膛告诉别人,告诉那些外国人,萨卡兹的男人同样高傲,萨卡兹的女人同样高贵,你们是萨卡兹,你们从不是猪狗,你们走过苦难,同样能够建立起属于你们辉煌。”   他的话语停顿下来,窗外是日薄西山渐沉的夕阳。   将人们的影子倒影在屋内的地面上。   太阳会落下,但太阳也会升起,初升的朝阳必将更加明媚也更加灿烂。   “……你们同样能够建立起属于你们的城市,你们的学校,你们的医院,军队,高楼,工厂,不必再去羡慕外人,也不必再被视为残暴只会杀人的雇佣兵,不瞒你们说,其实刚开始作为黑钢雇佣兵来卡兹戴尔的时候,我也和外面的大多数人一样有些担忧,我难免会觉得萨卡兹就像是他们讲的那样,是长得像人的野兽,杀人如麻,甚至还会吃人。”   “温迪戈的确有这个习俗,长官。”不知道谁开口打岔道。   所有人同时望过去,站在最后方的青年垂下头小声嘀咕。   “别看我,是我奶奶说的。”   拖这个傻小子的福,房间内略显沉闷的气氛轻松了不少。   “没有。”泥岩忽然开口。“温迪戈们很早之前就集体迁离了卡兹戴尔。”   “我们会让他们后悔的。”   “但愿你们能够做到。”陈默笑着回答。   “我告诉你们这些,因为也许过去我曾亲眼见证过类似的故事发生,你们和他们有着相似的经历,或许他们的处境比你们还要惨。”   “那他们实现了吗?”苏恩扬问。   “当然,他们实现了,过程无比艰辛,更称不上短暂,花费了近百年,花费了一代人,两代人,三代人甚至四、五代人的努力,他们没有放弃,所以他们实现了。”   “一百年啊,长官,我可能活不了那么久。”有人嘟囔了一声。   “你是不行,但你的孩子可以,你的孙子可以,只要卡兹戴尔还在,只要你们依然这么认为,他们会受到教育,学会读书写字,他们会健康的长大,他们能够不再被欺凌和歧视,即使生病,也会有医院和医生治愈他们的疾病,他们会得到食物,温暖的住所,被公平对待,在衣食无忧的烦恼中最终长大成人。”   陈默看着说出那话的战士缓缓说:“而你,卡利斯,你们要做的,只是为了实现我刚才说的那些,让他更早一步提前到来,用你们的双手,用你们的身体,用你们的信念。”   他那愿景描绘的如此美好,他那愿景如此让人向往。   昏黄的残阳里,年轻的首领向着同样年轻的手下讲述着他那美好天真的愿景,他们互相谈论,就像他们都只是一群再普通不过的年轻人,从未手染过血,也从未踏上战场。   “如果长官你要是萨卡兹就好了。”   “可我不是你们的同类,萨卡兹们,我更不是你们的同胞,我是一个外来人,一个龙门人,一个大炎人,我们的出生永远不会发生改变,无论再怎么想,我们依然不是同胞,我们身体内留着不同的血,但我们的血肉有着同样的温度,但我们曾在同一片土地上为了同一件事并肩战斗。”   陈默说:   “……我同样是你们的同伴,同样和你们怀有同一个愿景,同样希望萨卡兹能得到更公正的待遇,如果他们不给,我们能够自己创造,如果他们不允许,我们就和他们血战到底,绝不妥协,绝不屈服,我们不会退缩,直到他们恐惧,他们退却,萨卡兹永远不会停下,萨卡兹要永远向前,直到我们得到我们想要的。”   他看向每一个人。   “可以不必再是我,不必再是离庭,可以是你们每个人,可以是每个愿意为此发誓并誓守诺言的人,无论他是否是萨卡兹,无论他出生何地,无论他贫穷或者富有,无论他低贱或者高贵。”   驻地的门口,陈默看到了在车前等候已久的scout。   “我以为会是重型装甲车,不用带上镣铐什么的?”他问。   “原本是需要的。”scout看了一眼陈默身后:“但我怕自己拿出来后,你的人会把我撕成碎片,所以还是省省吧,那些东西应该留给更用得上它们的人。”   车外的后视镜里,离庭的驻地正在远去。   Scout从车内的后视镜内看了陈默一眼。   “刚才的演讲很精彩,发人深省。”他忽然开口说。   “你居然在偷听。”   “我没想偷听,只是不小心听到了开头,没能忍住。”scout辩解道,他顿了顿,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渐渐握紧。   “殿下曾也说过相同的话,但殿下那时说的太过遥远,即使我们愿意去相信,可我清楚大多数都对殿下描绘的理想感到迷茫,我们从未有过一天能够如此近距离的去接触这些,我们甚至一路都在喘不过气的逃亡,陈小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谢谢,真的……谢谢。”   陈默听到他这么说。   “不必谢我,要实现我说的那些,终究还是靠你们萨卡兹自己。”   “不止如此,萨卡兹和卡兹戴尔欠你太多,我们无力偿还,作为一名萨卡兹我深感愧疚,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即使是付出生命,我也不会拒绝。”   “你应该说,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刀山火海,在所不辞。”scout纠正道。   “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scout,我只希望你能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他说望着车窗外的夜色。   “天黑的真快啊。”他轻声感叹。   他早已习惯了黑暗。   “因为他们不敢在白天用他们心知肚明的谎言去假意审判一位让他们恶毒的想法感到胆寒的人。”scout轻声回答。   “你的夸赞可不太常见,我收下了。”   “……当之无愧。”   汽车忽然停下,停在了街道上。   苍白刺眼的车灯前,白色短发的萨卡兹姑娘全副武装挡在了道路中央。   “w?你在这里做什么?”scout短暂的意外后,看着走到车前的萨卡兹,车灯下她那头白发中额前夹杂的两簇红发无比显眼。   “做什么还用问?”   黑色的铳口对准了车内的scout。   “正式通知你,大名鼎鼎的scout先生,你被抢了,请好好配合我的工作,你知道的,不然我可不保证会不会手抖喔。”   “你认真的?”   w不耐烦的用军靴踢了几脚车门。   砰砰作响。   “废话少说,既然不准备动手就快点下车,我赶时间,没功夫和你瞎扯。”   “那好。”   scout没有带半点犹豫,他利索的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w钻进车内,她连安全带也不系。   Scout按住了w想要拉上的车门。   “怎么?要动手!”   “别总是这么着急,我说几句话。”   “赶紧!”   “我没得到消息说稍后城东会戒严,更不知道西城区会留下大约十五分钟的空档,天这么黑,警卫队大概会找不到方向,工程师前两天还在说西城的对接层控制系统主板出现了错误。”   “你说完了?”w不耐烦的问。   Scout松开手。   “说完了。”   “磨磨唧唧,你现在连演都不愿意演一下吗,scout?”   “你认错人了,胆大的萨卡兹,我可不想和不知名的劫车犯扯上任何关系。”   “嘁。”   w踩下油门,汽车决然而去。   “记得我刚才说的。”scout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w将手伸出车窗,她竖出中指。   Scout没在意。   汽车消失在道路尽头。   他不紧不慢掏出香烟走到路旁坐下。   “你也听到了,阿斯卡纶。”scout对着夜色说。   “……”   通讯器内没有回答。   “阿斯卡纶?”scout再次喊道。   “阿斯卡纶,听到请回复。”   “阿……”   “闭嘴,阿斯卡纶不在。”   通讯器内忽然响起不爽的女声。   “啊,那我就放心了。”scout点燃香烟:“麻烦这位不知名的女士,请转告阿斯卡纶,就说任何惩罚我都甘愿领受。”   “呵……”通讯器内的女声讥讽的轻呵了一声:“明目张胆,你何时竟和w混在了一起,scout。”   “因为我心里的某个想法在告诉我,无论是萨卡兹还是卡兹戴尔都没有资格来审判一个他们不该去审判的人。”   “……”通讯器沉默良久   “我对此一无所知。”   “那你也失职了啊,阿斯卡纶,你居然也愿意和我们混在一起。”   “如果你实在不会说话,你可以选择闭上自己那张臭嘴。”   “最后一个问题?”   “讲。”   “我刚才说的……”   “也许会,也许不会,别来问我。”   对面中断了通讯。   Scout看着手里中断的通讯器。   他心想,你负责整座城市和巴别塔的安保工作,我不问你我问谁。 第三十九章 他们得逞了   特蕾西娅接受了她的命运。 \)【!&   她直至死亡蔓延而来前仍没有向任何人提出请求。   她已做了她能做的。   不论是不辜负众人期望去迎接这场她不愿意掀起的战争,还是成为人们心目中所期望的那个特蕾西娅。   但我不接受这种命运。   我不接受一个不该死的人被可笑的命运左右死在她不该死的地方,我不接受一个正直光明的人倒在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我不接受萨卡兹被沉沦的土地和苦难束缚。   我不接受,从头至尾对我穷追不舍的命运再一次可笑着得逞。   所以我留在了萨卡兹,所以我站在了萨卡兹这一方,所以我和他们一起进行抗争。   ——————   车厢内。   年轻的萨卡兹姑娘握着方向盘不发一言,汽车在王城的道路上行驶,偶尔车窗外闪过昏黄的灯光映照在萨卡兹侧脸,她的脸上再没有平日里轻浮的笑容,她面色阴沉如水。   “w……”   车内,男人的身影笼罩昏暗内,w尽量不去注意后视镜内男人的视线,但她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从后方落在自己身上。   “嗯。”   陈默以为她会大发雷霆,至少免不了冷嘲热讽,但没有,她冷静的不像是w,不像是战场上那个疯癫又让人觉得难以接触的姑娘。   她仍旧是w,但战争改变了她,也或许她从始至终都未变过,只是在成为w后,没人能见到她为自己塑造的外壳下真正的面孔。   时间久了,连她自己都信以为真。   “我很惊讶,我以为我们的关系还没好到这个地步,起码没好到让你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份上。”   “哼,我们的关系当然没到这个地步,你以为我是来救你的?”   “你是来杀我的?”   “你说呢?我说过,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她的话语阴沉的可怕。   汽车转过街角,巡逻的队伍在路旁假设起了路障,他们警告的声音传的很远,晃眼的探照灯照亮了整片街道,也照亮了萨卡兹们身后钢铁战车漆黑的炮管。   “嘁,动作真快。”   晃过的灯光照亮了昏暗车厢,也照亮了w不爽的脸,她将方向盘转到底,轮胎摩擦过街道,刺耳声中蔓延起橡胶的烧焦的焦臭。   汽车倾斜着转进了旁边的街区。   年轻的萨卡兹抬起手里的弓弩瞄准想要逃离的汽车,他还没来得及抬起手,长官按下了他手里弓弩的前端。   “队长……”   “你知道那辆车里坐着谁?”   “通告里说那不是逃犯吗。”   “是逃犯。”长官回答:“但也不仅是逃犯,你是什么时候加入军队的,我记得你是半年前才被分配到我们队伍里。”   “是,战争摧毁了我的村庄,巴别塔的侦查小队从废墟里把我拖了出来,当时我就剩下一口气。”   “我比你要早,三年前战争还未正式打响,作为雇佣兵我就已在为巴别塔而战,那时候我们还不叫军队。”   “我听小队里的人提起过不少您的事,我一直很佩服您。”   “但我告诉你的不是这件事,年轻人,我要告诉你的是,那时候我们虽然也在战斗,但我们从未想过自己还有能够踏入这里的一天,我很多虽然没说过,但他们心里都这么想,殿下带着我们重新回到了卡兹戴尔,带着我们取得了胜利,可有些东西,我们不该就这样忘记。”   “可,队长,我不明白这之间有什么关系?”   “那我就说的明白点。”队长回答,他望着汽车远去的方向:“你刚才举起弩瞄准的那辆车,如果没有那辆车里坐着的某个人,现在你和我兴许还在战场上,顶着阵地上的炮火,为了那些该死的贵族之间的扯皮冲锋,然后随意丢掉性命。”   “卡兹戴尔里有很多人都该死,我们杀不了他们,因为我们只是不起眼的小人物,有人杀了他们,替我们清除掉了身上的毒瘤,但现在,你却要去杀了那个人。”   “……”   士兵端着手里的弩,他看着自己手中垂下的弩机。   他很困惑。   “但队长,他们却说那是逃犯。”   “他们随便怎么说,颠倒黑白,这不是他们最擅长的事。”   队长不屑的吐了口唾沫   “那我们要追上去吗?”   “你想追上去吗?”   “不,我不想了。”   “那我们就留在这里。”   “可我们要怎么回复?”士兵问。   “如实回答,就说我们没看到什么东西,我们会守在这里,坚实履行每一条命令,但不知道的事,就是不知道。”   “是。”   队长抬起手拍了拍士兵的肩膀。   “好了,打起精神,别这么沮丧,年轻人,今后的卡兹戴尔需要的可不是垂头丧气的你。”   “我只是突然觉得,队长,这是不是错的?”   “我不知道,士兵,因为对错不在你我手上。”   “呼,他们没追上来。”w探头望了一眼后视镜内没有任何动静的守备部队,她轻呼了一口气收回视线,狠狠拍了下身前的方向盘。   “scout那混蛋还说的信誓旦旦的,差点就着了他的道。”   “他们没追上来,但会追上来的人也不可能这么容易放你离开。”陈默说:“挟制警卫部队已经是阿斯卡纶的极限了,之后会是什么情况不用我说你也清楚,w。”   “哈,你还有脸说,你就该把那些家伙全杀了,否则哪里会和现在一样麻烦,你怎么不杀了他们,别告诉你是突然间良心发现,不然我会笑的晚上睡不着觉的。”   她假笑着问:“你都杀了那么多人了,干嘛要突然停下手!”   “因为卡兹戴尔还需要他们。”陈默平静的回答。   “你在讲笑话吗,这是什么狗屁冷笑话,艹,一点都不好笑。”   “我没在讲笑话。”   w怔了怔。   “……*萨卡兹粗口*。”   “不管他们有多该死,至少现在的卡兹戴尔都没法离开他们,光靠杀人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汽车突然停下。   w踩下刹车。   “那你就任由他们审判你?!”   她回过头,伸手揪住了陈默的衣领,她掏出腰间的黑色短铳顶在男人额头。   “你怎么能,怎么敢这么平静,既然你想死,那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   那双红色的眼里满是愤怒,她的食指按在扳机上,却迟迟没能扣下。   “为什么还不下手?”   陈默抬起头问。   “扣下扳机。”   他们对视着,二十多公分的距离,陈默看清了w脸上的愤怒。   “你以为我不敢!”   面前男人平静的脸让她感到愤怒,不甘,她觉得不该是这样,他觉得现在这家伙的表现让她很失望,没用,不争气。   “萨卡兹诸王庭的使者觐见了特蕾西娅,他们很不安,因为他们不知道屠杀萨卡兹贵族的命令是否出自特蕾西娅的授意,卡兹戴尔大局已定,但如果我还在,就证明特蕾西娅和她曾抱有的理念出现勒驳斥,如果她承认了这点,她就会失去卡兹戴尔和王庭的支持,他们就有公然的理由切割巴别塔的胜利,因为推在我身上屠灭元老院这个大罪,即使是卡兹戴尔现任君王也无法承担,即使是特蕾西娅也不能承认,但元老院的事对我而言的确有迹可循,我也不想去否认。”   他的罪,我认了。   “别和我解释!”   “我在回答你刚才的问题。”陈默说。   “卡兹戴尔需要一个交代,萨卡兹需要他们的君王和他们依然站在一起,你们胜利了,但胜利只是开始,今后的卡兹戴尔必须稳定,就算元老院还在,我也不会再留下它,你明白了吗?”   “哈,我像是会去在意这些的人?我才不管这些!我就想知道凭什么你要任由他们来指手画脚!凭什么你要对他们妥协!你不是离庭的首领吗?你不是萨卡兹屠夫吗。”   w大声质问道,她揪着陈默领口的手【%*   “……那你倒是继续杀啊!”   是的,她明白了,她当然明白。   明白的她像是头不甘绝望歇斯底里却无力逃避的野兽,她通红的眼里无不在告诉陈默这些。   车内陷入短暂的安静。   “你觉得我会死?”陈默忽然问。“你把我当成了你的战友,你的同伴,但我却害死了很多你曾经认识的人,我把你们当做诱饵。”   “你当然该死!”w狰狞的回答:“但你不能以这种可笑的方式去死!”   w此刻的表情让他想起了一些事,他想起来在伦蒂尼姆时,陈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   陈说,你这是逃避,逃避自己曾经所做的一切!   她说,它的确没法像跌倒了再爬起来那样简单,它当然没那么简单,纠正自己的错误,弥补自己的过错,它当然很难,难的要人用一生,甚至去押上自己的生命。   也许他和陈的确在各自长大的时候活成了彼此不熟悉的样子,也许过去的日子再也不会重来,也许有一天,他们会再次分别。   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改变什么,口口声声说着自己做错过很多的他,从来没想过要去纠正,要去弥补,他只不过是想一死了之,只不过是在逃避。   “我曾经的确想过,想过在这场战争结束之后为自己选择一个死法,把我想做的事做完之后再死去,但想做的事却越来越多,我也开始越来越害怕自己会死。”   陈默看着w揪着自己衣领的手回答。   黑色的短铳顶在他的额头,车外,不知名的影子堵住了这条狭窄街道的两头,天空飘起了小雨。   雨点打在车前窗上,视野因此模糊下来,风夹着雨灌进车内,夜里的风雨冰凉。   女孩额前的发丝在灌进的风雨中轻轻飘动。   “我不会死,w,即使卡兹戴尔审判了我,但我还是会活下来,他们想要一个公正,一个属于他们的公正,我当然可以给他们这个公正,但他们,凭他们还要不了我的命,只要我不想死,这片大地上没有任何人能拿走我的命,你不行,贵族不行,君王不行,即使是神……也不行。”   陈默伸手抓住了女孩纤细的手臂。   “但离庭的首领会死,离庭的首领会被审判,离庭的首领会永远成为卡兹戴尔一段残酷而又血腥的伤疤。”   w的手缓缓松开,天空划过闪电,雷霆轰鸣,她看到仓促的白光里面前男人在昏暗的视线内嘴角扬起了笑容。   “你说的没错,他们凭什么来审判我呢,凭我留下了他们的狗命?凭他们所谓的诸王庭?他们用卡兹戴尔的稳定来逼迫特蕾西娅做出选择,这正说明他们内心里在怕。”   “w啊w,你这个心口不一的家伙。”   你这个怕孤独怕的要死的疯子。   他握住了w手里的黑色短铳。   “临别前就送我件礼物怎样,这东西就不错,其实我一直想要柄铳。”   w嫌恶的别了别嘴。   “你想的美。”   尽管嘴上这么说,她还是松开了手。   陈默推开车门,萨卡兹看着他走出去。   ***在大雨里,他手里握着那柄半抢过来的礼物,人影们有着黑色的角,他们如临大敌。   “别担心,我不会出手,想必让你们来的人心里也清楚,既然我之前没这么做,现在也不会。”   人影中有人走了出来,面罩遮住了他的脸。   “……大人。”   “别再这么叫,我不再和你们萨卡兹有牵扯了。”   “即使我杀了你们那么多同胞,手上染满了你们的血?”陈默问。   “是对是错,我等无力,也无权去过问。”他说:“但请您相信,不是所有萨卡兹都不能明辨是非,只是决定是非对我们而言太过遥远。”   “w她……”   “用不着你帮我说好话!我做了什么我心里清楚,有种就看看谁先倒下!”   w从车内钻出来,站在雨里,她握着铳看着面前封堵了前后的人群。   对方看了一眼车另一旁的w。   “她犯了错,会得到她应有的惩罚。”   “她罪不至死。”   “我会代为转达您的看法。”   “我都说了我用不着你……”w叫嚣道。   没有人去关注她的想法。   “我们该去哪?”   “请跟我来,大人。”   他侧过身。   人群分开,陈默握着那柄铳走进人群,w想要跟上去,她被挡了下来,合拢的人影里,黑暗的大雨中她只能垂手看着那个傻子渐渐远去。   在一个无人所知的深夜里。   卡兹戴尔审判了离庭的首领。   他们罗列出长串罪名。   他一一供认不讳。   他们判处他死刑。   特蕾西娅亲手在审判书签署了自己的姓名并盖上印章。   于是他将不配被记载,不配被铭记,不配被称颂。   他将世代被萨卡兹痛恨,摒弃。   第二天街头的报纸向卡兹戴尔自由的萨卡兹们宣扬他们又一次取得了伟大的胜利,无知的人民走上街头欢呼雀跃,他们不知为何雀跃欢呼,为报纸上的胜利,为卡兹戴尔的公正,为特蕾西娅的贤明,还是为深夜里死去了一名压迫他们但他们从未感受过压迫的恶人。   贵族们松了口气,头顶的阴云散去,他们有幸活了下来,更美好且值得期待的明天仰首可望。   他们得逞了。   卡兹戴尔迎来了他期待已久的安稳与和平。 第四十章 离庭起末   半个月后   独臂萨卡兹男人孤身坐在小酒馆内,他的桌前放着好几瓶早已空掉的酒。   车窗外偶尔有人群走过,卷曲的报纸被塞在男人大衣的包内,只露出日期的一角,是半月前的消息了。   酒馆的门被推开。   黑发的萨卡兹女人走入其中。   不一会她坐在了男人面前,目光扫过男人凌乱的桌面。   “要找你还真是容易,已经在这里呆了半个月了,你就不打算再挪挪窝了吗。”   “半个月了,你看上去混的不错。”   “还行,近卫军团的工作虽然多,但远没我们以前那么棘手,我现在基本上每天都在处理一堆鸡毛蒜皮的小事。”女人叹了口气,有些头疼的回答。   男人收回落在女人服饰上的视线,仅剩的左手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后放下。   “至少不用担心丧命。”   “唯一的好处。”   “w呢?最近没收到她的消息。”   “她啊,她被关了半个月禁闭,听说刚刚才放出来。”   “不是坏事,她冷静下来了?她当时阴沉的样子,我差点以为她要去那里杀人。”   “很多人都想杀人,尤其是当第二天报纸上刊登出了消息全城都在沸腾欢呼之后,我才刚上任,城里最大的报社就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总编包括好十几名编辑和撰稿人被打晕了吊在报社外的灯柱上。”   “还有这种事。”男人有些惊讶:“查出来了?”   “哼,是谁做的还用得着去查?”女人抱起手回答。   “他们啊。”男人像是明白了什么:“说起来我们也是他们的一员,虽说已经解散了,但毕竟他们曾经是我们的同伴,他们现在近况如何?”   “不太清楚,我已经失去了和他们的联系,恐怕只有巴别塔,哦,现在是王庭的少数几个人能回答你这个问题了。”   “那你来找我……”   “我带来了你的新任命,赫德雷。”伊内丝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折叠的文件展开,放在桌上推向赫德雷。   男人愣了愣,他垂下目光看着桌上的任命书。   “殿下还记得我啊?”   “她记得每个人。”   “你以前可不会说这种话。”赫德雷有些意外的看着伊内丝。   “我们都在改变,赫德雷,适应新的身份,适应新的卡兹戴尔的环境。”   “看来战争真的结束了,这才过了多久。”   赫德雷感叹了一句,松开手里的酒杯,拿起那份文件。   “战争还没结束,赫德雷,萨卡兹的战争结束了,但卡兹戴尔的战争还远没到结束的时候,甚至,我要说,卡兹戴尔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赫德雷听到她这么说。   “但我只剩下一条手臂了,伊内丝,现在的我又还能做些什么呢,你的这份任命书……”他放下手中的任命书。   “卡兹戴尔军事科技研究院最近正在研究一种用于残疾者的新式源石义肢,为了在这场战争中残疾的战士,已经制作出了原型,听说哥伦比亚也有类似的产物,不过尚未普及。”   伊内丝说,赫德雷不由微微用力握紧了手里的任命书,伊内丝看在眼里。   “你痛恨的内战结束了,赫德雷,如今的卡兹戴尔正是你曾希望却又只能幻想的卡兹戴尔,你能放得下吗?任由自己什么也不做就老去,任由自己就在这间小小的酒馆内消沉的度过这一生。”   “我……”   “即使现在不去看你的影子,我也能猜到你的想法。”伊内丝站起身,她低头看着坐在原位的赫德雷,缓缓道:   “不过我建议你在去上任之前先好好整理一番自己的仪表,免得自己现在腐烂的味道影响到你的手下,让他们看轻了你。”   伊内丝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酒馆。   正午温暖的阳光落在这个不是萨卡兹的瓦伊凡女人身上,眼前的街道安稳祥和,卡兹戴尔正走向他们这些人从未敢去设想过的明天。   “真的不一样了啊。”她轻声感叹道,遥望着王城的方向,步入街道。   赫德雷看着手【@/   “王庭近卫军团……守夜人吗……”   良久之后,他一口饮尽酒杯中的酒水。   酒杯放回桌面,连带的还有两枚金币。   ————————   禁闭室内,光涌了进来。   萨卡兹坐在床上,她的脸色在半个多月的禁闭中显得有些苍白。   “看来你冷静下来了?”   她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菲林女人。   “是啊,我现在真是冷静的不行,从没有这么冷静过。”她扯着嘴角笑着问:“你现在是来放我出去的吗?凯尔希女士。”   “看来你还没反省。”   “我说我深刻反省过了,您会信吗?”w说:“所以得了吧,凯尔希大人,至少现在我也没法再给你惹麻烦了不是吗,还是说,您觉得关我两天,就能改变你们做过的事。”   “冷嘲热讽。”   “彼此彼此。”   w站起身,走向门外,凯尔希没有阻拦。   “你也抗争过了,w,接下来别在惹出什么麻烦。”   “麻烦,我哪儿敢。”   “你惹得麻烦还不够多?”   w回过头。   “我记得您以前说过我很危险?”   “我现在依然这么认为。”   “那您最好一直这么想。”   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禁闭室,凯尔希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唉,在这里住了半个多月,忽然就要离开,我居然还有点小小的不舍呢。”   她听到我W故意这么自言自语,因为她说的声音不小。   ——————   “你来了,凯尔希。”   凯尔希走进特蕾西娅的办公室。   “会议已经结束了吗?”   “是啊。”   “但你还在工作,特蕾西娅。”   凯尔希看着特蕾西娅还没放下的笔,特蕾西娅拿起手下的文件,她递给凯尔希。   凯尔希结果,快速浏览后蹙起眉头。   “守夜人?”   “是啊,守夜人,离庭的战士让我诞生出了这个想法,我希望有一批人能在漫漫长夜中守护卡兹戴尔黎明,即使长夜漫长而寒冷,即使孤独又黑暗,但人们彼此相依,就一定能等到黎明的到来。”   “很美好的想法,所以你打算把离庭改组成守夜人,议会和王庭们不会通过这个议题的,毕竟他【|   “离庭是离庭,守夜人是守夜人,离庭可以是守夜人,但守夜人不光是离庭,我之前和博士商议过,博士说很好,他还说当时scout告诉过他一番话……”   她故意停了下来,看着凯尔希疑惑想要追问的目光。   “你什么也学会这种转换概念的把戏了,特蕾西娅,嗯,不过对现在的你来说也不是坏事,不用继续故意卖关子了,说吧。”   “可以不必再是我,不必再是守夜人,可以是你们每个人,可以是每个愿意为此发誓并誓守诺言的人,无论他是否是萨卡兹,无论他出生何地,无论他贫穷或者富有,无论他低贱或者高贵。”特蕾西娅说。   “你觉得这句话作为守夜人的誓言怎么样?”   “和你的设想很贴切,所以scout是从离庭口中听来的。”凯尔希终于明白过来:“我想我也猜出了你为他们选择的指挥官是谁了,离庭的首领被“处死”,你想用这种方式让人们记得他功绩,让守夜人取代离庭,你为他留下了位置,但你这想法太明显了。”   “守夜人没有指挥官,凯尔希,硬要说的话,守夜人的领袖会是我,议会还不至于敢为了这点和我争斗,我已为他们做出了退步,他们也不该继续下去。”   “他们的确不敢。”凯尔希回答:“只是,你真觉得陈默还会回来。”   特蕾西娅没有回答,她突然问:   “凯尔希,他现在到了哪儿,应该已经离开了卡兹戴尔国境线了吧。”   “或许已经走进了莱塔尼亚,改组后的一部分残余佣兵跟他一起离开,维多利亚那边即使有卡兹戴尔的参与进去也不会容易。”凯尔希说,她将手里的文件放下。   “而且如今卡兹戴尔自己也有诸多问题尚待解决。”   “你说的没错,凯尔希,卡兹戴尔的确还有很多问题需要去解决,不如说,比起以前问题更多了,也更紧迫,现在真是想偷偷懒的时间也没了呢。”   “所以你才更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凯尔希提醒道。   “我的身体比以前要好了不少了哦,凯尔希,我记得你上次检查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吧。”   “那是上次,你还是需要注意,而且你没告诉我过我原因。”   “就算我不说,我想凯尔希你这么聪明,也能猜出来。”   “你的奉承对我没用,特蕾西娅。”   “你是医生,凯尔希,治愈每个病人的病症让他们远离痛苦是你的责任,而我是领袖,治愈这个国家的病症,让它安稳繁荣是我的责任。”   “唉,就算你这么说……”凯尔希轻轻叹了口气。   “别担心,凯尔希,起码现在比起以前我们已经能够看到更多了不是吗?我们已经看到了脚下的路,而我们也正走在这条路上,所以不管付出多少努力都是值得的。”   凯尔希无奈的收回视线。   “说不过你。”   “感谢凯尔希医生手下留情。”特蕾西娅微笑着回答,又问:“所以你来是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阿米娅身上的情况已经稳定了很多,但她的记忆出现了一些问题,她可能会忘记一些关于过去发生过得事。”   “记忆可以重新创造,只要那孩子没事就好。”   “你真的决定了?”   “嗯?”   “别装作没听懂我在问什么,特蕾西娅,阿米娅本来是我们最后的选择,但我们最终没能等到那个结局,现在的你还有很长的时间,即使是这样,你还是要像当初那样做?”   “凯尔希,我认为也许那孩子能看到我们都没法看到的未来也说不定哦。”   “卡兹戴尔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你的理想正在实现。”   “可卡兹戴尔之外呢,这片土地之外。”   “你救不了那么多人,也承担不了那份重量,如果不是……不,我不该提起这件事,但特蕾西娅,我还是建议你别去那么想。”   “我没有那么想,凯尔希,我也知道自己无法仅凭一己之力去改变这片大地,但阿米娅不同,这片大地上的人应该自己拯救自己,这片大地的问题应该靠他们的手去亲手解决,而我只不过……想给他们一处暂时停歇的地方。”   特蕾西娅说:“命运无法违逆,但我的命运已经发生了改变,陈默这么告诉我,我也该去告诉更多人。”   凯尔希没有再争辩,她知道特蕾西娅已经做下了决定。   “唉,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   “等阿米娅再长大一点,等罗德岛真正准备好,我还想再陪伴她一些时间。”特雷西娅回答,“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个请求,我希望你今后能代替我陪在阿米娅身边,你和博士,比起我她更需要你们,你们会是她最好的老师,而且我也看的出来卡兹戴尔已令你感到疲惫,你志不在此,是我把你和博士强留了太久,你说过,比起寻求我们行为的意义,你更希望得知自身的答案。”   凯尔希愣了愣。   “你还记得?”   “你说的话我都记得,所以啊,凯尔希,去重新研究你最初的那个问题吧,带着罗德岛,你已为我做了太多,但我只能为你做这些。”特蕾西娅温声说:“或许我无法开解你的疑惑,可无论要花费多长时间,无论今后你们身处何地,我都会在卡兹戴尔等着你们。”   特蕾西娅她是我见过最天真,执着的理想主义者。   也许她也在这场战争中发生了改变。   但我始终认为,她是历代萨卡兹君主中最特别的那个,她拥有一个不局限于萨卡兹的梦,而这个梦,宏伟,巨大,也不切实际。   她自己也清楚。   可尽管深知这点,她却始终没有想过要放弃。   卡兹戴尔,这片混乱与战争之地,它曾是众多萨卡兹们苦难的摇篮,如今,它正孕育着希望,我见过很多国家也曾有过卡兹戴尔的遭遇,但不管多少次,我仍然会为之触动,哪怕最终他们所抱有的一切,都会变成一场破碎将要的美梦。 第一章 德克萨斯   “我在夜里点燃了那根蜡烛。”   “旅人啊,你找到家的方向了吗。”   “风雪淹没了我们重逢的道路。”   “我何时才能再见到你……”   “我们还能再见吗……等到风雪散去,等到冬羽啼叫,春天还会不会来。”   ————   那大概是一首歌,夹杂着老旧钢琴和吉他的伴奏,意识薄弱,大脑昏沉,她微微睁眼看,模糊的视野中隐约间看见一个黑色的背影坐在自己身前。   有风沙拍打在外的飒飒声,伴随着轻微的颠簸。   歌声大概是从他身前的收音机内响起的,她想,困意和疲惫再次涌上眼眶,沉重的视线拉扯着她再度陷入了昏迷。   “你逃不掉的,德克萨斯,你和那只落单的狼(俚语,指代不被认可鲁珀)都逃不掉。”   “拉普兰德,她在哪里?”   “她死了。”   “你们杀了她。”   “违背了女士的命令,你们还以为还能活着,接下来就轮到你。”   那夜下了很大的雨。   雨点打在手里泛白的钢铁上,很冷,她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血被雨水晕开,淡淡的血腥味刺激着敏锐的嗅觉,怎么也无法扩散。   6月6日   10:21A.M   “你醒了。”   她听到有人这么问。   这大概是一间废弃的木屋,兴许在天灾到临前原本这个村庄的人已经迁徙到了新的聚居地,这在城市之外并不罕见。   从叙拉古十二家族起源之一的西西里联合,开始用暴力取得城邦的战果开始,这个国家就从未有一天消停下来过,叙拉古的狼是这片大地最出色的杀手之一,当然也包括他们必不可少的黑手党文化,但如今西西里已名存实亡,很少再有叙拉古人以西西里自居,十二家族也从某种程度上,不再是过去的十二家族。   她看着那个黑发的男人坐在自己面前的椅子上,她的视线随着男人的动作移动,她没有开口询问。   灰色的狼有一双淡漠的眼睛,仿佛她的性格已经不言而喻,她的瞳孔很漂亮,介乎于琥珀又夹杂着些许蔚蓝。   男人从看着自己的那双眼里看到了疑惑和不解,而狼的视线渐渐转动,观察着自己目前身处的环境,她很警惕,也带着怀疑。   “这里很安全。”男人说,他的双手靠在自己的腿上,微微躬下身望着床上躺着的鲁珀。   “你救了我?”   她的声音虚弱,如同那双眼睛给人的感觉一般冷淡。   视线落在男人脸上,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伤势,事实上她现在连挣扎都做不到。   “应该说是我捡到了你,你当时躺在路边,下着大雨,你身下全是血,我从那里经过,正巧碰见了你。”   男人回答:“你身上的伤不重,穿过身体那刀避过了要害,否则我只能把你埋在路旁。”   “……谢谢。”   “别说谢,女士。”男人摆了摆手:“虽然情况是这么个情况,但有些事我还是要和你说清楚的,比如为了给你找医生,我掏了不少钱,你后半夜高烧不退,让我吃了很多苦头。”   “……”   她没有回答。   “我身上没有钱。”   “没钱不重要,可以先欠着。”男人不在乎的说:“一共十七枚金币,那个该死的私人诊所医生狠狠敲了我一笔出诊费,当然这些都得算在你头上。”   “我会还给你。”   “等你伤好之后。”男人接口道:“有人在追杀你,像你这种情况,不用看就知道身后牵着一大堆麻烦。”   “……既然知道,为什么要救我?”   “我心肠好,见不得这种残忍事。”男人长吁短叹的摇头:“其实救你之后我就开始有点后悔了,但我更后悔我花在你身上的钱,那个小诊所的医生也是相同的说法。”   “……”   她半响没有回答,因为面前这个男人太过古怪,好听点叫健谈,不好听点叫啰嗦,她没遇见过这种人,不知道该怎么和这种人打交道。   “你很缺钱?”她只能这样问。   “没人会问这种问题,钱这种东西,当然是越多越好。”他回答,又问:“那么女士,你能说说自己身上的情况吗?也好让我心里有数,知道自己惹上了什么人,或者说,哪个家族?”   她没开口。   短暂的安静后她说:“……和我扯上关系很危险,为钱丢掉命不值得。”   “你不准备还钱了?”   “你可以留下地址,我之后会还你。”   “然后把你留在这儿。”   “对,这和你无关。”   “如果我把你留下,以你现在的情况必死无疑。”他说。   她沉默下来,没有回答。   他们望着彼此。   过了几秒,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铭牌,她愣了愣,下意识想低头看自己的胸前,那里空无一物。   男人开口问:“……德克萨斯,叙拉古前十二家族之一,盛极一时,但这个家族在一年多前就覆灭了,想不到还有德克萨斯活着。”   “你到底是谁!”   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牵动着伤口,随后是难忍的疼痛和无力。   “你最好别这么做,免得伤口崩裂后让我再掏一笔钱。”男人说,他将那枚铭牌放在鲁珀床上。   “我和叙拉古的势力没有任何关系,不管是明面上还是私底下,如果我想要你的命,何必要等到现在?”   “……”   她思考着,最终放弃了爬起来的想法。   “很好,你是个理智的人。”男人说,指了指自己:“至于我是谁,我是一个炎国人,确切的说是一个龙门人,刚从维多利亚过来,正准备返回龙门,不巧在路上遇到了你,这个回答,你还满意吗?”   “……我怎么信你?”她问。   “我说过很多谎,你想听那个?”男人反问。   “比如我觉得可以从你身上捞一笔,又比如说我看你长你还行,而我身边还差点什么,因为我是个男人。”   男人话语顿了顿,她看到狼死死盯着自己的冷淡视线终于发生了变化,变得狠厉。   “别这么看着我,女士,如果你只是想要一个解释,这种东西简直多的数不过来,但我认为,我救了你,而你因此欠我一笔钱,这就够了,一目了然,简简单单。”   “等你伤好之后,你可以想办法把欠我的钱还给我,然后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们各走各的,你说呢?”   她没有回答。   “你很喜欢沉默,在面对自己不想或者不知道该怎么选择时沉默的确是个有效的方式,可沉默算不上回答。”男人淡淡说,又问:“回答呢?”   “你会有危险。”   “已经是了。”   “那么……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男人点了点头,伸出手:“还未请教?”   她看着男人伸出的手,缓缓回答。   “……德克萨斯。”   “你可以叫我蛇。”   男人自顾自的伸手轻轻拍了拍盖在她身上的薄毯,露出笑容:“那就这么说好了,德克萨斯小姐。”   眼前的男人比她想象的还要古怪,他身上带着一些秘密,当然德克萨斯自己身上也有着秘密。   秘密之所以被彼此称为秘密,是因为眼前的人还不足以令人去相信。   “什么味道?”她抽了抽鼻子。   男人愣了愣,像是想起了什么般后知后觉。   “啊,我煮了粥,大概糊了。”   她看到男人嚷着急匆匆站起身跑出门外,和刚才的从容镇定相比这种反差简直判若两人,不一会他端着一个铁盒从门外走进来。   “糊了?”她下意识问。   “糊了一点,但还能吃。”   男人将铁盒放在床边破旧的木柜上,他走到床边伸出手将躺在病床上的德克萨斯扶起,让她靠在身后的墙上。   他重新拿起那个铁盒。   “你不会……”德克萨斯问,她瞳孔微缩,已经知道接下来的局面,她内心下意识想要反驳。   叙拉古闻风丧胆的家族打手之一,在那张漆黑木桌上出现过的家族代表,白西服红衬衫,大名鼎鼎的德克萨斯女士。   这落差未免也太过巨大。   或许是她不清楚,也许等到她知道坐在面前这个让她觉得古怪甚至还有一丝吝啬的男人做过什么之后,她就不会再抱有这种自尊了。   俗话说的好,一旦当人放下心中的那点儿成见后,就只剩下了习惯。   “别这副为难的表情,要知道,你这种待遇在我这儿可不怎么多见。”   男人端起手里的汤匙。   她迟疑了。   “我可以自己来。”   “等你手上的伤好之后,随意。”   她冷淡的脸色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看着停留在自己眼前的汤匙,缓缓张开了口,内心却因此重重叹了口气。   很烫,但比起脸上的羞愧外她觉得自己还能忍受,她的脸上依旧为此这那副没什么变化的表情。   “不烫?”男人忽然奇怪的问。   她强忍的表情终于撑不下去。   她的眼角抽了抽,她想揍人,这个家伙比想象中还要让人火大,但她终究还是没下去手,因为她没法那么做。   “还是等冷一会儿……”   “不用。”   “真不用?”   “不用。”   “看来你的确饿了。”男人说,他重新拿起汤匙,轻轻吹了吹递到德克萨斯身前。   “……”   德克萨斯闭上眼,她认命了。   铁盒内的粥渐渐见底,温暖和满足感在胃里沉淀,那感觉就好像重新活了下来,从来没有这么真实,她也从来没有想过一份带着糊味的粥会让她产生这种错觉。   也许不过是终于逃离了那个地方,逃离了她想要却一直没法逃离的生活。   “我从附近最近的村庄换了不少麦米,接下来一段时间你都得吃这些。”男人放下铁盒说:“你的伤最少也需要一周才能勉强恢复行动能力,当然前提是没有意外,你懂我说的意外,身后追你的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考虑到这些,如果你不准备回去的话,你可以和我一起暂时离开叙拉古,因为我也没法因为你在这里停留太久,不如说停留的越久,对你和我而言也就越危险。”   “我……”   “不用急着回答,你可以考虑一天,毕竟我也需要暂时补给和修整,在此之前,你随时可以将你的想法告诉我。”   “……”   “但我还是建议你离开,叙拉古的家族势力我有所耳闻,像你这种失去了家族孤立无援的鲁珀想继续在这里活下去不是易事。”她听到男人说:“也许你还有些事想要亲手去了结,我的建议是不必是现在,想办法先活着才是前提。”   她微微垂下视线,默默看着那枚被放在手里的褪色铭牌。   “我没什么想要去了结的。”   “所以……”   “龙门很远?”她忽然这么问。   “以叙拉古的距离,算的上很远,如果你想去看看的话,我正好顺路。”   “……”   她又沉默下来,鲁珀很喜欢沉默,她大多数时候都不怎么说话,也不习惯发表自己的意见和看法。   她对周围的一切抱有怀疑和警惕,最正常的怀疑和警惕,一个古怪的男人,一次偶然的相遇,当然很难让人轻易去信任。   陈默自己【{   他也从未告诉面前的德克萨斯,他们相遇其实某种程度上也算不上巧合,只是忽然想起了某个熟人,于是顺手救下了一只快死的鲁珀。   蛇是个很奇怪的人。   尽管他将自己表现的很平凡,但德克萨斯还是能从他的言行中敏锐的发现这点,或许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掩饰,只是他无意间流露出了这些,给了德克萨斯这种感觉。   叙拉古,家族,黑帮,厮杀,雨,血,利益,这些交织在脑海内的东西都在这间夜色里昏暗的小木屋中渐渐远去,甚至让人错以为不过是一场真实但却虚假的噩梦。   蛇点燃了蜡烛。   微弱的烛光照亮了这间小小的木屋,窗外有吹过的风雨声,陌生的男人翘着腿靠在椅子上睡着了,他立起大衣的衣领,德克萨斯看不到他的脸。   龙门吗?   德克萨斯抬头望着摇曳不清的天花板。   如果去那里的话,我又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呢?   她没有期待,她只是困惑。   她向来这样。 第二章 鲁珀和沃尔珀都是犬科   是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有些厌倦了。   厌倦每天争斗的生活,厌倦充斥在身旁的喧嚣和血腥味,厌倦这种一层不变的生活,厌倦家族赋予在我身上的使命和荣誉。   德克萨斯已经不再了,而我还仅守着这个名字,渐渐沦为它的陪葬品。   6月7日   9:30A.M   也许是精神高度紧张后真的难免放松了下来,她很少会任由自己到这个时间才醒来。   德克萨斯没能在房间内看到那个自称为蛇的男人。   柜上的蜡烛燃到了尽头,昨夜他座的椅子上空无一人。   她没对那个男人,包括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抱有任何信任,在德克萨斯看来,轻易对某个人和某件事付诸信任是很蠢的一件事。   哪怕你自己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他,但你还是得抱有一份警惕,这份警惕很有可能在某个时候救你的命。   或许下一刻门就会被人一脚踢开,穿着黑大衣和礼帽的男人闯入其中,对着她所在的地方掏出武器来一轮乱射,德克萨斯忽然想。   也或许他们已经包围了这幢破旧的木屋,正准备那么做。   就在她暗自嘲笑自己还有闲心去胡思乱想的时候,门被人推开了。   没有预想中黑色礼服的打手们,也没有他们的叫嚣和怒吼,唯一要说一点和德克萨斯脑海想象的画面相同的是,他们都穿着黑色的大衣。   但他只有一个人。   男人又坐在他昨天坐的那张椅子上。   他刚要开口说话,出乎意料的,德克萨斯抢先一步。   “你去了哪里?”   他可见的愣了愣。   “……想我了?”他半开了个玩笑。   女孩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视线直直的落在他的身上,仿佛在等待着他回答。   “我去了一趟城里,放心我身后没带着一群叙拉古打手回来。”   “做什么?”   “你这是在查户口吗,德克萨斯小姐。”蛇脱下手套,搭在柜边,他一边拉开大衣的衣襟,一边说:“我去找了那个医生,关于你的事,我得做些收尾。”   “你杀了他?”   他从大衣里掏出了什么,德克萨斯终于看清楚了,那是被打包好的药,以及几颗纽糖。   “我顺道给你带了些消炎和止疼的药片,你昨晚上很久没睡吧,后半夜我醒过来,发现你又在发烧。”德克萨斯听到他说,絮絮叨叨:“我还带了些鳞肉和奶干,光靠喝粥可不行,营养跟不上的话,身体恢复后会留下后遗症。”   德克萨斯干涩的嘴唇动了动。   她想说些什么,应该是不用,或者说谢谢,但她终究没能说出这些话。   她分不清蛇进城市为了前者还是后者,或许都有。   “……为什么?”她将视线从蛇的手上转移到脸。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帮我?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原来你是问这个啊。”蛇拿出一枚糖,他一点点剥开包装,看了看德克萨斯,将糖递过去,德克萨斯没有反应,他抽回手将糖塞进自己的嘴里。   德克萨斯的视线没有移开。   “不全是为了帮你,那个医生,我也得避免他牵连到我身上,所以我刚才说了,卖那些东西只是顺便,我进城主要是为了买些路上用得到的物资,只是刚好想起你。”   德克萨斯心里轻轻松了口气。   直觉告诉她应该不止这样,可她却更愿意是相信这样,比起一个陌生人非亲非故的好心,这个回答更让她感到安心,也感到不那么亏欠。   她不喜欢欠着什么感觉,没人喜欢那种感觉。   “你什么时候走的?”   “大概六点吧,太迟了检查口不好过,说起来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黑帮执政的方式,很新鲜。”他说:“你当时在发低烧,我告诉过你,可能你没听见。”   “……”   “对了,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嗯,好多了。”   “但还是得吃药。”蛇拿起放在一旁的药晃了晃,“等我一会。”   德克萨斯看到他走出门,大概不会再有叙拉古的杀手过来了,德克萨斯忽然想,他看到蛇的身影在门外晃动。   柜子边缘剩下他没拿走的几颗糖。   糖吗?很久以前,从知道自己长大后,德克萨斯就不热衷这些东西了,除了糖外她还不再热衷什么呢,兴许还有很多,德克萨斯没数过,也没在意过。   不一会蛇重新走进房间。   和昨天一样,他扶起女孩,这一次德克萨斯没有再表现出明显的抵触和抗拒。   她吃了药。   有些苦,她微微蹙眉。   一枚剥开的糖塞进她嘴里,她本能想要吐出来,可那丝甜味蔓延开后,她发现自己有些不舍。   “这样就好些了吧。”   她听到蛇说。   蛇的手撩开些许深蓝色的发丝放在她额头,德克萨斯很乖巧,或者她可能不那么认为,也没有意识到这点。   蛇的手有些大,粗糙,让德克萨斯想起了一些过去的记忆,这个男人的身上他隐约看到了相似的影子,可视线清晰下来,德克萨斯知道,他们不会那么做,至少在长大后,就再也没有过这种经历,而长大之前,她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看来烧退了,但还是要小心。”   蛇这么叮嘱。   德克萨斯没有回答。   他抽回手。   “今天的午餐是鳞麦奶香粥。”   “那是什么奇怪的名字。”德克萨斯说。   “现起的。”蛇有些得意:“配上食材很贴切不是吗?手艺我不敢保证,但能吃这点是肯定的。”   他做饭的水准比起他起名的水准要高许多,这是德克萨斯在午餐之后得到的评价。   最起码还没到他自己说的那个只能吃的地步。   炎国人特有的谦虚,也许是吧,她生活的地方以前也有过几间炎国餐馆,不知道那里的厨师是否也说过相同的话。   “我昨天说的那件事,你考虑好了吗?”   午饭后,蛇坐在床边问床上的德克萨斯。   “你今天进城查过了?”德克萨斯没有回答,她问。   “如果你是指本地家族话事人遇刺这件事,我听到了些许风声。”   “你怎么想?”   “我该怎么想?”   她沉默了两秒说。   “如果你缺钱,把我交出去,能换很大一笔钱。”   “的确有可能,但我不觉得自己能拿着这笔钱活着走出城,除了一具……两具尸体。”蛇说:“叙拉古的家族虽然信守承诺,但他们却没说过,这笔钱是留给死人还是活人。”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这个话题转折有点大,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如果要我和你离开,起码我得知道你是谁。”德克萨斯说:“你不是普通人,没有普通人遇到这种情况会和你一样冷静,还能考虑到清理留下的痕迹。”   “我嘛,我的名头说出来可能要吓死你。”蛇忽然笑了笑,笑容敛去,他认真的看着德克萨斯说:“我曾经是让萨卡兹无数贵族夜不能寐的屠夫,也曾在维多利亚掀起滔天血海,甚至在炎国,在炎国就厉害了啊,不知道你听没听过这个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德克萨斯淡漠的脸上毫无变化。   “不信?”蛇问。   “我想信。”   “那就是不信了。”他摆了摆手:“其实我就是个退休的佣兵,以前执行过一些任务,不过后来改行做了商人,偶尔也兼职一下其他工作,只要给钱。”   “就这样?”   “就这样。”   她依然是一脸怀疑的打量着蛇。   “好吧,好吧,你还是不信,这也不信,那也不信,你让我很难办啊,小姐。”   他摊开手,一脸的无奈。   “你很喜欢说谎?”德克萨斯忽然问:“你昨天说,自己说过很多谎。”   “出门在外难免是这样的,小姐,你总不能指望在外面每碰到一个人都对你说大实话吧,大家非亲非故的,还得留个心眼。”   “所以呢,你是怎么考虑的,要不要去龙门?”   “去了那边我该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你可以自己想,你这么大不至于连自己也没法养活,不过提醒你一句,欠我的钱,该还的还是得还。”蛇说:“你也别觉得我小气,毕竟十几个金币呢,省一省能用好久。”   “……”   德克萨斯刚对他升起的那点好感和好奇,终于在他这句话下再也荡然无存。   蛇是个小气,吝啬而且奇怪的人。   他的来历离奇,他像是忽然间出现在叙拉古,只身一人,他说自己是个商人,可他基本上没做过商人会做的事,他也没贩卖和走私过任何东西。   他嘴里偶尔会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尤其是极其喜欢吹嘘,这点有着黑帮成员们的通病,但偶尔他也会讲些故事,不同于任何德克萨斯曾听到过得故事。   他仿佛了解很多东西,比如东国的神话和妖怪,他说那些用着类似源石技艺法术的东西是妖术,他说,自己其实也是一只妖怪。   狼妖,或者犬妖。   或许因为他是个炎国人,德克萨斯没去过那个国家。   但蛇很特别,谨慎,细心,尽管他同样啰嗦,吝啬,而且小气。 第三章 历史的车轮,轱辘都给你卸了   从成人礼结束成为一名德克萨斯后,我想的是我能为我的家族做什么,家族想要我做什么,家族的荣誉,任务,家族的兴盛,敌人。   离开家族后的我还剩下什么呢。   我是德克萨斯,还是因为我是德克萨斯所以我才成为了德克萨斯。   我没想过自己的今后会是什么模样。   6月8日   今天发生了一件也许该被称为尴尬的事。   蛇将德克萨斯从床上抱起,他的手穿过女孩的小腿和后背,薄毯滑落后,女孩的上身缠着绷带,而下身,只能说很清凉。   德克萨斯没有想象中如同普通女性那般太过激烈的反应,不如说,她的反应太过冷淡。   她不是不懂这些,在叙拉古这种环境中长大的女性,鲜有不了解这些。   她只是不在乎,无所谓。   那个眼神代表了她心里的想法。   “怎么?”   德克萨斯疑惑的仰起头问,她的手臂揽着蛇的脖子,女孩右臂上有一个显眼的黑色刺青,尽管是这种称得上亲密的动作,她的眼神除了平淡外仍旧没有其他的情绪浮现。   仿佛被她抱住的不是一个活着的人,更不用说是男性。   “我在想,是不是得给你买身衣服。”蛇转过身,抱着德克萨斯朝门口走去:“你那件白西服我扔了,上面全是血,而且烂的也穿不了。”   “嗯。”   “算我赔你,你想要什么款式,先说好别太贵。”   “我没什么要求。”   “那你这种姑娘一定特别好养活。”蛇说。   前提是抱着这种想法的人得有为此搭上命的准备,某种程度上而言,好养活的姑娘仅仅只是指姑娘本身。   她身上的伤痕不少,像是在无声的向看到这些伤痕的人证明,她有过一段非同常人的往事和经历。   外面停着一辆满身泥污的越野车,蛇走到车后座。   “劳驾。”他说。   德克萨斯身手拉开车门,蛇将她放在后车厢,他关上车门,来到后面,拉开后备箱的门,德克萨斯偏头看到他在翻找着什么。   一套衣服被从后面搭在车椅上。   “我的衣服,可能稍微大一些,凑合着穿,等离开附近的势力范围再去给你准备衣服,唉,也是当初我进城的时候没想起这茬,绝不是因为不确定你是否会离开想省一笔钱。”   “这是笑话吗?好冷。”德克萨斯冷淡的回答。   “……”   蛇翻找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的声音重新响起。   “你的源石剑柄暂时用不上了吧?”   “嗯?嗯,暂时。”   后车厢内放着一把源石剑柄,遇到德克萨斯那天被她握在手里。   “现在想起来,当时从你手上拿下来的时候还费了我不少力气。”蛇感叹了一句,关上后备箱。   他走上车,引擎发动,震落了飘落在车上的落叶。   “我问过附近的聚居地,最近的镇落离我们有一百多里。”   “塔兰托,那里是特林家族的地盘。”   “哦?你很熟悉嘛。”   “我去过哪儿。”   “那看起来有你在我们不需要地图了。”他放下手里展开的地图:“我之前听人说叙拉古西边还有个经常闹鬼的村子?”   “不清楚。”   “可惜了,我还想着去看看。”   后视镜内,德克萨斯已经换上了那身寸衫,寸衫有些大,松松垮垮的套在女孩身上,她头顶和发色一致的耳朵微微趴着,挽起了些袖口,能从寸衫外看到绷带的痕迹,某些地方倒是一点也不显得宽大。   “你在看哪里?”德克萨斯忽然问,后视镜,她的视线和蛇相对。   蛇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   “你说什么?”他好像没听懂。   “我看到了。”   “……其实吧,该看的不该看的我都看过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他试探着问,德克萨斯阴沉着脸没有回答。   女孩斜斜的靠在车门上,望着车窗外闪过的景色。   她现在开始对决定和这个叫蛇的男人同行抱有迟疑和审视。   她微微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的伤势,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蛇抬手将唱片放进车载音响。   德克萨斯又听到那首歌。   “我在夜里点燃了那根蜡烛。”   “旅人啊,你找到家的方向了吗。”   “风雪淹没了我们重逢的道路。”   “我何时才能再见到你……”   “我们还能再见吗……等到风雪散去,等到冬羽啼叫,春天还会不会来。”   “是啊,你总这么说。”   “你说快要相见。”   “我等了你几年,我还要等你多久,等到岁月让我脸上爬满皱纹,等到我已变得垂垂老矣。”   “那时,我不再想要见你。”   “我不再想你见到我衰老的模样。”   “因为我还爱着你,爱着我们分别时,我在你记忆留下的样子,青春一去不复返,但我还爱你,尽管我们对彼此留下了无法挽回的遗憾。”   “……”   原来后面是这么唱的,德克萨斯想。   “这首歌,叫什么名字?”她忽然轻声问。   “不清楚,买车的时候就留在了车里,应该是忘记拿走的东西吧。”蛇回答,又说:“但我还挺喜欢的。”   德克萨斯冷淡的表情微微缓和下来。   “是不错。”   “你也觉得?”   “嗯。”   “对了,会开车吗?”   “学过。”   “那就是会了。”蛇说:“等你伤好了,你可以接替我开车,这么一想,其实救你也不算亏,至少要让我从叙拉古一路开到龙门想想都不好受。”   “既然不想,为什么不和商队一起回去。”   “有很多原因,你想听那个?”   “都可以。”   德克萨斯很少去执着这些。   蛇想了想:“因为有人在追杀我,我要是和商队一起走,容易暴露不说还可能连累到别人。”   他说着抬头朝后视镜看了一眼。   “……这么一想咱们其实一样,都不安生。”   “还有……”   “还有我想在回去的路上顺便去乌萨斯找一个人,如果跟着商队会很麻烦。”他说,又微微偏过头问:“你觉得会是那个?”   “你比我清楚。”德克萨斯冷淡的回答。   这个答案简直完美的让人找不到挑剔的借口。   她收回视线。   “有没有人和你讲过,你很没幽默感,叙拉古这边干你们这行的都这样?”   “据我所知,大部分人都很严肃。”   “那一定相当无聊。”   “没人会在杀人的时候嘻嘻哈哈。”她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抿紧嘴唇。   她不想再见到那个人了。   “你想找的那个人,是做什么的?”德克萨斯随口问。   “做什么的啊,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应该是她想做的事吧,我们十多年没见过了,我只有她的名字。”   “你还要找他。”   “我还要找她,即使只剩下一个名字。”   “……”   德克萨斯微微沉默了一会。   “那他一定对你很重要。”   “重要与否,只有等我找到她才能知道。”蛇说:“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她还活着。”   “她一定还活着。”   蛇说他要去乌萨斯找一个人,他只有那个人的名字,但乌萨斯很大,比叙拉古要大的多,只有一个名字很难在那里找到某个特定的人。   但他却说的很肯定。   他肯定那个人活着,也肯定自己会找到她。   满嘴谎话的家伙,让人分不清他说的到底有多少是真的。   ————————   乌萨斯北   雪原   【晖洁:   最开始成为感染者的时候,我过得浑浑噩噩。   我知道科西切想利用我做很多事,但总是在害怕,他究竟要我做什么?   他是不是打算用些什么手段,让我花这么多时间建立起的感染者通信网络毁于一旦,还是说他打算让我分裂感染者,让他们分散成城市派和聚落派?更可怕的一种情况,他会不会打算让感染者组成新的军队,重新让乌萨斯走向战争?   我只能猜测,灰暗萦绕在我头上,挥之不去,但我只能向前走。   有个雪怪,似乎叫做佩特洛娃的,她昨天拿瘤奶炒了油籽,这做法真奇特,味道还挺有趣的。】   “你是说那件事……我想起来了。真快,这都过去两年了。”阿丽娜感叹着看着面前的塔露拉,好奇的问:“战士们传来传去的是真的吗,所以你真的和她打了一架?听说你们把那个废弃城市都炸没了。”   “没那么夸张,传言总会变得越来越匪夷所思。”塔露拉无奈的回答:“……我只是把她的源石冰晶烧化了。”   “萨申卡,不准乱跑,会滑倒的!”   阿丽娜板起脸看向从自己和塔露拉身旁跑过的一个孩子,孩子回过头。   “知道了,阿丽娜老师。”   阿丽娜收回视线。   “看他们现在能够自在活着的样子,挺好的。”塔露拉忽然说。   “这就是我的职责。”阿丽娜有些骄傲的回答。   “老实说,我当时没想到你会自告奋勇去教孩子们。”   “我跟孩子们的感情可比跟乌萨斯的感情好。”阿丽娜说,又后知后觉的问:“……你刚刚说你把什么东西烧化了?”   “霜星的源石冰晶,她小队使用的一种法术装置,我猜。”塔露拉不确定的回答。   “那可是……霜星。”阿丽娜惊讶的说:“她肯定不服气。”   “哈,没错。”塔露拉笑了笑:“所以吐一口气的功夫,我就被她冻上了半边身子,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冲我的脖子一冰刀砍了过来。”   “我拦住了她的到,嘶的一生,这把剑这么几年来头一次结了霜。”   塔露拉的手搭在腰间,她话语有些得意:“她大概也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能把她的刀切出豁口。”   “啊,看得出你很乐意说这段事。”阿丽娜用我就知道的眼神看着塔露拉问:“你是不是还挺自豪的?”   “也没……好吧确实。”阿丽娜的眼神让塔露拉没法反驳:“呃,这个孩子,躲在牧栏后面那个,她叫什么?”   塔露拉的视线看到有几个孩子躲在牧栏后面偷听他们的对话。   阿丽娜回过头。   “柳包芙,别在这里偷听,柳巴!下节课我就读故事给你们听。”阿丽娜瞪着他们,假装吓唬道:“没错,就讲个灰森林的鬼魂故事吧……很可怕的故事!”   她说完又对着有些害怕的柳包芙。“去帮老师那些木屑来好吗?用篮子装,谢谢你。”   看着孩子们走远。   她回过头问:之后呢?   “之后霜星……阿丽娜,你也知道,这可是霜星,她的名字比我更早在西北冻原感染者术士之间传开。”   “我以为你不喜欢别人把你的名字说来说去。”   “我只是不喜欢有人拿着这个名字去威胁别人,但要是战士们听到这个名字就想挑战我本人,那挺好。”   塔露拉微微仰起头,一脸自信。   “和你不一样,霜星可不会接受什么挑战。”阿丽娜不这么想:“这样想的话,你真的把她惹火了。”   “她是感染者里顶尖的术师,顶尖的小队指挥,也是感染者里最强的战士。”   塔露拉解释道,阿丽娜想说什么。   她摇了摇头。   “不要误会,阿丽娜,我没冲这个目标去。”   “可在很多人眼里你们是有相像之处的,孩子们有的说想以后变得和霜星一样,也有的说想当你这样的英雄呢。”   阿丽娜这么说,仿佛在隐晦的提醒什么。   塔露拉急忙抬手打断了她。   她不愿意被人当做英雄,也不太喜欢英雄这个说法,英雄向来没什么好下场。   “停,停,我真的不喜欢这个词,那你呢,阿丽娜,你又是怎么想的?”   “在我眼里每个人都不一样。”   “总觉得你就是会这么说。”塔露拉一副果然的表情:“其实,我也不太知道霜星小时候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她的教养很好,可能她过得还不错,可别让任何一个孩子经历过我经历过的这些。”   “你也很有教养,塔露拉。”   “我不愿意提这事。”   阿丽娜顿了顿。   “……塔露拉,我们谁也不知道这片大地留个他们的遭遇会不会比我们遇见过的更荒唐。”   “丧气话。”   “这也是我想做老师的原因。”   “我的老师可不是你这样子的。”塔露拉加重了老师的语气,她轻叹了一声:“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霜星也许也……”   “谁知道呢,没有一个感染者的人生是相同的。”   “呼,总之,和霜星争执过后,我就再也没敢在技巧训练上懈怠过,别说法术,剑术也是,这些我可都不能输给她。”   阿丽娜笑了笑,她喜欢这样的塔露拉,知道自己的缺点,却不会迷失和过度盲目。   “你和她打了一架我知道了,然后呢?”   “撑到她气消了,她才告诉我这事他不做主。”   阿丽娜忽然想到了什么。   “那就只有一个人能做主了。”   “就像你说的,是的,在我们这场斗殴结束后没过多久,就从城市的另一端走来了一个……人。”   塔露拉斟酌着措辞,她至今无法忘记自己当时的震撼。   “回想一下都让你那么费力?”   “应该说是第一眼印象太过震撼,使得我只能想发设法挑一些词给你,中午的眼光倾洒在他身上,居然照不化他身上淤泥一样的黑色。”塔露拉说:“我正和霜星说着我的计划,我说到我会联系上其他城市的感染者,我想调集资金建造活着谋取小型的移动城市,我邀请他们加入计划……”   塔露拉顿了顿。   “当我看到他的影子,我说不下去了。”   “为什么?”   “因为我发现自己没那么有自信。”   “你也会没自信?”阿丽娜惊讶问:“我从来没见你不自信过。”   “是吧,但那可是……爱国者。”   “你没能说服他?”   “到现在都没有。”塔露拉叹了口气:“后面的事你都清楚,在我和霜星那场友善的研讨之后,我们的队伍成功和游击队合流了。” 第四章 北原雪地上的分歧,天真又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者   塔露拉的目光黯淡下去。   他想起了那个高大的身影,在感染者群体中如中流砥柱般的人物,她无数次想要说服对方接纳她的计划和观点。   可每一次当她想要尝试着开口,在对方的阴影笼罩下,在那双饱经风霜磨砺如今只剩下平静的视线望过来时,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向面对普通的感染者那样自信,侃侃而谈。   阿丽娜看出了这点。   塔露拉有些灰心,或许不是灰心而是受挫,阿丽娜想,在那位老先生面前受挫大概很正常吧,毕竟他就像是传说中的人物一般。   年轻的红龙带上她的小鹿展开了她理想中的救世之旅,但故事却并不像小说里那样顺利和平静。   “挺好的,塔露拉,再怎么说,在听说能和游击队一起走以后,我们这里许多感染者都很高兴。”阿丽娜轻声宽慰,她也只能做这些:“这两年来我们过得比以前好,你的选择没有错,这回你是对的,塔露拉。”   “可……我想,游击队并不是看重我和其他的感染者战士,只是他们无法忽视和我们一起同行的感染者。”   虽然这么说让人觉得有些气馁,但事实的确如此,以游击队成员们的实力,他们眼下的确不怎么需要塔露拉和他手下这群感染者战士。   她的意见并不被看重,甚至,可能在游击队眼中,他们并没有太过关注她的想法。   “那就更没必要丧气了,因为你也是这么想的。”阿丽娜说。   “但两年了,事情没有一点进展。”   两年前和游击队合流为止,她曾经心里拟定的计划和想法,事到如今连点影子都没有见到。   阿丽娜觉得塔露拉太急切了,她的想法不坏,但未必全是好事。   她想了想。   “这样吧,塔露拉,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面前的塔露拉走没苦脸没斗志的样子让阿丽娜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一年多前……”塔露拉说:“在我们和游击队合流后不久,直到现在。”   ————   “这不可能。”   霜星想也没想反驳道。   “我们甚至不知道冻原上有多少感染者活在乌萨斯的混蛋统治下,在这时候和游击队说城市里的那些感染者,太早了。”   太过想当然了,当然这个想法很好,但怎么看都不可能。   “我们不是要抛弃冻原上的感染者,否则我怎么会带他们一起走?”塔露拉解释道,她的声音带着某种肯定:“我们迟早有一天要回来,我们的目标是让乌萨斯,不,整片大地的感染者团结起来……”   “也许我们身处不同的地方,但是我们对自己境遇的不甘没有区别,我在城市中的朋友把这种行为叫做整合。”   塔露拉说:“他呼吁感染者团结起来,自称整合运动,围绕同一个信念,抗议乌萨斯现在这种对感染者的残酷统治。”   “我们也应该找机会抗议一下冻土上乌萨斯士兵对矿场的压榨,这说不定能让他们痛改前非。”   霜星话语里毫不留情的讽刺,塔露拉的这个想法太天真了。   抗议?如果抗议能有用的话,乌萨斯也不会有那么多感染者死去,如果抗议能起到作用的话,他们也不必坐在这里忍饥受冻。   霜星太清楚了。抗议只会让乌萨斯觉得他们软弱,觉得他们更好欺辱,觉得他们的遭遇来源于他们自身。   乌萨斯骨子里就带着对弱者的蔑视,他们从不会同情任何人,只会觉得他们罪有应得,即使那罪,是他们自己以为的。   “塔露拉,不说乌萨斯的百姓,我们只说军人,乌萨斯军是不会放过任何人的。”霜星挑了挑眉说:“如果你去南方是为了抗议,那我们不如直接去找一个师团送命。”   “乌萨斯不是一块铁板,霜星,这是我们的机会,整合运动所要做的是传递信念,只是我看到了更多机会,我们还要传递一个信号。”   “什么信号?”   “【你们并不孤单】”   “……”   霜星沉默下来,紧蹙眉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你很清楚我们在冻原上只会是消耗自己的力量,我们需要走出冻原。”   霜星摇了摇头,她承认塔露拉说的这些有点道理,也的确让人有所意动,尽管不能确定,但不能确定本身就意味着太多风险,而且可能得不偿失。   “我决定不了这种事。”   “你还不愿意决定这种事。”塔露拉说,她看的出霜星的想法。   “如果离去的代价是死亡,我的性命除了能换一两条乌萨斯士兵的命以外也什么用。”霜星说,她问塔露拉:   “但我们身边的人呢?”   “塔露拉,你没有带兄弟姐妹在身边,你不了解这种感情,我不会让他们去送死。”   霜星说,她还没做好要失去谁的准备,也不想失去谁,尽管她深知随着她们继续在这片土地游荡迟早会有一天,但她希望越迟越好。   塔露拉张了张口没说什么,她能理解,但这种固守原地,慢性死亡的做法她不愿意接受。   “不过我觉得那个是对的?”霜星忽然说。   “哪一个?”   “告诉感染者他们并不孤单。”霜星回答:“在雪原,我们花了太多时间在同一件事上。”   “寻找朋友。”   “但是去城市联合感染者?”霜星问,微微摇头:“看来从大城市来的青年确实更喜欢幻想一点。”   去大城市,且不说时间和风险,那些感染者又如何值得相信,我们如何确定他们会跟随我们,而不是为了点乌萨斯的许诺将我们出卖。   霜星不愿意这么去想,她很想说每个感染者都是善良的,但她也明白,感染者在成为感染者之前,和那些痛恨他们的人没什么两样。   “我还不想被你嘲笑,霜星。”   “我不是在嘲笑你,你很强,你带着他们走了很长的路,和我们一样。”霜星认真的看着塔露拉:“但向南方去就是种幻想,游击队在壮大,但我们是感染者,我们没剩下几年时间,而你说的联合又需要多少年……我们又有多少年去弥补修正这个过程中产生的错误,承担可能的代价。”   “正是因此……”   塔露拉还想解释。   但霜星忽然抬起头。   “爸?”   高大的身影从远处走来,他一言不发的在两个年轻人身旁坐下,篝火摇曳的火光照映在漆黑的铠甲上,反射不出一点光芒。   塔露拉下意识站起身。   “爱国者先生?”   她很惊讶于爱国者的出现,但更惊讶于爱国者听到了多少。   在面对爱国者时,她总是能感觉到自己渺小,仿佛像是面对大人的孩子,孩子的想法让大人觉得天真,但孩子却为此感到不服和困惑。   正如塔露拉所在脑海中模拟的场景一样,爱国者坐下,注视着篝火。   霜星摆了摆手,示意塔露拉坐下。   “没事,你继续说。”   塔露拉缓缓坐下,她斟酌着措施,更严谨,也更符合逻辑,当然还是带着些难免的天真,但她已经尽力在设想两种困境中她所能想到最好的解决方法。   “正因为我们不剩下多少时间了,南方有丰富的田产,有适宜的温度,有四季变化,有新鲜的食物。”   塔露拉看了一眼爱国者的身影,缓缓平复脑海的思绪,如同在几年前面对城邦会议般,她越来越镇定,自然。   “资源,教育,前景……”   她说了很多冻土上所没有的东西,最后缓缓补充道:“以及未来。”   “……未来?”霜星疑惑的问。   一个陌生的说法。   “霜星,我可能已经知道你的想法。”塔露拉说。   霜星脸上毫不掩饰的怀疑和讥讽。   “我的想法已经写在脸上了。”霜星理所当然的回答:“我不知道什么叫做未来。”   也不知道什么叫做,你说的那种未来。   “留给我们的时间确实不多,我们能够踏足的地方也不会有多少。”塔露拉解释道:“乌萨斯疆域广袤,但那些无人之地和冻土,去那些地方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我们需要很多东西,首先我们需要活下去,需要壮大,如果我们不能壮大自身就只能等死,但真正能提供生存的土地,早已被乌萨斯所占领。”   “可我们感染者应该有未来,属于感染者的未来,属于我们之后的人的。”塔露拉说:“霜星……我们给那些感染者找一个家。”   “一个可以不被乌萨斯军队的感染者纠察队骚扰的地方,不被乌萨斯军队所包围的地方。”   霜星摇了摇头。   她的确同样希望这个未来,但她也同样更加实际。   “你也很清楚。塔露拉,带着感染者一起会让游击队的行动受阻,但我们不会放弃他们,这将是条艰难的道路。”   “但至少,在我们死前创造的那些希望,是可以留给其他人的。”塔露拉反驳道,她的目光微微看了爱国者一眼:“以及,如果我们推翻乌萨斯现在这个感染者制度,一切都会改变。”   “我们势单力薄。”霜星冷静的说,又问:   “如果你不是感染者,你会和我握手吗?那些不是感染者的乌萨斯人也不会认同感染者和他们一起生活,你想的太美好了,塔露拉。”   “那我们就从握手开始做起。”   塔露拉伸出手,霜星看着她伸出的手掌。   霜星迟疑了。   “……你说的这些,可能……”   爱国者忽然站起身,他始终一言未发,离去也是。   “爸?你去哪?”   “已经够了。”爱国者的声音缓缓传出,低沉,但清晰。   “先生……”塔露拉没能挽留,她止不住的失落,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了哪儿。   也许她心里知道,只是不愿意那么去想。   “唉。”霜星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塔露拉的肩:“别太在意。”   ——————   阿丽娜安静的听塔露拉说完。   “他可能只是在考虑。”   “那他也考虑的太久了。”塔露拉靠在木棚边缘,望着远处的村落,她知道阿丽娜是在安慰自己,她很清楚爱国者没有考虑,他只是单纯不认同,也不看好。   塔露拉竖起手指说:“两年来,我和他的所有谈话也都只是关于队伍建设和接下来的安排,他从来没有一次问起我有关的计划。”   她放下手指。   “塔露拉,不管他是在嘲笑你还是反对你,啊,我觉得他不太像是个会嘲笑被人的人,但你都会等下去的,我有没有说错?”   “嗯,想走出冻原,我们不能没有游击队的力量,我会坚持。”   “因为他是冻原感染者的希望?”   塔露拉有些诧异。   “我以为你不会这么说,如果是你应该……不会这么说。”   “我就是想知道你的想法。”   “……我想,是因为他才是那个冻原感染者团结的象征。”塔露拉说:“这个象征是没法被传递到下一代手里的。”   象征无法,但精神却可以,塔露拉没这么想过,因为她年轻,她阅历经历过少,她没经历过这种事,这不是她的错。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好处,他们还可以怀揣某种希望,但老人已经经历过这种希望,因为他们也曾年轻过,可他们更明白什么叫做失望。   失望是无法回头的,失去和死亡同样也是。   一群蠢货闯进了这个队伍,他们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们到处打人抢劫,放火施暴,你试着去阻拦他们,但他们不听你的,因为你没法控制他们,你也不知他们从何而来,仅仅因为他们和你有着相同的称谓,都被叫做感染者。   他们加剧了矛盾,他们让你的设想破碎。   而到最后,人们只会指着你的鼻子说,看,这就是暴动的领袖,你甚至无法去辩解,因为他们不会给你辩解的机会。   爱国者太明白了,他太明白乌萨斯会用什么方法来对付这些懵懂的年轻人,他也明白塔露拉其实连她自己也没想过这些。   她们正站在生活的门槛上,她们还没能扎根,她们想走出那步,却没考虑清楚,等在面前的是什么。   ps:同一时间节点,不同的事。   我觉得我已经适应了这种生活。   适应了成为家族中的一员为了家族的事业和生意出现在任何需要我出现的地方。   我没什么所谓。   叙拉古的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但也许我可能要幸运那么一点,出生就在他们所希望达到的某个高度。   我对这些没什么实感,谈不上厌恶,更没有其他想法。   ……直到我的家族覆灭那天。   对我而言,不过是从一个地方到了另一个地方,从一种生活换成了另一种生活,兴许就这么简单。   ————————   6月8日   下午   到达塔兰托的时间比预计中还要晚了一天。   荒野的路况不算太好,城外除了少数一些聚集地和村落外几乎不会有行人,而在叙拉古,有些在城市里混不下去的家族会在荒野上肆虐,所以大多数选择旅行的人要么是跟着官方的商队和有护卫的私人商队,要么自衬身手不凡。   自衬身手不凡啊,这车里一个伤员一个残疾,好像都没资格说自己不凡。   “刚才那三个人有问题。”   走出了十几分钟后,德克萨斯望了车后一眼,忽然低声说。   “哦?什么问题?”   他们在前往瓦兰托的路上在碰到了一辆抛锚在路旁的货车,货车停在路边,一个搬运工打扮的年轻鲁珀将他们的车拦了下来。   他们自称是从怀特城运送酒水到拉特玛蒂瓦的商人,汽车在路上抛了铆,他们中没人会修车,所以希望搭他们的车前往最近的地方联系修车厂的人来一趟。   或许是看到了后座上的德克萨斯,察觉到了些什么,那鲁珀族小伙子在之后笑容明显变得更牵强了些。   蛇拒绝了他们,并且自告奋勇的说他会修车,可以帮他们看看,但他的车里刚好缺少一点露营的物资,如果他们不介意的话,可以在车修好之后分他一些。   “当然,可以用钱买,但得打打折。”   他当时是这么说的,于是他们在路上耽误了两个小时,半个小时的时间用在修车,一个半小时用在讨价还价。   德克萨斯从车窗都能看到商队三人那一副难以忍受的表情。   “没有家族的人护送,很少有商人敢单独在叙拉古的城外跑动。”德克萨斯说,她抬手将那箱蛇从货车手上得到的谢礼往旁边推了推。   “但他们看上去的确是商人。”   “是商人,也可能不只是商人。”   “这种事,在叙拉古很常见?”蛇问。   “那些被赶出车的人和家族,他们通常会做这种类型的生意。”德克萨斯说:“小型私人商队会给他们中说上话的势力交保证金,但也有的,就是他们自己人,他们用这种方式和城内联络,保证在荒野的生活所需。”   “听起来像是绿林好汉之类的。”蛇点了点头:“那就是说,我们被盯上了?”   “可能,他们刚才没有动手。”   德克萨斯没有说的很肯定。   “他们不确定我们的实力,在荒野上的人本就是失败过一次,他们要更谨慎。”德克萨斯说,她的声音依然冷淡,即使可能被盯上也没有任何变化。   “如果是你,遇到这种问题一般怎么做?”蛇忽然问。   “我没遇到过这种事。”   “类似?”   德克萨斯微微沉默了一会回答:“……我可能会杀了他们,然后让他们的家族从叙拉古除名。”   家族会抹平任何可能产生威胁的风险。   只是可能就够了,对于这种微小的势力而言,他们在更大的势力面前没有任何话语权,叙拉古,弱肉强食向来是这里通用的法则。   “哇哦,这么狠?”蛇夸张的叫道。   “那你,如果是你。”德克萨斯平静的问,她没用问的语气,但略显好奇的目光却落在了驾驶座的背影上。   人和人建立信任的前提是了解,而语言是最便利的方式,没有之一。   “我的话……你也看到了,我没杀他们,因为他们说自己是商人。”   蛇这么说。   如果是过去,他大概会和德克萨斯是一样的回答,不,他可能比德克萨斯说的还要做的彻底,是的,他会这么做,因为他有这么做的必要。   “……不过,就算他们真有别的想法,一时半会也追不上来。”蛇说着笑嘻嘻的转过头。   德克萨斯愣了愣。   “你做了手脚?”   “哎可别这么说,当时引擎发动大家看的清清楚楚,其实他们的车没半点问题。”   “那你还……”   德克萨斯忽然明白了什么,她明白为什么那三个人的脸色那么难看,因为面前这个叫蛇的男人阴了他们一手。   他们想动手却又忌惮,想着之后报复,但现在看来没机会了。   她心里不由觉得有些好笑,想必那三个家伙现在一定拍着真正抛锚的汽车在气的骂娘。   坏东西,德克萨斯心想。   “还是好心帮他们修好了车,平白无故赚了一笔的感觉真好啊,叙拉古也是有好人的嘛。”   德克萨斯听到他这么感叹,情真意切,却又不由让人觉得有些嘲讽。   德克萨斯没再说什么,这姑娘只是望着车窗外发呆,叙拉古的夕阳在地平线尽头缓缓沉下,她冷清的侧脸倒映在车窗上,她出神的望着窗外的夕阳,当惨淡的黄昏落在她眼底的时候,会让人忽然觉得那双冷漠的眼里多出一抹热切,又伴随着消逝的光渐渐归于平静。   略显漫长的车程终归会让人觉得枯燥,即使窗外的景色时有发生变化,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依然令人疲倦。   蛇偶尔会和德克萨斯说几句话。   她通常会回答,但有时也会选择沉默。   她的回答和性格一样,简短而单调,汽车颠簸着,伴随着夜色的来临,当蛇最后一次回头望去时,女孩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她身体微微蜷缩着,紧紧抓住自己的肩膀。   安静下来的她要显得温和了不少,或许是因为那对清冷的眼睛,此时的她脸庞线条看上去更加柔和了些许。   汽车停了下来。   他们没能在预定的时间到达瓦兰托。   车门打开又关上。   叙拉古的夜空有稀疏的星星,算不得多明亮。   陈默靠在车旁,点燃了香烟。   烟雾随着清冷的夜风飘散,不出几米就再也看不清痕迹,汽车发动机残留的温度在夜里迅速冷去,隐约的野兽嚎叫从很远的方向传来。   车里那个姑娘从没相信过自己,这点他看的出来。   忽然安静下来的夜晚让他想起来卡兹戴尔的战场,榴弹炮轰鸣,冲锋陷阱,于是血肉模糊,混着硝烟和战火步入城市冷清的街道,在一双双不安又习以为常的眼神注视下,一座又一座城市易主换旗。   谈判,逃亡,追杀,但大多数时候还在战场,通常是夜晚,也有白天【-   那时的他可没现在这么悠闲,工作很晚,有时刚放下笔就得赶往战场,处决掉逃走的势力和贵族后,连血都来不及擦干,就得重新拿起笔。   战争是一个泥潭,让人疲于奔命。   他从来睡不了一个好觉,有时稍微眯一会就会惊醒,以为自己忘记了什么,呼唤着泥岩的名字,副官小姐通常很快就会过来,汇报当天的工作。   从东线到西线,从边境到中央战场,没时间停下,甚至没时间吃一顿热乎的饭,到处都是漏洞,也到处都需要人去填补,是啊,在外人看来,这场战争也许赢的不是那么艰难,在他们看来,这个外来人在卡兹戴尔窃取高位,至少他的生活不该那么糟糕。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他们传的那么邪乎,就好像他真过上了某种贵族的生活。   他从来谨小慎微,在成为离庭的首领后更是如此,生怕自己做错了某个决定,导致离庭陷入困局,也生怕因为他对战争的不熟悉,使得更多不该丧命于此的人赔上自己的性命。   成为领袖不是一件易事,战争更是如此。   刺杀不过是小事,看不见的阴谋和未知的动向才真正让人为难,偏偏巴别塔又强调着自己的包容性,偏偏军队和物资大多来自投靠巴别塔的议会成员和各地的门阀势力。   他不得不想办法保证离庭的物资供应,甚至有时候不得不亲自带着他们去战场上突袭敌方存放物资的地点,在议会中他因此被弹劾已经是家常便饭。   他不会打仗,就像是他对离庭说的那样,他从来没有经历过大型战场,也从来没有从一个指挥官的角度去指挥过一场真正的战事,但巴别塔内有出色的将军,有出色的斥候,卡兹戴尔常年的战争和雇佣兵体系因此让他们培养出了大批中低层指挥人员,雇佣兵熟悉武器,熟悉小队战术,熟悉战场。   因此他很清楚自己定位,自己该做些什么,离庭又该做些什么,后方的稳定,情报的供给和判断,小规模战事的突袭,甚至是刺杀和斩首战术,乃至于截断通讯,勘察叛逆,清理探查的外部势力和人员,这些他都做的很出色,但也当然因此被人所嫉恨。   没有谁希望有这样一个组织,这样一个人,不受约束,就像鬼魂一样随时出现在他们生活的地方,随时可能要了他们的命。   尤其是当战争结束之后,就更没人希望有他们的存在。   博士的意见向来来的及时,他也做的很好,将军们各司其职,特蕾西娅居中制衡,这场战争胜利的并不轻松,但胜利之后呢,胜利之后卡兹戴尔余留下的大批贵族和重建需要的物资又该从何处来,失去了最大的敌人后,那些人又该将矛头对准谁,这些道理再清楚不过。   卡兹戴尔并非没有真正希望这片土地繁荣的人,但更多的人,不,应该说很多人都了解,可到手的利益不会让人心甘情愿放手。   于是他杀了很多人,收缴他们的财产,趁着战争还未真正结束,军队和雇佣兵尚未调集回来之前清理掉了卡兹戴尔大批地下黑市据点,也因此得罪了很多在其中有所牵扯的人。   结局他早有预料。   可只要特蕾西娅依然是那个萨卡兹所认为的特蕾西娅,诸王庭不敢反叛,战争彻底结束,一切都能有新的开始。   他从不认为自己不公平,如果不是特蕾西娅的信任,他不可能走到那步,做成那些想也不敢想的事,但他志不在此,而卡兹戴尔接下来需要面对的困难更多,国内和国外,复兴和窘迫,这些不比战争轻松多少,好在他们有一个好君主,特蕾西娅是个好君主,更何况,她已经有了“未来”。   萨卡兹的问题终究需要他们自己去面对,维多利亚同样如此,没谁能保证永远的安稳,也没谁永远必不可少。   ——————   “快一天了,还没结果?!”   庄园内,熏香混杂着雪茄的气味是叙拉古家族常见的特色,当然,黑礼帽和黑西服白手套同样如此。   “首领,本来我们已经快要抓住那家伙了,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人把她给救走了,他的动作太快,忽然就燃起了一道火墙,等我们冲过去之后,人、人已经不见了。”   下面的手下颤颤巍巍的回答,他身上还缠着绷带,沾着血迹,大衣上有烧焦的痕迹,看起来显的无比狼狈。   “你说什么?一个人,一个人就让你们几十个人都看不住,从你们眼皮底下把人给带走!”   首领大声的咆哮道。   “……是。”下面的人低下头。   “长什么样?”   “没、没看清。”手下结巴着说,看着上面的首领阴沉的脸,他急忙道:“看身材是个男人。”   “就这样?”   “就、就这样。”   “你是想让我去找一个连相貌都不知道的男人,是这个意思吗,查尔斯?”首领压低声音问。   “不,我只是……”   “……明白了。”   “现在重新告诉我一遍,你们有什么线索?”首领收回手问。   “凶手受了很重的伤,我敢保证,他们一定回去找医生,不然她撑不下来。”   “很好,查尔斯,那就顺着这条线去查,去城里查,每个医生和诊所这两天的动向,全部给我找出来。”   “可是……市政那边。”查尔斯犹豫着说。“我们这么做的话……”   “这不算破坏规矩,家族的话事人死于一场刺杀,如果我们找不出凶手,这才是大事,是家族历史上永远无法洗去的耻辱,我们的名声一落千丈,整个家族都会沦为叙拉古的笑话,我要找到那个凶手,亲手一刀刀将她在首领的墓碑前碾成碎肉!”   “但那毕竟是那个家伙,拉普……”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   “听懂了。”查尔斯急忙回答:“我立刻去。”   查尔斯走出庄园,身旁的手下靠到他身边。   “老大,我们真要去找?这怎么找的到,而且那个人,那头白色的狼……”   “不然怎么办?你想被家族除名,该死的,*叙拉古问候*。”   查尔斯回头望了一眼庄园:“谁不知道首领死了现在心里最高兴的就是他,要我说他就是想用这种方法搞死我们,说不定……啧。”   他最终没把那个想法说出来。   “那我们……”   “我们不会坐以待毙,我带着人去找城里的医生,你带几个兄弟去联络帕特里克的人,就说,家族需要一个新的首领。”   “老大,你是想。”   “家族不需要废物,但家族更不需要匹夫。” 第六章 这个叫蛇的男人   德克萨斯缓缓睁开眼。   清晨稀薄的雾伴随着阳光从车窗外照进车内,他身上盖着一条带着余温的薄毯,视线下意识车内扫过。   前排的驾驶位上空无一人。   德克萨斯抬头朝车外望去,汽车停留在一条清冷的街道上,街上有稀疏的人影,步履匆匆,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   这里是塔兰托,特林家族的地盘,怀特城的卫星城镇,德克萨斯认识城镇中心那幢隐藏在薄雾中的钟楼。   她没见到蛇的身影。   德克萨斯想从后座爬起来,她的动作牵动了伤势,让女孩微微蹙紧眉头,她低下头看着被包扎好的伤口,隐隐有血渗透的痕迹。   车门被从外敲了敲。   声音吸引了德克萨斯的注意,她下意识做出防备姿态,但在看到车窗外的那张脸后,莫名松了口气。   蛇站在窗外,似乎是刚收回手,他举起手里的纸袋晃了晃。   驾驶座的门被拉开,伴随着清晨的冷意。   “我给你买了些吃的,豆饼,牛肚包,还有那啥特拉啥玩意儿的,名字绕口的很,那老板说味道挺不错,你知道我叙拉古语说的不咋地。”   他说着将那个纸袋展开,从里面掏出了一杯咖啡,食物的香气弥散到鼻尖,德克萨斯不争气的盯着他手上的纸袋。   “这杯咖啡是我的。”他说,然后将纸袋从后面递给德克萨斯。   德克萨斯没有去接,尽管她真的有点饿。   “怎么了?定期摄入能量是必须的哦,这还是一个古怪的萨科塔告诉我的道理。”   “你去了哪里?”   德克萨斯的声音略显沙哑和虚弱,她的伤势还远没到好的地步。   “又是这个问题?”   看着德克萨斯盯着自己的目光,那目光无疑在告诉他,她要知道答案。   “好吧,好吧。”   他有些无奈。   “去卖点吃的,随便打探消息,我们要往北去,总得知道前面的路况,这点上当地信使比我们自己要靠谱的多。”蛇解释道:“塔兰托有专门的信使通道和完善的系统程序,虽然不怎么大。”   和大部分普通人所想的不同,物流公司其实极难在注册国以外的地区有任何发展,即使合法过境,大部分民事物流公司业务都会转交给当地合作方或者政府信使机构,毕竟信息,中转和建立起稳定的链接需要的成本并不低,当然这只是明面上,偶尔信使也会承接些私活,或用通俗的话来讲叫做灰色行业,价钱比市面上贵,但同样合理。   “顺便,我还给你搞了个合法的新身份,因为之后我们要办理出入境手续嘛,前往莱塔尼亚,然后绕过缓冲区域进入乌萨斯。”   他说着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身份证明,仿佛是在示意自己没有说谎,然后放在拿纸袋的手指上夹着。   “你对这些并不陌生?”德克萨斯问。   她接过纸袋,看着那张新的身份证明,上面的女孩和她有些相似,但细看下来又有着些许的不同,在种族那行,标注的是沃尔珀。   “毕竟是商人,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东西一点也不便宜,你以后是要还给我的。”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德克萨斯目光落在车前的男人脸上。   过了几秒,她说:   “……刚才的事,抱歉。”   “可以理解。”蛇说:“你身份敏感,而我又是一个陌生人,这样再正常不过。”   “为什么不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蛇问:“就因为一个人正常的举动?”   “唔……”   “也许你不相信,以前我也有过和你一样的经历,就像现在。”蛇忽然说,又问:“你知道我是怎么做的?”   “怎么做的?”   “首先确保自己的安全,其次装作放松警惕,这通常要比故意戒备有用的多,把心思藏在心里,比表露在脸上更容易创造机会。”   “……”   “看来你听懂了。”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你并不信我不是吗?我没法说服你,毕竟我不能指着自己的脸告诉你我真是个好人,真没有别的恶意。”蛇理所当然的回答。   德克萨斯仔细看着他的脸。   过了一会她疑惑道:“你很奇怪。”   “因为你还不够了解我,同样,我也不够了解你,德克萨斯,你是我路上捡到的一个,嗯……不怎么普通的鲁珀姑娘,而我是你醒后见到的一个陌生人。”   蛇转过头,他插入车钥匙。   “不过没关系,我们还有不短的一段路要一起走,时间往往是了解一个陌生人必不可少的条件之一。”   他转过方向盘,汽车转上旁边的街道。   德克萨斯从后面望着他的背影,她合上了手里那张身份证明。   “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她问。 【#{   “去补给些路上需要的物资,然后你身上的伤也该换药了,我很想说今天我们可以留在镇上过一个相对轻松点的夜晚,来点酒,来点音乐,再泡个热水澡,哈,一觉睡到天明,但后者仅限于我,可……你也听到了,只是很想。”   蛇收回望着车外街景的目光,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内后座的女孩。   “麻烦在后面跟着,早点离开叙拉古对你对我来说都有好处。”   ————————   城内的某个家族据点内。   一天的搜索毫无消息,反而因此得罪了市政和引起城内市民的不满,而这个罪名都得查尔斯自己承担,如果找到线索还好,不全是坏事,但结果是他们搜查了城内每一间私人诊所和每一名注册的医生,甚至是地下黑市也没有放过。   没人有相关的线索,也没人见到过一个受到严重刀伤的鲁珀。   “有消息了,老大……”   就在查尔斯决定转头投靠帕特里克前,门外响起了手下的呼声。   “有消息了。”气喘吁吁的手下从外面跑进来。   激动的查尔斯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找到了?!”   “找到了,今、今早晨一辆从城外来的货车上的人听说了这个消息,他们说……见到过一名受伤的鲁珀从这个方向离开,而且开车的是一个男人。”   “消息来源可靠吗?”   “可靠,那三个人是城外一个小家族的人,他们原本昨天下午就该进城,但路上被那个男人摆了一道。”   “哼,是想趁机抢劫结果失手了吧,城外的家族算什么家族,不成气候。”查尔斯不屑的哼了一声。   “他们是不是还提了什么要求?”查尔斯又问。   “对,他们希望能和我们搭上线。”   “就凭他们,一群荒野上失败的流浪狗,他们还想着回来。”查尔斯说,他忽然想到了如今城内的局势:“倒也不是不行,人现在在哪里,带我过去看看。”   “我把他们留在了城南莫顿斯码头的仓库里,离这里不远,现在就带您过去。”   手下转过身,查尔斯带着剩下的人跟在他后面。   “你们去把剩下的人召集起来。”他突然停下脚步对身后吩咐道。   “要将消息告诉首领那边吗?”   “先等一等,等我们确认之后。”查尔斯摇头说,又看向带路的那名手下:“那些人是从什么方向过来的?”   “怀特城,按时间估计他们可能已经到达了城里。”   查尔斯蹙起眉。   “不对,他们不会进城,特林家族还没那么蠢,带一个重伤的人进城很容易引起怀疑,但他们肯定需要补给和修整,不然走不了太远,如果我是他们,我会暂时停留在怀特城周边的卫星镇。”   查尔斯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你,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帕特里克的人,然后再转告给首领,我带着人和路上遇见的家伙先出城。”   “我们直接追过去?”一名手下惊讶的问。   “我怎么会有你这么*叙拉古粗口*的手下,我们才多少人手,你难道没见识过那个神秘家伙的身手吗?!”   “啊,可这……老大,我们不是要出城吗?”   “我们是要出城,也要朝着特林家族的地盘过去。”   “我们就这么过去,被特林家族的人知道会不会引发冲突。”   查尔斯露出笑容。   “【--   如果他不敢引起纠纷,那这事也怪不得我,我没背叛过任何人,更没背叛过家族,但他自己有没有担任家族首领的威望和能力,也不是我说了算。   黑手党们快速散去。   离据点不远的一栋楼上。   蹲在楼顶的鲁珀看着上车分头离开的黑手党成员放下手里的望远镜。   “挺厉害的嘛,不错,真不错,这么快就找到了,我还以为他们会把这座城给翻个遍,可惜了啊,本来还想再和你们玩玩的。”   她自言自语,像是想到了什么,翘起嘴角。   “但……我马上来找你了哦,德克萨斯,这可不像是你啊,你这是……想准备逃到哪里去呢。”   鲁珀的话语里压抑着迫不及待的兴奋,她跳下楼顶,身影消失在那名单独离去的黑手党的方向。 第七章 我的过去如影随形   【小塔:   我偶尔会想起第一次见到特蕾西娅时的记忆。   怀疑,警惕,甚至觉得可笑,我不认为这个烂透了的大地上还有这么一个温柔又仁善的人,更可况她还是萨卡兹的殿下。   她所表现出的越和蔼和亲切,反而会让当时的我越发反感,但我得活下去,得在一个给萨卡兹带来战火和分裂的凶手这个身份上活下去。   我同样是个虚伪的人,正因此,我才对和我一样的人抱有深刻的怀疑。   与其如此,我更相信她的仁善是戴在脸上的虚伪面具,是让萨卡兹为她舍生忘死的谎言。   卡兹戴尔的一次次轮回,萨卡兹的桎梏和苦难让他们产生了分歧,令卡兹戴尔陷入战火与纷争。   特蕾西娅失去了她王位,但却没有失去她的理想。   第一次遇见她时,他们正带着族人从卡兹戴尔艰难的迁徙,那不是一名君主该做的事,那同样也是一名君主该有的责任。   也许我没有资格去评价特蕾西娅的作为,命运并不眷顾她,命运让她身染重病,命运让她和她的理想以萨卡兹这个沉重的身份开始。   是她因萨卡兹诞生了理想,还是因理想所以想改变萨卡兹和这片大地,没人说的清楚,我唯一说的清楚的是,曾在成为特蕾西娅护卫的那段时间,我看清了她是一个怎样的人,我看清了她是一个平凡的,没有因自己的身份而有任何介怀的萨卡兹,她如同众多萨卡兹般活着,同样,她也决心在承担君主责任的同时,不放弃自己的理想。   于是,她选择了以最困难也最愚蠢,同样最仁慈的方式,选择来对抗萨卡兹和自身的命运。   而不是通过阴谋,通过战争,通过她可以但却放弃了的萨卡兹君王的宝座。   我不可避免的会因此爱上这样一个璀璨的人,不可避免会对她产生某种向往。   如果说命运都不眷顾我们。   我们又何必再向命运妥协。   是她告诉了我,出生并不能决定我们的所作所为,我们无力去选择自己的出生,却依旧有权利去选择要成为怎样一个人,即使那个所希望的未来不会来,即使这片大地会再次陷入黑暗,但我们活着,不是……也不该是只为了一个答案。   哪怕她最终无法到达终点也是一样。   我无意去评价特雷西斯的选择是否才是真正正确也更容易实现的方式,但有时候就是这样,其实没有对错,不过是选了不同的立场,所以拿起刀成为了敌人。   在这条通往伟业和理想的艰辛路程上,每个人都秉持着自己所认为的正确,也因此造成了许多本可以避免,实则避无可避的矛盾,以至于怨恨,仇视,拔刀相向。   但所幸,我未曾追求过所谓伟业。】   ————————   6月9日   塔兰托,这座围绕着叙拉古怀特城为中心的小型移动城镇,比起合并的格莱巴尔要小上许多,如今的格莱巴尔已经成为了卡兹戴尔有数的几座轻重工业城市之一,或许有一天,它可能取代炉堡的地位,前提是卡兹戴尔能够在特蕾西娅的新政府中得以延续。   陈默相信特蕾西娅能够做到,没有了后顾之忧的特蕾西娅,她是萨卡兹历代君王中最特别的那位,她理所当然可以建立起远迈萨卡兹历代君王的成就,而现在的卡兹戴尔也不再是过去的卡兹戴尔,任何一个想要进攻卡兹戴尔的国家,都得做好同归于尽的准备。   况且,四皇会战之后,国际局势也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高卢覆灭,哥伦比亚独立,伊比利亚沉寂,乌萨斯陷入国内矛盾,莱塔尼亚政权更迭,拉特兰独木难支,仅剩的维多利亚会做出何种选择,尚且无法确定。   这是一个对萨卡兹而言仁慈的时期。   卡兹戴尔得到了一丝喘息,特蕾西娅能够抓住这丝喘息,而今后,百十年过后,又会成为何种模样,谁也不得而知。   某间旅馆内。   “怎么了?”   德克萨斯女孩出声问,站在他身后的男人陷入了片刻间的失神。   “没什么,想起了一些事,看看怎么样?”   镜子中的姑娘那头深蓝色的长发变成了一头橙黄色的短发,连同他灰色的尾巴和耳朵也变成了相同的色泽。   不得不说,手感不错,这是蛇切实的评价。   琥珀色的眼眸闪过一丝愣神,倒映中陌生的姑娘仿佛不再是德克萨斯自己记忆中的模样,仿佛换上了另一个人的生活。   但这样就能成为另一个人吗?德克萨斯不太确定。   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   “唉,别摸,还没干。”   蛇抓住了她的手,他另一只手上拿着从商店里买来的吹风。   “稍等。”   吹风机的声音在简陋的旅店房间内响起,德克萨斯任由身后的男人手指摆弄着自己剪断的长发,心里却不由生出一种无比怪异的感觉。   她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情绪,至少以往从来没有过。   几分钟后,吹风的声音停止下来。   德克萨斯顺着声音看向镜子,镜子中后方的蛇一边打量着手里展开的身份证明,一边和镜子前的德克萨斯对比。   “好了,看来我的手艺还没退步,你看看。”   她将照片从身后递到德克萨斯身旁,德克萨斯偏头去看。   “很像。”   “是吧。”蛇有些得意,他用食指合上证件,德克萨斯伸手接过。“别弄丢了,接下来你就是另一个人了,如果以后想换过来也可以。”   轻飘飘的证件落在手里,德克萨斯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问出心里那个问题。   “这样,我就成了另一个人。”   “很不可思议对吧?”蛇像是早预料到她会说什么,他的手从身后轻轻搭在德克萨斯双肩:“但你还是你,德克萨斯,尽管换了一个身份,姓名,甚至居所,但你还是你,你的过去,你的记忆依然属于你,这不意味着否定过去,这些也永远不会发生改变。”   “你似乎很擅长这些。”   “那你想听听在蛇之前,我还有多少名字和身份吗?”蛇笑着问。   “很多?”   “不少。”   “……这个相貌,也是你认识的人?”德克萨斯问,她看着镜子里那个橙色短发的自己。   “她啊,一个执拗的傻瓜,你可千万别学。”蛇像是想起了什么回答。“要是你的表情能再柔和一点就更好了。”   “唔……可以试试。”   “不用为难。”蛇摇头:【&$   “好。”   她连想都没想,也许这姑娘听不懂什么叫做客套,不过也许外国人的生活方式就是这么简单。   “那么……接下来就只剩下换药了,等你换完药我们就离开。”   蛇忽然说。   德克萨斯犹豫了一下,好几秒后,终究没有开口拒绝。   缠绕在肩膀和腰间的绷带被解开,渗血干涸的纱布上残留着猩红的血迹,淡淡的血腥在德克萨斯敏感的鼻尖绕过。   平坦小腹旁的腰侧,那道缝合的狰狞伤口正在愈合。   “伤口恢复的不错,按照这个趋势,一周后你大概就能自己动手了。”   她低下头看到蹲在椅子前的蛇,消毒水清洗伤口时有些刺疼,德克萨斯不由轻轻蹙起眉,类似的伤痛她早已体会过许多次,但每次伤口愈合前依然会阵痛,她以为这样的日子或许永远也没有结束那天。   她忽然想。   或许无论自己再怎么逃,她的过去总有一天会追上她,哪怕换了一个姓名,换了一种身份,但不是现在,至少不是现在。   蛇的手指在重新缠绕上纱布前触碰到了德克萨斯体表的肌肤,绕过女孩的后背和腰侧,视线短暂看过去时。   “怎么了?”   “没什么。”   蛇的眼神很冷静,德克萨斯的表情虽然依旧平静,但她心里知道,自己心里也许没表现的这么淡定。   这很奇怪。   却没有厌恶和反感。   或许因为她将蛇看做了一名医生,而自己只是她的一位特殊的病人,她暂时没那么多想法。   德克萨斯重新穿上那件暂时脱下的衬衫,她座在椅子上一枚枚扣好纽扣,压下了心底那种奇怪的情绪,却免不了不时将目光落在房间内正在清理地面报纸上发丝的男人身上。   蛇推开窗。   细小的蓝色火苗在他的指尖燃起,连他手里被报纸包裹的发丝在火焰中化成灰烬顺着窗外一阵风中朝天空飘散。   “那是法术,你是术士?”德克萨斯惊讶问。   蛇回过头,靠在窗前。   “勉强算是。”   “我没看到你的法杖。”   “我不用法杖。”   蛇走到她身前,拿起那些被收进垃圾袋里的染发工具,他环视了房间一眼,仿佛在确认着痕迹是否被清理干净。   “走吧,我们该出发了。”他说,弯下腰扶着德克萨斯站起身,德克萨斯的手搭在他右肩上。   十几厘米的距离   德克萨斯侧目望去只能看到蛇的侧脸,黑发下有着些许清晰的稀疏胡渣,这时她才注意到,蛇的右眼是晦暗的,没有任何焦距。   “你的眼睛……”   “你注意到了啊。”蛇没有回过头,他伸手握住门把:“瞎了一只,但很值。”   德克萨斯没有去问为什么很值,她和蛇的关系不到那个地步,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得到答案。   也许会是个没必要得到的谎言,他也擅长这些。   楼道外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那只晦暗的瞳孔反射着天空下灿烂明媚的光,德克萨斯微微收回视线。   “抱歉。”德克萨斯说,她还是没法让自己平静。   “干嘛抱歉?这又不是你的错。”   他说的理所当然。   风吹过身旁,德克萨斯橙色的短发在风里微微飘动,她再望着眼前曾经熟悉的城镇,远处的钟楼,换了一个虚假的身份和样貌后,德克萨斯心里却罕见因此感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轻松。   那个被德克萨斯所束缚的姑娘,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属于她自己短暂又虚假的自由。   但,我真能这样活着吗? 第八章 我和我妻子……   拼命的活着,活下去,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幸运的是,我们都活了下来,不幸的是,我们也曾都因此失去过。   失去的无法回来,但正因此,活着的人才更该努力继续活下去。   ————————   6月13日   天气/晴   叙拉古北方边境城镇格拉瓦   荒凉的景色总算是过去了,这一路比想象中还要平静的多,当然这种平静值得去庆幸,至少比身后跟着一堆要你命的人要好多了。   德克萨斯的伤势好转了不少,她恢复的比陈默想象还要快,或许这和心境有关,陈默感觉从塔兰托离开后,这姑娘明显要轻松了不少,虽然依旧寡言少语,但时常也会主动开口问些什么。   风尘仆仆的汽车停在商店外。   商店内,陈默推着购物车,德克萨斯跟在身后,漫无目的的打量着货架上的商品,有时她陈默开口,她会主动去拿些他要的东西放进购物车内。   当然,最后付钱的人一定陈默自己。   自从脱离了黑钢国际那个深不见底的金钱深渊之后,仿佛连他自己也渐渐开始能攒出一笔钱,虽然不多,可起码从叙拉古回到龙门的这段路程节省点不用太过担心,前提是不出现意外的话,至于回到龙门,陈默没想过这些问题。   他就是个没人爱没人理的混小子,长这么大,早就学会了该怎么活下去。   他至今还保留着自己留下的欠条,约莫是没准备怎么去还了。   狐尾那个黑心眼的家伙,当初趁火打劫好好的阴了陈某人一笔,将她过去研究欠下的债和今后研究可能需要的项目资金都一股脑的赖在了陈默身上,也是当初陈某人初来乍到,年少不懂事,稀里糊涂就答应了她一大堆的不平等条约,以至于在黑钢时,津贴和分红从来没拿到手过,还不得不考虑在执行外勤任务时,东扣点西摸些还账。   陈默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将购物车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柜台。   德克萨斯就站在他的身后,靠近门的方向。   几分钟后,提着购物袋的陈默和德克萨斯走出商店大门。   “德克萨斯,你是不是悄悄拿我烟了?”   陈默狐疑着偏过头问身旁的姑娘。   “没有。”德克萨斯双手揣进灰黑色卫衣口袋里。   “但为什么抽的这么快。”   “我没见到过。”德克萨斯头也没回的回答。   “……你看着我说。”   德克萨斯微微扭过头,看向和陈默不同的方向。   答案不言而喻。   这姑娘似乎不怎么会说谎,也许她根本就没想过要好好掩饰。   “这怎么行!德克萨斯,一个女孩怎么能抽烟呢,你这样会没人要的,我建议你把烟给戒了。”   德克萨斯转过头淡漠的眼神望着他。   “你怎么不戒?”   “因为出钱的人是我。”他说的有理有据。   “……”   香烟的价钱并不便宜,只是比起同等价位的东西而言,香烟勉强能算的上奢侈品。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啊,这才对嘛。”   他们走到车前,看着满身泥浆和灰尘的汽车,陈默拉开车门,将购物袋放进后座,上车后,德克萨斯已经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正在系安全带。   “接下来去哪里?”   “找个地方休息,明天早上一起去办理莱塔尼亚入境手续,今晚在这里留一夜,你有想去的地方?”   “没有。”   “那就走吧。”陈默发动汽车,他说着不动声色将放在驾驶座前的那张纸条塞进口袋里:“明天就离开叙拉古。”   “嗯。”   汽车行驶在街道上,时间已经过了正午,格拉瓦是和莱塔尼亚交界的边境城市,同样的城市分部在两国边境上有好几个,双方在城中设立了海关办事处,要前往两国的人员将在特定的位置海关关口办理出入境手续,以此才能合法进入该国的领土,当然,也可以穿过荒野越境,但通常选择这种方式的人都会被视为偷渡,偷渡者难以进入该国所属的移动城市,不受法律保护,被查出后也会依照该国法律予以拘留遣返。   过去陈默在泰拉大地上执行任务时有黑钢国际为他背书,黑钢的人事部通常会为每个执行特定任务的干员准备相关合法程序,而在卡兹戴尔至龙门那段时期,由于卡兹戴尔和龙门接壤,他直接穿过了卡兹戴尔直抵龙门,甚至进入龙门和后来的维多利亚,也是使用的巴别塔为他准备的档案和入境手续。   但如今,失去了卡兹戴尔和黑钢高级干员身份的他只能独身一人以游客或者商人的身份行走在这片大地,失去了很多便利,同样风险和成本也相应提高。   一间民营的三层小楼旅店内,汽车停在旅店旁的小型停车场,坐在前台的是一名年轻的少女,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腰间围着白色围裙,带着点红色的耳朵,分不出是沃尔珀还是鲁珀。   看到推门进来的德克萨斯和蛇后,低下头的头仰起,愁眉苦脸的脸上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   她的笑容像是山茶花般明媚。   “客人需要住宿吗?”   “嗯,两个人。”陈默竖起手指,走到前台。“要登记吗?”   “要的。”   女孩从柜台下拿出登记簿,陈默靠着木桌,开始登记。   “菲娅,来客人了吗?”   后面传来声音,一个高瘦的鲁珀男人从后面的走廊过来。   “是的,爸爸,有两位客人哦。”叫做菲娅的少女回过头说。   “不好意思,两位客人,我是这间店的老板罗南,这是我女儿菲娅,刚才拜托她替我看店,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希望两位不要介意。”   男人微笑着很客气的说,目光却在陈默和德克萨斯身上打量了片刻。   “没关系,小老板招待的很好。”   站在柜台后的少女听到这句话笑的更灿烂了。   “两位看起来不像是本地人?”   “我们是来叙拉古旅游的游客,正准备前往莱塔尼亚,想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早出发。”   “哦,是这样啊。”男人点了点头。“两位准备开几间房呢。”   “两……”德克萨斯刚张口。   “我妻子和我正在闹别扭。”他压低声。   老板接过名薄看了看,心领神会。   “菲娅,带赫德雷先生和伊内丝小姐去看看他们的房间,二楼尽头左边的那间。”男人对着小女孩吩咐道,又看向陈默:“希望两位旅途愉快。”   “谢谢。”   “我知道了,爸爸。”女孩转过身踮起脚拿起挂在墙上的钥匙,从柜台后走出来,这时陈默才看到了女孩身后那条微微摇晃的灰白相间尾巴,她脚下蹬着一双小皮鞋。   “客人,请跟我来。”   陈默对走进柜台的男人点点头,和德克萨斯跟在小姑娘身后。   后面响起男人的嘱咐。   “早点下来哦,菲娅,妈妈在厨房给你做了最爱吃的千层酥。”   走上楼梯,陈默看着身前几步外只到他腰间的小姑娘,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留在龙门的女儿,或许等到自己回去以后,小默都已经快一岁了吧。   一岁的孩子,会不会开口叫爸爸呢。   真是个陌生的称呼。   陈默有些恍惚。   “到了,客人。”她看着小姑娘用钥匙打开门,转过身说。   “嗯,谢谢。”   “不客气的,如果有什么需要,两位客人可以下来问我。”小姑娘很有礼貌的回答。   陈默接过她手里的钥匙。   走进房间。   没有行李,德克萨斯环视了一眼不大的卧室,装修算不上多好,简单但却透着一股温馨,鼻尖蔓延着一股清洗后淡淡的气味。   将钥匙扔到床上,陈默推开木质的窗户,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广场,床下是一条小巷的人行道,绿树成荫,连绵而去,人行道过去有一条小河,河水在阳光下静静流淌。   树叶的影子在下午倾斜的阳光下落进屋内,伴随着吹过的夏风,飒飒作响。   “刚才……”   德克萨斯的声音忽然响起,她看向站在窗口的蛇,又将目光投向房间内唯一一张铺着被褥不大的床。   “为了安全起见。”陈默像是知道德克萨斯要问什么:“当然,更重要的省钱。”   陈默说,他走过来,绕过德克萨斯拉开门。   “那你先在这里休息,我出去一趟。”   “要去哪里?”   “出去逛逛,要一起?”陈默偏头问。   坐在床上德克萨斯摇了摇头。   “不了。”   “回来给你带晚饭,有什么想吃的?先说好,不一定买得到。”   “都可以。”   “那我走了。”   德克萨斯犹豫了一下。   “…【>%   陈默愣了愣。   “好。”   她看着蛇的打开门出去,门重新关上,德克萨斯轻轻吸了一口气,放在床单上的指尖触碰到银色钥匙,她转头看了一眼,又将目光望向窗外,午后的阳光夹着微风,德克萨斯的身影映在淡淡的光里。   陈默下了楼,他没在楼下看到菲娅,但男人看到了下楼的他。   “客人要出去?”   “出去逛逛,唉……”陈默叹了口气指了指楼上说。   “吵架了吗?”   “是啊。”   “这种情况散散心也是好的。”老板笑了笑,开始了他的人生经验教导。“两个人在一起,难免会有些矛盾,但慢慢就过去了,作为男人……”   陈默不住点头。   他走到柜台前。   “对了,老板,你知道……”   陈默坐上车,他从口袋中掏出那张纸条展开,看着上面的地址,汽车朝着他得知的方向而去。 第九章 拉普兰德:我爱死你了   1092年6月13日   17:32P.M   天气/晴   格拉瓦西,边郊面粉加工厂   汽车被关闭的铁门挡住了去路,陈默翻过了围墙,走进这间被荒废移址的小型工厂。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昏黄的阳光洒满了整个工厂区渐以荒凉的厂库。   库门被推开了一半。   昏暗的工厂中,里面只剩下几台被拆卸只留下框架的机器,地面厚厚的灰尘,陈默的目光环视着厂房,阳光中透气窗口中照进来,却只让人觉得更加阴暗。   呼啸的风声炸然响起。   “躲过了?不错不错。”   伴随着人声和挥空的刀,一道黑影从机械的阴影间跃出,致命一击被躲过,身影停留在陈默来时的库房门口。   那是一只银色的狼,她手里提着造型古怪的刀,黑色的外套,外套内的运动背心下露出带着条显眼伤痕的小腹,短靴,热裤,裸露出的大腿上有清晰的源石侵蚀痕迹。   她嘴角绽放出一丝狷狂和邪魅的弧度,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站在自己对面几米外的陈默,黄昏的夕阳落在她稍显单薄消瘦的身躯上,仿佛染上了一层如血般惨烈的颜色。   银色的瞳孔落在陈默身上。   “这位穿着黑大衣的可疑先生,德克萨斯没和你一起来?”   “在问别人前,为什么不先自报家门呢?这位……看起来就很难缠的小姐。”   “难缠?哈哈,你还是第一次说出这种话的人呢。”她笑了起来,横起手里银色的刀:“我开始有点喜欢你了,要是你能活下来,告诉你我的名字也没问题。”   “不用了,我对死缠烂打的姑娘向来没什么兴趣。”   陈默礼貌的摇头。   “在开打之前,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你是来追杀她的杀手?”   “杀手?你觉得我是杀手?”   “一见面就动手难道还不是杀手?”   “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啊……”   银色的狼嗤笑一声疾驰过来,锋利的双刀砍在陈默身后的机器上,溅起刺目的火星,陈默再一次躲过她的攻击。   “呵,又躲过了?”   她略显惊讶,随后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好好好,我就知道能和德克萨斯一起的家伙,不会这么简单。”   她眼里带着嗜血的疯狂,再次欺身而上,双刀进攻的频率越来越快。   “让我见识见识你的能耐。”   她的进攻毫无章法可言,疯狂,激进,甚至不考虑自己的安全,某种程度上有些像是陈默认识的芙兰卡,但某种程度上,她比芙兰卡还要危险的多。   同样的恶趣味,不乏让人觉得胆寒的奇特幽默。   但在陈默眼里,她还不够快,尽管她的疯狂和歇斯底里以及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杀意让人觉得略显棘手。   银色的狼完全利用了整个阴暗的地形,她的身影藏在厂区的墙壁和阴影中出没。   每一次出现都瞄准了陈默最致命的部位。   伴随着不断划开空气的刀锋和她越发兴奋的声音。   “这感觉……这感觉,没错,德克萨斯她真是找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家伙呢,也让我认识一下。”   尽管刀刀落空,可她却没有因此而又任何退缩,哪怕她可能猜到了自己不是这个人的对手,但她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残酷,微微眯起的眸子也愈发沉迷。   “怪不得她会跟着你,我有种感觉,你肯定不止现在这个程度吧,拿出你的全力和我好好打一场!”   狼一跃而起,向着陈默扑来。   “你确定?”   陈默说,他忽然探手在狂乱挥舞的刀影中,扣住了狼握刀的手。   时间仿佛停止了下来,错愕在狼银色眸子内一闪即逝,陈默抬起膝盖,狼腹部猛然传来巨大的疼痛感,让她的身体不由在这股力量下躬起。   仿佛身体内的内脏都产生了位移。   “咳……”   混杂着血丝的涎液从口中吐出。   胃部痉挛的疼痛刺激着狼越发兴奋的感官,激增的肾上腺素暂时压下了这种痛楚,却像是毒药般让人上瘾,在对方扣住手腕要将武器和她的那只手一起废掉前,她毫不犹豫用另一只手的刀砍向了自己被抓住的手臂和男人的手。   甚至连一丝思考都没有。   陈默不得不松开手,看着狼从她的手中逃脱,退后好几米后,狼伸手擦了擦嘴角。   “这招式……维多利亚军队……不对,不全是,你身上有军队的影子。”   “谁知道呢。”陈默回答,又问:“这位小姐,你似乎和德克萨斯很熟的样子?”   “她没和你说起过我?呵,她是在逃避我吗?”   “我不是很懂你们的爱恨情仇,不过,这位小姐,你今天可能无法从这里全身而退了哦。”   火焰从指间燃起,她屈指弹开指尖的火星。   火星触地,汹涌的火焰瞬间升腾而起,照亮了阴暗的库房,也照亮她和狼彼此的身影,如一条线般,从他脚下蔓延,迅速展开。   “哦,原来还是名术士。”   “你说是就是了。”陈默回答。“我有些问题想要问你,但看你的样子是不准备轻易开口了,那也好。”   他猛地前踏,在狼微微缩紧的瞳孔中瞬间跨过两人之间的距离,抬起的拳落下,狼勉强在拳落下去将双刀挡在身前。   两者碰撞,沉重的力量让狼握住双刀的手腕向后压去,她咬着牙,借着这股力量向后退去,还没来得及落地,火焰便已经席卷而至。   造型古怪的银色双刀亮起猩红的光芒,一只巨大的银狼虚影在她身后浮现,带起的风压不仅挡住了席卷而来的火焰,法术的余波还朝着陈默飞去。   刹那的惊讶,袭来的法术如利刃般撕碎了大衣的衣角,留下几个可见的破洞。   狼落在地上,握紧双刀的手指间有血在渗出,染红了白色的刀柄,她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惧意,有的只是更加狷狂的和嗜血的笑容。   银色视线洞察着火焰的来源。   灼热的空气在颤抖,狼的身体也在忍不住的微颤,压迫感和热浪从眼前这个男人身上铺天盖地袭来,空气中的温度在不断上升。   她望向那双眼睛,虽然平静,却仿佛汹涌澎湃着尸山血海般让人感到窒息,每一根骨都承受着沉重的压力,每一条神经都被迫绷紧。   仿佛行走在悬崖峭壁之上,一个疏忽就会丢掉性命。   没什么是比这种感觉更刺激的了,也没什么是比这种感觉更令人着迷的了。   手中的武器无法让她感到安全,过去残酷的经历甚至无法和现在相提并论。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   “我闻到了哦,是血的味道,但你身上的味道简直……比血还要让人着迷!”   她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咧开嘴角,露出略显尖锐的牙齿。   火焰在法术下支离破碎着开始飘散,灼热的气浪带起狼身后那头纷乱的银发。   “感觉继续留下来我一定会死的很难看啊……但是,但是……我啊,还是想和你打一场,这暴虐的力量,这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   她直起身,笑容越发灿烂和狰狞,隔着飘散的火焰盯着陈默的脸,黑色的指甲也愈握愈紧。   “如果说这个疯狂的世界还剩下什么乐趣,就只剩下用力量征服一切这件事了吧!”   她的直觉向来很准,但同样,她也是一个无比疯狂家伙,一个仿佛是狂信徒般对某种东西充满了常人所无法理解的执着的沉迷的疯子。   好比经历千辛万苦的长远跋涉,终于找到了自己梦寐已久的信仰的狂热信徒。   而她的神,近在眼前。   她要杀了他!   只有亲手杀了他,她才能得到前所未有过得满足和快感。   但她却感觉的到,眼前这个人并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不,他甚至没有用全部的力量,这可是不行的,即使是死,拉普兰德也不希望是这种结局。   “……你还没用全力吧?”她问:“这可不行,原本是为德克萨斯准备的礼物,没想到她居然给了我这么大的惊喜。”   “你在看哪儿?”   他们再次在狭窄拥挤的厂房内颤抖,火焰尾随而至,狼的双刀劈开了烈焰,她没有任何退缩。 (\【*'   “你们惹了两个家族的人,该不会以为自己能顺利离开吧,从塔兰托跑到这里,你们想离开叙拉古,差点就让你们做到了哦,但我,贴心的帮了他们一个小忙。”   她轻佻的笑着说,一脚蹬在器械的框架上,躲过陈默的拳头,看向他的脸。   她可是为了德克萨斯,贴心的参与进了两个家族的争斗,袭击了两个家族的重要人物,并带着他们跑到了这里。   陈默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你猜到了,着急了?放心,就算受了伤,德克萨斯还没那么容易就死掉,你想去找她的话……”   她双臂展开双刀,堵住大门,带着焦痕的大衣和白发在灼热气浪中飘起。   她迷恋的望着陈默那张陌生的脸,缓缓用叙【*+   “我啊,发现自己已经不可救药深深的爱上你了。”   你的血会是什么味道。如果杀你了,我会是什么感觉。   一定会无比满足和愉悦吧。   就算死在你手上。   哈哈,棒极了,这下终于,终于……   火焰点燃了整座废弃的面粉工厂,大火在夜色中冲天而起,燃烧的浓烟与火光吸引了整座城市的注意。   带着刺耳警笛的警车擦身而过,闪烁的警灯一闪即逝照亮了车内男人的侧脸。   陈默握着方向盘的手忽然一顿,视线和大脑出现了短暂的模糊。   用力过猛了吗?他心想。   来自后腰的源石病灶刺激着身体涌现一阵阵刺疼,这是病症即将发作的前兆,紧接着是虚汗,晕眩,脱力,恶心与内脏灼热撕裂般的痛楚。   “咳咳……”   陈默轻声咳嗽了两声,捂住口的手掌放下时带着猩红的血迹,他抽出车前的纸巾将血迹抹去扔出车外。   “偏偏是这个时候,比之前更频繁了。”   魔王数十年间的煎熬不是常人所能轻易够忍受折磨。   如今的他不太想大规模使用法术,虽然法术的威力比起过去不可同日而语,可相应的带来的后果也更为严重。   每一次使用法术对他而言都是对身体的负担,可法术,这东西不是想不用就能不用的。   他强忍着身体的各种不良应激反应,一手掀开车座旁的储物盒,三支注射剂摆放在内,他取出一支扎进腰间发作的源石侵蚀处附近。   随着淡绿色药液的注入。   阵痛和晕眩感开始缓缓下降,陈默将空掉的注射器扔出车外,注射剂落进街边垃圾桶。   做完这些,他轻舒了一口气。   他有些上瘾了,对阻断剂产生了某种生理上可以预测的依懒性,但他却能感觉得到,阻断剂的药效随着每一次使用都在不断降低,自己的身体已经产生了越来越强的抗药性,同理,今后或许有一天就连阻断剂也无法抑制他身体上的痛苦和折磨。   可现在的他却没时间来考虑这些。   他踩下油门,车比之前更快的速度行驶在夜色的街道。 第十章 我们该走了   19:27/夜   德克萨斯在窗台,夜风吹着女孩深蓝色的发丝,窗外的城市寂静而安宁,路灯的灯光显得有些晦暗。   琥珀色的眸子一如既往的冷淡。   她向来是个情绪淡漠的人,说的再过一点其实叫做凉薄。   杂乱的思绪在清冷的风中渐趋平静,德克萨斯脑海里还是会不时想起那个自称为蛇的家伙。   信任是一个奢侈的东西,更不要说对两个素未相识的人而且是在其中一人明显重伤的情况下。   德克萨斯不明白蛇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救下了她,也不明白他口中那个所谓的欠债还钱理论到底是真的还是某种借口,兴许是后者,德克萨斯想。   一个古怪的家伙,一个试着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陌生人。这大抵就是德克萨斯对他的印象,而要说起当初自己为什么没有拒绝。   大概是因为其实她心里也想换一种方式去活着,或者说,她其实没想好自己之后该去哪儿,去做些什么。   随波逐流或者因时而宜,德克萨斯对这些向来没什么所谓,就算蛇真的抱有某种目的,那又有什么关系,德克萨斯不认为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值得别人去在乎的东西,她也不觉得一个随时能要了自己命的人,救下了自己还能别有所图。   但这种不知名的好意和无缘无故的关照还是让德克萨斯的心里无法平静下去。   这世间很少有非亲非故的爱,却又无缘无故得恨,恨比爱要容易许多,同样做恶事也比好事轻松,好事不易,向来不易。   德克萨斯琥珀色眸子里闪过一丝困惑与迷茫。   房间的门被敲响。   德克萨斯警觉的回过头,身体下意识紧绷牵动伤势,她靠在门后,确保自己能在任何突发情况前抢得先手。   “谁?”   “是我,菲娅。”门外的声音很轻。   “有事?”   “妈妈做了千层酥,爸爸让我给每位客人送些过来。”   “放在门口就好。”   “唉,可是,可是……”女孩的声音有些犹豫,但听不出被挟持的恐惧和不安。   德克萨斯放松了些,打开门。   那姑娘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个托盘。   “进来吧。”德克萨斯说,冷淡的语气很难让人感觉亲切。   女孩走进房间,她没在房间内看到另一个人的身影。   “另一位客人不在吗?”她下意识问。   “出去了。”德克萨斯回答,看着菲娅将托盘放在桌上,她望着自己,似乎是有什么想说。   “还有事吗?”   “啊,那个,我、我之前听说两位客人正在旅游,还要去莱塔尼亚,我想你们一定去过很多地方吧,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以后也想离开这里去外面看看,所以我就想……”   “想听听外面是什么样的?”   “可以吗?”女孩有些期待的说。   “……”   德克萨斯有些为难,她其实也没离开过叙拉古,但她的见识要比一个小城里出生平凡的小姑娘高出许多,可她不怎么擅长和人讲故事,更别说是连她也没有亲身经历过的故事了。   也许蛇肯定讲的出来,就算不会也能编的很好,德克萨斯忽然想,但这个念头只是冒出来连她自己也觉得有些诧异。   可按照那个古怪家伙的性格,他兴许是能做出这种事的。   就在德克萨斯犹豫着该怎么说的时候,玻璃的碎裂声夹杂着弩箭的呼啸猛然在耳畔响起。   这种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她猛的抱住身前的女孩扑倒在地。   弩箭钉在地上,德克萨斯望过去时,瞳孔猛地收缩。   她滚到床后,将女孩护在怀里。   接近着火焰和爆炸淹没了这个房间,放在桌上的千层酥支离破碎中在火焰和气浪中被撕成碎末。   耳鸣,模糊,尘土和火焰,德克萨斯低下头,还好,被他护在怀里的女孩并没有受伤,她想站起身,剧烈的疼痛感从伤口传来,血渗出了外衣。   “发生……发生什么?”   她听到女孩微弱的问,紧接着是从门外响起的鲁珀的话语和脚步。   “别出声。”   “闭上眼,捂住耳朵,等会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动,明白了吗?”   女孩下意识闭上眼睛,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好孩子。”   德克萨斯从床底下望了一眼门口逐渐靠近的脚步,她伸手握紧了几枚尖锐的玻璃碎片,呼吸放缓,宛如狩猎前潜伏的狼。   她本就是狼。   “看到了人了没有?”   “没有。”   “小心,她可能还活着。”   “这种爆炸下,她怎么……她在这里!”   “别靠近!”   “杀了她。”   尖锐的碎片划开了喉管,手沾上了温热血,习以为常的血腥在鼻尖弥漫,以至于让她忘记了身上的伤势和疼痛。   她还是她。   什么都没变。   原本就不会发生改变。   汽车以绝对超速的速度驶过长街,目视中那间私人旅馆已经在视线范围之内。   “轰……”   猛然爆炸的声响伴随着火光从二楼亮起。   陈默心里暗骂了一声。   汽车漂移这停在旅馆门口,地上满是爆炸溅起的碎石和玻璃碎片,靴底踩过,他冲进了旅馆。   有好几名客人惊恐的从楼上跑下来。   陈默没再前台看到老板的身影。   他逆着跑出旅店的客人冲向二楼。   浓郁的烟雾遮蔽了十几米长的走廊,二楼的尽头,爆炸的位置一片狼藉,火焰没有熄灭,几具穿着黑大衣的尸体躺在楼道中央,脖颈和喉咙上插着尖锐的玻璃碎片。   “德克萨斯,德克萨斯……喂,你还活着吗?”陈默捂着口鼻冲到门口,在狼狈的早已看不出原样的房间内搜索着那女孩的身影。   火越来越大,整栋大部分木质的建筑很快会燃烧起来。   “咳咳……”她听到了轻微的咳嗽,三楼垮塌下来压住了床,德克萨斯的声音从楼上响起。   “我在这里。”   “情况怎么样?”   “暂时……咳,没问题。”   “等我上来。”   他抓着垮塌的建筑爬上楼,满身狼狈的德克萨斯靠着床坐在地面,她捂着怀里少女的眼睛,一旁,一具满身鲜血的尸体扭曲着躺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没见过的生面孔。   “她……”德克萨斯的话语刚说出口,立刻停了下来。   “她没事。”   陈默从德克萨斯怀中接过了那名叫菲娅的姑娘。   少女的身体因害怕在发抖,陈默毫不犹豫按住了少女的后颈,看着身体放松在陈默怀中昏迷过去的孩子,德克萨斯轻轻松了口气。   “你还能动吗?”   “我不要紧。”德克萨斯抓着床沿艰难的爬起:“火很快就会烧过来,我们……咳……必须马上出去。”   血从她的腰间流出,浓烟呛着眼和喉咙,她咳嗽着,逐渐愈合的伤口又一次被崩裂。   “走廊是不行了,用力抱着我的肩膀别松手,我们从窗户跳出去。”   “好。”   “准备好了。”   “嗯。”   陈默冲到窗口,他一脚踢开窗框,侧着身护住抱着的姑娘和另一旁的德克萨斯从窗口跳出。   碎裂的玻璃化过脸颊和身体,有猩红的血流了出来。   “你在这里等我。”   身后,火势越来越大,耳畔响起警车和消防的笛声。   他将德克萨斯放在隔着街道的路边。   “我很快回来。”   “等等……”德克萨斯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臂,陈默像是知道了她想要说什么,他握住了女孩的手腕。   “会没事的,相信我。”   他说,德克萨斯松开手。   德克萨斯望着她的身影跑远,她偏头看着自己旁边的女孩,垂下视线,最终什么也没说。   格拉瓦的天光还未亮起,仅仅是入夜,这座小城就经历了两次燃起的大火。   火焰遮蔽了天空。   门口前,有人群远远的围在那边。   救护车姗姗来迟。   市政的消防和警车已经在火焰的区域拉开了警戒线,陈默的视线在拥挤杂乱的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或许,在今天,因为他们的出现,将毁掉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庭。   也许他们就不该继续停留在这里。   他脑海里忽然冒出了这些可笑的想法,可难道这些事情经历的还不够多吗,不,多如牛毛。   从什么时候起,他居然也变得多愁善感了起来。   “等等,我妻子还在里面,我妻子和女儿还在里面,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熟悉的面孔嘶吼着推开抱住他的警卫,曾经给人沉稳的男人已经不见了当初的温文。   “不,先生,你不能进去,火势太大了。”   “他们还在里面,我的玛莎和菲娅,求求你救救他们,求求你们救救他们,他们不能死在这里,不能死在这里啊……”   男人撕心裂肺的哭喊着,紧紧抓着警察的肩膀。   “我……我很抱歉,你需要冷静,先生。”那名警官不忍的回答,像是受伤绝望前的野兽,男人拼命挣扎起来。   “来人,快,按住他,别让他冲进去!”   陈默垂下了视线。   【求求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求放过他,不要伤害他,求你帮……】   【你们……这群……魔鬼。】   陈默以为自己原本已经忘记了,他很久没有再做过那个噩梦,没有做过那个在风雪绝望的死地上亲手杀死和自己无关紧要的那些人的噩梦。   原来这么多年过来。   他其实从来没有忘记过。   他推开了拥堵的人群,在人们还没反应过来前冲击了燃烧着大火的建筑。   这火焰像极了那年从头顶天空飘落的风雪,也像极了那年在模糊记忆中被烧成灰烬的老旧公寓。   那之后什么也不剩下了。   “长官,有个人冲进去!”   “怎么没拦住他。”   “太乱了,我们没注意到!”   “这时候还来添乱!消防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展开作业。”   “不行,火太大了,他们在建立隔离区,这周边都是大量木质解构建筑,城西也发生了严重火情,两边的人手根本不够用。”   “……*叙拉古粗口*!别管了,赶紧灭火,再让人冲进去你就给我滚回家去别干了。”   “是。”   这该死的破城里只有一个警局一个消防局,七八年没出过大乱子,十几名警员和二十几名职业消防员根本没处理过类似的情况。   也许某天,连陈默也没想过自己会去做这种事。   不,或许这不过是某种亏欠和不安促使着他。   源石侵蚀的病灶再次刺疼起来,蓝色火焰构成的火墙暂时挡住了侵袭而来的火焰,两种火焰在碰撞着,细密的黑鳞蔓延着,挡住了灼热的高温。   痛楚越来越强烈。   陈默的大脑却相反越发清晰。   他想起了很多东西,穿行在这幢被火焰点燃的建筑,在这片属于火海的世界里,那些曾经支离破碎的记忆和他本该忘却的东西都在一点点清晰下来。   几十秒后,从被火焰覆盖的二楼位置,一个身影跃出,带着碎裂的火星,陈默抱着一个昏迷的女人落在地上。   警员和人群急忙围了上来。   “医生,医生,在哪儿?”陈默对着周围喊道。   担架很快被抬了上来。   “玛莎,玛莎……”罗南推开人群冲了进来,他紧紧靠在担架前抱住名叫玛莎的女人。   “菲娅呢,菲娅呢……”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那双眼睛望着陈默的时候,那里面全是渴望和祈求,他不希望得到某个他不愿意得到的答案。   “他很好。”陈默说:“他和德……我妻子在一起,他们先逃了出来,在旅馆后方。”   他说着拉开罗兰拽住自己肩膀的手。   “听着,罗南,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没理会旅店老板的反应,他推开人群,在身后警员的呼喊找到了停在门不远处那辆被推到一旁的车。   德克萨斯看着汽车停在自己身前。   陈默从车上下来【/+   “怎么样?”德克萨斯问。   “都还活着,很快就会过来接她,把她留在这里,我们得走了。”   “嗯。”   “你还能撑得住吗?”   “我没问题。”德克萨斯摇了摇头,她看了一眼昏迷的小姑娘,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说。   血染红了她那身体恤,她抓住陈默的手起身坐进副驾驶的位置。   汽车匆匆离开。   很快,警员们在建筑后方发现了昏迷的小姑娘。   与此同时另一方也注意到了这辆正在准备逃离这座城市的汽车。   也许人生在踏上某条道路之后,便意味着再也无法一帆风顺下去。 第十一章 陈氏日记   曾经有人告诉我,当你决定踏上某条路后,就意味着你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   放下屠刀是个理想化的说法,放下的是人心里的成见,是套在他自己身上的枷锁,是他对自己的谅解和解脱,却绝不是另一个人的想法。   当你亲手杀死第一个人之后,从此就意味着这片大地上少了一个生命,意味着你的确杀死过他,这件事不会因为任何情况而发生改变,你曾经历过的,做过的,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会在记忆中留下烙印。   有人说,我所造成的一切后果,我都会去承担相应的责任,我觉得这句话不对,既然已经知道后果,那更该的做的是避免它的发生。   二十多年来,人生的一半我都在做同一件事,设想后果,避开后果,我不可避免的想去这么做,会去这么做,会去考虑这件事是否对我的得失,会去考虑,如果我这么做了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进入黑钢的第一节课程,教官教我们学会谨慎,安保的第一条也是最重要的准则就是谨慎,我学的很好,我是那届黑钢学员中最出色的那位,也因此,谨慎两个字被烙印在了我的心底,如影随形。   也许某种程度上而言我是幸运的,我幸运的以最快的方式获得了在这片大地上活下去所需要具备的两个最基本的素质。   在黑墙学会的挣扎,在黑钢学会的谨慎,某些人花了半辈子坎坷和苦难都没摸透的东西,我用了区区几年就牢牢记在了心里,成为我在这片大地上所生存的工具。   从遥远的龙门孤儿院辗转到哥伦比亚最顶尖的安保公司黑钢国际,我已拥有远超同龄人甚至成年人的天赋,经验,情感控制能力,我见过血,也经历过常人所无法设想的环境,因为我没有倒下,所以我成为了某种意义上他们口中“天生”的雇佣兵。   其实这世界上没谁是天生的,只是因为别人所不知道的经历,他们不够了解你,不知道你付出了什么,所以当你展露出这些超越常人理解的能力和素养时,他们感到惊讶,感到惊喜,于是慢慢你就被传言为了天生做这行的人才。   克里博说我是人才,是本世纪黑钢国际最需要的那批人之一,我不这么认为,我认为每一个从黑墙出来的人,如果如我般幸运来到黑钢,克里博也会说出相同的话。   因为我,我们……我们这种人是注定了再也无法回归平凡的家伙,我们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成为穷凶极恶的恶棍,要么被某个组织或军队收留,去做最适合我们做的行当。   我选择了后者。   一个外来人,一名孤儿,一位异乡客。   我并不觉得自己可怜,也不需要人们对我怜悯。   我没有死,我还可以活着,为自己活着,活的很好,靠我自己,直到我遇到了特蕾西娅。   她改变了我,某种程度而言,我也改变了她。   哥伦比亚是一个刚刚兴起,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茁壮成长起来的新生国家,那里的一切观念都很新奇,那里的一切都没有其他地方所固有的迂腐和常规,哥伦比亚急切的渴求着它所需要的各行各业的人才,于是,某种程度上,人们会认为那是一个“自由”的地方,甚至于对感染者,都不像是其他地方那么苛刻。   可自由同样意味着放纵,意味着没有负担和枷锁,联邦划出了一条底线,这条底线在近年来不断被试探,既然哥伦比亚积极的渴求这所谓的进步与创新,同理,某些被认为有违道德底线的东西,也在不断被放大,某些本该超越现今掌控能力的技术,在毫无准备下被开启。   生物实验,化学实验,人体器官移植……进步新兴的哥伦比亚潜藏着无数在当代辉煌和文明之下所掩盖起来的丑恶,罪孽与危险。   于是当我从卡兹戴尔回到黑钢之后,在担任BPRS一员那段时间,我见识过无数类似的东西。   我见识过源石是如何在一具健康的人体上生根发芽,我见识过源石是如何将一个人同化为一枚会随时爆炸的不稳定炸弹,我见识过这片大地上超越曾经的我所理解的能力和古怪。   既有活了上百年不死的人,也有容颜不老的怪物,既有能凭一己之力烧毁整座大山的孩子,也有被各种药剂和实验催生出而泡在营养液中只有意识存活的尸体。   见识的越多,我越发觉得曾经自己的天真和可笑,也越发意识到反抗这件事到底有多难,多沉重。   那不是几个年轻人鼓起勇气就能承担的重量,那不是几句让人听起来热血沸腾的豪言壮语就能改变的苦难。   塞雷娅说的没错,利益在这片大地上交织成网络,金钱和资本趋势着人们去颠倒黑白,违背自然原本进化的法则和顺序,而我们就活在这样一片大地上,无力去和它们争斗,却也为不想成为他们的一员而努力挣扎。   我所以为的那些看起来宏伟的理念,这片大地很不幸没有给它留下生根发芽的土壤和基础,我曾经随口说出的话语,在真正面临的现实前,其实根本不堪一击。   人们都设想着美好,可当他们知道美好这两个字距离自己有多遥远,脚下的路到底有多崎岖时,他们难免因此退缩,没谁会为了一个根本看不见的东西拼尽全力,事实上活着本身这件事就已经无比艰难,所以美好通常出现在梦里,因为梦不需要代价和思考,因为梦里心想事成,因为梦,它……很少会有痛苦。   我也做过类似的梦。   可我的梦通常在中途就会醒来,醒来的后的我还是在相同的地方,在黑钢的训练营里,没有那个快被我忘记相貌的银发姑娘陪在我身边,也没有那个总是和我不对付的陈晖洁钻进我被窝。   身边是陌生但熟悉的学员,天明后等待我的是黑钢新一天无比劳累的淘汰训练。   这就是我的现实。   我从不敢认为自己是个好人。   假设我是个好人,我想如今的我可能已经死在了某个地方,死的尸骨无存,为了活着,我杀了很多人,同样为了活着,我做过很多恶事,助纣为虐。   假设我是个好人,那么死在我手下的,难道他们全都是恶人吗?   当然,也许我心里还存着一点良善,一点尚未泯灭的良知在我这个本来属于普通人的灵魂中尚未被抹去,但也就剩这么点东西了。   ——————   德克萨斯系上了安全带。   “伤口崩裂了?”   “嗯。”   淡淡的血腥味在车厢内弥漫,德克萨斯捂着自己崩裂的伤口,额头上全是虚汗,她强撑起精神,可那双眼睛看上去却带着沉重的疲惫。   “坚持住,出了城就安全了。”   “我们怎么出去?”   她咬开绷带,一圈圈缠绕在腰间伤口崩裂的部位,暂时止住了失血。   追逐的警车被甩在身后。   “会有办法的。”陈默说,仪表盘上的数字还在攀升,引擎震动的轰鸣声中,他脚下依旧在不断压榨油门。   兴许一个疏忽,车上两个人都得报销在这条公路上。   一辆汽车追上了他们的车,车窗降下,车内探出手弩。   “埋下头!”   德克萨斯想也没想低下头,陈默紧贴在车椅,视线中那根漆黑弩箭在空气颤抖着穿透了玻璃从眼前飞过。   车窗碎裂,陈默屈起一只手护住头,车外的狂风混着车窗碎片涌入车内。   汽车再次加速,短暂超过了并驾齐驱的那辆车,后视镜内,后方几辆车死死的咬在身后。   “他们追上来了。”   “我看的到。”陈默说,他掀开了车座旁的储物盒,里面是一柄漆黑的手铳。   后方的汽车再一次跟上,里面的鲁珀射手抬起弩正准备射击,视线里驾驶座的那个男人抬起了手,手里握着一柄手铳。   鲁珀扣下扳机的手停顿了一瞬   “低头。”   德克萨斯低下头。   砰,砰,砰——   连续的枪响声先一步撕开了呼啸的风声,火焰在枪口炸起,橙黄色的滚烫弹壳被抛在车内。   那辆车一瞬间失去控制,带着车内的尸体倾斜着飞出道路,撞进一幢建筑。   “抓紧!”   德克萨斯看到被蛇握在手里的手铳,他听到她吼道,在耳畔狂乱的风声中,他的声音变得模糊,德克萨斯抓紧座椅,枪声在不断响起,试图击退靠上车两旁的车辆。   后方弩箭打在车上的声音像是密集的雨点,几根箭矢穿过后面的玻璃,钉在驾驶座的仪表盘,箭尾颤动。   越野车撞上了旁边的车辆,两辆钢铁野兽在枪声中挤在一起,在护栏摩擦出大量刺耳的火星,车内颠簸震动,连续的撞击中,车头开始变形,越野车忽然变向,那辆车刚转过弯,来不及停下直接撞在了分岔口,钢铁和零件抛落,车身侧翻着挡在了道路中央,暂时堵住了通道。   “撞开他!”   “我们的人还在车里。”   “他们活不下来的,让那两人跑了,我们会有什么下场!……撞!”   鲁珀踩死油门。   对不住了,他心想。   剩余追击的车辆直接撞开拦路的汽车,车窗在撞击中冰裂,视线受阻。   而趁着这个时间,陈默的车已经快要驶出了他们的视线。   “我们追不上了,这个方向,他们想出城。”   “他们跑不了的,首领带着家族的人守在了城门口,城门早关上了,他们是自寻死路,通知首领和其他小队的人,把他们赶过去。”   “明白。”   和车流擦身的尖锐呼啸,德克萨斯已经听不见这些,继近距离接触爆炸,到忽然暴起杀人,再到如今坐在车上逃走,这一晚上的意外让她的精神和生理状态都在不断下滑。   伤口明显出现了二次撕裂,旅店的爆炸中她为了护住怀里的菲娅承受了爆炸余波,建筑的碎片划伤了她的后背和肩膀,多处轻重不一的擦伤和淤青以及可能对内脏造成的伤害。   松懈下来后的她偏头靠在车椅,呼吸逐渐轻微,陈默呼喊着女孩的名字,她能听到喊声。   德克萨斯的脸色因失血过多而越发苍白。   22:05P.M/夜   车灯熄灭,汽车停了下来,停在了一群低矮老式建筑群中巷子的深处。   陈默轻呼了口气,仰靠在座椅上。   手里握着枪口发烫的手铳,驾驶座的地面是零落的弹壳。   “德克萨斯,你还活着吗?”他偏过头。   “我在。”   德克萨斯虚弱的声音低的近乎呢喃,但她还没有失去意识。   女孩和他一样仰靠在车厢,这一夜和路上半个多小时的追逐花费了他们太多精力,伤口崩裂的血浸湿了座椅,德克萨斯的身体轻微颤抖。   他放下手铳,解开安全带,靠到副驾驶去查看女孩腰上的伤势。   触及手指是温热的血。   “他们肯定派了人手堵在了城门,我们暂时出不去了,等白天他们会派人手进行搜查,这座城不大,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被找出来。”   “嗯。”   “你还撑得住吗?”   “我没……”   陈默缩回身体,血浸湿了副驾驶的座椅,高度的精神紧张和伤【$   “我们得去医院,否则你可能撑不到明天,就算我们出了城,你也会死在荒野上。”   他伸手拧动钥匙,汽车没能发动,几次之后依然没能发动,德克萨斯染着血的手忽然抓住了陈默的手臂,她的手上并没有多少力气。   “别……去。”   她咬着牙还想说什么,可说出这两个字就没了力气继续说下去。   “省点力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他们过去肯定会被发现,然后围攻,进医院和自投罗网没什么分别,甚至以他们现在的状态,进医院是否能得到救治还是问题,而且还可能牵涉到其他人,就和之前一样。   陈默不知道德克萨斯担心的是前者还是后者,或许都有,或许到了这个地步她还有闲心去考虑这些。   “如果你没受伤,我们肯定能出去,但现在我们总要赌一把,我先说好如果你撑不下去,我肯定会把你丢下,你也别怨我,回头最多再给你立块碑。”   “……别管我了。”   德克萨斯无力的推了推他。   “你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吗?明天人们会在这里发现一辆废弃的汽车,车里有个全身僵硬失血过多死掉的姑娘,或许他们再迟一点,等你的尸体开始发臭了再找到你。”   他讲了一个不好听的冷笑话,或许不是笑话,而是某种可能发生的事实。   “……不好笑。”   “不好笑,但可能发生。”陈默说,引擎终于发动,还剩一盏的车前灯亮起。   “你这人,好蠢,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好处。”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她问。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模糊,但她想知道这个答案,她撑着想知道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无缘无故要帮她,为什么明明可以逃走还不将她留下,德克萨斯不明白,这种没有根据的好意让她不安,让她没法平静。   之前她问过相同的问题,但她没有得到真正的答案,那时她不在意,而到了现在,她又问出了这个问题。   “如果你活下来了,我就告诉你原因。”   陈默说,德克萨斯没有回答。   巷子内头顶横拉起交织的晒衣线上没有任何衣物,老旧的电线杂乱的布集在墙上,没有灯光亮起,说明这里已经没有人居住。   不,也许有人。   车灯亮起中,巷子的前后被不知何时出现的人群堵住。   他们衣衫有些破旧,有的空手,有的手里提着木根和砖头。   陈默重新拿起手铳。   他猜出了这些人的身份,躲在城里的感染者。   他推开车门,一枚弹壳随着车门打开落在地面。 第十二章 屡见不鲜   事实上,人很少会有故事里描写的那般好运,在陷入困境时刚好出现一个好人心救了你,好比在被追杀时,街边忽然打开门让你躲进去。   那会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如果是夜晚的话,房间内兴许还会有根点燃的蜡烛,你会得到救治,食物,甚至是温暖的被褥。   老人待你很好,没缘由的好,你会想这真是个心善的老人家,你得尽快离开,以免牵连到她。   但果真如此吗?   事实上,正当你满身鲜血无处可去正被追杀的时候,你会发现道路两旁的门窗都关的死死的,没人想因为一个陌生人而惹上麻烦,人们都有所顾虑,这不是善良与否的问题,这只是……生命的本质。   也或许,再残酷一点,第二天当你醒来,昨夜善良的老人正躲在一位军警身后,你看到军警派发给老人的食物,奖金,你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意识到你的大意害了你,你意识到自己遭遇了称不上背叛的背叛和欺骗,你意识到……世上没那么多好人。   其实你早该知道,但你还是抱有侥幸。   老人甚至没有恶意,从头到尾她真没有任何恶意,否则她不会救你,不会给你食物,她只是做了一件在常人看来她应该做,也很正常的事。   但正因此却让你更加无法接受。   你没遇到过?   我也没遇到过。   但这种事在这片大地上很常见,而通常遇到此类事的人,我们叫他们感染者。   好比是眼前这些人。   “什么意思?”   陈默很了解感染者,因为他曾有一段时间也过过和他们类似的生活,这群人被逼入了绝境,有能力自救的还好,但大多数都是没有能力去自救的普通人,你不能指望他们心里有什么信仰能支撑着他们在备受压迫和难以为继的生活中还能保持身为一个人的良善,理性,常识,因为光是活着,对他们而言就已经使出了全部力气。   不是每个人生来就是恶人,如果可以,大部分普通人都不愿意作恶,但有时候人们成了恶人不是他们自己能决定的。   他们只是无路可走,无路可选。   尤其是生活在城里的感染者,他们没有尊严,没有权利,任人唾弃,欺凌,不比野狗活的好多少,但出了城,甚至连垃圾桶里的食物都成了奢求,某种程度来说,城里的感染者要比外面幸运一些,荒野很危险,外面有天灾,有野兽,尽管对他们或许有那么一丁点自由,但那自由要用命来换,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但也许,其实感染者中也有那么一些些好人,一些过得不是那么惨的人,他们有理由也有余裕去保持良善,可终究是少数。   可终究还是太多感染者被迫走上了那条普通人觉得他们会走上路,于是他们真就成了普通人以为的那种人。   小时候人们觉得孤儿院里出来的孩子没教养,没能力,于是后来,那些孩子真成了那种人,真成为了孤儿院里的妈妈们不希望他们去成为的人,甚至有时候就连他们自己也认为,他们这些失去了父母和家的孩子会成为那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于是后来,这些事情成为了人们习以为常挂在嘴边的可笑常识。   三人成虎,以讹传讹,以他们的处境,以他们的能力,这个对他们到处充满了苛责和不理解的大地,这个人人自危的社会,如何能强求他们在这种高压下保持自我,保持良善,凭什么要让他们在被压迫中还要求他们善良,凭什么欺压他们的人就活的比他们还好,还要让他们去做一个好人。   太多没有理由和借口的凭什么,为什么了。   可现实就是没有道理和理由可讲的地狱。   陈默太了解他们了,哥伦比亚的市政恨不得躲在城里的感染者能闹出一点响动,这样他们就能顺理成章的将这些人逮捕驱赶,而不必顾忌那些同情感染者遭遇的“好心人”和居心不良巴不得弄出些新花样的报社舆论。   如果哥伦比亚市政弄出一个投票,保守的说估计百分之70以上的市民和议员都会赞成清理城里的感染者,而不是给他们设立隔离区,而剩余的百分之三十中,占据一半的人,可能有感染者在为他们的工厂提供廉价劳动力,因此被众多市民工人仇恨抢走了属于他们的岗位和工作,至于另一半,大概是市政府自己给拓荒政策吸引感染者所留下的体面。   大部分感染者除了继续在暗无天日的矿场中挖矿劳作至死外没有任何价值,而有价值的那批人,或者说接受过教育拥有一技之长的那批人,即使成为感染者,相对而言他们的待遇也会好许多,可即使如此,在成为感染者那天起,过去的生活就永远成为了一种奢望。   类似的情况在黑钢也很常见。   类似的情况在陈默加入BPRS之后就已有过体会,即使是黑钢的干员,在成为感染者后也被撵到了偏僻的萨尔贡,去偏远的地区继续发挥他们的剩余价值,那时候,每个小队的成员都知道迎接他们的是什么。   也许是某次任务的意外,也许是某次需要他们去牺牲的感染高风险任务,黑钢总有适合他们的位置。   这还是具有优渥福利待遇和保障的黑钢国际,前提条件还得是具有高价值且随时可能阵亡的雇佣兵,而其他地方呢,常人成为感染者后被开除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况,黑钢不过是换了一种较为体面的方式。   感染者干员无条件服从非感染队员命令,感染者干员通常执行高感染地区任务,感染者干员行为必须接受黑钢国际严格监管。   可出了黑钢,怪人小队的成员又能去哪儿,没有黑钢国际的背景,在哥伦比亚,甚至在世界各国,他们只会过得更加艰难。   但你问在黑钢算不算好事,当然算,不可多求的好事,至少在没有其他出路前,怪人小队没谁退出黑钢。   这已然是相对而言再好不过的出路,因为人活着,不仅需要呼吸,还需要生存。   漆黑的枪口让面前的感染者们停下了脚步,但他们却没有让开,而是继续围堵在巷子两头,或许是孤身一人的陈默给了他们底气。   “把车和车里的东西留下,我们不为难你。”   “对,把东西留下,让你们走。”   “我们说到做到。”   “就算你手里有武器,我们这么多人,你能干掉几个。”   “那我先干掉你。”陈默移过枪口,指着最后说话的那个人,那人愣住了,后退了几步:“我不敢保证你们中谁会倒霉先死掉,如果有人想做英雄,大可上来试试。”   人群停下了,他们对视了几眼,握着勉强称作武器的手紧了紧。   “你那铳里还剩几颗子弹,你能打死几个人。”   “我们一起上,你只有一个人,为了一辆车你不值得。”   那人说着不动声色的动了动手指。   “说的没错。”陈默说,他忽然偏过头躲过从身后袭来的木棍,反手扣住身后那名年轻的感染者,木棍落在地上,他一脚踢在感染者膝盖,在对方倒下后踩住他的背脊。   感染者还想挣扎。   “别动,我这一脚下去,这辈子你都别想再站起来。”   他说,挣扎的感染者停了下来。   “听着,车里的食物和工具可以留给你们,但车不行,车里有个伤员,我要送她去医院,你们把堵住的巷口搬开,我把车上的东西给你们。”   “不行,我们信不过你,你身手那么好,我们一搬开你就跑了。”   “对,除非你先把车上的东西给我们。”   “再把手里的铳扔过来。”   “想要我的铳?想的挺美。”陈默嗤笑了一声,他脚下加大了力气:“信不信我现在就踩断他的脊柱。”   那名感染者痛的嚎叫出声。   “别信他,吉姆叔,这群该死的混蛋都不值得相信。”   “乔治!”   “还挺有骨气。”   “住手!”有人忽然大声喊道,人群被推开,一个长相粗狂的中年男人从后面走出,穿着灰色的战术夹克,腰间别着一把砍刀,一名菲林人。   “把武器放下。”   感染者们犹豫着。   “没听到我说什么吗,把手里的家伙都给我放下。”   感染者们纷纷放下手里的武器。   “曹老大,他抓了小乔治,还说要踩断他的脊柱。”   “曹老大。”被陈默踩住的人叫道。   “乔治。”   被叫做曹老大的人也看到了对面的陈默。   “这位朋友,能不能先放了我兄弟。”   “我放了他,谁放了我?”   “我敢保证……”   “我不信。(炎国语)”   对方愣了愣。  【+   “别套近乎,叫你的人把巷口移开,我放了他。”陈默说:“你在上头看了这么久,也该有个结果了,现在怎么说。”   “这位朋友,要是我没猜错,今天进城的那群帮派成员应该和你们有关吧?”对方问:“你车里那只鲁珀受了很严重的伤,继续僵持下去,她的情况很难料。”   “你心思倒是灵活,那我说,如果我想解决你们这群人费不了多少功夫,你信吗?”   “我信,但我也信你们很快就会被发现,车里那只鲁珀随时可能死在你解决我们前,我们双方都讨不了好。”   “所以……”   “既然知道我在上面,朋友为什么不离开?”   “你说呢?”   陈默松开脚,乔治从地上爬起来,一脸恨意的瞪着陈默,陈默一脚将他踢到对面的人群里。   “你……”   挨了一脚被借助的青年回头盯着他。   “你什么你。”   “吉姆,看好你的人,别让这小子犯浑。”对方低喝了一声。   吉姆压了压乔治的肩膀。   乔治恨恨的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陈默,握紧拳头。   “不服气再试试。”   “朋友何必这么小气。”对方笑了笑:“你的诚意我们看到了。”   “那你的诚意呢?”   “去告诉多里安医生,让他准备一下,有人受了很严重的外伤。”   “可是老大,我们的药本来就……”   “我说去就去,快去。”   “知道了。”   那人看了陈默一眼,朝人群后方走去。   “朋友满意了?”对方笑着展开手问。   陈默放下铳。   “什么条件?”   对方竖起拇指指了指后方。   “我们可以先送车上那只鲁珀进去,等她情况稳定之后再谈,如何?”   “……好。”   人群散开,陈默走到副驾驶拉开车门,德克萨斯虚弱的睁开眼看着他。   他看懂了德克萨斯眼里的询问。   他将女孩抱下车。   “没事,我给你找到了医生。”   德克萨斯缓缓闭上眼,抬手抓着他的胳膊,抓的很紧。   他抱着德克萨斯走到车前。   “走吧。”   “跟我来。”   对方转过身。   “来几个人把外面的痕迹清理了,剩下的把这台车藏起来。”   陈默听到他对着周围的感染者们吩咐。   “谢了。”   “客气,我们也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现在还不算麻烦?”   “有些麻烦能惹,有些麻烦不能惹,主要看值不值当,我觉得现在挺值。”   “你就不怕自己看走了眼。”   “能惹到叙拉古家族追到这里的人,看走眼也认了。”   “不问我们做了什么?”   “你们做了什么和我们有关系吗?”   “胆子倒是不小。”   “我们也就只剩下胆子和这条命了,要是胆子再小点,哪还有命活到现在。”对方不在意的说,又问:“朋友是大炎哪里人?”   “龙门,你呢?”   “我姜齐人,年轻时也去过龙门一次,那座城至今让我印象深刻。”   “那怎么现在来了叙拉古?”   “一些私事,不提了,朋友贵姓?”   “免贵姓陈。” -,【$   “我叫曹知,看上去我比陈兄弟你岁数大,不介意的话陈兄弟可以和他们一样叫我一声曹老大,或者曹老哥都行。”   “我很好奇,你一个姜齐人是怎么当上这些人头的?”   “哈,过去在镖局走过几年镖,手上剩下两把能耐和点浅薄见识,大家抬举我,就让我带着他们,到现在也快三年多了吧。”他说,又问:“陈兄弟你呢,你和你怀里那只鲁珀,你们是怎么来叙拉古的。”   陈默略微难过和深情的看了眼怀里的德克萨斯。   “唉,她是我妻子,我们在叙拉古认识,原本已私定终身,但我妻子是一个家族首领的独女,为了家族他父亲决定将她嫁给另一个家族的继承人,所以我们一路逃了出来。”   他妈的,谁信,你刚才还威胁要干掉我们这群人来着。   曹知心想,但面上还是做出了感叹的模样。   “咳……那还真是不容易啊。”   “是啊,唉。”   “陈兄弟也别太难过,我相信你妻子会没事的。”   “借你吉言。”   就像是大部分人在面临困境都会做的同一件事,报团取暖。   他们是这座城市最大的也是唯一的感染者势力,说是这么说,但实际上他们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威风。   格拉瓦是座边陲小城,这里既不是前往叙拉古的主要边境城市,也不是大型贸易节点,说是小城,其实就是个大型还老旧的陆地移动平台,常年警备力量就是小城上唯一的警署和两个小型家族。   因为地理位置偏远,又处于叙拉古国境线,没有太大的可利用价值,于是不被任何大型家族势力看好。   过去没有太强力的力量介入干涉,小镇的生活很平和,所以感染者的处境相对而言比较好些,但那也只是相对而言,随着外部家族势力的涌入,小城内原本的平衡被打破,两个本土小家族也各自找到了更大的家族势力附庸,平日里和他们产生过许多摩擦的感染者们自然更难在这座边陲小城生活下去。 【%   ps:封面是借来的,名字叫:正宫气场 第十三章 陈默的处世原则   据曹知说,格拉瓦这座小城内一共有两个小型本土家族势力,奥格曼和特洛卡,因格拉瓦地处边境,所以这里最大也是唯一的生意是莱塔尼亚对叙拉古的双边走私贸易。   两个家族实力不分伯仲,在这门生意上多有摩擦,都恨不得将对方赶出城市,好独自占据这条走私贸易线的接口,格拉瓦的军警实力不强,因此控制这座城市的主要力量就是这两个家族势力。   和大部分地区和国家队感染者的态度相同,格拉瓦的感染者们处境也算不上太好,三年前,曹知带着人从叙拉古来到这座城市,他们渐渐将城市里的感染者集中起来,但也因此,不得不和两个家族产生纠纷和冲突。   时至今日,感染者们勉强在格拉瓦站稳了脚跟,他们不去抢夺走私贸易路线,两个家族也不愿意冒着被对方捡便宜的风险花费力气去清缴他们,唯一一次双方决定联手将他们踢除出去,但因为双方对彼此的不信任,那次彻底让他们在这座小城内占据了一席之地。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两个中型家族的人手涌入格拉瓦发现了这条走私网路,两个家族也有附庸的想法,原本小城内平衡的势力被打破,而感染者因为自身的身份不被任何家族接纳,所以等待他们的,只剩下被渐大的两个家族驱逐的下场。   “你不想坐以待毙?”   陈默抱手靠在地下室的墙上,望着坐在勉强能被称为会客室的椅子上的曹知。   斑驳脱落的墙皮,摇曳的老式电灯,裸露出的生锈管道,这里是这座城市最贫穷的区域,离废弃要不了多久,却是感染者们集体栖息的地方。   “我们没有别的选择,等奥格曼和特洛卡的人腾出手,加上那两个家族的人手,我们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实际上,我们能坚持到现在,不是我们有多厉害,而是那两个家族之间本就矛盾重重。”   “你倒实诚。”陈默点了点头。   “不实诚也没办法啊,摆明了的道理。”   曹知摊开手。   “所以呢,你冒这么大风险救下我们,希望我做什么?”   “我和这里的人商量过,我们准备离开格拉瓦,朝着莱塔尼亚方向去。”曹知说。   “莱塔尼亚对感染者的态度不比叙拉古好多少。”陈默回答。   “因此我们的目的不是莱塔尼亚,我们要穿过莱塔尼亚到哥伦比亚,之前听说哥伦比亚并不排斥感染者,如果参加拓荒,甚至愿意为感染者提供土地。”   “拓荒,呵,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陈默说。   “但起码是条生路。”曹知回答。“对我们而言,是个念想。”   “那你们要穿过两三个国境,这条路可不怎么好走,你们打算怎么上路?”   “其实在你们来之前,我们就有过这个想法。”曹知站起身,看着陈默:“奥格曼和特洛卡这两个家族这几年因为这条走私线上的生意赚了不少钱,一周前,我们得到消息,两个家族的据点仓库内囤积了不少各种类型的物资,甚至还有少部分莱塔尼亚军方走私贩卖的退役武器和装备,如果能拿到这些,我们这一路会好走不少。”   “你们想袭击他们的据点?”   “不,我们做不到,原本做不到,即使侥幸让我们袭击成功,等他们回过神,我们也会被堵在城里,走不出这座城。”曹知说:“我手下的感染者一共有两百五十二人,不分老幼,勉强能作战打起来不被吓傻的估计不超过五十个,而那两个家族里,加起来有两百多人,他们装备比我们好,身体状况也不是我们能比的。”   “嗯,继续……”   “我们在城里有一条通往城外的密道,两个家族手里也有类似的通路,在城市下方。”他说:“我的计划是袭击其中一个家族的据点,然后拿走里面的东西,撤回来,通过密道撤出城外。”   “我的位置是?”   “两个家族的人都在协同外来家族搜捕你们的消息,你们没离开这座城市,所以我希望你能将据点内的人引起,去另一个家族的地点,一旦其中一个家族的人知道你在对方那里,他们肯定不会放弃这个邀功的机会。”他说。   “而你们就能趁着这个机会,以最小的代价拿到你们想要的东西。”陈默借口道。   曹知没有反驳。   “对,这很危险,对你来说将两个家族的人吸引过去,引发他们的冲突,让我们顺利得手,既然你们能一路逃到现在,我想你应该有很把握,起码你的身手我见识过了。”   他说的很坦然,不由让陈默想起刚才那一出是否是他对陈默的一个小小的试探,起码这是个谨慎的人。   “所以你刚才故意向我透露你们有出城的方法就是在这等着我。”陈默问。   “你妻子的伤势一时半会好不了,陈兄弟,我没有胁迫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说,我们的目的其实是一致的,我可以带着你们出城,顺便将我们得到的物资分给你一份,但前提是,我们能够活着出去。”   曹知说:“想在荒野上活下去比城里困难许多,我不想我的兄弟出了城却死在荒野,所以我们合作,活下去的可能更高,对双方都有好处。”   “确实很有道理。”陈默点了点头:“可我怎么信你,信你不会等我过去后卖掉我,我妻子的伤势的确严重,如果你们把她丢在城里,我和她都没活路。”   “关于这点,我会带着几个兄弟和你一起行动,如果你不放心,随时可以杀掉我们。”曹知坦然的说:“这样,陈兄弟还有什么问题?”   他对陈默伸出手。   陈默看着他的手掌,没有任何动作。   “最后一个问题。”   “请讲。”   “你们有多大把握,不是我信不过你,而是你这个计划太过仓促,你怎么确定你手下的人都和你抱着同样的想法,你也说了,实际上你们能作战的不超过五十人,还有妇孺老幼,出了城长途跋涉对他们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比我清楚。”   “我不敢确定。”曹知说:“但我们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他们人太多,等格拉瓦的这件事过去,他们的处境会比过去更加艰难,城市的平衡被打破,他们已经没了立足的根据。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往往冲动,热血,不顾一切,可老人和孩子,可不同的人,并不会因为成为感染者而就想着拼一把,他们依然有家人,有顾虑。   陈默看的出,曹知自己也不敢确定,或许他们之前有过商议,或许这个商议并不是所有人都赞成,但实际上就像他自己说的,他们没有别的路可走,出不出城,对他们而言没有任何区别。   感染者啊,一旦成为感染者后,有很多事都已不是他们自己能决定得了的。   陈默握住了他的手。   “那就暂时这样吧。”他说,两手分开,陈默看着曹知:“不过,如果你信的过我,你们还可以去卡兹戴尔。”   “卡兹戴尔?”   “卡兹戴尔,卡兹戴尔的战争结束了,萨卡兹正在重建他们的国家,他们的领袖,我之前遇到几个返回卡兹戴尔的萨卡兹,据他们说,现在的卡兹戴尔并不排斥外来的感染者,或许过去之后待遇不比哥伦比亚好多少,但起码也是条出路,而且卡兹戴尔离叙拉古不远,你们能少走许多路,也能有更多人活下来。”陈默说。   曹知没有表态。   “陈兄弟能确定?”   “不能,具体情况去了才能知道,我只是提个建议。”陈默说:“如果你们觉得去哥伦比亚太远,又无处可去,不妨可以试一试。”   “……”   曹知沉默了几秒。   “不管是不是真的,还是谢谢你了。”   “别说些,只是几句话。”陈默摆了摆手,又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越快越好。”   “我想先去看看我妻子。”   “没问题。”   陈默见到了德克萨斯,她昏迷着躺在床上,呼吸微弱,伤口已经缝合,那名叫多里安的医生说,她的情况依旧危险,感染者这里缺少太多医疗设备,所以只能靠她自己撑过去。   他说这座小城的医疗条件太差,即使这时候赶到医院,情况也不会比这里好多少。   至于事实如何,是否是曹知的授意和这名医生的心眼,陈默不用弄的太过明白。   糊涂一点有时候是好事。   陈默只是在外面看着。   曹知说,德克萨斯会先和一部分感染者出城等他们,陈默明白,实际上德克萨斯是一个隐性的人质,就像曹知自己,合作的前提从来不是信任,而是互相牵制,他没说的那么直接,但陈默明白,他也明白送德克萨斯出城的确是最好的结果。   陈默并不怀疑曹知是否看出了德克萨斯所谓妻子的身份,这个中年男人能带着感染者在这座城市里占据一席之地的确有些本事,但人就是这样,有些心知肚明的事不用讲的太明白,而如果你搞不懂,那么只能自认倒霉。   非亲非故,出门在外,谨慎往往是最好也是最便利和有效的处事方式。   如果德克萨斯不幸撑不过去死在这里,陈默也只能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找个风水不错的地方将她埋了,算是这一路相识的情分。   兴许他也是个凉薄的人,但他和这姑娘之间的关系还不值得他为了德克萨斯赌上一切,其实他本来不用选择和这些感染者合作,如果他想,他完全可以将这座城里那些追兵杀的一干二净,费不了多少功夫,也要不了多少时间。   但他没这么做。   在离开卡兹戴尔后,他的法术已经成为了某种负担,他甚至有把握用法术将这座格拉瓦从地图上抹去,但那之后法术的反噬会要他半条命,那之后,在清理了这座城里的敌人后,他的行踪瞒不了多久,随后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的追兵将迅速闻到气味向这个方向靠拢。   这一路会比之前预想的更加艰难,他不可能一路杀回龙门,回到龙门后,他的信息又能隐瞒多久。   德克萨斯还不值得他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是啊,明面上他的确在卡兹戴尔和维多利亚做了好大的事,可毕竟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是两个庞大的国家,而他只是一个人,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的过去看起来有多风光,他如今的处境就有多凶险。   6月13日   1:15分/夜   城西边缘,危楼   浑身湿透的狼狼狈的从河道里爬出来,躲进了这幢危楼内。   火焰彻底点燃工厂的那个瞬间。   工厂下方连通的下水道救了她的命,她看起来无比狼狈,用牙撕下外套包扎自己受伤的手臂,不断的咳嗽中带着腥甜的血丝。   “咳咳……德克萨斯还真是找了个怪物一样的家伙,她怎么做到的。”   一个不知道从那冒出来的的男人,还有那夸张的法术和要命的身手,有点军队的影子,虽然在刻意掩饰,但她还是能闻到那家伙身上堆叠的几乎无法藏匿的可怕浓重的血腥味。   这不是手上沾了几条命就能有的东西。   她靠在废墟的墙面,背后是危楼的栏杆,那场火差点要了她的命,湿漉漉的白发凝结着搭在额头。   双刀靠在身侧。   她觉得自己必须休息一会儿,但这场戏还没演完,她可不能在中途就退场,那太没劲了。   狼一旦锁定了某个猎物,她就会一直追杀下去,直到她杀死她的猎物,她就是那种狼,疯狂,执着,更何况她已经找到了两个她最想的猎物。   还有什么是比现在更棒的,双倍的快乐,双倍的愉悦和兴奋,游走在死亡的边缘,听着自己心脏的跳动,仿佛每一根神经都因为激动而欢呼雀跃,每一根毛发都浸泡在危险里。   她无比享受和渴望那种感觉,渴望到着迷。   但她却不喜欢现在的德克萨斯,正在变的怯懦的德克萨斯,她该和自己一样,不,如果是德克萨斯的话,她能比自己做的更好。   这样怯懦算什么。   这样的德克萨斯可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德克萨斯,她必须变回以前那个德克萨斯。   “如果把那个男人杀了将他的尸体摆在你面前,你就逃不了了吧,德克萨斯……你会怎么做呢,真让人期待啊。” 第十四章 活下去   6月14日   2:05分/夜   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悄悄靠近了被藏在巷子深处的一辆汽车。   车门被拉开。   “乔治,我们真要这么做?”   站在后面的声紧张的张望着四周,压低声音踌躇的问。   “来都来了,你要是不放心就自己回去,拜伦,反正你从小就胆小。”   他前面的回头说,夜里依稀能看到青年脸庞的轮廓,正是两小时前偷袭陈默被稍微教训了一顿的感染者。   “可曹老大都发话了,要是被知道,吉姆又要给吉姆大叔找麻烦了,上次你惹了奥格曼家族差点被杀的事,如果不是曹老大他们来的及时,你当时就死了。”   “曹老大信他,但我不信,他和我们非亲非故,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他连感染者都不是,和我们混在一起,万一他……你知道我想说什么,拜伦,我们都服气曹老大,但我们都是感染者,我们清楚人们怎么看我们。”   “你是不是还对刚才的事……”   “胡说,我没那么小气,你要不放心现在就走。”   车门被轻轻拉开。   乔治爬上车,他拉开车厢,在车里翻找,储物盒下,两支药剂和几匣铳器弹匣被翻找出来,他没去动,他又朝着后座挪去。   后车厢并排放着两个行李箱。   乔治打开行李箱。   “拜伦,快过来。”   他呼喊道,没听到回应,往车厢外望了一眼,拜伦站在车外。   行李箱内放着几件衣服,旁边是宿营的工具,薄毯,备用的汽油,一些应急食物,医用药箱,杂物以及一把源石剑柄。   他没见过这种武器。   “拜伦……”   “啊,我听到了。”拜伦后知后觉的回应。   后车厢忽然被拉开。   “找到你想要的了吗?”   声音响起,电筒的灯光照亮了乔治蹲在后车厢的身影。   拜伦不安的垂着手,陈默的手搭在拜伦肩上,旁边站在一脸严肃的曹知。   “乔治,你在做什么。”   “草老大,我……”   “还不赶快下来!”   “是。”   曹知在这群感染者里无疑很有威信,一个冲动又没脑子的年轻感染者不管是出于对自身组织安全的好心还是夹杂着心怀不满的报复,这不过是这节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   曹知说他管教无方,陈默没说什么。   他拉着那两个年轻人走到了一旁,恨铁不成钢气话断断续续在陈默耳边响起。   “刚才的事,让陈兄弟见笑了。”   驾驶座上,曹知歉意的对陈默开口。   后座上坐着拜伦和乔治,拜伦低着头,乔治则沉着脸偏头看着车外,似乎和曹知起了争执,让陈默意外的是,曹知到最后居然带上了这两个家伙。   陈默摇了摇头。   “没事。”   陈默没闲心去解决两个和他无关的的年轻感染者的心理问题,但也从侧面能看出,曹知手下的感染者的确如他自己所说一般,良莠不齐。   年轻人有热血,做事冲动,不顾后果,可起码在曹知手下的感染者还有闲心去想这些,他们过着和普通人一般无二的身活,不,也许还是有点区别,毕竟普通人和感染者们始终隔着一层。   而他们的生活是靠着感染者聚集在一起,三年来和城里两大家族之间从未断掉的大小摩擦所稳定下来的。   “我问一句,曹老哥选的是那个家族?【+   “特洛卡,他们的位置离我们要远一些,奥格曼的势力和我们的西街接壤,离得近,方便行动和撤退,而且我们和他们的矛盾最多……将奥格曼家族的引过去后,即使我们袭击了他们的地盘,短时间也可能被当成区域冲突,他们不会立刻联想到我们是想抢他们据点里的物资。”   “人手都安排好了?”   “都安排好了,吉姆和几个老兄弟带队,我也能放下心。”他说,朝着后视镜望了一眼后座:“倒是这两个小子,真让他们过去肯定坏事。”   拜伦缩了缩头,乔治轻啧了一声,转头看了坐在自己身前副驾驶的陈默一眼。   “明明和陈兄弟你年岁相仿,可到底人和人不能一概而论啊。”曹知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感慨了一句。   “哦,想起大炎了?”   “是啊,从离开后就再没又回去过,不晓得家乡现在怎样了,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回去一次。”   “不舍的还是放心不下?”陈默问。   曹知握着方向盘的手短暂顿了一下。   “……都有。”他回答。   他既不舍得这里这群感染者,也放心不下自己离开后他们该怎么办。   “如果哪天,大家能安安定定的找个地方过日子,可能到了那时候,我就该想着回去一趟了。”   曹知嘴角带着浅笑。   其实他也不知道到底会不会有那天,到了哥伦比亚,也许这群感染者们会比过去更需要他。   大炎的文人们常挂在嘴边,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曹知算不上达,兼济不了天下,却也没有选择独善其身。   陈默不知道该如何来评价这类人。   无疑他们的所作所为值得人所敬佩,曹知没有太大的野心,他唯一的野心是带着这群手底下的感染者活下去,但即使是最简单的活下去,不知从何时起也成为了某个可能要花上一生去努力也难以实现的“雄心壮志”。   感染者,这三个字就像是这片大地最常见也最恶毒的诅咒,凡是和感染者扯上过关系的,到头来都没有太好的结局。   一如陈默自己,他和卡兹戴尔扯上了关系,卡兹戴尔某种意义上而言和感染者并没有任何区别,可到底并不是所有萨卡兹都是感染者,但即使是这样,看看他现在的处境吧。   可你要问后悔。   普通人尚有后悔的余地,感染者是没有的,他们连后悔的资格都没有。   这片大地从来没有给感染者留下过属于他们的位置,所以他们得靠自己去挣,去争,甚至去抢。   陈默漆黑的眸子沉寂下来。   他没在继续说什么了,他只是想起了陈,也想起了狐狸,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偏偏皆是因他而起,因为他的一时心软,因为他没能彻底狠下心。   一切都在按照曹知原本的计划上演着,他们将自己暴露在了正准备满城搜查的家族眼皮底下。   于是这一夜里,陈默被迫被几名熟悉地形的本地感染者带着在城里东躲西藏,他们找着机会就袭击能够袭击到的家族成员,乔治是最积极的那个,兴许这个年轻人其实骨子里还藏着不为人知的一面,有热血和冲动不见得是坏事,真正的坏事是,被残酷的现实和感染者的身份压着,如行尸走肉般麻木的活。   陈默忽然这样想,在看到曹知望向乔治和拜伦时,陈默明白了曹知真正的想法,或许,他带上乔治所希望的只是将这种不光是为了活着而活着的想法,潜移默化的转到他手下这群感染者的心底。   如果说这片天灾横行的苦难大地上还有什么能拯救感染者们,那也就只剩下他们对前景的憧憬和期许以及知道该如何活下去的信念。   ——————   “起来!你还要在那呆到什么时候?”   霜星踢了踢坐在地上的塔露拉,面前矿场伏击他们的侦查小队尸体躺在厚厚地雪地里,冻原的积雪还没能融化,明明已经到了夏季,可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让人觉得寒冷。   塔露拉抬头望了一眼霜星,后者叉着腰。   “你冻着我了,你这白兔子……!”她故意不满的说。   霜星伸出手。   “就算你那只是点小火苗,也不能连这点冷气都撑不住。”   塔露拉拉着对方的手站起身。   “在你冰封这些乌萨斯人武器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霜星没去管她。   她呼唤着战场上的战士们立刻撤退。   “快,快走,快点,游击队已经包夹过来了。”她头也不回的带着手下的雪怪们开始往后撤离。   “等等,你是怎么判断。”塔露拉追上了霜星,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那几个奇怪的源石装饰品,是游击队布置的?”   她还以为那真的只是游击队的某个传统,毕竟他们的传统实在是有些多,而塔露拉自己也没和游击队一起行动过几次。   “那是我父亲设置的。”霜星侧过头看向身旁的塔露拉。   塔露拉回过头,身后从矿场追出来的守卫们忽然停了下来,远远地望着他们离去。   “乌萨斯军没追赶我们了,他们似乎很忌惮那东西,等等,这是不是……是不是什么萨卡兹的东西?”   塔露拉忽然问,她知道爱国者的身份,科西切教会了她很多知识,尽管他别有所图,但终归让塔露拉明白了这片大地上很多不为人知的隐秘,了解了关于乌萨斯和许多国家的历史和纠纷。   “他的萨卡兹仪式,现在这两个,已经算是手头材料能做出来最好的了。”   那两个造型怪异的黑色装置横堵在矿场的必经之路上,塔露拉收回视线。   “爱国者……爱国者也在这里。”她喘了喘气问。   霜星停了下来。   “你也说了,我们这支小队被袭击是意料中的事,既然你说要在这里消灭整支连队,那光靠我们的小队当然是不够的。”   霜星望着远处的乌萨斯追兵。   白发的卡特斯嘴角微微扬起。   “敌人已经开始骚动不安了。”她说,侧目看了一眼塔露拉,带着些许神秘问:“你见过我父亲战斗的样子吗?塔露拉。”   “那……他……是他,你们怎么说……没说他在这!”乌萨斯连队中的指挥官颤抖又恐惧的大声质问矿场的守军。   原本驻地驻军收到了矿场的情报,准备埋伏即将袭击这个矿场的感染者势力,将他们彻底歼灭。   “撤退!撤退!!别管了,别管了!”连队指挥官大声呼喊着冲到最前方的乌萨斯军队。   黑色的军服在白色的雪地上像是一个个显眼的墨迹。   “等等,他们是从队伍尾部过来的?那我们面前这些是什么?”   “喂?喂?说话!说话!”   不安的情绪蔓延在心里,他嘶吼着大声问道,但面前的黑色队伍依旧沉默的行军,没有任何回应,忽然他们集体停了下来。   直到本地驻军因恐慌向他发动猛攻前,众人面前矗立的高大萨卡兹依旧没有做出任何动作,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塔露拉仿佛听见了冻原北风中夹杂着哭嚎,那是这片大地本身在颤抖,冻土的邪恶在温迪戈面前节节败退。   或许是塔露拉出现了某种错觉,大地不过是因温迪戈的力量而震颤。   爱国者站在那里,他抬起了手,在塔露拉眼里,他向着冻原投出了手中漆黑的大戟。   只懂如何吞噬活物生命的阴郁天空忽地被刺出了一个空洞,集散的气浪吹翻了这片土地上积蓄许多年的厚重积雪,露出了大地本来的样貌。   塔露拉愣住了。   她只觉得自己可能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幕,她终于明白为何游击队能在雪原上坚持如此之久,为何提起爱国者的名字,连乌萨斯军队都会感到恐惧。   而她忽然明白过,即使是爱国者,他曾也不过是乌萨斯广阔军队中的一员。   “谢谢你的支援,先生……”   塔露拉有些踌躇,望着走到自己面前的爱国者,沉默的爱国者给她带来了压力,尤其是在亲眼目睹到了对方的战斗后。   “……塔露拉。”本以为不会回答的爱国者忽然开口,嗓音低沉但清晰:“你想离开雪原,你会被乌萨斯的铁甲碾碎。”   他或许是故意的,故意在塔露拉的面前展示出这份力量,让这个年轻人明白,她决议去抗争的究竟是如何的庞然大物。   “爸?”霜星愣了愣:“为什么是现在?我们不是打赢了……”   “盾卫已经去收集物资,你收队。命令全部人转移。”爱国者吩咐道,他再也没有去看塔露拉。   “……是。”   霜星有些不甘,但爱国者不容置疑的命令她却无法开口说什么,爱国者教导他军队的习惯,霜星早已深入骨髓。   等到霜星离开,爱国者又重新将目光落在塔露拉身上。   在高大的温迪戈面前,德拉克的身影显得如此渺小,温迪戈投下的影子,就足以将德拉克整个笼罩。   “你和你的计划会让所有人送命。”   塔露拉听到爱国者这么说,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遮掩,直接,果断,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注定发生的事实。   塔露拉忽然意识到,这是面前的温迪戈第一次向自己明确发表他的意见和回应,尽管这意见不可撼动,伤人入骨。   他没有讥笑,嘲讽,可陈述事实的语气却比任何讥笑和嘲讽都要让人觉得失望,她所有的计划,她所做的一切,在亲眼见识到爱国者的力量后,都成了一场愚蠢又可笑的戏码。   这就是爱国者对她和她想法的回答。 第十五章 斗争   要放弃了吗?   不该放弃吗?   是啊,仅是乌萨斯残余在雪原上的三线部队就让塔露拉和他的感染者战士们疲于奔命,如果没有爱国者和游击队的加入,兴许他们连独自对抗纠察队也无法做到。   而南方呢。   南方是乌萨斯主要移动城市的汇聚地,南方的土地富饶肥沃,能养活更多人,也存在更多机会,但南方也有乌萨斯最强盛的军队,最精良的武器,最训练有素的战士,久负盛名的军团。   可如果留在西北的冻原上,感染者就永远没有出路。   塔露拉知道的,她心里其实明白,自己所期望的不仅仅是单纯让感染者们活下去,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活下去,她明白只有真正推翻乌萨斯的苛刻统治,感染者们所祈求的安稳生活才会真正到来,而在此之前,一切的退让,妥协,忍耐,都不过是延迟的死亡,虚假的奢望,只要乌萨斯还存在,感染者就永无出头之日。   但她也明白,明白自己也许是受到了科西切的影响,她难免想要证明什么,证明自己的观念是对的,证明科西切错了,她有强烈的或许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胜负欲,争强好胜是铭刻在每一只德拉克古老血脉中最强烈的斗争因子。   德拉克天性如此,谁也无法避免。   “西北冻原也不能让我们活下去,我们的队伍越壮大,就越需要食物和能源补给,厌恶我们的聚落远比支持我们的村庄更多。”   塔露拉试图说服爱国者。   “一年一季的苔麦……哪怕我们也参与耕种,那能收成多少?我们的田地会不会被纠察队毁掉?游击队能够轻松的战胜他们,但其他感染者做不到。”   她说的很有道理。   随着感染者势力的壮大,迟早有一天他们要面对这个问题,面对乌萨斯将目光投向北方,而到了那时,他们如果尚未成长起来,乌萨斯清剿他们将不费吹灰之力,可想要壮大,冻原养活不了这么多人,他们唯一的出路是南方,是南方的感染者和南方的土地,但那也意味着他们必须提前和乌萨斯交锋。   意味着今后的战斗或许再也不像是雪原上这么轻松,也意味着将有更多人丧命。   他们没有时间去成长,感染者有限的生命也不允许他们去成长,但所幸乌萨斯的感染者数量从未减少。   “你在加速他们的死亡。”爱国者冷声说。   她从这名年轻的感染者双眼里看到了斗志,可同样也看到了野心,她的双眼燃着火,那火焰不分敌我会烧掉她能看到的一切,最终也连她一起烧掉。   她可能尚未意识到这个问题。   可爱国者不同,爱国者比任何【|   他清楚死亡总是来的轻易而举,他也清楚和塔露拉有着同样的信念的年轻人是如何在乌萨斯宽厚的城墙内丢掉自己年轻的生命。   她们总将事情想的太过轻易,她们总以为满腔的热血就能得到伸张和解脱,可事实永远不会如此。   “我们只有离开冻原,不是去萨米,也不是去荒地……我们向东方去,向南方去,向温暖的地方去。”塔露拉握紧手,像是在宣泄自己的想法。   “你要怎样生存下去?你要怎样让我们这么多人生存下去。”爱国者沉声问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而他也清楚,塔露拉自己并没有一个可行的方案,甚至她或许没怎么去考虑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对她而言,根本不用考虑。   “游击队是在救人,但游击队绝不会牺牲游击队之外的人,只有战士才牺牲。”爱国者说,说的如此露骨,就仿佛再说塔露拉的计划是让更多不是战士的人去送命。   “然而,在各个城市和城市周边生活的感染者,远比在冻土上的更多。”塔露拉反驳道:“您常驻北方,对北方的感染者遭遇深恶痛绝……所以您也不太有机会了解到,南方的感染者是怎样生活的。”   塔露拉斟酌了话语,她在向爱国者陈述一件正在发生的事,可塔露拉忘了,也许爱国者和她不同,也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着一如塔露拉雅特利亚斯一般伟大的想要“拯救世界”的想法,爱国者不这么想,爱国者只想保住自己能保住的人。   但他不会说塔露拉毫无自知之明,这个姑娘他只是太过年轻。   美好的年轻,一如当年博卓卡斯替第一次举起自己手中的长矛,他以为自己能够为保卫卡兹戴尔而战,而如今,卡兹戴尔和岁月都已离他远去。   “他们过得很好?”   爱国者故意这么问,他常年驻守北方,可他刚来乌萨斯时,他生活在南方的城市里,他在那座名为圣骏堡的巨城内被先皇接见,后来,他有了家庭,即使他失去了这些,在南方,在关乎感染者的事件中,永远失去了他们。   “他们过得很糟。”塔露拉摇头说。   “你想吸纳他们?”   无疑,爱国者越发确信了他在塔露拉眼中看到的那团火,那团带着某种可怕野心的火焰。   “我要团结他们。”塔露拉说的很肯定。   “帝国看向感染者时,你首当其冲。”爱国者说,却又像是询问,巨人俯视着面前的德拉克。   塔露拉口中所谓的团结只是换了一种说辞的聚众造反。   但塔露拉没有退缩,她仿佛明白了爱国者话语中的意思。   “不是团结在我身边。”塔露拉摇头:“是团结在同一个理念周围,所有感染者一起。”   爱国者俯视着塔露拉。   “理念?感染者在冻原上被挡住锯末,在矿场里被当做废渣,在聚落被当成惩示,在城里被当做什么燃料。”   又一个不切实际的说辞,爱国者心想,面前的塔露拉也许没理解什么叫做感染者,在染上源石病之前,他们和痛恨他们的人本质上并无区别,或许不过是感染者这个理念被单独剃了出来,长久以后,让所有人都误以为他们成了两种不同的生物。   一个可悲的笑话。   而塔露拉想要团结的,或者说想要聚集的就是这样一批人,就是这样一个潜藏着巨大祸端的炸药。   “冻原上的感染者既不无知也不愚蠢,我们不抱幻想,所有的理念在被实践前都是幻想。”   “但所有人们以为的幻想,也都可以是尚未被实践的理念,而我们正在这么做,我们可以去这么做。”塔露拉反驳道,她的确很擅长争辩,科西切曾精心培养过她,无论语气,话语,甚至是姿态,这让她成为了在城际会谈上崭露头角的城市新秀。   公爵的养女和继承人,即使她抛弃了这个身份,但科西切的影响依旧如影随形。   “哪怕失败?”   “即使我们死了,也会有人继续继承下去,至少我们曾这么做过。”   “你想做英雄,塔露拉,你轻易说出了死亡,但你的英勇会害死更多原本不用因你的英勇而死的人,在战场上,一百个战死的士兵中也许能出现一个和你一样的人,战士不该惧怕死亡,但战士更该做的,是赢得胜利的同时让自己努力活下来,我没在你身上看到这点。”   爱国者出声说:   “你的一念之差会让许多人为你送命,而你只是告诉了他们一个理念,一个你既不能保证实现,也做好了死亡准备的理念,但在冻原上还有矿场,有巡逻队,有愚蠢懈怠的守军,我们还有地方获得资源,也可以不用因你的理念而丧命。”   “……”   塔露拉没有回答。   这是爱国者第一次说了如此之多的话语,发表自己的看法,可她的看法却残酷的让塔露拉找不到反驳的余地。   或许大可说爱国者怯懦,霜星说的没错,爱国者就是一个老顽固,一个守着一亩三分地不顾今后的老顽固,他担心未来,他面对现实,他和大多数老人一样,面面俱到却又瞻前顾后。   老人是永远无法狠下心为了某个理念就孤注一掷的,如果连他们也这么做了,谁又来为年轻人的冲动而买单。   良久之后,塔露拉才重新开口。   她调整了态度,不再试图用自己的理念来说服爱国者,而是交流,或者说商议。   “冻原上的资源迟早会被耗尽,因为我们没有开发资源的手段。”塔露拉说:“我们没有可持续运作的移动城市,没有称职的天灾信使。”   我们就像老鼠一样在雪原乱窜,到处收集可怜稀薄的物资和食物,这又能坚持多久,乌萨斯的防备只会越来越重。   冻原有矿场,有丰富的矿业,可感染者既没有稳定成熟的工业体系,也没有相关的技术人才,他们甚至拿不出一台重型采矿机械。   这永远是致命的,永远是一个无法妥善解决和回避的伪命题。   “可你想走向城市,我们一无所有。”爱国者说。   “我们会获得新的朋友。”   “谁是你的朋友?”爱国者没有任何犹豫:“我可以承认你的计划有过人之处,然而你所图谋的,即使有可取之处也不出奇。”   毕竟,即使伪装的再好,爱国者也能看的出来,区区一个感染者的问题还填不满面前这头德拉克心里那愤怒燃烧的熊熊烈火,她渴望着更多东西作为柴薪,不管是感染者,还是整个……帝国。   “有多少战略家在冻原上潦倒而死?你所说的这些,我看不出你为何能做到,你甚至比不上那些死在这片土地上的战略家,至少他们中曾经有人亲手实现过,而你,一个理念?你靠什么去实现。”   爱国者问,他失去了和塔露拉继续谈论下去的想法。   “为什么先皇能让大地颤抖?因为他执着于此,且从不谈论远大愿景,他只迈步。”   塔露拉看到爱国者看向自己的眼神,平静,可正是因为平静所以才说明他并不认同。   她听到爱国者说。   “……而你不能。”   仿佛是做下了某个决断。   塔露拉怔住了,爱国者终究否定了她,不是因为她的计划,他在质疑的是塔露拉本身。   一个可笑的,天真又浮夸的傻子。尽管爱国者没说的这么绝情。   “……先生!”   “你说我会被乌萨斯的铁甲碾碎,你给我展示了乌萨斯军队真正的力量,我承认,他们迟早会将目光看向我们这里,我们总有一天会被抓到,我们都逃不过。”   塔露拉挺直了脊背,他直面着面前的高大的温迪戈。   “让他们来?”她问:“您会这样想吗,先生,冻原会让您更好的准备一场决战吗?”   答案是否定,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一旦当乌萨斯到来,冻原上的感染者那时又能做什么,反抗,可他们凭什么反抗。   他们屈服于这片刻短暂的安息里,他们已经失去了反抗的时机,那才是真正的死亡,且连挣扎也无法做到。   塔露拉的目光如此笃定。   爱国者忽然明白了她话语里潜藏的意思。   “你在寻找一个新的战场?”   “我在寻找一个胜机。”塔露拉说。“对,您说的的确没错,我无法去实现我说是的那个理念,至少现在我做不到,可先生,尊严从来只在剑上,而不是妥协和退让,我们要直面他们,我们总要直面乌萨斯,即使我们会倒下,可感染者却不会,永远也不会,永远会有人站起来反抗他们,只要乌萨斯依旧这么对我们,我们就永远不会向他们屈服。”   “是的,我们会死,会死在这里,死在南方,死在我们从未到过的地方,可我们也会让乌萨斯明白,明白我们的意志,用我们的血,用我们的作为,对于更多染着来说,那就是希望,但对于你我这种战士,那更是一个契机,摆脱我们固有战略的唯一契机。”   塔露拉的语气渐渐平缓下来。   她看向爱国者,这一刻他再也不觉得面前的温迪戈让她觉得无法直面,也再不会想当初那般话语戛然而止。   塔露拉说:“我一直记得很清楚,有人曾告诉我,当我们决定为某件事,为某件我们为之追求的真理而决定进行斗争时,我们就该做好牺牲的准备,您会说我是在进行一场危险的赌博,是的,但不走上赌桌,我们就连赢得资格也没有。”   “在冻原上的辗转到头来也只是慢性死亡……就像我们身为感染者剩下的那点生命一样,我要不断重复这一点,因为你我都清楚。”   你我都清楚,即使我们不去做,也会有更多人去做。   你我都清楚,我们本就走在牺牲的路上。   除此之外,即使苟延残喘的活着,到死那天我们又还能剩下点什么。   “……”   爱国者沉默下来。   他罕见的沉默了良久。   他看着塔露拉,最终只是转过身,高大的温迪戈逐渐远去。   他的话语伴随着脚步在塔露拉耳畔响起。   “我女儿也许会相信你,但我,我不相信一个从没因事实而失望,一个只是在陈托自己某种假大空学说的人。”   “……”   塔露拉望着温迪戈的身影远去,消失在是视野,她紧握的手缓缓垂下,心里似乎松了好大一口气。   爱国者彻底否定了她。   她以为自己肯定会觉得很失望,可事实上,她心里并没有多少失望,她只是越发觉得自己理念的正确。   感染者就该这么活着,而不是坐等源石密布身体死去的那天。   ps:双线,从这里就可以看出陈默和塔露拉对感染者态度的不同,以及日后必然会出现的分歧。   整合运动缺少什么,靠什么来实现,这不就说到点子上了,命运……贯穿始终。 第十六章 尊严   在卡兹戴尔塔巴镇。   w和她的侦查小队带回关于塔巴镇驻地的情报后,我亲自带人突袭了驻守在塔巴镇的雇佣兵部队,他们试图将塔巴镇打造成一座前线要塞,横插在战场的最前端。   巴别塔的炮兵团连续轰炸了一夜,顶着炮火轰鸣声突入塔巴镇的萨卡兹前线战士,战火点燃了城市,那无疑是一场惨烈的战争,那场战争所导致的唯一结果是塔巴镇在一夜过后被彻底抹除在卡兹戴尔的地图。   类似的战争还有不少。   我还能告诉你很多,很多你没有设想过的事,你没有经历过的失望。   在战场上,善良永远不能拯救你,在战场上我们必须舍弃一点什么,人性,没错,战争正在让人逐渐从人沦落为一头野兽,甚至是行尸。   所以有时候,我会自己告诉自己,给自己留一点清醒的念想,好让自己记得自己还是个人而不是投身战场,蚕食血肉的野兽。   可有时候,我们正在做着类似的事,有时候这种轻易将一具生命剥夺,决定他人生死的感觉会让我们产生无法抑制的掌控感和成就感。   难以抑制的愉悦,兴奋,潜藏在骨子里的暴虐和嗜血,这些感觉足以让一个人沉沦。   鲜血,硝烟,尸体,废墟……   生命逐渐在战场上失去了本该有的厚重,当生命像是野草般倒下时,你会忽然明白一个道理,生命其实很廉价,无比廉价,而当你明白这个道理后,生命就将变成地图上一串不断增减的数字。   这很可怕,塔露拉,但大多曾担任过战场指挥官的人,他们都有过相似的经历,被人认为冷血,无情,残酷。   人们有理由这么去看待他们。   你会为了你的理想去成为那种人吗?   你做好了准备去成为那种人,为了你所说的尊严,为了你以为的理想,从这里走出去,你看到的每个人【#   那句老话说的从来没错,一将功成,万骨枯。   当时的塔露拉并没有立刻做出回答。   她只是握紧了手。   是的,她没有做好准备,至少没有做好失去阿丽娜的准备,她会说,也许她会说,她要尽力避免这个结果的发生,然而她无法去保证。   谁也无法保证。   ——————   什么是尊严呢?   什么又能称之为有尊严的活着,被人敬仰,或者敬畏,被人尊敬,无人反驳,一人之上,又或者说,拥有不俗的家世和身份,每个人都对你表现的无比敬仰。   这叫做尊严吗?   这难道不能被称之为尊严。   不,尊严是不同的,对于不同的人而言,他们对于尊严又不同的看法,就像是陈,她拥有不俗的身份和家世,然而这些并不能让她觉得尊严,她的人生曾被规划的一帆风顺,可对于她这种人性格的人而言,被规划的整整有条的人生却无法让她觉得是一件幸事。   被左右的人生,被束缚的手脚,一生都活在某个阴影下,这不叫尊严。   无理由的被剥夺,压迫,歧视,只是因为他们可能造成的危害和风险,被约束自由,被夺走权利,被视为猪狗。   这也不叫尊严。   “走!”   陈默伸手将下方的曹知拉上楼,下方,几根弩箭呼啸着顶在了他原本所在的位置。   还没来得及喘气。   曹知刚想道谢,陈默忽然将他仆到一旁。   猛烈的爆炸在他们刚才所处的位置,整片视野都在爆炸中颤动,窗口坍塌下来。   陈默推开压在身上的砖石。   爆炸后的烟雾遮蔽了视野,火光摇曳,他听到楼下叙拉古人的呼喊。   “走,上去,抓住他们!”   “你们,带着人围住这里,其他人跟我上去,让狙击手就位。”   “注意,一旦发现他们,死活不论。”   断断续续的呼喊中,曹知咳嗽着从地上爬起。   “怎样?”他听到陈默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还行。”   “他们要上来了。”曹知转过头,他看到陈默蹲在他不远的墙后,正对着楼梯口的方向,手里握着一柄短剑。   他压低了呼吸,直到曹知靠了过去。   “你应该庆幸他们没准备火炮。”陈默压低声说,看了一眼灰头土脸的曹知,后者蹲在他两米外的墙后,持着自己的武器和他一起对着楼梯口。   “他们能拿出那东西我也认了。”曹知回答。   楼梯口下方响起了脚步移动的声音,陈默竖起食指,曹知点了点头。   他比了几个战术手势。   曹知压低了呼吸,握着刀柄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小心点……”   “知道。”   “科索带几个人去三楼,注意安全,二楼交给我们,老大他们已经在楼下的承重柱上安装了炸药,这两人决计逃不出这里,别让奥格曼那群人占了便宜。”   脚步很轻,端着弩箭的手从两人的视线内探出头,人影缓缓走过,谨慎的开始搜索楼上的每间房间,手电的光照亮了楼道内的灰暗,尘埃在光中浮沉。   陈默抬起三根手指缓缓收起。   “动手!”   “他在这里!”   陈默猛地从门后冲出,一脚踢在面前鲁珀的膝盖,在对方顺势倒下后,扣住鲁珀手中的弓弩,将对方的身体顶在身侧,堵住楼梯的方向,匕首划过吼间。   几枚弩箭钉在鲁珀的尸体上。   “快射击。”   “等等,那是自己人。”   “抓住他们。”   “索伦!该死,*叙拉古粗口*!!!”   短短一秒,陈默将尸体推开,手中抢过的弓弩接连发射,破空声中弩弦在黑暗中轻颤,弩箭穿过短短的距离,插入后方鲁珀成员的喉管。   尸体倒下,手电滚落下楼道,灼热的血混进地面的尘土。   “撤!快撤!”   “科索他们还在上面。”   “管不了那么多了,那家伙不是我们能对付的,留下来都得死!”   鲁珀们匆忙退出楼下。   陈默回过头,曹知正将一名双手捂住自己喉管的鲁珀推开,他还没有失去意识,口中发出无意义垂死的哀鸣,最终眼神渐渐灰败下去。   血染红了曹知半个肩膀。   “上楼。”   陈默捡起地上的弩箭,朝着楼上而去,曹知急忙跟上他的脚步。   鲁珀们或许是听到了楼下的动静,陈默刚上楼,几只弩箭就朝着他而去,黑暗中,躲在楼梯后的鲁珀一刀砍了过来。   陈默偏头躲过想自己砍来的刀,一脚踢在鲁珀腰侧,后者向后倒去,视线中,一柄匕首正在眼里放大。   锋利的刀刃轻而易举撕开了血肉和外衣。   猩红的血顺着陈默握着匕首的手和留下,血烫的出奇。   “科索!”   “放轻松,深呼吸。”陈默扶住了还没失去呼吸的尸体。   科索听到他在自己耳边说,随手架起了手里的弩,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都别过来!”他猛地回头大吼道。   可视线中,暴露出身影的手下正在倒下。   “都回去!”   “晚了。”   他听到对方这么说,匕首带着大片血迹抽出,身体失去支撑朝着楼下滚去,倒下的前一刻,他看清了上楼的曹知的脸。   “……是你。”   他张开口,却已经没力气在将【<   曹知上楼的时候,楼上的鲁珀已经失去了生息躺在地上,陈默斜身靠在窗口观察着下方,好躲过楼外可能被利用的狙击点。   “看来我还是低估了陈兄弟你的能耐。”曹知收回视线低声说。   这个人下手果断狠辣,仿佛根本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不,或许在他眼中对这件事早已习以为常。   “后悔了?”陈默没有回头。   他能想到在看到自己动手之后,曹知心里会有什么想法,他会觉得和自己选择合作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   “倒不至于。”曹知摇头说。   陈默回头看了他一眼,将匕首插回腰后。   “以前在哥伦比亚做过一段时间雇佣兵,这些都是那时候留下的。”陈默解释道:“不过,如果你信的过我,也不会故意让那两个人先逃走了吧,曹老哥,你是不是已经做好了留在这里的打算了?”   “陈兄弟这是在怪我吗?”   曹知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他只是看了看陈默收回腰间的匕首和他身后背着的那个长盒。   “你想让我搭上命,我难道还不该怪你,我没猜错的话,你在故意将这些人引过来。”陈默收回视线,靠在窗前,望着站着楼梯口的曹知,他将手里的弩扔在地面。   “都到了这时候,曹老哥还不打算说两句老实话?”   “那你呢,陈兄弟。”曹知问:“都这么久了,现在才问,你之前说那名受伤的鲁珀是你妻子,恐怕随口胡扯出来的吧,我承认,的确,是我故意将他们引到这里的,但如果不是陈兄弟你,光靠我自己是肯定没法作成这件事的。”   “图谋已久?”   “恰逢其会罢了。”曹知摇头说:“这几年我们一直在这座城里生活,你说的没错,离开这里之后我们又能去哪儿,这片大地太大了,但这片大地上却从来没有我们感染者的栖息之地,我带着他们离开不过只是带着他们去送死罢了。”   “年轻人还好,但很多老人,病情已经恶化的人,以他们的身体条件离开这里就是死路一条,我没法这么做,他们也走不了多远。”   “所以……”   “所以只要把城里两个家族的势力给清理掉,我们就能彻底在格拉瓦站稳脚跟,内地的家族看不上这座小城,这条走私线路对他们意义不大,但我们可以接手他们的生意,如果我们能接手他们的生意,处境会和过去大不相同。”曹知说:“但两个家族的人不合,以他们的关系也很难派出主力合力去做同一件事,我不想好不容易清理了一个家族,却让感染者们背上罪名,让另一个家族势力壮大。”   “那背上这个罪名的人就该是我,是吗?”陈默问:“实在再好不过了,四个家族在城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产生内斗,其中两个小家族的势力被彻底抹灭,凶手只会在两个进入这座城市的家族和我之间产生,哦,对了,也许你们可以试着推波助澜一番,因为似乎没人知道你们和我合作,但之后拿到了这条线路的你,我很好奇,你一个感染者要怎么接手走私生意?”   “感染者?”曹知摇头:“我似乎从没说过自己是感染者,我的人会加入其中一个家族,或者说任何一个可能看上这里的家族,到最后成为他们的区域代理人。”   “那你手下感染者会怎么样?”   “会过得比以前更好,格拉瓦只剩下一个声音,而这个声音就是我们。”曹知说,他缓缓从身后取出了一样东西,一个w最喜欢的玩具,法术装置感应器。   “一年前,我有了这个想法,但我发现自己很难做到,所以我一直在等,等一个机会,我们花了一年的时间偷偷收集材料制造源石炸药,有人因此而死,但这都是值得的,这附近的通路上已经被埋下了炸药,只要我按下这个玩意,包括这栋楼在内,这周围几百米再难找到一个活物。”   “为什么不按下,为什么要告诉我?”   陈默问,他看着曹知手中的起爆器。   “你可以悄悄按下你手里的东西,我不可能一直防着你,你总能找到机会。”   “果然,陈兄弟你一直在防着我。”   “彼此彼此。”   “那我就说实话,我不确定陈兄弟你是不是真的会和我一起死在这里,当然,也许我也想活下来,毕竟没谁想死。”曹知说:“如果我不幸死在了这里,陈兄弟和我那群手下,还有那名鲁珀,你会怎么做?”   “没这个如果。”陈默摇头说。“既然你敢告诉我,那就说明你已经避开了这个选择,说吧,你打算怎么做?”   “我可以送你们出城,给你们提供物资,从此以后你们和我们之间再无瓜葛。”   “……如果我不同意。”   “那我就只能试试下面的炸药能不能把我们一起带走了。”   曹知的拇指按上了起爆器。   “或许可以,但我们的时间不多,陈兄弟,下面的人可都想要你我死在这儿。”   陈默迟疑了几秒,他移开搭上匕首的手。   “……真有你的。”他看着曹知说。   曹知移开拇指。   陈默没有动手。   曹知松了口气。   “我知道我再说什么你可能都不会相信,但陈兄弟,谢谢,我欠你的。”   “未必。”陈默说。“你的目的一开始就是这座城里的那两个家族,我替你们背这个名头,你们帮我们离开,我们之间没有冲突,你心里也很清楚,我没什么拒绝的理由,所以我们两不相欠。” 第十七章 德克萨斯做得到吗   曹知想带着他的感染者取代格拉瓦的主导权,但他们不能也无法直接对城里的家族动手,且不说他们是否能够赢,就算他们赢了,叙拉古的规矩也不允许一个感染者集团在袭击了家族势力之后还能安然无恙。   没人敢开这个先河,这里的消息被泄露后,他们将成为整个叙拉古家族势力的敌人,叙拉古再也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   但也有一个前提,这个前提就在陈默和德克萨斯身上。   如果特洛卡和奥格曼这两个本土势力是折在了两个外来人身上,曹知就能够洗清嫌疑,不管之后他采用什么方法获得这座城市和他口中的走私网路,起码明面上感染者们和这件事无关。   陈默想,兴许他之前所说的袭击奥格曼家族仓库的事,他手下的那群感染者多半会伪装成特洛卡家族的人,或许他们还有些别的什么手段,无疑曹知看上了那里面的东西,但是否会和他之前说的一样带着东西撤离格拉瓦还两说。   陈默当然没有信任这个姜齐人,不如说他们谁都没有真正信任过对方。   “我只希望,在你的剧本里,别之后又把我当成什么卖好的筹码。”陈默看着曹知说,“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还不想和陈兄弟你作对,我也认为,我们现在没什么必须对立的理由。”曹知摊开手说,他将手里的刀插回腰间的鞘里。   “我妻子现在在哪?”   “她暂时很安全。”   “暂时?”   “等我们从这里离开以后,我保证她不会少一根汗毛。”   “呵。”陈默冷笑一声:“你准备怎么从这里离开,先说好,外面起码有上百个敌人在等着你我,每一个可能从这里离开的地方都被狙击手盯死,我敢保证在我们露头的瞬间就会被发现。”   “埋下的炸药会先从最外围引爆,我们可以趁着他们混乱的这段时间下楼,避开狙击手的视线,楼下准备了离开的通道。”   “你先走?”陈默问。   “当然。”   曹知点头。   “别耍花样。”   “不会。”   陈默看着曹知手里的起爆器。   几秒后猛烈的爆炸声在楼外响起,连续的爆炸引起的火光沿着窗口照亮了陈默站在窗旁的声音,他听到楼下杂乱的呼喝。   “谁?是谁擅自引爆了炸药。”   “不是我们,老大,爆炸是从外面传来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街道都被堵住了。”   “这是陷阱!*叙拉古粗口*,奥格曼家族的人呢,他们在搞什么!”   “是特洛卡家族的人埋伏了我们。”   “放屁,炸药是奥格曼家族的放的,他们想除掉我们,兄弟们,跟我上,给这些混蛋点颜色看看。”   “你他妈说什么,明明是你们做的。”   “杀了他们!杀了这群卑鄙的混蛋。”   “你敢打我!”   “住手!全都给我停下。”特洛卡家族的首领大声命令着双方撞在一起的人群,试图停止混乱:“谁敢动手我先杀了他。”   “都给我住手!”奥格曼家族的首领也跟着喊道。   “他想杀了我们。”   一个黑帮打扮的人撞开人群,冲到奥格曼家族的首领身前,他满身鲜血,一脸硝烟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老大,特洛卡家族的人袭击了我们的据点,留在据点里的兄弟们都死了,我趁乱逃了出来,他们是想把我们除掉啊,完了,全完了。”   特洛卡家族的首领睁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奥格曼家族的首领一把拎住那名仓惶手下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据点,据点完了,仓库,仓库里的东西也被抢走了。”手下带着哭腔喊道。   奥格曼家族的首领脸色变了变,彻底阴沉下来。   “怪不得,怪不得,我说特洛卡家族的人怎么忽然说要暂时停战,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好啊,好的很,好一招釜底抽薪。”   “等等……你先听我解释,这件事有问题,我们的人都在这里!”特洛卡家族的首领急忙解释。   两个家族之间本就矛盾重重。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解释什么,特洛卡凡特!!!”   “这是个圈套!有人在污陷我们,如果我真想这么做,我们现在就可以动手,但你想,用你的脑子想想,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好处多了去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想将走私网全吞到一个人肚子里。”   “放屁!”   “兄弟们上啊!给家族的死掉的弟兄们报仇!你们还在等什么。”   一个家族打手一砖头将面前的特洛卡家族成员拍倒在地。   人群顿时再次混乱起来。   动手的人看着混乱的人群,和几个人对视了一眼,扔掉武器,悄悄退出了混乱中心。   “小地方的家族总是不成气候,为了一点点利益就能打的不可开交。”   混乱的后方,男人放下了手里的望远镜。   “那你不去阻止他们?”他身旁的人斜眼看了看他问。   “你不也没动手吗,查尔斯,你们家族的首领被人给干掉,凶手跑到我们地盘上,如果不是你们自己废物,那里会变得像现在这么麻烦。”   “别说我们,你们特林的几个继承人不也同样被人给干掉了。”   “谁知道是不是你们干的,你和你那个疯子首领越来越不守规矩了,奉劝你一句,这样的家族在叙拉古的历史上长久不了。”   “注意你说出的话,特林。”   “如果我不注意,现在和我站在一起的只会是你的尸体,查尔斯,抓不住那家伙我们都没好结果。”   被叫做特林的人回答,将手插回大衣里:“现在看来,搅局的人比我预想的还要多一点。”   “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谁最后能抓到凶手,带着他们或者我们自己的尸体回家族。”特林说着转过身,朝着楼顶门口的方向走去:“他们的闹剧结束了,现在该轮到我们自己动手。”   陈默跟在曹知身后向着楼下的通道走去。   他听到了外面的响动。   叙拉古语他学的还不够熟悉,只能依稀辨识出几句话语。   “外面可真热闹。”看着曹知拉开堵住通路暗板的背影,他随口说。   曹知手里拿着手电,顺着梯子往下爬去。   “他们打起来了。”   “你做了手脚?”   “有几个兄弟。”曹知回答,看着陈默顺着梯子从上面跳下,喧嚣声远去,周围忽然安静下来,只有手电的光芒照亮了黑暗的通路。   脚步声在黑暗中无比清晰。   相同的景象,不同的人,移动城市的下方总连接着不知道通向何处的废弃甬道,这是人类造物所遗留下来的痕迹,通常也成为城市最底层那群人最擅长运用的道路。   曹知能感觉到陈默在背后盯着他的眼神,或许是有些不安,也或许是忽然安静下来后,有些不适,他忽然开口问道:   “有个有趣的说法,不知道陈兄弟你听过没有。”   “哦?你是说鼠道。”   “是鼠道,只有老鼠才靠这种黑暗的地方活着。”   城市的人们有个有趣的说法,把这种四通八达的道路叫住鼠道,因为只有老鼠才会生活在黑暗的下水道中,过着食腐,肮脏的生活。   这个说法很准确,但也不够准确,城市外的感染者有他们自己的活法,城里的感染者也有自己的活法,生命总是追求活着,对死亡有天生的抗拒,这是天性,无法避免的天性,对生存的渴望,对活着的依赖。   “在我和我的弟兄来这座城市前,这里的感染者们就过着和老鼠一样的生活,靠着我们脚下这些四通八达的地下通路躲过家族和城市对他们的清理,小心翼翼收集一些食物,忍饥挨饿,有时候实在撑不下去了,就去悄悄偷点东西,运气好没被发现,运气不好被当场打死,尸体扔出城。”   “我在听。”陈默平静出声示意。   “我看的出陈兄弟你不是一般人,也没有一般人会有你这种能耐,实际上我们都很清楚感染者过着什么生活,在那里都一样,我不觉得自己有能力改变这些,我只想让我们这群人的生活好那么一点,不需要别人来同情,甚至尊重,只要我们能活的稍微好一些,顺利一些就够了。”   “但你却利用了他们。”陈默说。“利用那群感染者为你占下这座城镇。”   曹知的脚步停了停,又继续向前走。   “你说利用?没错,我是利用了他们,但我不觉得自己有错,感染者中我的确对不起有些人,他们信我,可我没有告诉过他们我的目的。”曹知说:“可只要我拿下了这座城,彻底掌控了整条对接莱塔尼亚的走私线后,他们和我们的生活只会越来越好。”   “我听过不少人和你说过一样的话,在没有真正实现你说的那些之前,或许你心里真是这么以为的,但事实到底如何,我说了不算,你自己说了……也不算。”陈默说:“何况这些和我无关,无论是你,还是你手底下那群感染者,你利用他们也好,真心为他们考虑也罢,这些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哈,我猜你就会这么说。”   “那你猜的半点不差。”   “你这种人见惯了生死,所以很少再愿意和与自己无关的事扯上半点麻烦。”   “不,我不过是多长了个心眼,如果不是这点,不是我刚好有点能耐,我想现在走在这条路上的应该就只剩你自己了不是吗?”   “我没那么想。”曹知说。   “可我会那么想。”陈默平静的回答:“有能耐的人很多,曹老哥,你我都勉强算是其中之一,但有能耐还能活下来的,现在这里就只剩下你和我。”   “……”   曹知跳过了这个话题,几秒后问:“我很好奇,陈兄弟你背着的盒子里装着什么?”   “猜猜?”   “武器。”   陈默没有回答。【&>   曹知也没有在继续说些什么。   奥格曼家族驻地外。   伪装成特洛卡家族成员的感染者们正在将从奥格曼家族仓库中抢走的一部分物资藏起来,他们很聪明,只是抢走了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放了一把火,到时候他们手里这批货物就不会在惹上麻烦。   “乔治,你怎么回来了?”   吉姆看着从外面一瘸一拐走过来的两个人影,到了近前,他才看清是乔治和拜伦。   “曹老大让我们先撤回来的。”乔治说,扶着拜伦。“回来的路上拜伦被那群狗日的的弩箭射中了腿。”   “我没事,吉姆叔。”   “你这还没事,快,这里来几个人,带拜伦去找多里安医生,医生就在里面,你留下来,乔治,我还有话要问你。”   “就算您不说我也不会走的。”   “臭小子。”   乔治看着拜伦被扶着走远。乔治垂下头。   “其实是拜伦推了我一把,不然受伤的人肯定是我。”   “你这混小子从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现在终于学会内疚了。”吉姆一脸惊讶。   “就别损我了,不是内疚,我就是觉得拜伦他平时畏畏缩缩的,有点瞧不上他那副样子,但没想到……唉,倒是被他给救了一次。”   “多大点事。”吉姆拍了拍乔治的肩。“没出事就好,曹老大那里情况怎么样了?”   “他带着那个外来人朝着我们以前布置的地方去了,曹老大担心会被那人看出问题,就故意和我们分开了。”   “那家伙很不简单,曹老大大概是摸不清他的路数,能让曹老大这么上心的,还是头一次。”   “但他带的那只鲁珀还在我们手里。”乔治说。“他应该不会和曹老大翻脸。”   “说不准,谁知道那只鲁珀到底是不是他的妻子。”   “看他那么在乎的样子,应该是吧?”乔治有些不确定。   “你啊,年轻人。”吉姆轻叹了一口气,“有些事不是你表面上看去那么简单的。”   “哦,我倒是有些兴趣,不知道这位……感染者大叔,能不能和我讲讲?”   一个带着些许好奇的声音忽然在两人背后响起。   两人下意识回过头。   白色的狼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原本应该在那里的七八名感染者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狼露出笑容。   手搭在腰间的肩膀上。   “放心,他们还没死,不过一会儿就说不清咯。” 第十八章 熟悉的味道   【我们要重拾感染者的尊严,我们要拿到一片属于我们自己的土地。   我们要让乌萨斯听到无数感染者的声音。   所以让我们紧密团结在一起,我的兄弟姐妹,我的感染者同胞,我们将一起面对,并肩作战,生死相托。   土地,食物,不,我们绝不止步于此,我们要尊严,自由,权利,而是不仅仅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如果他们不给,我们就自己去拿,如果他们不允许,我们就拿起武器。   从今天起,我们绝不退缩,也绝不再向任何人妥协。   过去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过去我们被压迫,被剥削,被当做社畜随意处置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而如今,现在,此刻,我们拥有同一个名字,我们是感染者,我们同样也是活生生的人。   今后我们将为感染者而战,为我们自己而战……】   1093年那个秋天,来自卡兹戴尔和维多利亚的物资和武器通过乌卡两国边境秘密送往乌萨斯东南部。   在那幢曾经的黑墙内。   我听到了这样一番激励人心的演讲,演讲那姑娘让我无比熟悉,很多年前,我曾希望她永远不要踏上这条路,可这么多年过去,本该一直陪在她身边的我却没能遵守这份约定。   世事无常,令我和她都过上了我们曾经从未设想过的生活。   可看着站在上面的她,无疑她被无数人所憧憬,感染者们信任着她,信任着他们的领袖,她就像是一道光照亮了这群人内心缺失的空洞,她无偿的给予这些饱受苦难的感染们以希望,她就像是一道火,一道即使是在寒冬腊月的深夜,在狂风暴雪中依然顽强燃烧的火,即使寒风呼啸,即使火苗在足以冻结它的温度下摇摇欲坠。   我听过无数人的演讲,其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当属曾经的卡兹戴尔,可面前的她也走上了这条路,不,她所选择的这条路要比卡兹戴尔更艰难无数倍。   但她从来不是一个会轻易退缩的人。   如果说晖洁表面上给人印象是个执拗的人,那么她,或许也相差不远,只是她习惯于将自己的执拗藏在心里,她小时候就是这样,往往不对任何事表现的过分依赖,她小时候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一个小大人,心思狡黠却从不故意点破。   她心里藏着什么,藏的很深,从不轻易告诉任何人,即使是我,所以有时候连我也会觉得她很难缠。   但就是这样一个难缠的姑娘,就是这样一个本来不该和我产生任何交集的女孩,我们在孤儿院狭窄的天空下相遇。   我至今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天,那天外头下了好大的雨,雨声大的仿佛要淹没了整个世界,她就坐在特蕾莎女士床上,双腿悬在床沿,安安静静的让特蕾莎女士为她擦拭被雨水打湿的银发。   从门缝往内望去时,床畔的她看起来乖巧又可爱,可当她望过来注意到我时的眼神却让我被吓了一跳。   我知道她发现了我,但她只是对我眨了眨眼什么也没有说。   我们的命运就此而产生了交集。   我本以为我们可以一起长大,那大概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可也许是命中注定,我们从来都无法轻易走到一起。   我是个不信命的人,但后来我却渐渐相信了,不得不去相信。   我不得不去相信,命是定数,运是变数,而我的命在多年前就已经注定,我的出生和她的出生就已经注定了龙门从没有给我们留下过一席之地。   即使我们能顺利在龙门长大,终有一天,我们还是会因各种各样理由而分开,而作为变数的运,让我们在离开彼此后过上了不同的人生。   十多年来。   十多年后。   我们的人生再次幸运的交汇到了一起,就像是那辆载着我从安置营到孤儿院的汽车,我在乌萨斯的雪原找到了她。   可看着高台上那姑娘。   我却不知道此时的自己是该高兴还是失望,高兴我的小塔她还好好活着,小塔没有将我忘掉,高兴她的确如我想象的那般,成为了人们目光汇聚的焦点。   高兴我们还幸运的再次相遇。   她自信,乐观,明艳,被人仰望,憧憬,她找到了自己的理想和事业,因此她心怀希望与热切。   可我难免还是会失望。   我会失望什么呢?   失望其实我以为的那个小塔早就不在了,即使我再如何不愿意去相信,可我还是得接受,小塔长大了,长大后的她成为塔露拉,成为了感染者们的领袖。   她不再是我以为的那个小塔,而我也永远不能再像是小时候那样,陪伴在她身边。   这或许就是我们各自的命运。   那天我终于知道,小塔不会跟我回龙门,那天我也终于知道,她的理想兴许有天会让她粉身碎骨,我终于知道过去是命中注定让我们分开,而如今,该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可我却对陈【#   离开龙门那天我们又吵了一架,我们经常吵架,意见不和,有时候我会想怎么这两个矛盾重重,性格冲突的人就会走在了一起呢?   真是可笑不是吗。   我也会觉得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以陈晖洁这样一个骄傲的人居然能够看得上我这种人,不可思议陈心里的正直有时竟也会因我而产生犹豫与改变。   我印象里的陈是那种为了一件事能提着刀从东街砍到西街的姑娘,可事实上那也只是我的印象罢了。   我不够了解陈。   我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去了解她,去了解一个没有因为我感染者身份而退缩的女孩,去了解一个愿意放弃自己漫长人生而选择和我度过短暂一生的姑娘。   那该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在这个世道下去接受感染者这个身份,那该需要多大的决心,才能放弃掉自己本该灿烂的未来。   我会觉得不值得,陈为了我而不值得。   如果我问她,她大概会很直白的告诉我,她当时肯定没想过那么多,但她不会后悔,绝不。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骄傲,甚至有点自负过头的愣头青,正蠢材。   但我欠陈的,这辈子也无法还清。   我没法给陈一个安稳的家,我总是让她提心吊胆,可她大抵早就知道,知道选择了我这么一个家伙,这辈子就都别想好过。   可人如何能够不再同时爱上两个不同的人,况且他们都让我如此刻骨铭心,曾经我以为自己的离开对任何人都是一件好事,在黑钢我没几个朋友,我再也承受不了拥有朋友的代价。   我总是一个人作战,执行单人任务,从不关心别人的我,理所当然也不会有人来关心。   我是个凉薄的人,凉薄而又自私的人,从来只是想着自己,想着自己的事,没有为任何人想过,也没有为谁而犯过险。   塔露拉告诉我,她不仅要让感染者活下去,还要告诉他们因何而活,给他们信心,给他们骄傲。   她告诉我,她们不是为了赢所以才选择战斗,他们不得不选择战斗,因为他们输不起,因为他们……感染者不该就这样活着。   她总有很多想法,小时候就有很多想法。   那些想法听上去让人觉得异想天开又可笑,可但凡伟大的想法一开始总是会经历各种嘲讽。   我只能安静的听着,听着我的姑娘时隔十几年后对我阐述她心里勾勒出的伟大愿景,向我炫耀她的成果,告诉我,她过的很好,至少她觉得自己所做的都是有意义的事。   我知道,我心里依旧是喜欢着这个姑娘的,或许比以前更喜欢了,喜欢她的自信,喜欢她的开朗,喜欢她如今变得滔滔不绝,她在说每一句话时,嘴边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她的字里行间无不为此感到充实。   小小的木屋内,即使单调又简陋,即使在冬天快来前,屋子里还是那么寒冷,但她的笑容却让我感觉到了一丝温暖。   我看着我面前她。   她的脸庞不再稚嫩,眉宇间多出了不同于小时的英气,她的谈吐井井有条却又掩饰不住关于那些话语的热切和希望。   挺拔的身材,健谈而又自信的性格。   我的小塔,她长大了啊,她长成了我不知道的样子。   即使我曾无数次去设想她长大后的相貌,可如今依然会令我觉得惊喜与意外。   我害怕自己会有一天失去她,害怕如今在我面前自信开朗的她有一天饱受挫折后一蹶不振,害怕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失去希望和热切,害怕她的嘴角再也难以露出一丝笑容。   她选择了一条崎岖而又充满荆棘的道路,可如果不是阿丽娜,她或许永远也不会告诉我那个关于她曾经贵族生活的故事。   我的小塔开始会为别人而感到担心了。   她不想让我担心,她觉得没有必要,她觉得自己不会输。   真好。   我该这样想,想她不会输,想她能够战胜那所谓的什么科西切,可我却不敢这么去想,不敢去想即使她战胜了科西切,她又要拿什么去面对乌萨斯,拿什么去面对形形**的感染者和这个利欲熏心,自私冷漠的世道。   我为她找到了援助,可我也正在将她推向死路。   可失望从来不是一件好事。   博卓卡斯替是博卓卡斯替,我是我,我不能,也没法站在他的角度来看待塔露拉,他也没有办法站在我的立场来看待这个姑娘。   他觉得挫折和失望能让一个人真正成长,明白这片大地的厚重,明白自己事业究竟意味着什么,他觉得一位领袖不该将一切都想得太过美好。   塔露拉有太多让这位老人感到无法认同的地方了。   但对我而言,我却不能在明知这条路最终通向何方的前提下,去眼睁睁看着我面前自信骄傲的姑娘,她的理想破碎,她那双明亮的眸子因此而黯淡。   我希望我的小塔能一直赢下去。   我希望我的小塔永远不会因自己的选择而后悔和怀疑,永远不会被毁掉自己内心认定的信念。   我希望我的小塔永远像我面前这样,自信,乐观,开朗,对一切都充满热切和希望,面对挫折和失败,也绝不退缩的坚韧和执着。   她能面对,也能坚持,她当然能。   只是需要时间去治愈。   不如意事七八九,可与人言一二三。   兴许反抗命运也终究沦为了命运的一部分。   从我拿起留在卡兹戴尔战场上那柄名叫巨阙的剑时,这一天就已经注定,注定了我会在命和运的共同趋势下回去原本该属于我命中注定的**。   命运是连在一起的。   运数中我遇到了小塔,运数中我在这片大地上辗转流离,运数让我终有一天来到乌萨斯的西北的雪原,再次相遇到了我最爱的姑娘。   而这些,到最后都回到了我的命中。   如果命运真的存在,那么它或许早就想到了这天,替我提前规划好了属于我的剧本,可我要反抗命运吗?   转头抛下这里的一切,离开雪原,拒绝接受命运对我的安排。   当然,它轻而易举,这么做轻而易举,可命运之所以难以违背,正是因为它违背起来轻而易举,而真正难以让我自己违背的是,我内心的想法。   我能够抛下她,眼睁睁看着她走上一条没有结局的路吗?   我能够忍受在得知她死亡之后,自己心里涌起的悔恨和不甘吗。   我能够让她孤立无援,自己一个人伤痕累累去面对能将她践踏成碎片的枪林箭雨的绝望吗?   我不能,我知道我永远不能。   我不能看着她的尸体被挂在城头当做惩示,当做乌萨斯军团功绩薄上的一枚军功章,我不能看着乌萨斯践踏她的尊严,我同样不能看着她最终绝望孤独的迎接自己的死亡。   又在这片终年不化的雪地上,我将再次失去生命中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人之一,但命运给了我机会。   失去是双向的。   命运真正让人无奈的地方在于,你明知道自己可以选择不同的结局,你明知道自己能轻而易举改变它,你却不能去选择这么做。   回到炎国。   喜欢的依旧喜欢,但可以不拥有。   害怕失去的依然害怕,但要去面对。   ps:果然第一人称还是很顺手啊。 第十九章 明明是德克萨斯的剧情,出场的全是拉普兰德   “放心,他们还没死,不过一会就说不定咯。”   白色的狼这么说。   昏暗的街区深处,狼的双手按在自己腰间的剑柄上,那是两柄奇异的武器。   吉姆瞬间警惕起来,目光在狼身后不省人事的感染者身上扫过,他们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人被放倒,如果这家伙在刚才突然对他们动手。   吉姆脊背发寒,他向前一步,侧身将乔治护在身后。   “吉姆叔……”   乔治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吉姆,想越过他,被吉姆的右手牢牢摁住。   “别逞能。”吉姆说,他略微压低声音:“等会情况不对你就跑,不要回头,去找曹老大,知道了吗。”   “这种事我做不到。”   “都说了别逞能,来者不善,我不确定能挡下多久,只有找曹老大回来,我们才有机会活命。”   “那我拦住,你跑。”   “放屁,你那点能耐我能不清楚,那样我们谁都走不了。”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你们嘀嘀咕咕商量完了吗?”对面的狼这时候忽然开口。   她看起来很有闲心,或者说信息十足。   “我来猜猜,你们在商量谁留下来拖住我,谁趁机逃走对吗?”狼问,又说:“其实你们没必要想这么多,刚才我要动手,你们谁也跑不了,但我没有,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你是谁?”乔治忍不住出声喝问。   他没想过要丢下吉姆逃走。   “我啊。”狼指了指自己:“你们觉得我是谁,我就是谁,随便你们怎样想,敌人,朋友,陌生人,你们可以随便定性。”   她说的很大方,一副满不在乎的语气,来回走了几步。   “朋友忽然出现在这里,不知道是我们那里得罪了你,还是朋友受命于人和我们之间有矛盾?”吉姆问。   他的手搭在腰间的短刀上,握住刀柄,没有立刻将武器抽出来。   “你们伪装成这座城里一个家族的人袭击了另一个家族,挑起两方之间的冲突,你们该不会以为自己这件事做的很隐蔽吧,感染者袭击了家族成员,不管是那一个家族,在叙拉古都没有类似的先例,你们知道这会有什么后果吗?”   狼好奇的问。   吉姆当然知道,事实上上他曾经反对过这个冒险的计划,一旦他们的行为暴露与众,别说格拉瓦,整个叙拉古都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   但他绷直着脸。   “我不知道朋友你在说什么,袭击家族成员这事,我们这些人可没胆子做。”   “哦?还不承认。”   “朋友要是想动手大可直接来,不必用这种方式诬陷。”   “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你们这些感染者真有意思,比那些满脑子都是荣誉和地盘的家族要有意思太多了。”狼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你现在还没动手,啊,你是在害怕我是吗,害怕自己死在这里,我身旁这些人都还没死,不过他们是死还是活,决定权在你们手上。”   “什么意思?”   “帮你们引走家族成员男人,穿着一身黑大衣那个,她带了一只受伤的鲁珀,人在你们手上,把她交给我,换放你们一条生路。”   “……”   乔治紧张的看着吉姆,吉姆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犹豫。   “吉姆叔……”乔治催促道。   “很划算不是吗,用一只毫不相关的鲁珀换你们全部人活命,这比买卖你们一点也不亏。”   狼抽出了长刀,她踱着步子走到一名昏倒在地的感染者身前,长刀锋利的刀刃架在感染者的脖颈。   吉姆依然没有回答,他死死握着短刀的刀柄。   “你每犹豫一次,我就杀一个人,他们都是死在你的手上。”   狼抬起刀。   “我数到三,一……三!”   长刀毫不犹豫挥下。   “等等!”   挥下的长刀戛然停下,停在离脖颈还有几厘米的距离,银色的刀身泛着冷光,狼偏过头。   喊出这句话的人不是吉姆,而是被他护在身后的乔治。   “……等等。”   “考虑清楚了?”   “你说话算话。”乔治不安的问,恨恨的看着面前的狼。   “当然,把人交给我,我立刻离开。”狼咧起嘴角。   她的笑容干净,却让人觉得邪恶。   “那我……”乔治回头看了一眼吉姆,吉姆一把抓住他的肩头,将他扯向后方,他已经抽出了腰间的短刀。   “哦?”狼挑了挑眉:“你的手在抖哦?”   “好久不和人动手,手生了。”吉姆回答。   “不怕死。”   “怕。”吉姆说:“但我和身边这没出息的臭小子不同,我怕死,更怕被人耍,以你的身手,你想带走谁我们这些人根本没法拦住你,但你没这么做,反而是让我们把人交给你。”   “所以……”   “所以你不是城里那几个家族派来的人,你刚才说的话就是在戏耍我们,你的眼神我见过,那是捕食者戏耍无处可逃的猎物时的戏虐。”   “你就不怕我刚才真会动手?”狼问,她用刀尖点了点地上的感染者。   “有什么区别?”吉姆说。   狼收起刀。   “是没什么区别,杀了你也是一样的,只是……那样就太没意思了。”狼敞开手摇头说:“我再问一遍,你们把人交给我,我放你们走,之后各做各的。”   吉姆迟疑了。   这一次他是真的迟疑了,他不能确定面前的狼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如果她不想这么做,她完全没有必要说第二次,但她故意说第二次,也可能在试图将自己引进陷阱,等到自己天真的相信她的说辞后……   吉姆不敢肯定,面前的家伙太危险了,他有种直觉,如果动手,不出两招,自己必死无疑。   “我怎么信你?”   “你只能信我,你们没有和我讲价的价码。”   “……”   短暂的安静后。   吉姆咬了咬牙,一把将乔治推向身后,持着短刀冲向了对面的狼。   “吉姆叔!”   “臭小子,还不快滚。”   “勇气可嘉。”   她甚至没有用刀,只是脚步移动便闪过了吉姆的短刀,随后空出的手扣住手腕卸下了吉姆手里的短刀,狼的力气不像是她瘦弱的身材一般,出乎意料的是她的力量大的惊人,但吉姆强忍着痛苦。   右手亮起了暗红色的光,狼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意外。   法术,不怎么纯熟的法术。   “作为感染者而言,你还算不错。”狼轻笑着说,视线里吉姆的泛着暗红色光的拳头袭向狼的头颅,她偏头闪过,随手手里的剑柄狠狠顶在吉姆腕部,法术的光芒戛然而止,忽然熄灭。   “……可惜实力太次。”   狼补充道,清脆声中卸下了吉姆两条手臂。   锋利的刀刃在视线中不断放大。   “住手!住手!”   乔治不管不顾的冲了过来,狼将吉姆踢向乔治,乔治急忙抱住被踢过来的吉姆,被撞倒在地上。   “臭小子,我不是叫你跑了吗,你还回来做什么!回来做什么!”   吉姆破口大骂。   “您那点本事我们还不清楚,也就平时大家都让着您,怕闪了您的腰,真动起手来,您还不一定是我的对手。”   “你,唉,白让老子被卸了这两条胳膊……叙拉古粗口。”   吉姆抬头望向站在那里没有追击的狼。   “……人我们可以交给你,但……”   他最终没能说出但后面的话语。   他们的确没有和对方讨价还价的资格,如果这臭小子能逃出去,找到曹老大将这里的事告诉他,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这臭小子太蠢了,吉姆从来没有觉得这个平日里挺精明的臭小子有这么蠢过,他现在只想好好抽他几耳光,前提是他的手还能动的话。   乔治扶着吉姆。   狼跟在两人的身后,朝着他们身后的据点走去。   “我们的人……”吉姆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人。   “昏过去了。”狼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你和那只鲁珀是什么关系?”   “不该问的最好别问。”   “……你的目标是那个姓陈的炎国男人,你是那名鲁珀的家族派出来追杀他们的杀手,因为那个男人想带着他妻子离开叙拉古。”   “妻子?”狼愣了愣:“哈哈,他真是这么说的?”   “难道不是?”   “呵,用不着继续试探了。”   “我不记得叙拉古的有那只家族有一只白色的狼,你也是感染者,以你的身手不可能在叙拉古籍籍无名。”   “你认为自己很了解叙拉古。”狼轻笑着问。“躲在这座偏远小城的你们,又能了解多少关于叙拉古家族的事情。”   “我们只是想活着。”   “很多人都这么说,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狼满不在乎的回答。   他们走进据点后方,那只是一桩桩贫民窟常见破败的低矮房屋,挂着一些夜里晾干的衣物,杂乱拥挤的道路,一张张面孔,老人,孩子,年轻人很少,兴许是因为年轻人都出去了。   他们似乎都认识吉姆,有人和他打着招呼,有人问他怎么受了伤,他都很和善的一一作出回应,而当有人问起他们的家人时,他总是说别担心,都没事。   “多里安医生还在后面吗?”   “医生没有出来过,我带你过去。”   “不用,我们自己过去。”吉姆拒绝了那个女人。   “介意让乔治先离开吗,他的家人还在等他。”吉姆忽然问。   “吉姆叔,我跟着你。”   “随意。”狼无所谓的回答,又说:“你留下。”   他们的确是想要活下去,他们的生活也并不好,但比起狼所见过的景象,这里的感染者生活已经很好了。   为了今天的这件大事,他们提前将所有感染者都聚集在了一起,为了更好的保护他们,也为了之后洗清感染者的嫌疑,曹知说的话半真半假,真的是他们的确将人聚集了起来,假的是他们没有出城,或许他们真有离开的通道,但就像他自己说的,这些人中,很大一部分都可能死在外面。   他们没有经历过荒野,不懂得如何在荒野上生存,一个人和一个集体在荒野上生存下去所需要的是完全不同的。   他们需要的更多,意味着麻烦也就越多,风险也就越高,尤其是他们中还有老人,有重症晃着,有孩子。   离开一个相对安稳的环境后,这么数量不小,又身为感染者的组织,到哪都会困难重重。   狼不怀疑吉姆是故意带着她看这些。   她能有什么感想呢。   她其实没什么感想,每个人活着的方式都不同,不管他们做的是对是错,做了就是做了,这是没办法改变的事情。   “你们这里的感染者倒是不少。”   狼故意问。   走过了感染者聚集的地区后,他们穿过人群,来到后方的一条通向地下的短梯。   “为了今天这事,这座城的大部分感染者都在这里了。”   “你们想要这座城。”   “我们没那种本事,我们只想让大家都过得好一点。”   “不容易。”   “可总得试试。”吉姆说,他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敲了敲门,门被从里面打开,狼的视线望过去,拥挤狭小的房间内摆放着一排排简陋的钢架病床,床上躺着受伤的感染者,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她有一头淡黄色的长发,容貌算不上多漂亮,但看着很文静,也许是因为营养不良,那张脸脸色稍显枯黄。   “吉姆叔,您怎么回来了?”女孩有些意外。“这位是?”   她注意到了站在吉姆身后的狼,她左眼上显眼的刀痕和那头白色的纷乱的长发太显眼了。   “一个朋友,米娅,多里安医生在里面吗?”   “您受伤了。”女孩急忙问。   “不,我没事,只是外面有几个兄弟受伤了,他们一会儿会过来。”   “啊,您先进来,我去告诉医生。”   “对了,之前送过来的那位病人,她还没醒吗?”   “您是说那个女孩,没有,她还在昏迷。”米娅摇了摇头。   “行了,你先去告诉医生吧,我们过去看看。”   米娅犹豫了一下问。   “吉姆叔,那个……曹大哥还没回来吗?”   “很快,曹老大还有点事要处理,要不了多久就能回来了,你先去告诉医生吧。”   “我知道了。”   他们看着女孩离开,吉姆【% 第二十章 一切都在拉普兰德的算计中   走过狭窄拥挤的简陋病房通道,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混杂这消毒水的味道,狼抽了抽鼻尖,入眼是清晰而又狰狞的源石感染者症状,漆黑的石块附着在人体表面,像是一块块恶毒的脓疮逐渐侵蚀着日益不多的生命。   转过病房的通路,吉姆在一间房前停下脚步。   “人就在里面。”他说,伸手推开门。   房间很昏暗,在床头放着一盏点亮的油灯,染血后的的绷带,有着锈迹的简陋木床,被褥被掀开,床上空无一人。   “人呢?”狼问。   吉姆愣了愣。   “人就在这里,我保证,我们是看着将她送到这里的。”吉姆急忙说:“我去问问米娅。”   狼伸手拦住了吉姆的去路。   她的眼神不善,嘴角带着浅笑,可笑容却让吉姆感觉不到任何温暖。   “我没必要骗你,我清楚你的能耐,在这里动起手来,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吉姆说。   “我知道。”狼放下手,看着她:“但谁又清楚你是不是在故意将我引到这里,你在拖延时间,感染者。”   “那你大可现在干掉我。”   “你觉得我不会?”   “我只求你放过外面那些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是无辜的。”   “不,不对,从你们决定要对城里的家族动手起,就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难道我们就该等死吗?等着城里那些人将我们活活困死!”   “……”   狼端详着吉姆的脸。   几秒后,狼走到床边,她伸手在床上摸了摸,被褥内还残留着温度,她收回手,放在鼻尖嗅了嗅。   “熟悉的味道,哈,你发现我了对吗。”狼笑着,低声自言自语。“你知道我来了。”   可你又能逃到哪儿去呢,不敢面对我。   ……德克萨斯。   狼没有任何停留,推开站在门口没有动作的吉姆,朝着外面走去。   吉姆看着她离开,犹豫着却终究什么也没敢问。   格拉瓦镇东,布林斯克街22号。   离爆炸中心300米外   房屋的地板被轻轻推开,一个人影悄悄探出头,在黑暗的房间内环视一圈后,手电的灯光亮起。   照亮了这间不大的屋子。   屋子简陋但是干净,兴许是偶尔会有人来的缘故。   曹知将手电放在地面,从暗道内爬出,回身对下方伸出手,陈默抓着他的手,等出来后,曹知小心的将暗板放回原出。   “这里是什么地方?”陈默问。   “距离我们刚才向东三百米的一间杂货铺,以前的杂货铺,现在是我们的据点之一。”曹知说,有些遗憾的看着地上的暗道:“可惜这条通道以后都不能用了。”   “你们挖这条路,不就是为了以后用不上它。”陈默说。   “道理是这个道理。”   “你们有很多这种地道?”   “不少,感染者有自己在城里的生活方式,我们尽量避免在白天出现在街头。”   “包括通往城外。”   “我们中有不少人,在染病之前,也曾有过原本属于自己的生活。”曹知说:“源石病改变了这一切,曾经的生活,工作,家庭,很多很多。”   “……然后你就将这群人聚集起来。”   “我帮他们,也帮我自己求条活路。”曹知没有否认。   “活路也可能是死路。”   陈默重新将包背在身后,他走到窗边,往窗外望去,深夜的街道上漆黑又安宁。   从这里看不到爆炸的火光,在地道内时,他们连续听到了一连串响起的爆炸声,就算那两个家族的人没有全部死在陷阱里,今后想要再重新获得这座城市的掌控权也困难了。   从某种角度而言,曹知和他的感染者赌对了,以几十条,或者上百条人命,给感染者换了一条可能的生路。   “不这么做,我们也是死路一条。”曹知回答:“起码现在来看,我们赌对了。”   “对了一半。”陈默说:“还有一半,得等你有能力掌控这座城镇才算,当然那与我无关,我希望明天这个时候,我已经到了莱塔尼亚。”   “我也希望。”曹知点了点头。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这座城里两个本土家族的势力大损,这么大的事肯定会引起外面注意,我得提醒你,情况可能没你们想到那么简单。”陈默说:“一个新的敌人倒下,说不定另一个新的敌人会因此重新出现。”   “没关系,我们已经有了一个机会。”曹知回答:“我会抓住这个机会。”   “但愿……不过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了。”陈默提醒道。   “我们会送你和那只鲁珀离开,就和我们之前说好的一样,给你们提供一部分宿营物资,但你那台车,我们暂时没办法还你辆一模一样的。”   “能用就行,我很高兴你没反悔。”   “老实说,你其实不适合太好的合作对象,陈兄弟,你太谨慎。”   “谨慎不是坏事。”   “只是对你。”   “不然。”   陈默没说什么。   他看着曹知小心推开门,他们一起从这间杂货铺离开,向着曹知原本预定的感染者集合地点而去。   这一夜发生了很多事,从遇到那只白色的狼开始,再到被路上追击,遇到这群躲在城里的感染者,半信半疑间参与了他们的计划。   这座偏远小城里的小打小闹不知为何让陈默觉得有些疲倦了,兴许是因为现在的他已经开始讨厌动脑子。   这一路走过来,走的并不是太顺利。   德克萨斯停了下来。   停在不知道是城里的那个地方,她听到了远处的爆炸,伤口和疼痛和身体的无力让她再没办法继续走下去。   她靠着墙缓缓坐在巷子深处的地面,巷子头顶狭窄细长的天空,天空是昏暗的,望过去时,一面墙上窗户亮着温暖灯光。   那是巷子中唯一的光亮。   德克萨斯又想起了一些过去的记忆。   所以家族成员都有属于自己独特的,被家族成员所熟悉的气味,在德克萨斯的印象中,那里的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股熏香夹杂着香烟的味道,昏沉而又令人不安,以至于后来她再难以找到一种气味和之匹配。   房间中向来是昏暗的,即使有阳光从窗外探进也会立刻被房间内的幽暗所遮蔽,与之相对的是所有家具和墙纸压抑的暗色调,似乎透不出半点生气。   每个人的表情都严肃而肃穆,看不到半点笑容,令不小的会客厅因此显得拥挤,狭隘,在德克萨斯的记忆中,家族中的鲁珀男人们聚在一起,烟雾缭绕的客厅永远拉紧的厚重窗帘,她名义上的亲人,她的父亲,也曾在其中。   那个还不到五十岁的中年鲁珀,脸上的一年年加深的皱纹却显得他年过半百的老态,不变的是他脸上的沉重,那无论如何也舒展不开的肃穆。   夏季的夜晚算不上寒冷,可德克萨斯额头还是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德克萨斯轻喘了口气,舒缓着从伤口传来的疼痛。   女孩琥珀色的眸子渐渐重新回过神。   她听到了脚步声在巷子口响起,德克萨斯无力的扶着墙沿站起身。   脚步声很轻,不急不缓,却逐渐清晰,说明有人正在向自己的方向靠近。   德克萨斯知道来的人是谁。   她斜着眼睛看过去。   靴子上沾着星点泥泞,不快不慢,那双腿上有一条长长的划痕,黑色刺目的源石附着在白皙的皮肤,但毫不影响她的脚步。   她踏进巷子不平整的地面。从灯光的阴影里,出现在德克萨斯面前。   “你看上去一点也不意外。”   银灰色的尾巴垂在身后,拉普兰德望着对面的德克萨斯,目光落在她腰间的伤势上,她没有任何动作,没有动手,甚至没有露出笑容。   那张脸上是罕见的平静。   平静的就像是忽然换了一个人。   “我知道是你。”   德克萨斯说,从蛇回来起,她就闻到了在蛇身上残留的味道,那是狼故意留下的,德克萨斯心里清楚,她不会轻易犯这种错误,所以那个信号是留给她的。   但德克萨斯没有告诉任何人,她没有提起。   “我们还是这么有默契。”拉普兰德说:“你走的很急,一个人,你闻到了我的气味,对吗?为什么要从那群感染者那里离开,你怕我会对他们动手,什么时候,你变得会顾忌别人了,这可不像是你……德克萨斯。”   “我们的事和他们无关。”   “但他们可不是这么想的。”拉普兰德说,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露出笑容:“你知道吗,我给他们一个选择,他们决定把你交给我,你顾忌他们,他们可没想过要关心你,他们要把你交出去,用你的命换他们一条活路,现在,你还觉得和他们无关吗?”   “……就算是我,也会这么做。”   德克萨斯并不怪那群感染者的选择,因为即使是她,她也会这么做,她很清楚拉普兰德的手段和风格,也许她是故意这么做的,也许她这么做的缘由在等着找到她的时候,亲口在那些感染者和她面前告诉她。   她向来喜欢玩弄自己的敌人。   “哈哈哈,就是这个回答,就是这个。”拉普兰德笑着说:“你当然会这么做,你是德克萨斯,我认识的那个德克萨斯,可你想逃到哪儿去?”   “我没想过要逃。”   “那就留下来,和过去一样,和我们过去一样。”   “……”   德克萨斯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拉普兰德,互相凝视着彼此。   “你没回答,你在害怕什么?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怯懦了?”拉普兰德问:“因为带你离开的那个家伙,你也能闻到吧,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你在等他吗?他来不了的,德克萨斯,你应该明白我说的意思。”   “那家伙没那么容易死掉,你也清楚。”   “你说的没错,的确让我意外,不过你知道叙拉古现在有多少人出钱想买你的命吗,德克萨斯,那些曾被我们教训的家伙,他们也配这么做了,那个女人毁掉了叙拉古,包括你的家族,我们可以联手杀了他们,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只要你想,我……”   她的话语忽然停了下来。   德克萨斯没有回答,她只是沉默着握紧了从感染者们藏身处拿走的小刀。   “……你要对我动手【-&   “别逼我,拉普兰德。”   “哈哈哈,我在逼你,是你在逼我,你忘记了,你以为自己逃得掉吗,从我们的过去,从你家族的阴影里,不,永远不,那些死在你我手上的人,那些属于我们的恩怨,你永远也没法避开这些。”   拉普兰德伸出手。   “回来吧,德克萨斯,就像过去一样,我们还在一起。”   德克萨斯看着她伸出的手。   过去……过去,她们并肩而战,她们曾将生死和后背托付给对方,她们曾同生共死,在德克萨斯,在那个家族下,她们曾有一段难以忘怀的过去,过去的鲜血,过去的危险。   可从什么时候起。   从什么时候,她开始觉得有些厌倦,有些疲惫在这种争斗不休的恩怨里,不,或许从家族覆灭的那刻起,她心里除了复仇之外,还有解脱,从这种她以为一辈子也无法停止的争斗里,从这座为家族而活着的使命里。   她的人生早已注定。   德克萨斯默默抬起了手里的刀。   “已经结束了,拉普兰德,都结束了。”   “结束?这就是你的回答?”   拉普兰德缓缓收回手,她抽出腰间的利刃。   “就凭你手里的那把可笑的玩具,就凭你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你连站都站不稳吧,德克萨斯,你就这么想死在我手里?”   “多说无益。”   我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和她拔刀相向。   或许我也想过,总有一天我们会将刀挥向彼此,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以为我们是一样的,我们一同沐浴在鲜血和死亡里,为了家族,为了德克萨斯。   可这些都结束了。   拉普兰德是个特别的人,她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告诉我该怎么活下去,她很危险,但也很孤独,曾经我以为自己也和她一样,我是她的同类,她将我当成了她的同类。   可后来,我发现我们是不一样的。   我们……终究不是同类。   也许就像她说的,我变得怯懦了,我开始对这种生活感到厌倦和疲惫,但我却无法体会到她那样的感觉。   ps:拉普兰德可不是个没脑子的人,后面就知道了。   下一章:双狼 第二十一章 双狼(上):狼血   恨,不理解,血,熟悉的气味。   德克萨斯摩挲着手中那块锈蚀的金属铭牌,印刻着三枚狼牙的铭牌边缘已经同它所蕴含的意义一同锈蚀。   德克萨斯闭上眼,时间仿佛又回到了那年那个秋天。   年幼的鲁珀族少女站在楼梯上,扶着楼梯边缘的把手,望向隐隐绰绰拥挤的会客厅中,在黑色大衣中间,半跪在地面那头刺眼的银发。   伊莎小姐脸上永远是微笑着的,身上的女仆装干净又整洁,她牵着鲁珀少女从黑色的汽车下来,又替她将肩上的书包拿下,牵着那名十几岁的姑娘走进那幢有些年头的黑色三层小楼。   阳光在门廊外停下脚步。   以门廊为界限,年幼的德克萨斯尾巴逐渐垂下,原本有着许红色的发梢越过阳光,变为纯正的灰黑。   她们走过长长的走廊,厚实的地毯消弭了脚步,安静的走廊除了呼吸外再没有其他声音。   走廊尽头的楼梯口倚着一名身着黑色西装的男性鲁珀,他手中夹着一根香烟,香烟静静燃烧的红色火光甚至比墙壁上昏暗的壁灯还要显眼。   他身旁通往会客厅的门半掩着,从那里面飘出熏香和香烟夹杂的气味。   男人眯眼扫了一眼走过来的两人。   德克萨斯低下头,她下意识抓紧了伊莎小姐的手,在踏上楼梯的第一阶后她又忍不住偷偷回头去看了一眼那间昏暗的会客厅。   德克萨斯总能轻而易举找到父亲的位置,微弱的灯光照射到房间内的男人们身上,却无法照亮他们的面孔,仅仅照亮出一双双暗金色的眼睛。   家族的男人们都沉默着。   德克萨斯家族的话事人坐在中央的沙发上,听着旁边一人低语,格外明亮的暗金色瞳孔阴晴不定。   德克萨斯注意到在在客厅的地板上跪着一个显眼的身影。   在一众黑色鲁珀中,她的银色是那么的刺眼,和人群显得格格不入,同样银色的尾巴耸拉在地上,沾着点点猩红的污迹,她将头抵在地上,身上残破的黑衣连同她瘦弱身躯一同轻轻颤抖。   德克萨斯看到了在父亲手旁的圆桌上放着一柄沾着干涸乌血的短刀,连带着一块系带断裂的灰色铭牌。   伊莎小姐轻轻拉了拉德克萨斯的手,女孩收回视线,跟着伊莎小姐向着楼上走去。   那是德克萨斯第一次遇见那头落单的狼。   庭院中铺满了枯黄的落叶,那个秋天的记忆和那头白色的狼仿佛成为了一次再不起眼的偶然。   年幼的姑娘已经长大,从哥伦比亚再次回到家族。   不变的是那幢永远阴暗的黑色小楼,门前宽大的铁门,德克萨斯从车上下来,她看到了等候铁门前的伊莎女士。   她还是和过去一样总是微笑着,也许岁月在她身上也留了下了痕迹。   她远没有小时候以为的那名高挑,连同原本宽阔的庭院,也忽然变得小了许多。   伊莎女士伸出手,德克萨斯摇了摇头,她从车上下来,没有将手中的提包递到伊莎女士手中。   脚踩在庭院中的落叶上,发出轻微的破碎声。   走在前面的伊莎女士为她介绍着家族的变化。   家族里多了许多生面孔,同样也少了许多旧面孔,她是德克萨斯家族的继承人之一,这些都是她将来必须要记住的。   走到门廊前。   德克萨斯脚步停了停,前方以门廊为界限,长长的走廊中还是和过去一样昏暗。   “怎么了吗?”   “没什么。”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提着自己的提包跨过了门廊,走到门廊的尽头,下意识朝着会客厅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一次门关的很紧。   她回到了属于自己的房间。   “下午有一场聚会,您的父亲要求家族的领导者全部参加,也包括您,聚会的服装,我已经为您准备好,您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德克萨斯看到了在房间中衣架上挂着那套价格不菲的西服,红色衬衫。   伊莎小姐比起小时候让她多了许多生疏,或许是因为她离开了太久。   “辛苦你了。”   “能为您效劳是我的本分和荣誉,那我就先告辞了,您可以随时来找我。”   伊莎女士离开房间,她看着那套笔挺的西服,放下自己的提包,走到窗前,从窗口望去,这里和过去一样仿佛没有什么变化。   除了她从一个孩子,成为了德克萨斯的继承人之一。   家族……   她换上那身黑色的西装,衬衣的领口有些紧,紧的仿佛让她这个刚从外面回来的德克萨斯感到一丝呼吸的压抑。   走下楼。   楼下已经多出了许多身着黑衣的面孔,会客厅前的小桌,看到她走来的两名男人扣下手里的纸牌,站起身。   她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会客厅的门被两名鲁珀男人推开。   客厅内的男人们望过来,看到了她的到来,她的目光在拥挤的人群中缓缓扫过,最终落在中央的沙发上。   她看到了父亲老态的脸上终于露出的那抹笑容,她也看到在人群中站着那名显眼的银色鲁珀。   她们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的对视,又同时移开。   德克萨斯回到了属于她的位置,回到了属于她的家族。   汗水从德克萨斯额角滑落,训练室的标靶全部被一击致命。   她松开了手里的剑,正准备休息一会离开。   “不错,真不错,全都是一击致命,看的出下过功夫。”   德克萨斯猛地握紧了手里的武器朝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白色的狼依靠她身后在训练场的门口,拍着的手缓缓放下。   她向着德克萨斯走去,用手指拨开指着自己的剑。   狼看出她眼里的疑惑。   她露出笑容,微微躬身,彬彬有礼。   “……拉普兰德,您可以这么称呼我,我是您父亲的下手,同样,也将是您的下手,前提是您能顺利继承这个德克萨斯的话。”   德克萨斯握紧的剑渐渐松开。   她没理会这个名叫拉普兰德的家族成员,绕过她,向着门外走去。   身后响起拉普兰德的声音。   “如果我刚才对你出手,现在你已经死了,你的敌人可不会向场子里的靶子,傻站着那里等你去砍。”   她望着德克萨斯离去的背影,德克萨斯忽然停下了脚步。   “你说如果。”   她说,身影消失在门外。   拉普兰德嘴角的笑容越发灿烂。   那时候她还没得那种病,也没那么疯,尽管她向来是一个人,也没有几人愿意和她这样一只狼待在一起。   拉普兰德,她是德克萨斯家族的一柄利剑,一柄掌控在家族话事人手中的屠刀。   德克萨斯家族越发昌盛,盛极一时,在叙拉古十二家族之中,德克萨斯的话语权越来越重,她的经历也越来越多。   作为家族名义上的继承人之一,她必须接手家族的各种产业,同样要面对家族的敌人,家族的生意和争斗,明里暗里都染着不少血。   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来适应这些,将自己视为家族的一员,将家族视为自己的使命。   第一次杀人总是轻而易举,于是往后便越发习以为常,她学的很快,是位优秀的继承人,同样也是一位优秀的家族。   她的优秀包括被她亲手铲除的对手,包括她手上染着的血,她的冷酷,她的冷漠,以及其他家族对她的恐惧。   德克萨斯女士,在叙拉古家族会谈的黑桌前,她曾被这么称呼。   每一个家族都有属于他们的标志,每一位家族的主要人物为了彰显他们的实力和地位,都会在服装商和其他鲁珀做出区分。   白西装红衬衫,这曾是她的标识。   渐渐她变【*   但生活中时常能见到这只白色的狼。   这只不被待见的狼,即使是在德克萨斯之中,她从不以自己是一只德克萨斯自居,她乐意别人如何来看待她。   她有时会夸张的笑,她的笑很容易让人认为她是个疯子。   一个没人理解,孤独又肆意的疯子,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的世界里本来还该有德克萨斯的位置。   辉煌的家族,辉煌的德克萨斯。   针对德克萨斯的计划在某个夜晚被展开,叙拉古的从未有过这么团结,也许是来自某个女人的阴谋,也许是来自德克萨斯的威胁。   辉煌的家族在一夜之间被抹去了名字。   据点被拔除,话事人遭到暗杀,来自内外的敌人瓦解了家族辉煌,他们肢解了德克萨斯的领地,家族的覆灭在叙拉古再正常不过,但德克萨斯的覆灭依然引起了所有人注意。   城市里整完都在响彻争斗和厮杀。   德克萨斯的辉煌建立在无数敌人的尸骸之上。   那幢记忆中的黑色小楼在雨夜里被一场大火烧成了灰烬。   她醒来时,靠在墙边,一切已尘埃落定,只有伊莎女士的呼喊在爆炸的火光和轰鸣中仍在脑海里久久萦绕不去。   银色的狼坐在窗口。   银色的毛皮沾染了污秽,脸上的血迹早已干涸成乌黑,右臂吊在身侧,显然受了不轻的伤。   好像是第一次见到她时,她也是这般狼狈,跪在会客厅的地板,身上的黑衣残破。   ……拉普兰德。   她看到醒来的德克萨斯。   她俯下身递出一块染血的铭牌,铭牌上铭刻着三枚金属狼牙和一个刚刚破灭的家族姓氏。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那个?”她问。   狼狈的脸上带着一抹笑容。   德克萨斯没有回答,只是接过了她手中的铭牌,握在手心。   她又自顾自说。   “好消息是你现在成了德克萨斯家族的话事人,坏消息是,德克萨斯只剩下你一人了。”   拉普兰德在德克萨斯身旁坐下。   靠着德克萨斯肩膀。   她用没受伤的左手打开一个已经变形的纸盒,纸盒里是变形压扁的薄饼,她将饼撕开,将其中一半递给身旁的德克萨斯。   德克萨斯接过那张已经看不出形状冷掉的饼,她轻轻咬了一口。   拉普兰德看向窗口外小小的天空。   “有些人死了,有些人和我们撇清了关系,你的父亲,德克萨斯家主试图将家族打造成叙拉古唯一的话事人,他失败了,西西里从未有过这般团结只针对一个目标,有人和他抱有相同的想法,蓄谋已久,也做的比德克萨斯要好。”   她的话语像是再向身旁的德克萨斯汇报工作,即使德克萨斯如今只剩下这么一位家族成员。   德克萨斯没有回应。   她只是咬着自己手里的食物,平静的眸子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拉普兰德没有去看她。   “他们花了大价钱要买你的命,家族里已经没有你的亲属,很多人都死了,他们提前掌控了家族主要人物的动向,我联系不上其他帮手,没有人愿意在这个风头上帮我们。”   拉普兰德继续说,似乎在自言自语,但她知道德克萨斯在听,她自己也在听。   “我听说里奥阁下中途改变行程,活了下来,只是受了重伤,不知道消息是不是真的,也许是他们放出来的诱饵,想诱导我们走进圈套……”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他们现在应该还在忙着整合划分我们的地盘,暂时还顾不上你,你一只落单的德克萨斯,还犯不着他们兴师动众。”   拉普兰德偏过头,德克萨斯吃完了手里的馅饼,她看着身旁德克萨斯残留着污渍的侧脸。   “你有什么想法?如果你想去确认里奥阁下的消息,我可以陪你一起,你现在已经是德克萨斯新的家主了。”   德克萨斯默默听着,她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她偏过头看着身旁的拉普兰德,她们的视线交汇在一起,就像是第二次回到家族在一众拥挤的人群中再次见面时一样。   只是她仍然有些恍惚。   恍惚曾经的让她觉得压抑到后来渐渐适应的会客厅和家族的气味,一夜之间就成为了过去。   她轻轻抽了抽鼻尖。   只能闻到泥土和这间旧屋的腐朽,拉普兰德身上的气味,没有熟悉的熏香和香烟夹杂的古怪味道。   作为一名合格的德克萨斯,这时候的她应该考虑的是该如何复仇和东山再起,但德克萨斯的脑海里却没有闪过这个念头。   她的手指摩挲着手里那枚染血的金属铭牌,琥珀色的眸子里却没能因为这场翻天覆地的大变而流出哪怕一滴眼泪。   拉普兰德没有听到回答,她看到了德克萨斯的眼神。   她闭上了嘴。   也许她该给德克萨斯一点时间,来适应这场突如其来的变化,她张了张口,小声试探道:“这里已经待不下去了,我们应该去其他地方避避风头……”   “无论你之后有什么打算,我们都必须先想办法活下去,我和你一起。”   造型古怪的刀将德克萨斯逼的连连后退。   她尽力去防守,却任旧不免被拉普兰德的剑留下许多伤势。   她没有立刻杀掉自己。   她本可以这么做。   德克萨斯看到了拉普兰德眼睛。   那是恨吗?还是说失望。   她们从那时候起互相认识了。   德克萨斯认识了拉普兰德和她自己。   因为实际上她们过去都不了解彼此。   拉普兰德认识了德克萨斯和她自己,因为她虽然一向了解自己,却从来没有认识到自己原来如此。 第二十二章 双狼(下):Ciao Amore   无论你之后有什么打算,我们都必须先想办法活下去,我和你一起。   她曾这么说,也许那时的自己没有听清,德克萨斯想,她的脑海内一片空白,即使家族覆灭,但留给她的只有平静和好像终于能喘口气般的松懈。   拉普兰德坐在她身边,她们靠在水泥板上。   她看见窗外叙拉古灰暗的天空,黄昏惨淡的余光从小小的窗口落在地板,照射在那头灰黑的毛皮上。   她忽然觉得这好像是一场糟糕到不行的噩梦,兴许是意识还有些恍惚,那夕阳落在她琥珀色的眼底,耀眼的可怕。   “我托了一个以前认识的熟人找到一份工作,不过你得协助我,可能会有点危险,但报酬丰富,省着点够我们过很长时间了。”   之后的生活仿佛和之前天差地别,除了自由一点,其实同样是提刀杀人,不过以前是为了家族,现在是为了活下去。   拉普兰德懂很多活下去的方法。   复仇,仇杀,或者简单点,只是杀人,当拿起刀那刻,除了目标和任务之外,她们什么也不在乎。   德克萨斯没想过要为家族复仇,但家族仇人总是能够找上门来,德克萨斯,这个曾经庞大的家族有着无数敌人,即使它没落后,它的仇人依然存在。   德克萨斯没有舍弃家族的名字,自然她也得背上这种仇恨,作为最后一名德克萨斯,作为一名赏金猎人。   房屋总是狭小的,因为要方便逃走,所以常常选在人群嘈杂的地方,有时候得有一两个眼线,随时都得提高警惕,以免刚刚坐下,对面的人就掏出刀子向你冲来。   “还记得那之后我们接到的第一个赏金吗?德克萨斯”   拉普兰德的嘴角咧起,露出一个张扬的弧度。   “那座源石精炼厂,一共五人,最后只有你和我活了下来,阿尔伯特将罪名扣在我们身上,把你和我卖了个好价钱。”   单薄的匕首勉强架住劈下的双刀,拉普兰德没有使用法术,德克萨斯踉跄的后退,她听到拉普兰德这么说。   血又渗透了衬衫,德克萨斯能闻到弥漫的血腥,但她却顾不得这些。   “你是怎么做的?”   拉普兰德问,双刀步步紧逼,德克萨斯不断后退,火星在小巷深处亮起熄灭,照亮了德克萨斯冷漠的侧脸。   德克萨斯当然记得。   她记得很清楚。   从源石精炼厂出来,她受了伤,她不喜欢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可在那间私人诊所,她亲手杀了那个出卖他们的雇主。   “你杀了他,因为他想杀了我们,他出卖了我们,因为我们要活下去,哈哈。”   拉普兰德笑了起来,笑容里带着疯狂和偏执。   “但你没告诉我,是你先杀了他的人,你杀了他的妻女。”   “是德克萨斯杀了他们,是你的家族,德克萨斯,你自己心里清楚,还记得我是怎么教你的吗?”   长刀架开了德克萨斯手里的匕首,拉普兰德贴近过来相距只有几公分,她没有挥刀,以至于德克萨斯能够轻易看到拉普兰德那双令她熟悉的眼睛。   倒映着此刻自己苍白的面孔。   被架开的匕首反手握住刺下,拉普兰德松开了右手的刀,钢铁落地的清脆声中,她抓住了德克萨斯握住匕首的左手,将她挤到巷子的墙上。   拉普兰德贴近德克萨斯的耳边。   飞舞的银色发丝缓缓垂下。   “如果有人借着复仇的名义来杀你,一旦你拿起武器,杀人就不需要什么理由。”   拉普兰德低声说。   “你知道,你当然知道,你有没有发现,自从德克萨斯覆灭以后,你好像忽然卸下了某个枷锁,可那些你的敌人不这么认为,他们从不这么认为,那些被德克萨斯覆灭的家族,那些由德克萨斯造成的阴影,所有的一切,都得你去承担。”   拉普兰德的话语很轻,却无比清晰,德克萨斯没有犹豫,她抬起膝盖,拉普兰德向后退去,那柄握在手里的匕首落在拉普兰德手里。   她站在几步外。   手里吊着原本属于德克萨斯的匕首。   “你现在没有武器了,从什么开始,你居然也会为了这些事情动摇了,德克萨斯。”   拉普兰德问,她将手中的匕首甩到一旁,匕首插入墙面。   “这不像是你啊。”   “我说过,都已经过去了。”   “你真这么以为,哈哈,哈哈哈。”   “你认为自己现在还有多少胜算,从这里,从我手里活着离开,你能再撑多久呢,这次可不会再有人来帮你了,离开了德克萨斯,离开了我,你还剩下什么!”   拉普兰德说,声音越来越低。   “从始至终,就没人会来帮我们,能帮我们的只有你和我。”   德克萨斯抿着唇。   伤口的痛楚近乎麻木,她甚至能清晰的听到自己血管中血液的流动和心脏跳动声,逐渐模糊的视线中只剩下对面的狼。   那张令她熟悉又觉得有些陌生的面孔。   沾着血,靠在身后的墙上,包扎着伤口,彼此疲惫的脸上,香烟燃烧的尼古丁涌入肺里,暂时平息了伤口传来的疼痛。   她看到了拉普兰德故意留在地上的那柄刀。   她从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腥甜,带着铁锈的味道涌入鼻腔,狼敏锐的嗅觉仿佛在此刻成为了某种负担,让她不禁回忆起那些已经逐渐变得模糊过去。   明明是不久之前的记忆,却仿佛时隔许多年那般让人觉得倦怠。   无法言语的死亡,她们曾经无数次历经死亡,可每次都让他们活了下来,每次……死的都是敌人。   德克萨斯很怕死,可德克萨斯也从来没有惧怕过死亡,死亡不值得惧怕,死亡总是突如起来,无法让人做好完全准备。   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向来如此。   ————————   大雨   “我把一柄剑留给你。”源石精炼厂的墙后,拉普兰德看着德克萨斯的眼睛说:“他们的攻击无人机很快就会进来,你没有对空手段,我的术式可以为你争取时间,等我击落他们的无人机,你看准时机向外移动,去找那几名潜伏起来的狙击手,然后干掉他们。”   拉普兰德将右手的剑放进德克萨斯手中,触及德克萨斯冰冷的手指:“你知道该怎么做,对吧,我在外面等你,我们在外面回合。”   她收回手,甩了甩长发上的雨水,握紧了左手的长刀。   德克萨斯点了点头。   “别死了。”   “我没那么容易死。”   拉普兰德伸手扫去德克萨斯额头发丝上的雨水,她犹豫了一下,露出笑容。   “小心点。”   “嗯。”   她看着拉普兰德冲出掩体,随后是分不清雨声还是无人机攻击的蜂鸣,爆炸在漆黑的雨夜里亮起,那一架架凌空爆炸的无人机仿佛是璀璨的烟火。   德克萨斯视野非常模糊,她看到飞来的弩箭穿过了白色的狼,耳鸣和暴雨声的嘈杂令她根本听不清外面的拉普兰德在说什么。   她只是在笑,德克萨斯听到了她张狂又肆意的笑。   那笑容让她觉得有些悲凉,悲凉的就像是她将自己手里的剑放进德克萨斯手中时一样,仿佛就像是在代替她迎接死亡。   德克萨斯咬着牙站起,她没时间再去关注拉普兰德的动向,她握紧了手里不属于自己的剑,视线的最后,眼体外燃起几米高的火墙,血色的火光中映照出拉普兰德的背影,一步步走进那道鲜红燃烧的血色。   从火墙中跃出十几道身影,那是一直追杀她们的怪物正从沸腾燃烧的火海中站起,拉普兰德从头到尾都在对她撒谎。   这个时候以她的状态去迎战那些敌人根本就是找死,暗处的狙击手,是啊,前提是真有那玩意儿的话。   但拉普兰德却没有在意,她从口袋里掏出那包皱巴巴的香烟,用一旁窜起的火焰点燃,深吸一口后,表情就像是买了晚餐回到她们住的那幢挤满了感染者的烂尾楼般轻巧。   德克萨斯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她意识到拉普兰德要死了。   拉普兰德在怪物里起舞,刀锋划开了雨水和血肉,她被包围在无数敌人中央,大笑着满身伤痕的张狂,刀剑震动,钢铁嗡鸣,垂死挣扎。   利爪和长刀碰撞的火星还未燃起便被冰冷的大雨熄灭。   除了冰冷的利刃划破血肉和拉普兰德笑声。   她终究会力竭。   也许德克萨斯应该逃走,趁着拉普兰德拖住那群敌人,她将自己的剑交给德克萨斯肯定也是相同的想法,他们没办法从这个陷阱和包围离离开,用一个人留下去拖住敌人是最好的办法。   可拉普兰德。   德克萨斯没想过她居然会这么做,以她的性格会做出这种事,德克萨斯已经不在了,她也再不被德克萨斯这个名字束缚,从她来到德克萨斯家族那天起,她就从不是一只德克萨斯。   她放肆的大笑,表情狰狞如恶鬼,每一次挥刀都是鲜血淋漓,每一次挥刀都是劫后余生。   拉普兰德用这种方式迎接自己的死亡。   她知道德克萨斯在看。   好好看着。   但怪物太多了,如山般的怪物们淹没了拉普兰德身影,德克萨斯再也看不到她。   用不了多久,拉普兰德就会死在这里。   她的血肉,她的尸体,就像是曾经德克萨斯所熟悉的那个家族里的成员一样,成为了她过去里的一段记忆。   德克萨斯握紧了手里的长刀。   从来不苟言笑,让人觉得冷淡凉薄的她第一次感觉到了害怕,害怕失去,恐惧甚至因此动摇。   她停下了逃跑的步伐。   那枚戴在脖颈的金色铭牌摇晃着落出衣外,铭牌上反射着外面耀眼的火光,她一把拽下握在手心。   她挡在拉普兰德身前。   那头长发在火光中飘动,灰色的发梢带着些许红色,火光中,拉普兰德看到那个身影挡在自己面前。   她猛地睁大了眼睛,原本逐渐模糊晦暗的视线短暂的明亮了一瞬,紧随而后是愤怒,令她清醒的愤怒。   她愤怒的朝着面前的德克萨斯大吼。   德克萨斯回过头,她一把揪住了拉普兰德的衣领。   她身后成千上万金色利剑如同雨点般从天空坠落,剑雨贯穿了视线内的一切,金色的光撕裂了头顶漆黑的夜空。   浓烟和火光中,满身鲜血的拉普兰德看清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明明她什么都没说,但拉普兰德却仿佛明白了她想告诉自己什么。   她们从来都是两个人,可迟早,在叙拉古,终究只能剩下一个。   ————————   拉普兰德说的没错。   那些被德克萨斯覆灭的家族,那些由德克萨斯造成的悲剧,所有的一切,都得德克萨斯去承担。   她从未想过要去逃避。   但她要离开叙拉古,离开拉普兰德,她要离开这里的一切。   “对,你说的没错,没人会来帮我。”   德克萨斯说,她没有拿起地上那柄刀,她看着拉普兰德,就好像曾经他们无数次并肩那样。   “同样,也包括你,我们之间是该有一个了结了。”   “了结?”拉普兰德的表情平静下来:“你想怎么了结,用这种方式?”   “我们最常用的方式。”   “让我杀了你。”   “我们之间不就只剩下这点东西了吗。”   德克萨斯直起身,她望着拉普兰德手里的剑。   “但我,不会死在这里。”   那以后她的病越来越严重。   也许有一天,她也会像是她们曾经见过的那样,变成一块黑色的会爆炸的石头,德克萨斯知道会有这天的到来。   如果她们一直以这种方式在叙拉古活着,这天只会越来越近,敌人追上她们的脚步,她们不可能永远快人一步,也不可能永远那么好运,近到有一天拉普兰德再也无法提起她手里的武器。   或许她宁愿死在战场上,她宁愿死在和敌人的厮杀里。   德克萨斯是如此的了解她。   拉普兰德她不惧怕死亡,也从未向它屈服。   她的疯狂,她的偏执,她的傲慢,她的心细如发,她决不允许自己毫无作为的死去,她也永远无法离开叙拉古去过上另一种平凡的人生。   拉普兰德,她还剩下几年可活呢。   她们都清楚。   如果自己继续留下,是不是给了她一个活着的希望,让她能够毫无负担的让自己死在叙拉古某个地方。   以她最喜欢,也认为最有价值的方式。   以前总是她在照顾我。 第二十三章 就像溺水   是迸溅出的血花吗?   还是刀刃切断肌肉和骨骼的手感。   很长一段时间里,拉普兰德都近乎着迷的热爱着她的工作,热爱着从自己手中染红的鲜血,热爱弥漫在鼻尖的腥甜。   只有在杀戮的这个瞬间,她才能感觉到自己正在活着。   只有忍受着刀刃撕开血肉的痛苦,感受在每一次呼吸间从喉头挤出的苦楚和哀嚎。   她从不知道自己是否过得幸福,也许幸福两个字对她而言具有别样的意义,但至少她从不觉得自己过得悲切,不得而知每天所承担的苦痛和惊惧是否出自于她曾经悲惨的境地,但或许着才是人生的常态。   看着德克萨斯不断后退,看着德克萨斯的鲜血从伤口溅出,染红了自己的手和手里亮银色的刀锋。   看着那簇血花将视线然后趁一片猩红。   拉普兰德是视线移到德克萨斯的脸上,她的脸上没有临死前的惊惧和绝望。   拉普兰德忽然明白过来自己曾经为何会如此热爱这份工作,她不是热爱这份工作,她只是热爱着和德克萨斯一起的工作,热爱着身边相伴着另一头狼,她们互相舔舐伤口,依偎在阴暗的栖息地里,黎明的天光亮起时,整片叙拉古都在复苏。   那时候她终于对明天有了一些新的渴望和期待,一些她自己也说不清的渴望和期待。   当她走上电车向着身旁看去时,坐在她旁边的不再是一名陌生的鲁珀男性,德克萨斯的气味弥漫在鼻尖,女孩额头稍显红色的发丝,灰黑色的狼给了拉普兰德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无论她是想复兴她的家族,还是向她的敌人复仇,又或者,迎接家族敌人对她的追杀,明天总是带着许多不确定,明天,总不会让她觉得枯燥和无趣。   德克萨斯。   拉普兰德看着面前脚步摇晃的女孩,德克萨斯的呼吸已经紊乱,她贪婪的呼吸着空气中的氧气,试图让自己逐渐模糊的视线恢复清晰,她已经看不清拉普兰德的动作。   德克萨斯看到拉普兰德银色的剑刃朝着自己的胸口刺来。   那一瞬间她看清了拉普兰德的脸。   那张脸和过去相似,又和过去有着些许不同,德克萨斯说不清到底那里不同,拉普兰德变得陌生了吗,不,应该说拉普兰德这个名字,这个人对她而言变得更加熟悉了。   比起在家族时,比起她们曾经流落在叙拉古的各个城市之间时。   以前的她偶尔也会开些玩笑,她还是有些轻佻,虽然如此,可她的心思总是很敏锐,她给德克萨斯的感觉像是一名长辈,尽管德克萨斯不愿意这么承认,可那时的拉普兰德的确让她产生了某种依赖,某种……特别的感觉。   但后来,随着病情的加重,拉普兰德毫无顾忌的使用她的法术,使用她手里那柄刀,她的状态变得越来越差,多少次从梦里忽然惊醒,醒来拉普兰德脸上的仓惶和失神。   德克萨斯记不清了。   也许没有拉普兰德,她一个人不可能在家族覆灭在叙拉古活到现在,也许没有拉普兰德,德克萨斯清楚,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继续朝着哪儿去。   以前还有家族,可没有家族之后。   没有家族的狼,在叙拉古只能孤苦伶仃的流浪,她们得不到家族的庇护,她们的伤得不到医治,她们的过去紧随在后,拿起刀,除非死去。   德克萨斯想过,很长一段时间想过,她们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但每当她想开口时,看到拉普兰德的眼睛时,话到了嘴边却再也无法说出。   她知道拉普兰德不会离开叙拉古,她知道拉普兰德想为自己选择一个合适的死法,每头狼都不该病死在病榻上,那不是拉普兰德希望的。   她这样的人,宁愿走进千军万马包围的陷阱里,也不愿意自己在病痛的折磨中哀嚎的死去,再也拿不起刀,再也无法活动自己的身体。   那比杀了她还让她觉得痛苦。   她不该那样死去,可她更不该这样活着。   在某天她们分开后,等德克萨斯再知道她的消息时,得到的只是她的死讯,她肯定死的很值,她肯定要找个让德克萨斯能够记住她一生的死法。   刀刃越来越近,德克萨斯忽然放弃了抵抗,拉普兰德没有意料到她会这这么做,德克萨斯从她银色的眸子里看到了仓惶。   可这个距离,她的剑已经没办法再停下。   或许就像是上次,自己挡在拉普兰德身前时,她的感觉一样,那个身影还是一样陌生,德克萨斯注意到她的黑发间夹杂着少许灰白。   也许她曾经没有去注意过。   拉普兰德的剑被挡了下来。   被一柄雕刻着暗蓝色花纹的长剑,德克萨斯没见过那种花纹,在昏暗的小巷中亮着淡淡的光,那剑身上的花纹交错,看起来有些美。   ——————   黑色的天光下,亮起的光照亮了烂尾楼的建筑,突如其来的光让每一名躲在建筑里的感染者都暴露无遗。   曹知和陈默站在光亮的最中央。   对面密集的黑衣身影遮蔽了眼前的视野。   分清他们有多少,只是入目望去,四周都是他们的人。   黑暗中成片闪烁的灯光散出亮眼的光。   一辆黑色的轿车从灯光中驶出,停靠在他们两人面前,车中下来两人。   查尔斯手里提着黑色的源石弩。   他看着对面的曹知和陈默,目光又望了一眼他们身后的建筑。   “如果我没猜错,今晚发生的这些都是你们的手笔吧,真让人意外,一群感染者,一个胆大妄为的计划,你们毁掉了这座城里的两个本土家族,你们接下来准备做什么?取代他们?”   他望着面前的两人,抬起手里的源石弩。   “但很可惜,不管你们有什么打算,都只能到此为止了,你……”他的弩箭指着陈默:“在科特城袭击了我们的小队的那名神秘人,应该就是你了,我们终于见面了。”   陈默从曹知的脸上看到了紧张,他握住了手里的武器,却没有任何动作。   “我倒不是很想和你见面。”陈默牵强的笑了笑说:“如果你能装作没发现我,放我一马那真就再好不过了。”   “那真是遗憾,我不能这么做。”查尔斯的手指扣在扳机上:“你带走的那只鲁珀在哪里?我们要带她回去。”   “在回答你这个问题前,我想知道,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陈默偏头看了看曹知,他们没有任何胜算,一群感染者加上一个曹知,而对面明显是做好了准备。   曹知沉默着,他也很想知道答案,他自认自己已经足够隐蔽。   “你们的动静瞒不了任何人,对这座城里那两个晕了头的小家族而言或许还能有用,但对我们,我们只需要抓几个冒头的人就能找到你们的线索,这座城不大,你们还有什么地方可去,那只鲁珀受了伤,你们肯定不会在这时候离开。”查尔斯回答,又望着曹知:“你就是这座城里感染者的头领,我听特洛卡家族的首领提起过你,兴许连他自己也没想过他和他的家族会毁在了你手上,没想到你居然胆大到了这个地步,感染者势力参与家族间的争斗造成的后果,在叙拉古,不管是谁都没法预料,而你,你们,跨过了这条线,你知道代表了什么吗?”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不知道。”曹知的表情逐渐冷漠下来,他冷声问:“事已至此,我只想知道你们准备怎么处理我们。”   “特洛卡和奥格曼这两个家族已经失去了这座城的统治权,即使他们的家族成员能心存下来,也绝对无法再掌控这座城市,这座小城太小,位置偏远,对我们而言也没有太大的利益。”查尔斯的目光下移,落在曹知握刀的手臂上。   “你很不错,除了我们以外,没人知道这件事是你们做的,他可以是任何人做的,也可能是一个意外,你知道家族覆灭这种事在叙拉古而言再常见不过,只要没人说出去,谁又会来关心一座小城的不起眼的内斗。”   “即使我们是感染者?”   曹知问,握着刀的手松开了一些,他的后方,一些感染者正从建筑内走出来,他们站在曹知身后,没有靠过来,如果站在查尔斯和特林后方的成员,像是对垒,可感染者手里没几把能被称之为武器的东西。   只是单纯在面对他们命运,鼓起勇气却不会有任何改变的命运。   “谁知道你们是感染者?谁觉得感染者能又能耐做到这个地步?没几个人回来关心你们,你们完全可以守着这座小城,做你们想做着,我们之间并无冲突。”   特林开口道:“当然,这些都不是无偿的。”   三人的目光同时落在陈默身上。   陈默没有开口。   曹知也没有立刻回答,他在面临一个选择,一个看似美好的机会,这些人想借他的手来处理掉和他合作的陈默。   或许这对于他们而言只是突发奇想,又或许他们想省点麻烦,但对曹知而言是个机会,一个可能也不可能的机会。   他深吸了几口气,走到陈默身旁。   “抱歉了,陈兄弟。”曹知抽出了自己手里的刀,在查尔斯和特林的目光中,他手里的刀对准对面的两人。   他笑了笑。   “之前咱们合作说的,看来得推迟些了。”   “可以理解。”陈默回答。   “一个不怎么明智的选择。”特林意外地看着曹知问:“为什么?”   “我不信你们,与其去信一群随时能将我们生死操控在手里的黑帮成员,我更信一个帮过我们的人,忘恩负义这种事,在我们炎国那是最让人不耻的行为啊。”曹知看了一眼陈默,目光狠厉下来:“况且,老子可没兴趣替你们这群瓜怂的叙拉古人做事,老子身后的感染者们也没下贱到要靠你们求活,就算是死,老子也要死的堂堂正正!”   尽管他这么说,尽管他后面的声音大的更像是在告诉自己身后的感染者,尽管他心里兴许还有着其他的算计。   比如他不清楚陈默的实力,他不清楚他的兄弟和陈默斗的两败俱伤后这群叙拉古人到底会不会像他们说的那样。   比如他宁愿凭着多杀几个敌人,也不想被白白算计死。   比如他心里清楚,事已至此,他们其实只有一种选择,而这个选择的结果兴许不是那么美好,但至少是他,或者他们自己为自己选的。   陈默不乏以各种阴谋的想法去看待他身旁的人,可陈默也得承认,他的确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叙拉古正在远去,远处莱塔尼亚边界的地平线正缓缓升起亮眼的黎明,灿烂的阳光刺破了昨夜厚重的乌云。   “后来怎样了?”   德克萨斯收回望着车窗外荒野的眼睛,她偏头看了一眼坐在驾驶座上的陈默。   以她的角度只能看到男人的侧脸,在车前窗亮眼的阳光中,德克萨斯清晰的看到了他鬓角黑发发根的苍白。   那不是她的错觉。   “后来啊,后来感染者莫名其妙就赢了呗,不过他们也没办法继续在瓦拉格待下去了,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和我们一样离开了那座城市。”蛇胡诌着:“看一下地图,德克萨斯,我们大概已经过了莱塔尼亚边境。”   “地图在哪?”   “你前面的储物盒。”   德克萨斯拉开储物盒,她看到被卷起来放在里面的地图,她张开土地,看着上面的路线。   昨夜视线模糊间,德克萨斯好像看到了格拉瓦上黑暗的天空亮起了黎明,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她现在不认为那是错觉,她看到了那柄漂亮的剑,或许不该被叫做漂亮,可那剑身淡蓝色的花纹在随着呼吸般亮起时却让任何人见到它的人都觉得迷人。   “你听过莱塔尼亚的故事吗?”蛇忽然问。   “什么故事?”   “巫王,一只萨塔科讲给我听的,我讲给你听啊,莱塔尼亚的巫王,法术的集大成者,曾经在莱塔尼亚被高卢入侵时,凭借一己之力摧毁了整个高卢的先锋军团,以此开启了四皇会战,四皇会战你应该听说过吧?”   “嗯。”   “你觉得……我是说,凭借一个人真能对抗一整个军团吗,莱塔尼亚是不是吹的太过夸张了一些?”   德克萨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但她还是很老实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我觉得肯定是假的,夸张的成分。”他笃定的说,在汽车的颠簸中,德克萨斯合上了手里的地图。   “我们没走错吧。”   “没有,最近的聚集点在前方,还有七十公里。”   “那就好。”   “……”   德克萨斯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能问她为什么不问那只白色的狼的事情。   拉普兰德,她引诱着追兵来到这座城市,故意将他们的位置暴露给敌人,又将蛇吸引过去,在蛇的身上留下自己的气味,她知道德克萨斯能识别这种味道,她也知道,德克萨斯在清楚了她的到来后,肯定会从感染者的驻地离开。   她用这种方式引走了德克萨斯。   于是在感染者们将德克萨斯交出去后,她又将感染者们的地点用某种方式透露给了那两个家族的人。   她清理手尾的方式还是和过去一样简单利落,但,也许如果当时感染者们没有选择将德克萨斯交出去,会不会有不同的结局。   德克萨斯不知道,她只知道,面前的蛇肯定清楚这点,即使原本不清楚,他现在也能明白。   可他没有问起。   就像德克萨斯也没有追问最后在感染者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陈默还是从德克萨斯的望向自己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中看到了女孩的想法。   德克萨斯偏头靠在椅上,又望着车外。   陈默张开口。   “德克萨斯……”   德克萨斯听到他呼唤自己的名字,她转过头。   “被过去抓住的人就像是沉溺在水中。”   “窒息,挣扎,失重,无力。”   “看着自己离水面越来越远,看着光从自己的眼中愈发黯淡。”   “人越是努力去呼吸,就越是接近死亡。”   “它就再也困不住你。” 第二十四章 漂泊   我曾经试着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平凡人,平凡人的生活,平凡人的经历,平凡人拥有的一切,家庭,事业,工作,喜怒哀乐,或许是下班结束后和朋友的聚会,又或许是晚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盯着放在床头的手机无意义的浏览。   生活没有波澜,甚至称的上枯燥无味,然而每当我信以为真以为自己能跻身这种平凡时,我明白,其实有些事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   我明白自己无法适应这种我所奢望的生活,我也明白真当我这样平凡的活过我这一生时,有很多我不愿意看见它发生的事,都将成为了我这辈子也无法抹去的遗憾。   ——————   6月29日   莱塔尼亚边境线   沿着莱塔尼亚与卡兹戴尔的边境线一路向北,将抵达三国的交汇点,从那里穿过乌萨斯国境进入乌萨斯南方,然后一路朝着东方,最终的目的地是龙门。   蛇这么说他的旅行计划,然而说是旅行,这一路上其实没什么风景可看,除了黄沙和森林,偶尔经过的村镇,小型聚集地点的移动城市,莱塔尼亚和叙拉古不同,这里被誉为艺术和文化之国,拥有着全泰拉最好的艺术家与代糖,或许算不上工业大国,但自从四皇战争过后,高卢覆灭,莱塔尼亚就一直凭借着战争胜利的余泽,收拢了大批原本属于高卢的财富,除了乌萨斯,莱塔尼亚是四皇战争后最显著的获利者,不过当初引领战争胜利的君王已然腐朽,莱塔尼亚经历了皇室的权力更迭,如今统治这个庞大国家的主人,是位于莱塔尼亚高塔之上的双子皇女。   离开叙拉古的格拉瓦后,这一路上罕见的平静,蛇绕着边境一路向北,德克萨斯问起他为什么不穿过卡兹戴尔前往乌萨斯,因为那比从莱塔尼亚而言要近的多。   她太久没有关注过外界的消息。   蛇告诉她卡兹戴尔的战争已经结束,如今那个混乱分裂的国家正在慢慢统一,蛇说他不是不想穿过卡兹戴尔朝着乌萨斯,他说他在卡兹戴尔有很多敌人,可能还没等他们从卡兹戴尔离开,就已经陷入了包围。   德克萨斯分不清他这句话说得到底是真是假,因为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带着些笑容,那笑容不像是有太多想置他于死地的敌人的模样。   德克萨斯没有追问。   其实大多时候这姑娘都是安静的,她很少去问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她对周围的事物表现出一种漠不关心的态度,也许算不上漠不关心,只是她不习惯去问原因,她是那种你决定向东走,她就会提着刀跟在你背后的家伙。   7月1日   暮钟的钟声在黄昏时分敲响,沃伦姆德正在迎来它的夜晚。   德克萨斯那头橙色的短发恢复成了灰黑的深蓝色,发梢间夹杂着一些红,如果不在阳光下很难发现她发梢那几率黯淡的红色。   陈默觉得这姑娘应该时常笑笑,但却很难让人想象出她露出笑容时会是什么样子,也许那笑容让人觉得诧异和不自然,在她那张常年冷淡的脸上。   她听见门被敲响。   打开门时蛇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个纸袋,纸袋里装着青色的果子。   “楼下的店员推荐的沃伦姆德特色,要来一点。”   他拿着一个果子站在门口。   德克萨斯只是伸手接过,然后让开门,其实大部分当地的摊贩都会用这种方式向他们眼中的外来游客推荐这种便宜的特色。   蛇很热衷于这些,不如说在德克萨斯看来,他喜欢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包括在摊贩前讨价还价,他有点吝啬和市侩,德克萨斯觉得他是故意这么做的,因为他说这才有生活的气息,这样才能算是真正活着。   可他也能在夜里提着刀杀人,开着车和一群杀人不眨眼的黑帮打手玩命,和一群感染者互相试探虚以为蛇。   他让德克萨斯有些看不懂,但德克萨斯却不讨厌他这种人,兴许要是他能不再满口都是假话,德克萨斯对他的好感会更高一点。   也只是一点。   “要进来?”   “你不介意的话。”   蛇将手里的纸袋交到她手里,德克萨斯抱着纸袋后退两步,蛇走进屋内,关上房门。   “你这里可真不错,看起来比我哪儿要大点。”   蛇的目光在房间里环视了一圈,评头论足,德克萨斯没有回答,她坐在床边,看着蛇很自然的坐在了房间里的会客椅上。   她不明白明明就在隔壁,蛇问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有事?”   “我刚听楼下的小哥说,今晚这里会举行一场灯火庆典,过来问你晚上有没有兴趣一起去看。”   “晚上?”   “说是七点以后,要持续到深夜才会散场。”   德克萨斯稍微沉默了一下。   “……我没问题。”   她这么说,目光落在蛇身上,她知道蛇来找她肯定不止着一件事。   “还有事?”   “在格拉瓦时,你问我为什么要帮你,还记得吗?”蛇问:“我当时回答你,等你活下来了就告诉你原因。”   “……”   德克萨斯的目光平静,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坐在面前的蛇,在黄昏后的日暮里,房间内亮着温暖明亮的灯光。   但这时的德克萨斯心里却不知道自己是否如同当初般,想知道这名来历陌生又神秘的男人为什么要帮自己。   德克萨斯忽然觉得,等自己知道了这个答案后,就到了他们分别的时候。   她没有太过不舍,也没有理由去不舍,只是忽然有些不适应,在习惯了和一个人一起旅行后,又回归到一个人的生活后,即使是她也会觉得不适应。   但德克萨斯没有开口,她只是安静的等待着蛇接下来的话语。   “我原本的计划是直接穿过莱塔尼亚前往乌萨斯,但中途,我想起来有个朋友拜托我如果有空帮她回叙拉古看看,她和你的家族有点关系,当初得知德克萨斯家族覆灭的消息后,她和我聊过你们家族的事,通过她在叙拉古的几个朋友,我得到了你的线索。”蛇看着德克萨斯说:“于是刚好,我在那座城市里找到了你。”   他说的是找而不是遇。   “那个人是谁?”德克萨斯问。   她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淡,并没有因为蛇的话语而又太大的波澜,或许是她已经适应了如今这种态度,又或许她其实在意,却已经习惯了不轻易露出自己的情绪。   “一只从叙拉古来的鲁珀,兴许和你的家族有点关系,如果她愿意见你,迟早会有机会的。”蛇回答,又补充道:“我欠她一些人情。”   德克萨斯沉默下来,她只是看着蛇,过了一会开口问道:“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一来是因为答应过你,二来是一路上都没几天消停日子,现在离开了叙拉古,在莱塔尼亚总算平静下来。”蛇说:“我观察过这座城市,是个修养生息的好地方,我们是时候该分开了,德克萨斯。”   德克萨斯张了张口,她的话语堵在喉头,她很想问为什么,但这个念头只是刚从脑海闪过就被打消。   德克萨斯想过这天的到来,但却没想过会这么快,她平静的接受了蛇的话语。   “我会留下车和够你生活很长一段时间的金币,车里有你的武器,等你在这里把伤养好,如果你想继续去龙门,最好跟着大型商队一起上路,路上要安全很多,不想去龙门也可以选择一些别的地方,留在莱塔尼亚或者往西去,哥伦比亚还是维多利亚都可以成为你的选择。”   德克萨斯听到蛇说,他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也许之后的日子没有在叙拉古时那么自由,但能安稳下来,去一个暖和点的地方,找个清净的城市,再交几个新朋友,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德克萨斯心底忽然涌起了一丝烦躁。   女孩放在身前的手轻轻握紧又缓缓松开,陈默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她抬起头,那双平静的琥珀色眼里终于流露出了一丝不同的情绪。   “回答呢?”蛇看出了德克萨斯的想法。   兴许这时候他再改口,德克萨斯还是会和他一起继续这段旅程,即使到了龙门,即使到了他们该分开的那天。   想象一下,他们现在的关系兴许勉强能够称为朋友,即使德克萨斯没这么说起,但她同样没有说过要分开的话语。   她只是觉得自己应该离开叙拉古,应该离开她过去的生活,但她却没想好自己今后该去哪儿,去做些什么,随波逐流,就在这时候,她遇到了蛇,可以是蛇,也可以是任何人,和蛇有过相同的经历,做过和蛇相同的事,都能够轻而易举和这只鲁珀建立起联系。   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合适的人,往往比后来需要付出千万倍的努力更轻而易举。   “是因为在格拉瓦那件事?”德克萨斯问。   蛇稍微愣了愣。   “怎么说?”   “那天你手里那把剑,还有后来城里的事,你没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但我能猜到。”德克萨斯回答:“如果你觉得带上我会影响到你,分开是最好的选择,我没有意见。”   “……那就好。”   德克萨斯看着蛇,过了几秒她轻声开口。   “我很抱歉。”   “不是你的错。”蛇摇了摇头:“选择来叙拉古的人是我,和城里感染者合作的人是我,最后决定那么做的人也是我。”   “如果那时候我没……”德克萨斯的话语停了下来,她没继续说下去。   因为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已经发生的是不会因为后来者的三言两语就发生改变。   她看到蛇露出微笑。   他从包里掏出香烟,她分了意志给面前的德克萨斯,德克萨斯拒绝了,她看着蛇点燃香烟。   德克萨斯又闻到了那种让她无比熟悉的气味,然而这一次再也没有熏香的厚重和压抑,也没有那幢三层楼房中的昏沉和黯淡。   “别太强迫自己,德克萨斯,有时候既然已经发生,我们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就只能试着让自己去接受,接受它,然后尝试着能否在之后做的更好。”蛇说:“你说的没错,如果那时候你没有受伤,如果你我都能在机警一些,如果能早点发现那只白色的狼,是不是就能避免这些,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些都是发生了之后我们才会想的问题,当我们涉足其中,谁又能去关注这些,谁又能预知未来?”   蛇说:   “因为没人能够预知到今后会发生什么,所以每当事情发生在我们眼前时,过去犯下的错误都会提醒我们,该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不该在什么时候做什么,它被成为经验或者教训,可有的时候,即使我们知道这么做没什么好处,它兴许是错的,可我们还是不免会犯下相同的错误,所以不必太强迫自己,也不必将错误都归结到自己身上。”   德克萨斯张了张口。   道理谁都明白,可道理说起来简单,难得是做,所有人都知道坏事该怎么做,所有做坏事的人大多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件恶事,可谁又能停下来呢。   好事不易,好事永远不易。   事在人为,败在为人。   “那七点以后出门我过来叫你。”   德克萨斯点了点头,她看着蛇离开,又将目光移到放在床畔的那袋青色果子上,德克萨斯伸手拿出一枚果子。   她轻轻咬了一口,酸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带着一丁点的甜味,德克萨斯微微蹙起眉头,她又听见了沃伦姆德的钟声,在窗外夕阳彻底沉沦下去前最后一次响起。   陈默在走廊停下脚步,他转头望着窗外的天空,落日的余辉从窗外落在他的身影上,那长长的影子映在墙边。   窗外夕阳下莱塔尼亚城镇的尖塔和斜屋被染上一层淡淡的昏黄。   陈默收回目光。   他鬓角惨白色的发根在昏黄的光里越发显眼,而紧随在他身后的阴影,又会在何时追上他的脚步。   卡兹戴尔,这次又该如何待我?   龙门又是否能让我停歇。   恩恩怨怨,是非过错。   陈默不知道。   他永远不知道,能让他得以宁静的避风港究竟是否存在。   从他离家那天起,他就永远没有能够回去的地方了。   他知道自己不该抱有期待,他还是免不了会有期待。   ps:w的事,我不会忘,就在这卷,安心。 【/~ 第二十五章 往往是事改变人   后来,很多年以后,再回过头看望着过去发生的事情,我会觉得那时候的自己真傻,那时候的自己可笑又天真,可我也会庆幸,庆幸自己在该做出选择的时候,往往好运的没能去选错。   ——————   卡兹戴尔   王城,宫廷近卫团驻地。   这个或许早已算不上新生的国家刚刚经历它的一次剧变,阵痛后是难得的喘息,说是百废俱兴,但确实有许多问题尚未解决。   远的来看,卡兹戴尔依然没能取得国际社会的认可,萨卡兹的统一在国际上掀起了一股轩然大波,然而风暴还未降临到卡兹戴尔头顶。   这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   散碎的雇佣兵团被整编为国民护卫军,在经历了一次大批量的筛选后,原本根植于卡兹戴尔的雇佣兵体系正在逐渐被瓦解,维系雇佣兵生存的地下黑市被清除,取而代之的是各处迫切需要满足的岗位,城市重建需要的人力,物力,物资和各种重建城市的商业订单。   简而言之,缺钱,对于卡兹戴尔而言,贫穷是一个绕不开的词语,这片土地算不上富饶,尽管萨卡兹大多拥有良好的身体素质,良好的源石适应能力,然而这些并不能为卡兹戴尔带来任何可见的实惠,至少现在不行。   他们迫切需要组建自己的工厂,以弥补国内经济复苏的需求,寻求国家发展的经济前景,创造出大量工作岗位来安置和完善新生的卡兹戴尔。   经济复苏,这是任何一个结束战乱的国际都需要面临的问题。   卡兹戴尔得喂饱它的人民,才能去谈论今后的理想,然而生活两个字,不单仅仅指的是活着。   时间,空缺,以及随时可能来到的外部窥视。   在卡兹戴尔尚处于战乱时,人们都想着这场战争何时才会结束,然而真当它结束之后,大多数萨卡兹又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放下武器,过上平静的生活,不用为了战争打生打死,不用担心自己何时会死在战场上。   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这当然是一件好事,可是对于已经习惯了那种战乱生活的萨卡兹而言,放下武器后,他们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他们唯一擅长的只是拿起武器杀人,劫掠商队,又或者成为领主手底下的打手,为钱卖命。   对于大多数平民萨卡兹而言,战争结束的欢笑和沸腾在冷却后等待他们的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生活。   会不习惯,会不适应,会觉得……不知所措。   但好在他们还有特蕾西娅,特蕾西娅和她的宫廷幕僚团,除去和特雷西斯一起销声匿迹的萨卡兹王庭之二,原本萨卡兹存续至今的十大王庭中半数已经泯灭,然而还剩半数,站在了特蕾西娅的身旁。   她的声音在卡兹戴尔的每一个广播内响起,她的身影出现在每一座卡兹戴尔城市的电视屏幕上,在卡兹戴尔的城际网络,特蕾西娅告诉萨卡兹们他们该怎么去活着,她仿佛与每一个萨卡兹同在。   让人感到亲切而不孤独,让迷茫的萨卡兹尚有寄托。   不可避免的因为新的生活环境而让一部分雇佣兵怀念过去的日子,不可避免的因为战争遗留下来各种矛盾,不可避免的有关于特雷西斯的呼声。   然而,一切都在尽力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然而,一切都在随着时间而逐渐解决。   萨卡兹们终于能有一个期盼和念想。   王城,宫廷近卫团的驻地长官办公室内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较之半年以前,她看上去要冷静成熟了不少,至少脸上没有在挂着那种让人生厌的假笑,她学会了严肃,一身黑红相间的近卫骑士制服,左肩上垂着半身披风,她没带武器,自然也没有敲门。   伊内丝抬起头。   w站在她的面前,看样子来者不善,至少在伊内丝眼里,w的态度已经全写在了自己脸上。   “你应该先敲门。”伊内丝开口说。   于是她看着w回身走到关上的房门后抬手敲了敲。   “这样行了。”   伊内丝没说话,她放下手里的文件。   “找我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呵,伊内丝大人好大的威风啊。”   w走到伊内丝的办公桌前,俯视着坐在办公桌后的她。   “有事说事,我很忙,没时间陪你闲扯,我下午还有行程,今天一整天都没时间休息。”伊内丝微微仰头看了她一眼。   w的手按在伊内丝的办公桌边缘,她问。   “赫德雷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我怎么会知道,他和我不再一个系统,你想知道应该去问阿斯卡纶,或者……泥岩,他们才负责这些。”   “我去找过阿斯卡纶。”w蹙眉。   “然后?”伊内丝问。   “她没见我。”   “所以你这是在阿斯卡纶那受了气,跑我这里来了?”伊内丝挑了挑眉。   “你一定知道赫德雷去做什么了,对不对,以你和赫德雷的关系,你肯定和他有联系知道点什么。”w看着伊内丝的眼睛,缓缓问道:“告诉我。”   “我不知道。”   “不可能,守夜人的情报都会通过近卫团汇总给殿下,你是副团长,你一定知道。”   “错了,守夜人直属殿下管理,他们的情报即使是近卫团也无法查看。”   “但你们肯定有消息来源,就算近卫团没有,你呢?伊内丝。”   w笃定的说,她望着伊内丝,那双红色的眼睛直直盯着伊内丝的脸庞,军装下,w那张曾经在和自己相遇是稍显稚嫩的脸,不知何时也成熟了下来,卡兹戴尔的战争结束了,很多过去没想过或者不敢想的事,都真切的发生在了眼前。   雇佣兵的生活一去不返,然而庆幸的是,他们有了自己新的位置,在这个不算陌生的卡兹戴尔。   “别忘了,你是一只萨卡兹,w。”伊内丝提醒道,她看着w身上那身军装:“看看你身上这身军装,你已经不是四处漂泊的雇佣兵了,你现在军人,是卡兹戴尔的军人,你要清楚自己的位置,明白什么是你该做的,什么是你不该做的。”   “我没忘。”w回答,又重复道:“我说我没忘。”   “那就回去你该去的地方,回去你的职位,不要再擅离职守。”伊内丝说:“听着,w,现在的卡兹戴尔已经不是过去我们熟悉的卡兹戴尔,我们不是雇佣兵,所以你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要考虑清楚带来的后果,你要为你的行为,你说出的每一句话负责,我这样说,你懂吗?”   “我来这里,不是来听你教训我的。”   “只是提醒。”伊内丝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还没有适应,很多刚从这场战争结束下来的人都没有适应,你不是个例,但你得走出来。”   w没有说话,她垂下眼睑,望着伊内丝那张平静但忽然让她觉得陌生的脸。   她早该想到,伊内丝是他们三人中最擅长接受的人,虽然赫德雷也有这种态度,但大多时候他都有些多愁善感。   “那你走出来了吗?”w嗤笑一声问。   “我正在努力。”伊内丝说:“有时候我也会想起以前我们的事,我会想那时候我们很自由,虽然时时都面临着风险,但我们已经适应了这种生活,我们可以为了一个订单去活着,去选择一个我们擅长的方式在这片土地上活着。”   “每一名萨卡兹雇佣兵都生活在同一个糟糕的环境里,拥有同样的自由,但那种自由不是无偿的,那种自由随时可能让我们丢了命,你明白我的意思。”伊内丝说:“所以比起过去,我还是更喜欢现在这种生活。”   “坐在办公室里的生活?”   “起码我们不用再为了一笔钱去杀人,不用再担心在完成任务后被雇主背叛,不用再过着战战兢兢的日子。”伊内丝没有反驳:“既然你已经有了属于自己职务,就应该明白自己该去做什么,w,卡兹戴尔还有很多问题留给自己去解决,如果你适应不了这些,自然会有比你更合适的人来取代你。”   “……”   “我不想这么说,但的确如此,你只是一只萨卡兹,w,你觉得会有多少人来在乎你曾经做过的事?”伊内丝问:“没错,你的确在战争中立下过不少功绩,可你已经得到了该属于你的回报,不要在任性妄为了,殿下虽然记得我们,可卡兹戴尔不会,又有多少人和你一样,为了这场战争的胜利付出了许多,但你,不管是你,我,我们都不是唯一一个。”   “……”   w明白。   她当然清楚伊内丝想告诉自己什么。   她明白卡兹戴尔完成了统一,她明白这片土地已经不再是雇佣兵横行的地方,她也明白过去她擅长的那种生活方式已经不再适用于现在的生活。   她必须要做出改变,为了现在这个【|~   相同的道理,w也从凯尔希口中听到过,话语没有伊内丝这么委婉,凯尔希总是相当直白,或者说稍稍带着些嘲讽和藐视。   是啊,战争结束了,所以w不再是以前那个在战场上靠着一柄源石榴弹枪和源石炸药就能翻云覆雨的雇佣兵了,她也不再是赫德雷手底下有名的爆破专家,尽管她依然叫做w,可如今的她已经不是游离在战场边缘,又或者帮scout清剿间谍的巴别塔干员了。   殿下还在那里,可巴别塔已经不在了,巴别塔变成了如今的卡兹戴尔宫廷,多出了很多陌生的面孔,巴别塔也成为了卡兹戴尔一段历史。 $【]-   太快了。   真的是太快了,快到w一不留神,这场战争就结束了,快到她昨天还在想方设法探寻scout关于殿下的口风,而如今殿下就在她身后那座宫廷里,每天,每个晚上,如果w想,她总能看到特蕾西娅的身影。   还是和过去一样,让w憧憬和爱,可w总是觉得有些恍惚,恍惚她身上这身黑红色的军装,恍惚那个雨夜,男人在人影重重中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伊内丝说的没错,也许她的确不太适应现在的生活。   也许她的确应该做出些改变,就像是她第一次走上卡兹戴尔的战场,拿起那柄铳成为一名游离又常见的雇佣兵,遇到赫德雷他们,她总是学的很快,不管是杀人还是伪装。   如今的卡兹戴尔变了,所以他们这群生活在卡兹戴尔的萨卡兹也应该做出改变,即使是殿下也在做出改变,变成卡兹戴尔所需要她成为的人。   w没再说什么了。   她只是看了伊内丝一眼,毫不犹豫的转身向着门口走去。   “等等。”   伊内丝的声音从身后响起,w回过头。   “怎么?”   “没什么,问问你要去哪?”   “还能去哪?”w回过头笑了下反问:“当然是回到我的位置,我可不想再被有些人教训是擅离职守了呢。”   她的回答还是和伊内丝的印象里一样带着刺。   “也许你该好好改改自己说话的方式。”   w回头不在乎的摆了摆手。   “多管闲事。”她说。   伊内丝看着她匆匆的来,又匆匆的去,她心里清楚,以w的性格肯定没那么容易就善罢甘休,但w同样清楚,她只是看起来满不在乎,但其实她心里清楚自己该怎么做,她也听得懂自己想要告诉她的话。   没脑子的佣兵在卡兹戴尔的战场上活不过几天,没脑子的佣兵可没法让scout另眼相看,w无疑是萨卡兹雇佣兵中的佼佼者,她通常不会犯自己知道的错。   可她出了门。   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这身崭新而又陌生的黑红军装,她觉得自己忽然有些怀念还是雇佣兵时候的日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怀念什么。   兴许是怀念那时候的生活,那让她觉得自由,又兴许她不过是在还年刚遇到殿下的时候,在巴别塔,又那个讨厌的凯尔希,有殿下,有一些她不怎么去接触的人,还有阿斯卡纶,scout他们。   至少那时候的w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知道自己做这些事是为了什么。   可现在呢?   战争结束了,日子平静下来,不再被需要,也无事可做,伊内丝说什么卡兹戴尔还有许多问题需要解决,可w知道那些事是卡兹戴尔的事,去解决那些事的也不光只有她。   伊内丝说的没错,她从来不是唯一一个,她不过是一只萨卡兹,可有可无的那种,对于卡兹戴尔而言,有很多和她类似的萨卡兹。   她突然有点寂寞,没来由的寂寞,找不到一个说话的人,人人各司其职,就好像只有她被留在了原地。   就好像,她从禁闭室出来,却将自己留在了那场战争里。 第二十六章 一个复杂的,进退两难的人   7月1日   沃伦姆德   7:15分p.m   当太阳完全落下后,正式宣告黑夜的到来,但在移动城镇中,点亮的灯火却驱散了夜里的黑暗。   城镇的居民在傍晚后走上街头,炎热的白天过去,傍晚的夜风带着丝丝清凉。   人潮如山如海。   老人,孩子,年轻人,手里提着点亮的灯具,在街头摆起的热闹小摊前促足。   “别跟丢了。”   德克萨斯偏过头,她听到站在身旁的蛇提醒,在拥挤的人潮中,德克萨斯点了点头。   可她个子算不上高挑,一走进人群就仿佛容易被人海淹没。   “用不用我牵着你?”   “没关系。”   德克萨斯回答,蛇看着蛇伸出的手。   “你伤还没好,你要是走丢了,我不好找。”   蛇没有收回手。   德克萨斯犹豫了一下,握住了他的手掌。   兴许是常年习惯握着武器的缘故。   他的手给人的第一感觉不是宽大,而是粗糙,称不上柔软反而带着一种皮革的坚硬。   “我听人说,这个节日有些来头,你要听听吗?”   蛇说,和德克萨斯并肩走在人潮之中,灿烂的灯光映照着两人的声音,德克萨斯望着身前的男人,他转过头。   德克萨斯收回视线。   “什么来头?”她问。   “说是一个民间传说,几百年前为了莱塔尼亚走上战场的男人们死在了战场上,男人的妻子为了接应丈夫的英灵返回故乡会在门口点燃一盏灯,因为死在战场上的人太多了,所以几乎家家户户门口都点着灯,照的整座城市灯火通明,久而久之,就成为了某种传统。”   德克萨斯稍微沉默了一会。   几秒后她评价道:“很常见的故事。”   “因为常见,所以才值得人们铭记。”蛇回答。“那些不太常见的故事,大多都会被人们遗忘掉。”   “比如……”   “比如一个为了别人走上战场的傻瓜,他做了很多恶事,这些事不该由他来做,然而他做了,就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我听不懂。”   “那就说一个简单点的。”蛇停下脚步问:“你觉得什么样的故事才值得被人们怀念和铭记呢,德克萨斯,拯救国家的大英雄,还是为人民呕心沥血的领导者,又或者开疆拓土,武功赫赫的将军和君王?”   “这些人有什么区别?”德克萨斯望着蛇问。   “没有,所以他们都值得被铭记,可凡是这样的人物,他们的一生过得并不能被称为幸福,因为他们有太多事想要去做,想名垂千古,想不输前人,他们都有一个伟大的愿景,而这样的愿景促使着他们没法停下脚步。”   “……”   德克萨斯没有回答,但从她眼里的疑惑,蛇看出了她的想法。   “还是听不懂?”   “听不懂。”   “听不懂很正常,因为我们都没想过要去做那种人。”蛇露出笑容,他的笑容很淡,在人潮中闪过的明亮灯光中,德克萨斯忽然觉得他那笑容有些如释重负,或者说,释然。   德克萨斯不明白。   因为她不明白蛇的过去,所以她会觉得他的这些话有些奇怪,可德克萨斯也能猜得出,他的过去也许并不平淡。   这姑娘兴许是淡漠的,可偶尔当灯光映照在她那张清淡的脸上时,她那双琥珀色的眸底也会流淌过温润的光。   也许那双眼睛里也曾有过热切,然而这些东西,终究随着她的生活而渐渐远去。   她时常是个安静的人,很少发表自己的意见,以至于让人觉得如果不主动向她开口,她大概一天也不会说出几句话。   安静的人通常都有一个共同的优点,那就是耐心。   德克萨斯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她有着敏锐的心思,但她的这些情绪通常会被掩盖在那张淡漠的脸下。   她是一个让人觉得不容易去接触的,兴许在和她开口说第一句话后就能让人感觉到她话语中并不刻意的疏远,实际上那并不是疏远,而是她的习惯。   她让人觉得不好接触,冷漠甚至说的不好听点叫做凉薄,很少会有激烈的情绪波动,她整个人都是平静的,平静的就像是她时常脸上表现出的冷淡。   在热闹的人群里,他们随着涌动的人潮前进,偶尔又在新奇的摊贩前停下脚步,看着摊位的主人用莱塔尼亚特有的乐器演奏着属于这个国家的乐曲,又或者他们的各种行为艺术。   耀眼灿烂的光和热闹的人群让这座城镇的夜晚并不宁静,然而当人们走上街头,迎接着彼此的热情时,就仿佛给这个夜晚注入了灵魂。   莱塔尼亚的确是艺术和音乐的摇篮,起码在橱窗内看着那些优秀的艺术展品时,让人有一番别样的体味,更不用说这里异国他乡色彩所给外来者带来的新奇与兴趣。   旅行在这片大地不是一件易事,然而旅行也的确让人期待。   时至今日,陈默终于有点赞同莫斯提马的生活的态度了,也许她的性格和她的经历密不可分,任何走遍了这片大地各处风景的人,眼界和心胸的确要开阔不少。   德克萨斯扶了扶蛇随手盖在她头顶的草帽。   并不算宽的帽檐正好遮住了她额前的发丝。   在走过了热闹的人群后,他们坐在城镇河边的长椅上,看着远处明亮灿烂的灯光,从小河上流淌而过的灯火像极了天上的群星。   顺着水流一路飘向远方。   夜晚是安静的,安静中伴随着隐约人群的喧闹,听不真切的声音,落在实处却使人觉得平静,德克萨斯没想过有一天她会过上这种生活。   跟着一个相识不久的男人,来到异国他乡的一座偏远城市。   她手里捧着蛇递给她的饮料,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河面。   “在想什么?”她听到蛇这么问。   “没什么。”德克萨斯收回目光回答。   “累了?”   “还好。”   “你知道吗,其实今天晚上这幅场景有些像是龙门。”   “龙门也有这种庆典?”   “不,龙门叫做新年,比这里还要热闹,或者说除夕,我习惯这么叫,崭新的春联,鞭炮,灯笼,彻夜不休的烟火,还有走上街头的人群,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不管遇到谁,先开口的话都一定是同样的祝福。”   “龙门……那是座什么样的城市?”   “龙门啊,有很多说法,第一次来到龙门的人,会觉得它宏伟繁荣,在龙门生活过一段时间的人会认为他富有朝气,对龙门本地人而言,他们会觉得龙门日新月异,每天都在发生变化,变化的速度让人应接不暇。”   “那对你呢?”   “对我?”蛇顿了顿,德克萨斯听到他说:“对我来说,龙门是一段抹不去的过去,我把自己最重要的东西都放在了那里,但对龙门而言,我不过是它漫长旅途中的一名过客。”   “为什么说是过客?”德克萨斯问。   “因为从十岁以后,我的生活就远离了龙门,从那以后,当我再回到龙门,它已经变成了一座让人熟悉却觉得陌生的城市,我没法去适应它的变化,或者说,我没法再将自己塑造成一名龙门人。”蛇说:“但在龙门,如果你想在那座城市里生活下去,你就必须将自己当成它的一员,可我不行。”   但龙门不这么看,魏彦吾不这么看。   牵扯在他身上的那些恩怨,让他在龙门永远无法得到他想要的那种安稳。   陈默自己心里清楚,他清楚这次回去他没法在龙门停留太久,或许从他在魏彦吾口中得知那个故事以后,龙门就注定了不会是一座属于他的城市。   可陈在那里,他的妻子在那里。   说不清是该庆幸还是后悔,庆幸自己终究没有失去陈,没有看着她从自己的人生中远去,又或者后悔,后悔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法给陈一个安稳的家庭。   两全其美,天地下的事大多无法两全其美。   陈默是个自私的人,自私的想留住陈,可又为此感到愧疚。   如果让炎得知陈的事,魏彦吾能保住陈和小默吗?   留在龙门起码龙门还能给陈安稳的生活,但带着陈离开,即使陈愿意和他离开,陈默也不允许她随着自己随波逐流。   自己身上的遭遇又会牵累到陈吗?   陈默心里清楚答案。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去,当初他决定离开龙门那次其实就已经和龙门划清了界限,可在维多利亚……他终究还是得回去。   陈默清楚陈的心病,她从小就是个没人爱的孩子,她的母亲不爱她,她的父亲也不爱她,她的性格要强又偏执。   如果连他也不去爱陈,她就真成了一个没人爱的人了。   陈默还是得回去,回去见见陈,让她安心,兴许免不了又会被陈警官一顿臭骂或者教训,然而陈默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   至于该如何离开,陈默想,他心里已经有了借口。   一个让陈不愿意,却又不得不去接受的借口。   “……”   “我的事说完了,该轮到你了。”蛇看着德克萨斯问。   德克萨斯愣了愣。   “我?”   “那只白色的狼,她是你的朋友?”   德克萨斯看着蛇的眼睛,蛇这么问,那双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自己的脸,德克萨斯握着饮料的手微微紧了紧。   “我不知道我们算不算是朋友?”   “她没想过要杀你。”   “是。”   “你也没想过要取她的性命?”   “……”   德克萨斯没有回答,像是默认,她移开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河面,目光落在河水上流过的灯火。   “拉普兰德,她的名字,在我的家族覆灭之后,是她救了我,也是因为她,我才能在家族覆灭以后在叙拉古活着。”德克萨斯轻声说:“那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她染上了病,源石病。”   “所以你想要离开叙拉古?”   德克萨斯转头看了一眼蛇,她没有回答,然而她的眼神就如同她的回答。   “后来怎么样了?”德克萨斯问。   “她离开了,我和她没有冲突,再后来,我们离开了格拉瓦。”   【<}   “那柄剑叫巨阙,但不是我的剑,我从一个不知道能不能算是朋友的朋友手里得到了它,我想,如果有一天我会用到它的话,我应该会和你面对相同的境地。”   “那你会怎么做?”   “说不准,我希望那天不要来,可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必须去这么做的话,那我会去,这不是件让人能轻易接受的事,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   “不会后悔吗?”德克萨斯问。   “后悔是留给没有选择的人的,对于有选择的人而言,谈不上后悔两个字。”   蛇站起身。   他转头看着身旁的德克萨斯,钟声在这时敲响,沃伦姆德的广场上,一盏盏灯光在夜里的钟声中飘向天空。   那些灯火越飘越高,像是夜色里冉冉升起的星辰,德克萨斯望着它们,那些遥远的灯光落在她的眸底。   “回去吧。”   她听到蛇的声音,她收回视线转过头,蛇站在她的身后。   “好。”德克萨斯回答,她走到蛇身旁。   回去的路上,德克萨斯问:“什么时候走?”   “明天早上。”   “去乌萨斯?”   “还是和原来一样。”   “你能找到你说的那个人吗?”   “不知道,如果这次没找到她,还有下次,下下次,直到找到为止。”   德克萨斯偏头看了蛇一眼,蛇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他看着前方,可那双眼睛却像是在看着其他东西。   一些只有他知道的东西。   【小塔:   我时常会想起龙门,当我离它而去后,想起那座令我又爱又恨的城市,我恨它的绝情和冷酷,我恨它的凉薄和自私,可我也爱同样爱着它,爱它在我陷入绝望前给了我最后一丝温暖,爱它在我不知所措时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时至今日,我依然会想起我小时候的记忆,那些模糊零碎的片段在我简短却让人觉得漫长的前半生里给我留下了太多让我不舍的遗憾。】   ps:你们不会以为陈默去雪原和炎国只是为了塔露拉吧。   ps1:其实他早已经进退两难。 第二十七章 都说人生   大概是在后半夜,窗外下起了小雨,雨不大,淅淅沥沥的雨点随着夜风飘进窗檐,窗帘在冰冷的风里荡漾。   远处是城镇的灯光,隔过河岸的霓虹,不一会便泛起一丝朦胧的雾气。   德克萨斯没能睡着。   她走到窗边,清冷的风吹起女孩深蓝色的发丝,雨点飘落在白皙的手臂上,她望着远处夜晚城市的灯光,伸手拉上了窗户。   窗外的雨声小了很多,雨点打在玻璃上,又顺着透明的玻璃滑落,留下长长的水痕,水痕上倒映着德克萨斯冷漠的脸。   她其实有点想去敲响隔壁的房门,可德克萨斯没想好等门打开后她见到蛇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她没有不舍,自然也不对那个相识不久的男人抱有特别的感情。   只是德克萨斯有些话想问他。   德克萨斯也猜到他会怎么回答,不外乎转移话题,又或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道理,他似乎很擅长这些。   德克萨斯又想起了他们在河畔的对话,想起了留在叙拉古那只白色的狼,拉普兰德,她想起了自己过去的生活,忽然之间变得平淡下来,这短暂的喘息让她觉得有些不适应。   兴许是落差太大的缘故。   她觉得自己现在生活有点不真实,可她也不知道这是否就是她自己想要的。   离开叙拉古,离开过去,到一个新的地方,换一个身份,然后活着。   她走到床边,抱着腿坐在床上,头轻轻枕在身后的墙壁,窗外凌乱的雨声里,德克萨斯偏头望着吹落在玻璃上的雨痕。   她试着闭上眼,轻轻吸了口气。   床畔昏沉的墙灯照亮了她的小半张脸,她的呼吸越发平稳,却始终没能入眠。   坐在桌前的陈默抖落掉指尖夹着的烟灰。   台灯下,那柄黑色的铳被一一拆卸,他细心保养着手铳的每一个零件,几枚橙黄色的蚀刻子弹散布在手边。   时间已经走到了深夜,窗外的雨声还没有停歇,但没停歇的雨阻挡不了一个将要离去的人。   他揉了揉眉心,将保养好的铳器重新组装,清脆的空仓挂机声中,他将弹匣装好,黑色的铳放在桌上,陈默舒展着发酸的肩膀。   他从椅子上站起。   在房间内走了几步,目光留意到放在床头那个黑色长盒。   犹豫了一会,他将那枚长盒拿到桌前,盒扣在指尖弹开,两柄武器重叠着安静的躺在长盒内,那柄铭刻着淡蓝**格纹路的长剑。   手指在剑身的纹路上拂过。   他又想起了那个死在卡兹戴尔的男人。   他到死也没有放过自己,他到死依然狠狠给了自己心口一刀。   陈默明白,他明白,那个人永远不会原谅自己,不论他曾经尝试用何种方法来逃避这一切,用一个其实和他毫无关系的过往和一个杜撰出来的人生,来尝试让自己逃避深藏在他身上的仇恨。   不止一次,陈默想过丢掉这柄剑。   可他也清楚,他能丢掉的是一把失去主人的武器,他无法丢掉那段记忆,无法丢掉束缚在他们两人之间已经发生的罪孽和过往。   况且,他也清楚。   他们没有带走这柄剑,这柄剑是刻意留给他的,留给他一条回去大炎的路,留给他一个去接受自己身份的证明。   他们知道自己终究要回去。   除了那个地方外,以他的身份无处可去。   这片大地很大,可这片大地留给人选择的余地却很小,越是强大的,就越难有容身之所,也越脆弱。   陈默没想过要回大炎,那是最坏的结果,可如果有一天,如果有一天当他必须去面对和接受这一切的时候,这柄不属于他的剑,就将成为他唯一的依仗。   那一天真的会到来么?   那一天不会到来吗?   陈默不知道,但他知道龙门不会成为他的终点,龙门曾经是他的**,但他的终点不在龙门,连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终点该在哪里。   在卡兹戴尔,在维多利亚,在哥伦比亚。   在他曾经去过又离开的地方,还是在他从未去过却早已和他的生命紧紧相连的地方。   异国他乡远游的日子他已经历了无数遍,陌生的人,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口音,不过是从一个地方辗转到另一个地方,不过是和刚开始一样。   他从始至终,都是个游子。   他在这片大地,他曾经以为自己有过容身之地,他甚至做好了要融入它的准备,但到头来,那都是他的错觉。   陈默没想过自己要变得多伟大,要去做多么名垂千古的事业,要去成为一个被所有人都铭记的大人物。   他从来没有【*%   那盒子里放着的两柄武器,重刀上清晰可见的裂纹,仿佛在预示着他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一个人如何能有两种人生。   一个在哥伦比亚求活的小小雇佣兵,一个高高在上,手握大权的武王殿下。   两个从始至终都被他人掌控自己命运的可怜虫。   两个既相同又不同的倒霉鬼。   他说别回大炎,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回去,他的劝告更像是一句讽刺,讽刺这个活下来的家伙,不论他如何反抗,他终究得去迎接自己的命运。   他在看着这个活下来的胆小懦弱人,看着苟且偷生的他一步步心甘情愿走进他的深渊。   他会在地狱里等着陈默。   他不是在最后一刻释怀了,而是选择在最后一刻,用自己的死,将这个让他恨之入骨的拖进又一场永远没法醒过来的梦魇里。   真狠啊,你那么恨我,但这不是理所应当吗?   陈默合上长盒。   他又点燃了一支香烟,看着手里静静燃烧的火星,他靠在桌上。   他不再去想那么多了。   就算那天最后一定会到来,就算他不得不回到炎,他想,那时也一定已经有了让他心甘情愿去接受这一切的理由。   他已经逃了很多年。   从龙门逃开,从黑墙逃开,从哥伦比亚逃到萨尔贡,又从萨尔贡逃到卡兹戴尔,维多利亚,到现在他依然在逃。   逃避自己不愿意接受的命运,逃避自己的过往,逃避陈的爱,逃避维娜的感情,逃避狐狸为他做的一切,他也在逃避特蕾西娅的还没来得及开口告诉他的答案。   人这一辈子,除非固执的守在一个点,否则是很难感到孤独的,遇到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注定了要因此产生交集,于是那些悔恨,遗憾,伤感,难言,就成为了人生里一道道显眼的刻痕。   陈默想,他其实对不起很多人。   他对不起被他留在黑墙里的052,他对不起斯兄的苦口婆心,他对不起他的父母,他对不起陈的感情,他也对不起狐狸,对不起维娜,对不起很多原本不该死在他手里的人。   谈不上后悔。   他这辈子说了太多的谎话,有时候谎话说的多了,连他自己都信以为真,信以为真自己可以靠脑海里那些浅薄的理论改变这片大地的苦难,信以为真自己真能想自己说的那样活的那般轻松,信以为真,这一切到头来都会好起来。   他身上的病灶又开始隐隐刺疼起来。   自从从维多利亚逃走以后,每次源石病发作,他都能隐约听到在自己脑海内响起的声音,那些愤怒和满腔怨恨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争吵着,喋喋不休着让他去杀人,让他去杀人来添补他们心里的仇恨,让鲜血来平息他们被背叛的苦难。   他不知道那些声音从何而来,而狗蛋,那个影子,从离开卡兹戴尔以后再也没有主动来对他说起过一句话。   好像已经死了一样,陈默想,他到挺希望狗蛋死了,可他也有些不舍,说不清那里来的不舍,不舍这样一个成天和自己作对的东西,要是忽然有一天销声匿迹,会让人觉得忽然少了点什么一样。   这样想着的他不由笑了起来。   真蠢啊。陈默想。   他掐灭了手里的香烟,双手枕在脑后,靠在椅上,伴着身体的刺疼,盯着桌前明亮的灯光。   他偶尔也会想。   要是当初没有回龙门,要是当初听了斯兄的话没有执意要去卡兹戴尔,现在的他应该做些什么呢。   大抵应该在委派执行中度感染者的单人任务,或者被打发到后勤部去为执行部的干员们提供后勤保障。   那兴许也是一个不错的活计,至少混口饭吃对自己而言应该不算太难。   等到那一天不想干了,还能申请去参加哥伦比亚的拓荒队,以他在黑钢锻炼出的身手,到时候拿到一片属于自己土地建个庄园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生活肯定轻松的不行,偶尔还能约斯兄钓钓鱼,野野餐,听听他抱怨最近狐尾又做了什么让他觉得不可理喻的事,听听他离自己成功的结婚历程还差多远,或者说,还差多少钱。   如果差的不是一个联邦银行【%$   他还答应了等斯兄结婚那天要去做他的伴郎呢,请一个感染者做伴郎,这种事兴许也就只有斯菲尔特想的出来,到时候婚礼那天要是没人来,可不能怪在他身上。   斯兄大概会说,没人来就没人来吧,有他兄弟两人就够了,那些人都是坏了良心的家伙。   他们会坐在一起喝一夜的酒,直到喝的不省人事,脚步蹒跚,斯兄用这种方式陪在他身边,来告诉他,他并不孤独。   也许那天芙兰卡和雷蛇也会抽空到场,带着唯唯诺诺的杰西卡,打趣的话语让小姑娘紧张的支支吾吾。   芙兰卡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和轻佻,被逼急了的雷蛇会用大喊大叫的方式试图搪塞过去。   那场面肯定很有趣。   而陈默,他已经成功由一名雇佣兵转变成了农场主,兴许在某种程度上来看也算得上一位成功人士了吧。   他们这些人还是那样不起眼,在庞大的哥伦比亚,在辽阔的泰拉大地。   他们这些人聚在一起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渺小的尘埃。   斯兄他啊,是个挺讲义气的人,但他的义气往往让人有些摸不准,因为他看上去就是会插兄弟两刀的家伙。   陈默想,那时候的他,这辈子兴许就这么浑浑噩噩过去了,等到病情严重到发作的那天,他会离开哥伦比亚,找一个风景秀丽又荒无人烟的地方,搭一间小小的茅棚,安静的迎接自己的死亡。   他的一生里,不会再有陈,不会再有塔露拉,不会再有卡兹戴尔,不会再有特蕾西娅,不会再有维娜,不会再有曾经留在龙门的恩恩怨怨,弯弯绕绕,也不会再和炎的任何人与过往扯上关联。   他的半生,大概也不会再感到疲惫与仓惶。   狐狸没有染上源石病,她还是那个龙门的苏警官,陈最终仍旧会回到龙门,魏彦吾还是让她无法理解和原谅,她还是会成为那个嫉恶如仇,不懂妥协的陈警司。   维娜带着她的格拉斯哥帮逃离维多利亚,也许有一天她们还是会回去,但那里面再也没有陈默的身影。   特蕾西娅和卡兹戴尔终于走上了原本属于他们的结局。   塔露拉……   小塔她会去做什么呢?   小塔又会如何去度过她的一生,也许她会遇到一个爱她的人,也许她和陈一样,会过上属于她们各自的生活,也许命运终究有一天大方的让她们重逢,给了她们一个弥补曾经过错的机会。   她们是谁也不肯轻易向对方服软的人,她们或许会打一架。   可是……   那真是他想要的人生吗?   他真能心甘情愿就那么去活着吗?   这么想着陈默思绪渐渐飘远。   他睡着了。   睡的安宁又平静,他早已习惯了伴随着疼痛入眠。   门在这时被轻轻推开,窗外朦胧的雨声,琥珀色的眼底倒映着坐在椅子上睡着的男人。   德克萨斯心底松了口气。   她走进房内,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大衣披在男人身上。   她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看到蛇睁开了眼,看着自己。   “还没睡?”他问。   “睡不着。”德克萨斯说,她松开手。   蛇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腕表。   “四点了。”   “嗯。”德克萨斯点了点头。   “有话想问我?”   “没什么。”   “早点休息。”   德克萨斯走出门。   小雨不知在夜里何时停了下来。   房间的被褥折好,陈默关上房门,他转头看了一眼属于德克萨斯的客房,终究没有去敲响房门。   走出旅店。   沃伦姆德的清晨的空气里带着雨夜的湿气,薄雾中,阳光明媚而灿烂。   提着长盒的陈默忽然停下脚步。   他看着旅店的门口。   德克萨斯站在车前,望着他的方向,在清晨街道上走过的行人里,阳光落在她身上,她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看不出其他情绪。   温暖的阳光照亮了她额前的深蓝色的发丝,几缕稍显红色。   她望着自己,没有挥手,也没有开口。   只剩下安静。 第二十八章 一面镜子,一个反相   【在我曾失去的所有人里,我最怀念的是我自己。】   ————————   后来,陈默也没有问起那天德克萨斯为什么会在门口等着她。   他只是走到了车前。   看着站在车前视线望着自己的鲁珀。   “在等我?”   德克萨斯点头。   “是。”   “告别?”   她微微摇头。   “想好了?”   “你说的,后悔是留给没选择的人,我应该不算。”   她说着前一晚上陈默说过的那句话。   陈默有些诧异。   “我是说过。”   兴许德克萨斯只是没法心安理得,觉得自己就这样将蛇抛下不对,他因为自己缘故而惹上了这些麻烦,尽管他说是为了还一个朋友的人情。   且不论他是否真有这个所谓的朋友,德克萨斯自己是没法安稳的,她不愿意欠别人什么,她其实也不在乎自己做出这个选择以后需要面对什么。   是刀山,是火海,还是殊死一搏的穷途险境,她心里没想那么多。   她只是觉得自己该这么做,于是就这么【/   她望着陈默的视线,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甚至德克萨斯也想好了,他可能又会讲些和之前一样的道理,明明德克萨斯自己说,如果觉得带上她会有影响,她没有意见。   她看起来食言了。   想到这点的德克萨斯微微移开目光。   但陈默没有回答,他绕过了德克萨斯,拉开车门。   “还愣着做什么,该出发了。”   德克萨斯听到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将手里提的长盒放进后座。   系好安全带。   德克萨斯回过头。   “你来开车,德克萨斯。”   他说。   德克萨斯坐上驾驶座,刚插入钥匙。   蛇的话语在耳畔响起。   “你知道刚才听到那么说之后我在想什么吗?德克萨斯。”   “我在听。”   “我刚才在想,我有很多理由和借口可以有把握劝你离开,别跟上我,因为连我自己也不清楚之后会发生些什么,你可能会死,至少不会安稳,让你留在这里是我觉得最好的选择。”   “……我知道。”   引擎微微震动,德克萨斯没有去看身旁的蛇。   “但我没有权利来决定你的意志,你是一个人,你既然决定这么做肯定有自己想法,我不问你,你也不必来告诉我,以前有人说我自以为是,自以为是不是个好词,但我一直觉得他说的很对,他说我总想让所有事情都照着我的想法来,他说我这是想当神,因为只有神才能把万物都握在手里,我觉得自己没那个本事,所以我后来在慢慢试着站在彼此的角度上,去看待一些我认为正确却不一定真正正确的问题。”   斯兄说的话总是一针见血,从卡兹戴尔再遇到斯兄之后,和他的那次争吵还清清楚楚胡的记在陈默脑海。   斯兄骂他就是个不知死活的愣头青,他大老远跑到卡兹戴尔的战场,弄丢了自己的职位,就怕他兄弟死在那里。   那时的陈默心里还心心念念着他没回去过得龙门,不知道龙门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那里还能有什么在等着他。   陈默一直觉得斯兄说的很对,斯兄看清楚了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但斯兄不明白的是,他之所以变得自以为是,不是因为胆大和狂妄,又或者异想天开,而是因为他怕失去。   因为怕,所以才自以为是。   “结果呢?”德克萨斯握住方向盘。   “结果?结果我正在等。”陈默说:“但有一点我很肯定,看着你站在那里,我有些意外,意外的同时难免也还有点高兴。”   “高兴什么?”   “高兴尽管知道之后的路不会好走,还有人明知故犯要同我一起走下去。”陈默说:“好多年了,这样的傻子越来越少。”   德克萨斯沉默了一下。   她偏头看了一眼陈默。   “因为你的自以为是?”   德克萨斯问,平淡的语气却带着一丝肯定。   她的情感远比她给人冷清的态度要纤细敏锐不少。   “是啊。”陈默说,他迎着德克萨斯的目光,淡淡回答:“所以越来越少。”   “承担不了那份价码,尽管心里其实有些奢望,我是个实际的人,比起心里的奢望,我更怕失去,我会想,如果我不曾和人产生交集,便不必去接受失去这些的后果,但人怎么可能不和人产生交集呢?德克萨斯。”陈默说:“认识了,说过话,甚至喜欢上了,就有了牵扯,所以后来,有人说我是咎由自取,我也觉得是咎由自取,可我不会后悔,也不会回头。”   “你觉得是对的。”   “不是我觉得,而是站在大部分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它大多是对的,如果一个人能活着,他不必死去,如果明知有更好的选择,那何必要去做最坏的打算。”   “可那些让你觉得自以为是的人,他们不是旁观者。”   “所以我才觉得他们说的对。”   “……”   汽车重新发动,驶上出城的道路,在清晨逐渐醒来的小镇街道,车窗外流逝的景色和行人,阳光照亮了吉普车的车身。   德克萨斯分不清这时的蛇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这是她第一次从这个男人嘴里听到这种向是吐露心扉的说辞,德克萨斯觉得他说的应该是真的,因为他没有必要在这时候再来对自己说谎。   那能有什么好处呢。   蛇说自己是一个自以为是的人,可德克萨斯不这么认为。   如果是以前,也许以德克萨斯的性格,她很难和这种性格的人扯上任何关系,自以为是,从某种角度来看,也能被称作自私自利。   但蛇的自私自利来源于他害怕失去,他怕那些和他有所关联的人,因他而失去,就像是德克萨斯自己。   生命从来不珍贵,在以前是,现在也是,一条生命的消失轻而易举,尽管对重视他的人而言,是一个无法接受的悲剧。   德克萨斯没有告诉蛇,他的话语让德克萨斯想到了自己,她微微看了一眼蛇,也因此德克萨斯才会怀疑他是不是故意这么说。   说的就好像发生在她身上的事一般。   德克萨斯忽然有些感慨,也许现在的自己也和蛇一样,一样的自以为是,所以拉普兰德才会追上来,才会那么恨自己。   因为她也从没有考虑过那只狼的想法,没有问过她是否愿意,也没有好好地告诉过她,她一定不会接受的吧,她会想发设法的,甚至无所不用其极的让自己走上她所希望的那条路,那个结局。   德克萨斯太了解拉普兰德了。   因此她只能自以为是,凡是双方都能接受的结果,自然也就谈不上自以为是,正是因为知道另一方不会接受,知道不可能,所以才会选择这种略显极端的方式。   但就像蛇说的一样,德克萨斯同样不会后悔,她也不会回头。   卡兹戴尔   西线,比邻莱塔尼亚国境以北   夜/21:20.P.M   篝火的火光在驻扎在荒原之中的帐篷间亮起,夜风吹过时,火光跟着夜风的方向一起摇曳,倒影在地上的影子浮动,火星飘向黑暗的天空。   一支部队选择了在这个地方临时停歇,黑色的斗篷下,头顶那对犄角和身上精良的装备宣示了他们的身份,一队来历不凡的萨卡兹。   “我接到宫廷的消息说你要来,算算时间,以你的速度大概会在今晚抵达。”   赫德雷转过身。   帐篷掀开,他望着跟随着萨卡兹进来的w。   “好久不见,w。”   “是挺久了,上次你丢了一条胳膊,我还以为你已经找个地方养老去了。”   w的目光落在赫德雷的身上,又微微移到他被斗篷遮住的右臂,下面露出灰黑色金属的一角。   她微微翘起嘴角。   “我没想到负责这次行动的人是你,这么说,他们这次还真是选了一个合适的人选呢,赫德雷,以你的身份,既能堵住那边的口,让他们无话可说,又能必避免让他们来会产生不可控的意外。”w说,又问:“被夹在中间的感觉怎样?”   “……很糟糕。”赫德雷直言道。   赫德雷明白w的意思,因为他过去也曾是那群人中的一员,但他却不像是那群人一样,赫德雷的立场并不分明,他无视了w话语里夹带的嘲讽。   “既然糟糕,为什么不趁机表明自己的立场,我可是知道的哦,那群人到现在还和王室有矛盾,你就不怕自己被卷进去成为,唉……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我刚刚学会的……对了,政治的牺牲品,对萨卡兹来说不太常见。”   “有矛盾才正常,没有矛盾才让人觉得可怕,w。”赫德雷回答:“这点殿下和她的宫廷都很清楚。”   “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谁在针对你,也让我有个准备。”   “是博士的意思。”   “博士,哦……那么说你也是被迫的咯?”w问:“什么时候起,萨卡兹也要听从于一个外人的命令了。”   “注意你的态度,w。”赫德雷提醒道,看着满不在乎的w叹了口气:“博士只是提出建议,下达命令的人终究是殿下,而殿下之所以这么做,我们都知道原因。”   “战争才结束了多久,卡兹戴尔现今得之不易的平静下又潜藏着多少看不见的明争暗斗,殿下和王室的每一步都必须考虑周到,以免因此引发意外和更多的矛盾,我的确很适合来执行这次任务,除我以外,就只剩伊内丝和你,我们三人。”   “他们可不放心我。”w挑了挑眉,讥笑道。   “但你还是站在这里,你应该明白为什么?”   “尽管殿下认可他为卡兹戴尔所做的一切,但殿下也必须考虑卡兹戴尔国内的稳定,卡兹戴尔得之不易的统一与和平,其下所掩埋的是数之不尽萨卡兹的枯骨和鲜血,而不仅仅是一个人,也不止是一个人。”赫德雷说:“殿下要为他们的牺牲和付出而负责。”   “……”   w的笑容缓缓消失,神情平静下来。   “我明白。”   “你现在的样子可不像是明白。”赫德雷看着w:“我知道你有想法,殿下既然同意你来,我无话可说,但我了解你,你要对我做出保证,w,保证你在这次行动中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必须有我的命令。”   “否则……”w没有立刻回答,她反问。   “否则我只能以保全任务优先为由,暂时控制你的行动。”赫德雷说,他望着w微微移到自己铳器附近的手。   “我冒不了这个险。”   气氛在这一刻僵滞下来。   w最终也没有动手。   “来之前,我见过伊内丝一面。”w看着赫德雷说:“她说,我们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雇佣兵了,卡兹戴尔也不是曾经我们熟悉的那个卡兹戴尔,以前我们可以用自己擅长的方式活着,现在不行,战场变了,所以我们这些人都得为现在的环境做出改变。”   w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笑着。   “我觉得她说的挺有道理,短短半年战争结束后卡兹戴尔变了,你变了,伊内丝变了,连我也变了,但我们这些人不是一直在改变吗?以前为了在战场上努力活下去,我们把自己藏在战场升起的浓烟里,而现在不过是换了一种更复杂的方式,藏得更深。”   如果任务失败了,身为主官的赫德雷会是什么下场。   如果因为w的任性妄为,引发更大的意外,那谁来为此买单。   零落的佣兵总是不成气候,佣兵和军人有着不同的生活方式,因为前者不必去考虑责任,前者往往只需要努力让自己别死在战场上。   赫德雷分不清w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她脸上的笑容让赫德雷想起了曾经她熟悉的那个w,她变了吗。   兴许只有w自己知道。   “你说的没错。”   “所以我向你做出保证,赫德雷,如果你认为我的行为有影响到这次行动的风险,我会听从你的命令。”w站直身体,抬起手:“王廷禁卫团直属w,于本次任务期间借调到此处,现在正式向你报道,赫德雷长官。”   “……”   仿佛从这一刻起,他们曾经的过去,就已经成为了一段过去。   赫德雷张开口,话语终究堵在了喉咙里。   他只是觉得有些无奈。   直到w离开指挥处。   w该被卡兹戴尔的规矩所束缚吗?还是如同大部分离开战争的佣兵,在战场之外难以栖身获得平静。   赫德雷曾在w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但他明白如果w不死会比他更加出色   她是赫德雷见过最具天赋的萨卡兹佣兵,以她的性格最好的容身之所无疑是战场,但卡兹戴尔已经没有了让她发挥潜力的地方,也没有了佣兵这个行业。 第二十九章 明天到乌萨斯   有时候看着德克萨斯,陈默会忽然有一种错觉,好像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年少时那个陈默。   也同德克萨斯一般,以为自己经历过了一段惨淡浮光似的人生,从那以后他的脸上再难表露出笑容,他再难用平常人的心态去看待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渐渐变得沉默寡言,让人觉得难以接触。   脸上的冷淡成了一种自我保护的伪装,潜意识里拒绝任何与他接触的人和事。   他对周围充满了警惕,警惕有一天会发生让他觉得相同的事情,陈默想他对这些事已经不再陌生,他也以能平静对待。   可每每当回过神时,看到自己身旁那个安静的姑娘后。   陈默也明白。   他和德克萨斯是不同的,尽管他们身上或许有着些许相似之处,但人与人的人生从来不可能完全一样,德克萨斯比他要坚定,陈默从不是个坚定的人,他做不到德克萨斯那样的洒脱,也永远没法做个洒脱的人。   绕着边境线的旅程随着时间的流逝缓缓过去。   7月18日   离开沃伦姆德后,他和德克萨斯的关系要好了不少,如果硬要用一个词语来信任两人现在的关系,大抵能够算的上不错的朋友,旅伴,德克萨斯渐渐适应了司机身份,就和当初陈默开玩笑时说的相似,她的车技不错,汽车很平稳,只是依然很少主动开口,大部分时间德克萨斯都是沉默着的,目光偶尔落在车窗外道路上。   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或许什么也没想,或许她只是习惯了安静。   她给人一种被动的感觉。   然而身为被动的她,却往往需要他人去主动。   陈默觉得,以德克萨斯这样的性格,大概一辈子也很难找到一个伴侣,她话少,冷淡,没几个人会喜欢上这种类型的姑娘。   你需要时间去了解她,然而她冷淡的性子却不一定会给你这个机会,她没几个朋友,所以你不能指望从这方面得知她的过去,她对这些事没什么想法,所以你也不能试想她会主动对你开口。   等你好不容易以为自己了解了她一点后,主动向她提起这件事,然而她或许会错愕的看着你,那时的你才发现,在她看来,你最多算是她的一个不怎么熟悉的朋友。   她会怎么拒绝你呢。   大概会很平静的说一声,我知道了,然后就没了下文,她不会对此觉得有半点尴尬和不适。   是啊,她从没想过要去了解关于你的事,自然她也觉得你不必来了解她,她无意置身事外,但也无意牵涉其中。   你知道她冷淡的外表下其实潜藏着一颗敏感纤细的内心,你知道她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   可遗憾的是她却从没想过要在她的过去和心里加上你的位置。   你会有些失望,失望,愣神,然后释然,因为你知道她就是这样一个姑娘,因为你知道,在你决定要去了解她时,就不免会有这个可能。   德克萨斯不是一个合格的伴侣,她也没法成为一个合格的伴侣。   当然,如果不去考虑性格,单以德克萨斯的外貌而看,她的确是一个很不错的姑娘,她有一双很难不去注意稍显冷意的眸子因此印象深刻,清冷的脸有时会给人一种冷艳的感觉,深蓝色的发丝下,女孩的脸庞线条柔和又不失些许英气。   她有点像陈,但陈没她这么冷。   她的身材算不得高挑,可笔直的脊背却使人觉得挺拔,瘦弱却不显得脆弱。   当她浑身染血拿着剑站在你面前时,你脑海内只会有一种感觉,你会觉得这姑娘真他妈帅,可惜是个女孩。   她是个很难让人轻易去解开的姑娘,也许她没有刻意在自己心里铸下一座高墙,也许她没有刻意和任何人保持疏远,然而她就是如此让人觉得遥远,和她之间仿佛隔着什么,隔着一些难以去接近的距离。   荒原上没什么路,只有商队走过后遗留下来的商道,遍布在移动【{#   人总能找到生存的方式,像是大地上最顽强普遍的虫子,不论再怎么恶劣的环境,只要能活着,都能想方设法的活下去。   汽车一路向北走,沿着莱塔尼亚的边境,在小型城镇和荒原上走走停停,偶尔补给些食物和水源,偶尔停下来整修半天。   旅途算不得安稳,但因为没有明确的目的地,所以也称不上匆忙。   走过荒原,穿过河谷森林,莱塔尼亚地势平坦,少山川,多平原,越向北走,抵达和乌萨斯的交界时,原本炎热的气温,也渐渐因纬度泛起一丝冷意。   秋天还没到,但乌萨斯是个寒冷的国家,各种意义上,那里的人民因环境的严酷恶劣而坚韧,也因环境而让人觉得略显激进,极端。   在国际上,对乌萨斯人的评价向来有两面性,他们有着很强的自信,甚至于自负,乌萨斯茫茫无涯的沃土给了乌萨斯人自信的资本,即使大多数环境其实出于未开发的状态,但乌萨斯人依然自傲于他们的国力,也因此激进而自信,时常与周围国家发生小规模摩擦。   乌萨斯的对外扩张政策使得自建国以来疆土不断扩大,然而无休止的战争,乌萨斯国内各方势力的争斗早已让这个庞大的国家的命运变得摇摆不定。   不能说千疮百孔,但也是暗流汹涌。   早在四皇会战开始前,乌萨斯就以强盛的军事实力占据了泰拉北方广袤的土地,然而苦寒的北方不适宜农作,因此乌萨斯一直在寻求南进的机会,试图从南方诸国的手中夺下一片领地,为乌萨斯进入泰拉核心圈,甚至谋求泰拉霸权奠定基础,乌萨斯和卡西米尔展开了十数次军事冲突,也为此,乌萨斯和周边国家的关系都处于冷淡。   四皇战争没有使乌萨斯取得预想中的战果,然而四皇战争后,乌萨斯先皇,皇太子弗拉基米尔-伊凡诺维奇即位后,在他的带领下,乌萨斯帝国的战争机器使得乌萨斯的国力在战争中极速发展开创了一个属于乌萨斯的黄金时代。   然沉浸在先皇所带来的光辉和荣耀里。   彼时的乌萨斯自信而强大,那时的乌先皇逝去后的现在,依然有不少国民在缅怀先皇的荣光,和软弱无能的新皇相比,乌萨斯人依萨斯人骄傲而勇敢。   如今,乌萨斯在战争中取得的战争红利正逐渐消退,内部因战争期间所引发的各种被战争所掩盖的矛盾和纷争正在猛烈的爆发。   皇帝,帝国议会,新旧贵族,改革派与守旧派。   过去掌握着乌萨斯政坛绝对话语权的旧军贵与如今依靠源石工业而积累财富兴起的新贵族。   军事上三个隶属于不同阵营的军团相互牵制,谋求改革重整军权的皇帝,试图取代旧贵族地位的新贵,以及不甘沦为皇帝牺牲品与筹码掌握帝国军团的旧贵族们。   代表各方利益的势力在乌萨斯圣骏堡的政坛和议会之上冲突不断,决定帝国今后的命运前途。   乌萨斯的矛盾远不止如此,乌萨斯的问题不仅是战争引发的内部权利纷争。   卡兹戴尔内战期间,曾有不少萨卡兹迁徙到乌萨斯国内,并在乌萨斯定居,乌萨斯并不排斥外来种族,非乌萨斯种族依然可以在乌萨斯帝国从军,但参军者必须达到乌萨斯民族的标准。   然而即使如此,非乌萨斯民族在乌萨斯境内的待遇却非常恶劣,乌萨斯内部存在严重的种族歧视以及生存问题,对萨卡兹的普遍歧视在乌萨斯更为常见,尤其是和卡兹戴尔接壤的乌萨斯有着不少迁徙的萨卡兹,他们的社会地位和境遇都在受到暗中的打压和限制。   德克萨斯安静的听着陈默的话语。   像是在为自己讲述那个即将前往的国家的历史。   但德克萨斯好奇的是,他为什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清楚吗?算不得吧,这些问题其实乌萨斯自己更清楚,每一个对乌萨斯有所了解的国家政府都储备着相关资料,在民间,关于乌萨斯政坛的分析已经不知展开了多少回。”   “这样……”   “我以前有一位老师,一位……很了不得的老师。”陈默说:“有一段时间,乌萨斯是我们不得不去关注的对象,出于某种原因,我们必须考虑和分析这个国家会对卡兹戴尔重新统一采取的可能和动向。”   “嗯?”   “战争……应当是战争,我们得出了很多结论,最好的结论,乌萨斯可能会展开一场新的战争来转移国内矛盾,从军功派着手,他们处境受挫,肯定会想办法来缓解劣势,但相应的,议会和新贵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况且这场战争其实他们无利可图。”陈默说:“但也有最坏的结论,那就是乌萨斯遵循传统,试图暂时缓和国内的冲突,为此卡兹戴尔就必须在统一之后迎接第一个困境。”   “结果呢?”   “结果证明,人都是会忘记传统的,时代在变化,有些东西早已发生了改变,至少在乌萨斯看来,它国内的问题比国外的问题更为棘手和严重。”陈默说:“其实这一点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证明了,国家之间签订协约,几张纸束缚不了那么多人,没人在乎的约定就是张写满了文字的好看旧纸。”   “维多利亚被迫分裂成了两个国家,四皇会战后,大陆诸国的斗争从未停歇,伦蒂尼姆王位空悬,我们在的这片土地,莱塔尼亚巫王已逝,但巫王的残余依然和双子皇女暗斗不休,她们被称为篡位者,远一点的,伊比利亚,曾经强横的海岸强国,如今又有多少人听闻它的消息,萨尔贡,黄金之城只存在于民间故事里,玻利瓦尔就更惨了,连主权都不在自己手中,以至于雷姆必拓,曾经的殖民地,离开了维多利亚后现在还是一文不名。”   陈默一一评价道,他仰靠在座椅上,微微颠簸的车内。   他说:“至于东面炎国和东国,东国暂且不提,炎国……他们有多少年没有理会过这片大地上的事了。”   “这是最好的时代,德克萨斯,每个国家都在寻求自己今后的道路,所以无暇他顾,但同样是最坏的时代,哪个国家在这时候走错了路,停下了脚步,就极有可能沦为下一个高卢,泰拉千年未有之变局,百世寄于一系。”   他的话语带着些许感叹。   德克萨斯微微偏头看了陈默一眼。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你其实是想我以前是做什么的吧,这些话不像是一个闲人能说出来的东西。”陈默回答。   “我没这么说。”   “我啊,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我以前是卡兹戴尔的将军,后来差点当了维多利亚的亲王,但我这个人,啧,优点太多,唯一个缺点就是淡泊名利,视金钱如粪土,卡兹戴尔和维多利亚的皇帝哭着喊着求我留下来,你猜怎么着。”   “……”   德克萨斯默默收回视线,她忽然觉得开车就该认真开车。   “不信?”   “不敢。”   “不敢信还是不敢不信?”   “……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   “我上次怎么说的?”   德克萨斯安静了几秒,张开口。   “……先说是商人,然后是让卡兹戴尔夜不能寐的屠夫,在维多利亚掀起了滔天血海,炎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陈默诧异的盯着德克萨斯。   “……”   德克萨斯忽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   “上次是上次嘛,这次不一样了,这次是说的真话。”陈默唏嘘一声,他自顾自说:“当时我就说了,陛下,臣蒲柳之姿,当不得此重任,还请陛下另谋高才吧,臣得走了,维多利亚的皇帝当场就拉住我的手,说要封我当格拉摩根亲王,这怎么行,这当然不行,我这么志向高远的人,怎么会为了区区一个王位就折腰,要被人知道,还不说我贪恋权势,和我的人设不符。”   德克萨斯眼角抽了抽,紧了紧握着方向盘的手。   好吧,又来。   庆幸的是,她是个擅于接受的人。   如果是狐狸的话,这时候大概就会顺着陈默的语气开始和说相声了,可惜德克萨斯这个外国人不懂这些门道,自然也听不出陈默的话语里的笑话。   “维多利亚的皇帝是女的?”她问。   “啊,所以我当场就拒绝了,我说,陛下你莫要用这种方式来羞辱于我,我走的时候你是不知道,皇帝在后面看着我,等我离开了,还舍不得收回视线。”   “……你走了还能看到?”德克萨斯忍不住开口。   “那肯定是的嘛。”被猜穿的陈默慌乱掩饰:“不看也知道。”   “哦。”德克萨斯的态度极为敷衍。   “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走运,你也别有太大压力,都过去了,你看我就很平易近人,没半点架子。”   “那你当时应该答应的。”德克萨斯忽然说。   “嗯?”   “因为你看起来很在意。”   “……我不在意,嗯,有一点。”陈默说,又急忙转口:“但在意没用,德克萨斯,人得分清楚什么能属于自己,什么不能,我就分得很清楚。”   他说的有点得意,笑容下,德克萨斯没能注意到,他黑色的眼底没有半点笑意。   陈默偶尔会梦到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   风里夹杂着大雨,雨水冲刷着铠甲上的鲜血,可血腥味却没能因此消散。   他一步步走进宫廷的大殿【-   望着王座上那个姑娘,当初刚遇到她的时候,那时的日子虽然枯燥却充实,那时说他们总有一天要回来。   现在他们回来了,可当初带着她离开的自己,却成了她王座的阻碍。   陈默从不让人为难,在卡兹戴尔时是,在维多利亚时也是。   直到离开前,他以为维娜会开口说些什么,可到最后她什么也没有说,也许这才最好,因为他们都知道,即使维娜开口,他也不会,不能停下。   人生的境遇就是得到,失去,失去,得到,周而复始,所以人都得明白,自己什么时候该放弃,什么时候该拿起。   要离开的,留不住,能留住的,不会离开。   德克萨斯觉得自己已经差不多快要习惯了这种生活节奏,她没什么所谓,她是那种不管丢到什么环境里,都能安稳的适应过来的人。   好的,坏的,她不抱怨,也不埋怨。   因为她的落差已经够大了,再难的事都难以引起她的反应,况且只是抱怨两句于事无补,德克萨斯不习惯做这种没意义的事,她情愿多节省些力气。   蛇是个话多的人,尽管他说的大部分话都没什么意义,她讲的那些德克萨斯完全听不懂笑话也很难让德克萨斯弄明白到底那里好笑。   这时候他就会感叹,德克萨斯你不是个龙门人。   兴许那些他随口编出的东西真的有点意思,德克萨斯不明白。   但德克萨斯不讨厌,不讨厌这个喋喋不休的人,也不讨厌他那些每次都有偏差的话语里,究竟有多少是真的。 第三十章 渐深   蛇最近正在开始尝试学习乌萨斯语。   那拗口又让人觉得陌生的发音不间断在他们的旅程路上响起,得益于此,德克萨斯时常能看到坐在副驾驶的他戴着耳机捧着从上一个城镇书店买来的书本,嘴里嘀嘀咕咕,说着些德克萨斯听不懂的语言。   偶尔他会和德克萨斯分享一些他最近的学习心得,比如他又学会了某个词语,俚语,或是从书里看到的乌萨斯语笑话,说是分享,却带着些卖弄的成分,甚至好心问德克萨斯用不用一起学。   德克萨斯当即拒绝了。   不过德克萨斯心里不由冒出了想学学龙门话的念头,当然只是一个念头,她可没想向蛇请教,蛇一看就不像是个好老师的样子。   他正经下来的时候还好,像是个正常人,但他不正经的时候,德克萨斯想都不想,从他那里自己指不定会学到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他大抵是能弄出这种事的人,然后站在一旁事不关己的看别人的笑话,犯不上有什么恶意,但肯定会幸灾乐祸就是了。   也不怪德克萨斯有这种念头,因为陈默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其实大陆上流行着一种通用的语言,不过这种语言也需要花费时间去学习,起码得有一定的受教育程度,普遍来看,生活在移动城市内的居民大多从小就在学校对此有所涉猎,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娴熟的掌握这种语言,相较于通用语,因为习惯和地理的缘故,本地语言的使用率和便利性都要高出很多。   比如在叙拉古,使用叙拉古的官方语是最常见的交流方式,少有人会在本国内去使用通用语言,当然在与他国人交流时,通用语能替双方节省不少麻烦。   受限于移动城市和天灾的缘故,大地上的人口流动其实并不密集,大部分人可能一生也不会离开自己所生活的国家,而有能力和必要离开本国的人,他们自然也不在乎花费时间和资本去掌握一种甚至数种不同的语言。   比如德克萨斯自己,除了叙拉古语外,德克萨斯同样能熟练使用哥伦比亚语和通用语,对莱塔尼亚语和其他几门主要大国语言有所涉猎,而蛇,据他自己称,他同时能够熟练使用哥伦比亚语,炎国语,萨尔贡语和罕见的卡兹戴尔语。   这些都是公平的,但同样也是不公平的。   有的人一出生就具有获得这些的便利,而有的,却需要自己花费无数努力。   与蛇记忆中语言的晦涩难懂不同,在大陆上,语言其实并非是一种难以掌握的知识,当然前提是对具有良好受教育程度和一定天赋基础的人而言。   类似于源石技艺,至少语言并不比源石技艺的学习和掌握更为艰难,不同于源石技艺是少部分人的特权,需要良好天赋和资源,语言相对而言所需的条件要低上不少,不过也只是相对而言。   陈默吃过这样的苦头,在异国他乡,言语不通永远是最直接和严重的问题。   言语是人与人之间产生联系最开始的桥梁,也是最简便的方式,它是每种生物,尤其是人与生俱来最好的工具,没有之一。   言语能避免很多麻烦和误解的产生,言语能救人,同样也能杀人,唇枪舌剑从不是一句虚话,言语能如三月春风,同样也能比严冬酷雪。   陈默的哥伦比亚语来自生存所迫和黑钢课程,同理,他的维多利亚语和哥伦比亚语只在各别名词和语法习惯上有细微差别,这点当初在伦蒂尼姆时维娜就提过,萨尔贡语算不得多精通,但在萨尔贡混了大半年的他勉强也能听懂不是太复杂的句式,至于炎国语和卡兹戴尔语,前者不必多提,后者大概是他所真正掌握的第三种语言。   所幸由于历史因素和职业的缘故,过去他的经历中单是和维多利亚相差不大的哥伦比亚语就足以应付大多场面。   他所掌握的语言大多为此有着较为直接的需求。   在陈默认识的所有人中,只有凯尔希和博士,前者不仅精通整片大地上所有国家的语言,甚至是一些早已覆灭的国家和不为人知的偏远地区方言,而后者,博士向来是个神秘的人,陈默对他也知道的不多,只是听特蕾西娅曾提起,博士的涉猎兴许比凯尔希还要广泛,军事,医疗,学术,这家伙貌似什么都懂一点点,成就都还不错到令人惊异。   凯尔希尚且能够理解,毕竟具某个不愿透露姓名的血魔小姐和某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王室成员私下里偷偷提起过她上了岁数,虽然看起来年轻,但实际上嘛,而博士,说不定也是个老古董。   关于博士的话题,历来是曾经巴别塔内最令人好奇的,只可惜碍于凯尔希的缘故,大家都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即使是陈默,好吧,那时候陈默和巴别塔的人关系不算是太好。   大家出于某种原因和需要,不是一路人。   虽然德克萨斯拒绝自己的好心提议这点让人有点失望,但陈默能够理解,毕竟以他这段时间的感官,若是德克萨斯想学习龙门语,大抵也不会太困难,环境会是她最好的老师。   陈默没想靠这短短一段时间就学会乌萨斯人的语言,更不必提更复杂难懂的方言,通用语能应付较多情况,况且维多利亚语其实也能应急,但如果能掌握简单日常的乌萨斯语,在遇到一些突发情况时,能为他省去一些不必要的功夫。   条件许可下他向来习惯多做些准备,这是在黑钢养成的习惯,世界树的诞生是由此而来,维娜和格拉斯哥帮曾经的位置安排也是由此而来,不必事无巨细,但起码不至于手足无措。   7月23日   他们在离莱塔尼亚离乌萨斯南境最近的城镇恰莫斯顿停留了下来。   这里是莱塔尼亚距离乌萨斯国境线最近的城镇,也是最后由莱塔尼亚合法统治的边境城镇之一,由于要考虑乌萨斯常年对外的军事扩张政策,所以这条边境线一直算不上太平静,再往北走一百公里就是乌萨斯边境,向西进入卡西米尔,而向东属于卡兹戴尔。   双方留存有一段搁置争议的军事缓冲区,也就是常说的,你说是你的,我说是我的,谁也不服气谁,谁也拿不下来,所以就谁也没有占据的领土。   属于三不管地带,是走私,偷渡以及罪犯,感染者们最喜欢的栖身之所。   边境线常年部署着莱塔尼亚用以防备乌萨斯的边境防线军团驻地和哨所,但相较于卡西米尔,莱塔尼亚对这条边境防线的远远没有他们的邻国重视。   出于十数次摩擦和冲突,卡西米尔和乌萨斯边境线双方一直潜藏着剑拔弩张的气氛,幸运的是有一个这么大方而且惹眼的邻国摆在身旁,为莱塔尼亚吸引了大批火力的同时,也将乌萨斯防线的重心转向了西线。   比起四皇会战中的一员,明显是西边的卡西米尔更容易欺负的多,至于卡西米尔和乌萨斯的冲突是否有莱塔尼亚从中挑拨,那就不得而知了,兴许是有的,毕竟离得这么近的两个邻居斗起来,对大家都是有好处的嘛。   “今天就暂时先在这里休整,明天我们再向办法越过缓冲区,进入乌萨斯。”   陈默这么告诉德克萨斯。   他和德克萨斯都是没有乌萨斯官方开具的入境许可的人,就像他们从叙拉古来到莱塔尼亚,因为不会前往核心圈城市只在边境和小型城镇逗留,所以相对而言排查不会太过严苛。   某种意义上他和德克萨斯都属于偷渡客,而且他还是偷渡客中被排查的最为严格的感染者。   乌萨斯海关是不会开具入境许可给他这种人的,他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等待开具入境许可需要通过的层层审核和身份确认。   如果是过去,搞两个乌萨斯入境许可对他而言或许不算难事,但现在不行,即使是天灾信使穿行在国家之间依然需要遵循严苛的身份认定,如今的陈默没有那个人脉和渠道,他离开维多利亚太过匆忙,没时间去准备这些,而且也太过刻意,容易被摸到线索。   但偷渡对他这种人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这条路肯定不会那么容易。   进入城镇后。   陈默将德克萨斯放在自己这里的源石剑柄还给了她。   “我对剑柄里的源石阵列做了些调整,你剑柄里的部分阵列已经磨损老旧,我擅自替换了,出力参数要比之前小几个单位,但新的阵列对能量利用效率有所提升,所以会变得更锋利。”   德克萨斯接过剑柄,她没说什么,轻轻握紧剑柄挥了挥,好在没有启动阵列。   “你这样挥肯定感受不到差异。”   德克萨斯看了看手里的剑柄,陈默忽然明白她要做什么。   “别。”陈默一把按住德克萨斯的手,德克萨斯看着他,车里陈默压低声说:“别把警备队招惹过来,你忘了咱们两个是偷渡过来的了。”   你这个傻娘们,他好歹没说出这句话。   “等找到旅店安顿下来,你在房间里试试,如果觉得哪里有问题就过来问我。”   “好。”德克萨斯握着剑柄点头。   陈默松开手。   “你还懂这些?”   “不然怎么说是能被皇帝看上的人呢。”陈默毫不谦虚的回答。   德克萨斯有点后悔为什么要问他这个问题了。   他不想回答的时候,就会找这种不着调的方式来回答。   路过城镇和聚集地点的时候,这家伙能为了买个菜和补给品谈天说地和商店的老板两人拉拉扯扯,讨价还价大半天,最后还一路喋喋不休抱怨。   德克萨斯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因为她是被人养的那个,但她还是忍不住会冒出这种想法。   小心眼,吝啬,市侩,婆婆妈妈而且还小肚鸡肠。   德克萨斯这么想着,陈默忽然问:“你是不是在心里说我坏话。”   “没有。”德克萨斯想也不想。   陈默狐疑的看着面前的鲁珀,德克萨斯平静的眸子没有半点心虚的和他对视。   “奇了怪了。”他嘀咕着移开目光。“你居然没在心里骂我?”   他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起码要是他遇到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家伙,那心里肯定已经从早上就腹诽到了晚上。   但德克萨斯不是这种人,至少你看不出她是这种人。   “他们,我是说你之前担心的,你认为他们会在我们进入乌萨斯的时候动手?”德克萨斯收起剑柄看着陈默问。   “不能肯定。”陈默说:“这一路上都没有动静,他们可能在等,也可能只是我多虑了,我宁愿相信是前者,出于一些因素,这些人要动手必须要避开可能对莱塔尼亚和乌萨斯所造成的影响,所以在我们离开莱塔尼亚进入乌萨斯的这段路上,是他们最合适出手的时机。”   “我还以为……”   “以为我之前在吹牛?”陈默问,又说:“而且其实这里是最合适动手的地方,德克萨斯,东边是卡兹戴尔,西边的卡西米尔这些年为他们骑士竞技赛的发展和维多利亚签了不少商业合同。”   “很危险?”   “还好,不到我遇过最险的境地,最起码我们还有路可走,只要越过了这段距离,进入乌萨斯后,风险就能降低很多。”   “可像你说的,他们一直没动手,肯定也能猜到这点。”德克萨斯蹙眉问。   “所以他们也肯定不会就这么轻易让我过去。”陈默轻描淡写回答。“提前和你说个好消息哦,德克萨斯,就算你现在想退缩也不可能了,假如他们已经掌握我们的行踪,你肯定也已经成了目标之一。”   “我知道。”   “有什么感想?”   “那就让他们来好了。”   德克萨斯仰起头,陈默没能在她眼里看到半点退缩和犹豫。   “说的好。”陈默赞赏道:“不过你放心,他们的目标是我,如果到时候我们实在打不过你就逃吧,不丢人,也别觉得对不起谁,活着才最重要。”   “我不会逃的,我还欠你一条命,所以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这话说的,都让我觉得有点感动了。”陈默惊讶的看着面前的姑娘,半开玩笑:“你真是我认识的那个德克萨斯吗?”   他伸出手捏了捏德克萨斯的脸,德克萨斯无语的看着他智障般虚假的反应,却没有去打开他捏自己脸颊的手指。   德克萨斯只是望着他的眼睛。   兴许是陈默从女孩的眼神里明白她的想法。   他叹了口气,放下手。   认真的看着德克萨斯的脸,伸手摸了摸德克萨斯的头顶的尖耳。   “能逃就逃吧,鲁珀,这件事和你无关,我救你一命,你陪我走到这里,我们之间其实早就两清了,你不欠我什么,明白?”   他看的出德克萨斯的想法,德克萨斯没法觉得心安理得,心里没法安稳,所以他在沃伦姆德没有劝她离开,但现在不同了,现在她欠的已经还完了。   “但我说过的不会变。”这一刻的德克萨【~{   “没有意义。”   “对我来说,有,这就够了。”德克萨斯的语气很肯定。   “如果我死在这里,你也要陪我一起死?”陈默忽然问。   “我不会让你死。”   “凭什么?”   “……”   德克萨斯抿着唇没有回答,只是望着陈默的琥珀色眼神写满了坚定。   “别想丢下我,和格拉瓦那次一样。”她说。   “这次不会,这次你没受伤,而且格拉瓦那次我瞒着你,你也瞒着我,我们扯平了,这次你不同意,我们分开反而风险更大,但你啊,德克萨斯,说真的,你这种人真是让人搞不懂,可惜如果早点遇到你,我大概会因此喜欢上你吧。” 第三十一章 坏家伙   7月24日   天气/阴   莱塔尼亚与乌萨斯交界缓冲地带   天际阴沉,乌云凝聚在低矮天空,空气里带着冰冷的湿意,今天稍晚些可能会有一场不小的雨,看样子实在不是一个适合出行的天气。   “你确定他会走这条路?”w不确定的问赫德雷后者眺望着莱塔尼亚的方向,披着的黑色斗篷在高地吹过的风中摇摆。   “从莱塔尼亚进乌萨斯,走这里是最近的路程,根据我们得到情报显示再过去一点就容易进入两方边境巡逻队主要的探查范围,如果他做过调查,就一定会选择从这里经过。”   “他也可以冒点险穿过巡逻队的区域,他的目标更小也更容易脱身,如果他们选择动手,对他不是更有利。”   “道理没错。”赫德雷收回视线,看了一眼w:“但意外因素太多了,他不清楚莱塔尼亚边境军队的底细,如果那些人愿意支付相应的好处和边境线的驻地军团合作,说不定他们已经在这么干了,那就成了一个陷阱。”   “他不走那里,他们就不会和莱塔尼亚边境产生关系?”   “无论是他们还是我们,如果没有必要都不愿意惊动第三方。”赫德雷说:“他明白这点,我们同样清楚。”   “好吧,这个话题到底为此。”w点点头,单手叉着腰:“换一个,你是怎么确定他会从莱塔尼亚进乌萨斯?”   “关于这点,貌似不在你的职权范围。”   “你想说无可奉告?”   w直直盯着赫德雷挑起眉。   “倒不至于。”赫德雷摇头说:“他虽然离开了卡兹戴尔,但在维多利亚,他依旧和巴别塔保持有联系,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也不在我能过问的范畴内,不过两个月前,伦蒂尼姆经历了一次大清洗……”   “那事我知道。”w打断了赫德雷的话,不满道:“别啰嗦,说重点。”   赫德雷无奈。   “卡兹戴尔最后一次得到他的消息称他当时正在被整座城追杀,伦蒂尼姆的新君伤到了他,他受了伤,逃离了维多利亚。”   “受伤?不可能!”w想也不想反驳,她不屑道:“哈,就凭那只阿斯兰,我见过她,她能有那个本事。”   “事实如此,情报人员再三确认过消息的真实性,不仅是你,我得知这个也很惊讶,但不论伦蒂尼姆的新君有没有那份实力,他重伤逃离这件事是切实存在的。”   “嘁。”w咬了咬牙,握紧手指。   赫德雷注意到她的动作。   “我们不清楚伦蒂尼姆当时的情况。”   “还能有什么情况。”w嗤笑道:“无非是工具失去了利用价值,没用处,被人给扔掉了呗。”   她的话语里仿佛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气。   “……”   “也可能是当时的局势推动下,所以不得不做出这种选择。”赫德雷犹豫了一下解释:“你也说了,那只阿斯兰伤不到他,但他还是受了伤,你也知道那件事,新君要用这种方式和他划清界限,以维持伦蒂尼姆内部诸多势力间的稳固。”   “据我所知,伦蒂尼姆的新君,那只阿斯兰,她的权位并不牢靠。”赫德雷说:“说不定……”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但w知道他想说什么。   说不定,这并不是那只阿斯兰的主意,可无论如何,她也是受益者,况且假使如同赫德雷所言,那只阿斯兰是何想法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事得有一个结果,得有一个,或者一方是错的。   谁都没错?谁都没错那些被杀的人怎么说?难道错的是那些人。   不,政治上从没有真正的敌人。   赫德雷忽然想到了卡兹戴尔,他觉得这两件事很像,可他却不知道自己该作何评价。   他知道w肯定也有相同的想法。   但有些事他们心里清楚,可心里清楚却不能说,也不敢说。   至少这不是他们能够去妄议的。   w没有说话,赫德雷及时跳过了这个话题。   “两周前,有萨卡兹在西南边境线上遇到了一队从莱塔尼亚方向进入卡兹戴尔的感染者,他们试图越过莱塔尼亚前往哥伦比亚,他们失败了,在莱塔尼亚境内遭到一群未知势力袭击,损失惨重,不得不撤离莱塔尼亚逃进卡兹戴尔。”赫德雷说:“从他们口中的描述,我们分析他们遇到的应该是莱塔尼亚境内的巫王余毒,这群人一直潜伏在莱塔尼亚境内秘密活动。”   “我说,你能不能别总是讲这些听上去没半点用处的废话,赫德雷,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婆妈?”   尽管这么说,但w知道,赫德雷讲这些,应该和这件事有关。因为两周前,也是从那之后,赫德雷他们才开始行动。   “你还是和过去一样着急,w。”   “别来教训我。”   “他们是从叙拉古过来的,从格拉瓦,因为他们,所以我们现在才会出现在这里,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守夜人立即安置和询问了他们,并将得到的消息转述给了殿下。”   赫德雷说。   “那群感染者见过一个和他极其相似的人,格拉瓦的那道光引起了很多有心人的注意,靠近莱塔尼亚,他肯定知道他们会追过去,但他不会进入卡兹戴尔,他只有两条路,南下穿过叙拉古,拉特兰,或者北上,进入莱塔尼亚,乌萨斯,卡西米尔和维多利亚牵扯过深,往西走越接近维多利亚的领地,莱塔尼亚也离的过近,所以对他最好的选择只剩下了乌萨斯。”   “说的这么肯定,你又怎么不知道他是故意暴露,混淆视听,说不定这时候他已经到了雷姆必拓。”   “那是最好的结果。”   赫德雷轻呼了口气。   “走吧,w,把饵准备好,我们得去和维多利亚人打打招呼。”   赫德雷有些话没说。   来之前殿下专门派人交代过,所以他们并没有派人南下,特蕾西娅似乎很确定他的目的地会是乌萨斯。   阴郁的天际云层压的很低,低的仿佛要从天空塌下来。   “不走了?”德克萨斯不解的问。   陈默站在他房间的窗前,他抬头望了一眼天空,雨点飘进窗台,漂泊大雨淹没了窗外的世界,他伸手将窗户拉上。   “不走了,雨太大,不适合上路。”   德克萨斯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转过身,德克萨斯也没有问出心里的疑惑。   “想问什么?”   “没什么。”德克萨斯摇头,过了一会又开口:“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嗯?怎么这么问。” 【@*   “没有。”陈默说:“不管你信不信,我肯定没有别的想法,雨太大,轮胎容易陷进地里,而且视野不好,的确不适合出门。”   “不知道会下多久?”   “总是会停的,不在乎这么一两天。”陈默回答,他靠在窗边,望着一眼德克萨斯放在床旁的源石剑柄:“对了,昨天和你说的,试过了吗,有没有那里觉得不顺手。”   “感觉比以前锋利了一些,也变得没那么重了。”   “不奇怪,你之前的剑内部阵列磨损严重,肯定会影响稳定和出力,尤其是源石剑柄,这种类型的武器可靠性不够高,通常要不时检修和养护。”   “我不懂这些。”   “不懂没关系,不难,可以慢慢学。”陈默说:“有时候当你陷入险境,孤立无援,手里的武器是你唯一能信任和依赖的东西,这个道理不用我说你也明白。”   “是。”德克萨斯淡淡回答,没有反驳。   “是不是觉得我有点烦?”   “有点?”她很耿直的回答。   “我也不想的。”陈默说,他掏出香烟,在德克萨斯的目光中点燃:“现在安静下来,我觉得自己该和你谈谈,但老实讲,我不知道自己能和你谈些什么。”   “你不是个喜欢多话的姑娘,德克萨斯,如果我不提起话题,你可能一天也不会说两句话,可这样就显得太寂寞了,也许你不这么认为,但我觉得这很不对劲,咱们一直大眼盯小眼,空耗着时间。”   “我没什么感觉。”德克萨斯说。   “所以我说你是个耐的住寂寞的人,这是优点,但通常这种性格的人也会过得比别人要难一些。”陈默说:“你啊,什么都好,长相不错,也有教养,安静,不爱惹事,就是太孤僻了点。”   “孤僻?”   “孤僻。”陈默点头:“没人这么说过?”   “没有。”德克萨斯摇摇头:“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那还真是荣幸。”陈默说:“有没有想过换一种生活,去交几个朋友,去试着和人接触看看,其实你可以笑一笑的,我觉得你笑起来大概会很让人意外。”   “……没有。”   “别说的这么肯定,说不定等有天你习惯我说的这种生活之后,反而会不舍。”   德克萨斯不觉得自己有机会过上陈默说的那种生活,几个吵闹的朋友,她觉得自己大概适应不了这些,更别说不舍了。   德克萨斯没有这种想法,从来没有。   她就像一片随波逐流的叶子,水流向那里,她就跟着飘向那里,叶子还是叶子,不论环境如何改变,叶子也只能顺着水的方向前进。   城镇西方。   步履匆匆的男人打着黑色雨伞敲响了房门,他的皮鞋和裤脚沾着雨水,门被打开,开门的人和门口的菲林对视了一眼,左右看了看。   他们说了些什么。   男人收起雨伞,走进门。   “他停下了?”   房间深处,在男人说完之后,站在对面的人问,灯光照亮了他的衣着,他打扮的很普通,却掩盖不了身上那股子严肃的气质,肩膀很宽,脊背笔直。   垂在身侧的手背上有几道浅显的伤痕。   点灯人,这个秘密机构潜伏在维多利亚的阴影里,他们无处不在,自成立以来就负责维持庞大帝国的稳定与秩序。   “停下了,在东边的一家民营旅店里,和他一起的还有一只来历不明的鲁珀,两个月来,我们花费无数精力,终于在这里找到了他的行踪。”   “你没有派人看着?”   “我让台钳和碎石装作商客住进了那间旅店。”   “太冒【%~   “台钳和碎石是我手下最精锐的谍子,他们的渗透伪装技巧连我也难以分辨,你也见过他们,放心,我没有让他们擅自尝试接触,只是让他们住进去,他们知道怎么做。”   那人沉吟了一下。   “暂时也只能这样了,再贸然做出调动反而容易引起察觉。”   “你准备何时动手?”男人问:“他在这里停留不了太久,我估计这场雨一停,他就会离开莱塔尼亚前往乌萨斯,等他到了乌萨斯,随便往那个角落里一藏,我们再想找到他行踪的机会无疑将更加渺茫。”   “你是想说如果这次不是他忽然暴露,在叙拉古那座小城,我们根本锁定不了他的线索。”   “难道不是?”   “你太心急了,戈德里克,你不会不知道他在伦蒂尼姆做了什么,你觉得单凭我们这些人能有多大把握留下他,鲁莽只会让你送命,你是点灯人里的好手,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我当然明白,但我也明白伦蒂尼姆给我们的命令,点灯人如果要重新取得帝国的重视,恢复往日的荣光,这是最好的机会。”戈德里克沉声说:“新君继位,伦蒂尼姆血流成河,独角兽漠然不语,三只阿斯兰互相倾轧,他手里染着好几头阿斯兰的血,这是帝国自成立以来从未有过的惨剧!”   “你在追求权利,戈德里克,伦蒂尼姆局势未明,如今各方都在等待我们的新陛下做出决断,你想在这时候把手伸进宫廷,你没考虑清楚后果。”   “我只想让点灯人继续成为帝国的守护者,我们被漠视太久了,从先皇逝去后的现在,看看我们现在的处境,德伦,我们还是那个有能力守护维多利亚的点灯人吗?难道你还想被城里那些人呼来喝去的随意使唤,我们是帝国点灯人,是帝国前路的指引者,不是谁脚下摇尾乞怜的家犬,帝国的人忘记我们太久了。”   戈德里克说:“还记得曾经我们刚宣誓加入点灯人的时候,维多利亚在四皇会战取得了胜利,帝国的权威一时无两,那时我们还年轻,我们亲眼看着陛下是如何压服八大公爵,带领维多利亚步入崭新的时代。”   德伦沉默不语。   但陛下也因此和八大公爵产生了间隙,使得他逝去后,伦蒂尼姆王权旁落,点灯人沉寂无名。   “陛下的命令还不明确。”许久后他说。   “陛下还年轻,阅历尚浅,欠缺磨砺,但我们知道该怎么做,康沃尔找过我了,德伦,我们得替陛下做出决断。”   “康沃尔,呵,他才是伦蒂尼姆血案的罪魁祸首,如果不是他和那些萨卡兹……”   德伦的话语停了下来。   “很多人都死了,结局已定,谈论这些毫无意义,德伦。”戈德里克摇头说:“他们给出了筹码,陛下暂时还斗不过那些人,至少现在不行。”   “……说说你的看法吧。”   “我手里有一批卡兹戴尔的萨卡兹的动向,他们的目的和我们一致。”   德伦意外的看着戈德里克。   “你要和萨卡兹合作?”   “为什么不。”戈德里克说:“很多人都想取他的性命,让他们去做,如果你认为宫廷里对此分歧严重,不想卷进这场斗争,我们完全可以选择置身事外,康沃尔没安好心,但德伦,我还没蠢到这个地步。” 第三十二章 我是个死定了的外来人   7月25日/夜   4:25分A.M   w越来越怀念过去的日子了,哦,也许准确来说并不是怀念,而是习惯。   她偶尔会想起作为佣兵刚遇到赫德雷的时候,那是在他们接到巴别塔的任务之前的那个冬天,一天赫德雷给了她一本书,他觉得自己应该多看看书,学些东西,那本赫德雷精心挑选出来的书后来被w扔进了做饭的篝火里。   用知识烧出来的饭其实和木柴没什么区别。   w还记得赫德雷当时的表情,错愕又无奈。   说真的,w觉得赫德雷真该去当老师,而不是佣兵。   她们三人在一起的日子里,通常是她来做饭,土豆,回回都是土豆,做完饭后伊内丝一定会要她去搭帐篷,接着赫德雷多半会拉她去踩点,踩完点后他们两个肯定要开作战会议。   就像现在一样。   不过去区别是伊内丝不在这里,也没人拉着她去搭帐篷,而和赫德雷开作战会议的人变成了自己。   w还是没想好自己该取个什么名字,上次她和赫德雷提起这件事,赫德雷读的书多,结果后来赫德雷抱了一堆书,让她自己选。   她还是没选出来。   w胡乱的想着。   巴别塔的日子就像发生在昨天,转眼过去,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但有好像有些地方和过去没怎么发生变化。   道路尽头,夜色里一队人影缓缓出现在伏击地点。   “队长,人来了。”通讯内响起队员的声音。   w压了压手,微微探出头。   “按计划行事,别急着动手,计划。”w吩咐道:“都记得我们的计划吗?”   “不是伏击吗?”   “我心情不好,算他们倒霉。”   那对人影的的打扮在夜色下越来越接近,他们有着黑色的犄角,犄角下是轻便的武装,没有携带重型武器,从身影上能看出雇佣兵的影子。   萨卡兹雇佣兵,哈,现在看来倒是一个少见的群体了,除了被整改为军队的诸多佣兵团外,一部分拒绝接受整改放弃手中权利和便利的佣兵团离开了卡兹戴尔,也有一部分,以某种名义从雇佣兵变成了某个权贵的秘密私人武装。   这种事在现在的卡兹戴尔屡见不鲜,雇佣兵们换了一种生存方式,好比赫德雷和w自己,他们提前战对了队伍,所以后来结果要幸运不少。   爆炸响起的很突然,在远离卡兹戴尔的莱塔尼亚边境线路上,一队雇佣兵遭遇了袭击。   战斗结束的很快。   雇佣兵们虽然在激烈反抗,他们的反应很不错,看得出并不简单,然而比起预先设伏的袭击者而言,他们的反抗终究是徒劳。   “逃了几个,嗯,说明你们还挺有本事。”w望着几名零散冲出包围圈的佣兵逃走的方向。   “我们马上去追。”   “不用,不用,那个方向,嗯,没记错的话那几个家伙逃跑的方向应该有我下午刚好顺手埋好的土豆。”   “土豆?”   队员想起他们的晚饭,那时他的队长的确手里摆弄着几枚土豆。   “安静,仔细听?”她竖起手指。   “听什……”   爆炸的声音在这时忽然响起,w露出笑容。   “嘭……看。”   她眺望着爆炸方向亮起的火光。   手下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说的土豆,其实是土豆炸弹。   w看着被俘虏后围拢在一起的雇佣兵,站在这群人面前,铳器斜斜的挂在腰间,打量着地上的俘虏们。   “晚上好,各位,希望我们没有打扰到你们。”w嘴角挂着礼貌的笑容:“那么,方便的话有没有人能告诉我谁是你们的领队?”   没有人回答,地上的俘虏们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后,有人开口。   “队长在你们一开始的袭击中就被炸死了。”   “死了?唉,我心情好,算你们倒霉,那么你是?”   “毒牙……”那人回答,又纠正道:“格里默。”   “很好,格里默,不过比起这个名字,我还是更喜欢你的代号,毒牙,一个听着挺厉害的称呼,不是吗?”w蹲下身,他看着这名自称格里默的佣兵:“你们的装扮,萨卡兹雇佣兵,不得不说这个行业现在在卡兹戴尔很少见。”   “雇佣兵总能找到适合的方式生存下去。”   “哈哈,你这个说法,赫德雷听到了应该会很喜欢。”   “赫德雷?”对方愣了愣,目光惊异的落在w身上,遍体生寒:“你,你们是巴别塔的那支队伍,对了,白色的头发,擅于使用爆炸物的女性,你是赫德雷身边那个爆破专家!”   “你知道我?”w意外的问。“我原来这么有名吗?”   赫德雷队伍里的爆破手,嘴角总是挂着恶劣笑容的疯女人,干掉自己人的手段比敌人还要残忍。   如果w知道格里默在想什么,大概会毫不犹豫一枪打爆他那颗让人生厌的脑袋。   对方沮丧的垂下头。   “我早和队长提议过不能接受这次任务,可如今能够让我们生存下去的土壤越来越少,我们不愿意解散佣兵团,重新开始,我们又能从那里开始。”   “不能适应环境的佣兵,向来没有好下场。”w说。“既然你知道我们是谁,那你就该明白,我们为什么袭击你们。”   “是。”格里默说:“不过如果你想知道的我们的任务,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法回答你这个问题,任务只有队长和雇主派遣的随从知道,现在他们两人都死了,我们只知道我们要前往莱塔尼亚边境和一些人汇合。”   “你倒是挺懂规矩的嘛。”w意外的看着格里默。   “我不想受不必要的拷问和折磨,我已经告诉了你我知道的,你们准备怎么处置我们?”   w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好奇的看着面前的这些俘虏。   “我现在好奇的是,凭你们这群人怎么敢接受这种任务,你们难道不知道自己是要对谁动手,还是说,其实你们只是被抛出来吸引目光的炮灰,啊,这大概就是你们还剩下的那点价值了。”   w说,她似乎联想到了什么,别了别嘴角。   “看来赫德雷还有东西在瞒着我呢,我就说他这回怎么变得这么好说话,居然用这种便宜货把我支开,嘁。”   格里默没有因为w的话语而生气,实际上,到了现在连他自己也清楚他们的确就像是w说的那样,被当成了炮灰。   w站起身,看向一旁的队员。   “来几个人,将这群人带给赫德雷,至于这个格里默,把他留下,剩下的人和我一起,我们去看看他们要去见什么人。”   “你不杀我们?”格里默惊讶的抬起头。   “如果是过去我很乐意这么做。”w低下头看着他,带着遗憾:“你捡了一条命,我啊,现在可是卡兹戴尔的军人呢。”   莱塔尼亚边境,军事缓冲区边缘地带。   “情报都确认了?”赫德雷问。   “是,但从卡兹戴尔方向被截获的佣兵队伍都称他们受到了不知名雇主的委托,前往莱塔尼亚边境等待汇合信号,会有人在抵达后告诉他们具体任务。”那名守夜人的萨卡兹回答:“这些人都是被抛出来的饵。”   赫德雷摇头。   “不能确定是否有其他队伍利用这个方式混入其中。”   “他们已经知道了我们会来。”   “这很正常,那些人知道守夜人和他之间的联系,当初他们逼迫殿下做出决断在守夜人成立的时候,就明白,他们能得到的信息,我们同样能够得到。”赫德雷说:“这次我们有两个任务,他是其中之一,同时我们还要锁定这些人背后的主使者,殿下有意缓解和拉特兰间紧张的关系,这可能会引起国内那些议员们和王庭的反弹。”   “和拉特兰,这可能吗?”   “不知道。”   “会不会是殿下故意透露出这个风声,试探那些议员的动静,如果这时候他们对大人下手,就相当于是在对宫廷表达他们的不满,这么一想……”   “不论可不可能,这不是我们该去考虑的问题,殿下有她的想法,而我们要做的只是听从宫廷的命令。”   赫德雷不太想起分析宫廷或者殿下的幕僚团对此的看法,太危险了,不管他分析出了什么结果,这些都不是他能够去触及的。   “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赫德雷说:“维多利亚方面可能会派来的人,摸清楚他们的动向了吗?”  【+/   “国内传递过来的消息称,那些人可能会和维多利亚合作,和他们的谍报机构相比,守夜人到底是成立的太晚了,这次交手,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你啊,赫德雷……长官,不是我说,有时候您这幅没自信的样子真的很打击己方士气啊。”守夜人笑着说:“以前大人还在的时候可从来不会说你这种话,也许大人也会这么想,但离庭和赦罪师正式交手前,大人只会说他们也就那样子,其实也没比咱们强多少。”   赫德雷没回答。   守夜人又说:“后来可惨了,不知道死了多少弟兄,结果呢,结果还不是我们赢了,一路从卡兹戴尔东线打到西线,拿下了工业区,拿下了王城,和赦罪师数次交手,离庭从没有真正输过。”   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终于没再继续说下去。   那的确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   但为了这个奇迹,那个人总是身先士卒。   “这个我学不了,苏恩扬,我知道这次任务是你主动申请过来的,如果不是殿下要考虑到国内的平衡,以你的资历,这次的负责人本来该是由你来担任。”   “我没这么说。”苏恩扬回答:“守夜人的领袖是殿下,现在是,今后依然。”   “那么离庭呢?”赫德雷问。   守夜人的领袖是特蕾西娅,那么你们这群曾经离庭的下属,谁又是你们的首领。   “离庭已经解散了,赫德雷,你也清楚。”   赫德雷最终没说什么。   “去准备吧。”   苏恩扬抬手敬礼。   “是。”   争斗在25日的黎明到来前就已经开始。   25日/9:25A.M   “物资都准备好了吗,扎营的帐篷,食物,水,燃料,工具。”   陈默在车门前问,德克萨斯在后备箱里一一确认,雨停了下来,阳光从淡薄的云层露出头,汽车停在一片建筑的阴影下。   过了一会,陈默看到德克萨斯在后备箱露出头。   “没有遗漏。”   她走过来,陈默拉开车门。   “那就出发。”   开车的人是陈默,今天轮到他,上车后,德克萨斯看到他原本放在后备箱那个长盒此时正卡在驾驶座的座椅后。   一柄连着黑鞘的长刀搭在车门一侧,伸手就能拿到,黑色的鞘上依稀能够看到被磨去的印记,曾经属于某个公司的标志。   德克萨斯只是看了一眼,收回目光。   和平时不同的是,德克萨斯的腰上多了一根腰带,她的源石剑柄系在腰带上,藏在衣下。   似乎有什么地方变得不同了。   汽车还是和往常一样在冷却了一夜的引擎预热中轻微震动,天光明媚,视野开阔。   蛇的表情和过去没什么不同。   还没来得及熟悉的城镇在车窗外渐渐远处,出了移动城镇的关口后是平整开阔的荒野,和乌萨斯的交界边缘路上植被稀疏。   车后扬起一阵尘埃。   他们没去走两国边境常走开辟的商路。   陌生的路况变得更加崎岖,车内也因此而颠簸。   蛇打开了车载电台,离开了城镇信号辐射范围后,车载电台内传出一阵杂音,他从后视镜旁的夹板里抽出光盘。   不一会车内响起了旅途中德克萨斯曾经听过的那首歌,那首像是在雪风中等待某人归来的歌。   她一直在等,等到希望,等到绝望。   德克萨斯略微紧张的情绪缓缓平复下来。   “放轻松,德克萨斯,就像平时一样,没什么大不了。”   德克萨斯偏头,她只能看到蛇的侧脸,他的下巴上不知何时冒出了稀疏的胡渣,黑发在车窗外吹过的风中轻轻飘动。   “以前,很多人都想要我的命,在他们眼里我是个死定了的外来人,但直到现在我还活着,他们没有一个能成功的,我能活到现在,靠的不全是好运,这次也一样,我们都会活着,我保证。”   德克萨斯轻呼了一口气,她感受到自己腰间的武器,收回视线,靠在车窗。   她没有回答。   她不会让蛇死。   窗外,云层散去,车辆一路追着阳光在大地上留下的轨迹朝前驶去。   道路的尽头是乌萨斯。   道路的尽头有那座墙,还有那终年不化的积雪和曾被他留在雪里的人。 第三十三章 好冷   赫德雷的打扮还是和陈默记忆里的如出一辙。   哦,也许有所不同,这个佣兵再也不必担心他心里那些他们都知道,但都没法去说出口的错在哪儿的错误。   那些错误造就了如今的陈默,好让赫德雷看清楚他那些不该有的想法,到最后一旦被捅破将是一个怎样的下场。   汽车停了下来。   赫德雷自身站在荒野里的沙丘前,看模样似乎是等待已久。   他望着停下的汽车。   隔着车窗,陈默能清楚的看到他的目光落在车内。   “在车里等我。”   在德克萨斯不安和问询的目光中,陈默按住了她想要解开安全带下车的手。   “那人是谁?”   “一只萨卡兹,一位朋友。”   “敌人?”   “不知道。”   陈默提起重刀打开车门,德克萨斯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缓缓移动,车窗升起。   陈默敲了敲车门。   他将重刀斜挂在身后,一身武装的赫德雷站在十几米外,他没有过来,只是看着陈默向自己走去,最终在两米的距离停下。   陈默注意到了他胸口黑色披风下那个半掩的陌生印记,一堵白色高墙,高墙上燃着漆黑的火焰。   “没见过的标记。”陈默问。   赫德雷看着斜挂着武器的陈默,他顺着陈默视线,知道他在问什么。   “守夜人的记号,殿下专门设计的。”   特蕾西娅的确有这个小爱好,在闲暇之余她通常利用这种方式排遣压力,陈默清楚这点。   “守夜人?”他问。   一个陌生的称呼。   “解散后的离庭成员,大多加入了这个组织。”赫德雷回答。“延续离庭的传统,殿下是守夜人的第一任领袖,用以维护卡兹戴尔国内外秩序的稳定与安全。”   赫德雷的回答和陈默的预想一般无二,或许他在听到守夜人三个字时就已经有所明悟,只是想从赫德雷的口中得到确认。   “挺好的。”陈默说。“看来你也加入了他们,我一直以为以你对战争的厌恶程度,会找一个比较清闲的职位。”   “原本的确有过这个想法,但卡兹戴尔还需要我,需要用到我这种人,国家对萨卡兹来说是个陌生的词语,比起过去做佣兵的时候,现在的工作更能让我找到自己的价值,所以当接受到这份任命时,我没有拒绝。”   “你和过去有点不一样了,赫德雷,过去你可没说过这种话。”陈默意外的问。   “过去我也没有机会来说这种话。”赫德雷说,他看着陈默,又将视线越过他落在身后的汽车,车上,德克萨斯始终盯着这边。   “本来该和你介绍一下的,在叙拉古结识的一个新朋友,不过我认为你们应该不会有太多交集,所以就算了吧,你说呢?”   赫德雷收回视线,看着陈默。   “您在格拉瓦的动静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   “也包括你们。”   “我们只是其中之一,两周前,一群从叙拉古而来的感染者透露了您的动向,从他们的描述里我们确认了您的位置。”   “那群感染者,他们最后还是到卡兹戴尔去了。”   陈默说,他的确和曹知提起过卡兹戴尔,但陈默觉得卡兹戴尔可能不会成为曹知的第一选择,毕竟萨卡兹们名声在外,即使是感染者,也不愿意去一片充满混乱和萨卡兹的土地。   卡兹戴尔似乎看不到任何希望。   “他们在莱塔尼亚遭遇了袭击,一路被迫逃进卡兹戴尔,队伍处境凄惨。”   赫德雷的话语里带着些试探。   “我和他们的相遇完全是意外,赫德雷,他们会去卡兹戴尔绝不是受我指使,我也没想过利用这种方式来引起卡兹戴尔对我的关注。”   “我没这么说。”   “但你会这么想,你会想我是否故意利用这群感染者来向卡兹戴尔传达某个消息,准确的说,是向殿下传递某个消息,所以你们现在才会出现在这里,这是否又会是我和卡兹戴尔布好的某个局,对吗?”   赫德雷沉默下来。   几秒后,他无奈道:“您承认了?”   “难道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一个处心积虑的人?”陈默略带讶异。   赫德雷没有回答,只是目光依旧代替了他的回答。   “您对付贵族和赦罪师们的手段一直让我记忆犹新。”赫德雷默默说。   “那全是博士的手笔,和我没有半点关系。”陈默反驳道,又叹了口气:“啊,我知道你肯定不会信,我和你解释这些做什么。”   “……”   “这次行动确实是博士提供的意见。”赫德雷忽然开口。   “嗯?”   陈默看着他的视线逐渐冰冷下来,赫德雷的目光落在陈默腰后的重刀上。   短暂的沉默后,赫德雷听到陈默问。   “如果我告诉,我能在你动手之前要了你的命,你信吗?”   “我信,但我也信你会给我一个杀我的理由。”   “理由不难找。”【{*   “……”   陈默的余光望了一眼后方的汽车,他终究没有拔刀。   “所以,卡兹戴尔国内的局势还是难免出现了动荡,是吗?”   “诸王庭派出使者承认了殿下的统治,但王庭的领袖们拒绝加入王国议会,私下里传言,那些加入议会的贵族是被迫于一个阴谋,加入议会的议员们被阴谋限制在王都,收缴了军权,殿下有意筹备下议院安抚民众,但议会却迟迟不肯通过这份议案,国内民众和议会之间的矛盾日益加剧。”赫德雷犹豫了片刻,继续说:“甚至有流言称,殿下违背了他当初在战争前对萨卡兹的承诺。”   “特雷西斯?”陈默问。   赫德雷摇了摇头。   陈默叹了口气。   “我帮不了你们,赫德雷,在这点上,我已经没有权利再去干涉卡兹戴尔的内政,从离庭宣布解散起,我和卡兹戴尔就不是同路人。”   “您还活着。”   “所以呢,你觉得卡兹戴人还能承受一次大清洗,用我那种方式,再去重演一次,战争已经结束了,赫德雷,现在你们需要的是稳定,这些我做不来。”陈默回答:“你也知道,内战给了我们最好的借口和机会,那时我们的敌人是特雷西斯和他的政府,而现在,战争结束后,特蕾西娅难免会成为某些野心家的敌人。”   “局势发生了转变,你们在明,他们在暗,这是注定的代价。”   赫德雷轻轻叹了口气。   “博士也猜到您会这么回答。”赫德雷说:“博士推测,他认为您肯定无法在维多利亚久留,最终一定会从维多利亚离开,他说您如果想留在维多利亚,那么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将永远无法取得合作的可能,之前的所有谋划都将白费。”   “也许为此,维多利亚将成为卡兹戴尔复兴路上最大的阻碍,在维多利亚与卡兹戴尔之间,您谁也无法选择。”   赫德雷看着陈默:“博士说您一定清楚这点。”   “那家伙的思路还是一样让人觉得可怕。”陈默感叹道,又问:“所以你们才会在这里?”   “是。”   陈默的确没法在维多利亚久留,因为在去往伦蒂尼姆的路上,他不仅是自己一人,他还带着萨卡兹,而如果他要留在维多利亚,那么在伦蒂尼姆和萨卡兹之间,他必须要做出抉择。   当他选择了萨卡兹,选择了自己手中唯一能用的力量,维多利亚就将成为他的敌人,他和维娜身后的阿斯兰派系们只能你死我活的争斗权利。   而若是他选择了维多利亚,哈,他根本没有这个选项,在伦蒂尼姆谋划了长刀之夜屠杀的他,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只有一条路可走。   庆幸的是他从不是个贪恋权利的人,不幸的是,他的不争气造成了他现在的处境。   从权利的高位跌落尘埃,谁能接受这种落差,谁又能心甘情愿。   陈默只是感叹。感叹曾经他自愿放弃了辉煌灿烂而又让无数人迷恋的权利而选择了去迎接自己逃亡的人生。   属于维娜的,他最终还给了那个姑娘,一如他当初承诺。   可同时,他又薄情的将维娜扔在了伦蒂尼姆,扔在了权利争斗和宫廷的阴谋诡计之中,狐狸说的没错,他啊,从来是个薄情郎。   如果他不是感染者,是否他能够在两难的选择之间找出第三种路,如果……他不是感染者,也许在伦蒂尼姆时,他会采取更温和的手段,而不是不留丝毫退路的残酷。   没有如果。   这世上的是从来没有如果。   “那么,赫德雷,你等在这里就是想告诉我这些。”陈默问。   赫德雷掀开披风。   他拿出了什么。   汽车重新驶过,德克萨斯好奇的注视着车窗外站在的那名萨卡兹,视线有过一瞬间交汇,后视镜内,萨卡兹的身影越来越远。   德克萨斯再去看时,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她本来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你们说了什么?”车内德克萨斯问。 【}+   “叙旧?”   “啊,顺便还弄了两张乌萨斯帝国的合法入境许可。”陈默后知后觉从口袋里掏出两张文件。   德克萨斯伸手接过。   她狐疑的展开,上面盖着显眼的乌萨斯和哥伦比亚海关印章,德克萨斯合上许可证。   “不会有敌人追上来了?”德克萨斯不确定的问。   “嗯,结束了。”陈默回答,嘴角露出笑容:“唉,这种感觉我也是第一次,做足了准备却什么都没发生就结束了,真好。”   “……”   德克萨斯没有回答,她只是轻轻松了口气,就像陈默说的一样,那是种奇怪的感觉,不过不是坏事。   陈默握着方向盘的手松开了些许。   “博士说您一定清楚这点,所以早在您前往维多利亚之后,博士就已经有所准备。”   赫德雷算不上一个好说客,他谈起卡兹戴尔国内的局势,他试探着希望陈默能重新回到卡兹戴尔。   可其实赫德雷自己也清楚,卡兹戴尔内早已经没有陈默的容身之处,就连离庭,也早已不是过去那个离庭。   萨卡兹不该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但萨卡兹难免会有这个想法。   陈默知道赫德雷是在为谁带话,真正提出这点的不是赫德雷,而是特蕾西娅。   “守夜人是守夜人,离庭是离庭,赫德雷,离庭可以是守夜人的离庭,但守夜人不能是离庭的守夜人,你明白我的意思。”   陈默这么回答。   “卡兹戴尔让您失望了?”赫德雷问。   “你的意思,还是让你来的人的意思?”   赫德雷沉默下来,答案不言而喻。   陈默看着赫德雷,过了几秒他说。   “我的回答是,没有,赫德雷。”陈默说:“我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为什么要做这些,所以我没有过期望,自然也谈不上失望。”   “我会替您转告。”   “谢谢。”陈默说,他转过身,赫德雷看着他的背影,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赫德雷,送你一句话,活在当下。”   “……谨记。”   “走了。”陈默背过身摆了摆手。   ————————   陈默从不在意自己又成了博士计划里的一枚合适的棋子,在陈默看来,博士会做什么都不奇怪。   意料之外,预料之中。   谁也看不清这人下一步的想法,就像谁也看不到他兜帽下防护服内藏起来的面孔。   作为一个敌人,博士是个让人不想与之交手的对手,但作为朋友,又或者自己人,博士的存在却值得所有人感到由衷的庆幸。   陈默也是其中之一。   博士要借着他的逃亡和身份来设局谋划卡兹戴尔国内隐有动荡的局势,来为特蕾西娅和她的政策开辟前路扫清障碍。   也许陈默也成了博士计划中的某个障碍,或者说,在伦蒂尼姆时,他会陷入如今的处境是否也有着博士的推动,陈默不得而知。   陈默一向擅长于将所有人都想象的很坏,因为他自己也是个很坏的人,是个阴谋论者。   博士啊,博士。   他从来是个智者,而这世上最强大的力量从来不在手上,而在心底。   陈默没信任过博士,自始至终也没有,不过是时局让他们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卡兹戴尔有人希望陈默能够回去,可同样,也有人认为陈默不该回去,人与人之间难免会在某些问题上有所分歧,因为在看待同一样事物是,人的想法是不同的。   他们都觉得自己对,但谁对谁错却不是人来说了算,向来不是,是结果。   7月25日的下午。   汽车平稳的越过了莱塔尼亚的边境进入乌萨斯。   日暮里黄昏的余光中,乌萨斯的冷风顺着车窗灌进车内。   没有陈默记忆中熟悉的积雪,没有呼啸着遮蔽视野仿佛永远不会停止的暴风雪,也没有在冰冷的雪地里寸步难行的厚重。   乌萨斯南方的夏天是温暖的,温暖的如同春日。   可陈默还是觉得风吹在自己脸上的感觉很冷,冷的让他错以为自己还被埋在雪地里   ps:屋檐啊,听叔一句劝,你不适合写冷冰冰的阴谋论。   ps2:可叔啊,方舟不就是这样的吗? 第三十四章 我如浮萍,世多磨砺   “戈德里克,该死的,你怎么会弄成这样子,目标呢,别告诉我你们跟丢了?”   7月25日   伤痕累累的戈德里克推开了德伦的手。   他阴沉着脸。   “我们被那群萨卡兹给耍了,德伦。”戈德里克说:“那个人从一开始就没有来过这里,全是萨卡兹人留下的诱饵,他们伪装成那个人将我们引进了陷阱。”   “你说你联系了一群萨卡兹……那群人也是他们故意的。”   “有人在针对我们,德伦,他们知道我们的目的,所以故意在这里布了一个局。”   “……”   德伦沉默下来,他看着脸色阴沉的戈德里克,良久之后轻叹了口气。   “也许这也是件好事,戈德里克,陛下和伦蒂尼姆间对此的意见尚不分明,我们这些人被夹在其中左右难堪,现在好了,回去之后如实禀报,至于上头和陛下的看法,我们刚好可以利用这件事抽身其中。”   “你想就这么算了。”戈德里克咬牙问。   “难道你还能有别的办法。”德伦回答。   “你总是这样,德伦,从什么时候起,你开始变得畏首畏尾,我们是点灯人,是帝国的点灯人,你何时竟开始爱惜自己的性命和处境!”戈德里克怒吼道。“就是因此,我们才日渐没落!”   “帝国……呼……帝国。”   德伦轻呼了口气,他望着面前的戈德里克:“帝国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戈德里克,我们终究得面对维多利亚曾经宏伟时代的终结,如果你真的在乎你口中的帝国,那你,你和我,我们这群人真正的敌人从来来自帝国内部,而不是一个已经离开了维多利亚的罪犯。”   德伦说:   “况且,其实我们都清楚,谁才该被送上绞刑架。”   德伦垂下目光,重新带上礼帽,他越过戈德里克,他曾经的好友,不知在何时他们依然产生了分歧。   “到此为此吧,戈德里克。”   戈德里克垂下的手缓缓握紧。   “帝国的时代永不终结,德伦,或许你的考量足够充分,但我生来是一名点灯人,余生皆然。”   帝国,我伟大而深爱的祖国维多利亚。   你曾经宏伟而辉煌的时代,如今我该去何处寻你,寻我梦中的伦蒂尼姆与你的荣光。   ————————   “你做了一个明智的选择,维多利亚人。”   莱塔尼亚边境,荒野平原。   熟悉的维多利亚出自一名萨卡兹之口,仿佛在印证着和过去维多利亚逝去的辉煌,自从边境大公一意孤行致使大败后,维多利亚便一直持续衰弱。   失去了雷姆必拓的行政州和飞地,失去了帝国北境的领土,诞生出一个崭新的分割维多利亚诸多利益的新生国家,哥伦比亚。   而比起维多利亚,曾经荒芜破败的卡兹戴尔,他们似乎正在试图崛起与复兴。   “我们只是不愿意沦为诸多阴谋和争斗势力下的棋子,但这并不代表,这次是你们赢了,萨卡兹。”   德伦说,戈德里克看不到这一点,也兴许戈德里克看清了,但他选择了更极端的方式妄图在这场权利的争斗中攥取利益。   但点灯人不该过度干涉政治,戈德里克忘了这点,或许点灯人中很多人都忘记了这点,但德伦没有。   除了伦蒂尼姆的君主外,点灯人不向任何人投献忠诚,但伦蒂尼姆的王座已然空缺许多年,他们也早已不再是过去帝国黑暗里的守护者。   他们随着王位的高悬而没落,这是不争的事实。   “当然,点灯人的威名,我早有耳闻。”   萨卡兹回答,可落在德伦的耳中更像是嘲讽。   “多说无益,萨卡兹,陛下曾在卡兹戴尔待过一段时间,所以这次我才会冒险与你们选择合作,但这种事仅此一次。”德伦回答:“你们有一位贤明的君主,纵观萨卡兹的历代君王,她也是最特别的一位,但你们萨卡兹,你们的卡兹戴尔,能否在这时的时局下如你们所设想般复兴你们的土地,在这点上,你们有很多敌人。”   “维多利亚也是其中之一?”   “或许是。”德伦看着面前的赫德雷,目光落在他披风下印记上:“当你们的行为对帝国产生危害时,帝国就将是你们的敌人。”   “谁来判定?”   “帝国自会判断。”   “呵……”赫德雷轻笑了一声:“维多利亚人的傲慢。”   “萨卡兹的鲁莽。”   “……”   两人沉默下来,德伦忽然开口   “长刀之夜让很多人付出了生命,他对帝国犯下的罪行,在伦蒂尼姆身上留下的伤痕,帝国永远不会忘记,替我转告他,萨卡兹人。”   德伦说:   “假使一日他胆敢再度踏进帝国的土地,帝国必将不惜一切代价将他留下!”   “……”   “警告留给你们自己听,维多利亚人。”赫德雷回答:“我想这时候,他应该已经离开了我所知道的范围,至于他去了哪里,在何处停留,与我无关。”   德伦羡慕卡兹戴尔,羡慕每一个日渐茁壮的国家和他的人民,他在赫德雷的身上看到了曾经他也拥有过得东西,热切和希望,那是每一个正在走向辉煌和伟大的国度,她的子民们所共同拥有的同一件事物。   帝国给了她的人民自信骄傲,人民让帝国更加伟大。   但维多利亚不行了,维多利亚,那个曾古老强横的国家,那个曾重建了泰拉陆地霸权体系的宏伟国度,如今维系着她的是分裂分歧严重的八大公爵,是帝国内部腐朽堕落的诸多贵族,是维多利亚人不知何时变得傲慢与自大。   是一位,年幼稚嫩无力掌握自己权势的主君。   这样的维多利亚,这样一个外强中干的国家,她如今成了德伦这些辉煌余留下亡魂最后的寄托。   也许他们该追随先皇而死去,不必忍受看着伟大帝国的日落黄昏而无能为力的痛楚。   若是陛下能如她的父辈……   德伦难免有一丝希翼,希翼长刀之夜其实是陛下的授意。   可那个小姑娘可能吗,年轻的她如今被康沃尔和他的派系掌控,那顶可笑的被她人戴上的王冠又能延续到几时。   德伦走了。   带着他的希翼和忧心,带着这份能让点灯人和他们从权利旋涡中暂时抽身的结果。   不合时宜的掌声在这一刻响起。   即使不用回过头,赫德雷也能猜到是谁。   “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呢,是这样说没错吧,赫德雷。”w放下手:“你什么时候竟也学会这种阴损的招数了?我记的只有伊内丝擅长这些。”   “这个时间你不该出现在这里,w。”   赫德雷回过头,平静的望着站在自己身后的w,和她那柄正对准自己的铳。   “是因为我撞破你的好事了吗,你要处理掉我?”   “……”   “你背叛了卡兹戴尔,赫德雷!”   “不必用这种话来试探我,w,你清楚我在做什么。”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来莱塔尼亚之前。”   “谁的授命。”   “殿下。”   “……”   “……”   w放下铳,她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站住,你想去哪里?”赫德雷叫住了她。   w回过头。   “行动现在结束了不是吗?好心提醒你一点,你已经没有权利来命令我了哦,赫德雷。”   赫德雷就知道w会这么回答。   他脸上没有半点意外。   “那群人……”   “那群人你自己带回去,审问也好,邀功也罢,不用算我那份。”   赫德雷轻叹了一口气,他有些头疼。   “你现在去也追不上。”赫德雷提醒道。   “用不着你来提醒我。”   “……至少别耽误太久,w。”   w转过身,她摆了摆手,赫德雷看着w身影在视线内渐渐远去,那是乌萨斯的方向。   “挺让人难办的不是吗?”   一个声音忽然在这时候响起,赫德雷看去时,苏恩扬在他身旁几米远望着远去的w。   “你什么时候来的?”   “在她拿着铳对准你的时候,我想这么严肃的场景,不该被我打断,而且我觉得你们俩肯定也发现我了。”苏恩扬转过头笑了笑:“没有看笑话的意思,只是我听说你们以前做雇佣兵的时候曾是搭档。”   “情况如何?”   “拖了那位维多利亚先生的忙,还算顺利,他们提前和国内那些人搭上了线,现在那些叛徒在我们手里,死了几个,故意放走了几个,回国后肯定会弄出不少动静。”苏恩扬回答,他掏出香烟示意赫德雷,后者摇了摇头。   苏恩扬抽出一支烟点燃。   “这趟麻烦你了,赫德雷长官,回去之后就由我们来接手,以这次的功绩,你也可以顺利从守夜人转调到其他职位。”   “……”   赫德雷沉默着没有回答,过了几秒后他提起一件不相关的事。   “为什么不去亲自去见见他。”   “我倒是想。”苏恩扬轻声说,他吐出烟雾,夹着香烟:“但大人肯定不希望再见到我,不希望再见到离庭的任何人。”   “不想让他为难?”   “不。”苏恩扬转头看了赫德雷一眼:“是不想让殿下为难,不想让守夜人为难,在这点上,我们中很多人都达成了共识,所以这次来的人是我,而不是泥岩。”   ————————   7月25日夜   篝火燃烧着,湿润的柴薪在火光里爆出噼啪的轻响,灼热火苗舔舐着炊具的锅底,锅内的汤伴随着热气滚烫沸腾。   火光映照着陈默的脸,汽车的一角在光里若隐若现。   “帐篷搭好了?”   德克萨斯围着篝火前坐下。   她点了点头。   陈默转头看了一眼。   “越来越熟练了哦,德克萨斯,比起第一次弄了两三个小时还没什么成果,你的进步肉眼可见,不错,不错。”   “也没多难。”   “说的也是,其实做什么都不难,只是习惯。”   “……我现在不想听你讲道理。”   “那我可以讲两个笑话,你要不要听。”   德克萨斯摇了摇头。   “接下来去哪里?”她问。   “朝南走,有几座城市,原本属于一位乌萨斯公爵。”陈默用树枝挑了挑篝火,火星还未升上夜空就已熄灭。   他放下树枝,将水壶递给德克萨斯,后者接过扭开。   听他继续说:   “几年前,公爵遇刺之后,他的领地迅速被周边的势力瓜分,我们的目的地就是那几座被瓜分的主要城市。”   “你要找的那个人在那几座城市里?”   “应该不在。”陈默说:“但她去过哪儿,在哪里长大,所以肯定留下过关于她的线索,我们就从那里开始找起。”   “不容易。”   “是不容易,乌萨斯很大,大到一个人如果在【|   “那你为什么不等?”   “等?我不能等,我等了十多年,没法继续等下去了。”陈默摇头说:“等是一个很被动的说法,德克萨斯,等待意味着很多的不确定。”   陈默站起身。   “我去拾点木柴回来,光靠这点火没法撑到明早,乌萨斯的夜晚是很冷的,比我们之前待过的地方都要冷。”   “你以前来过乌萨斯?”德克萨斯仰头望着陈默问。   “来过,很久以前。”陈默说,没在提起这个话题:“明天我们去找个村庄,问问最近的城市位置,搞清楚我们离目的地有多远。”   乌萨斯的夜晚的确很冷。   或许冷的不是夜晚,而是乌萨斯这个名字。   夜里间或响起不知名野兽的鸣叫,在漆黑的夜色里回荡的很远,可陈默,不,013,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孩子了。   陈默的手放在胸前,隔着衣衫,下方有一串被印上的编码,那是他最开始得到的代号。   13号。   身上的病灶又开始发作起来,最后一支阻断剂已经在莱塔尼亚边境用完了,他以为会有很多敌人在边境线上等着自己去杀出重围,然而结果却让人失望又庆幸。   陈默靠在一颗树下。   刺痛感伴随着高热的炎症让大脑处于恍惚,那些萨卡兹的声音又重新在脑海里围拢上来,凄厉的嘶嚎,让他去杀死它们所仇恨的背叛者。   陈默没有去理会。   好一会后,声音终于平静下来,他意外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那道黑影。   “终于肯出来了?”他问。   祂垂下目光,平静的俯视着靠在树上的陈默,带着些怜悯,不解和不争。   “后悔吗?”   “我食言了,这具身体还不能给你。”   “没关系。”祂摇着头:“或早或晚,并不算难等。”   “……”   “那些声音,他们是什么?”   “萨卡兹,萨卡兹千百万年来的仇恨,他们的不甘和绝望,受到的屈辱以及怨恨。”祂说:“历代魔王承受的苦难,你没有得到王权却必须去为此承但冠冕的代价。”   “听起来很厉害。”   “但不值得。”祂说。“魔王是个很有价值的伴侣,但她配不上你对她的爱,没有任何人配的上我们为之付出的一切。”   “是我,不是们。”   “啊,是你。”祂蹲下身,凝视着陈默的眼睛:“毕竟你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可你能逃的过自己吗,你又能撑到几时,看门狗,注定不会有一个你想要的结局。” 第三十五章 狗子   【终有一日,我会**,那一路走来的苦难和坎坷都将匍匐在我的脚下。   终有一日,我们将成为自己的君主,亲手扼断命运的血脉,而这片大地与群星会来见证我们的作为。   千百年来,沧海桑田,唯有我与死亡永恒不灭,代价却是无尽的等待与孤独。】   ——————   源石病灶发作的刺疼感正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涌上身体和意识的疲惫与沉重。   祂不知何时消失在陈默面前,连带着那些在他脑海中争吵不休的声音。   难得的片刻安宁与喘息。   身体上的病痛并不难忍受,难的是心底的空虚和懦弱,它避不掉,逃不开,像是结了痂的伤疤,稍微用力就会撕裂,然后鲜血淋漓。   陈默心底有太多无法彻底愈合的伤痕,那些已经发生的故事被他深深的藏在内心深处,然而狗蛋的存在却像是一次次在提醒他,提醒他不该忘记那些他不该忘掉的东西,十数年来,他的那些伤痕被人翻来覆去刨开,撕裂。   他还能坚持到几时呢。   他又能继续忍受多少次没有结果的失望。   也许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脱,也是对他的救赎与仁慈。   也许十数年前,他就该从这个世界离开。   也许魏彦吾说的是对的,他活着,对任何人而言都是一个祸害,一场难以预料的灾难。   他死后,那些灾祸也就没了源头。   陈默难免会冒出这种想法,在他意志最为薄弱的时刻。   在他离死亡最近的边缘。   二十出头,年纪轻轻,本该满腔意气,大有可为,向往着年轻人的天真与朝气,   但他早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身心俱疲。   他是否不该和命运为敌,是否该将身体还给属于他的人,而去迎接自己原本的归宿。   只是,他还是有些不舍,有些……不甘。   轻微的响动在这时突然响起。   陈默猛然拔出黑色的手铳,一只黑色的野兽从枪口前窜出,钻进夜色深处。   他的枪口下移。   德克萨斯的身影从树丛后出现在陈默视线。   他们望着彼此,德克萨斯看着他垂下的铳,四目相对中,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德克萨斯的目光落在他的铳上,又顺着从上移,那张渗透冷汗熟悉的脸,陈默鬓角的白发更显眼了。   深夜的寒风吹过,德克萨斯灰黑色的毛发在风中轻轻飘动。   “你都看到了。”   好一会后,陈默开口打破沉闷下来的气氛。   “嗯。”   “没吓到你吧?”   “还好。”   “……我是个感染者。”   “知道了。”   “症状很严重那种,说不定随时可能变成一颗会爆炸的石头哦。”他半开着玩笑,望着几步远的德克萨斯:“不怕?”   德克萨斯点了点头,又摇头。   “什么意思?”   “习惯了。”她说。   “哦,忘了你的前一个搭档也是一名感染者,她叫什么来着?”陈默想起了那只白色的狼。   “对,拉普兰德,你真是不走运,德克萨斯。”陈默松开握住铳柄的手,将铳放在身旁。   德克萨斯没有回答。   她走了过来,蹲下身,伸手放在陈默额头。   “很烫,你正在发烧。”   “并发症而已,休息一会就好。”   “阻断剂,你放在车里……我去给你拿。”德克萨斯收回手,站起身,略显匆忙。   “没用的,早用完了。”陈默拉住德克萨斯的手,德克萨斯停下动作,她没能回过头:“你应该能猜到。”   “……在我们越过莱塔尼亚那晚?”德克萨斯问,她垂下手。   “最后一支,这不怪你,以我的情况,即使没有你也迟早有这一天。”陈默说,他看到德克萨斯重新回过头,沉默着,头顶的兽耳垮塌下来。   “休息一会就好,或者,你可以陪我说说话。”陈默看着德克萨斯:“不用觉得过意不去,也别觉得是自己拖累了我。”   “我没这么想。”   “好吧。”陈默叹了口气,他安静了几秒:“我很抱歉,也许我该早些告诉你,让你又遇到了相同的事。”   “同样的话还给你。”   德克萨斯摇了摇头,她在陈默身旁坐下,肩靠着肩,乌萨斯的深夜还是一样的让人觉得寒冷。   可夜里却很安静,对他们这种人而言难得的安宁,似乎所有声音和嘈杂都消失了,世界在这一刻只属于他们,没人能再追上。   “所以你刚才才说自己没法继续等下去了?”   德克萨斯抱着腿,她靠在陈默身旁的树上问。   “……”   “我的过去发生过很多事,很多匪夷所思,以至于常人一生也无法想象的经历,不是一两件,而是多的数不过来,在我曾经的故乡,对这些有一个说法叫做报应。”陈默说:“我想,这就是我的报应,因为我并非是被迫作恶,而是主动,由我亲手去做下那些事。”   “曾经我逃避它,德克萨斯,我试图在自己所能预测到的范围内,将和我熟悉的人排斥在外,尽力给他们一个还算过得去的结果。”   陈默说:“我不认为命运是一种无法改变的事物,即使自身的命运无从改变,但他人却可以,当你成为他人命中的一部分,就能够尝试去改写原本属于他们的一生。”   “你做到了?”德克萨斯问。   “我不知道是否能算是做到。”陈默闭上眼回答:“也许吧,德克萨斯,也许。”   也许我改变了卡兹戴尔原本的命运,也许我也改变了陈的命运,维娜的命运,也许我的出现并不是毫无意义的一名过客,不过,也兴许,这些只是他们诸多命运分支中的一小部分,其中某个结果,即使没有我的出现,他们也终究会如此。   陈默说不清楚,他宁愿相信前者。   “你也改变了我的命运?”德克萨斯忽然问,语气很平静,平静的仿佛在说你好。   “但那也很自私。”陈默回答:“随意去插手他人的人生,不论结果好坏,终究是件自私的事,千万别奢求有人会来救你,德克萨斯,人都得自己拯救自己,想要活下去就必须自己从地上爬起来,生命很宝贵也很廉价,所以要活着,因为命只有一条,因为命要攥在自己手里。”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那么做。”   “因为我知道我本就自私。”陈默缓声说:“自私的人理所应当做些自私的事。”   “我不这么认为。”德克萨斯偏头望着陈默的侧脸。   “怎么说?”   “真正自私的人不会去插手别人的生活,他们会选择袖手旁观,独善其身,况且也不像你现在这样。”德克萨斯回答:“在我看来你不自私,蛇,你只是太自负。”   “自负?”   陈默诧异的转头看了德克萨斯一眼,德克萨斯没有移开目光。   “你是第一个做出这【#-   “但不会是最后一个。”德克萨斯回答,她说的很肯定。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望过来的时候,在昏暗的夜色里,看不清她眼神中带着的情绪。   陈默错开了德克萨斯的视线。   他仰头靠在树身。   他脑海里如潮水般涌起很多记忆,那些记忆杂乱无章,那些记忆里有一张张陌生和熟悉的面孔,到最后只剩下一片空白。   空白里乌萨斯的雪原,那幢漆黑的高墙,还有那个高大却早已变得模糊的身影。   陈默甚至记不起他的姓名。   他说过,但陈默忘记了,他还忘记了很多,他失去过的,他得到过的,他可能会失去的,他以为他得到的。   “可能你没有说错,德克萨斯,我啊,是个自负的……自负过了头的人。”陈默轻声回答,从身侧传递来淡淡的温暖,隔着衣衫和夜晚的冷意。   “可是,德克萨斯,人都很少有机会重新选择。”   自负的我以为凭借自己可以从黑墙离开,自负过了头的我,以为我不需要任何人的留手和怜悯。   可笑的怜悯和仁慈,软弱和善良。   自负过头的我,忽略了这些,以为自己能够独自面对,自负的我,甚至觉得我能抛弃那些过往,我能和龙门从此以后再无瓜葛,我能是非分明,恩怨两清,坦坦荡荡,再无牵挂与留恋。   我的自负来源于自私,而自私造就了我的自负。   这些从离开黑墙起,不,或许更早,从在龙门起,我就曾天真的以为凭借自己体内那个成熟的灵魂和来自某个世界的认知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结果不是早就清楚了吗?   结果十多年来,我依旧碌碌无为,一事无成。   陈默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沉默下去,德克萨斯也没再开口,轻微的呼吸声证明着这只半途遇到的鲁珀还在自己身旁。   可笑的是,十多年过去,明明一路走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到现在陪在他身边的却是一只陌生的鲁珀,一个相识短短一月的叙拉古人。   德克萨斯又了解他什么呢,了解这名叫做蛇的感染者,他为何会沦为如今这般处境,他故作荒诞外表下究竟又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喜怒哀乐,无力和无奈。   德克萨斯什么也不知道。   她只是用她的视角和想法来看待蛇,巧合的是,她的评价如此的贴切而又令人觉得残忍。   蛇。   他什么也守不住,他无数次试图与自己的命数抗争,然而每一次命数都将他打的遍体鳞伤,并告诉他,他逃不了,避不开,躲不掉,他的命运在注视着他。   更令人绝望的是,他依旧不肯放弃,即使没有同伴,即使得不到任何帮助,他只能选择孤身作战,以免因自己牵累太多人。   蛇,也许他的确是个冰冷的,凉薄的人。   他的凉薄和冷血来自他内心灼热的爱与热切。   他有一对好父母,往后的生活中遇到的大多是诚心待他的人,他不过是恰巧不幸背负着一段不属于他的过往,一个不由他自己做出选择的出生。   他尝试去选择做一个怎样的人,可有些事,生来就已注定。   他做错了什么?   他唯一做错的是,只是因他尚且还留存有一丝良善,一份奢求期望,以至于让他沦落到了如今这般凄惨的下场。   乌萨斯的天光在一阵羽兽的啼叫中到来,篝火在半夜时分就已熄灭,熄灭的火堆前方空无一人,木架上炊具内的食物早已冷却下来。   清晨稀薄的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洒在落满树叶的地面,枯叶在阳光下腐朽的味道伴随着陌生的气息涌入鼻尖。   德克萨斯斜斜的靠在陈默身上,深蓝色长发披散在陈默肩头,昨夜不知何时盖在两人身上的外套,女孩轻微平缓的呼吸,她额前发梢那丝红色在稀薄的阳光里变得无比显眼。   陈默睁开眼。   他察觉到靠在自己身上的德克萨斯,他感觉到一只紧紧握着自己手心的手掌。   他心里稍感意外,可很快平静下来。   他昨晚放松了警戒,没有不安,没有担忧,他昨晚睡的很沉,失去了戒备,仿佛一个平凡人般睡的安稳。   但这不是好事,对陈默而言,这算不上一件好事。   奢求,不,还远未到该说结束的时候,他不该有奢求。   陈默没有动作,他没有去吵醒德克萨斯,直到他感觉到德克萨斯紧闭的双眼依然没有睁开,可外套下,握着他的手掌悄悄松开。   陈默知道,德克萨斯已经醒了,只是她不知该如何来面对醒过来后发生的场景。   陈默闭上眼。   德克萨斯悄悄睁开眼,她微微抬起头看到还未醒来的蛇,心底莫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拿开外套,从蛇身边站起身。   眼神复杂的看着靠在树上还未醒来的蛇,似乎是在犹豫,最终德克萨斯没有拿回她的外套。   回到营地前。   德克萨斯怔怔看着自己的手掌,手中那块生锈的铭牌。   狗子,德克萨斯有了一个新的代号。   陈默开始偶尔这么称呼她,他说是因为便利,但德克萨斯不这么认为。   德克萨斯不太喜欢这个称呼,倒不是因为太过亲密,而是觉得奇怪,不伦不类。   但德克萨斯向来很少提起自己的意见,包括对这件事上,她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   也许终有一日,我的过去会追上我。   也许,到那时我还没做好准备。   但我还是得去面对,假使我需要去面对它。 第三十六章 w是个别扭的人   【7月26日   我的前半生里做过许许多多错事,所以,我有理由相信我的沉沦是自己应得的报应,而有时候我也难免会想,这世上那么多犯了错的人,可为何偏偏就我得到了这种下场。   我找不到答案,就像我自始至终都分不清自己到底算是好人还是坏人。   如果用常人的眼光来看待。   我救过很多人,我给了他们希望,甚至改变了他们的苦难。   但同样,我也杀过很多人,毁了他们的一切,变成他们口中的魔鬼和屠夫。   好事和坏事我都做的不少。   我渐渐发现,这世上其实没谁是绝对的好人,也没谁是绝对的坏人。   小塔。   人大抵心里都是善良的,从他们一无所知来到这个世上,那时他们是最干净的生命,但后来,人也会变,因为遇到某些人,某些事,所以人就发生了改变,有的成了我们常说的好人,而有的成了坏人。   坏人眼里的好人和好人眼里的坏人。   做什么都不够彻底。   我想,我大概慢慢成了这种古怪的模样,在人们不了解的某个时候,人大多都擅长于用自己所能看到的来解读他们所遭遇的事物。】   ——————   德【{-   略微颠簸的车内,沙尘在车外扬起,尽头雾霭的天空是阴沉的灰色。   这是德克萨斯第一次注意到陈默手里那本泛黄的日记,夹在日记里的纸张,看得出这本薄薄的日记已经有些年头。   “写的什么?”她收回目光开口问。   “日记。”陈默将日记本放进前车盒。   “哦。”   “我们到哪儿了?”   “应该快要到村民说的那个城镇了。”德克萨斯回答,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转过弯后,一座移动城镇的轮廓的渐渐出现在坡后的视野里。   移动城市蛰伏在山脉下方的低谷,被起伏的地形遮挡,像是一座庞大的野兽,远远望去,它背上城市建筑轮廓的在灰色的天空下如同一个个小巧的模型。   离得远些。   城镇看起来很是渺小,渺小的仿佛一只手就能握在手里。   山坡的风随着蜿蜒的道路灌进满是尘土泥泞的车内。   “入境许可别忘了。”陈默望着远方的城镇提醒道。   “我们要进城?”   “要进去,再这么跑下去,即使车吃得消,人不行。”陈默回答,他看着略显消瘦的德克萨斯,她疲惫的脸色。   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城市里的德克萨斯没经历过这种流亡在荒野的生活,但对陈默而言,这只是他人生中最常见的一部分。   “乌萨斯人对外来人的态度向来不够友善,尤其是我们这种突然冒出来的外来人,我听说乌萨斯还专门在北方和西北的冻土上设立了一支排查非法入境人员和境内潜藏感染者的纠察部队。”陈默说,又问:“还记得我们的身份?”   “商人?”德克萨斯反问。   “换了,现在是旅行的夫妻,你是我的妻子,我们从莱塔尼亚来乌萨斯的目的是为了拜访早些年移民到这里的族人,随便带来家中长辈的问候。”   德克萨斯平静如水的目光微微闪烁。   “记住了。”   “把武器藏好。”   “嗯。”   城镇看着离得很近,然而当他们进城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德克萨斯清楚的看到蛇将几张纸币夹进入境许可内递给负责检查入城关口的官员,随后他们的汽车很顺利的通过了关口,而没有如同几辆堵在门口的本地车辆般被一一排查。   “这些偏远小城的关口官员几乎没什么油水可捞,所以每当有外来人和商队入城时,他们都会借着排查的权利好好刁难对方一番,在每个国家的类似城市都几乎一致,他们要的不多,一般是看入城者的规模大小,能省去大家很多麻烦。”   迎着德克萨斯的目光,蛇开口解释。   “不用和我解释。”   “我知道你很聪明,德克萨斯。”陈默说:“你能明白这些道理,但对一些小商人和平民而言,他们宁肯被刁难也不愿意出这笔钱,就像我们刚刚看到的那样,所以你要学会习惯,习惯自己当什么身份时该如何去行事。”   “你在教我?”   “只是建议,算不上教,顶多互相学习,我希望你当你以后遇到类似的事时,能知道自己该去怎么处理。”陈默说:“就像我们刚才说的,你能想明白我说的道理,可当你第一次遇到时,却不一定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德克萨斯安静了一会。   她没有反驳,因为她知道,蛇说的是对的,她能明白蛇说的那些道理,可如果是她面对这种情况,也许她会和那些被堵在门口的人一样,傻傻的被在双方都嫌麻烦的情况下接受排查。   “你似乎很了解这些?”德克萨斯问。   “生活里学到的一些零碎的处事方式罢了,说了解言过其实,等你以后经历过,吃过亏,上过当,也会慢慢明白。”  【<   蛇说的很有道理,可德克萨斯总觉得他在笑话自己,德克萨斯自己也说不出他在笑话自己什么。   蛇似乎很懂这些,不,或者说,他看起来像是和自己生活在两种不同的世界内,他年轻,可却带着一种让德克萨斯不习惯的老态,这种老态德克萨斯以前只在那些上了年岁的家族话事人身上见过。   他们经历得多,阅历深,所以举手投足间透露出这种沉稳的又夹着暮气的气质。   但蛇不同,尽管他喜欢用故意轻佻的话语来转移话题,可德克萨斯还是能察觉到他看似年轻的外表下藏着的那抹深沉。   他像是一个披着年轻人皮的老者,即使在这么将自己掩饰的正常,但偶尔也会暴露出他原本的样子。   让人觉得压抑的样子,但同时也会渐渐让人觉得可靠,对他产生某种依赖。   德克萨斯不知道的是,他心里这么评价的这个人,他生命的大半里都带着遗憾,数不过来的遗憾,他有很多没法握在手里的过去,他有很多,自己不甘,却只能放弃的东西,有很多,他无法抓住的东西。   于是慢慢养成了他现在的性格,现在让人觉得深沉,实则只是害怕的性格,害怕又错过了什么,害怕又忽略了以至于再次失去。   那不是稳重,那不过是一个失去太多人所习惯的谨小慎微。   他们找了一家旅店。   安顿下来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在旅馆定下了晚餐,一份让德克萨斯陌生的列巴,乌萨斯荞麦面包,以及用瘤奶做的奶干。   吃饭时。   蛇告诉德克萨斯,他要出门去找修车行的人检修汽车,以免在他们路上出现故障。   德克萨斯理所当然会想,他是不是有想瞒着自己去做什么,德克萨斯有理由这么想,因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她的目光很明显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你如果觉得不放心,我们可以一起出去。”蛇说,德克萨斯渐渐打消了这个想法。   她没有同意,但也没有反对。   她只是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男人,在不大的屋子里,在小桌的对面。   “不了。”她摇了摇头,又问:“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好,我还不知道这里修车行的位置,要花多久,如果你陪我一起去,可能对我来说是件好事。”   “我有些累了。”   “那就留下来好好休息,不用等我,出发前我来叫你。”   “好。”   蛇出门了,德克萨斯站在窗口看着下方的他走进汽车,他点燃了一支烟,将手伸出车窗,似乎是在后视镜上看到了窗边的德克萨斯。   他对着窗口的位置摆了摆了手。   德克萨斯清冷的脸上没有回应,她望着汽车远去,消失在城镇的街道,头顶黑暗的天空中,路灯的灯光昏沉又黯淡,夜色里,偶尔响起德克萨斯听不懂的语言。   她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陌生的国家,陌生的土地,陌生的人,只有蛇对她而言是熟悉的。   德克萨斯觉得自己能适应这些,人们口中的孤独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可这时她才明白,原来她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随遇而安。   她应该和蛇一起出门的。   那辆满是尘土和泥泞的汽车驶进老托里夫的修车行,开车的司机是个老托里夫没见过的年轻人,他能确认对方不是乌萨斯人,因为他那口生疏的乌萨斯语简直标准的比乌萨斯人自己还要标准。   但老托里夫还是听懂了他的意思,在他换用通用语之后。   他说自己是个来乌萨斯旅行的维多利亚人,这年头还有心思旅行的人可不怎么多见,老托里夫看着他的载具,就能猜到他这一路走来应该不算轻松。   这年轻人看起来岁数不大,也很随和,镇上有一家比老托里夫的店还要大的修车行,老托里夫去看过一眼,他虽然不承认对方的技术比自己强,但对方的那些设备和操作方式,是老托里夫从未见过的。   商队的车和一些外来人也大多选择了那家行,托里夫这里原本还有几个学徒,但后来都走了,有的去了那里,而有的离开了这座城市,他们觉得托里夫这里迟早也会被取代,其实托里夫自己也这么认为,客人越来越少,他的技术虽然没有退步,但门店却难以维持下去。   托里夫只是想着,等过一两年,他也就把店关了。   陈默和老托里夫聊着,准确的说是听这个老工人和自己讲他心里的苦闷,老托里夫说乌萨斯现在引进了很多以前没有过的新东西,甚至连他们这些偏远小城也开始布及。   他说日子变了,但变在哪里他却说不清楚,他只说和以前先皇在位的时候不同了。   可陈默知道。   陈默知道是因为乌萨斯崛起的新贵族们在尝试改革,乌萨斯的新皇和议会正在试图改革乌萨斯的社会经济以缓解社会矛盾和乌萨斯的国力衰退,因为老军权贵族们的掣肘,他们只能采取这种相对缓和的方式来影响乌萨斯的社会阶级。   但陈默没告诉这个老乌萨斯,他只是说,时代不同了,在他的家乡也出现了许多新玩意,很多老手艺和以前熟悉的东西都正在被新的东西取代。   托里夫觉得这个年轻人有些不同,在他看来,镇上大多年轻人都很乐于见到这种改变,甚至为此欣喜和推动,有的甚至说托里夫这些老家伙们固执。   这是托里夫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老托里夫的性格直,他这么问。   “可能是因为我这人比较念旧吧。”陈默将工具递给对方。   “你这样的年轻人可不怎么多。”   “所以我认识的那些朋友都说我比较守旧。”   “哈哈,不过年轻人,你们的确不该和我们这些半截埋在土里的老家伙一样,守着过去的规矩过日子,我们不行了,但你们总得有一个属于你们的时代。”   陈默不知道老托里夫说的属于他们这些年轻的人的时代又在哪里,是否如同现在正躁动不安的乌萨斯权利阶层,等到他们的争斗出现结果时,这个庞大的国家将走向一个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方向。   时代一个个褪去,而时代里的人也像是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老去。   那时的陈默没想过,在乌萨斯,在这位老人口中的时代会有属于自己的位置,他也没想过,他想找到的那个人,正站在这个时代的风口浪尖。   她的理想会害了自己。   而她的正义,终究如同陈默所想那般,让小塔死去了。   夜色深沉。   城市的街道却亮着昏黄的路灯,风尘仆仆的萨卡兹站在灯光下凝视着远处小小的修车行。   修车行内,那个正和老乌萨斯说着话的男人,他脱下了衣衫,握武器的手上沾着机油,他仿佛像极了一名修车工人。   明明他是人们口中的萨卡兹屠夫,明明他曾经站在了卡兹戴尔权利的巅峰,明明他也该有一段灿烂辉煌的人生。   他应该被人铭记,而不是流落到此,默默无闻。   w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不该是这样,她感觉自己心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无处由来的怒气和莫名的悲伤。   你怎么能忍受的了这种生活,你都杀了那么多人了,你怎么还能过得这么平静。   肯定是了。   这个该死的男人,他怎么敢过得这么轻巧,他的生活里就该充满苦痛和不甘,最终在绝望和恐惧中失去呼吸。   陈默抬起头。   他看到到了站着昏黄路灯下的萨卡兹。   目光短暂的对视后,陈默放下了手里的工具,w看到他和老乌萨斯说了什么,他走出了修车行,身影融入车行后的巷子。   跟过去后,w看到他点燃了一支香烟坐在巷子的台阶前。   他就那么安静的坐在那儿,即使w站在他面前,即使萨卡兹已将漆黑的铳口对准了他,即使萨卡兹会要了他的命。   陈默没有动作。   因为自始至终,w都没有流露出一丝笑容。   她没再笑了,这可【- 第三十七章 w是个别扭的人(二)   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在这两者之间,其实大多数人都知道自己该怎么选,但事实上,人们往往选择的都是后者。   因为比起你所不爱却爱着你的人,你心里更倾向于你爱着的人,哪怕你明知和后者到最后不可能有任何结果,哪怕你明知可能对后者而言,你成为了前者。   这种人很傻,却也普遍。   比如狐狸,比如陈。   不爱就是不爱,向来没什么道理可讲,感情这种东西永远无法理智的像是一串固定好的数字,感情也往往是个自私的词语。   w不知道自己是否对眼前的这家伙抱有类似的特殊情感,也许她从来没有想过或者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会产生诸如此类的想法。   但她的愤怒是无法掩饰的,无处而来的愤怒,她将此理解为她对陈默的恨,诸如萨卡兹对于这名染满萨卡兹鲜血的外来者的敌意。   即使这份敌意的由来带着沉重的冠冕堂皇,看着让人觉得可笑。   W只好这样想,用这种方式来说服自己,否则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再和面前这个人相处,也不知道自己该用何种方式来面对他。   可对于w而言,若是她真的对某个人抱着必然杀之而后快的仇视和敌意,她通常会掩饰的无比完美,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连笑容也无法从嘴角挤出。   “来了?”   陈默仰头望着对准自己的枪口,w的手指紧紧扣在扳机上,很用力,她俯视着面前的自己,那双鲜红的眸子因此在夜色里变得无比清晰。   带着某种恨和某种让陈默不解的不解的东西,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红色的,明亮的瞳孔,每当这姑娘笑起来时,那双眼睛总是格外引人瞩目。   即使是卡兹戴尔战场上浓厚的硝烟和尘土也无法遮掩那双眼里的光彩。   陈默平静的目光令w感到一丝诧异,随后是沉默,她抿着唇,握着铳的手却没有丝毫颤抖,一名精锐的萨卡兹雇佣兵不当在任何时候因情绪而使手中的武器产生动摇。   因为生死往往在片刻之间就已决定好。   “为什么不扣下扳机?”   w没有回答,陈默又问。   “你以为我不敢?”似乎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语,她按在扳机上的手指微微下压。   “你扣下扳机,铳声响起,但我不会死在这里。”陈默说,“你从卡兹戴尔追到这里,无非是想要我这条命,我就在这里,为什么还不动手。”   “别开玩笑了,你能这么轻松让我把你杀了?”w嗤笑着问,她嘴角浮现一丝讥讽的笑容,铳口却没有移开:“我听说了哦,你在伦蒂尼姆做的好事,结果被人家像条死狗一样给赶了出来,一路东奔西逃,躲到了这里。”   “所以你是大老远跑来是专程来看我笑话的?”   “当然咯。”w说:“我啊,甚至巴不得你死在伦蒂尼姆呢,那样多省事,你怎么就不乖乖死在那里呢?!”   她的话语毫不掩饰的恶毒和刻薄。   “我让你失望了,w。”陈默掐灭香烟,他扔掉烟蒂,抬脚踩灭,再抬头望着俯视着自己的w,她嘴角越来越讥讽的笑容。   “不,现在看来你没死对我反而是件好事,这样我才有机会亲手来杀了你!”   “你杀不了我。”   “呵,哈哈,你还真敢说呢,还当自己是离庭的首领吗,你已经不是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觉得还有谁能帮到你。”w笑着问:“不,你就是条无处可去的野狗,你也该认清自己了,杂种。”   “……我不记得你原来有这么恨我?”   “哈,恨一个人还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吗?”陈默反问:“我知道你,w,尽管我和你之间并没有多少联系,你恨我把你们当做诱饵,恨我不重视萨卡兹人的生命,这些我都无法反驳,是的,我的确对你们萨卡兹犯下了难以饶恕的过错。”   “……闭嘴!”w忽然冷声开口。   “特蕾西娅曾经不止一次说,她不愿意见到卡兹戴尔继续流血,也不愿意用这种残忍的方式来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她的想法总是过度美好,但我不这么认为,所以我用尽了方式将她逼上这条路,我挑起了卡兹戴尔的诸多矛盾,我煽动萨卡兹人卷起这场战争,也是我秘密营造了诸多所谓的罪证来挑拨巴别塔和议会的分歧。”陈默说:“换一种话来说,如果没有我,卡兹戴尔的这场内战不该死这么多人,如果没有我,萨卡兹会减少很多不必要的牺牲,所以我不认为他们对我的指证有失偏颇。”   “你现在是在后悔吗?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忏悔?”   w问,她的笑容消失在嘴角,她的表情平静下来,却带着阴沉。   “后悔,不,w,我怎么可能后悔,我只是说他们对我的指控并非毫无道理,但我没说,他们,那些人有资格来指控我的罪行。”陈默摇头回答,他站起身,直视w的视线:“他们配不上让我后悔,真正让我后悔的,是那些我曾承诺过会带着他们活着见到卡兹戴尔复兴的战士和萨卡兹。”   “在这场战争里,很多人都死去了,他们死了,生命也只有一次,没有再来的机会。”   “……”   w沉默了一下,她咬牙看着陈默的脸。   “别以为这样说我就会忽然大发善心放过你,如果你真这么想,我倒是可以免费送你下去见见他们,你可以当面问问他们会不会原谅你。”   陈默没有回答。   他忽然伸手握住了w的铳,对准自己的心脏,在铳口对准心脏的那刻,w的手下意识往回收了一些,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的这个动作。   “什么意思?”   “给你一次扣下扳机的机会。”   “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这不是怜悯,我记得我第一次遇见你时,你就说过总有一天会亲手取下我的头颅,从那时起,我的命不就早被你预定好了吗?”陈默问:“现在机会就在你的眼前,扣下扳机,你还能重新变成那个萨卡兹雇佣兵,无关卡兹戴尔,只在你我之间。”   “你想用这种方式和我撇清关系!”w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阴沉着脸问。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需要撇清的吗?”   我们之间本就没有多少交情可言。   “……”   “嘁……”   他们对视着,几秒后,w毫无预兆忽然扣下按在扳机上的手指,清脆的声响在巷子里一触即逝,她看着陈默脸,遗憾的是没能在那张脸看到任何恐惧,他的表情自始至终只剩下平静。   w猛然明悟过来。   “你敢耍我!”她冷声说,她的恶毒在这一刻展现的淋漓尽致。   向来以在战场上戏耍敌人为乐的雇佣兵第一次尝到了被戏耍的滋味,可不知为何,w心里却忽然觉得轻松了一些。   “你不是来杀我的不是吗?W。”陈默问,他看着w缓缓垂下手里的铳,w的脸色阴晴不定。   “你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一个你自己都不知道该是什么的答案,但我却没办法给你。”   “你啊,你,赫德雷还有伊内丝,你知道在我眼里你们三人分别是什么样子吗,赫德雷总是忧心忡忡,伊内丝瞻前顾后,而你,你表面上没心没肺,实际上却是你们三人里最重视小队的人,因为你无处可去,因为你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又还能做什么。”   陈默说:“所以在加入巴别塔后,赫德雷和伊内丝进了离庭,而你被留在巴别塔,赫德雷那点小心思,其实你心里一清二楚,他们将留在巴别塔的你当做了后手,而你装作不知道这点,却在尽力做好巴别塔交代你的每件事,因为假使有一天,他们俩可能需要你。”   “嘁,说的你好像很了解我的样子,你又了解我什么?”w不屑的回答,却没再提要杀了他的话题。   “我当然不了解你,也没功夫来了解一名巴别塔的雇佣,但我不得不去了解赫德雷和伊内丝,因为他们成了我手下的一员,我要为他们的所作所为而负责。”陈默说:“有一段时间,你经常跑到离庭的驻地,那段时间我们有过不少交集,我知道你的目的,你担心伊内丝和赫德雷的情况,即使你嘴上不这么说,你想确保他们是否会被因加入离庭而身处险境。”   “……”   “事实上,scout也和我提起过你,他对你的评价不低,但他却对我说,他说你心里很迷茫,你将特蕾西娅当成了某种寄托,这在萨卡兹中是很常见的情况,大多数萨卡兹都对特蕾西娅报以特殊的情感,憧憬和爱戴,但你不同,你对特蕾西娅的感情更纯粹,也更执着,某种算不上好事的执着,甚至于将她视为了自己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哈哈,真是可笑,你说的这些,我自己怎么不知道。”w忽然笑着讥讽道,他望着陈默脸,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讥讽和不屑。   某种程度上而言,w是个别扭的人,她的别扭来源于她的心口不一。   她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至少她在用某种方式来让人错以为她是个希望别人认为的人,希望她是个疯子,一个不讨好的家伙。   在w看来,她和巴别塔内的那些人不同,因为她更现实,也因为她经历过比巴别塔人的那些人更残酷的过去,所以她没那么天真。   可这样的w,她同样也在对特蕾西娅抱有某种期望,某种身处黑暗的人对光明的向往和渴求。   萨卡兹里和她相同想法的人不少,w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只是她更年轻,也因此显得更病态。   卡兹戴尔混乱纷争的战场造就了w,她越发看不清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又该是一个怎样的人,所以她用各种方式伪装自己,将自己塑造成了雇佣兵小队的前w,又将自己塑造成了巴别塔的干员,兴许往后她还会为自己戴上更多的面具,而只有在特蕾西娅面前时,她才能偶尔感觉到最真实的自己。   陈默没有回答。   w看着陈默的眼睛,她的讥笑先是浓烈,随后缓缓逝去,连同她不屑的眼神,也渐渐变得沉寂下来。   那种仿佛被看穿的感觉让w很不好受。   她沉默着。   罕见的沉默下来。   是否有过那么一刻,陈默令w误以为自己遇到了同类,他曾在自己最彷徨无措的时候遇到了萨卡兹迁徙的队伍,遇到了特蕾西娅,因此他留在了卡兹戴尔,而w,同样在漫长而又让人看不到尽头的简短生命中遇到了特蕾西娅,在此之前,w没有过任何想法,兴许她某天就会死在战场的某处,兴许她的生命就该以这种方式结束。   直到她遇到了特蕾西娅,遇到了那艘迁徙的罗德岛。   在卡兹戴尔拿起死去萨卡兹的武器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将继承前者的身份。   陈默将w和众多的雇佣兵小队当成了诱饵,用以引出将袭击巴别塔运输部队的敌人和可能为他们提供线索的佣兵,就像是很久以前,萨卡兹们曾也利用过相同的方式引出队伍中的间谍,以保证迁徙的路程。   陈默看着这只风尘仆仆的萨卡兹。   她大老远从莱塔尼亚追到乌萨斯,真就是为了来取自己性命的吗?   当然不是,如果是,曾经在卡兹戴尔,当陈默去迎接所谓的审判时,她该拍手叫好,而不是傻乎乎的来拦截。   陈默想,也许只是w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就像是她曾在这名小小的雇佣兵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不过不同的是,w擅于伪装,而陈默精于谎言。   他们是同一种类型的人,但他们也是不同的人,他们不同的经历,不同的人生和后来不同的看法和遭遇造就了彼此后来的模样。   w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答案,至于答案究竟是什么,她不知道,所以她才会追上来。   她在迷茫,她不解困惑,特蕾西娅没法告诉她该怎么做,她遇到新的问题。   也许那个答案是陈默的命,也或许那个答案只是陈默口中的后悔,也兴许只是陈默对自己现在遭遇的恨,对自己所遭受不公的恨。   可w没能见到那个答案,她只见到这家伙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活着,没有去恨卡兹戴尔,没有去怨殿下,也没有任何不公,他甚至说,卡兹戴尔对他的结局在他看来并没有有失偏颇。   w失望了,失望透顶。   可同样w也感到庆幸,感到如释重负。   她没有了要取这个人命的借口和理由,可除此以外,他和陈默之间还剩下点什么呢。   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空白,空白里他们甚至算不上朋友。   w感到了迷茫,她不喜欢这种感觉,无所适从,却又觉得不该是这样。   萨卡兹姑娘生疏的接吻技巧远不如她的张扬和疯狂所表现出的那般自负。   她的举动是如此突如其来。   陈默甚至忘了将她推开,直到血液的铁锈味蔓延。   当话语无法再填补人们内心的空缺时,人就会下意识寻找某种更为直接和莽撞的方式。 第三十八章 潜移默化的刻痕   死亡并不意味着结束,死亡是生者对逝去赋予的意义,但真正的死亡,要从被遗忘那一刻算起。   从前,陈默听到过这样一句话。   以前的陈默不这么认为。   以前的他认为,人死了就意味着结束,什么也不再剩下,什么也无法延续。   可后来他渐渐明白了这个道理。   后来,他越发确信这句话的正确,然而他却并不想去成为死了还被认为是活着的人,因为那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也许有的代价他能够承受,但有的代价,他没法去承受,他也没法去那么想。   他没法想象自己有天会失去重要的人,会失去陈,会失去他不愿意失去的人,以此来成就他的伟大。   也许,从始至终他都是只是一个顽固的市井小民思想,即使他走了这么远的路,即使他曾伪善的成了萨卡兹人的领袖之一。   即使他高呼着正义的口号,他满口仁义道德和公理编织出无数谎言。   萨卡兹的双手环抱住陈默的脖颈,从后方揽住了他的头,女孩的臂弯紧贴,伴随着某种忽然之间放大了无数倍的气息,气息里仿佛夹着硝烟和火药的味道。   黑色的瞳孔猛地收缩。   陈默想要将w推开,可没等他动手,w就先一步松开了手,朝后退去。   萨卡兹轻喘着气,嘴角有一抹鲜艳的血迹,她伸出指尖拂过唇角,看着自己指尖上的红色,突然露出醉人的笑容。   陈默刚张口想要说些什么,w打断了他的话。   她说了什么。   陈默的脸色先是平静,随后沉默。   w看着陈默,他的沉默不语令萨卡兹的笑容越发灿烂。   德克萨斯已然数度从半睡半醒间醒来,她始终无法安心入眠,房间内是昏暗的,有几缕黯淡的灯光从未拉紧窗帘的窗户照进屋内的墙面。   德克萨斯失眠了。   从离开叙拉古这一路上,这是她第一次陷入这种状态。   几年前,她也有过相同的经历,在家族刚刚覆灭那段时间,也是这样,通常整晚也无法入睡,她习惯将武器放在身边或者握在手里。   偶尔感觉到睡在自己身旁的那只狼悄悄从房间离开,她会小心翼翼的保证自己呼吸平稳,装作睡着的样子,又在房门关上时,睁开眼睛。   只是后来,不知从何时起,德克萨斯不再陷入这种状态,也许是因为她已经习惯了流离的日子,也许是因为那只陌生的狼渐渐取得了她信任,也或许不过是她已经熬过了家族覆灭后的迷茫,适应了新的生活和新的身份。   德克萨斯无法确定。   她唯独能确定的是,这种感觉很糟糕,真的很糟。   和过去所不同的是,她不必担心会有敌人趁着自己睡着的时候忽然袭击,在睡梦里悄无声息死去,可她还是无法安心的闭上双眼。   蛇还没有回来?   他去做了什么?为什么这么久,会不会遇到敌人。   他是不是已经悄悄离开了这里。   他是不是觉得会拖累到自己,不,他应该会事先告诉我。   他会吗?   看起来不会。   德克萨斯对蛇没有多少信心,她想,大抵自己一觉醒来就会忽然发觉,蛇已经悄悄离开了这座城镇,将自己留在了这里。   会觉得遗憾吗,还是有点不知所措,或者平淡的去接受这个事实。   在德克萨斯心里蛇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可他也说过,不会不告而别将自己留下。   那是在莱塔尼亚,德克萨【*   你自己心里不是也很清楚吗,他的过去或许比你还要残酷和沉重,如果换做是你,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德克萨斯没有答案。   就像她同样说不清自己脑海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多杂乱无序的想法。   她躺在床上,数次闭上眼,又数次睁开,夜很深了,时间不知道走到了那里,窗外更加寂静,寂静的德克萨斯甚至能听到自己轻微的呼吸声,那些听不懂的声音早已消失,可她还是没能安眠。   德克萨斯觉得自己不该有这么多想法。   很奇怪,她以前并不会有这种感觉,会因为一个陌生人而出现这种动摇,德克萨斯忽然想起了那天夜晚。   她靠在蛇的身边。   转过头去时,蛇已经睡着了,他明明说自己休息一会就好,可他的话语却不知在何时停下,没了声音后,德克萨斯下意识再去看他,他闭着眼睛。   蛇睡着的样子无比安静,可当德克萨斯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时,他鬓角发根刺眼的苍白总是会第一时间吸引德克萨斯的注意,仿佛在那一刻,德克萨斯感觉到了他身上被深深潜藏起来的疲倦。   沉重的,不得解脱的疲倦。   纵使在面对那些萨卡兹和敌人时,他表现的如何洒脱和轻松,可那一刻的蛇,这个男人,他心里真是这么想的么,那些他口中的朋友,他何必要带着武器去和对方见面。   他伴随着身体疼痛紧皱的眉头,可在这种病痛的折磨中,他依然能睡着。   德克萨斯没能狠心将他叫醒。   她脱下外套盖在蛇身上,想要站起身,去车里将毛毯取来,但蛇的手却忽然拽住了德克萨斯的手掌,将刚站起身的她拉住。   她回过头时,蛇依然没有睁开眼,他口中在低声呼唤着什么。   德克萨斯凑近时,才能听到他的声音。   “……别走。”   别走,他一直这么轻声呼唤着,仿佛是对某个人,断断续续,他抓住德克萨斯的手掌,像是抓住了那个他不愿意让她离开的人。   他的梦想必并不美好,德克萨斯想,那个人一定对他很重要。   德克萨斯重新在他身边坐下,他似乎能感觉到德克萨斯的存在,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话语也轻了下去。   任由自己的手被他紧紧握住,抬起头,头顶的黑暗的天空被树荫遮挡,看不到天上的星星。   夜晚的风有些冷。   德克萨斯靠在树上。   她忽然听到了蛇口中喊出了一个称呼,一个并不让德克萨斯陌生却也从未熟悉过的称呼。   母亲。   德克萨斯怔了怔。   她转过头仔细端详着蛇的脸,琥珀色的眼里藏着一抹莫名的情绪,感受着手掌传递来的温度。   德克萨斯头顶的耳朵微微软了下去,双腿缓缓蜷缩起来,一会后,她叹了口气,掀开盖在蛇身上的外套,微微靠在他肩旁。   外套下,她握着蛇的手掌,身后灰色的尾巴轻轻盖在他们紧握的手上。   外套上,两个在这片大地伤痕累累,流离失所的灵魂依偎着彼此身上短暂的温暖入眠。   大抵从那刻起,蛇走进了德克萨斯的心里,让她开始习惯。   大抵从那刻起,凉薄的狼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对这人变得有些在意。   原来像蛇这种人,原来似乎什么都懂的他,让人觉得安心和强大的他,也会有这么脆弱的时候,也会像个孩子一样,在梦里无意识的呼唤亲人的名字。   记忆缓缓褪去,德克萨斯睡着了。   也许德克萨斯不会知道,她以为的思念其实是对蛇的一种折磨,一种比起身上的源石病更加刻骨伤痛。   比起思念更多的是愧疚,比起愧疚更多的是亏欠。   但陈默却不敢,也不能遗忘,即使他清楚的知道,遗忘是解脱,遗忘才能让自己过上一种新的生活,遗忘是最好也最简单的方式。   可他配不上,也没资格去得到这种解脱,他也舍不得就此遗忘这些过去,遗忘那个死在他怀里的人,遗忘那些本该活着的人。   于是他们都活着,活在陈默的心里,也许有朝一日,他也同样会成为活在别人心里的人,他不希望会有那么一天。   因为他知道,对活着的人而言,兴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这片苦难横行,糟糕透顶的大地是很容易让人发生改变而迷失方向的,某种程度上,过度的执着是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人们唯一能自己决定,也是唯一能让他们坚持下去的理由。   过度执着十年前旧事和公道的陈。   过度执着公理和正义的塔露拉。   过度执着感染者生存的罗德岛。   过度执着特蕾西娅的w。   过度执着命运和过去的陈默。   他们都在对抗这片大地上的命运与不公,他们都在努力的挣扎着用自己的方式活下去。   ……   很多很多人,因为过度的执着而活着,因为除了这些执着,他们再也无法找到让自己继续下去的理由,因为除了这些执着外,他们也就只剩下这点坚持了,如果连这些都失去,他们又还能剩下些什么呢。   德克萨斯再醒来时,她看到了坐在桌前的蛇。   一如她第一次见到蛇时那样,他坐在椅上抱着手睡着,大衣的衣领竖起,遮住了他小半张脸,几步外,以德克萨斯的视角只能看到他微微埋下的头,闭上的眼睛。   清晨醒来的德克萨斯还有些恍惚。   但在看到蛇的那个瞬间,她的脑海忽然清晰下来,她下意识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话语到了嘴边又停了下来。   像是怕将他惊醒。   德克萨斯微微抿着唇,就那么坐在床上看着自己对面的蛇,清晨的一缕阳光从窗帘的缝隙落在床单上,落在德克萨斯的手背,安静的房间内,那抹阳光是如此刺眼灿烂。   脑海是平静的,和昨夜的辗转难眠截然相反的平静,琥珀色的眼底倒映着几步外蛇的身影。   德克萨斯什么也没想。   如果时间能在这一刻静止下来就好了,如果它静止下来,那该有多好。   也许是察觉到了德克萨斯的视线,也许是因为德克萨斯的视线没有带着杀意和恨,所以陈默的反应才会因此迟钝了一些。   德克萨斯凝视着陈默的视线忽然对上了他睁开的眼睛。   前者明显愣了愣,一闪而逝的错愕后移开目光。   陈默的嘴角露出笑容。   “趁别人睡觉悄悄偷窥可不是个好习惯哦,德克萨斯。”   他这么说,带着些许戏弄和打趣看着偏头将目光移开的鲁珀。   德克萨斯一时语塞,没想好该怎么回答,事实上当偷窥者被发现并当面拆穿后是一件很令人羞耻和尴尬的事。   幸运的是德克萨斯平常淡漠的脸上很少流露出明显的情绪让人看不出她是否感到了羞耻和尴尬。   陈默从椅子上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发出咔咔的骨节声响,他走到窗口,将拉拢的窗帘半拉开。   他没有继续穷追不舍让德克萨斯心里轻松了些,德克萨斯的目光跟着他的动作   阳光从半开的窗外照在他的身上,他的身影映照在清晨薄薄的光里,在德克萨斯适应了昏暗的眼里忽然变得有些明亮和模糊。   就好像,他在迎着一片温暖的光。   为什么去了那么久,在问出口后变成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概四,五点的样子吧,我回来时看到你已经睡着了,睡得很安稳,就没叫醒你。”   “……怎么这么晚。”   “说起这个,修车行的师傅说得亏咱们那辆车能一路坚持到这里,我在那边忙活了大半个晚上,幸好你没跟上来,否则没人有精力开车,我们就得在这里继续留一天咯。”   还是一样唠叨和嘴碎。   德克萨斯想,但她看着蛇忽然意识到,蛇回来后,她居然没有一点察觉,她的警惕心何时变得这么不堪了。   或许不是她没有察觉,而是因为那个人是蛇,如同当她看着蛇时,对方迟钝的反应,还记得在莱塔尼亚时,明明只是刚靠近,他就察觉到了。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同了。   但似乎还是一如既往。   蛇还是那个蛇,那个有点喜欢嘴碎和唠叨的家伙。   在不知不觉间,他们彼此都没有意识到时自己在心底为对方留下了一道刻痕。   “嗯。”   德克萨斯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今天该她继续开车这个差事。   “给你几分钟,我去买早点。”蛇走到门口,又转头问:“对了,你要什么?”   “你决定就好。”   “那好。”   德克萨斯在楼下看到了蛇,他坐在旅店楼下的一张桌前,桌上摆放着刚买来的食物,正和这家旅店的丰蹄老板谈论着什么。   看到下楼的德克萨斯后,他们的交谈停了下来,德克萨斯走过来时,那名老板正离开。   坐下的德克萨斯看到了桌上两只茶杯,杯里热气腾腾的苔麦片粥,明显像是家庭才用的茶杯,在一众速食打包盒间无比显眼。   “苔麦茶,老板送的,说是自家做的加了几种磨碎的干果粉,请我们尝尝。”注意到德克萨斯的陈默解释道,将一只杯子推到德克萨斯桌前,“试试,口味蛮独特,而且免费。”   德克萨斯狐疑的端起茶杯。   蛇转头看向走回前台的丰蹄,在对方的目光中,笑着用乌萨斯语打了个招呼,得到对方的回应。   充斥鼻尖浓郁的香气夹杂着一丝淡淡的甜味在舌尖和口腔蔓延,随后是沁人心脾的温暖。   “从你的表情我已经看到回答了。”   在陈默的话语中,德克萨斯抬头望着他。   德克萨斯放下杯子。   “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往北走,昨天我和这里的人打听了一下我们要去的那几座城市的方位,其中一座在我们正北方,离得最近,以路程来看,我们上午出发,不出意外沿着移动城市的路径,明天中午就能抵达。”   “如果那里也没找到。”   “我不指望那么快就能查到线索,德克萨斯。”陈默端起茶杯轻喝了一口,他放下后握着杯耳:“如果那里也没能找到,我们就去其他城市,朝着西走,等那几座城市都走完了还没找到,我们就去龙门,最迟在这个秋天结束前,我们会抵达龙门。”   又一个冬天要来了,上一个冬天,他还深陷卡兹戴尔的战争,再上一个冬天,他和陈在伦蒂尼姆分别。   一年又一年,一个接着一个冬天,每年陪在身边的人都不同,每年的处境都不同,往后的冬天,再也不见了孤儿院那时的安稳。   时间过得真快啊,陈默忽然心想,转眼间,又一年冬天已近在眼前。   今年才二十三的他,怎么恍然间有种错觉,就好像已经过去了大半辈子。 第三十九章 舍瓦塔旧痕   蛇的身上有一股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气味。   德克萨斯轻轻抽了抽鼻尖,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偏过头抱手坐在副驾驶补觉的男人。   作为一只鲁珀,德克萨斯拥有天生敏锐的嗅觉,这种嗅觉得以令她轻易察觉到一些其他种族所容易忽略的细枝末节。   比如蛇身上那股淡淡的属于其他人的陌生气味,是此前德克萨斯从没在他身上闻到过的,如果不是有过相当程度密切的接触,一般这种气味很难得以长久保持下来。   蛇没有提起这件事,说明在他看来这和德克萨斯无关,也不会对他们的行程产生影响。   德克萨斯自然也不会问起,也许当她问起后,蛇会告诉她,也或许随便找一个理由充当解释。   德克萨斯不用去想也知道他的反应。   但她还是不免有些在意。   昨晚上蛇离开后肯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经过。   他回来的很晚,带着另一个人气味,没有血腥,随后也没有提起。   汽车行驶在移动城市迁徙轨迹的道路上偶有颠簸,路况比起刚进入乌萨斯时要好了许多,甚至偶尔还能看到在移动城市范围外栖息的小型村落,村民的目光望着这辆朝着北方去的车,在汽车消失后,又缓缓收回视线。   蛇是在午后醒来的。   下午三点。   汽车停在一条溪谷旁,他问起他们走了多久,在德克萨斯回答后,他下车在捧起冰凉的溪水洗了把脸后告诉德克萨斯,下午该轮到他开车。   “我没问题。”德克萨斯这么回答。   “长时间将精神集中在一件事上很容易让人产生疲劳,注意力涣散,你应该很清楚,这可不单是为了你,况且我们之后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不必急于一时。”   驾驶员的位置在蛇醒来后做了交换。   德克萨斯没有强求。   进食是在车上解决的,车里带了不少干粮,能节省路上很多时间,虽然在夜晚时分他们也会停下驻扎,在荒野升起篝火。   有时能碰到野外因天灾和移动城市变迁后废弃的村庄旧址,能省去搭建帐篷的麻烦,但毕竟是少数,更多的时候,他们都会自己宿营。   野外的食物自然提不上有多美味,但也不至于饥寒交迫,旅途当然让人觉得劳顿,可沿路走来变换的风景却能排解很多枯燥。   德克萨斯是个耐的住寂寞的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德克萨斯喜欢寂寞,她只是习惯了这种生活态度,不发表自己看法所以会给人留下孤僻,冷淡的印象。   在太阳落下后的傍晚里升起一簇篝火,篝火上是正在煮熟的食物,火光驱散了周围几米内的黑暗,汽车的轮廓在光里依稀可见。   他们坐在篝火前的时候会有交谈。   大多数时候都是陈默在说,德克萨斯回答,谈论的东西多也杂,想到什么就问什么,大到叙拉古和各地风俗文化的不同,小到某个词语用叙拉古语该怎么说。   蛇总有很多问题,他的话不少,有些也会令人觉得有些唠叨,而通常德克萨斯在长时间没有出声后,他又会讲几个笑话来试图引起德克萨斯的反应。   他后来经常这么做,就仿佛想知道德克萨斯那张冷淡的脸是否也能露出其他表情。   可德克萨斯从来不叫人失望,她的这种性格也造就了,陈默几乎没能看到过她的笑容。   其实蛇的那些笑话并不怎么好笑,至少德克萨斯是这么认为的,尽管他会为了这些不好笑的笑话而故作夸张,火光映照在他脸上时,连同他夸张的表情也一同落进德克萨斯的眼里。   只有那时候德克萨斯才会觉得好笑一点。   好笑的是这个有趣的人,而不是他的笑话。   蛇在德克萨斯脑海内的印象大抵就是随着这种不断的接触而渐渐变得具体,但直到现在为止,德克萨斯依然没能看清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不擅长这些,不擅长去揣摩人心。   但蛇,他应该擅长这些,德克萨斯的直觉告诉她,蛇擅长揣摩人心,不如说他那种时常为自己所塑造出的虚虚实实的形象,令德克萨斯产生了这种想法。   “那些被围困住的萨卡兹后来怎么样了?”   傍晚,坐在篝火前的德克萨斯问,陈默和她讲起了一些关于萨卡兹战场上的故事,从莱塔尼亚遭遇到那名萨卡兹人后,陈默就开始有选择性的告诉德克萨斯一些关于他的过去。   即使他没有自称是故事的主人公。   他尝试用这种方式来对这个愿意陪自己送死的姑娘坦诚一些。   “一部分人放下了武器选择投降,而另一部分占据了城镇东方的信号塔死守,他们发出了求援信号,在信号塔附近,有他们在此前营造的防御工事。”陈默拨动着篝火:“那次夜间进攻行动很仓促,为了防止他们提前做出应对,他们死守的区域有很多萨卡兹平民都没来得及撤出被裹挟进了战场。”   “进攻部队只有不到半个晚上的时间来商议后续攻击计划,在天明前,假使他们无法彻底拿下城镇,他们就必须放弃这个突袭的重要军事节点,并承担这个位置对后方战场产生更大威胁的可能,届时等敌人缓过神来,它就将成为插入战场前端的尖刺。”   “当时前线部队商议的结果是放弃这场突袭,在敌方援军抵达前,撤离战场。”陈默说:“但前线临时指挥官却否决了这个提议,他将当时战场中的中小口径火炮和临时能充当投掷工具的武器聚集在了一起,轮番对死守的信号塔进行轰炸,持续了大半个晚上的爆炸,几乎耗光了战场所有能爆炸的东西。”   “爆炸过后,他们趁机对信号塔进行了突袭,但等到他们进去后,看到的是比起他们的敌人还要多的尸体,看不出原样的残缺肢体,乌黑的血和人的碎片铺满了整个视野。”   德克萨斯的脑海难免会想象出那个画面,在硝烟和残垣断壁里,宛如地狱一般的景象。   她的视线落在陈默身上,而后者望着燃烧的火堆。   陈默还记得scout当时的表情,他的震动和愤怒,以及愤怒后的无奈和理解,他很想说些什么,可到最后只是轻轻拍了拍陈默的肩膀。   这些活下来的萨卡兹,或者说往后活下来的萨卡兹,他们都没有资格来怨恨一个救了他们一命的人,scout能够理解,可兴许从那时起,在巴别塔眼里,陈默就和他们不是同路人。   【这个命令我们一起承担,这里发生的事,我也有责任。】   【不,scout,下命令的人是我,而你没办法阻止我和我的人,你已经尽力了,但我不能抱有任何幻想,你不是新人,你知道自己刚才那句话意味着什么,你背不了这个责,所以和你无关。】   自愿背负起罪孽的人,他比别人更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指挥官的命令错了吗?”   “我不知道算不算错,但他肯定清楚那是战场,而在战场上,有时候后悔是个很轻巧的说法,德克萨斯,后悔意味着没命,但只有活人才有资格后悔,死人是没法去后悔的。”陈默摇了摇头:“随后,在彻底解决掉城镇内的残余敌人后,他们继续用对方的通讯发出了求援信号,将破碎城镇的核心当成一个巨型炸弹伏击了前来支援的援军,于是在那场战斗后,一座还算繁荣的城镇被从卡兹戴尔的地图上抹去了。”   “……”   德克萨斯还想说些什么,陈默打断了她的话。   他站起身,轻松的拍了拍手。   “好了,故事讲完,饭也熟了。”   德克萨斯看着他小心翼翼取下挂在篝火上的铁锅,火光照亮了他那张脸上轻松的表情,不知是否是错觉,德克萨斯他脸上轻松让自己觉得虚假。   所以,当后来有萨卡兹对我的所作所为做出评价时,我有理由相信他们的所谓指证并非全是出自对我的构陷和攻讦。   有一部分的确该死,但有一部分,他们或许不该死。   有人说,战争里没有人是无辜的。   兴许,我不敢确定,我唯一敢确定,自己也符合这句话的道理。   即使某种程度上而言,我可能救了他们中一些人的命,但在他们眼里,我的确是个恶人。   我被称作萨卡兹屠夫,在这点上,我手上始终沾着萨卡兹人洗不去的鲜血是无从辩驳的事实,我不否认,也绝不回避。   但当我作为一名指挥官,作为一名将军,当我的身上维系着许许多多人的性命时,我却必须为他们的生死而负责,我必须在需要我做出选择时,做出某个残酷却需要有人去背负的选择。   这是我的责任,同样这也是作为一名领袖应该承担的代价。   人命在地图上变成了一串冰冷的数字,而作为将军,要保持自己理智,甚至有时候,为了胜利必须得像名商人般,权衡这些数字增减的好处和代价,但这终究会造成一个后果,漠视生命,落在别人眼里,无疑成了高高在上冷酷绝情的刽子手。   棋手和刽子手都是相同的,相同的是生命在他们眼中成为了工具,相同的是他们都满身罪孽,他们谁也不敢说自己清白。   他们的每个勋章后,都染着猩红浓厚的鲜血,万幸的是,陈默没能等到卡兹戴尔对他许诺的封赏。   ——————   移动城市舍瓦塔,曾经索契科夫侯爵的领地之一,后来成为了乌萨斯南方移动城邦联盟贵族们举行城际政商首脑会面的地点,而在索契科夫侯爵病逝后一度并入某位军权派公爵的麾下,成为他领地内四座主要移动城市之一。   而如今,这座城市在因缘际会中被掌控在新贵族手中,成了一【&   一如预计的那般,他们抵达这座城市时是在第二天的中午,比起之前停留的移动城镇,舍瓦塔明显要繁荣太多。   他们在这座城市停留下来。   德克萨斯问起陈默要从那里找起,老实说,其实陈默也没有任何头绪,公爵的领地早已被瓜分殆尽,时间已经过去了数年,这座城市里又还能剩下多少那时的痕迹。   当在这座城市的街头兜兜转转时,陈默也会忽然想,后来被科西切带走后,塔露拉就来到了这里,一直到公爵遇刺,她在这座城市里经历了她长大成人的时光。   小时候陈默以为他能和塔露拉一起在龙门活到彼此长大,可如今看来,不管是他还是小塔,后来都往往事与愿违。   十岁以后,他和塔露拉在阴差阳错间来到了同一片土地,可同样在阴差阳错间,他们都过上了自己未曾设想过的生活,以至于走上了不同的路。   陈默终于快要找到塔露拉的下落,尽管他已经迟到了快十三年。   在德克萨斯看来,从来到这座城市以后,经常出门的蛇在这几天里忽然变得安静了下来,有时德克萨斯会看到回来后的他从旅馆的窗口失神望着窗外的城市。   德克萨斯从他眼神里看出了想念,可德克萨斯不敢确定,与其说是想念,不如说是怅然,怅然失神的蛇,这是德克萨斯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种样子。   “今天也还是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离他们来到这座舍瓦塔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周,   乌萨斯的南境虽然被称作温暖的沃土,但这里的夏季却很短,冬季漫长,八月份初,乌萨斯就仿佛已然为进入了冬季做好了准备。   街头桦树的树叶已然悄悄开始泛黄飘落。   陈默回过神。   “快了,我正托人查当年公爵遇刺的经过,这里的权利上层经过动荡后清洗替换的很彻底,要找到当年公爵府邸知情人的下落很困难,即使有,他们也会因为害怕被牵连而选择隐姓埋名。”   站在身旁的德克萨斯穿着要比往常暖和了一些,双腿裹上了黑色防寒丝袜,外套翻起的领口帽沿后有一圈白色毛絮。   她正在戒烟,为此手里的那盒pocky是陈默教她的一种很好的替代方式。   “会有结果吗?”德克萨斯问。   注意到陈默视线的她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陈默摇了摇头,他掏出香烟,德克萨斯收回手,看着他微微埋下头点燃。   “不知道,这几天的经过让我有种感觉,德克萨斯,就好像是有谁在故意掩盖当年的遇刺事件的痕迹。”陈默说:“即使公爵遇刺,但作为唯一的继承人,她也不该就此下落不明,音讯全无,除非……不,没什么……”   他最终没说出自己怀疑什么。   德克萨斯也没有追问。   但德克萨斯能感觉的出,他似乎不希望看到自己口中那个除非。   除非行刺公爵的人是她本人,除非是她自愿放弃权利离开了这里,除非还有一股比起科西切更强大的力量介入其中,他们杀害公爵后出于某些原因抹去痕迹并带走了她。   如果在这里找不到线索,陈默想,他的确是该回龙门一趟了,去见见某个可能不太想见到自己的老东西。 第四十章 你终究会成为你正在成为的人   结晶纪元1092年8月3日   夜   简陋的房屋无法遮蔽雪原上的寒意,即使是偏向夏季的八月份,但在乌萨斯北方,寒潮亦悄然来临。   偶尔塔露拉也会怀念南方的温暖,在雪原上,他们是没有出路的,物资匮乏的雪原养不活太多人,雪原上固步自封的斗争也无法影响到庞大的乌萨斯帝国,令她回心转意,令她听到感染者的声音。   她们要朝南去,要联合起城市里更多的人。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壮大,才能让更多人听到他们的声音。   “原来是这样。”   蜡烛的灯光安静的燃烧着,阿丽娜坐在塔露拉前,微弱的烛光是夜里唯一的光亮,将两人的单薄的影子倒映在身后的木头墙上。   寒冷的夜风在屋外呼啸着,雪原上的雪向来不会给人半点温情。   塔露拉向阿丽娜分享了自己在外面的遭遇,阿丽娜一直是她的倾听者,她喜欢和阿丽娜说说这些,白发的鹿的回答和陪伴总能让她战斗后寻到一处安心的港湾。   他们说起了前段时间在矿场的战斗,那是爱国者第一次正面回应塔露拉的想法,理所当然的拒绝了,但塔露拉随后在矿场附近找到了伊诺和萨沙,那两个孩子当时拿着简易的木弓指着她,警惕又不安。   他们手里的武器伤不到自己,但不知为何,他们的出现是让塔露拉在被爱国者明确否定后唯一感到的少许安慰。   即使只有两个孩子,但那也是值得的。   “你就是这样找到萨沙和伊诺……他们一直不愿意和别人说之前的事。”   “如果我们没有发现他们,他们肯定活不下去的。”塔露拉说,轻叹口气:“也许在爱国者否定我之后,只有这件事算是好事了。”   “那今天这个是怎么回事?”阿丽娜的目光落在塔露拉的腿上,后者手里拿着针线,笨拙却又无从下手。   “……训练里我的法术不小心波及到了霜星挂在旁边的斗篷,她要和我拼命。”   塔露拉解释。   “你就答应她一定帮她缝好了?”   “事实上,阿丽娜……”   “算了吧,给我吧,你对针线怕是一窍不通。”阿丽娜无奈的说,她伸出手,塔露拉将手里的斗篷和针线交到她手里。   看着针线在阿丽娜手下娴熟的缝补着斗篷,塔露拉忽然提议道:“你不想加入我们的队伍吗?也许加上你的伶牙俐齿,我说服爱国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阿丽娜微微抬起头。   “我说过了,塔露拉……我说过的,我的法术对游击队没用。”她的目光没有看向塔露拉:“我可以沾上血,但我不想主动去伤害人,你以后可不单是会面对感染者和纠察队。”   “那我当时拉着你走……也许太为难你了。”   塔露拉的话语里带着些犹豫,她的双手放在并拢的腿上。   “啊,你故意这么说的,是不是?”   阿丽娜看着她,露出些许惊讶。   “没有,我……”塔露拉急忙反驳。   “你可别记岔了,是我要跟着你走的。”阿丽娜纠正道:“走到现在,只有一个原因……塔露拉,我觉得你可能会忘记。”   “忘记什么?”   “忘记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塔露拉微微愣了愣。   她不认为自己会向阿丽娜说的,但她也不会直接否定阿丽娜。   “我一直在为感染者的未来而努力。”   塔露拉找了一个相对委婉的说辞。   “你最开始不是这么说的。”   “……”   塔露拉沉默下来。   她最开始,她最开始时是怎么说的,是为了活下去,还是为了对抗乌萨斯,她最开始也许的确没有提及感染者的未来,也没有想的这么遥远。   看着沉默不语的塔露拉。   阿丽娜轻声开口。   “塔露拉,我们知道人是会变的。”   “要是我们把自己坚持的东西都一点一点抛干净,或者换成新的东西的话,那是不是某个时候,我们其实就没再坚持什么了呢?”   阿丽娜这么问。   塔露拉摇了摇头   “在不断的战斗和这些事情里的变化里,我们肯定是要改变方针的,僵化的思维会让我们变得脆弱。”   “可你顽固的部分在哪里呢?”   “……”   “你是想证明感染者和普通人一样,还是想证明普通人和感染者一样呢?”   “有什么区别?”塔露拉看着阿丽娜问。   即使她心里也许知道这个答案,但她想听听阿丽娜的回答。   “如果只有感染者,谁是普通人?我们是要人所有人都染上矿石病,还是让我们和普通人隔绝呢?”   “而如果只有普通人,没有感染者……感染者是染上了矿石病的普通人,没有感染的也是普通人,神民是普通人,先民是普通人,同乡那样的农民是普通人,城里居住的人,也该是普通人。”   “塔露拉,你想回到家人身边吗?”阿丽娜忽然这么问。   “我的家人就是你们。”   塔露拉甚至没有做出思考。   “唉,不是,如果去掉我们身上的矿石病……我们就能回家了吗?”   “我和你一样,阿丽娜,我也认为不能。”塔露拉摇头说,她看着阿丽娜的手,她手中那件斗篷:“冻原和我们的生活彻底改变了我们,感染者已经无法重回他们过去的生活了。”   “塔露拉,你现在还会因为自己是感染者而感到骄傲吗?”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不用法杖就能施术?因为我们的生命是这样短暂?因为我们即使遭遇这么多困难,依然会坚持活下去?”阿丽娜缓缓说,又问:“塔露拉,是你,你会选哪个理由?”   “我没必要选,阿丽娜。”   不管是法术还是短暂的生命,又或者对活着的坚持,塔露拉没必要去选,因为三者都在指代同一个事实。   “作为一个感染者,我就是骄傲的,因为这片大地还没谁杀得了我。”塔露拉微微仰起头说:“顺带一提,我们要追求公平也不需要什么原因,因为我们本来就该追求公平,如果这片大地不给,那我们就从它那里拿回来。”   唯独这句话,她说的无比肯定。   “那你是真的很勇敢了。”阿丽娜淡淡回答。   塔露拉诧异的凝视着阿丽娜的脸。   她不确定。   “你没在笑我吧?”   “没有,怎么会。”   “嗯,那……”塔露拉顿了顿:“我觉得,是所有肯和这个强加在我们身上的命运斗争下去的人,都很勇敢。”   “那里一定也觉得……唔。”   阿丽娜的话语顿住了,和塔露拉的交谈令她分心不小心刺到了手指。   “觉得什么?”   “我们的命运很烂。”阿丽娜悄悄将刺到的手指用斗篷掩盖,塔露拉没能注意到这些。   “那当然。”   “但我不这么觉得,塔露【}{   “……你又在说反话了,阿丽娜。”   “不……我是说,我能坐在这里,能和你聊天,知道聚落外面有我们的战士正在守候,命运已经待我很好了。”   “可别这么说,命运是善妒的,你那么说,他指不定就把你说的这些都拿走了。”塔露拉笑着吓唬道。   “可我是不相信命运的,塔露拉。”   “因为你能改变它?”   “因为我看不见它。”阿丽娜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她垂下视线:“塔露拉,只有看得见摸得着的事情是可靠的,我能看见自己手中这件斗篷,我能看见烛光,能看见自己手里的针线。”   她的目光落在塔露拉脸上。   “我也能看见孩子们的笑脸,能看见烤的喷香的蔬菜上飘散出去的白色热气,能看得见雪花,看得见夜空中两个月亮轻快的舞步,而有的人连这些也看不见。”   “人是很容易忽略身边这些太过常见的事物的,塔露拉,如果有一天我们都离开了你,你还能战斗下去吗?”   眼前的鹿脸上是平淡的,可她说出的话,却像是一根尖锐的针般,一头扎进了德拉克的心底。   “这是什么话?”塔露拉下意识就想要反驳。   “总是会发生的,到那时候,你还会觉得所谓的命运值得你去抗争吗?”阿丽娜轻声问:“你会不会想,这太烂了,我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   塔露拉再次沉默了,只是一小会。   她重新开口。   “如果说爱国者教会了我什么,那只有一点我觉得自己已经学会了,而且早就学会了。”   塔露拉凝视着阿丽娜。   她说:“我不会低头。”   “即使它嘲讽我,那我肯定会把它烧成灰,谁也不能使我低头,阿丽娜。”   阿丽娜忽然露出笑容。   “你现在的样子好傻哦,塔露拉,除非你是个老头子。”   “喂!”   “老头子说这种话才不会显得傻。”在塔露拉不满的目光下,阿丽娜收敛起笑容:“老头子说这种话才不会显得傻。”   “因为到了很老很老的时候如果还坚持这样想,那就说明他遭遇了太多太多了,大地在他身上留下的糟糕痕迹已经不允许他安然度过自己的余生。”   “……那样的他是活在过去的沙漠中的,如果是我,我甚至没有勇气迈出第一步。”   因为在沙漠里,他甚至没法为自己留下脚步,他走的远了,回过头,就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自己。   走的远了,他甚至忘记了自己一开始是为了什么才选择出发。   他的余生停留在过去的沙漠里,他找着某个人的痕迹,可等待他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和多到无以计数的失去与对自身的妥协。   阿丽娜缓声说。   “要是我那么老又那么傲气,那我走每一步就都是拿过去的所有事情来戳自己,我甚至想象不出,在那个记忆和过去的沙漠里,人要怎么样才能保证自己还在往前走?”   “又要是什么样强韧的精神,才能让他们迈出新的一步,不同于过往的更新的一步?”   塔露拉奇怪的看着说出这些的阿丽娜。   “总觉得你是在暗指谁。”她挑眉说。   “我说了,我知道不少关于他的事,但我确实不认识爱国者老先生,我一句话也没和他说过。”阿丽娜说:“你如果说是他的话,唉,那就是他吧。”   “假如爱国者老先生……”   “代入的还挺快。”塔露拉忍不住开口。   “咳咳。”   阿丽娜被她的话语呛到了,故意咳嗽了两声。   她看了塔露拉一眼,对方也在看着自己。   “和他们这些年老的战士不一样,年轻人却是会遗忘,会放弃,会宽恕自己的。”   “所以,你觉得我只是在为了和看得见的一切而战?或者说,这难道不对?”塔露拉不确定的问。   “和你在我们离开村子那时候对我说的句子相比,太浅了。”阿丽娜回答:“这么几年过来,你已经成了一个优秀的领袖,但这对你也不全是好事,你也不能让自己停在这里吧?”   阿丽娜说,她模仿着塔露拉当时的语气。   “如果公义需要更多暴力才能伸张,那还能叫公义吗?”   “你当时说的这句话已经困扰我许多年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我可能没想通,但我可一直在想。”   塔露拉忽然沉默下来。   过了几秒。   “……力量只是手段,而不是最终目的,绝不能脱离大多数人,我们的诉求不该是暴力,而是我们不得不使用暴力,我们追求的也不是暴动,如果沦为暴徒那么我们所做的一切就都失去了意义。”塔露拉突然开口,像是复述:“公义需要伸张,但公义同样需要力量,没有力量的思想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而没有思想的力量,就成了你口中所谓的暴力,幻想脆弱,而暴力是不被认可的。”   阿丽娜惊讶的看着说出这些话的塔露拉,后者垂下眼睑,略微有些失神。   “这不容易。”阿丽娜说。   “是不容易。”   “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不是我想的,我也在试着弄明白这些话的道理,但阿丽娜,就和你一样,我一直在想,但我觉得,这些话应该能解答一部分你的困扰。”   “……”   “……”   塔露拉很快回过神,她轻舒了口气。   “把刚才我们说的命运啊,抗争啊这些词儿都去掉,阿丽娜老师,今天你想教我们些什么呢?”   塔露拉跳过了这个话题,阿丽娜没有追问,就像刚才她问起塔露拉是否会想念她的家人,阿丽娜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当然会,但她已不能。   “嘿,你是不是对霜星也那么油腔滑调的?”   “可别瞎说,传到她耳朵里,霜星会把你我的嘴巴都冻上。”塔露拉故意装作紧张的望了一眼门口。   阿丽娜看着她做作的表演。   “如果是你的话,塔露拉,你不会只是为了战胜看得见的敌人去战斗的吧?”   阿丽娜问。   “纠察队,矿场的监工,追踪我们的征召兵,乌萨斯医学大臣……战胜那些,我们就胜利了吗?因为这些东西很坏,所以我们要战胜它?”   “阿丽娜老师是希望我和看不见的东西战斗,我要怎么战胜它们呢?”   此时的塔露拉仿佛一个好学的好学生,装作虚心的问,可掩盖不了的,是她嘴角的笑容。   “和你能许诺的东西,温暖,食物,床被,与这些总有一天摸得着的东西不一样。”阿丽娜叹了口气。   “这场仗我们大概不会有结果,我们可能没办法赢。”   塔露拉的笑容缓缓平静下来。   食物,房屋,床被,这些东西她只能许诺,但乌萨斯,乌萨斯却能拿出这些,只需要它略微的施舍,他们甚至能拿出更多。   人总会被眼前的利益遮蔽目光,这不怪他们,因为实际上在活着都很艰难的时候,人是想不了太多的,哪怕他们明知道那不过是一个虚假的陷阱。   “我已经不太想许诺了,太远的事情无异于欺骗。”塔露拉回答,又问:“永远不会赢,那还要打吗?”   “我不是问过吗?到那时候,你还觉得这个命运是值得你去抗争的吗?”   阿丽娜问:“这些都过去以后,你甚至连敌人都看不见了,你和那些看不见未来的人有同样的敌人。”   “……那时,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呢。”   “……”   “你是在说那些精神,那些敌意,还有那些刻在乌萨斯人与我们骨子里的东西?”塔露拉说,缓缓吐出一个代表性的词。   “……皇帝?”   “皇帝也只是它的一种样子吧。”阿丽娜解释道:“只要人们还不肯放下刀,那这场战争就不会结束。”   “我不同意。”塔露拉反驳道:“人们拿起刀去对抗那些倾轧他们的东西是正义的。”   “没错,其实我认为这场战争,就是不会结束的。”阿丽娜没有争辩:“莱塔尼亚和维多利亚的书,拖爱国者先生的福,我也看了不少,我很喜欢有些人说的……”   “他们说,【我们的战争是一场针对自我的战争】。”   “是的,塔露拉,因为你们不会放下手中的刀剑。”   塔露拉静静凝视着面前白发的埃亚菲拉。   她问:   “……所以,你也不会放下手中的针线。”   她没有回答。   “本节课到此结束!”阿丽娜宣布道:“我已经没什么好教你的了。”   “孩子们现在就该读书,有的知识他们明天就该知道。”她看着塔露拉说:“塔露拉,科西切要你是圣人,可人都会犯错。”   “摔倒以后要爬起来,但如果他们不允许你摔倒,你就只能小心翼翼一点,面对爱国者先生也是一样的,我其实不把他和你当成两种人。”   “你们都已经太相信自己的想法了,我却不能让那些活泼的小生命现在就说,你是对的,他是错的这类的话。”   塔露拉摇了摇头。   “不,阿丽娜,我不能去做连我自己都不相信的事情。”   “是的,但这也是科西切使唤的伎俩。”   “你这不就是在说我没可能消灭他?”塔露拉沉声问。   她唯独不愿从阿丽娜口中听到这种话,因为她是阿丽娜。   “那是一种思想,我们可能没办法消灭一种思想……但我还是有点自信。”   “什么自信?”   “如果我们那时候都还在你身边的话,我们一定能把你拉回来。”阿丽娜笃定道:“不管科西切的法术是什么样的东西,我们也一定有办法破的掉,我们总能做到。”   “这场战争,我们从文字和语言开始,从下一刻开始,从一个表情开始,从现在开始。”   “他们会知道哪种蘑菇可以吃,该怎样养家畜,如果感冒的话要怎么才能好。”   “我可能没法像你一样想的那么远,塔露拉,但我们也能着眼脚下。”   阿丽娜说。   “我们会试着不输掉。”   “哈。”   “如果是你也一定有机会说服爱国者。”   “这句话,我就当是鼓励了。”   阿丽娜将手里的斗篷还给塔露拉,她收起针线。   “喏,缝好了,给她吧,看得出她很爱惜这间斗篷,像是军队出产的,而且,里三层外三层,看着很大。”   “可能是军队的斗篷,也许是……”塔露拉猜测道。   阿丽娜明白了她的猜测。   也许是爱国者的斗篷。   她们间有着一种默契。   “爱国者先生能继续战斗下去的那些原因,我们说不定找到了其中一个。”阿丽娜说,她站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塔露拉叫住了她。   阿丽娜回过头。   “怎么?我要准备明天的课了,这可是绘画课,他们都等着我呢。”   “下次再帮你弄两把笔刷回来。”塔露拉说,犹豫了一下又问:“我是说,我想说……我是想问,你真的……不想和霜星他们认识吗?”   她有些罕见的紧张和踌躇。   “战士们都知道我们有好几个感染者老师,只不过你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   “不是现在,塔露拉。”   阿丽娜摇头回答。   “等你说的那个感染者共同的理想实现的时候,我和他们自然会认识的,再说,我们可都是战士,只是战场不同,我们迟早会互相认识的,是不是?”   塔露拉心里松了口气。   “没错,阿丽娜。”   她重复道。   “感染者战士阿丽娜。”   她终究会成为他正在成为的人。   ——————   我做了一个梦。   我在梦里见到了小塔,她站在我身前离的不远的地方,像是一座看不到顶的巨大山峰前,她长大了,只有那头银发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   我呼喊着她的名字,她没有回过头。   她朝着山路上走,我想跟上她的脚步,可我却没法移动。   我只能看着她离我越来越远,山路上遍布的荆棘和妖魔都咆哮着向她涌去,淹没了她的身影。   梦就这么醒了。   我还在舍瓦塔,在乌萨斯,在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但我一闭上眼,梦里的场景却仿佛还在我眼前,我心里忽然涌起了一种毫无预兆又挥之不去的糟糕预感。   一如很多年前,在龙门时她决意离开我的那个夜晚。   ——结晶纪元1092年8月4日,凌晨3点42分   ps:不知道你们在看这章的时候,阿丽娜和塔露拉的那些问题时会不会想到陈默,对她们来说是困惑,但对陈默而言,那是他的生活,阿丽娜的大多问题,其实他都能给出答案。   说明,的确,他成了塔露拉需要的那种人。 【>$ 第四十一章 脚印,何来一蹴而就   舍瓦塔西,城市外环,第三闸门港区   下午   穿着大衣的男人走过港区的街道,转进一条小巷,这里是城市的外环,靠近工厂集中的区域也是大部分工人和下层民众聚居的地方。   抬头远远能看见工业区处显眼的高炉,午后的天色灰暗,城市上空飘荡着一层薄薄雾霾。   男人在拉曼霍夫酒馆前停下脚步。   他抬起头望了一眼酒馆的招牌,站在门口倾听了一会从里面传来的嘈杂,一会后他推门走了进去。   大多是工人打扮的市民,三三两两聚在一张桌前,桌上放着打开的酒瓶和纸牌,人群的嘈杂在一瞬间涌入耳内,伴随而来是浓郁的酒精与荷尔蒙的气息涌入鼻尖。   男人的目光在稍显昏暗和拥挤的酒馆内环视了一圈,几名工人将目光投向这个陌生的生面孔,注意到的后者微微颔首示意,工人们又装作若无其事收回视线。   男人最终找到了他的目标。   在最左边的一张桌前,一名锅炉工打扮的工人坐在那里,只有一个人,在酒馆最里面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中。   男人走过去。   对方仰起头望了他一眼。   他拉开椅子坐下,看了一眼桌上那瓶喝到一半的廉价酒。   “要来一杯,但我可不会请客?”对方举起酒杯示意,淡淡说道。   “我听说这里的人都称呼你为暗鼠,他们告诉我,如果想在这里打听些有用的消息,来找你是最正确的选择。”   对方握着酒杯的手停顿了一瞬,他微微抬起视线,平静的打量着说出这句话的男人。   他应该不是乌萨斯人,一个生面孔,一个从城市外来的生面孔。   “那他们肯定也告诉过你,我要的价钱不便宜?”   对方放下酒杯,手按在桌面,身体放松了一些。   “为了找到你的线索,我花了不少功夫,顺带一提,我还带了些金币,一些成色十足的维多利亚金币。”   “我知道有人在找我,实际上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了,我见过你,虽然你可能没见过我。”暗鼠说:“我的人告诉我,有个外来人在找我的下落,你去了本地帮派一趟,狠狠教训了他们一顿,从他们嘴里知道我的事,但你也引起了市政宪兵的注意。”   “所以,你挑顾客还要看他是否是名乌萨斯?”   “不,我只是不想惹上麻烦,朋友,没人想惹上麻烦,而你或许就是个麻烦。”   “但你还是在这里等我。”   “因为我同样看那群人不爽,他们抢了我不少生意,甚至还借着宪兵的手搜查过我的下落,不管是宪兵还是混混,和我都不是一路人。”暗鼠直言道,目光落在男人脸上,又不动声色移到他放在桌上的手。   那只手并不白皙,指节粗大,指腹依稀能看见粗糙的茧,或许是长时间握着某样东西留下的痕迹。   “现在看来,你似乎帮了我一个小忙。”   “我就当是这样了。”   暗鼠拿起酒瓶,将桌上的翻到的空杯竖起,倒了一杯酒推到男人面前。   “这是你的感谢?”   “我个人更倾向于生意的开头,说说吧,朋友,你想打听些什么?”   名叫暗鼠的乌萨斯男人将酒瓶放下。   男人并没有拿起他推过来的酒杯,只是看了一眼里面的透明的酒液。   “我在找一个人,六年前,这座城市原本的公爵被刺杀后她养女的下落,如果我没记错,她的名字应该叫做塔露拉。”   男人缓缓说。   暗鼠微微蹙起眉。   “……塔露拉,我似乎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塔露拉,塔……”暗鼠低声念叨着,似乎在回忆什么,男人没有催促。   “啊,的确,我是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第四集团军还没来之前,这里的确曾经有个叫做塔露拉的年轻瓦伊凡,但朋友,恕我直言,你在找的是一位没落贵族的养女,而据我所知,一般这些人的下场都不会太好。”   暗鼠看着男人说。   “想想看,一座城市既然已经移交他手,那它先前的继承人又会是什么下场,你可能是在找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他没说的那么直接。   但陈默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说点你知道的。”   “你为什么要找她?”暗鼠问。   “这会影响到我们的生意?”陈默反问。   “不,在我看来,我们之间的生意似乎在一开始就没有达成的可能。”暗鼠沉声说,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如果你在找的是一个六年前的贵族,那我建议你更应该去找教会的教士和据说精通巫术的神婆,而不是我,我只是名小小情报贩子,没那种本事。”   “……”   陈默安静了一会,他凝视着座在对面的暗鼠。   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钱袋,钱袋落在桌面,看样子分量不少。   “这不是钱的问题,朋友。”   尽管这么回答,但暗鼠的目光却直直落在桌上。   “十枚维多利亚金币,换成乌萨斯货币,足以让你安安稳稳生活好几年。”   “……”   “我还可以再加。”男人又补充。   暗鼠愣了愣,他再此将视线落在男人的脸上,那张年轻的脸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平静,他犹豫了,几秒后将视线从桌上移开。   “我不必一定要知道她现在的下落,你只需要将你能收集到的线索告诉我,事实上我很清楚,她或许是死了,也或许离开了这座城市,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知道她过去在这里留下过的痕迹,关于她的事情。”   陈默说。   暗鼠短暂的安静下来,过了几秒后,他再次将手放在酒杯上,刚触及时又缓缓移开。   视线里,他直直看着陈默。   “……只是这些,用不了这么多。”   一名过气贵族的生活经历,虽说时隔好几年,但毕竟和公爵有关,若是一个普通人肯花些功夫,想必也能查到不少。   如果面前的男人不是傻子或者初出茅庐的贵族少爷,就该明白这个道理,他看上去也不像。   做了多年的情报贩子,暗鼠见识过太多副面孔,同样也明白一个道理。   越值钱的消息,也意味着风险越大,他不愿意为了一笔不知根底的佣金稀里糊涂丢掉小命。   “是用不了这么多,所以这是个笔长期生意,我想雇佣你在乌萨斯境内为我搜集关于她的线索,这是定金,你能找到多少,我就给你多少,每笔消息我都可以给你支付相应的酬劳,假使你真有本事找到她的下落,我能开出一笔让你满意的价钱。”   “……”   “你,您不会在乌萨斯停留,我的意思是,您不会在这座城市停留?”   “但我还会回来。”   “所以我才找你,我听人说你是这座城里最好的情报贩子,因为你够胆大,也因为你直到现在还活着。”   “……”   “这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话。”   “是,但恰好说明你和你的朋友有这份本事。”   暗鼠再次沉默了。   过了几秒,他听到对面的男人说。   “你可以拒绝这笔生意,当做我没来过,我不强求你一定要接受我的提议。”   “……”   “请让我再次确认一遍,你只是想要知道关于她的消息,任何消息,不论是过去的只是简单查查就能找到的,还是一些需要费些功夫才能得手的消息。”   “没错。”   “这并不难,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自己找并不会比我难多少。”   “但乌萨斯对我而言却是陌生的,我的确可以自己去寻找,可光靠我一人能力有限,而你,你和你的朋友掌握着这座城市不少的消息渠道,当然我还相信你们和其他城市有所联系,你们所接触的人群和我不同,你们也更擅长做这些。”陈默回答道:“信息是流通的,在不同的人群和阶层之间流通,在不同的人群之间交换,也许某天,你和你的脉络就能提供给我我想要的线索。”   “这么说,我只是其中之一。”暗鼠悄然松了口气。   “你可以这么认为。”   “……我可以接受这笔生意,先生。”暗鼠回答:“事实上我也很赞成您刚才那句话,信息是流通的,而我只是一名负责删选其中一些有价值的信息并将他转交到需要他的人手中的信使,其中免不了收取一些应得的费用。”   “我还认识不少朋友,如果您真愿意出这笔钱,我想他们其中不少人都很乐意来帮您这个忙。”   “哦?”   “他们住在其他城市,一些偏远的地方,从事不同工作,实际上,暗鼠并不是指某个人,而是我们所有人。”   “你愿意将这个消息分享出去?”   “我想你应该愿意看到它被更多人得知。”暗鼠露出笑容:“您说呢?”   “整个南方?”陈默问。   “我或许可以尽力试试。”   ——————   结晶纪元1092年8月6日   上午   陈默解开那叠被提前放好在约定地点的油纸包。   油纸包内的内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丰富,也并没有如同他以为的那么重要。   多年前当地报纸被裁剪下来的文章,以及一些文社捕风捉影关于公爵养女代替公爵施政时的举动,她参加了某次舞会,又传闻在某次贵族的舞会中接触了某个家族的继承人之一。   陈默一页页翻过。   手指在那些泛黄的文章上提及的某个名字上轻轻拂过。   动作停下来的时候,是在一页标榜着舍瓦塔会议的报道上,那是唯一一张带有照片的文章,在乌萨斯城邦间冉冉升起的城邦新秀,文章报道里她在那次会议上得到了很高的评价。   那姑娘站在台上,身后是宏伟庄严的议会落幕,聚光灯下乌萨斯猩红的钢铁旗帜,陈默的目光停留下来。   银发的姑娘高傲的仰着头,她身着一身乌萨斯制式的贵族军礼服,衬托着笔直的背脊,那张在泛黄照片里的脸比起陈默模糊记忆中要成熟了不少,她长大了,她的确长大了,也变成了陌生的模样。   她望着会议前方,目光却没有任何停留和怯懦,台下密集的人群,她从容而镇定。   陈默没有半点意外。   是啊,她注定了要引人瞩目。   火焰在指尖燃起,将手里的资料烧成灰烬落下,陈默留下了那张照片,将它放进了大衣的包内。   他不确定自己尝试在乌萨斯城市间建立起的信息网络是否牢靠,又能取得多大的进展,暗鼠那批情报贩子不值得信任,索性陈默也没有真正指望这群人以后还能有更多的用处。   陈默清楚的是,乌萨斯是个庞大的国度,即使他认为塔露拉不可能真的销声匿迹于平凡,但仅靠他一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他没打算将往后余生都留在乌萨斯内,他也没法将自己的生命都投入其中。   他不能,也不敢去赌自己能在乌萨斯茫茫国土上找到一个人的好运气。   这时的陈默也会怀念起离庭,怀念起卡兹戴尔里那个他曾依靠巴别塔和特蕾西娅建立起来的组织。   但好在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向来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只需要付出一定代价,总能取得一些进展。   他离开维多利亚前就特意为此而带上了一笔金币。   陈默出来时。   德克萨斯正蹲在巷子口的一家店前,汽车停在不远,她戴上了外套的兜帽,遮住头顶那双耳朵,身前有一条灰色的犬。   她正伸出手掌抚摸了那条犬的头顶。   似乎是听到了陈默的脚步,她转过头,陈默正看着他。   德克萨斯站起身,那条灰犬蹲在她脚畔。   “谁家的狗?”   “不知道。”   “不会咬人?”   “不会。”   “让你久等了,德克萨斯。”陈默说,又问:“东西买完了吗?”   德克萨斯指了指放在一旁的纸袋,纸袋里装着生活用品和食物。   “那就出发吧,我们到下一座城市去。”   “不继续找了吗?”德克萨斯疑惑问,她走到一旁抱起放着的纸袋。   “不了,秋天已经到了,在回龙门前我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继续走下去。”   陈默站在她身旁,德克萨斯微微转头仰望着身旁的他。   他们并着肩,德克萨斯只能看到他肩膀上的侧脸。   “嗯。”她点了点头。   那只灰犬安静跟在两人身后,直到他们上车,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后视镜里,德克萨斯望着被留在那里的灰犬。   她收回视线,看了一眼开车的蛇。   龙门,她心里对蛇口中那座城市其实没那么多期待。 第四十二章 在乌萨斯   8月13日   沿着乌萨斯广袤的国土向着东去,离开温暖和相对繁荣的南方。   天气越来越冷了。   伴随着深入这片土地的深处,清晰的冷意也随之蔓延上人的脊背。   明明时间才走到八月份,可乌萨斯东北的土地却像是已经提前进入冬天,德克萨斯想,如果换做是在叙拉古,可能只有少见的雪季才会有这种寒意。   “怎么,觉得冷了?”   “有点。”   “在南方还算好,假如我们再往北走,去乌萨斯更北,那片被他们称作雪原地方,那里有着常年不化的积雪和冻土,夜晚气温最低的时候,甚至让人感觉能将身体里的血一起冻住。”   蛇注意到副驾驶的姑娘缩着脖子,她将双手揣进上衣口袋,小半张脸埋进围在脖间那条黑色围巾。   蛇发现,狼似乎并不适应这种寒冷的天气,她和那只懒散的阿斯兰一样,气温降低后就容易犯困疲倦。   清晨的气温开始回暖,在车窗上留有一片片朦胧的雾气。   汽车时有颠簸,碾过被冻结了一整晚的泥土。   “龙门也这样?”   “龙门,嗯,龙门要暖和一些,不过龙门是座移动城市,它不会也从不只停留在一处地方,和我们现在挺像,龙门总能找到适合它的土地。”   德克萨斯望了一眼蛇,他的手握着方向盘,没有看向自己,德克萨斯缩进包里的手微微握紧了些。   “你刚才说,更北的地方。”   “怎么了?”   “你以前也来过乌萨斯?”   蛇诧异的看了看德克萨斯。   “……为什么这么问?”   “从我们进入乌萨斯起,你好像就开始变得有点奇怪,唔……我是说……我的意思是,你似乎经常在想什么,我看你好几次都在发呆,而且提起乌萨斯的时候,你也总让人觉得……”   她的话语停了下来,像是没想好形容词。   “觉得对这里太在意了,是吗?”   蛇接过德克萨斯停止的话,德克萨斯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落在蛇的身上。   “我没有一定想要知道的意思。”   她张了张口,话却只说到了一半,似乎只说到了一半。   在蛇的视线望过后,德克萨斯望着车前外的道路,陈默只能在转头的那个瞬间看到鲁珀的侧脸,她平静的侧脸,还有垂下的蓝色发丝,那双隐隐在将余光望向自己的眼睛。   “你以前不太像是会说这种话的啊,德克萨斯。”蛇忽然说。   “嗯?”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   “怎么不说话了?”   “不用这样转移话题。”   “转移话题?又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蛇说:“你猜的没错,我以前的确来过乌萨斯,这故事说起来可能会有点长。”   “我不介意。”   “那是很久以前了吧,我记得那时候我还小,刚满十岁跟着一辆没有窗户的汽车来到这里,车里很颠簸,光线苍白黯淡,我坐在里面,不知道外面时间过去了多久,几个昼夜交替,又到了什么地方,我想我那时候可能都已经忘记了时间的存在。”   蛇说,视线里道路车窗外是道路两旁闪过的树林。   他的话语吸引了德克萨斯的注意。   即使鲁珀没有转过头将目光放在他身上,但鲁珀也没有开口打断他,只是静静听着。   “你去了乌萨斯北方?”德克萨斯问。   “我那时候怎么可能知道在哪儿。”   蛇握着方向盘的食指敲了敲,他理所当然的回答道:“乌萨斯北方还是别的什么地方,其实对我而言都没有区别,我只记得那天暴风雪很大,大的让人睁不开眼,看不清路,雪地很深,又深又冷,仿佛脚陷进去,就再也抬不起来。”   “我们车上有好几个和我一样大的孩子,跟在一个男人后面走进雪地,这是我们唯一能活下来的出路,可前面的男人根本就没想过要停下来等我们,我也知道,他不会停下来,而我如果没能跟上他,就只能被埋在雪里。”   蛇的话语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忆什么,又继续道:   “雪太冷了,德克萨斯,灌进鞋里,还没被体温融成水就又结成了冰,脚步越来越沉重,每走一步都要花费比上一步更大的力气,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身体变得越来越冷,越来越重。”   “我想我可能用不了多久就会倒下,我想,我不甘心就这么死在雪地里,我想我还能再走一步,一步接着一步,哪怕面前其实早已看不见那个男人的身影,哪怕我连自己该朝什么方向继续走下去都不知道,可我回过头,我后面什么也没有。”   “我看不见跟着我坐在同一个车厢里的那些面孔,我也看不见自己留下的脚印,即使我想回头也无迹可寻,实际上我只有一条路可走,除非我想被埋在雪里,冻死在原地,我就只能朝前走,尽管我不知道自己还要走多久,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甚至,德克萨斯,也许我当时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些,也许当时的我,脑海里只剩下一片空白,而我不过是麻木的在向前。”   德克萨斯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她忽然小声说:“但你活下来了。”   “我活下来了。”   “之后呢?”   “之后,穿过暴风雪后,我又看见了那个男人,他等在一幢黑色的墙前,那幢墙很高,门也很宽,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缝隙里有温暖的光着,我走过去,他像是没有见到我,任由我走进了里面。”蛇露出笑容:“现在回想起来,刚从雪里出来的我在见到那幢墙的时候,心里涌起了一丝庆幸,庆幸自己活了下来,我甚至以为这场艰难的劫难结束了。”   “但没有,不,我该说它才刚刚开始。”蛇说:“不过就算它才刚开始,又和当时的我有什么关系,那时的我,觉得只要现在的自己还活着,这就够了。”   “我在里面杀了第一个人,随后我接受训练,接受他们对我的改造,将我变成一个他们希望我变成的人。”   “为什么?”   “谁知道为什么,理由总有很多,但理由也有不需要的时候,好比你一时兴起杀了个人,你觉得这么做需要理由吗,不需要,德克萨斯,人在碾死虫子的时候也不需要理由,不会对他们说对不起,甚至不会觉得自己在做一件错事,而在他们眼里,我们就是虫子。”   蛇说:   “所以我们这些虫子中也从没有人问过他们为什么,因为我们知道自己的命不握在自己手里,我们也知道,只有听话才能活下去。”   “我很出色,不如说,我明悟这个道理的速度很快,所以在我们这些人里,我手上沾着的血不少,人命大抵也就这么回事,德克萨斯,杀的人多了之后,我就不在乎这些了,我不在乎别人的死活,当然,其实在点上我们都是一样的,正是因此,我正在慢慢变得和当初来时见到的那个男人一样,慢慢变成他们,哈。”   他无声的笑着,脸上的笑容让德克萨斯觉得牵强,因为那笑容里没有半点温暖,只有冰冷,冰冷和自嘲。   “不对,你和他们不一样……”德克萨斯忽然出声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冒出了这个想法。   她的声音提高了许多。   在说出这句话后自己愣了愣。   蛇转头看了她一眼,德克萨斯迎上蛇的视线,微微错开。   “你凭什么敢肯定我和他们不一样?因为我救过你,还是因为你没亲眼见过我怎么杀人?”   “唔……”   德克萨斯没想好该怎么回答,她想了想,刚张口想说些什么,蛇的话语打断了他。   “谢谢,但德克萨斯,但那些曾在那里死在我这双手里的人,他们不这么认为。”   “……你也不这么认为?”德克萨斯低声问。   “我?我不后悔自己为了活着做下这些,我也不在意别人用什么目光来看我,我总不能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的看法而死上一遍,他们当然可以那么说,随意他们如何想,如何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过他们没有身处其中,可当他们站在我的对立面时,我也同样不会对他们有半分手软。”   这么说着的陈默,没有想过有一天他口中那个无关紧要的人会发生变化,正如他在为此而活着的时候,没有设想过另一种生活。   他的确手软了,他没法不去手软。   “……”   “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冷血的人?”   安静下来后,德克萨斯没有回答中,蛇突然出声。   “因为我是蛇啊,德克萨斯,蛇本就是种冷血生物,除非阳光照在它身上,但那种短暂的温暖终究不能在它身上久留。”   “你还要继续听下去?”   “……”   “我在听。”   “讲到哪儿了?”   “……你说自己正在慢慢变成他们。”   “对,慢慢变成他们,后来我们被分成了小组,可我并不乐于见到这种我无法阻止的改变,因为我觉得靠自己就能活下来。”   蛇说,汽车驶上了一条相对平坦的土路,沿途终于能见到麦田和零散的房屋,车载收音机内响起了广播声,意味着他们已经进入了移动城市信号的辐射范围内。   蛇抬手关闭了广播。   “我有了一个队友,他是个乌萨斯人,虽然是相仿的年龄,但他个子很高,也很强壮,和体型相反的是,他偏偏性格软弱,他不愿意去杀人,但你要知道,不杀人是没法在哪儿活下来的,所以他手上当然也染过血,可他和我不一样,他啊,杀人之后才觉得害怕,后悔,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也没有习惯自己的遭遇,这种人是活不长久的,可不走运的是,我和他的命被绑在了一起。”   “拖了他的福,我不得不一个人面对两名对手的同时,还得分心去顾忌他的死活,我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要被他害死,所以我想了一个方法,我骗了他,我骗他说,你不想杀人,但你却会害死我,这和你杀了我有什么区别,我骗他说,他可以不用去杀人,我来替你杀,我来替你背这种罪。”蛇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利用了他的良善,德克萨斯,即使他心里可能也清楚这点,但我帮他找了一个说服自己的借口,那时候我还挺得意的,我觉得也不过如此,这家伙简直又蠢又虚伪。”   蛇的话语突然停下了。   短暂的停顿后,他轻轻叹了口气。   “又蠢又虚伪。”他说:“我们被派遣出去处理感染者,一如乌萨斯对感染者的处置态度,我们清剿……屠杀了一整个感染者聚集点的人,那些人缺衣少食,饥寒交迫,为了活下去逃到荒野,我们杀了他们,杀得一干二净,不费吹灰之力。”   “如果真的有命运这东西存在的话,兴许在那时,它就已经为我划定好了今后的剧本,那些人里有一小队从卡兹戴尔因战争迁徙到乌萨斯的萨卡兹,据点里的感染者因他们而活着,但他们同样死在了我们手上。”   “往后,从那之后,他忽然告诉我,他想杀人了,我当时很惊讶,因为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想,于是我问他会杀人吗,他回答我说不会,但他可以学。”蛇说:“回来后,他一直在说什么,他说了很多关于他的事,但我没有听进去,我没有去听他到底想告诉我什么,他说他的过去,和我没什么关系的过去。”   “原本,他是个喜欢笑的人,德克萨斯,那种傻乎乎的笑容,我想象不出他是怎么能在我们的生活里露出笑容的,可忽然有一天,当他再也不会像是我熟悉那样露出那种笑容,我反而会觉得不喜欢,当他学会了如何利用他的优势去杀人之后,我反而会觉得有那里不对。”   “说不出那种感觉,但我们之间却变得越发默契,我们活下来的几率也变得越发大了,我没有再想过自己有天会被他害死,也许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回应我当初对他的欺骗,也或许他不过是认清了现实。”   蛇说,他微微仰起头,头顶的天空是阴沉的,阴沉的仿佛要开始下雪。   “所以,你认为是哪种?”德克萨斯轻声问。   “我不确定,也许都有,也许是后者,他终于决定抛掉软弱活下去。”   蛇说,又一个不尽其实的谎言。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只是他没法开口罢了,他只有这样回答,才能让接下来的话变得顺理成章。   “他是,我在那里面的最后一个任务。”   “……”   你杀了他。 (【[   德克萨斯终究没能说出这句话,她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蛇,其实他早已给出了回答。   死亡往往来自背后。   即使它看上去来自前方。   前方只属于生命。   你以为自己已经看到了它的到来,你想活下去,并做好了准备。   你错了。   你看到的不是属于自己的死亡。   你看到的。   是在别人眼里站在前方的你。   那天德克萨斯知道了关于蛇的一部分过去。   那天蛇告诉德克萨斯。   “人如果不想死就要向前走,只有不停的向前走,死亡才追不上你。”   可他没告诉德克萨斯,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有的人他的路很长,他的路没有尽头。   人是会累的。   他没这么说,但他心里清楚。 第四十三章 雪原之上   【8月21日   晖洁:   我们一路向南,游击队希望在各矿场的感染者灭绝计划之前尽可能多的救下感染者。   驻军一路后退,我们一路前进,看起来就像是我们在最近乌萨斯的部队一样,但这绝不可能。   我们是一边躲避着乌萨斯的常规军,一边在他们眼皮底下救下感染者,这么做的理由,我想只能说是,我们应该这么做。   但我想,通过吸纳更多的感染者,为其他部队争取空间,同样也在爱国者先生的战略规划之内。   爱国者可能划下了一条线,一条我们不会跨过的线。   跨过那条线意味着我们要和乌萨斯正面开战……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要么,我们就必须潜伏起来。   也就是说,离开雪原可能意味着,我们要隐秘的迈入乌萨斯真正的疆域,被严苛法度管辖着的移动领土。   在那时,游击队将收起他们的武器,直到我们重新找到爆发的机会。   荒野里活跃着乌萨斯的军舰,城镇对感染者只会更加残忍,那一定会是一段艰难的日子。   想要迈出这一步,的确太难了。   但在西北冻原……只有雪。   只有雪的土地是养活不了大家的。   晖洁,昨天夜里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来的有些近,气温越来越低了,我不知道我们这群人还能在这里坚持多久,但这个冬天想必会特别难熬。   队伍里缺少燃料,缺少食物,缺少药品,就和以前一样,我们这些人手里什么都没有,有些人加入了我们,这是好事,可更多的人却因此饿着肚子,土地被冻上了,我们甚至没法像之前那样靠着开荒种粮度过这个冬天。   游击队的人虽然没说,但我看的出来,收容雪原感染者的行为加重了游击队的负担,我们的队伍壮大了,但战士的数量却没有增加多少。   说点实在的,晖洁,我现在忽然有了一种自己要养活这么多人的紧迫,仅仅是维持现状就让我感到了沉重的压力。   前段时间游击队意外缴获了一批武器,游击队的人正在尝试训练那些愿意加入作战的感染者,我听他们交谈的时候说,乌萨斯的军备已经做出了更新,这些我是知道的,但游击队还用着十多年前的装备,他们甚至摸不清那批武器的用途。   我们中没几个人懂这些。   游击队太老了,不论是他们的装备还是他们的思维,但即使是用着十多年前的老东西,他们依然能在雪原上成为一股感染者中最强大的力量。   如果我留在雪原,以后会不会也变得和他们一样?   我不敢去这样想。   我们需要新的武器,需要物资,需要太多太多了,但比起这些,我们更需要的是知识,是懂得如何使用那些东西的知识,是将那些东西转化成实用力量的知识。   可乌萨斯对感染者严苛的政策和法令下,那些我们需要的人在感染之后,几乎没可能逃过乌萨斯的处决。   向着南方去真的会死一条出路吗?爱国者说的话到底有没有道理?   可我们没有退路,当乌萨斯用最新的军用装备面对着我们时,我们很难取得一丝胜算,但我们也不能留在北方等死。   以后会好起来吗?   我不知道,晖洁,但我知道,不管多难我都必须继续走下去。】   ————————   八月二十一日   上午,北部小型移动城市   “大家都没事吧?没事就好……真是场恶战。”   雪怪佩特洛娃环视着刚刚结束和乌萨斯驻军战斗的战场,得到回复后他轻呼了口气,这时一个声音从身旁响起。   “谢谢你们,雪怪,有你们和我一起做先锋,感觉很好。”   按着剑的塔露拉从废墟后过来,她伸手拉起地上的雪怪。   “有你和我们一起,我们的感觉也是一样的,你和我们配合的很好,塔露拉,难怪大家放心让你带着我们作战。”佩特洛娃拉着塔露拉的手站起,带着些后怕和刺激的说:“而且,你的法术越来越高明的,让火从寒气中间穿过去引爆,我怎么可能想到?”   看着雪怪略显兴奋的脸,塔露拉有些错愕。   “因为我那……并不是火,说起来也挺复杂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和雪怪解释她的法术。   “大姐一定也会开心的,我们现在也不用那么依赖她了。”雪怪说,又问:“我们还会在这里遇到更多乌萨斯军吗,塔露拉?”   “这座城市本来是乌萨斯三年前拆迁计划中的一环,因为一次贪污,或者一场不和理的行动,这支不对占据了这座城市……奴役,或者说驱逐了本地的居民。”塔露拉解释道:“至少我们面前,他们已经不堪一击了。”   “他们可没你说的那么脆弱。”   “我说的是,相对乌萨斯正规部队来说,爱国者也没有让你们参加更艰难的战斗吧?”   “啊,大爹确实觉得我们还不够格。”雪怪露出些失落,很快自信起来:“但现在肯定准没问题,我和大姐已经轻车熟路。”   塔露拉摇了摇头。   “真正的乌萨斯军肯定比这只没有纪律,缺乏训练,甚至可能已经不再编制的支队要强上太多了。”塔露拉提醒道:“就算是不堪一击的乌萨斯军,我们也只能靠战术略微胜过他们一点。”   “……那我们是不是没什么可高兴的?”雪怪问。   “也不,我们取得了我们赖以生存的东西。”塔露拉说:“不获得这批物资,我们没法撑过这个冬天,这是我们一定要争取到的。”   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而且这座移动城市又破又旧又小……”   雪怪愣了愣,她觉得觉得塔露拉的要求未免也太高了,移动城市,在以前他们连想也不敢想。   “对我们来说已经很大了。”雪怪忍不住说:“我们可是一次都没住上过移动城市。”   “塔露拉!”   忽然响起的声音吸引了两人的视线,一名简易武装打扮的乌萨斯人朝着雪怪的先锋部队走来,他远远开口。   塔露拉下意识回过头。   “什么事?”   等到看清来人后,他才注意到对方不是自己队伍中的战士。   “我记得……我记得你好像是埢耳村的感染者。”   “我们可也是个大队!”对方纠正,刻意提醒道:“和你们游击队没什么两样。”   塔露拉看得出来对方的来者不善。   “有些遗憾,因为我不是游击队。”她说。   “但我们这回出的人比你们多得多。”   “……那你叫我有什么事?”塔露拉皱眉问。   “我们就在这里分道扬镳吧?塔露拉。”   塔露拉的表情严肃下来。   “你认真的?”   “我们也和你们一起打了很多场仗了!我们也为你们做了很多事,这座城里的资源我们可以五五分成,给你们多一些也没关系。”或许是被塔露拉严肃的目光吓到了,他清楚面前这名女性感染者的实力,态度和缓下来。   “但是,这座城城市就留给我们吧,有了这座城……我们能去很多地方,我们可以在冰原上四处行驶,纠察队和乌萨斯军找不到我们。”   “你们不愿意再继续战斗了?”塔露拉问。   “会死的。”对方说,微微避开塔露拉的目光:“我们……我们有点……敌人越来也强了。”   “这些人甚至比不过爱国者的游击队曾经面对过得任何一支劲旅。”   她试图用这种方式说服他们。   “但我们不行!”对方忽然大声说道。   塔露拉怔住了,他沉默下来。   对方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塔露拉,你不会不同意的,对吧?”   “你这都是在说些什么!?”   佩特洛娃一把揪起了那名感染者的衣领。   对方躲过了雪怪的手。   “雪怪!……你们这些没有体温的家伙当然不怕死了,我们可……”   “你!”   塔露拉挥手拦下了想要动手的雪怪。   雪怪看向她。   塔露拉轻轻叹了口气。   “我们会立刻取走属于我们的物资,这座城市留给你你们。”   “那……很好。”   “但是,不准侮辱任何一名战士,我需要你向雪怪道歉……”   “……”   对方愣了愣,看了看塔露拉,又看了看雪怪。   “咳,对不起。”他看向说:“这样行了吧?”   塔露拉甚至没有去再看他一眼。   他转过身。   “佩特洛娃,召集战士,我们去清点物资。”   佩特洛娃不甘的看了一眼被留在原地的感染者,他点了点头,又听到塔露拉低声说。   “还有,吧我们收缴的那天乌萨斯通讯终端打开。”   雪怪似乎想到了什么,她诧异的看了塔露拉一眼。   “你是说……”   “他们都知道爱国者的游击队不在。”   八月二十一日   下午   返回驻地的路上,爱国者截断了塔露拉的路。   “你往哪儿去?”   “爱国者先生?”塔露拉似乎没想到会碰见爱国者,她下意识开始胡扯:“我还准备与您汇合。”   其实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告诉爱国者自己将城市让去这件事,她心里已经有了准备。   “你把城市,拱手让人?”爱国者问,平静的声音依旧带着威严的低沉。   塔露拉没有丝毫意外。   “看来您已经收到了我的消息。”   “他们的行为可以称作是背叛,你的准许令他们得到正当理由,你破坏了纪律的执行。”   “从他们要求要走的那一刻,我们就留不住他们。”塔露拉坦然回答。   “没有信念之人,无毅力之人,从头到尾,不应战斗。”   “按这个标准,没有人在最初就有参加战斗的资格。”塔露拉说。   “纪律胜铁。”爱国者的话语宛如命令:“杀死他们,夺回城市,这是你应为你的队伍和同胞做的。”   “让他们知道感染者为了一座破败的城市,可以杀掉一群走投无路的人,可以用同胞的血去润滑城市的齿轮?”   “他们违反纪律。”   “他们从头到尾不是为了纪律在战斗。”   爱国者沉默下来,他看着塔露拉。   良久后他说。   “距我第一次见你,已经过去四年,我从未正式命令过你,只是任你参加或者拒绝合作,现在,我不知道你比起以前是更加成熟,还是变得软弱。”   “是因为我反对您的观点?”塔露拉问。   “你现在只要号召其他感染者,只要宣布他们背叛了感染者的事业,他们就立刻会被处死。”爱国者说:“你当把他们的行径公之于众。”   “我不能。”   “你犹豫了,因为他们是感染者,所以你犹豫。”爱国者说,又问:“你觉得这不荣誉?”   “你不热爱谋杀,也不执着权利,这当然好,那你也许需要有人去做这事。”   爱国者见过和塔露拉相似的人,仅仅只是相似。   “先生,我并非不能去这么做,也不自封闭他人更道德。”   “那么我与游击队去,如果你不愿与他们交恶,那我们可以代替你,假使你认为这么做是错的,总要有人背负这个错误。”   塔露拉难以置信的看着说出这番话的爱国者。   “怎么?你那是什么表情?真认为我像是他们所说的那样,是一个所谓纯粹而崇高的人?”爱国者沉声道:“这种人在这场战争开始前就死了,除了战争的胜利和胜利得来的代价   又有什么是荣誉的?战胜可恨的敌人天生就是荣誉,我却不为更多牺牲而感到骄傲。”   “如果有一件事是能够令我们取的胜利,能让我们少死一两个同胞,这件事就是正确的。”   “哪怕您要为此去杀害无辜者?”塔露拉冷声问。   “你害怕了?”爱国者说:“你害怕承【}   “……”   塔露拉没有回答。   “这座缺乏维护的城市不出几年就会损坏,它服务于人类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它设计应有的寿命了。”塔露拉说。“你我都知道,他们的最终命运依然是在冰原上挺不,他们依然要自己找到出路,即使只有这三年时间,他们依然为自己点燃了一个希望,我不会掐灭这个希望。”   “你在任由他人分化我们的队伍。”   “不对,我已经说了……他们从最开始就不属于我们的队伍。”塔露拉反驳道:“我不会像您那样说,一个人因为软弱就不能奋起战斗,我只会说,有的人尚不能理解我们所想。”   “我们将有许多同行人,但不是他们中的每一个都必须与我们服务于同一个目标,我们借用他们的力量,而不是征用,更不是压迫,奴役,那只会让他们与我们原本的目标相悖……猜忌和离心将更加不可避免。”   “……”   “队伍的纯洁。”爱国者罕见的说了一个不怎么合适的词。   像是在讽刺。   塔露拉先是错愕,随后无奈。   “如果您愿意用这个词儿的话……虽然我不喜欢。”   “你的确算的上一个正直的人,但附近驻扎这一支更加训练有素的商队守军,不幸必然发生。”   “即使我不愿意承认,但是您说的没错,他们有可能会这么做,所以我们应当做好准备。”   塔露拉顿了顿继续说:“雪怪已经收到了发报,从城市里发出的讯息,投给了这个区域里的乌萨斯驻军,把我们的位置暴露给了他们……他们在利用我们去引开乌萨斯军,接下来这场战斗谁也不想让它发生。”   “他们的愚昧会让他们一步步滑向毁灭。”   ——————   八月二十二日   “……刚才那是法术?”   荒野野外,德克萨斯靠在车前,望着正在给水壶灌水的蛇。   一个多小时前,他们终于遇到了乌萨斯的感染者纠察队,在远离南方变得越发荒凉和贫瘠后一支乌萨斯的小队驻军发现了他们这辆行驶在荒野上的汽车,并打算以检查的理由将他们扣押下来。   尤其是当对方发现坐在车里唯一一名女性之后,很难不让人从他们露骨的眼神中看清楚他们的想法。   德克萨斯终于亲眼见到了他是怎么杀人的,准确的说是怎么点燃火焰来杀人。   那种蓝色火焰,扑面而来的高温,即使是离得远些的德克萨斯也能感觉到那股可怕的温度。   他想起了在叙拉古隐约间见到的那道光,同样也是蓝色的,像是一道点燃的巨大火柱,德克萨斯没问起在自己昏迷后发生了什么,但她能够想到。   “你认为是的话……”陈默灌满了水,提着水壶走回车前,她看着靠在车前的鲁珀:“你那是什么表情,不就是一道小火苗吗?怎么这就把你吓到了?我说德克萨斯,你好歹也是叙拉古的黑帮唉。”   “……”   德克萨斯自动忽略了他话语中的调侃,这种能力她越发擅长了。   “为什么要动手?”   “嗯?为什么不动手,你该这么问,你没看见他们看你的眼神,好家伙,真要让他们把咱们带回去,我好说,你怕是只能被关在地下室里了,说不定等个几月都……”   “……注意你的用词。”   “啊,要是你觉得这个形容不堪入耳,就当我没说。”   “你那个法术,不会对身体造成影响吗?我是说……你明明可以……”   “明明可以不对他们动手,可以直接杀了他们。”陈默说,他将水壶递给德克萨斯,德克萨斯下意识接过。   “但那会染上血,而且尸体处理起来也很麻烦,最主要的是,还记得我们来的路上看到的那些被挂在树枝上的尸体吗?”   “很难忘记。”   “那些都是感染者。”陈默说:“他们不该死的这么便宜,虽然我没那么强的正义感,也不觉得自己就是个好人,可谁让他们堵住了我,德克萨斯,我啊,真是勉为其难被迫做了回好人。”   “……”   ps:其实很多伏笔都已经看的出来了,不同的人生和经历导致的陈默和塔露拉面对同一件事的分歧,以及他对于爱国者而言的态度,或许他就介与爱国者认为的和塔露拉之间的那种类型的人。   ps:塔露拉往南走了,陈默在南方埋下了眼线,命运,终将汇聚。 第四十四章 总是叫正直之人遍体鳞伤   “清点伤亡。”   雪原山谷,一场突如起来的遭遇战刚刚结束,游击队在预定计划内的行径路线中遭遇了伏击,但游击队提前做好了应对,他们仓促接敌,反而有条不紊的组织起了一场小规模反攻,并成功突围出了乌萨斯军尚未形成封锁的包围网。   爱国者对盾卫下达了命令后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塔露拉。   “正如你所想,这场将我们当做诱饵的战斗发生了,你失望吗,塔露拉。”   他问,塔露拉沉着脸,她咬着牙,面对爱国者的询问。   她最终摇头。   “不,先生,他们做这一切都有原因,我也知道原因,这些确切的理由会阻止让我产生过高的期望。”   她的回答像是为自己找了一个借口,说出这些后,塔露拉的表情放松了一些。   他本就预料到了这场战斗的发生,只是他心里依然抱有一丝侥幸,而如今事实据在,那群感染者最终出卖了他们。   注意到这些的爱国者沉默了一小会。   “……告密者应当被处死。”他说。   “我们要如何从这想自战场上逃开的人里选出一个叛徒?”   塔露拉看着前方刚从包围中突围的游击队和感染者战士们,她问。   “这些人只为了片刻的喘息出卖了同胞,对他们的袒护是对战士的伤害。”爱国者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苛。   “不,他们从来就没有忠诚过,先生。”塔露拉反驳道:“您要求队伍里的每个人都是完人?不可能的,不会存在这样的队伍。”   “游击队……”盾卫忍不住开口。   “游击队的战士也不是完人。”塔露拉打断道,她看着那名盾卫:“你们中想得多的人也就那么些,其他的人,是因为种种原因才留了下来愿意付出,却不一定想的清楚。”   她对游击队的评价带着轻视,盾卫还想争辩,爱国者打断了他。   “退下吧,士兵,不用与她争辩。”   盾卫张了张口,他看了看塔露拉,最终什么没继续说什么,只是不甘的闭上嘴。   “摧毁一座城市比建立一座城市简单的多,先生,让他们留着吧。”塔露拉将目光转向高大的爱国者,她疲惫受挫的表情上半带请求。   “如果感染者能通过各种办法活下来,那我宁可这些方法通通都奏效。”   爱国者沉默着没有回答。   塔露拉将感染者理解为了一个整体,不,爱国者不这么认为,即使是感染者也当属于不同的群体,他们的想法和他们的行为促使他们的意志发生偏转。   而不仅仅依赖于感染者这三个字。   她俯视着站在自己身侧的姑娘,他能感觉到塔露拉在说出这句话时的真诚,她真抱着这种单纯的想法,希望感染者都能活下来,即使他们信念不一。   可不统一,不坚定的信念如何能够战斗,那只会造成更多无谓的死亡,结局依然注定。   “塔露拉,你是不能设想不去做牺牲的。”爱国者缓缓开口说。   “牺牲……”塔露拉愣了愣,她蹙眉问:“这难道该是我来下决定吗?”   “我很清楚,你我都很清楚,你所谓的去南方,是一场战争的导火索。”   “帝国不会坐视感染者团结壮大,如果真如你宣传的那样,感染者将以一系列的行为改变自己的命运,这场战争就在所难免,甚至迫在眉睫。”   塔露拉怔了怔。   她垂下视线,不再去看爱国者。 .{【^   纵使心里有着无数反驳的借口可寻,但她没有反驳。   她清楚爱国者说的是事实。   “……是的。”   塔露拉说。   “我们首先要让感染者清楚,自己的生命是有意义的,但之后发生的那些,感染者在都没有义务去面对。”   爱国者再次沉默下来。   如果感染者没有义务去面对他们该为改变自己命运而付出的代价,那谁来面对这些,谁又来充当这场战争的牺牲品。   塔露拉却排除了感染者在这场战争中应处的位置。   “你想游击队参与这场战争?”爱国者问:“塔露拉,你是想等到一场你能从中获利,找到机会的乌萨斯与他国的战争……”   “还是你想自己发动这场战争?”   塔露拉没有回答。   她沉默着,也没有反驳。   “你不想做回答。”爱国者仿佛确认了她的想法,又提醒道:“别妄想能有一个不惨烈的胜利。”   “也许如此。”塔露拉开口说,她面对爱国者看向自己的视线:“但我不会去牺牲别人。”   “那你就要牺牲自己,塔露拉,不会有你想象的那副场景的,即使乌萨斯与他国发动了战争,凭借你又能借助这场战争得到什么,你甚至没有一丝可能插手其中得利的可能,即使乌萨斯如你所期望的战败,但你却需要面对又一个比乌萨斯更强大的对手,足以击败乌萨斯的对手,你以为它会以何种理由对你束手就擒,放任你去将他击败。”   爱国者话语仿佛一个个重击,敲打的塔露拉的心里,让她难以找到反驳的余地。   她面露纠结,却始终没有承认。   “你准备好承担巨大的痛苦了吗?”   “我没有准备,因为我们必定受苦。”   “你期盼所有人都善良?”   “我只是相信自私和残忍不会是乌萨斯人的天性。”   “也许有一天,你会遭遇真正的邪恶。”   “我想我已经见识过了。”   爱国者不免有些失望,他看着这个不知从何而来自信的年轻人。   她甚至不能被称为领袖,因为她不具备任何一名领袖该有的果断与决绝,她有美好的畅想,并愿意为此做出努力,承担代价,但显然她并未意识到自己是否具有承担这些的能力。   她还没做好准备。   但爱国者终究没有继续反驳,或者说逼迫她做出回复。   “但愿如此。”   塔露拉似乎听出了爱国者话语中的意思,面对爱国者询问的压力散去让她悄然松了口气的同时,她也做出了让步,或者对爱国者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如果有战士曾向他的队伍和他的同胞宣誓效忠,最后却因一己之利而背叛,那这种行为,我自己就会发布惩处名单。”   “……”   塔露拉的回答像是孩子一样异乡天开,让人觉得可笑。   你想让一群感染者对你效忠,你凭什么让他们对你效忠,在他们未对你效忠之前,你就能容忍和宽恕他们对你同胞和战士的伤害,反而在他们对你效忠后,你却要惩戒他们。   可塔露拉说出这句话的样子是那么的深信不疑,仿佛她真抱有这种想法,这种可能会害死很多人的幼稚而又错误的善良和幻想。   但这是错误的吗?一个正直的人,她所抱有的不被大多人认可的正直,她的良善和不愿同流合污的理想,她对自己划定了一条底线,这是错误的吗?   不,她没有错,只是太过不切实际。   “塔露拉!”   爱国者罕见的严厉。   塔露拉被迫从美好的幻想中惊醒。   “呃……!”她被吓了一跳:“您说。”   “我曾经尊敬过许多人,大多不因他们强大,而只因他们正直。”爱国者注视着面前正直的德拉克。   他缓缓说道。   “望汝如是。”   “……谨记教诲,先生。”   “所以……就这样了吗,大尉?”望着和雪怪一起缓缓离开山谷去寻找霜星的塔露拉,盾卫忍不住开口询问。   这么简单就结束了,他们费劲千辛万苦得来的城市被塔露拉拱手让人,甚至没有对出卖他们的人做出惩戒,那些受伤死亡的战友们就白白牺牲了?   可爱国者做出的决定,盾卫们不会对此有任何意见。   他们坚信大尉的正确,正如不论敌人如何强大,战局艰难,大尉也能带领他们取得一场又一场胜利。   “至少还有三支本地驻军在附近,我们要将他们各个击破,才能把物资送出来。”爱国者回答。“从结果来说她做的没错,即使我们拿下了城市也无法驻扎,移动城市不可能向前走,而他们能替我们吸引乌萨斯驻军的注意。”   爱国者的目光重新注视向那名在他看来天真而大胆的年轻德拉克,渐渐远去的背影。   正直……   可我们脚下这片大地,它却总叫心怀正直之人遍体鳞伤。   ——————   爱国者最后的话语令人觉得意味不明。   塔露拉眉头紧锁,她思索着爱国者那句话想告诉自己意义,可她还是没能想出任何缘由,一个正直的人。   塔露拉喜欢这个词,但同样她也深知这个词也许不太适合他们面前需要面对的困境,爱国者没有谴责她的过失,是的,过失,其实塔露拉心里有了这种准备。   游击队是游击队,但游击队不是她的游击队,他不能代表游击队来分配他们的成果,替他们做出决定。   但爱国者那番话还是令塔露拉反思起了自己一直以来坚信的行为和理念。   她不明白爱国者为何始终不愿认同自己,是否是因为南境问题上他们抱有的分歧,这些问题双方的考虑都有正当性和理由,爱国者认同塔露拉的说辞,同样塔露拉也理解爱国者的担忧。   但塔露拉却感觉爱国者对她的态度不全然来自于她的计划,或者说,是来自于她本身的理念,她很早就有这种感觉,但她却没有办法做出改变,或者说,她没法去说服自己成为爱国者认为她应该成为的那种人。   某种程度上塔露拉有着属于她的坚持,从她和科西切的对赌开始,塔露拉就始终坚信自己的理念,或许要做出一定的改变,但她决不能,也不会跨过自己的底线,不会变成黑蛇口中的科西切。   “啊,塔露拉姐姐!”   沉思的塔露拉没能注意到从自己面前走过的孩子,直到他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塔露拉才猛然回过神。   “你心情不好吗,塔露拉姐姐?”白发的孩子关切的仰起头望着她。   塔露拉摇了摇头。   “没有。”   她记得面前这两个孩子的名字。   “伊诺,萨沙,你们还想叫原本的名字吗?”   “为什么这么问?”萨沙下意识问。   “我们行走在外,有一个保护自己的名字比较好。”塔露拉温声解释道:“有的时候,如果自己不选名字,就只能一直被别人叫他们取的名字了。”   而他们往往都会以他们自己看法来称呼你们,用各种恶毒或者带有偏见的词语来用作对你们的代称。   塔露拉没这么说,她不想对孩子说出这样露骨的说法,也许他们不懂,但他们可以避免,也可以自己选。   “可是你没有换过名字。”   “因为我不想。”   “为什么?”萨沙疑惑的看着她:“这和你刚才说的不一样。”   “因为……因为我想成为一个表里如一的人。”   “所以你现在想的和做的不是一回事。”萨沙下意识开口说。   塔露拉愣了愣。   伊诺焦急的拉了拉萨沙的手。   “伊诺。”   塔露拉回过神,他看着说出这句话的男孩和焦急地想提醒他的伊诺,她似乎想起了很久以前,自己也曾在那见过一副相同的场景。   那时候……那时候他们好像也才这么大。   可那时候他们也曾这般陪在彼此身边。   时间过得真快啊。   “很可能,没错。”塔露拉说。   “所以我要坚持这个名字,只不过,对于所有人来说,这个名字没有意义,因为我是谁对大家来说并不重要,这个名字只对我自己重要。”   “那我到底该叫你什么?你这么说,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叫你了。”   比起伊诺,萨沙是个更内向的孩子,不过或许也正是因为他的内向,他反而比伊诺更能说出这直接的话语。   塔露拉想了想。   她蹲下身,和面前的两个孩子持平。   “萨沙,我这么对你说吧。”   “我只是个反抗者,只是个普通的人,至少我自己这么认为,名字?不重要,任何人都不该记得我的名字,这个名字不该成为符号,也不能有别的力量,它只是我的名字。也只是个名字。”   塔露拉说着露出笑容。   “如果你想的话,只是现在你可以叫我塔露拉,叫这个名字可以让我回头,但也就只是这样了。”   仅此而已。   我只会因为这个名字而回头,却永远不会因为这个名字代表的东西而往回走。   看着面前塔露拉的眼睛。   萨沙犹豫了一下,叫出了她的名字。   “塔露拉。”   塔露拉点了点头,又看向微【+$   “伊诺也可以这么叫,有些话可能对你们还太早……但我还是想说给你听,萨沙。”   “你说吧。”   “我希望你叫我塔露拉,是因为把我当做朋友,当做志同道合的朋友,即使我死了,你也会记得这个名字,但不是因为我在我的一生里做了什么事。”   塔露拉说的很认真。   “我只希望你记得我与你共处的那些事,我希望你记得塔露拉是一个朋友。”   她不是某个象征,也不是记在书本里的英雄,她只是平凡的人,和所有人别无二致的平凡人,她也……同样不会不死。   “可你在杀坏人,你在和他们战斗?”萨沙不解的问。   “战斗的那个人我不想她有任何名字,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在战斗,我们所有人都是斗士。”   塔露拉轻轻摇头说。   “不要低着头跟着斗士的脚步去走,萨沙,永远不要这么做。”   “不是每个人都是爱国者,我们每个人都会犯错,你要抬起头,看他走向哪里,而不是有着怎样的头衔,让你闭着眼睛跟在身后。”   塔露拉轻轻替面前的男孩理顺额前散乱的发丝。   她说:“你记得的应当是你的朋友的名字,是和你朝夕相处的人的名字,给你喂特别辣的糖还咬着牙笑的霜星,给你烧奇怪的蔬菜杂烩的老师,是绝不会放弃训练你的爱国者。”   “他们每个人对你而言都是特别的,他们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他们不是一个符号,也不是用一个简单的词就能概括的事物,他们应该留在你的心里。”   “他们是朋友,而不是斗士,萨沙,他们更不是工具。”   塔露拉站起身。   “所有人都是斗士,但斗士只是其中之一,我们所有斗士都没有名字。”   男孩不解的望着说出这番话的塔露拉。   他理所当然的开口。   “塔露拉姐姐,我不懂。”   “嗯……我希望作为你的朋友让你信任我,而不是让你因为我的身份信任我。”塔露拉解释道,缓缓补充:“就像所有我的朋友一样。” 第四十五章 喜欢这个词太过轻巧   “朋友?”   陈默好奇的望着忽然问出这个词的德克萨斯。   德克萨斯坐在副驾驶上。   她刚才问蛇,你似乎有很多朋友。   每到一座移动城市的范围,蛇总会出门说要去见一个朋友,从进入乌萨斯开始,他这个借口已经用了十多次。   “啊,我是有很多朋友哦,德克萨斯,简直多的数不过来。”陈默随口回答,“说起这个,德克萨斯你认为什么样的关系才能算的上朋友?朋友是个门槛很低的说法,认识过,说过几句话,有过几次不轻不重的接触,勉强就能称得上朋友,甚至第一次见面就能称呼对方是朋友。”   “……你这句话听着很奇怪。”   “那我换一种说法,你认为我和你算的上朋友吗?”   “嗯……”   德克萨斯长嗯了一声,似乎在思考,但没有表态。   “嗯……是什么意思?”   【*   “你认为呢?”   德克萨斯反问。   “我认为应该能算吧,毕竟你看我救过你,甚至为了你不惜被人追杀,带着你一路逃到了乌萨斯,还养了你这么久,像我这种冤大头应该很少见了吧。”他信誓旦旦的说着一边转头看了德克萨斯一眼,声音变大了一些:“你老实说说这还不能算朋友?那你可真没良心。”   “……”   “是你自己说的。”   “那就是说我说的不对,啊,我就知道,德克萨斯你心里还是有数的,不是那种白眼狼。”   “……”   又一个隐约针对性极强的词语从陈默口中冒了出来。   德克萨斯虽然听不懂白眼狼的意思,但不用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她闭上嘴转过头,不太愿意继续和蛇谈起这个话题了。   但蛇很明显不会就这么放过她。   “上次和你说的那件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我们离乌萨斯东南最后一座大型移动城市切尔诺伯格已经不远了,过了切城再往南走,就进了龙门的领土。”   德克萨斯微微转过头看着他。   她没有开口。   龙门已经快到了吗?   怎么会过得这么快。德克萨斯脑海里下意识冒出这个念头。   “我和龙门一家本地的物流公司有过两次合作,说是物流公司,其实他们的势力遍及龙门的灰色行业,不能说是一家独大,但保住你在龙门的安全和今后的生活是没有问题的。”   德克萨斯听到蛇说。   “龙门是个很复杂的地方,虽然看上去歌舞升平,繁荣昌盛,但你的话,德克萨斯,我知道即使现在想让你过上和普通人一样平凡的生活你也很难适应,你一个外来人,不懂龙门的门道,在那里无亲无故,今后生活肯定处处是坎,你呢,又是那种喜欢将想法藏在心里的人,受了什么委屈,觉得难过了,你也不会告诉别人,更找不到去和谁说这些。”   他说。   “我不能告诉你说龙门是一座多好的城市,德克萨斯,我们心里都清楚这点在哪里都是一样的,陌生的大城市总会在无形中伤害漂泊的外来人和弱者,你不是弱者,可龙门也有它的规矩,你破坏了它的规矩,只会让自己被它排斥,处境更加艰难。”   “德克萨斯,你在听吗?”   “嗯。”   “说说吧,你是怎么想的。”   德克萨斯张了张口,她望着蛇的侧脸,终究没能说出心里的想法。   她其实很想说,我能跟着你,我跟着你就好。   可德克萨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怕被拒绝,她也知道自己不该有过多的奢求,蛇的确是个冤大头,他带着一个陌生人走了这么远的路,惹上了很多不该惹上的麻烦。   德克萨斯知道,如果不带着自己,他自己一个应该能轻松很多,可他却从没有说过什么。   我能继续跟着他吗?   德克萨斯心里清楚,如果蛇愿意让自己跟着的话,就不会说出这些话了。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   德克萨斯还没法变得那么无赖,就像蛇说的,他和自己之间,其实也就是朋友而已,简单的,没什么太大关系的朋友。   她不可避免对蛇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依赖,因为他总是会告诉自己要做什么,该怎么做,对不擅长决断的德克萨斯而言,她已经习惯了蛇的存在,但他们终究有分开的那天,而蛇甚至为她想好了今后的去路。   “我没什么想法。”   “……”   陈默没说话了,他只是偏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的鲁珀,她没看向自己,看着窗外,不清楚在想着什么。   “……你想继续跟着我吗?德克萨斯。”他忽然问。   德克萨斯愣了愣。   她没回答,也没否定。   “我们这一路走来,我想不用我说你也能看的出来,我是个很复杂的人,德克萨斯,不仅是我的身份,还有我的经历,很多人都想要我的命,我也因为自己的过去而得罪过许多人,如果你跟在我身边,就必须和我一起去面对这些,面对我的过去和这些随时可能要你命的危险,它远比在你在叙拉古面对的还要险恶数倍,十数倍。”   “我对这些已经做好了准备,而我心里也清楚,自己绝不可能在某个地方停下,龙门不是我的终点,也不是我的归宿。”   蛇平静的说,车外的小雨飘打在车窗上,不一会凝结成一片薄薄的水雾,又在雨刷器的工作下被一遍遍扫开。   露出车前灰暗天空下蜿蜒的道路和远方的朦胧。   “我啊,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能平平稳稳一帆风顺的活下去,但你不一样,你和我不一样,德克萨斯,你还有选择自己往后生活的机会,你还有……重新开始的可能,虽然这个过程不会太容易,但你应该能撑下去,即使有一天,你的过去追上了你,我想那时候的你也已经能够去从容面对。”   他转头看了一眼德克萨斯:“不如说,我希望你能。”   “这片大地总是习惯给人一些希望,然后又亲手去毁掉它,一次又一次,它喜欢看着人们绝望挣扎的样子,喜欢看着人们被它随意操弄的样子,可即使是这样,人还是得一遍又一遍爬起来,拼了命的努力活下去。”   蛇说,他抬手指了指脑子。   “放弃很容易,坚持却难,不断失败的坚持更可贵,因为这里,人通常都有一些执念,他们可能也会犯错,也会有不知所措的时候,也会感到迷茫和彷徨,难以做出决定,不知何去何从,但同样,我们也有一些执念,一些不得不去做,一些放不下的执念,它比死亡还要难以让人接受,比死亡还要让人觉得可怕。”   “我……”德克萨斯张了张口。   “别急着做出回答,德克萨斯,我知道你没做好打算。”   陈默说,汽车停了下来,停在路边,他松开握着方向盘的手,车外细雨朦胧。   车内陈默转头看着德克萨斯,他们看着彼此。   雨点打在彼此身后的车窗上,令车外的景象模糊不清,车内是安静的,安静的仿佛能听见细雨漂泊的声音。   “我知道你心里纠结,我也知道,再让你独自去适应一个新的环境这个过程会让你感到迷茫,你想留在我身边,只是因为你已经习惯了,其实你不怕跟着我的麻烦,你也能够做好准备,或者说……德克萨斯,你不怕死。”   “可我觉得这不值得,也不公平。”陈默说:“它不该是你的人生,也不该是你应该去承担的结果,我没法就这么自私的让你陪我一起去面对这些。”   “……”   德克萨斯垂下眼睑,头顶的双耳微微趴着,仿佛在印证她此刻的心情,即使她什么也没说。   “别觉得愧疚,没什么好去愧疚的,这不过是一个事实,这也不足以影响到我对你的看法和我们之间的关系……也许你没这么想过。”   “再回到我们刚才那个话题,你问我,我们是不是朋友,不对,德克萨斯,我们不仅是朋友,我们也是同伴,朋友这个说法廉价又珍贵,廉价的时候人人都能称呼他人是朋友,但不是所有人都能真正在乎自己口中的朋友,陪你同甘共苦,为你设身处地。”   “所以我们不仅是朋友,当我问起你是否想继续跟着我时,你会感到犹豫,你会想说是,可我和你是一样的,还记得以前我告诉你有人说我自以为是吗,但站在我的角度,我同样不希望将你卷入危险,让你和我一样过上继续流离颠沛,充满坎坷的生活。”   “即使我知道你的回答,即使我知道你心里不在乎这些。”   “因为我也知道这种生活是什么样子,也许……我是说也许,我也自私的想过希望有人能陪着我,我不免会去这么想,但我不能这么做,德克萨斯,不是因为我有多高尚,而是因为,在我心里,你们的安稳比起我心里的安稳要更加重要,而是因为,我承担不了有人对我的付出,也承担不了可以避免的失去。”   德克萨斯安静着,微微抿紧唇。   “你是个好姑娘,德克萨斯,如果我身上没有缠着这么多危险,我很乐意和你一起这么走下去,去一个又一个不同的国家和城市看看,偶尔我们停歇下来,你还是会安静的听着我发那些鸡毛蒜皮的牢骚,可能你不愿意听,但我还是会讲。”   “别总是这么冷淡,在我眼里啊,你的那些过去其实没多沉重,也不足以让你觉得喘不过气,人们通常都只会看到一个人的表面,如果他不说话,人们就会当他是哑巴,如果他面对欺凌不反抗,他就会被当成软蛋,人们不会去想,他只是不想和傻子多费口舌,人们也不会想,他只是不愿意惹上麻烦。”   德克萨斯没有说话。   陈默看着她的脸。   “你可能不知道,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到了一丝熟悉,说不清的熟悉,就好像自己在照一面镜子,一面倒映出以前那个我的镜子。”   “你和以前的我很像,德克萨斯,真的很像,我们都不擅长接受突如其来的好意,我们都对旁边的一切充满了警惕,同样的沉默寡言,同样的用带着敌意的视线去试探靠近自己的一切。”   “不擅于表达,或者说,已经变得不擅于表达自己的看法,即使有所想法,也会告诉自己要做自己能做的事,不免因此变得畏首畏尾,也不免【&   “在他们眼里,我们都是不容易接触的人,在他们眼里,我们都是异类。”陈默说,他的目光温和下来。   “可我可能比你要幸运一些,那段时间里我的生活相比你安稳很多,于是我交到了一个愿意悉心教导我的朋友,他岁数比我大,像是我的兄长,尽管他的习惯可能有些糟糕,尽管其实他也是一个异类,可他会在我犯错的时候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蠢蛋,会替我一起骂那些说闲话的人傻逼,会揪着我的衣领想要揍我,即使他知道自己不是我的对手,知道我轻轻松松就能把他放翻在地,同样……他也会拼了命的去救我,想要拉我回头。”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德克萨斯忽然开口问。   她望着陈默。   即使她心里明白为什么,但德克萨斯只是想知道他的回答。   “喜欢这个词对我们这种人而言太轻巧了,德克萨斯,比起喜欢,我们更容易接受的是习惯,但习惯却很容易让人产生一些错觉,做出错误的判断,于是难免因此产生某种自己也无法分得清楚的执念。”   “……我听不懂。”   “因为我觉得你应该有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你也应该有机会去过上自己应该过上的生活,往后遇到一些相同的人,等到那时,才能慢慢分清楚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   “那,你呢?”   “我?”陈默顿了顿:“我的话,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也能有一个这样的机会,有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我会毫不犹豫去接受它。”   “我问的不是这个,我问的是……”   德克萨斯认真的看着陈默的脸,她最终没有将剩下的话语说出口。   陈默伸手理了理鲁珀鬓角的发丝。   他将德克萨斯那缕垂落的发丝轻轻拂到女孩耳后,德克萨斯没有去阻止他的动作。   他收回手。   德克萨斯听到他温声说。   “会有那天的,德克萨斯,只要我们都还活着,总会有那天。”   德克萨斯没有说话,他看着陈默收回的手,过了几秒,她偏过头。   “你今天比以前还要啰嗦。”她嫌弃的低声说。   陈默愣了一下。   “哈……”   他笑了声。   最终还是没能从德克萨斯口中得到她考虑的回答,但到了切城,陈默还是提前向在龙门的某家物流公司发送了一份电讯。 第四十六章 舍近求远,本末倒置   所有漂泊的人生都梦想着平静,童年,杜鹃花,正如所有平静的人生都幻想着伏特加,乐队与醉生梦死。   这句话来自于一位名叫弗朗索瓦兰的乌萨斯民间诗人,被印在离开切尔诺伯格后蛇放在驾驶座那份报纸的一角,用几种不同的语言写着,开车的德克萨斯不经意间瞥到了那行短短的文字。   是这样吗?   德克萨斯忍不住看了一眼闭上眼休息的蛇。   她不免想起了几天前蛇对自己的说的那些话,那天的蛇罕见的变得有些啰嗦,他平时虽然也很唠叨,可那天的他和德克萨斯熟悉的他不太一样。   蛇他有想起过自己的童年吗,他有想过平静的人生吗?   德克萨斯不知道,但德克萨斯偶尔会想起自己过去的日子,哪怕那些生活其实没多少可去怀念的,也称不上有多难忘,可她还是会想起,免不了会想起。   但人生是不能重来的,生活也没法像是日出日落般,你总知道它会在那儿,太阳落下还会照常升起。   9月1日   晴/9:【#   地平线尽头庞大的城市轮廓已经变得清晰可见。   汽车从对接层的港口驶入城市外环,沿着架起在外环的公路一路朝着城东而去,驶入城市的外围,目的地的位置位于龙门第七区,靠近边缘地带但也处于重要经济区域网络之中,地价因此相对便宜,交通便捷的同时兼顾中小型仓库的建造以及物流需要。   德克萨斯的目光一路望着窗外。   汽车驶上高架,因此城市的轮廓和建筑群变得无比清晰,龙门的繁华超越了德克萨斯以往见过的任何一座城市,可同时这里的光鲜亮丽同样令德克萨斯心里升起了一丝陌生。   陈默注意到了德克萨斯的目光。   车速放缓了一些。   “是不是很漂亮?”他忽然问,驾驶室座旁的车窗落下一半。   正午的阳光和煦,伴随窗外习习凉风,龙门不似乌萨斯般严寒冷酷,也没有莱塔尼亚的小雨绵延,它是座温暖的城市,至少看起来四季如春。   碧蓝的天空有白色的云缓缓飘过,清晰的视野里,映照在阳光下的城市仿佛散发着茁壮生机。   而在这里,一段对德克萨斯而言漫长又短暂的旅途即将迎来它的终点。   “这里就是龙门?”德克萨斯轻声开口,带着些许好奇。   “你会喜欢这里的,狗子。”陈默回答。   他看了一眼车外的城市,远出林立的市区,车水马龙的街道。   有些记忆在黑色的瞳孔深处匆忙浮现,却又很快被取代。   德克萨斯没能注意到他的这抹异常。   “龙门曾是我的家,以后,你也能在这里找到属于自己的生活。”   德克萨斯听到他说,又转过话题。   “不过生活迈出的第一步是首先填饱肚子,养活自己。”   “我知道。”   “我们快到了。”   车外,汽车停在某间公司前的广场,车内德克萨斯接过陈默准备好的资料文件,她的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看不出有多余的情绪。   “别紧张,走个过场而已。”   “我没紧张。”   “但我有点。”面对德克萨斯奇怪的眼神陈默说:“我现在的心情稍微有点复杂,你大概不会懂。”   “你可以解释给我听。”   “解释起来挺麻烦的。”陈默摇了摇头,他看着打开车门的德克萨斯,“我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   “你不和我一起?”德克萨斯下意识问。   “面试的人是你,不是我。”   “嗯。”   德克萨斯走下车,她走到门口抬头望着一眼面前这间公司上陌生的标志,陈默注视着她的背影,德克萨斯回过头时,他们的目光交汇在半空,她看到站在车前的蛇朝自己摆了摆手掌。   德克萨斯觉得那个动作有点熟悉。   她想起来。   那动作让德克萨斯像是小的时候在叙拉古伊莎小姐站在学校门口望着自己进去。   也是这样,当自己回过头,看到伊莎小姐对着自己摆手。   区别只是她脸上常带着温和的微笑。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德克萨斯还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   她收回目光。   也许她心里其实清楚,不,他和蛇都清楚,他们大概就要在这里分别了。   就和善良温柔的伊莎小姐一样。   小时候的德克萨斯想过长大,却没想好过长大后的自己会去做什么,直到她真的长大,才发现有些自己以为熟悉的东西,永远不会改变的人和事都在这个过程中悄悄离她远去,只能偶尔浮现在模糊残缺的记忆片段里。   德克萨斯心里忽然涌起一种莫名的情绪,像是不舍,可又说不清楚那里不舍,应该说是不习惯,尽管这天迟早会来,她也有过准备,可当它真的发生后,德克萨斯还是难以说服自己平静。   她只好收回目光,装作平淡的样子,走进企鹅物流的大门。   直到鲁珀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陈默才收回目光。   他坐回车里。   忽然失去了一个长久陪在自己身边的人还是让他有一种短促的失落,但很快陈默就平复了这种情绪。   因为陈默知道,德克萨斯该属于哪儿。   真正的分别常常是这样,没有大呼小叫,没有长篇大论,真正的分别通常是在一个温和的下午,阳光正好,对彼此摆了摆手,说几句平常的话,然后就失去联系。   因为早在决定分开之前,其实双方心里都已经心知肚明。   有些话不用说出口,能说出口的话也大多没什么意义。   陈默望着车前宽阔的道路,时隔几年他再一次回到了龙门,仿佛每次回来龙门都能给他带来点别的花样,每次回龙门的目的不同,心情也天差地别。   上一次回龙门是在三年前,在龙门发生了很多事,离开前也决定了往后余生再也不与这座让他又爱又恨的城市扯上多余的关系。   从此以后,龙门是龙门,陈默是陈默,恩怨已了,再无瓜葛。   可世俗辗转里,往往有很多东西是说不清的,从在伦蒂尼姆再遇到陈晖洁的那刻起,有些事就被改变了。   偏执的陈让人觉得难以应付,偏执又要强的陈晖洁打破了陈默原本为自己设想好的道路,将他又一次和龙门绑在了一起。   对陈而言,龙门是她的家,是她的归处,这里有她尽管别扭却无法斩断的亲情,这里也有她从小到大的所有记忆。   但陈默不一样,龙门从很早起就已经不再是陈默的家,龙门留给陈默的记忆也大多成了他的阻碍,龙门不是陈默的归处,相反龙门对他而言是一道沉重的枷锁,而他终于决定好了要斩断这份枷锁,抛掉过往的时候,陈晖洁偏偏又冒了出来。   离了龙门,陈默可以活的更自在,离了龙门,了无牵挂的陈默可以踏上任何他想走的道路,但陈却拉住了他,将他重新拉回了陈晖洁自私的所希望的,对陈默而言却是某种枷锁的龙门。   在这里陈默得不到任何宽慰,在龙门,他也得不到任何喘息。   可陈默终究还是回来了。   当初决然告诉魏彦吾从此以后与龙门再无瓜葛的他厚颜无耻的再次回到了龙门土地上。   但陈默却不能去怪陈,他也没法去怪陈是因为自己瞒着陈很多没法告诉陈的事,才让陈错以为龙门也可以成为自己的归宿。   某种程度上来说,陈默迁就着陈晖洁,迁就着她心里那些看似美好的幻想,迁就着陈一厢情愿的想法,也迁就着陈晖洁那种要强到让人觉得固执难以应付的性格。   他不得不去迁就陈,因为从小时候起,他就清楚陈的性格,所以往后陈再如何变本加厉他也不会感到丝毫意外,而清楚这些的陈默,自然得去迁就着陈。   他要给陈心里留下一些让陈觉得自己能做到的美好,要让陈觉得自己不是个累赘,也不是个只会给人带来坏事的扫把星。   因为对陈而言,龙门的确是她最好的归处,离了龙门后,陈晖洁心里那些正直的想法,那些让人觉得可笑的想法,她的理想在这片大地上再难有去处。   陈会失望,踌躇,迷茫,也许她能明白这些,在经历一些苦难和挫折后她能纠正自己过去一些天真的想法,她能重新为自己找到一条新的道路。   但不该是这样。   陈的人生不该是一路磕磕碰碰,也不该沦落到和他一般,步履维艰。   ——————   龙门外环,废旧城区。   身后的废楼内,全副武装的行动组成员将一个个嫌疑人押解出废楼的门口,几辆爆废的汽车堵在街道中央,紧急灭火后升起浓烟。   狐狸挥手扇了扇。   “队长。”   “报告情况。”   “根据情报线索显示,藏匿在此处的七名嫌疑人具以成功被捕,我方无人员伤亡。”   “一组留下看守,等近卫局的人抵达后,将犯人移交给他们,其他人收队。”   “是。”   警员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有事说事。”   “是这样,队长,咱们这次没有通知督察组就事先接手了他们的案子,等近卫局的人来了之后,我怕双方会起冲突,您也知道,督察组那些老警员做事一个比一个横,万一大家起了冲突,我担心只留下一组会有风险。”   “担心?你也是一组的,怕被揍?”   狐狸直直的看着那名队员。   “这哪儿能啊,队长,你可别冤枉我,我只是觉得保险起见,把二组的人也留下会更好。”对方急忙解释道,又小声说:“这事咱们理亏,真打起来咱们的人不占理,打赢了说不过去,万一,我是说万一打输了,也不好看不是?”   “嗯,是有点道理。”   “那我去通知二组。”对方转过身。   “不必。”狐狸笑了笑,她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我是说,要打输了,你知道后果的?”   “那,打赢了呢?”   “打赢了督察组那边要过来找我麻烦,你说是谁的错?”狐狸问,收回手提醒道:“记得要妥善处理,妥善,明不明白?”   “明白。”   对方下意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不明白?”   “不明白就用点心明白。”   接到电话的时候狐狸很明显愣了愣。   屏幕上是一串陌生的号码,狐狸已经猜到了电话背后的主人是谁,因为除了那家伙以外,大概没人会打这个许久不用的号码给自己了。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   隔了几秒狐狸才按下了接听键。   狐狸发誓,如果开口之后对面是那个不开眼的推销公司,她一定让对方和对方的公司后悔胡乱拨号。   安静了一小会,对面响起了一个询问的声音。   “……狐狸?”   “……”   狐狸握着电话的手指下意识握紧了些,目光闪烁了一下。   “回来了?”   对面短暂的安静,隔了几秒狐狸才听到回答。   “刚到。”   “在哪儿【<   “下环,东三路附近的大桥。”   “知道了,站在那里别动,我过去接你。”   电话里狐狸的声音似乎有些匆忙,陈默心里知道原因。   他半开玩笑的回答。   “我跑不了的。”   “我说,别动。”   狐狸的声音不容置疑的像是命令。   人流在下环的街道汇聚,龙门的街头通常车水马龙的密集,狐狸停下车,目光在穿梭的人潮间寻找着什么。   人来人往间,她的视线忽然停了下来。   停在十几米外大桥畔的长椅上。   背对着狐狸方向的男人坐在沿河一颗树下的长椅眺望着面前宽阔的河道,有几艘船正缓缓从河面驶过,他一旁的人工河流中端架起的高大桥梁,车流从上驶过。   耳畔嘈杂的声音忽然在这一刻安静下来。   狐狸望着他坐在长椅上的背影。   她走了过去,就像是好多年前,好多年前,狐狸站在安置营里看着他走上那辆不知通往何处的汽车,看着坐在车上的他离自己越来越远。   而现在,狐狸终于有能力向着他走去。   还是在这座让他们都感到陌生和熟悉的龙门,不同的是安置营已经成为了龙门的一段过去,而狗子和狐狸都长大了。   即使他们都在长大的过程中失去了彼此。   ps:幕间都是苏狐狸。 第四十七章 悔不当初苏狐狸   活着的意义,就是在你觉得快要死的时候,划过你脑海内的那些事物。   有时候,你以为它们并不重要,可一旦当人真正将要永远失去时,你才会幡然醒悟,明白很多以前自己错以为不重要的东西,原来并不是不重要,而是重要到已经变成了你的某个习惯,某个一旦离开,就会茫然失措的习惯。   狐狸并没有开口喊坐在河堤长椅前的陈默。   直到狐狸站在了他身后。   陈默感觉有什么东西搭在了自己肩头,他垂下视线,那是一双白皙的手指,骨节分明,手指纤细。   “来了?”   “在看什么?”狐狸问,她俯下身,贴在陈默背后,下巴好像要搁在他肩头,视线顺着他的方向朝着人工河宽阔的河面望去。   “两年不见,龙门……好像又多出了一些变化。”陈默说。   “我来之前你就一直在这里看着?”   “是啊。”   “看出些什么了吗?”   “还没有,你来的太快了。”   河对岸的街道和建筑,道路两旁的行道树变得很小,仿佛两根手指就能捏在手里,河水湍湍流过。   陈默微微偏过头。   垂下的橙发挡住了狐狸的小半张脸,随着狐狸脸庞的靠近,陈默鼻尖嗅到了狐狸发丝间散逸的某种淡淡的气息,夹着还未散去彻底的硝烟。   琥珀色的眸子仿佛注意到了陈默的目光,狐狸转过视线,他们的目光在即将的距离下交汇,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挺了下来。   尽管河岸两旁依然人流涌动。   狐狸的双手忽然从背后揽住了陈默的脖颈,交叉在他身前,她靠在陈默背后,那动作好似某种恶作剧。   她能感觉到陈默的身体微微僵硬下来,很快又放松下去。   “怎么了吗?”   陈默感受着狐狸从身后抱住自己的动作,从狐狸紧贴着背后传来的温度。   “没什么。”   狐狸淡淡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陈默像是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我这不是活着回来了吗,狐狸。”   狐狸没有回答,她闭上眼,一会后才重新睁开,她听到了陈默的话语。   “我知道。”她说。   直到真正确认陈默之后,狐狸才敢肯定他回来了,活着回到了龙门。   狐狸松开手。   “我不过是想再确认一下。”她补充道。   ————————   龙门,上环   大衣被挂在椅后。   穿着衬衣和黑色马甲的陈默坐在桌前打量着狐狸的豪华公寓。   “你这里挺大的啊,以前没来过。”   他转过头问厨房里的狐狸。   狐狸抬头看了他一眼。   “还行,你离开龙门后我接手的一件新案子,前主犯了事,属于局里内销所以价钱还算公道。”   “那挺好,之前我们待得那地方。”   “我很久没回去过了。”   狐狸说着走过来将装着食物的餐盘放在厨房的桌上,她一边解开系在身上的围裙,一边拉开椅子在陈默对面坐下。   陈默看着那盘刚炒好的西红柿蛋炒饭。   “我大老远回来,你就给我吃这个?”   陈默拿起插在炒饭上的勺子,看着对面的狐狸。   “有得吃就不错了,挑三拣四。”   狐狸别了别嘴,倒了一杯水推到陈默身前。   那动作仿佛在说,顶多再给你加杯凉水,已经很公道了。   “卡兹戴尔那边的事都解决了?”   她看着拿着勺子一口口吃着炒饭的陈默,随口问道。   “差不多了,他们的战争结束,之后就没我什么事了,我留在那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他们没给你封个爵位啊什么的?陈伯【~$   狐狸右手撑着下巴,奇怪的看着陈默,头顶橙色尖耳微微趴着,耳廓内露出显眼的白色绒毛,她坐在陈默对面,背着光,身后是宽大的落地窗外龙门远去市区林立的高楼,再往远去,是林立在钢铁森林中的中央公园。   “说起这个,他们原本是想给我封个爵位的,指不定还有块不小的封地。”陈默晃了晃手里的勺子:“但我拒绝了。”   “哦,为什么?”   “因为有个沃尔珀给我写信,在信里拐弯抹角的希望我能快点回来,所以当卡兹戴尔准备封赏我的时候,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他们的封赏。”   陈默看着狐狸,他嘴角露出笑容。   “这个理由怎样?”他问。   “还行吧。”狐狸干巴巴的回答。“看到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就想着,你差不多是该要回来了,虽然心里有些准备,但老实说,还是挺意外的。”   “意外?难道不是惊喜?”陈默故意问。   “哈,那倒也没错。”狐狸翘着嘴角,大方的没有反驳陈默的调侃,事实上她现在心情真的很不错。   “不过我想,某些人一回来就想到联系我的原因,大概是因为还不知道自己家在哪儿吧?”狐狸又说。   “……”   家,狐狸嘴里忽然冒出了这个词语,陈默愣了愣,那抹稍纵即逝的神情落在了狐狸眼底。   家是个陌生的词语。   是啊,好像在不知不觉间,陈默在龙门忽然有了一个属于他的家,属于他的家人,还有一名年幼的,但身上流着和他同一种血液的亲人。   但狐狸呢,随口说出这句话的狐狸,她心里又是怎么想的。   陈默不知道,但陈默知道,以前的狐狸和他是同一种想法,他们都没想过在这片大地上自己还能重新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拥有新的家人,狐狸的家人就只剩下了她的狗子,可现在他的狗子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我在你这里也是一样的。”陈默忽然说。   狐狸的笑容顿了顿,缓缓沉寂下去,她看着说出这句话的陈默。   “你这话陈晖洁听了会怎么想?”狐狸问。   “哇,这块番茄怎么这么酸。”陈默砸了砸嘴,像是没有听到狐狸话,他拿起放在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大口,才轻轻松了口气。   狐狸好笑的看着他夸张做作的表演,头顶的耳朵轻轻抖了抖。   “你一定要这样和我互相挑刺?”狐狸说。   “你挑的头。”   “真是稀奇,你什么时候也变得的尖酸了。”   狐狸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打量着陈默的脸。   “说起这个,我这一路上可是练了不少。”   “哦,和谁?”狐狸问。   “朋友。”   “新朋友吧,朋友嘛,你的新朋友还真不少呢,狗子。”狐狸微微眯着眼似笑非笑的看着陈默。   “好说。”   “好说那就说来听听。”狐狸微微侧过头,另一只放在桌上的手,食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做出一副等待的模样。   陈默摇了摇头,狐狸那副好奇的样子肯定憋着坏。   “你别打歪主意。”他忍不住说。   “我哪儿敢。”狐狸急忙回答。   陈默看着她。【~   “干嘛一脸不信的看着我?”狐狸笑着问。   “你说呢,狐狸。”   “好吧,好吧,我不问行了吧。”狐狸没好气的回答,又转过话题:“你这次回来,应该不会再走了吧?”   在陈默面前,严肃缜密的苏警司往往会露出一副让人意想不到的样子,像是符合她原本年纪该有的生活。   “……”   陈默没有回答,狐狸看着沉默的他,原本轻松的眼神慢慢晦暗下去。   “……这次又要去哪儿?”   “乌萨斯。”   “那……离龙门还不算太远。”   “是不太远。”   “几时走?”   “还没决定,想来不会太久。”陈默说:“我离开前就不通知你了,狐狸,你有你的事业,过来的时候你身上那股硝烟味还没完全散去。”   “你发现了啊。”狐狸说,可脸上却没有露出丝毫意外。   “你不是都叫我陈黑犬了吗。”   陈默打趣道,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呵。”狐狸笑了一声,笑容散去,平静下来:“这次要离开多久?”   “还不清楚,顺利的话几个月就能回来。”   “不顺利呢?”   “……老实说,我还没想过。”陈默说。   顺利的话,等他找到塔露拉就会带着小塔回来,但如果不顺利的话,如果小塔不愿意回到龙门,如果小塔已经有了她放不下也必须要留下的事业。   陈默没想过,自己要怎么带她回来。   “但不管是否顺利,我都会回来,在处理完可能遇到的事后,我就会回来。”   “……”狐狸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她问:“你打算怎么告诉陈晖洁这件事?”   “我已经想好该怎么告诉她了。”   “你觉得她会同意让你离开?”   “应该会。”   “应该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狐狸。”陈默看着狐狸的脸,他说:“但我知道,这件事就算我不去做,总有一天陈也会去,而你也知道,以我和魏彦吾的关系,他不可能让我一直留在龙门。”   “你终于肯承认了。”   狐狸说,她叹了口气。   “你和魏长官之间,就连陈晖洁也不行?”狐狸问。   “和陈无关,魏彦吾想要的是龙门的稳定,从一开始,龙门这座城就没有给我留下过位置。”   “是伦蒂尼姆的时候……”   狐狸的话语停了下来,她终究没能说的那么直白。   “你还瞒着我什么,狗子,到底是什么让你甚至不愿意向我开口,一定要非让我逼你你才愿意透露一点。”   “可你帮不了我,狐狸,就算我告诉你你也帮不了我,在这件事上没人能帮我,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陈默看着狐狸的眼睛,狐狸眼里倒映着他的脸庞。   狐狸张了张口。   “就算你不说,我多少也能猜到一点,能让魏长官忌惮的势力没有几个,而你……除了炎国以外,我想不到还能有别处,可我也不愿意朝着大炎去想,去想明明你终于可能停下,却还要过着这种四处漂泊的日子。”狐狸说,又问:“要是我能早点想到这些,在伦蒂尼姆的时候,我是不是不该放任陈晖洁去找你?”   “你觉得自己做错了吗?”   “如果陈晖洁没去找你,你是不是不会再回龙门?”狐狸没有回答,她反问道。   “……是。”   “那我后悔了,狗子。”狐狸说:“当初去找你的人应该是我,要是当初我清楚这些,我没把希望放在陈晖洁身上,那当初我就该和你一起离开龙门,我以为陈晖洁能给你你想要的生活,我以为陈晖洁能让你留下来。”   狐狸笑了笑。   没再继续说下去。   陈默伸出手,他摸了摸狐狸的头顶软软的耳朵,他想起了自己刚回龙门时,狐狸从身后抱住自己的场景。   他心里清楚狐狸想要的是什么。   他从来清楚。   “那儿有那么多如果,狐狸,我们都知道,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有些事做下了就是做下了,就算当初是你也是一样的结果,对我而言,不管是你也好,陈也好,我所希望的从来只有一件事,我希望你们能平安的活着。”   “好话都让你给说完了。”狐狸无奈的看着他,没有理会他落在自己尖耳上的手指,“你还想摸到什么时候?”   “这么小气?”   “那你也让我摸摸。”狐狸说着伸出手就要去揪陈默的耳朵,陈默抓住了她的手腕。   “男孩的耳朵是不能随便让人乱摸的。”   “谁说的。”   “我母亲。”   “……”   狐狸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最终收回手。   “那你就打算一直在外面,陈晖洁,还有你的女儿,你就打算把她们留在龙门?”   狐狸问。   “陈在龙门很好,她心里那些想法,只有在龙门才有机会去实现,至于……小默,总好过和我一起颠沛流离,我不喜欢魏彦吾,但我也不能否认,龙门和他能保证小默和陈的安稳。”   “你把奢望丢给别人。”狐狸说。   “他们是亲人。”陈默纠正道。   “你呢?”狐狸忽然问。“你有没有问过陈晖洁的想法,你有没有想过,陈晖洁会怎么看?狗子,我该说,你好像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现在的身份。”   “……”   陈默没法去否认狐狸的问题,他也没法做出回答。   炎国是压在陈默身上的一座大山,很多年前,他以为压在自己身上的是魏彦吾和龙门,可当他终于有能力反抗这些回到龙门后,他才发现,原来魏彦吾和他的龙门都不过只是一个开始。   他们身后站着更大的阴影,魏彦吾不过是什么都没有去做,他不过是选择了最恰当的处理方式,唯一的错误只是让自己认识了陈晖洁和塔露拉。   很多年以后的现在。   在卡兹戴尔时,陈默才终于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了自己究竟需要面对的是什么。   他唯一能【%   他的一厢情愿。 第四十八章 一介草民陈某人   陈默没有去回答狐狸的问题,也许正如狐狸说的,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或许是他还没有准好准备,准备在自己的人生中将要迎来两个同自己性命相依的人。   陈默希望能将自己最好的一切都给她们,他希望自己能给她们一个幸福美满的生活,陈默想这么做,可现实却恰恰相反,现实是他只能尽我所能让她们余生安稳。   因他是所谓的炎国皇室,是所谓的武王,在陈默亲手了结了他的性命之后,取代了原本属于他的身份和人生,而在炎国,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正凝视着他,恰似等待着终有一日陈默必将承担起自己身上与生俱来的因果。   陈默看不到那因果的结局究竟如何。   他能想象,假使他决定去面对它时,他的过往便将好似脆弱的沙堆般在潮水洪流之下土崩瓦解,连同那些他所重视的,愿意与他一同去承担这些的人。   比如眼前的狐狸,比如陈,比如陈默还未蒙面的女儿。   面对着陈默的一言不发。   狐狸最终没有选择继续追问下去。   也许这个问题很轻易就能找到答案,但狐狸知道的是,对于他面前的陈默而言,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是他想找到的。   没有人再比坐在自己对面的陈默更希望得到答案,因为这个答案的本身就牵系在他自己身上。   你要说他是个重情的人吧,好几次明明自己想方设法的想让她回头,让他留下,他却偏偏装作视而不见,甚至宁愿翻脸,甚至在没有确定之前,想过要干掉威胁他的人。   可你要说他是个凉薄的人,似乎也不对,如果他真的凉薄,他就不会在动手的时候有所犹豫,如果他要是真的凉薄,何必将这些问题都留给自己。   情义能值几个钱?   情义分文不值,可这东西也很奇怪,你明明知道它没什么用处,偏偏却又放不下。   狐狸想,陈默自己肯定是知道的,以她对陈默的了解,这个凡是喜欢多做几手准备的人,如果有得选,他这时候大抵就会去找几个听上去不靠谱的借口。   但陈默没有回答。   他的没有回答就像是在印证在这件事上,其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没有多余的选择。   狐狸想,也许自己当初不该让陈晖洁追上去的,在狗子离开的时候,她就应该遵照魏彦吾的命令,避免陈晖洁和他之间产生更多的接触,那样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让龙门困住了他。   让他被牵绊住了脚步。   可狐狸同样不想就这样失去他,狐狸不知道,一旦当自己再失去他的音讯后,她还能有几个十年等着他再回来。   可能到自己的老的那天,可能到自己已经死了,也不会在收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他就那样,随随便便找一个地方,孤独的将自己藏起来,他就那样,随随便便让自己死在某个地方。   狐狸很舍不得。   她觉得自己一定后悔,后悔为什么在伦蒂尼姆时没有放任陈晖洁过去。   到头来,不管是选什么,狐狸都会后悔。   他们同时沉默下来,沉默中狐狸安静的凝视着陈默平静的脸,他的黑发比上次见到时要稍长了一些,脸上还带着些风尘仆仆的气息。   好像自己刚在龙门见到他也是这样,他似乎一直在走,像个漫途的行人,从未真正停下过自己的脚步。   “怎么一直看着我?”陈默开口打破了安静的气氛。   “趁你还没离开多看两眼咯。”   狐狸顺口回答。   这记直球来的又准又狠,陈默想,如果换成是德克萨斯,他免得不得要多胡扯两句,可这句话由狐狸说出口,好似没什么好让人觉得惊讶的。   “狐狸,你说要是陈到时候不让我走,我该怎么说?”   “你怎么问起我来了。”   “你歪点子多。”   “呵,听上去不是什么好话。”狐狸拍了拍桌子:“什么叫我歪点子多,解释一下?”   “你刚不是还……”   “唉,这我可管不着,陈大人,这是您的家事,你怎得还问起我来了?”   狐狸打断了陈默的话,阴阳怪气的语调,配合着狐狸一副故作高调的姿态,陈默的眼角抽了抽。   他甚至能闻到狐狸话语中那种毫不掩饰的尖酸。   “你一定要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难道不是事实?”   狐狸反问,一句话将陈默噎的说不出话。   某种程度上,狐狸很擅长膈应人,除非是她不想,否则以苏警官的人生阅历,能怼的大部分人说不出话。   下到三道九流,上到政治官场,狐狸肚子里的弯弯绕绕恐怕连她自己也数不清楚。   陈默叹着气连连摇头。   又听到狐狸说:“陈晖洁最近在近卫局里弄出的动静不小,她和她那名斐迪亚长官,要我说如果不是看在她背后是魏长官的面上,她恐怕要吃不少苦头。”   “魏彦吾的意思?”陈默问。   “不好说,在我看来,她不是名当官的料,做个一线警员还好,可要是想继承这座龙门,以她的性格很难。”   “是吗?但我要说,狐狸,要是龙门全是你这种警员,那龙门还是早点完蛋的好。”   “这就忍不住了?”狐狸直直的看着陈默问。   “哪儿的话,就事论事。”陈默说:“陈她,也许的确让人觉得难以应付了点,但龙门缺的不正是她这种人,近卫局的条条框框也快二十多年了,这座城市还有多少人记得当初的近卫局是什么模样,记得龙门是什么模样?”   陈默问,他看着狐狸,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这只沃尔珀的那个夜晚。   下着小雨,龙门街头的夜市喧嚣热闹,那时的他们不像现在这么熟悉,那时候他们还对彼此都抱着警惕。   一转眼,已经过去了好久。   “我记得当初刚来龙门的时候,某人还借着喝醉的样子装模作样和我抱怨过一番。”   狐狸疑惑着蹙起眉头。   “……有这事儿?”   “兴许是我记错了。”陈默不确定的回答。   “那肯定是你记错了。”狐狸点了点头,又说:“还有你回来这件事,魏长官已经知道了。”   “你告的密?”   “什么叫告密,这叫奉公职守,别忘了我一直是龙门的警员。”   “……这时候你想起来了。”   “有什么不满欢迎你去近卫局投诉。”   “你们官官相护,我一介平民怎么敢。”陈默说,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我想起来有件事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说来听听?”   “城东的近卫局公墓,我父母的墓地旁,我想在那里买块墓地。”   “……”   “我记得那边的墓地,一般人是买不到的。”陈默补充道。   狐狸看着陈默,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就那么静静的看了陈默几秒。   “怎么不说话?”陈默问。   “这事倒不怎么难,不过你得告诉我原因。不然我帮不了这个忙。”   “你以为我是给自己准备的?”   “我可没说。”   “但你的眼神好像就在这么想。”陈默说:“放心,不是给我的,是另一个人,一个也许有些可怜的家伙,尽管嘴上不承认,但我觉得他肯定想留在他们身边。”   陈默想,他们肯定也希望他陪在自己身边,好让他们一家团聚。   他一路带着那份骨灰,放在携带巨阙的盒下,从卡兹戴尔辗转到维多利亚,最后回到龙门,他想着,他已经抢走了原本属于人家的姓名和人生,总不能还将他留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放任他去做一名孤魂野鬼。   人已经死了,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陈默听不到,可无论怎样,他还是得回家,回到他亲人的身旁。   所以,陈默把他带回来了。   也算是力尽所能偿还了自己曾经欠下的债,纵使是自己亲手杀了他。   说来有些可笑,可笑的甚至让陈默自己都觉得是为了说服自己心安理得的虚伪,作呕。   狐狸很识趣的没有去问起。   没有问起陈默嘴里的那个人和他们指的是谁,但狐狸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一个模糊的让人感叹的答案。   既然狐狸能够猜到他和炎国有着重重的联系,自然狐狸也能够想到,也许留他在这里的父母,他们真的是他的父母吗?   到最后,连这份唯一能让人信任的关系也成了谎言。   狐狸眨了眨眼。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发酸,可看着对面的陈默,他好像没什么感觉,甚至一脸习以为常的平淡。   这一刻的狐狸宁肯他告诉自己,那块墓地是他为自己准备的,也好过听他平静的说出是替另一个人。   “怎么了,同情我?”注意到狐狸神情的陈默问。   “哈,都不知道你在得意个什么劲。”狐狸别着嘴说。   “我哪儿有什么好得意的……”陈默笑着说。   狐狸觉得那张脸上的笑容真是可恶,可恶的让人无奈又心酸。   ——————   龙门近卫局   3:45P.M   “我不同意!”办公室内,年轻的警员注视着办公桌的斐迪亚。   她垂下的手掌死死握紧,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陈警员,我是在告诉你这件事的处置结果,还有,注意你对上司讲话的态度,我不记得近卫局里培养过只会大呼小叫的痞子。”   “我……抱歉,长官。”陈轻轻吸了口气,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我只是没法接受这个结果,我们花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用在贫民区上,难道什么也不做就放弃了吗,那之前的规划呢,还有我们做的努力,全白干了?!九,我们都清楚贫民区的人过着怎样的生活,他们面对的问题,龙门能为他们做什么,难道他们就不算是龙门的一员?”   “你在教我,还是你觉得我会糊涂到连这些都分不清?我比你更了解龙门,陈,结果已经很清楚了,现在谈论这个话题为时尚早,贫民区的议案到此为此,关于之后的安排也不是你我能决定的。”   斐迪亚平静的回答,看着面前的下属憋着怒火的表情轻叹了口气:“我希望你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陈警员。”   “我一直明白。”陈回答,可紧紧握紧的双方仿佛在印证着她此刻的心情。   斐迪亚了解这名下属,她太冲动了,不如说,她有着超出常人的执着和某种坚持,有一些自己的想法,尽管有些天真。   “关于我给您和近卫局带来这些的麻烦,我很抱歉,长官。”陈说:“但这并不代表在这件事上我认同您的看法,我坚持自己的观点。”   “只要你不继续给我惹出事来就好。”   “我恐怕很难保证。”   “你给我适可而止!陈晖洁,你以为我是在求你?”斐迪亚站起身,他指着桌上那份文件,话语平缓了些,看着面前不忿的年轻警员,魏的这个侄女令她有些头疼,倒不是说她有多蠢,她很优秀,可太较真,而在龙门的有些问题上,是没法分的那么清楚的。   “不要在继续插手贫民区感染者的事情了,这不是现在的你能够去接触的,这些事务背后牵扯到的利害,也不是你一个小小的近卫局警员能决定的,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是的,我明白,但我却没法当做视而不见,我不是瞎子,长官,我有眼睛,分得清好恶,看得明现实。”   “呵……”斐迪亚冷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你看见的不是有人想让你看见的,陈,你还年轻,也许以后你有能力来谈论这些,但不是现在,现在做好你自己的本职工作,服从命令。”   陈咬了咬牙,终究没有反驳。   “……是。”   “没什么事就出去吧,后续的撤离工作,你也不用去了。”   “长官……”   “回去好好想想,多陪陪小默。”   看着年轻警员离去的背影,斐迪亚重重叹了口气,她重新拿起放在桌上的文件,详细端详着上面的签署命令,最终轻轻摇了摇头。   还不到时候,她心里清楚,可她心里同样清楚,这件事如果一直拖下去,总是不行的,可如今的龙门仿佛就像对这个问题视而不见。   脸色阴沉的陈离开了长官办公室,她阴郁的脸色加上刚从办公室内传来的争吵声令不少注意到她的警员噤若寒蝉。   “陈sir?”有人试探着开口喊住了陈。   那双冰冷的眼睛望过去时,后者瞬间严肃的挺直了身体。   “什么事?”   “呃,那家伙又来了。”那名警员愣了愣,无奈的回答:“今天的阵仗比前几天还大,你要不出去看看?”   正在气头上的陈脸色更阴沉了些。   “不用理会。”   她知道,就算以扰乱治安的罪名将对方抓起来,要不了多久也会被保释出去,陈不是没这么做过,那种随意玩弄龙门治安法的行为反而更令她没什么好感。   而这也不过是潜藏在龙门诸多问题中最微小的缩影之一。 第四十九章 狐狸是个软心肠   龙门,中城区新界。   近卫局新界中城区北下水警局分区位于理查德大道附近,下水比邻中环、太埔,地处龙门上城区中西方向,是龙门最西部主要经济区,同时也是最大的集散中心与货物中转站,这里坐拥着龙门大多数对外贸易公司与大宗实物交易平台,区域人口往来频繁密集,因此事故相对频发,同时向南靠近下城区,尤其是和贫民区所属的第九至十三区相隔不远,此处设有六个警务办事处,是近卫局刑事侦查部历年来重点观察区域之一。   3:40P.M   陈默的车停在了狐狸公寓大楼下的私人车库,他是坐新界地铁到的这个位置,由于上了些年纪,在加上许久没有融入过现代社会的正常生活,龙门发达的交通网络让他花了些时间。   狐狸虽然嘴里酸溜溜的说某些人是因为找不到家才想起她这个孤家寡人,但还是老老实实告诉了陈默陈晖洁现在工作的地方,用狐狸的说法就是。   与其我告诉你她住在哪儿,你过去空跑一趟,干脆你直接去局里找不就好了,不过你最好想想见到之后该怎么说,提醒你一点,估计陈晖洁可没我这么好糊弄。   事实上,陈默是真找不到家。   平平常常的话语,从她嘴里冒出来,配合着她嘴角意味不明的讥讽,冒着一股阴阳怪气的刻薄尖酸味。   也无怪陈默会用这么多词语来形容当时的狐狸,因为狐狸虚伪的笑容上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深重怨念。   她最终答应了帮陈默那个忙,不过作为交换,陈默必须也帮她一个小忙。   “很合理吧,你帮我这忙,连墓地的钱也给你省了?”   她不怀好意的说。   以陈默对狐狸的了解,她嘴里说着轻描淡写的小忙,一般准没什么好事儿。   “这么大方?”陈默怀疑的盯着狐狸的脸,没有立刻拒绝。   “可不。”   “可我怎么就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对劲呢?”陈默不确定的说。   “不信我拉倒,墓地的事你自己想办法解决,啊,我忘了,按某人现在的身份来看,似乎不具备在龙门置办产业的资格呢。”   她撑在下巴侧的手指轻轻敲打着。   “当然,你也可以去找陈晖洁,以她的能力应该也可以帮你解决这件事咯,可你要怎么对她说呢,而且陈晖洁真的会为了这点小事滥用权力?”   “……”   陈默的表情在狐狸的话语下一点点被瓦解,逐渐变得恶劣起来。   “苏狐狸,你真要做这么绝?”陈默问。   “唉,别这么叫,公私分明,叫我苏璃或者苏警官。”狐狸急忙摇头纠正陈默的称呼,一脸的正直。   “以咱们的关系?”   “话不能乱说,我们有什么关系……”狐狸大声问。   陈默一副重新认识了狐狸的眼神看着她,深叹了口气:“小看你了啊,先说好,帮忙可以,但我在龙门做事,魏彦吾那儿你自己去解释。”   “没问题。”狐狸回答的很爽快。   陈默心里反而没底。   “不再考虑一下,我是说,魏彦吾可能会对我动手有意见。”   “说的你好像在过乎魏长官的想法一样,狗子。”   “我是在你为着想。”   “谢谢了啊,但我既然敢让你帮忙,肯定事先考虑过魏长官的态度,而且这事就算我不提,你也会碰上,躲不开,避不掉。”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到时候你就知道。”   “你这卖关子的毛病和到底学的谁。”陈默一脸不屑。   狐狸笑而不语,只是看着陈默,此时无声胜有声。   陈默对此视而不见。   “魏彦吾会同意?”他又问。   “难不成你觉得还和两年前在外环区那次一样?”狐狸反问。“说起来,那次借着着你们的动作,龙门可是好好清理了一顿下城区的势力,虽然近卫局本身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损伤,但却给整个近卫局和龙门都提了一个醒,这两年借着那件事的影响,魏长官也有了充分的理由整饬近卫局内一些过去不便动手的内部腐坏,到头来却是龙门得了便宜。”   狐狸看着陈默。   “我原本还以为……”   “以为什么?”   “不是你和魏长官一开始就串通好的?”狐狸说,但话语却不像是疑问。   “你觉得呢?”陈默明知故问。   “不清楚。”狐狸说着摇了摇头:“当初你孤身回的龙门,魏长官的态度我很清楚,他从没有想过要和你取的任何联系,甚至我本身就是负责对你监视,你也从不隐藏对我的警惕,从这方面来看,你们似乎没有任何串通的可能,而且后来伦蒂尼姆的事也证明了这点。”   “那你猜的真准,不过我要申明的一点是,即使是现在,我和魏彦吾之间的过节也不少,老家伙不愿意见到我,我也不想见到他。”   “怕不是陈晖洁的事,不知道该怎么交代吧,换做是我,我也不想见他,见了面该怎么称呼?你心里肯定很不爽吧。”   “我?不可能,怎么可能,哈,呵。”   陈默夸张的笑着,那番模样多多少少有点亏心。   狐狸大概希望他露出这样反应,陈默想,不过也只有在狐狸面前才能这样,其实也蛮有趣。   “哦,也不反对嘛?”   “明知故问,狐狸,事实上当时我的确和魏彦吾做了一笔交易,我不信你没有私下调查过。”   “你是说神城制药遗留下来的财产,我说怎么后头没了音讯。”狐狸说,又补充道:“还有,你转移话题的方式真的很拙劣。”   拙劣就拙劣吧,陈某人不是很想谈这事儿。   “还有和龙门的贸易许可,包括诸多后来拟定的商业往来合约以及部分龙门商品的产权和隐性资产,总之,其实我也不是一无所得。”   “这件事我知道,那个塞什么来着的瓦伊凡,我在龙门和她碰过面。”狐狸说:“这么说,你还真靠着龙门得到的这些东西在哥伦比亚弄了一间公司?”   “其实你还可以装的更像一点儿的。”陈默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比如你刚才那句话就应该更疑惑些,你觉得咱们认识多久了。”   他试图找回一点场子。   “呵。”   狐狸冷笑了一声,像是在讥讽陈某人的小心眼。   被狐狸的冷笑刺激到的陈默沉下脸。   “该调查完的你都调查过了吧,用得着来我这里确认。”   “啊,情报分析总是要明确一点的嘛,听听当事人的回答总没什么错。”狐狸无所谓的说,又问:“话说回来,当时我真以为你要动手,毕竟龙门已经安稳了快二十年,能阻止起多强的力量还是未知数。”   她又在探口风。   “说的容易,狐狸,以前有句话你说的没错,这座城市包括住在这里的人,其实我们都只看到了一部分,虽然龙门里的派系争斗不少,但外人是很难介入其中的,龙门是座开放的城市,但同时,它也极度排外,它的排外表现在想融入这里的唯一方法只有一个,那就让自己接受它,而不是想着去改变它。”   狐狸意外的看着说出这句话的陈默。   “从你嘴里听到这些还挺罕见。”狐狸回答。   “龙门你比我更了解。”   “但想想那时候还真是惊险,差一点儿,咱们就成了龙门的敌人,我记得你当时是怎么说来着,总得为我考虑一点儿,狗子,我啊,其实附带的那个吧?”   “……”   “怎么不说话了?”   “你要我怎么回答。”陈默无奈的说。   他有些后悔,原来狐狸套了这么多话,就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陈默再一次体会到了苏狐狸的险恶用心。   “附带就附带吧,你那时候要考虑的肯定比我想的要多,但你总是不说,我也清楚你不是不想说,只是你和我都知道一些话说了没什么意义,可我要是总去猜你的想法,往往老是会慢上你一步,等你把事情做完了,我才知道你究竟做了些什么。”   狐狸的话像是在感叹,她的目光没落在陈默身上,而是略微低垂着。   陈默想起来,在伦蒂尼姆和狐狸分别时,狐狸的那个吻,她说她怕自己等不了太久,等着等着就死了。   陈默张口结舌。   他忽然觉得眼前的狐狸似乎又变成了安置营里那个小小的狐狸崽,那时候她什么也不懂,也没有这么多复杂心思,那时候的她虽然看起来蠢呼呼的,虽然别扭拧巴,可陈默却能一眼就能看明白她在想什么,她简简单单的可怜又有趣。   那时候的陈默也没有想过,原来时间走了这么久以后,长大后狐狸崽也发生了变化,她的变化可真是大的可怕。   她的变化令陈默欣慰的同时却又不知道【{<   欣慰狐狸有了一技之长,难以启齿的该如何去满足狐狸心里那个简单而又直白的愿望。   他只是想起了陈,然后又想起了维娜,加上眼前的狐狸。   尽管和狐狸交谈时,他在竭力避免这些他们都心知肚明的事,可有些事已经不是亲情能够说明的了,男人和女人之间,又何来纯洁无瑕的感情。   熟悉就会亲近,亲近就会喜欢,喜欢就会相爱,相爱就会习惯和互相接受,像陈那样不讲道理的一蹴而就终究是少数。   狐狸终究不是陈,冲动起来的陈能够不去考虑后果,可以不顾一切,甚至从不回头,但狐狸不行,她心思复杂,她顾虑颇多。   像是她和陈默这种环境下的人在长大后难免会变得这样。   他们不会想什么就做什么,他们通常习惯了理智,或者说,是因为他们的遭遇处境让他们习惯了这些,所以他们才能顺利活着长大,也因此落下了这个毛病。   陈默最终也没有开口承诺什么,即使他可能知道,狐狸是在故意给自己下套,她说出的那些感叹半真半假,没谁说的清。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小时候蠢呼呼的狐狸崽也变得精明狡诈起来,老喜欢拿着软刀子故意朝着陈默心底最软的地方戳,偏偏狐狸还爱装作一副巧合的样子。   她总是往你心里希望的那方面去做,你不想的事,她从来不会说,也不会去做,可你心里想却不敢做的,狐狸也会想方设法的帮你,且让你挑不出任何毛病。   没有不会喜欢一个迁就自己的姑娘,况且这个姑娘本身也很优秀,况且你还欠着她好几笔债。   那时候陈默问狐狸的狐狸,你爱我吗?   他故意回避了狐狸的感情。   后来狐狸在伦蒂尼姆回答了这个问题,陈默没法回避,可他的离开却让他逃过一劫。   而这次狐狸没有再问。   但陈默该怎么回答。   又一次让狐狸去等,还是故意避开她,装作没听懂她的意思,但陈默不蠢,狐狸也不是傻瓜。   兴许狐狸没有想过回报,兴许狐狸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但狐狸愿意一直将自己装作一个听不见看不见的人吗。   也许狐狸可以,但陈默不行。   “……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怎么还不开口?”   陈默刚想开口,狐狸忽然说,将陈默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语堵在了喉咙。   她故意露出一脸可惜又郁闷的模样。   “开什么口?”   “别给我装傻。”狐狸摆了摆桌子,忽然说:“老实讲,我现在后悔了。”   “……”   陈默没回答。   狐狸瞟了坐在对面的陈默几眼。   “你怎么不问我后悔什么?”   “不问,没好事。”陈默干巴巴的说。   狐狸愣了下,随即怨气满满,她故意挑刺般提高了嗓音。   “我后悔把你送到陈晖洁手上,啧。”   “其实……”   “别。”狐狸忽然打断了陈默的话语,她半带警告道:“你要是敢说,我一定会装作听不见,这样也挺好,总觉得要是真知道了你的回答,咱们俩可能连朋友都没得做,我一定会这么想的,如果你的回答让我不满意,我可不敢保证自己什么都不会做哦。”   这番话已经不是暗示了,而是威胁,也的确像是狐狸的性格。   她从不是个委曲求全的人,除了面对陈黑犬。   陈默眼角抽了抽。   “比如……”   “比如挑拨你和陈晖洁的关系,让她休了你,还比如让你良心不安后上了你,这种从中作梗的阴损小伎俩对苏小姐我来讲简直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   她大言不惭的说着一名正常警员绝不可能说出口的话。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似乎察觉到了陈默惊异的目光,狐狸挑了挑眉问。   额前的橙发在这动作下微微飘动。   “不敢,苏警官言出必行。”陈默敷衍道。   “吓你的啦,我没可能这么恶毒。”她笑着说,然后眯着眼故意用疑问的语气讲。“真的没可能呢?”   半真半假的让人无从分辨,她向来喜欢这样,而陈默已经知道了该怎么应付这种情况下的狐狸,那就是同样半真半假。   好比是舞台上的一出戏,为了不让它落幕,为了让它能更好看些,演员们都在迁就着彼此。   因为落幕后,他们都不知道留给彼此的是何种结局,所以现在这样也挺好。   自欺欺人总比没有要好。   “……这么大了还玩这招。”陈默还是忍不住说。   “哼,你管不着,不敢就好。”狐狸轻呼了口气:“所以别说,狗子,因为我知道,自己从来就不是个大方的人。”   狐狸崽啊,其实是个软心肠。   矛盾的她,在方方面面都有着陈默的影子,很难没有陈默的影子,因为从决定要长大开始,狐狸心里就从来只是为了追上他的脚步。   可陈默走的又远又急,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要停下来等谁,他就在向前走,等到狐狸崽觉得自己好不容易能够望见他的背影了,以为自己能够追上去,他又忽然出现在另一个地方,走上了一条狐狸没想过的不同的路。   从龙门到维多利亚,再到卡兹戴尔和现在的炎国。   每当陈默以为一件事终于要结束时,往往却会成为又一件事的开始,一桩桩,一件件,阴云重重的过去,虚假的姓名,虚假的身份,十多年前龙门的恩怨纠葛,十多年后卡兹戴尔的争端和沉重残酷的经历,以及他带回龙门的那位“故人”。   陈默想要尽力做好“陈默”,可每次都事与愿违,他做不了陈默,做不了一个默默无为,默默无名的人。   他最不愿意的事就是自己的无能为力,可同样,不想无力也预示着不想无名,做了什么,总要留下痕迹,越大的事,反应也越发剧烈。   陈默不知道这些事情究竟何时才是个头,但他知道自己避不开,他也知道,也许当涉及到某些事时,他也不可能允许自己避开。   比如那块墓地下长眠的两人,比如陈和眼前的狐狸,也比如维娜和他不想失去的人们。   这当然值得。   没什么不值的,因为他没想过要得到什么回报,因为本就是他想所以去做的,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不会失望,不管是什么结果,纵使遗憾,他也能心安理得。   很久以前起陈默就明白这片大地给人们立下的规矩。   这片大地说,我这里没有两全其美,你想得到什么就必须和我做个交易,每件事都是有价值的,而有的价值昂贵,有的价值廉价。   但不管是廉价还是昂贵,你都必须付出,因为付出才有可能,它才肯给你一个机会。   陈默觉得,他这辈子里得到过,失去过,做过的,留下的,其实已经是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无法想象到的事业。   而到最后,他希望能活着的那些人,她们都还好好活着。   他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想来没什么了吧。   他既不能默默无闻,也无心功成名就,唯一的愿望只剩下让身旁的人余生安好,这也是,他唯一能自己决定为她们做到的事。   从仇恨出来,一路走过坎坷,走过挣扎,走过战争和苦难,酸甜苦辣,迷茫彷徨,陈默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愿。   一个在人们看起来不平凡的人物,他心里渺小而平凡无奇的愿景造就了他此生注定的不平凡。   他既是黑墙里狰狞的猎犬,也是黑钢寡言少语的雇佣兵,既是萨尔贡土地上的外乡人,也是龙门的匆匆过客,是卡兹戴尔战场上冷血残酷的离庭屠夫,是萨卡兹性命相托并肩而战的同袍战友,是酿造伦蒂尼姆长刀惨剧令人胆寒的血腥刽子手,同样也是维多利亚新皇口中言不由衷的格尼威尔。   他有过很多身份和职业,做过龙门难民,当过黑墙黑手,雇佣兵,商人,将军,护卫,赏金猎人……多的数不过来,以至于还有新的身份在等待着他。   他也有过很多选择,其实某些时刻他并不是没得选。   而今后……   今后又会怎样,陈默不用去想,因为不管发生什么,他都能够去接受,他也做好了准备。   无论是好是坏。   这么多年来,他的人生终于不再是任人指手画脚的涂鸦,纵使这个涂鸦难以避免,但它该落在哪儿,画些什么,怎么来画,要由他自己说了算。   假使不能,他的剑也必将使让它变成能。   陈默,这名字起的挺好。   没人会知道一头怪物发起狂来会做些什么,大抵也没人想知道,他们只想给怪物套上锁链,驱使祂的行为,遗憾的是多年前他们就已错过了这个机会。   怪物已经长大了,长出了獠牙和利爪,尽管他自愿收敛起这些,但并不代表祂真就温顺无害,幸运的是炎国似乎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大炎没有逼迫,而是在静静等着祂,因为总有一天祂会回去,是祂的,属于大炎的,这些都不会变,祂终将一步步回到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   为了祂心里所希望的那个属于祂自己,也属于别人的美梦。   狐狸想,似乎每次他都能弄出些让人不知所措又应接不暇的新花样,没那次他能安生的当狐狸以为的陈黑犬。   狐狸已经不指望能留下他了,偶尔能停下和自己说说话也好,让狐狸知道他还活着。   她不能否认自己是个知足的人,她很贪心,也许比她自己想象的还要贪心的多,但因为陈默,因为她知道陈默的为难和坎坷,狐狸宁愿自己知足一点。   狐狸同样知道,陈默不愿意让自己继续跟在自己身后,在陈默眼里,狐狸长大了,她已经不是那个需要自己照顾的狐狸崽,所以狐狸已经有了能力去找到属于她自己应该有的生活。   离开龙门时,陈默已经说的很清楚。   她希望狐狸能够去找到自己希望的未来,狐狸的未来里,不该有他的位置。   他们还是朋友,如果狐狸希望,他们依旧是朋友,但不必一定要是非他不可。   在那时的陈默看来,即使狐狸最后选择了龙门,陈默也能理解她,同样能原谅她,即使最后他们拔刀相向,看在过去相识一场的份上他会留狐狸一命。   但狐狸没有选择龙门,狐狸崽还是那个狐狸崽,但她已经不可能再是过去安置营夏天里那个天真又爱哭的小鬼。   也许后来的狐狸后悔了,她当然会后悔,后悔如果这时候的自己要是小气一点,但狐狸也不敢保证,因为她知道,陈晖洁同样面临过相同的问题。   但凡和陈默扯上了关系,往后就别想安稳。   ps:各位放心,我有特别的治愈技巧。 第五十章 陈乐子人默   “等人?”   “啊,等人,你也是?”   “在近卫局门口等人?”   “有什么问题?”   “没有,你等的人是在这里工作?近卫局的警员?”   “呃,不然呢?”   “抱歉,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看你站在这里所以想和你聊聊,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姓齐,齐进,齐头并进的齐进,专程从大炎远道而来,准备在龙门进行商业投资,兴许勉强能自称一句薄有家业的商客。”   面前对陈默伸出手自称为齐进的黎博利青年有着可以称为相当英俊的外表,脸庞轮廓柔和却不失刚毅,谦逊有礼的谈吐以及那身看似寻常的简约东方风格却在细节处用昂贵的丝线和材料勾勒的一丝不苟且极为考究的手工匠制私服。   大抵出自龙门有名的服装设计业0011制造的手笔,制衣需提前预约六到八周不等。   简而言之就是【~   上一次陈默见到同样的服饰还是在伦蒂尼姆宫廷的加冕仪式上,那些有着大小不一头衔和派头的贵族与使者。   他的装扮虽然看上去平常,却明显有过精心考虑的用意,且不如他嘴里所谓的薄有产业。   这种年少多金,彬彬有礼的富家公子形象这么多年来,陈默还是头一次遇到,虽然话语礼貌却还是难以掩饰在面对陈默这种一看就很寻常的普通人时,透露在身上的那股自然流露出的自信以及些微掩饰很好的凌人。   自信但不傲慢,配合上帅气明朗的外表和受过良好家教的所流露出来的气质与涵养,恐怕很难不让人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对他产生好感。   其实陈默早就注意到了他。   毕竟这种人在近卫局门口杵着,讲一句鹤立鸡群也不为过,加上停在一旁那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豪车以及街头路人频频往来的视线,想不引人瞩目都难。   但真正令陈默诧异的是,对方居然会向自己搭话,于是有了上面那短略显枯燥的对话。   “陈默,陈旧的陈,默默无名的默。”   双方的手短短一握后分开。   “兄台也姓陈?”齐进有些惊讶的问。   “嗯?”   “说来也是有缘,我等的人和兄台是本家,也姓陈。”   “哦,挺巧。”   此时的陈默还没因此联想到什么。   “是挺巧,兄台……”   “叫你吧,兄台这称呼在龙门不怎么常见,听着别扭。”   “那我就冒昧了。”对方露出笑容:“看你站在这里也有些时间了,既然是等人,为何不进去?”   “你也站在这儿?”   “这……其实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站在门口了,实话说吧,在下初到龙门时因缘巧合结识了一位姑娘,此后脑里便一直为此魂牵梦萦,直到托人打听到了她的下落,才知道她是此处的一名警员。”   这点齐进从没想过隐瞒,甚至他还乐意诉之于众。   对于初次来到龙门的齐进而言,那是一个美好的午后,带着一点小小的插曲,在龙门街头追捕犯人的年轻警员从他身旁擦肩而过,在人潮纷涌的街道上凌空腾起,膝盖直直的撞在逃窜罪犯背上,并将手里的剑插在被反手扣在地上的罪犯脖子旁。   午后明媚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时,齐进忘不了那一幕,忘不了那名年轻警员挑眉时眉宇间的飒爽,也忘不了她的干脆利落与英气蓬勃。   但最让他忘不了的,还是对方近卫局夏季常服下那双修长有力的大腿。   大约是从那一刻起,齐进就觉得自己将因此而留在龙门。   一见钟情大抵就是如此,在没有真正遇到之前,齐进也不认为自己会对谁一见钟情。   但齐进也相信人是有缘分的,而他刚到龙门就见到了这一幕,正说明这是他的缘分已至,更别说后来动用家里的关系网打听到对方是龙门城主的侄女后,齐进就更坚信这点。   无论是对于家族将在龙门部署的事业还是对他自己,很显然这些都是有利的,家族也会支持他,与其等后来娶一名联姻的女子,齐进更希望娶到的是自己喜欢的姑娘,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齐进的连翻尝试和对方接触都没有取得任何进展,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等在近卫局门口了,事实上前几次他还是能直接进去的,直到被以扰乱治安的罪名起诉后,为了不引起对方的反感,他就没再进去了。   如果你问既然不想引起反感,那为什么还要等在门口。   因为炎国有句老话叫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而齐进正在用自己的行动证明这点。   陈默对这名富家公子哥一厢情愿的爱情史没什么看法。   他觉得对方那张小白脸大抵会是讨女孩喜欢的那类型。   在陈默打量对方的同时,齐进也在打量他。   在齐进的眼里,面前这个年轻人且不说相貌如何,谈吐极为普通,想必家世一般,穿着打扮也带着一缕风尘气味,似乎能让人因此联想到他可能寻常的身份与职业。   简单的来说,和这只花枝招展的鹤不同,陈默就是鹤立鸡群里那群鸡中的一只,且还是品相不良的那种。   现在鹤出于某种无聊,于是放下身段来和他这只鸡简单聊一聊,倒也是件新奇事。   真是不甚荣幸。   但陈默却不觉得有半点荣幸,他只觉得这家伙有些啰嗦,虽然在这点上德克萨斯可能有些意见。   但齐进显然不这么觉得,也许是因为过去他遇到此类事件大多能有一个比较皆大欢喜的结果,而陈默这种野路子毕竟只是少数。   两名等人的男人没有任何营养的对话还在继续。   “那,挺好。”   陈默淡淡的回答令齐进稍显诧异,他的目光落在这名平平无奇的男人身上,没有任何客套的说辞,就仿佛你说了半天心声,结果对方就点点头,我知道了。   这就完了?   “呃,是挺好。”齐进没有继续在意这点,“我的事说完了,还不知道兄台你等的是何人?”   “这个啊,我有什么好说的啊,没你那么曲折,我等老婆的,她在近卫局工作,一名小警员。”   陈默回答,抬手看了一眼腕表,望着不远处近卫局门口走出来的那个身影。   “这个点了,我等她一起回家做饭。”   陈站在近卫局门口,不出意外她见到了那个令她反感的家伙,陈愣了愣,她脸上闪过一抹错愕,但很快就平静下来,只是紧紧蹙眉。   她必须收回前言,现在是两个。   齐进似乎也注意到了站在门口的陈晖洁,他望着站在近卫局门前的那个姑娘,短暂的愣神后,他整理自己的衣领,嘴角扬起淡淡的微笑,向着对方走去。   今天的齐进准备换一种方式,他专门从陈晖洁的同事口中弄到了关于对方平时口味喜好的情报,而来此之前,他已经预定好了龙门朝陇山最好的饭店。   实际上,这间分局里能被拉拢的人他全都试过了,确保没有任何漏网之鱼。   不论如何今次也定要不虚此行,齐进想。   也的确是不虚此行了。   看着向自己走来的陈晖洁,脸上依然是不加掩饰的嫌恶,但落在齐进眼里却成了某种直率的代表。   人啊,有时候不是分不清这些,奇怪的是,人的眼光在某些时候往往会随着主观意识而产生变化。   “我们又见面了?陈小姐。”   “呵。”陈冷笑了一声:“我记得上次就已经警告过你。”   “陈小姐的警告不敢或忘。”   “你这次又想搞什么鬼?”   齐进抬起手潇洒的打了个响指。   “快快,清场,所有人动起来,少爷发话了。”   街道转角两辆白色卡车内的通讯器响起催促。   随着他的这个动作,两辆白色卡车缓缓开到近卫局门口,一侧车厢开启,露出内里整齐排列的花海。   站在后面的陈默看的目瞪口呆。   唉哟,这是大手笔啊,不得了,他心想。   “不知道陈小姐喜不喜欢这份礼物。”望着沉默的陈,齐进微笑着问:“我不知道陈小姐喜欢那种,索性将龙门能找到的花全找了过来。”   “好意心领了,我用不着。”   陈垂下的手握紧又松开,这是想动手的前兆,但她想忽然起了九之前的告诫,她实在不想继续在这个关头给九惹上麻烦。   “这是自然,这些花再美艳靓丽,在我眼里都及不上陈小姐你万分之一……”   被了当的拒绝没有让齐进有丝毫意外,陈晖洁这样的姑娘,配得上他花费功夫,他正准备将接下来的邀请说出口。   陈晖洁却先一步打断了还没说出口的话语。   “你还要在那里看笑话到什么时候。”她冷冷喝问。   陈的目光越过齐进,望向站在后面正一脸看热闹的男人身上,陈实在是没法继续忍下去了。   齐进脸上的表情连同话语一起僵硬下来,他顺着陈的目光望过去,于是看到了刚才和他交谈的那个平平无奇的人。   陈其实不太想搭理齐进,但也没想好要和陈默说些什么,明明没见到之前有许多话,可当真正见到了他之后,反而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当然有想念,也有埋怨,惊喜,气愤,陈晖洁心情复杂的不一而足,偏偏他这时候还远远站在后面,没有过来的意思,反而是在幸灾乐祸的看热闹。   陈默没有笑,他只是单纯的想看看,但陈不这么想,人啊,有时候挺奇怪的。   陈或许不会动手揍齐进,因为他是个无关紧要的角色,但陈肯定会动手揍自己,这点陈默从陈的眼神里已经看到了意图。   仿佛在说,你给我等着,一会再收拾你。   陈晖洁揍自己可不必向谁道歉,也不担心会导致任何麻烦的后果。   没办法继续看热闹的陈默只好走过去,陈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齐进也在这时候望过来,但不约而同的,陈默和陈都忽略一旁的呆立的鹤。   “……朋友?”陈默问。   “算不上。”   “哦,几时下班?”   “差半小时。”   “我等你。”   陈犹豫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   “……不用了,反正我现在待在局里也让有人头疼。”   “工作不顺利了?”   “别打歪主意。”陈的话语不乏警告。   “我能打什么歪主意。”陈默理所当然的回答。   “那是最好。”   陈说,又有点不放心。   “你的事做完了?几时回来的,也不提前……”   她说道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像是觉得自己这样说态度显得有些软。   “今天上午到,我找不到你,先联系了狐狸。”   “唔,是那只沃尔珀……她有这么好心?”陈狐疑的问。   “你对狐狸有些误解。”   陈顿了顿。   “我不否认,而且我也从没想过要去了解她。”陈说。“我和她合不来。”   因为伦蒂尼姆的过节,陈对狐狸虽然谈不上多厌恶,但也很难有一丝好感。   他们没有继续谈起这个话题,事实上他们都有很多话想说,很多问题想问,无论是生活还是现在的经历,但陈默和陈都知道,他们的话说不完,也不必急于一时。   “那就回家了。”陈默说。   他对陈伸出手掌。   陈先是瞪了他一眼,然后才叹着气不情不愿将手放到他手心,被他握紧。   “等,【*   看着即将离开的两人,齐进终于如梦惊醒,再难以维持脸上的从容和微笑,稍显失魂落魄。   “陈小姐,即便你看不上齐进,想令齐进死心,也大可不必利用这种方式吧。”   两辆卡车的花海前,他艰难的露出笑容问,仿佛还抱有一丝侥幸。   “我不明白?”   他堵在陈面前,看了牵着陈手的陈默一眼,又直视着陈。   “让开。”   “还请陈小姐给我一个回答,齐进可以离开,但这种方式恕在下难以接受。”   “你当自己是谁?”陈沉下脸:“最后再说一次,让开。”   “堂堂男儿,何必躲在一个女人身后。”   他又将目光转向陈默,垂下的手死死握紧。   身后的近卫局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动静,不如说值班的警员早就注意到这些,但离得稍远些,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直到这时候才有警员朝着这里走来。   发现这些的陈不用想也知道明天会有什么流言在局里流传起来,她已经觉得最近发生的事够让她不顺的了。   陈不再理会挡在面前的齐进,她拉着陈默朝另一个方向头也不回的走去,自始至终,似乎就没在乎过齐进的任何想法。   而这一刻,齐进才终于没敢继续追上去,他的家教不允许他再做相同的事。   陈的脚步越走越快,被他拉着的陈默只能落后一步看到她冷冷的侧脸,紧蹙眉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麻烦。   陈默知道,肯定不是因为那个齐进,陈在想的是另一件让她矛盾和难以认同的事。   但陈默却没有开口,因为被陈不情不愿的拉着走在龙门街头,似乎也是一段很久没有再经历过的往事,尽管一路都在被周围的路人用好奇的目光打量。   “再继续走下去,我们可能就要上明天龙门的新闻了哦,陈。”陈默忽然说。   标题他都想好了,近卫局年轻女警大街公然拉扯龙门青年,这背后究竟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陈终于回过神,她急促的脚步缓缓慢了下来。   “还是工作的问题?”   她听到陈默这么问,又朝着前面走去,自始至终都没想过要松开陈默的手,其实这时候,被握住已经成了陈默,或许连陈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点。   “关于贫民区的提案,似乎总当我想做些什么的时候,就会有些声音突然冒出来,让我想做的事变得困难重重。”   陈说,罕见的在陈默印象里天不怕地不怕的陈晖洁也会有踌躇和为难的时候,也会觉得自己陷入了迷茫,也许对陈而言不是迷茫,而是一种磨砺。   “是吗,但我想,你其实心里早就知道会有这种可能了不是吗?”陈默说。   陈愣了愣,转过头视线落在他脸上,一言不发。   “怎么这么看着我?”   “唔……”陈没有回答,陈默感觉到陈的手掌微微紧了紧。   “为什么这么说?”   “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在我眼里,就算明知不可也会为之才更像是你的性格。”陈默不确定的说:“如果这件事一开始就很顺利,如果这件事没有任何悬念注定没有第二种结果,我想它肯定不至于令你烦躁,它令你烦躁,正是因为你觉得它值得,你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哪怕他们都说不对。”   “说的轻巧。”陈说。   “话都是说着轻巧,做着难。”陈默回答。   “又讲道理。”陈不满的说。   “道理我可讲不过你,是实话,我的实话就是,不管别人觉得你如何不该这么做,不管有多少人阻拦你的作为说你是错的,自始至终我都站在你这一边。”   “……”   “怎么了?”   “有人刚刚对我说,说着轻巧做着难。”陈看着陈默的眼睛忽然重复道。   “那我修改一下前言,加上除了我。”陈默厚着脸皮开口。   陈的眼神仿佛已经表明了她此刻的心情,你在糊弄谁呢。   但陈没有说出口。   一身近卫局制服的陈抬头望着陈默,蓝色的发丝在下午吹过的微风中微微荡起,她瑰丽澄澈的红色眼底倒映着陈默的脸庞。   陈默缓缓伸出手,指尖温柔的轻轻拂过陈精致的脸庞。   “晖洁……”   陈默后来才发现,原来陈晖洁的一颦一笑,她每个细致入微的表情,她的喜怒哀乐,愁思困苦都是如此的让自己留恋不舍。   “我曾不止一次想过,自己是否还能有再见到你的那天,每次当我想起这个问题时,我就开始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怕死,可在战场上,每天都有人在死,我自然也不能例外。”   “我怕我死了再也见不到你,我怕我死了你会难过,我怕你会和我母亲一样,只能靠着记忆活下去,我也怕小默变成另一个过去的陈默,怕自己有一天被你一点点忘记。”   “所以我告诉自己不能死,纵使我犯了错,纵使我十恶不赦,纵使罪孽滔天,我也得自私的活下去,活着回来,因为在没有得到你的允许前,我不敢死。”   陈抬手握住了陈默抚摸在自己侧脸的手指。   “那我绝不允许。”她说,又补充道:“你最好这辈子都记得。”   “一辈子怎够。”   以前总觉得一辈子太长,等不到一辈子,而今只恐它太短,眨眼而过,以至于开始奢望来生,想留住时光。 第五十一章 陈晖洁小姐大胜利   以前总听人提起成家立业,这是贯穿在炎国人脑海最普遍的思想之一,以前也这么想过,很久以前,想过能在龙门重新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以为能在这座城市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栖息之地。   那时候还什么都不懂,那时候觉得这个小小的梦想虽然看起来遥远,但至少它是能看见的,至少能够摸得着够得到。   没想过后来世事辗转会如此坎坷,也没想过原来那个简单而又普通的幻想从一开始就几乎没有实现的可能。   后来再想起这件事。   总觉得自己太过天真,小时候,在那间孤儿院,那片狭窄天空下的春夏秋冬,那些已经变得模糊快要忘掉的记忆。   能记得的不剩下多少,记得的又不敢时常想起,怕自己会去恨,也怕终于有一天再坚持不住,决定忘记。   于是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就这么任由自己浑浑噩噩的长大。   长大以后会发生什么呢?   长大以后就没再想过小时候那个天真的奢望了,因为已经知道了这片大地的模样,也知道了自己的处境。   可不能避免的还是会留下遗憾,不如说已经不仅仅是遗憾,是一道伤痕,一道即使自愈后依然留下狰狞伤疤的伤痕,仿佛在时刻提醒自己,提醒自己要认清自己,要认清现实。   人所以为的未来,大多与真正的未来有很大的偏差,因为人大多无法预知自己今后的遭遇,因为随着去追逐这份未来的过程中,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而这些问题迫使人必须去做出某个选择。   大抵是无法如愿以偿的,无法如愿以偿才是常态,若是每个人都能如愿以偿,那么梦想这两个字自然便不会如此令人着迷,又因此衍生出某种希望,某种看似可能却不切实际的希望,而希望通常又预示着渺小卑微的可能性以及自身的无力和无奈。   对陈默而言,在伦蒂尼姆因缘际会所重逢的陈,她的出现是一剂不合时宜的良药同时不能否认的也是一个意外之喜。   他乡遇故知的意外之喜,陈的出现,长大后的陈不出意外成了陈默曾所想象过的模样,尽管她的眉眼已不如陈默记忆中那般稚嫩,尽管长大后的陈晖洁,还是不免带着些让人熟悉的陌生。   那时的陈默已经从龙门折返。   对那时的陈默而言,他与龙门的恩怨纠葛已经结束,他不愿再和龙门扯上任何关联,以至于曾经那些他所以为的美好幻想,都在离开龙门时彻底成了一段往事。   他不抱任何期望了,其实他早该不抱任何期望。   可遇到陈晖洁之后,陈默还是不免会想起斯菲尔特的话,斯菲尔特说他不该那么执着,他说自己以为的那些人还会不会记得自己,他说,人在向前走的时候,往往都会丢下一些东西,一些曾经以为自己在乎,但现在不怎么在乎的东西。   斯菲尔特说他曾经在中学时代也有个特别喜欢的姑娘,他觉得自己特别喜欢,他甚至想过有天他会和那姑娘结婚,直到现在斯菲尔特依然记得那姑娘的名字和相貌,但也仅至于此了。   很多年没了联系之后,再回过头去想起这些,曾经的姑娘已经有了自己的丈夫和家庭,而斯菲尔特还是斯菲尔特,却已经不是中学时代那个斯菲尔特。   他拍着陈默的肩膀说,说生活这狗屁玩意儿,就是在不断告诉你,别抱太大指望,不指望就不会失望,有些事他就是这样,你以前觉得的东西,后来不一定真是你想要的,也不一定真就能变成你想要的,可不管发生什么,人还是得向前走,因为只能向前走,回不了头。   陈默不能否认斯兄说的很有道理,或许他自己心里清楚,斯兄说这些只是不希望自己体会到和他那时一样的心情,尽管他和陈默都清楚,这种结果的可能性很大,不如说它会发生其实一点也不奇怪。   忘掉一个不那么重要的人,然后开始一段新的人生,其实没想象中那么困难,你也没想象中那么重要。   陈默该做的是好好活着,在哥伦比亚,他已经有了一份还不错的工作,可以想象到的是,等到从黑钢退役那天,他能过上一种富足的生活,或许成立一间公司,或许成了黑钢部门内的高管。   他有这个天分,也有这份才智,唯一欠缺的不过是时间,不过是说服自己,去过上一段已经能看见的人生。   而有一天,他或许能在哥伦比亚组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拥有新的家人,等到做完这些,再回过头想起过去那些往事时,就会发现,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其实不过是这片大地上最常见的那种事罢了,不值得留恋,也不值得固执。   可陈默还是会想,斯兄心里有没有遗憾,遗憾他心里那姑娘,尽管他说的那么轻描淡写,尽管他又不靠谱的瞧上了狐尾。   陈默觉得,斯兄会遇到这种事大抵和他的性格密不可分。   他很难想象,有朝一日斯菲尔特会将自己打扮的周正妥帖,他也很难想象,有一天他再回到龙门时,若是巧遇到了陈晖洁和塔露拉,她们牵着另一个陌生男人的手时,自己是否能像是斯菲尔特那般平静以对。   大抵会的。   陈默想,因为他做出了选择,也因为人回不了头,若是侥幸没能死在卡兹戴尔的战场上,陈默想他有朝一日也会回到龙门去看望那座墓地。   他希望陈晖洁和塔露拉在那时别认出自己,他希望自己是一名过客,不经意走进了某人的人生,又安静的离开。   除此以外,陈默不再指望什么。   等到斯菲尔特假使真能结婚那天,他会留在哥伦比亚,因为哥伦比亚比龙门更让他熟悉,那里才有着让他熟悉的人,他的朋友和生活,那里是唯一能让他安稳的地方。   也因为,哥伦比亚离龙门很远。   他明白了生活无法得偿所愿。   但陈晖洁却打破了这份本该自然而然发生的故事,陈晖洁似乎总是这样,她不愿意被困住,所以拼了命的想要挣扎,她往往让本该如此的事发生改变,她往往喜欢给人带来一些意外。   她像是愣头青,要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也不肯开口说声妥协。   其实如果陈晖洁愿意妥协,很多事,很多很多在人们眼里习以为常的事,对她而言都不怎么难。   可如果陈选择了妥协,她心里肯定是没法安稳的,她没法说服自己,她宁肯心安理得的选择一条遍布荆棘的路,也不愿意不安的走的一路平坦。   陈默不够了解陈晖洁,不够了解长大以后的陈晖洁,不了解她的想法,不了解她的经历,也不了解她心里的希望。   他没时间再去慢慢了解这些。   陈也不了解他,不了解他的顾虑,不了解他的作为,也不了解如今的他究竟成了一个怎样的人,但陈晖洁不在乎这些。   这是他们之间唯一的不同,也是最大的不同,因为陈一旦认定了一件事就绝不会改变,不管发生什么,她都要有一个答案,一个能让她说服自己的答案,但陈默不行,陈默不需要答案,他能找到说服自己的方式。   以前总听人说成家立业,成家后人就安稳下来,可以前不这么认为,认为两者之间并没有任何关联,认为立业后才好说成家。   但现在似乎有点明白了,明白成家是成家,立业却不是立业,明白当人心里牵挂某个人时,明白当有一个人和自己绑在一起后,以前轻而易举就能说出的话,做出的事,就会因此发生改变。   明白其实自己可以放下很多东西,明白自己不得不放下那些,因为陈在哪儿,所以即使放下也不会有任何不甘。   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当他离开后,母亲会变成那样。   当龙门在日落后悄无声息的进入夜晚,当温和的灯光洒在这幢陌生的公寓内,当陈默一言不发的坐在餐桌对面盯着陈看的时候,陈终于忍不住了。   “你怎么还在盯着我看?你不用吃饭了?”   陈晖洁的脸色不怎么好,她将手里的筷子按在桌上,没能隐藏自己的恼怒,确切的说应该是恼羞成怒,尽管陈警官不是没有意识到这点。   换下了制服的她穿着白色的体恤,身后披散【<=   家人对陈而言是相对遥远的词语,从小时候起,陈就没怎么体会过家人之间的感情,塔露拉让陈如此执着的原因也大抵来源于此。   尽管陈晖洁自己是不愿意承认的,不愿意承认她心里在渴望这个词语的同时却不敢对它抱有任何期待。   就像是在学会赤霄剑术那天,她以为魏彦吾会多看自己一眼,从那以后,陈就不对这些有任何期待了。   陈的人生在这块有着大部分缺失,以至于令她无法想好自己该怎么去面对陈默,面对自己多出来的这个家人,尽管这其实是她自找的,但陈也不会后悔,她从不后悔,也不认为自己会后悔。   “难道看你也犯法吗,陈sir?”陈默问。   陈觉得他是故意这么称呼自己的。   她一时说不出话。   的确不算犯法,在自己家看自己老婆犯法吗,大概是不犯法的,但对陈来说,吃饭的时候被人一直盯着是种很古怪的感觉。   “谁管你。”   陈恼怒的抓起筷子,移开目光,故意做出一副不想搭理陈默的模样。   但很快她就没法再无视下去了。   因为她注意到了陈默的笑容。   “你在笑什么?”她拧着眉头。   “没什么。”   “总觉得不怀好意。”陈狐疑问。   “我怎么敢。”   “你到底还想看到什么时候?”   “有什么问题?”   “被你一直看着,谁能继续吃得下去,奇奇怪怪的。”陈说,又一脸怀疑的警告:“先说好,你要是再敢这么看着我,那就别怪我动手,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陈默不解的问。   他看着陈,夹起桌前的菜放进陈的碗里,陈看着他的动作。   “谁会紧张?”陈咬牙切齿,“明知故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注意。”   陈才不会承认自己紧张,只是有点不习惯罢了,肯定是不习惯,是因为陈默的举止怪异。   “我只是在想,吃完饭以后,我们一起出去逛逛吧,龙门街头的夜市我也很久没再去过了,这些年变化很大,有些地方记得没你清楚。”   陈忽然沉默下来,她看着说出这句话的陈默,看着他那张让自己熟悉和陌生的脸,从伦蒂尼姆分别到现在重新在龙门团聚。   陈说不清自己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他的确回来了,可陈心里似乎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高兴,或许是因为他的这句话让陈想起了从前,也或许因为发生了太多事,而这些事与他们小时候的以为的产生了太大的偏差,陈感觉到了他的疲惫。   “你是不是,没有想过要再回来这里?”陈问,她看着陈默的眼睛。   “我的回答可能会让你失望,晖洁。”陈默说:“在遇到你之前,我以为自己今后再也不会和这座城市产生任何瓜葛。”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想留在这里,我想陪在你身边,因为你在这里,所以今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要告诉自己,一定要回来。”   “唔……花言巧语,别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信你。”   “我也这样想的。所以……”陈默回答。   然后陈看见他将手伸进包里。   在还未打开之前,陈似乎就已经猜到了那个小小的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尽管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可在打开之后陈还是愣了愣。   她的手指下意识捏紧,又缓缓松开,温和的灯光下,她看着陈默对自己伸出手。   也许过去,陈也没有想过自己今后会有这天。   “陈晖洁小姐,给个回答吧?”   陈回过神,看着陈默手中那枚银色戒指。   “……冇诚意。”她不满的说,可还是将自己的左手放在陈默手心,看着他缓缓将那枚银色戒指戴进自己无名指。   这一刻,陈心里似乎终于有什么落了下来。   那份因冲动和不舍一蹴而就得来的爱情,陈心里隐隐的不安和担忧,也许终于在这时候,才终于让陈真正感到了安心。 第五十二章 陈晖洁小姐有了人质   牵着手走在身旁的陈晖洁有着一张足以称得上精致的面孔,若是仔细看去,会发现在陈让人觉得英气的眉眼间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柔和。   她清凉的打扮,散发着名为青春的活力,修长双腿下凉鞋踩在路上时,会发出轻脆的轻响,蓝色长发披散着,遮住鬓角,偶尔当夜风吹过,垂下的发梢就会随着夜风轻轻扬起。   陈默的目光不时留意着自己身旁的姑娘。   街上纷乱的灯光映照在陈身上,她侧脸睫毛轻颤,红色瞳底倒映着龙门街头的夜景,她仿佛能够轻而易举融入这座城市,她向来和这座龙门密不可分。   当陈的目光回望过去时,猛然间发现在自己逐渐模糊记忆里的陈默,现在的自己只有微微仰起视线才能看到他的脸,尤其是和他并肩走在一起时,这种感觉越来越清晰。   陈没有想过,如果自己没能好运在伦蒂尼姆再遇到他,或许等到很久以后,再见到他时已然是另一幅光景,一幅和现在截然不同的光景。   那里面或许不会再有陈晖洁的位置。   陈自己是知道的。   她知道有时候一旦分开想再见到是难如登天,她知道分别是这片大地的常态,她也知道,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兴许只是一时冲动和后怕。   她只是不愿意再失去,不愿意继续做个无能为力的人。   陈默瞒着她很多东西,有些是陈自己知道,但没有去问的,有些是陈知道即使问了,他也不一定会如实的回答的。   陈也知道,他和这座城市,和魏彦吾,她名义上的舅舅有着许多她所不知道的隐秘,**望有一天他能亲口将这些告诉自己,但陈也知道,假使有一天他真的告诉了自己这些,想必会令自己夹在其中进退两难。   陈可以不去在乎他的过去,但陈讨厌凡事都被人掌握在手中的那种感觉,但陈更讨厌的是,没有征求过她意见,甚至没有给过她任何选择,就自以为是站在她的角度去做某些事的行为。   而在这点上,陈默的屡教不改,偏偏令陈无可奈何。   也许陈在迁就着他,迁就着陈默那些让陈不喜的想法,迁就着陈默性格里某些和自己合不来的部分,就像是陈默时常迁就着陈,迁就着她的盛气凌人,迁就着她的不讲道理,一意孤行和让人为难。   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互相迁就,互相理解,生活中难免会因各自的性格产生各种各样的矛盾和冲突,当爱情的新鲜感过去后,所给彼此留下的不过是对这个人的习以为常和习惯,在过去的生活中,习惯了她的存在,习惯了她的陪伴,也习惯了自己的人生中多出来的这部分,难以割舍,三年之痛,七年之痒,再往后,便是一生的相伴与相离。   想到这里的陈默微微握紧了陈的手。   幸运的是,他和陈一蹴而就的爱情里,在相爱的同时他们对彼此也是陌生的,幸运的是,陈晖洁习惯给人制造出来的各种意外,似乎让陈默一辈子也不会对她感到倦怠。   感觉到他动作的陈不禁转过头望着他。   夜风扑面而来,从明亮喧嚣又热闹的商业街,走到沿着河边的石板路,河对岸城市的高楼灯火通明,各种绚烂的光映照在河面,黑夜里散逸的灯光中,河上缓缓驶过游船。   “怎么了这是?”陈忽然问起。   “我在想自己当时在卡兹戴尔收到的信里提起我有一个女儿,但我没在家里看到她。”陈默停下脚步,看着自己身旁的陈。   “陈晖洁女士,不给个说法吗?”   在淡淡的夜色里,沿河的路灯下,陈浅浅的影子落在脚边,河风吹起了她的发丝,她薄薄的唇上倒映着晶莹的色泽,那一刻的陈让人心动。   “你想要什么说法?”陈问,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等等,你说信,那只狐狸当时明明告诉我……”   明白自己被耍的陈脸色不怎么好看,连带着看陈默的目光也不怎么好。   “你们俩的关系还真是好到不行呢。”   陈语气复杂的嘀咕。   “是很好。”陈默没有否认。   陈瞪了他一眼。   又听见陈默说。   “好到刚遇见狐狸的时候,我差点以为她是来杀我的,我甚至准备在她动手之前先下手。”   “……你没和我讲过这件事。”   “因为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晖洁,狐狸或许不怎么喜欢你,她对你有点意见,但她不会害你,你可以不用去相信她,也不必尝试和她接触,但假使有一天,假使我不在龙门,你遇到了什么无法靠自己解决的难题,可以去找狐狸。”   “什么意思?你想去哪儿?”   “我是说假使,假使……”   陈默看着陈说,可陈看着他没有移开目光,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   “你觉得我会不会信?突然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陈想也不想反问:“你想做什么大可提前告诉我,别再让我恨你,陈默,我不想再因为你担惊受怕,也不想在体会一遍和过去同样的感觉。”   “……”   她还是一样不留情面,不懂退让,不如说这样较真的陈反而让人在意。   多少年了。   陈默再没有像是如今这般走在龙门的街头,牵着陈的手,什么也不去想,不去考虑和权衡,不必担心什么,也不必忧虑什么,只是牵着陈的手,像是小时候那般无忧无虑。   龙门变了模样,陈和他也长大了,但他们却没能在长大的过程中和彼此擦肩而过,没能在长大的过程中失去彼此。   陈默忽然觉得,也许他这一路走来,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今天,为了能有朝一日达成他心里那个渺小卑微的奢望,为了有一天,能在这座远去的龙门,和他希望的人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可陈默还是不免想起了另一个人。   他想起了塔露拉。   陈默的犹豫仿佛是在承认,陈下意识想松开被他握住的手,但这个想法冒出头后,她反而将手握的更紧了一些。   她只是看着陈默,看着没有反驳的陈默,也不知道自己该继续说些什么。   **望陈默能告诉他不是,可陈没那么蠢,是真是假她分的清楚,即使她强迫自己去想象,陈觉得自己做不来那种事。   “我本想晚一些再告诉你。”陈默叹了口气,他承认了陈的猜测。   他没在说谎了。   “从卡兹戴尔回来这段路上,我绕道去了一趟乌萨斯,去了原本属于科西切公爵的城市领土,在那里我查到了一些关于她的线索。”   陈没有回答,她忽然安静下来,抿紧唇,陈默却能够感觉到陈的手越发用力。   “她还好吗?”   陈问,她的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指尖的戒指,原本还想继续说出口的话忽然被堵在了喉间。   她微微将那只戴着戒指的手背在身后,像是在逃避什么,逃避某些既让她不舍,也令她无法心安的东西。   “我不知道,好几年前公爵被刺杀,她一夜之间下落不明,如今那些城市早已被瓜分,她没在那里留下任何痕迹,但我想她一定还活着,活在乌萨斯的某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她没那么轻易死的。”   “你想去找她?如果……我是说如果……”   陈的话没能继续说下去,她似乎在纠结。   “如果你不允许我去,我不会去。”陈默回答,仿佛将选择权交到了陈的手上。   可其实这件事一开始就已经有了答案。   “你早知道我拦不住你,对不对?”陈无奈的说,她忽然露出笑容,可那笑容像是自嘲,无力的让人觉得心疼。   陈垂下视线,她微微低着头,在河岸边,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抓着陈默的手越来越紧。   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   直到一张被报纸上被剪下的照片进入陈的视线,照片上的那女孩有着一头银色的长发,她熟悉又陌生的脸在报纸泛黄的纸面上变得有些模糊。   “我找了很久,很多座城市,最后唯一找到有价值的东西就仅剩手上这张旧报纸上模糊的照片,她过的好不好,在哪儿,在做什么,这些我都一无所知。”   陈默说,片刻后陈抬起头。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即使我不去,总有一天你也会去,你放不下她,晖洁,我们都放不下她,在伦蒂尼姆你的同学告诉我,你拼了命锻炼自己,练习剑术,想要变强,她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但我都知道,我和你都知道为什么,因为我也经历过和你相同的事。”   陈默说。   “塔露拉是我们心里留下唯一的执念,因为如果不找回她,你这辈子都无法安稳,因为如果不再见到她,我和你之间就始终隔着什么,尽管我们彼此都可以装作不在意,尽管我们也许能够令自己接受,可晖洁,你能放任自己将这些当做无事发生吗。”   “放任有一天,等到我们再收到关于小塔的消息时,也许会是一个坏结果,我们当然可以生活在龙门,我和你,我们一家人,可我清楚,你还是会想起她,我们活的越幸福,得到的越多,你心里的愧疚和亏欠也会更多,直到有一天,我因此失去你。”   “不可能。”   “别骗自己,晖洁。”   “……”   陈很想反驳,可她张开口,却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反驳的借口。   陈默说的仿佛都是注定会发生的事,她仿佛比自己还要了解自己,陈清楚,如果真有那一天,她一定会扔下龙门。   她一定会去。   陈唯一怕的,只是陈默会一去不回,因为陈心里清楚塔露拉对陈默而言意味着什么,陈还没有那么自信,可这种话陈却无法说出口。   她没法心安理得的说出口。   陈一时沉默下来。   “你怕如果我找到了她,会留下来,留在她身边?”陈默忽然问。   陈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   陈默收回手,手里的那张照片,在河边的微风里忽然燃起,火焰舔舐着照片的一角,陈默松开手指,看着燃烧的报纸被夜风卷着飘向河水。   “你……”   陈愣了愣,她下意识想去抓住远去的照片。   可陈默却拉住了陈的手。   他没有回头,没有去看过去那个让她朝思暮想的姑娘,令她乘着一阵河风越飘越远,直到火焰消失,看不见被风带走的灰烬。   陈晖洁被他伸手抱在怀里。   他弯下腰,轻轻将下巴靠在陈的头顶。   “我一直带着这张照片,从乌萨斯带到龙门,因为我想你心里还想念着小塔,我也清楚,你心里一定没法释怀。”   陈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   “有些事,你没向我问起,我也没告诉过你,但那些事却不会因为我们心知肚明逃避就消失不见,再回龙门之前,我想过是否要继续留在乌萨斯,但这个念头只是刚刚在脑海冒起我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晖洁。”   “也许过去我心里的确留下了一些遗憾,也许这些遗憾可能会伴随我这一生,但我清楚那些遗憾并不能让我回头,我也清楚,现在的自己应该去选择什么。”   “即使我无法向你保证,即使我这么说你心里依然会有怀疑。”陈默说:“但晖洁,有一点我能够答应你,我能够答应你不管发生什么我也会回来,我能够答应你,纵使时光流逝,纵使山河易改,我也一定会活着回到你身边。”   陈终于有了回应。   陈晖洁缓缓抬起手,反手抱住了他的肩膀。   “我的直觉告诉我,让我不要轻易相信你说的话,可我偏偏却找不到任何理由来说服我自己,软饭陈。”陈说,“这些事本来该由我自己去做。”   “但我们是一家人。”   “什么是一家人?以前我以为自己和他们是一家人,可是我错了,软饭陈,在他们眼里我是个扫把星,在她眼里,从来没有我的位置,我以为自己和魏彦吾是一家人,我又错了,我可能分不清什么是家人。”   “没关系,这些都没关系。”陈默回答:“就算没人承认也好,只要我们自己记得就好。”   陈忽然仰起头。   她推开陈默。   “你给我听好,从今以后,我不许,不准你在随随便便把死挂在嘴边,我要你活着,活的完成答应我的事,所以我会在龙门等你回来,不管今后发生什么,即使到最后我们什么也做不到,即使到最后,我们都得不得什么好下场。”   陈说:“可是,如果你敢瞒着我去做傻事,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原谅你,我发誓。”   “我保证。” 第五十三章 烂人   “你会不会觉得我们的命运很烂?”   “什么叫烂?因为不能得偿所愿,因为生活过的不好,因为四处颠簸,坎坷流落,吃不饱睡不暖?”   “不,不会,我不会觉得自己的命很烂,阿丽娜,因为我知道在这世上,我并不是过的最惨最憋屈的那类人,我们不是唯一,即使如此,依然有着我们爱的人在爱着我们,依然有着值得我们去爱的人,所以我不会觉得它烂,因为我不能去否定这些。”   ——————   陈晖洁在玄关换下凉鞋。   她听到身后关门的轻响,陈伸手想去打开屋内的灯。   在半空她的手被握住。   疑惑的陈下意识回过身,陈默站在她身后,他没有说话,他向前走了一步,陈微微后退,直到触碰到背后的墙壁。   被陈默握住的手腕轻轻按在墙上,似乎是害怕她逃走。   似乎明白什么的陈晖洁仰起头看着他。   宽大的落地窗外是龙门不夜城里辉煌的夜景,黯淡的灯光照射进来,在昏暗的客厅内投下模糊的倒影。   陈默微微伏下身。   他能感觉到被自己按住的手在那一刻因紧张轻轻握紧,陈没有挣扎,她赤脚站在玄关地板,直到陈默的脸越来越近。   不能避免的是越来越快的心跳,陈似乎能在安静中听到自己变得愈发剧烈的心跳声。   陈轻轻闭上了眼睛。   没有想象中的触感从唇间传来。   陈重新睁开眼。   “紧张了?”   她听见陈默的声音昏暗中响起,极近的距离下视线中依稀能看清楚陈默的眼睛,那双眼里带着些戏谑,甚至能够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你,唔……”   在昏暗里放大红色的竖瞳剧烈收缩。   昏暗里看不到陈脖颈和侧脸迅速染起晕人的绯红。   某种程度而言,陈小姐心底有着相当的保守观念,陈默想,若是房间的光亮起,想必陈小姐没法接受的像现在这么坦然。   他总是在某些方面对陈晖洁一清二楚,即使他们彼此相处的时间有限的可怜,但陈默已经尽他所能去了解他身前的姑娘。   陈握紧的手指缓缓松开,她的话语被堵在了唇间,陈默松开握住陈的手,缓缓穿过陈腰间,隔着单薄的衣衫,伸进陈的短袖内,触及到略微冰冷细腻的肌肤。   感觉到这些的陈身体轻微颤了颤,她终究没去做任何阻止,反而抬起双臂揽住了陈默的脖颈,身后垂下细密青色鳞片的龙尾尾尖不安的摆动着,仿佛在印证陈小姐现在即使尽力平息不免还是略微紧张的情绪。   这样的她总是【*+   她这次没再伦蒂尼姆时那么胆大包天了,也没有那时的患得患失,取而代之的是紧张,紧张以及些微的慌乱却又忍不住沉溺的美好。   直到感觉一只手按在了自己小腹下的腰带扣上,猛然回过神的陈突然抓住了陈默那只手。   看过去时,陈晖洁小姐慌乱中将头扭到一旁,垂在脖颈的蓝色发丝挡不住她脖颈处弥漫的红晕。   陈默靠在陈耳边轻声说了什么。   陈突然怒气冲冲的回过头瞪着他。   “你想都不要想!”   她不容半分质疑的警告。   但陈晖洁小姐似乎忘了,每当她用这种不容辩驳的态度去面对陈默时,总是她自己率先软化下来,随后是越发力不从心的反抗,失守和忍不住想要沉溺。   以至于大脑的思考和意识越发模糊,回过神来已变得一片狼藉。   年轻的男女往常都喜欢将自己对彼此的爱情糅杂在某种剧烈的行动里,他们免不了会这么做,因为青春向来是一个美好的词语,因为青春通常也象征着一段美好的故事。   从结晶纪元1077年秋到孤儿院,至1092年秋第二次回到龙门。   这十五年来发生了太多太多事。   终于,在陈默二十三岁那年的秋天他和陈晖洁结婚了。   陈默没想过有朝一日和他走到一起的人会是陈,就像他小的时候一直以为陈晖洁厌恶他的同时他也对这个臭屁的小鬼没什么好感。   他没想过有一天他会为了陈而选择留下来,也没想过自己会和陈有一个孩子。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陈晖洁已经成为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等到回过神来,那些过去的已经过去,那些曾经希望的过的都早已成了翻篇的记忆。   命运是不可捉摸的。   这十五年来,陈默不止一次去设想自己的今后,好的,坏的,他已经决定的以及因陈晖洁而不得不改变的。   陈默必须承认的是,也许他的确是爱上了陈晖洁,没有任何道理的爱上她,爱她的倔强,爱她的要强,爱她的强势,爱她的正直,爱她的不讲道理。   她爱着陈晖洁。   不因陈是谁的亲人,也不因陈的背后牵着什么难言的庞大势力,他只是单纯爱上了陈晖洁这个人。   陈说小默在文月那里,她说现在她不方便照顾小默所以是文月在负责照顾,包括这间公寓也是文月名下的财产,早已和陈府划清关系的陈得不到任何陈家的援助,要强的她也不愿意接受自己向魏彦吾开口,即使后来因为小默的出生让她和魏彦吾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不少,但陈依然不怎么待见他。   小默的出生缓和了陈和魏彦吾之间越发疏离的亲情,即使他们都没有承认,也没有为彼此做出解释,但当在小默出生后魏彦吾那次罕见的说了些让陈没想过会从魏彦吾口中说出的话语后,陈知道,也许她依然没能真正绝情到将魏彦吾当成是个外人。   可也仅至于此了。   但文月不同,从陈的话语里,陈默听的出陈对文月的感情。   也许某种程度上文月成为了陈心里的半个母亲,即使陈没有承认过,从小就得不到任何母爱的她难免会产生这种感情,文月给了陈一部分缺失的母爱。   所以当文月提及这间公寓是留给小默的礼物时,陈没有拒绝,假使这句话是从魏彦吾口中提起,想必陈可能会干净利落的回绝,当然魏彦吾也不会软下来说出这种话,即使他心里有过这种想法,多半也会托文月的口。   魏彦吾教会了陈该如何长大,教会了陈剑术,所以被魏彦吾教导长大的陈的身上自然也受到了魏彦吾的影响。   她的不愿意低头,她的坚毅,她的强硬说到底是来自于陈本身的性格还是魏彦吾的刻意引导没人说的清楚。   或许在陈的身上有着曾经那个魏彦吾的影子,那个年纪轻轻,心怀大志的年轻人,那个足智多谋,仁义并重的魏彦吾,那个在还未成为龙门城主之前身染侠气的魏总督。   陈默其实清楚的是,他的父亲不可能认一个小人为兄长,塔露拉的父亲也不可能将自己的妻女托付给一个不值得托付的人。   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魏彦吾,因为他们相信他,因为在他们心里,魏彦吾值得他们去信任。   一个苟且偷生的人是无法教导出陈这种正直的人的。   一个无所作为的人也无法将龙门打造成这片大地上有数的几座繁荣的大型移动城市之一。   魏彦吾无疑是一位合格的城主,他无疑是龙门最有手段的城主,也无疑值得如此之多的人去追【{~   但同样魏彦吾也是一个复杂的人。   一个无法用只言片语去为他的所作所为做出评价的人。   陈默知道文月是谁,他见过那个女人,但陈却不知道这些,她刻意没有提及太多关于魏彦吾的事,即使陈隐约知道陈默曾经来过龙门一次。   因为陈和小默的关系,陈默不得不再去面对魏彦吾,而这次也许他和魏彦吾之间关系比过去还要更为牵扯不清。   不如说从一开始,他和魏彦吾之间围绕那些过往的恩恩怨怨就难以阐明,从来没有那一刻,他和魏彦吾真正断过联系,除非就像他说的,他再也不踏足龙门一步,不和这座城市在扯上任何瓜葛,但如今看来,早已不可能了。   清晨的阳光很好,灿烂而明媚。   但对于陈默而言这却不是一个美好的早晨,或许想起了昨夜被迫遭到的屈辱,陈晖洁翻脸不认人的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她不善的眼神冷冰冰的扫视过来,陈默成为了首当其冲的受害者。   “所以你就被撵出来了?”   “那倒不至于,只是陈一早上就没给过我好脸色,她警告我必须随叫随到。”   陈默想起陈冷冰冰的将钥匙扔给自己的模样。   “这样?你告诉她你要走的这件事了?”   “是啊。”   “陈晖洁怎么说?”   “还没给答复。”   “我说你不是一直挺能说会道的吗?狗子,怎么还搞不定陈晖洁。”   “话可不能乱说。”   太埔街边的一间奶茶店,遮阳伞下,一身时髦打扮的狐狸打量着坐在对面藤椅上的陈某人,狐狸额前的橙发上搭着太阳镜,她翘着腿,露出七分裤下白皙小腿点缀水晶的黑色凉鞋,再往上去是白色的女士休闲衬衫,领口的两颗纽扣半开。   今天的狐狸青春而靓丽,画着少见的淡妆,玫红色的眼影衬托琥珀色的眼睛,耳上缀着一对精巧的四叶草流苏耳坠,依稀还能看见衬衫下有一条银色的项链。   她平时根本懒得做这些花里胡哨的打扮,今天简直是用心险恶。   其实不考虑阴险的性格,狐狸的确算得上是个难得的美貌女子,唯一遗憾的只是胸前一马平川,而在这点上她比起陈拍马难及。   她的目光落在陈默肩膀衬衣处的位置。   “那个,又怎么回事?”她扬扬了下巴问,陈默衣领遮住的位置依稀能看到一排印记。   陈默脸色复杂。   “别提了。”   “是被咬的吧?”狐狸明知故问,幸灾乐祸般伸出手:“让我看看?”   陈默拍开狐狸爪子,他提了提领口。   “你不要添乱。”   “看来昨晚上动静不小嘛。”狐狸笑着收回手,撑着下巴:“你和我仔细讲讲呗,陈晖洁到底是怎么咬的你?你是不是……唉,我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一别两年嘛。”   狐狸阴阳怪气的说,微眯眼望着脸色复杂不语的陈黑犬,笑着的时候能看见她故意龇着的尖锐虎牙。   “不然你让我也咬一口试试呗?”   她试探着说,像是开玩笑,不过陈默觉得要是自己同意,狐狸多半真会咬自己一口,狐狸肯定是知道陈默不会同意所以才故意这么说。   陈默没回答。   “不让你吃亏。”   狐狸眨了眨眼,那暗示性极强的动作简直是在钓凯子。   “……你想的美。”   “陈晖洁做得,我做不得?”   “你说这些对我没用。”   “啧。”狐狸不爽的别着嘴,又问:“昨天和你说的,让你帮忙的事你没忘?”   “你今天叫我来就是为这事?”   “没事我就不能叫你出来。”   “你这么闲?”   “没好处拿的时候我通常都很闲。”狐狸理所当然的回答。   “那你可真刑,苏大人。”   “你见过那家伙了?”狐狸又问。   陈默犹豫了一下。   “……齐进?”   “齐进,准确的说是齐进背后的人。”   “怎么说?”   “齐进的家族和大炎朝廷的某位高官有些联系,他们这次入驻龙门和龙门本地很多势力和商业联合会的成员都打过招呼,双方之间达成了一些协议,为齐家的产业部署在龙门提前牵线搭桥,本来这事不算什么,但齐进却看上了陈晖洁,所以这件事就变得复杂起来了。”   狐狸瞄了一眼陈默,陈默没什么反应,他只是沉稳地坐在那里,让狐狸忽然想起了魏彦吾。   这样的陈默令狐狸感到了些陌生。   “继续,我在听。”   狐狸笑眯眯的望着陈默。   “魏彦吾怎么看?”   “魏长官似乎准备交给陈晖洁自己解决,不过说起来,这不过是商业联合会里的家伙们试探魏长官态度常用的手段罢了,他们把齐家推在前面,想看看魏长官对这件事会做出什么表态,这时候他们肯定在盯着魏长官的一举一动,如果魏长官开口了,贫民区的事当然很容易解决,但这也意味着,魏长官今后要在其他方面做出让步。”   “齐家就这么任由自己被推出来?”   “我不是说过吗,齐家和大炎朝廷的高官有牵扯,人家或许根本不在乎这些,要是能用陈晖洁和魏彦吾搭上线,对齐家在龙门的事业只有好处。”   狐狸无所谓的说:“龙门有龙门的规矩,陈晖洁太年轻了,龙门没她想象的那么简单,即使背后有魏长官,但她想在这里做些事,也没她以为的那么容易,就像这次,被夹在龙门的利益网里当成了一件送人的礼物。”   陈默没有回答,过了一会他问。   “你刚才说,齐家和大炎朝廷的高官有牵扯,有多高?”   狐狸诧异的看着问出这句话的陈默。   她抬手比划了一下,和自己肩膀齐平,又向上提高了一些。   “嗯,这么高吧,齐贤,字为民,齐进的族叔,位列中枢户部右侍郎,够高了吧。”   “那确实挺高的,从二品。”陈默说:“其实我在大炎也挺高的。”   “哦?有多高。”   陈默握住狐狸的手向上抬了抬。   “这么高吧。”   “嚯……”狐狸拉长了声音。   “说吧,调查的这么清楚,别告诉我你是靠自己拿到这些情报的,魏彦吾【=-   “这可是你自己猜的。”   狐狸似乎早就等着陈默问出这句话。   “我就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陈默毫不意外的回答。   “其实我觉得就算你没回来,魏长官也不见得会让齐家入驻龙门,谁叫你刚好回来了。”狐狸说。   “……”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你不是说自己在大炎地位有这么高吗。”狐狸比划着,握紧拳头:“那简单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你撸了那齐进打将上去,以势压人,保管让他们服服帖帖。”   狐狸说着拍了拍手。   “你觉得怎样?”   “不怎样。”   “那咱们夜里潜行进齐家和商业联合会那些老家伙的宅子里,你动手,我给你收尾,一把将他们一起收拾干净。”   “这倒是个好主意。”   “今晚行动?”狐狸问。   “不行。”陈默说:“晚上要回家做饭,出不来。”   狐狸的眼神忽然变了。   她鄙夷的看着陈默。   就好像约好了要出去搞风搞雨,结果陈默忽然说,他要回家写作业。   狐狸的心情可想而知。   “你那什么眼神?”   狐狸的目光落在陈默的肩头。   “就那么喜欢被陈晖洁咬?”   “你刚才说的前因后果我都听明白了。”陈默转移话题:“也就是说,龙门商业联合会和魏彦吾想找个方法把齐家挤出龙门,但碍于齐家和大炎朝廷里的关系,所以这件事得做的顺理成章,但借着这事,商业联合会又试图试探魏彦吾对贫民区的态度,是这样没错?”   狐狸惊讶的看着陈默。   “我虽然没在龙门生活多久,但这些利益纠纷的弯弯绕绕,我很清楚。”   “我有些意外,狗子。”狐狸的脸色终于正经下来,她少见严肃的望着陈默的脸。   “没什么好意外的,狐狸。”   “所以,自从我们在伦蒂尼姆分别之后,这两年你又有过些什么样的经历?”   “总之,大约和龙门这差不离。”陈默说:“比杀人难学多了,也比光杀人好用的多。”   陈默看着狐狸。   “你故意说让我帮你这个忙是不是怕我在知道这些以后做出什么事来?”   “原本有点。”狐狸回答:“不过现在看来是我白操心了。”   “倒也不算。”陈默摇了摇头:“其实这次回来,我本来也想去见见魏彦吾,原本以为和他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但我和他都知道,现在有些事我们避不开。”   陈默说:“我不去想这次背后站着大炎户部的齐家究竟为什么来龙门,也不去想这背后到底是否还有其他人的授意,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但既然魏彦吾认为我不该避开,那我也不会避开。”   “你啊,狐狸,我知道你的难处,但别担心那么多,只要还在龙门一天,你依旧是龙门的苏警官。”陈默说:“至于这件事,其实也好解决,如果齐家自愿放弃龙门的投资返回大炎,没了源头,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你想怎么让齐家回去?”狐狸平静的【*   “登门拜访。”   “这么简单?”   “已经不简单了。”   登门拜访之后,差不多也该是陈默离开龙门的时候了。   ——————   “他这么回答的。”行政长官办事处内。   狐狸望着办公桌后的龙门总督。   她点了点头。   “是,他说自己会去登门拜访。”狐狸说:“他还说自己本来想来见见您,原本以为和您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但他和您都知道,有些事现在你们避不开。”   魏彦吾没有回答。   他沉默着,望着面前的狐狸。   “……你是否认为我接你之口提及此事,是在逼他。”   “属下不敢。”   “你是个聪明人,苏警官,你应当分得清什么是力所能及。”   力所能及还是量力而行。狐狸心想。   “是。”   “下去吧,这件事就到此为止。”魏彦吾说。   狐狸没有离开,她立在原地。   魏彦吾似乎明白她的目的。   “想问就问吧,我不保证一定回答。”   “魏长官,属下只想知道齐家到底为何会来龙门?”   “你已经有过答案了,不是吗?”   “所以……”   “言多必失,苏警官。”   “是。”   苏璃离开了行政长官办事处,门缓缓合上后,一个身影从被遮挡的屏风后走出。   “你就这么让她离开了?”   “她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也有难处。”文月望着门口的方向说,她收回视线落在魏彦吾身上:“去了齐家之后,他就该离开龙门了,晖洁知道这件事后会不会怪你,你们之间的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了一些。”   “她不会知道这件事。”   “是啊,我想那孩子也不会告诉她。”文月说:“我不知道晖洁遇到他到底是好是坏,离开龙门后,他会去哪里?”   “……乌萨斯。”   “他是要去找小塔?她能找到小塔吗?”   “你是在怪我吗?文月。”   “我何曾怪过你。”文月回答:“我知道你的难处,我只是在为晖洁而忧心,你真不去见见他吗,也许这次你们能好好坐下来谈一谈。”   “……”   “我想象不出那个场景,文月。”魏彦吾摇了摇头:“很像他的父亲,即使样貌不同,但他和世杰年轻时如出一辙,我脚下的龙门如今已是一片灯火通明,龙门恢复了往日气象,可之后会发生什么,这座城里生活的人一无所知。”   “那我要去见他,带上小默。”文月忽然说,又问:“你有什么话想带给他?”   “……”   魏彦吾张了张口,文月等待着,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文月轻叹了口气。   “你会后悔吗?彦吾,如果有一天小陈因此恨你,你会为现在的自己而后悔吗?”   “……不,不会。”   “说真心话。”   “……”   “他离开龙门,对龙门,对陈晖洁,对小默都是最好的选择,而他自己也明白这点。”   文月离开后,魏彦吾静静凝望着高楼外的城市。   他脑海里忽然想起了一些很多年前的旧事。   只是想在一座城里修养生息的人,凭什么要遭遇无谓的死亡?   我们不就只是想给他们一个家?我们不是想让所有和我们一样无处可去的人,有一个温暖的地方可以歇脚?   我不就只是想建一座小城,一座能够让所有人安心住下的小城?   可如今龙门越发庞大,越发繁华。   可现在这龙门城,又是为谁而建?   龙门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   我又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这样?   也许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也正是这些答案造就了如今利益盘根错节而又繁华昌盛的龙门城。   如今龙门依在,但初心已改。 第五十四章 是爸爸哦   陈默总是会想起过去的龙门,想起龙门那年那场圣诞节前的大雪,想起那晚在窗外闪烁的火光。   她抱着自己躲在翻倒的桌椅后,陈默已经不太记得清她怀抱的温暖是种什么感觉,也不太记得她当时究竟对怀里的自己说了什么。   人的记忆从来都不靠谱,大多只能依稀记得一些过去的事,细节却通常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断变得模糊。   有一段时间,陈默拼了命的希望自己能记住这些,一次又一次在脑海里回忆当初的点滴,然而和他想象相反的是,无论他如何想要去留住它,留住这些记忆,它们还是会像指缝间流过的细沙般,一点点从他脑海内黯淡下去。   他害怕自己会忘记。   他也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和他们一样,也被人忘记。   陈默以为只要自己记住了,他们就不算离去,就不算真正死去。   以为只要自己记住了,就同样会有人去记得他。   可后来,陈默发现自己错了。   也许从那个盒子被埋进龙门的墓地那一刻起,有些已经失去的,就注定无法再回来,他不过是在徒劳无功的哀求,以期望给自己一个安慰,好告诉自己,该怎么去活下去,为了什么去活着。   他把这些过去过去当成了自己的未来,在竭力避免它发生的同时,又不免会觉得,也许终有一天这就是自己的结果。   于是后【@{   在长大的这些日子里,在这些如今回忆起来漫长无比的一个个日升日落和春夏秋冬,在一天二十四个小时的呼吸与睁眼闭眼日复一日的清晨与黄昏中。   渐渐从当初那个无能为力的小鬼如他所想的,逐渐拥有了一份足以改变自己处境,给自己拥有更多选择权利的能力。   可不变的是,当换了一个环境之后,当身处不同的立场时,陈默发现一个人所能做的终究是有限的。   回过头来的他,或许在以为自己正不断向前走的这个过程中,他其实一直留在原地,留在过去那座龙门,留在脑海内那些记忆模糊的片段里。   直到再次遇到了陈晖洁。   陌生的陈晖洁,长大后的陈晖洁,她的出现打乱了陈默原本所有的计划,她是一个意外,可她的所作所为,仿佛又在告诉陈默,那些小时候,那些曾终于被他一点点在妥协和世事流离中放弃的所谓奢望和愿景,它们其实还留在那里,它们其实还在等着自己,它们其实是真实的。   陈默不敢再去奢望,不敢再去期待。   可陈却实现了那些早已被懦弱胆怯的他放弃的幻想。   在陈默以为自己能够预想到并决心去迎接今后结局结束这糟糕一切的前提下,陈的出现毫不留情的将这些打的支离破碎。   陈的出现,像是陈默漫长黑夜里一道微弱的火苗,在他终于决定停下不知继续迈向何方的脚步时毫无预兆的出现,即使它不足以照亮脚下的路,可它却仿佛在告诉陈默,他并不是只剩下自己。   但陈晖洁却要为此赔上了自己的一生,赔上了原本触手可及的安稳,赔上了她灿烂的未来,甚至赔上了她可能为数不多所珍惜和牵挂的亲情已经她曾熟悉的一切。   也许陈不会这么想,也许陈不会后悔。   可陈默不行。   陈默从来是个自私的人,可自私的他希望自己能给陈一份更好的结果。   汽车驶过龙门的街头。   开车的阿纳缇姑娘身材相对娇小,有一头显眼的白色短发,除了刚开始遇到专程等待自己出来时表明过来意,这一路上她都没有开口说过半个字。   她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冷淡与不善接触,但与德克萨斯的冷淡所不同的是,她的冷淡更像是出于自己不为人知的身份以及工作所培养出的冷淡,不如说是职业准则,而不是对任何事都无所谓看法的淡漠。   陈默能留意到她的目光偶尔会在汽车停下时通过后视镜落在后座的自己身上,短暂的停留后便仓促移开,似乎陈默的存在让她有些许好奇,而她很隐晦的在收敛自己这个举动。   “到了。”她出声提醒。   陈默本以为让他来这里的人会选一个更繁华的地方,但不能否认的是,比起某个装饰精致的庄园,他其实更习惯现在这个场景。   在龙门下城区外环的平台上,从这里能够俯瞰到龙门外的云海,远处望去,龙门外看似平整辽阔的荒野像是一片平静无波的沙色海面,更远处视线尽头低矮的山丘,依稀能看到曾经龙门航行后留下的过的宽阔痕迹,在日复一日的风吹雨打中,逐渐被掩埋在泥土之下。   上一次龙门走过这里是什么时候?   陈默忽然想。   也许上一次龙门行过这里时,它还曾叫自己熟悉。   汽车停下来后,陈默见到那个在等着自己的人,一如当初打着伞立在雨中时优雅文静的气质,也见到了被她抱在怀里的孩子。   小小的姑娘,安静的躺在她怀里,抓着她的肩膀,好奇的望着陈默的方向。   似乎在疑惑这个刚刚出现的从没见过的陌生人是谁。   短短的银发,稚嫩的脸蛋,头顶小小的犄角,她有一双干净明亮的红色眼睛,比起陈默却更像是陈,只是那头银发,却不知道是像谁。   陈默似乎能想象到那时的陈和他有过一种心情。   她叫他们想起了同一个人。   陈默以为自己能开口说些什么,可当看到那孩子之后,他脑海内却忽然变得一片空白。   他张开口,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个字。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在陈默心里涌起,又蔓延到肩膀,他似乎能感受到它带来的某种重量,悄无声息压在了自己身上。   让他这个外人的灵魂,终于在这一刻不再和过去一般摇摆不定。   “抱……”   稚嫩模糊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她红色的眼睛望着陈默所站的方向,似乎带着期待。   “啊,看来小默认出你了。”   抱着她的女人些许意外的看着对陈默张开手的孩子,嘴角露出温柔的笑容。   “是爸爸哦。”   她转头看着愣神的陈默轻声说。   “爸……抱……”   陈默回过神。   放下那个装着属于某个人的剑与恨的沉重长盒,接过她怀里的小默。   可抱起他的那刻,原本应该比那柄长盒更轻的孩子,却让陈默有了一种更沉重的错觉。   也许并不是因为小默要比那柄剑更重,只是对陈默而言,这一刻起无论再多的仇恨压身,都及不上怀里的小默对他的重要。   她短短的小手抱着陈默的脖颈,靠在他的肩头,属于孩子的气息弥漫在陈默鼻尖,却又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血水交融。   陈默以为自己此生再难以体会到这种感觉,体会到在那个大火的夜晚她抱着自己时那种感觉,可现在陈默恍惚知道了她当时的想法,知道了对于她而言,自己是什么。   是陈默,还是承载陈默这个名字的人。   过往的记忆与现实这间越发模糊不清。   陈默微微仰起头,远处龙门明媚的天空,隐约间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般想从他的眼眶中流出,陈默以为很久以前,自己就已经没有了这种东西。   即使后来,不管遭遇过什么,遗憾,不舍,无奈,都没有过。   他以为从那场大火以后,自己就不会,也已经随着大火和她的离开一同流尽的东西,他最后的软弱,我的不甘,愤怒,悔恨与无奈。   一只小小的手掌轻轻擦过陈默的眼角。   “……不哭。”   怀里小小的姑娘用含糊不清的话语安慰着他,慌张的望着他,轻轻抱着他的头,将他抱在怀里,就像是曾经有人安慰她的方式,而她现在笨拙又天真的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安慰这个爱哭的爸爸。   “是我嘱托白雪去带你过来的,之所以这么做,因为我想见一见你,我想你也想见一见小默。”   文月轻轻理了理抱着小默时弄乱的衣襟,看着陈默。   “……劳您费心了,文月女士。”陈默说:“您对晖洁和小默照顾,谢谢。”   “你这个回答,是打算将我当做一个外人吗?”   陈默没有回答。   “于情于理,我都算是晖洁和小默的长辈。”   “是。”陈默没有反驳。   文月看了一眼放在陈默脚畔的长盒。   “去过齐家了?”   “他们已经决定近几日离开龙门返回炎国。”   “唉。”文月轻叹了一口气:“你会不会怨他,怨他在一旁袖手旁观。”   陈默摇了摇头。   “这件事本就与他,与这座龙门无关,我还分得清。”   “当初你回龙门的时候,我就想过,我也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但在最后你却离开了龙门,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最后却放弃?”   “已经过去了,女士。”陈默说。“这不能说明什么。”   “就当是了结我一个心愿也不行?”   “……”   “我是真想杀了他的。”   沉默了一会后,陈默看着面前的文月说:“因为除他以外,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去怪谁,那么多年来,我一直为此而活着,我告诉自己我要去恨一个人,因为除了恨以外,我不剩下什么了。”   “但来到龙门之后,了解了那些过去之后,不如说在之前,我其实就已经明白,却不愿意承认。”   “这些年来,我一直问自己恨魏彦吾吗?我是恨他,还是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那些无从发泄的恨,魏彦吾不过是我为它们找到的载体,我心里其实早就有了这个问题答案。”   “他其实没做错过什么,作为龙门的城主,他的每个选择都很正确,正确到无从反驳,正确到让人觉得冰冷,我不过只是其中之一。”   陈默说,他抱着小默的手紧了紧。   “况且即使我真能杀了他,他死后,龙门又会如何?这座城,我恨它,我也爱过它,我不希望它就这么毁掉,它留下了我太多舍不得忘记的记忆。”   “那时候,我知道,即使我杀了他,我带来的萨卡兹也得留下来为他陪葬,你们不会这么轻易让我们离开,龙门很多人也会因此而死,血流成河。”   “我的确是为杀他而回来,但我却发现不值得。”   “我发现,被我留在龙门的那两个人他们不希望我踏上这条路,哪怕是在死后,我也知道那两个人会这么想,况且,我把他们留在了龙门,就算只为他们龙门不该是一座充满苦难的城市,也不该由我带来这些。”   “而如今,我很庆幸自己当初没这么做,女士,不管是出于权衡利弊也好,还是出于私心也罢。”陈默说:“至少如果当初我真这么做了,也许现在的我们就再也无法这么平静的站在一起,也许我就不会在有勇气去面对晖洁,或者说,能像现在这样。”   “我不恨他了,他不值得我去恨,同样,我也没资格去说原谅,去原谅谁,或者原谅我自己,但哪怕只是为了陈和小默,我愿意和自己和解。”   文月看着说出这些话的陈默。   她沉默了一会。   “看来小陈真的找到了一个值得托付的好丈夫呢。”她微笑着望着陈默。   “您也许看错了。”   “也许吧,我知道你的难处。”她说:“不过你能说出这番话,我很欣慰,魏他欠你一句道歉,我知道你不在乎一句道歉,即使它什么也无法挽回,但我还是要替他向你说声对不起,当初他们将你留下,是龙门没能照顾好你。”   “……”   “我和他恩怨已了。”陈默回答。   “那是你和他,和我可没什么关系。”文月说,又问:“我能叫你小陈吗?”   “女士……”   “小陈。”   “……”   “小默是我看着长大的,晖洁也是,看着她们从小小的一点,慢慢……”文月忽然说。   陈默愣了愣。   “您不必。”   “你会觉得现在的我说这些话很让人厌烦吗?”文月微微伤感的问。   “……文月姨。”陈默小声开口。   “文……文月……”小默跟着陈默的话语接口,不断挥舞着自己的手。   “抱。”她说,紧紧抓着陈默的肩膀。   “有点勉强呢。”文月说,伤感的神情像是从未有过:“不过没关系,从今天起,你和晖洁还有小默,我们都是一家人了。”   陈默忽然有些恍惚,他看着开口说出这句话的文月,他从没想过,自己能得到文月的承认。   陈默不在意这些。   但陈会。   所以他也会。 第五十五章 一片大地,两场人生,两种际遇,一类人   结晶纪元1092年9月   乌萨斯北   夜/暴雪   在乌萨斯北方,雪原的风雪通常来的要比南方更早,也更猛烈,生活在移动城市中的人们尚有庇护能度过漫长而又寒冷的严冬,但身处移动城市外的人,却需要与恶劣的天气以及冬日的荒芜做斗争。   塔露拉掀开遮挡住木屋充当门帘的破旧厚棉布,屋内燃着微弱的篝火是唯一的光源,冰冷的风雪呼啸着顺着门帘灌入屋内。   “塔露拉?”   深夜里,霜星错愕的望着走进屋内的塔露拉,在看清了她肩头和发丝上的积雪后,霜星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大概又守夜去了。   塔露拉在她身旁坐下,她解下腰间佩剑,轻呼了一口气后搓了搓被冻的通红僵硬的双手,放在火上。   木柴安静的燃烧着,霜星却能清晰感觉到从塔露拉身上传过来的冷意,冷意在温暖的篝火光前渐渐被驱散,但霜星还是能察觉到塔露拉的身子在那一刻轻轻颤抖了一下。   “辛苦你了,这种天气你还去站岗。”   霜星说,她看了一眼德拉克映照着火光的侧脸,收回视线,不等她回答,又补充道:“我知道是你自己要求的。”   “你知道,在我们走出冬天前我的火是不会熄的。”   塔露拉轻声说,她望着篝火微弱的火光,猩红的眸子里仿佛映照着一片相同的火焰。   “但你已是领袖。”   “所以我更该以身作则,而且,我不认为自己是领袖,不是我在带领他们告诉他们该怎么做,而是相同的想法将我们这些人聚集在了一起。”   “你总这么说。”   “因为我一直这么认为。”   塔露拉说,她转头望着霜星的身后,在她身后简陋的床上,两个的孩子安静的熟睡着,身上披着霜星那条厚厚的斗篷,萨沙的一只手抓着霜星的衣摆,靠在她身旁。   塔露拉伸出手,轻轻将萨沙掀开的斗篷一角掖好。   “今晚太冷了,雪很大,如果一直不停,明天的路会很难走。”   “我们走过比这更难的路。”霜星回答。   “是啊。”   塔露拉轻轻点头,只是目光依旧带着担忧。   “你在担心营地里的状态吗?”   “我们的食物不多了,营地里有人生了病,我们没有医生,也没有药物,只能熬着,游击队大都是善战的战士,但更多人没有他们强韧的体制。”   “有人在传播谣言。”霜星问。   “不,他们说的是实情,事实上,霜星,队伍一点点变得庞大之后,很多我们以前没能顾及和思考到的问题正在发生,我们必须正视去面对它,只有这样才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总会有办法的。”   塔露拉的声音大了一些,她的目光落在霜星身后的那两个孩子身上。   “嘘,声音轻些,他们睡着了。”   霜星竖起食指轻声提醒。   “哦,对不起,嘘。”   塔露拉学着她的动作,她略微靠近了霜星一些。   “你们训练了一天?”   “这个深色头发的孩子也许很适合弓弩。”霜星回答,又说:“不过还是要等他再长大些。”   “那就让他们睡吧,可是……”   “我正准备走,我的温度还是太冷了,他们会感冒的。”霜星说。   “麻烦你了。”   “没有。”霜星摇了摇头,她回头看了眼:“只是这个白发孩子……睡的很浅,我不唱歌他就不断在梦里挣扎,只能唱到他熟睡为止,不知道他们以前遭遇了什么。”   “时间会修补我们的伤口。”塔露拉回答,又继续接着之前的话题:“你父亲还在制定明天的战略?我和他谈过附近乌萨斯感染者输送集散地,也许我们能够在这个冬天里救下更多人。”   霜星没有意外。   “他要深思熟虑,才能减少我们的损耗,他每次都和我这么说,要我注意。”   “……已经很晚了。”塔露拉垂下视线,轻叹口气。   “我没见过他睡觉,从来没有。”霜星回答。   “再英雄的人物也总是要休息的,其他的战士们大多也歇息了。”   塔露拉似乎是希望霜星能去劝劝爱国者。   但霜星摇了摇头。   “想他的事不如想你自己的,你前几天说联系上的人,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她问。   “柳德米拉和亚历克斯,他们似乎在切尔诺伯格附近活动,对那座城市的事情很熟悉。”   “可那是座大城。”   “是的,但那里也有许多感染者,那里有我们需要的一切,我们说不定能把他们接出来……”塔露拉犹豫了一下,接着才不确定的补充道。“……战术可靠的话。”   “柳德米拉他们都是坚定的人,我想,他们会成为我们可靠的朋友,就算他们现在稍微激进了一些。”   霜星有些诧异。   “你以前不会用可靠两个字?”   “我现在也不太想。”塔露拉说,她在身前的篝火内添了些木柴,火光更明亮一些:“但我需要时刻提醒我自己。”   “提醒自己什么?”霜星问。   “提醒自己别犯错。”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塔露拉。”   “这是我头一回从你口中听到你用这种话来评价我。”   “因为我看得见你的所作所为。”霜星回答:“尽管我不是全部认同你的做法,但我知道你的确是在为感染者而战斗,希望他们能过得好一点。”   “是我们。”塔露拉纠正道。   霜星顿了顿,她轻轻点头。   “是我们。”霜星说,又问:“你说的那些人,那些感染者,他们有每个人和乌萨斯军队打起来的我们激进?切尔诺伯格,塔露拉,我们离那里太远了,太多障碍了,要多少年?花上三四年我们都到不了那里。”   “就算我们不是要对抗它或者停下它,它还是会向我们驶来,有了城市感染者的工艺,我们可能真的能建立起一座属于自己的城市。”   “会那么容易吗?塔露拉,有时候我也觉得你总是想的太美好的,不会那么顺利的。”   “只要我们不停下,不停的走下去。”   塔露拉回答,又补充道:“再说,三四年……一觉醒来就是明天,明天是很近的,霜星。”   “这一晚上,也许就你最后这句话让我喜欢了。”霜星说。“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好,晚安。”   塔露拉站起身,她低头看了看霜星身旁的孩子。   “……晚安,萨沙,伊诺。”   “快点回去吧,我一会就把孩子们送回聚落。”   “嗯。”   塔露拉走到门口,她再次掀开门帘,风雪又灌进了屋内,燃烧的篝火在冷风中摇晃,直到塔露拉离去,篝火依旧燃烧着。   她只是为这道火光添了几许柴薪,希望她能让在这个严寒冬日熟睡的人们,能找到暂时安歇的港湾。   战士的脚步还在继续,但她的战友都已陷入梦乡。   明天是很近的。   即使在这个寒冷漆黑的夜晚里无法看到明天会发生些什么。   但一觉醒来就是明天。   ——————   陈轻轻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不被脑海里不受自己控制而浮起的杂乱思绪而影响到工作。   但陈还是忍不住会想,现在的陈默正在干些什么,他有没有像是自己吩咐的待在家里?他会不会出门?出门又去做了些什么?   他会不会又瞒着我跑到了什么地方?去做些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他会不会去见魏彦吾?   ……   陈下意识望着自己手指上那枚银色戒指。   她不能否认的是,陈晖洁对陈默从来都放心不下,她对陈默向来没多深的信任可言。   以前他不在自己身边的时候,陈还不会去想这些,可现在反而当他回来了之后,陈却会不自觉去想起关于他的事。   我是不是多心了一点?   陈又忍不住想。   是不是我对他太严厉了,我是不是不应该太过约束他,我是不是,应该对他更温柔一点。   不,不行。   陈摇了摇头。   她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陈知道,一旦自己的态度放柔和之后,软饭陈肯定会变本加厉,每次当陈自己松口后,吃亏的仿佛总是她。   陈又想起昨晚让自己觉得羞耻和难堪的经历。   她越发笃定了。   有人轻轻敲了敲陈的办公桌。   陈终于回过神。   “……九?”   九不知何时站在陈的办公桌前,陈惊讶的抬头望着刚刚收回手的九。   她明白,是自己走神了,不然九是何时出现的,她不会没有半点察觉。   “你走神了?陈,我在你这里站了快一分钟,两次敲你的办公桌,你都没有回应。”   “我,抱歉,我在想事情。”   “你今天比平时来的要晚一些,看你现在的状态,昨天晚上没休息好?”   “……”   陈愣了愣,她罕见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   “你找我有事?”   “关于撤回贫民区布置的队伍已经出发了,昨天我和你提起过这件事,我以为你会来找我,但现在看来你可能因为一些更重要的事忘了。”   “我记得你让我不要继续管这件事后续进展……”   “我今天接到了一些新消息?”   “嗯?”   “也许关于你之前的那个提案并不是完全没有施行落实的可能。”   “我不明白。”   “商业联合会议刚刚起草了一份新声名,贫民区在建立起有效且能够保证的可行商业事宜正常发展的秩序和前提前将不被纳入商业联合会各成员后续会议的讨论和考虑范围。”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近卫局依然有可能将贫民区接纳入龙门现今正在运行的商业经济网,并改善贫民区在龙门的处境,将贫民区彻底整化为龙门经济中的一部分。”   陈愣了愣,她直直的看着说出这番话的九,很快又联想到了什么。   “很难。”   “不错,我还以为你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会不管不顾继续推行自己的主张,不过现在看来,你应该想明白了这个消息的真正产生的影响。”   九靠在陈桌前,她抱起手。   “与其说是商业联合会做出让步,不如说他们一直没将贫民区当成是自己经济网中的一部分,且龙门的市民是否做好了准备,在近卫局一视同仁处理贫民区和感染者这件事上,不仅是贫民区本地势力的阻碍,还有龙门市民对此各种的看法。”九说:“那帮老家伙将难题扔给了我们。”   “近卫局要怎么做?”   “你是问近卫局还是问我的看法?”   “都有。”   “近卫局原本的计划不会更改,至于我,以我这么多年对龙门和近卫局的了解,多半到最后会不了了之。”   陈的嘴角动了动。   “老样子。”   “是老样子。”   “你是来特意过来提醒我的?怕我知道这个消息后……”   “如果有用的话。”   九垂下视线看了陈一眼,终究没有告诉陈之前的计划中途被废置的真正原因,她是陈的长官,但她不是商人,也做不出将自己的手下卖【-   陈晖洁是魏彦吾的侄女,这层身份能保证她做事顺当许多,前提是她不去触动龙门各方之间早就划定好的界限和默许的规矩,但这层身份也容易给她吸引来诸多想以此试探龙门总督态度的目光,被卷入某种阴暗的勾当。   也许陈晖洁不怎么在乎,但以九对她了解,即使明知道是陷阱,她多半也会一脚踏进去,所以魏才会将她安排到自己手下。   “我今早来局里,还听说了一件比较新鲜的事。”九忽然转过话题,看着陈。“和你有关。”   “……”   陈忽然明白了她想说什么。   “他回来了?”   果然,陈没有半点意外。   “……是。”   “快两年了吧,从你回到龙门加入近卫局起,到被调到我的手下做事。”   “嗯。”   “再过一段时间,差不多也该到了督察组的换任期限,到时我可能要被调去那边。”   陈惊讶的望着九。   “有结果了?”   “前段时间提前问过我的意见,一直没告诉你,本来是想解决完手里头这件事以后再和你说。”   “你还是不放心我。”   “现在告诉你也一样。”九说:“也许去了那边之后,有些事做起来要更容易一些,以你的资历,被调到督察组也只是时间问题。”   “……我加入近卫局的目的就是为了督察组。”   “太急了,陈。”九摇了摇头:“你有没有发现,自己做事总是太急切了一点,像是逼着自己去做什么,只考虑到这件事本质的好坏,却忽略了这件事可能引起的其他后果。”   “我……”   “我知道你还年轻,陈,所以我给你的建议是,试着放缓一下自己的脚步,你很聪明,应当能够想明白这些道理,给自己一点时间,也给周围人一点空余。”   “……”   是我太急了吗?   陈心想。   急着想证明什么,还是说,我急着想将我看到的,我觉得不该是这样的改变,我以为自己有了能力,我应当这么做,而不是视若无睹。   可这是错的吗?   明明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明明我们都知道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却因为各种各样的纠纷和利益,而将它放在一旁,无人问津。   不,不该是这样。 第五十六章 当穿越之后   狐狸还是老样子。   她总是这么一副悠闲的做派让人觉得比起龙门警察她更像是一个无业游民。   “所以,我们才几个小时不见,你就把事情都处理完了?”狐狸伸手逗着陈默抱在怀里的小默:“我还以为你会推迟几天,没想到这么快。”   “本就花不了多少功夫。”   “见过文月女士了?”   “不然……”   “我猜也是。”狐狸说,小默小小的手掌抓住狐狸的手指,杀人如麻的苏警司罕见的小心翼翼。   “还顺利吗?”她像是不经意问。   “都,挺好的。”陈默说:“你要抱抱吗?”   狐狸怔了一下,她接过陈默怀里的小默,安静的小默只是好奇的打量着狐狸的脸,伸出手去抓她耳畔垂下的橙色短发。   傻笑个不停。   陈默的目光温和下来,他一直觉得自己欠着狐狸,他欠狐狸的,他没法去还,狐狸想要的他一直知道,可陈默却没法给狐狸。   狐狸埋下头,用脸庞轻轻的蹭了蹭怀里那张肉呼呼的稚嫩脸庞。   这一刻的狐狸想起了很多。   想起那些她以为自己已经忘掉的往事,想起了很久不再去回忆过得记忆,被埋在那年龙门动乱铅灰色的阴云下,往后只是努力活着,于是一点点变成了如今连自己也感觉陌生的模样。   “叫妈妈。”狐狸忽然张口,轻轻捏了捏小默的脸颊。   陈默愣了一下。   “喂!狐狸。”   “芙……芙里。”小默笑着学陈默的话语,她的手掌按在狐狸胸前,似乎是觉得和平日里有些不对,小小的姑娘嫌弃般收回手掌扭过头望着陈默。   看到这一幕的狐狸呆了呆,脸色瞬间难看下来。   陈默憋住,好歹没让自己笑出声。   “不准笑。”狐狸阴沉的警告道准备雪上加霜的陈某人。   “我没笑。”   “唉……”她自怨自艾的叹了口气:“果然是别人家的孩子。”   话是这么说,可狐狸还是舍不得将小默还给陈默,她还是抱着小小的姑娘,又将目光落在陈默手上那个长盒。   “你就是带着里面的东西去见的齐家人?里面是什么?”   “一柄剑。”   “剑?”   “或者说代表了某样事物的象征。”   “和你说的那个墓地一样?”   “瞒不过你。”   “哼,你想什么我只要猜猜总能摸到些线索。”狐狸得意的翘起嘴角。“墓地的事我已经替你解决了,你准备什么时候一起过去?”   “我自己过去就行。”   “这么急?”狐狸似乎忽然间明白了什么,她收回望着陈默的视线:“你来找我是为了让我替你照顾这孩子。”   “在龙门,你是除了陈外我唯一能信过的人。”   “我以为你不会这么想?”   “我也以为。”陈默说:“这趟离开龙门后我大概需要很久才能回来,我有一种预感,这次不会顺利,因此我想拜托你一些事,狐狸。”   “我不一定会答应你。”狐狸想也没想回答。   她的笑容消失在嘴角,目光渐渐平静。   “所以我说,你听。”陈默说:“陈的性格你我都清楚,她对这座龙门抱有很深厚的感情,但有时候她太固执,她的固执和想法难免会将自己卷进一些麻烦里,我知道她大概不会轻易退缩和放弃,但她也会受伤,这座龙门太大了,对生活在这里的人而言人们有时也会因为她的庞大而觉得冷漠绝情。”   “……”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   “住口!”   “……”   “为什么面对陈晖洁你就能信誓旦旦的向她保证,偏偏对我就不行?”狐狸忽然回头盯着陈默。   她没有生气,她只是平静的这么开口。   问出了一个,或许她自己知道答案的问题。   “因为我觉得你一定能分得清我说的话是真是假。”陈默说,他看着狐狸想露出笑容,可笑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落在脸上。   “你就,无论如何一定要离开,一定要去乌萨斯找那个人?”狐狸忽然问:“我不明白,为什么,凭什么,你就不能安安心心的好好为自己活着,凭什么你总是要为了别人去做些不讨好的事。”   “我也问过自己相同的问题,狐狸,你知道我是怎么回答自己的吗?”陈默说:“我不是什么好人,如果做过恶事就能算是恶人,那我早已十恶不赦,所以我做事从来不是为了谁,为了别人,只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心里的希望,为了我在乎的一切,也为了让自己安心。”   “也包括我?”   “也包括你。”陈默说:“我倒是很想像是平常人那样平淡的和你道别,告诉你,我要走了,但别担心,因为要不了多久我就能回来,这一趟会很顺利,我心里已经有了想法,我会时常和你联系,叫你知晓我的动向。”   “可我清楚,你一定不会信这些的,狐狸。”陈默摇了摇头:“你不会信我只是出一趟顺顺利利的远门,你也不会信,我能平安回来,因为我们这种人其实再清楚彼此不过,就像雨点打在身上觉得很冷,受了伤会流血疼痛,已经成了我们一种本能反应。”   “……”   狐狸沉默下来,她一言不发,只是当怀里的孩子伸手摸自己的脸庞时,狐狸才会露出温柔的浅笑。   狐狸笑起来的样子很明媚,像是正月里的轻风,带着不属于龙门近卫局行动组苏警官的阴沉与狠厉。   她的目光和陈默的视线交汇。   “别等到有一天,这孩子连你是谁都记不清。”狐狸说,仿佛再说一件不重要的事,可却让人觉得如此沉重与无奈。   “我就当你答应了。”   如果能留在龙门,如果能安安稳稳的生活在这里,狐狸想,陈默比谁都希望能留下来,他不是不愿意,他只是不能。   没人能体会到他的无奈,也没能人懂他的遗憾。   太重感情的人往往会将自己的一生都困在其中不得解脱,有人是心甘情愿,有人是逼不得已。   狐狸大概能算是前者,但除此以外,她其实没什么可奢望的了。   可对陈默而言,他好不容易在龙门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有了家人,有了他曾希望而如今唾手可得的一切,可他却不能留下来。   因为他会拖累到她们,他固然能够留下来,可若是今后有一天,那些该发生的在这座龙门发生,那些原本可以避免的事如期而至,和他一起去面对这些的陈,他是否能看着自己将陈也带入这场灾难。   好比一场美梦,终究到了该破碎的那天。   他想给陈这个梦,但为了这个梦,在梦里和梦外,他都必须时刻保持自己清醒。   或许不过是因为太过对彼此熟悉,熟悉到已经毫无新鲜感可言,所以狐狸和陈默在面对彼此的时候,才终究没有走到那步。   那块许多年没再有人问津过得墓地。   墓碑上的照片似乎比以往变得更加模糊了,一如脑海内的记忆,有些事想起来,明明知道它发生过,发生在那里,却记不清当时的场景,也记不清具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岁月更替的时候,记忆也在一次次被不断翻新,像是涂层,将那些老旧的,破碎的故事遮掩覆盖在一层又一层新的新染料下,回过头时,你只能看到现在自己如今的模样,你只能看到如今的喜怒哀乐,至于过去,逐渐就被遗忘掉了。   可即使被人遗忘,它依然还在那里,半生的喜怒,半生的辛酸,就像远处这座崭新的龙门城,时常还是能在恍惚间忆起它过去的模样,一草一木,坡道码头。   陈默的手缓缓抚摸过墓碑被风雨侵蚀的棱角,也许只有当站在这里的时候,他才能真正平静下来,像是离家的游子,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归所。   那个装着骨灰的盒子被他埋在两座墓碑旁,三座墓碑紧挨着,似乎多年前本该在这里的那家人,终于在此刻一家团聚。   那,我又算是什么呢?   如今再回想起来,长眠在此处的三人,他们都是因我而死。   一瞬间陈默有种错觉。   自己正站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听见目光不能及的远方传来低低的呼唤,仿佛在呼喊自己的名字。 *【(]   他刚想回应,却张口无言,因为他看到他们三人渐渐远去的身影,那旁边似乎没有留下自己的位置。   他那天说了很多话。   他说他们不该带着自己来龙门,他说他们不该做这些蠢事,他说自己杀死了他。   他说他回龙门来了,他们应该会想念他。   他说,你们要恨要悔就恨吧,他不会否认。   他说他结婚了,有了一个孩子,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会带着她们来见你们。   他说他这些年在外面交了许多朋友,有一只懒散的阿斯兰,他挺喜欢那姑娘。   他说他的右眼已经看不见了,病情发作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   他说这趟离开,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否还能回来,他说也许他会回大炎,有机会他会过去看看。   他说,说了这么多,你们肯定也听烦了,我知道你们一家团聚不容易,但我还是忍不住想和你们说说,说说之后心里会安稳许多。   也许陈也曾在心里想过这个场景。   想过当自己推开家门,陈默和小默会在家里等着她回来,在夜晚亮起温暖的灯光,落在她如今最为深爱的两个人身上。   “你把小默带回来了?”陈问。   “我见了文月女士。”   “你见到她了?!”陈忍不住大声问:“她……你们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只是聊起了一些关于你和小默的事,我不在龙门的这段时间,一直是她在照顾你们,我很感谢她。”   “只是这样?”   “她还和我聊了聊今后的打算。”陈默说:“我告诉她,我准备去一趟乌萨斯,她知道我过去做什么。”   陈抿着嘴唇,她的目光落在陈默身上,似乎在考虑他嘴里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直到小默对她张开手,呼喊着陈的名字,陈才终于收回了目光。   温柔的陈晖洁,她身上有着少见的母性,在目光落在小默身上时,那样温柔的陈令陈默一生也无法忘怀。   他本该给陈更好的生活,他本该陪伴在陈晖洁的身旁,在小默长大的岁月里,随着他们一起经历生活的点点滴滴。   陈默似乎又想起了那间老旧的公寓。   头顶皲裂的天花板,在冬日的清晨,从阳台落进屋内明媚灿烂的阳光,她站在光里,模样已变得模糊不清。   难道我这前半生经历的坎坷和挫折还不能为我换一个平稳的生活吗。   难道我付出的,还不够赎清我身上的罪孽吗。   不能,陈默知道不能。   发生过得事注定是无法回头的,错就是错,对就是对,人若是还想往前走,就必然会经历更多磨难和坎坷,对和错无法也不能相提并论。   望着陈在厨房的身影。   抱着小默的陈默轻轻抚摸着在自己怀里睡着的姑娘,她小小的手紧紧抓着陈默的衣袖,依偎在他怀里。   陈默黑色的眸底倒映着这间公寓里的温馨,他想将这些都记在自己脑海深处。   这一次,他不再怕被人忘记了。   从厨房出来的陈注意到了睡着的小默,她的脚步下意识放轻了一些。   “睡着了?”   “睡着了。”陈缓缓伏下身,她蹲在陈默身前,轻轻伸出手指去抚摸小默的侧脸,目光和陈默对视着。   “你准备出发了吗?”陈忽然开口。   陈默愣住了。   他明明没有告诉过陈,甚至没有露出过任何自己即将离开龙门的动向,他不知道陈是怎么知道的。   可从陈晖洁的眼里,陈默似乎明白了原因。   陈很不安,她在努力说服自己,可她还是无法避免自己的不安,无法避免自己心里的不舍和自私。   也许很多事陈心里其实一清二楚,她毕竟是龙门的陈晖洁,她没有提起,不代表她想不明白,只是都不重要了,都不重要。   陈默张开口。   “别对我说谎,至少这一次,我不想在听你的谎话了,谎话精。”   “文月明天会来接小默。”陈默说。   “……我知道了。”陈回答,她红色的眸子在灯光下微微闪烁着,错开了和陈默视线的她温柔的望着熟睡的小默。   陈的反应来的太过平静,平静的让陈默惊讶,平静的让陈默心里泛起了刺疼和愧疚。   “晖洁……”   “我在听。”   “我很抱歉。”   “……”   陈抬起头,她望着陈默,望着那头黑发下那张让她爱着,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去恨的脸。   她轻轻伸出手,纤细的手指触摸在陈默侧脸。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下来。   静止中窗外龙门的高楼大厦,窗外龙门不夜的城市夜景,弥散的灯光中,陈缓缓靠近陈默的脸庞。   蓝色的发丝垂下,陈的嘴唇轻轻贴在了陈默的唇上。   好几秒后,陈才重新和他分开。   “你要回来。”她说,语气强硬的像是一道命令,可红色的眼里却是自己掩饰不住的不舍与留恋。   龙门很大,可龙门也很小,龙门繁华昌盛,龙门也冰冷凉薄,龙门的陈晖洁是个从小没人爱的孩子。   “我会回来。”   “那我会等你,一天,一个月,一年,十年,我都会一直在这里等你回到我身边。” 第一章 北地   【假使有一天,我不幸离你而去,不必悲伤,更不必流泪,因我曾来过,做了自己能做的,恰如我如今离去,不过是在你后来的生活里少了一个我,少了一个你已经能够学会去面对失去的人。】   ——————   后来村子里的人都说,那个人是从很远的南方来的,一般人们想要编出一个精彩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大多都会说是从很远的地方来。   他步行而来,一手牵着载满杂物的黑色驼兽,从被积雪覆盖的泥泞小路走进村口,在雪地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那是傍晚时分,所有人都已经回到了村里,包括外出打猎和劳作的村民。   有好奇的孩子和村民在打量这个外来人,他披着厚厚的斗篷,与纠察队老爷们一样的黑色,听说纠察队刚去过西边的村庄,所以他的出现格外引人瞩目,但他明显不是那些黑虫子,黑虫子们是不允许村民打量他们的,他们只会颐气指使的命令村子里的村民接受检查,并想发设法刮走他们所剩不多的财产。   那人走进村子,在还没来得及熄灭炉火的铁匠铺前停留了一会,对穿着肮脏皮革围裙的老铁匠说了些什么,十二月份乌萨斯北方的天气寒冷难耐,那人肩头和斗篷外凝结着薄薄一层冰霜。   他指了指马匹侧边挂着的包裹,铁匠摇了摇头,伸手指向另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并不陌生,那是村长家的方向,从村口的铁匠铺往东走不远就是村长的房子,说是房子,其实只是用木头和草皮搭建的棚屋罢了。   他们又聊了些什么。   那人点了点头。   铁匠放下手里的工具。   他离开了自己简陋的铁匠炉,带着那人朝刚才指的方向走去。   那人牵着驼兽跟在铁匠身后。   没人知道这个陌生人那晚上和村长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他留在了这个村庄,住在原本属于根纳季一家的屋子。   根纳季家原本还剩下两个人,根纳季和他的父亲老根纳季,前些年驻军征召劳役修建驻地,黑虫子来将根纳季的父亲带了过去,就再没见他回来过,后来根纳季去了矿场,染上源石病后,他家的屋子就彻底荒了下来。   于是那人就这么住在了根纳季家。   等到第二天人们再看见他时,他已经脱掉了那身厚厚的斗篷,站在他那头驼兽前,给驼兽喂着干草,他很年轻,有一头黑发,但他不是乌萨斯人,因为他没有乌萨斯人的特征。   他说自己叫列夫,是从乌萨斯南方来的一名旅行画家,想了解乌萨斯北方的景色就只身带着画笔来到了北地。   他没来过北方,雪太大了,封住了他的路,他不知道该往那里走,索性在途中遇到了他们这个村子。   从他的言行来看,他应该是个城里人,但他却没有城里人的傲慢和偏见,他很健谈也很和善,当村民因好奇而和他交谈时,他往常表现的很有耐心,这让村里人对他产生了些许好感。   他还会邀请孩子们坐上他的驼兽背,带着他们在村庄外的雪地上闹腾,比起大人,孩子更喜欢这个名叫列夫的陌生人,很快就和他熟悉起来,偶尔他会从包里拿出几颗糖给孩子们,偶尔他也会展开画纸,纪录村民们的生活,而当有人装着胆子来问他是否能为自己画一张画像时,他大多不会拒绝。   他向村民们买了些食物,从铁匠的铺子借来一口锅,根纳季家的屋子再次亮起了火光。   虽然只在村里呆了短短几天,但村里的人们很快就熟悉了这个外来人,有时当村庄燃起篝火,村民们坐在一起交谈时,他也会成为其中之一。   把土豆埋进篝火的火星里,他和村民们坐在村子平地上燃起的篝火前,火里燃着平时囤积晒干的木柴,天空飘落小雪,篝火的火光映照的每个人清瘦菜色的脸上一片通红。   这时候连孩子也不会打闹。   烟熏过来时,坐在那个方向的人会被呛的赶紧换个地方,引起大家的笑声。   他说他不会在这里久留,或许过些时日等路好走了他就会离开,他告诉村民,他翻过了乌拉山嵴,过来时索列沃尔河已经结了厚厚一层冰,人们可以靠步行跨过那条大河,他就是这么过来的。   他还说南方没北方这么冷,他没想到北方会这么冷,所以来时他没带多少衣裳就踏上了路程,这让他在路上差点被冻成冰疙瘩。   “那你为什么不去城里?”有人问他。   “唉,城里画画比我好的人太多了,去那里没有我的生意。”   他一脸苦恼的这么回答。   他是个没架子的人,所以他说的话往常会引起大家的笑声,村民们不懂得这叫做幽默,但在他们看来,列夫是个很有趣的人,虽然他们不理解画家啊,诗人啊,这些吃饱了没事做的老爷的想法,可不妨碍他们喜欢和列夫这样人的相处。   列夫很会讲故事,他的那些故事对村民们而言很有吸引力,只是他的乌萨斯语说的不是太好,在北地的方言里,有时他说的和人们想的不是同一回事。   但对冬日里的枯燥烦闷与生活的艰辛困苦而言,列夫口中的故事是另一片世界,一片他们没去过却不妨现在可以去想象的世界。   也许列夫是在说谎,毕竟他们从未离开过北地,可对他们而言这些并不重要,谎言和现实,对于只能留在原地的人而言,没有任何区别。   他们毕竟去不了,也没想过要去。   因为醒过来后,他们依然坐在篝火前,分享烫手无味的土豆,必须为明日的生计殚精竭虑,但这才是属于他们习惯的生活。   没人能注意到说这些事时,列夫笑容里眼底深处掩藏的那抹无奈。   暗鼠们在北地的雪原上打听到了关于塔露拉这个名字的线索,于是他一路来到了北地,在雪原上晃荡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从当地驻军的口风里得知一伙名为游击队的感染者正在朝着南方而去,于是来到雪原的他又不得不跟着这个线索折返。   等到他四处查找到线索时,时间已经从九月到了十二月,三个多月的时间,他的脚步从未停下,但依旧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乌萨斯雪原的雪越下越大,大雪淹没了道路,野兽们在冬季饥肠辘辘,道路越发难行,也许开春会好些,等到了融雪之后,道路能更好走许多。   ……塔露拉。   ——————   【晖洁:   我不知道我还要走多远。   我偶尔会听见冬羽们清脆的叫声,那代表什么?是不是春天快来了?   虽然还是很冷,但天气转暖的日子应该不远了。   经过了三个星期,我们终于又找到了两个愿意和感染者交换物资的村庄。   在离他们几公里外的废弃聚居地,我们扎了营,那里有不少燃料,能让我们支撑一段时间。   树根实在不好吃,不想再听老爷子说什么很有“营养”之类的了。   12月7日   ……   昨天我又和爱国者谈起了切城的感染者,他再次拒绝了我。   我知道他的担忧。   这条路通向什么地方,我是清楚的。   那个终点我们必须走到,就算我走不到,叶莲娜,阿丽娜,还有伊诺他们……也应该能走到。   只是我们脚下的路,实在是太不分明了。   他们会拒绝我们吗?我们不能给他们太多幻想。   许一个没法兑现的诺言是种坏事,乌萨斯帝国对面包和被褥的许诺,只是掩盖了他们的暴行与谎言,欺骗就是另一种统治的开始。   他们会厌恶我们吗?很可能,如果不是因为北原上的人民过得都很辛苦,很多人看见感染者就会向纠察队举报。   这种恶意可能是来自他们对于自己处境的担忧。   我和博卓卡斯替不一样,我们要防范这些,但这绝对不会是什么他们“骨子里的东西”。   晖洁。   我们不能因为这些趋利避害的行为就去恨他们,绝对不可以。   他们会伤害我们吗?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我也许不能考虑太多……   我……   不管怎么说……我认为,许多人是被逼着变成那样的。   如果有阿丽娜那样的老师在,有我们的队伍在,有感染者和普通人的和平共处在……他们会被改变。   许多人只是被乌萨斯灌注了太多被歪曲的观念而已,我们可以帮他们,知识能够改变人的想法。   只不过,这真的很难,即使我相信……在行动中贯彻一种有力的信念,让真相为所有人所接受,这本应是最基本的。】   ————   清晨,昨夜的小雪不知何时停歇下来。   阳光还没能露头,所以清晨依旧有着厚厚的寒意。   “啊,早。”   “现在出去会不会有危险?”   塔露拉望着阿丽娜牵着的木板拖车,拖车上是被整理好用布覆盖的物资,大多是些谷物,皮毛,少许肉干,以及布料,常见村庄间用于交换的实用物品,缰绳后的驼兽安静打着响鼻,在清晨留下一道显眼的热气。   “我问过战士们,纠察队应该都聚在西边的村子吧?前几天你们和他们交流是不是被发现了?”   “有这个可能,所以,暂时别往西边去了。”   “我知道的,那东边这个村子应该还是可以换些东西的。”阿丽娜望着一脸担忧的塔露拉:“哎呀,别太担心,我们以前遇到的情况比这可要危险多了。”   塔露拉的神色放缓了一些。   “你准备去换些什么?”   “罐装水果和干蔬菜。”   “……好像不是特别重要的东西?”   “再这样下去战士们会得病的……”阿丽娜无奈的望着塔露拉:“你也多学学生活方面的常识吧。”   塔露拉微微蹙眉,望着拖车上的物资。   “填饱肚子都很困难了,有些东西大概真不是那么……”   她想说需要,可阿丽娜却打断了她的话语。   “不对,塔露拉,这可不对。”   阿丽娜摇着头,带着些得意,伸手在身前轻轻咳了一声,似乎正想尽一尽老师的本分。   “嗯哼,咳……”   她调整自己的语气,像是一名老学究般缓缓严肃下来。   “正因为我们有时候吃不饱也穿不暖,所以那些诗歌,音乐,果实,鲜花,对味觉,视觉,嗅觉和触觉的渴望才是可贵的。”   这些话语似乎似曾相识。   “就是这些东西在提醒着我们,我们是在为了让所有人过上什么样的生活而奋斗,健康的身体当然也是其中一部分,一点蔬菜和水果就能让许多人都摆脱疾病了。”   塔露拉微微挑起眉。   “……用我的说法反驳我,很狡诈嘛。”   “什么呀,狡诈是什么词儿啊,不应该哦,塔露拉同学。”阿丽娜大声纠正,伸出食指在塔露拉眼前晃了晃:“请跟我说,聪——明!”   “好好。”   塔露拉敷衍道,向来拿她没什么办法,阿丽娜有时的确尖酸的让她无奈。   “需要人保护你吗?”她抱起手问。   阿丽娜的目光落在她腰间的剑上。   她摇头说:“不太好,我又不是什么特别的感染者,因为我让我们暴露踪迹可不好,而且,我是比较容易隐藏自己身份的感染者,其他的战士们可不容易。”   塔露拉只是思考了一会。   她没再提起。   “那注意安全。”她迟疑了一下提醒道:“那些村民也没那么值得信任……出尔反尔的事情发生得多了去了。”   “嗯,好,对了,我会多换点犁的,雪怪们是不是更喜欢苹果?”   “他们好像更喜欢山莓……”塔露拉说,又松开抱起的手:“就别管他们了吧,他们找那些有自己那套,我等会还有个会要开。”   “好,那我走啦。”   阿丽娜挥了挥手。   她牵着驼兽朝着村口走去,望着她背影的塔露拉忽然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心绪不宁,也许是时候了,她想,她的心绪不宁应该是来自自己,做了那么多的阿丽娜也该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而不是她自己说的那样。   “……阿丽娜!”   “什么?”停下脚步的阿丽娜疑惑着回过头【*   “之后我准备组织一个感染者教育小组,你想当组长吗?”   “啊,我可以吗?”   “在那些不是战士的感染者里,你的名声可比我要好。”塔露拉说:“那时候也比较容易向大家介绍你了。”   “我不是说……”   “知识的战士也是战士,阿丽娜,这点我会坚持。”   塔露拉认真的说,也许她的心绪不宁是缘于白发的鹿付出而没得到应有的回报。   “那……”   “看你安排吧。”阿丽娜说,又有些担忧:“不会要写演讲词吧?”   塔露拉看着踌躇的阿丽娜,她心里终于平缓了下来,翘起嘴角。   “啊,我仿佛已经听到掌声了。”   阿丽娜无奈的望着故意恶作剧的塔露拉。   “……别再揶揄我了。”她说,她真的不擅长这些:“那我去了。”   “再见,还有,早点回来!” 第二章 谎话精骗姑娘   【什么是释怀,简单的来说就是束手无策的无奈,言不由衷的困顿与心知肚明的遗憾。】   结晶纪元1092年12月9日   乌萨斯北/晴   11:12分a.m   根纳季家的旧屋被陈默整理出来,打扫这间破旧的屋子废了他不少功夫,屋里很多家具都已经没用了,说是家具其实只是些快腐朽了的木桌木椅,唯一还能有点用处的东西多半都已经被村民们拿回了家里。   谈不上好坏,只是死者用不上的东西,在生者手里才能重新体现出价值。   屋里空荡荡的,好在北地过于寒冷,仿佛连灰尘都能被冻住,所以没有多少积灰,可当夜晚的冷风从破败的木屋外吹过时,风雪拍打在木屋外,又因墙壁失修处而发出呼啸的风鸣,那声音有点像是有人在夜晚里哭泣。   在陈默第二天将木墙外的洞口修补好后,就再没听到过那种声音。   他不知道自己要在这个村庄停留多久,也许等下个星期他就会再度启程,雪原上的路的确太难走了,三个月不做停留的长途跋涉即使连陈默也会觉得吃不消,雪势愈发大后,他终于有机会暂时停歇下来,做些修整。   陈默拿着面小小的镜子,坐在屋外的门口前,那匹驼兽安静的在棚里嚼着干草,今天难得是个晴朗的好天气,雪终于停了下来,仿佛连空气都没之前那么寒冷。   屋内的篝火上架着正在煮着的苔麦,水还没能烧开,但麦香已经弥漫到了鼻尖,他从村民那里换了一点粗盐,村民告诉他,盐贩这个冬天大抵是不会再来了,要等到开春,雪融化之后,那时会有些行脚商人走过一个个村子。   的确和城市截然不同,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很难想象在移动城市外和移动城市内是两副截然不同的景象,仿佛跨越了时间,一头与另一头,期间何止跨越了一个世纪,然而人们都已经习以为常。   镜子里那个男人有一头杂乱的黑发,黑发下,他的眼神略显路途仓促的疲惫和倦怠,年轻的脸被北地呼啸的寒风折磨的干燥而粗糙,下巴上已经从稀疏转变成浓密的胡渣,这让他看上去起码有三四十岁的年纪,然而在村民们眼里,也的确是这个印象。   陈默想,如果是陈见到现在的自己恐怕也很难认出来,或许再过一段时间真成了狐狸说的那样,等到再回龙门之后,都没人能认出自己了。   可如果是让陈自己来呢,陈默觉得自己肯定是不愿意的,他清楚自己这一路走来到底有多艰辛,身体上的疲惫只是其次,更让人困顿的是一次次失望无果。   但这其实再正常不过。   现在的陈默,除了那双眼睛以外,恐怕再难以找到他刚出从龙门离开时的模样,这让陈默想起了离开维多利亚回龙门这路上,他偶尔渐长的胡渣,也会在德克萨斯的提醒下稍作打理,而如今没有人来提醒他这些。   也许这才是陈默原本理想中的生活。   在解决了所有事端之后,他最应该成为的模样,找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从此默默无闻直到死去。   “……可以的话,除了干蔬菜外,我还想再换些犁和苹果。”   “犁和苹果我这里没有了,倒还剩下些今年的腌黄瓜,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用皮毛换两罐给你,我家里也吃不了这么多,冬天孩子们都想暖和一点。”   “那好。”   “你等等,我去地窖给你拿。”   不一会那名村民拿来了两罐腌黄瓜放在阿丽娜的木板车上,阿丽娜给了他两张硝制好的毛皮。   “谢谢。”   “谢什么,能换点实用的东西我也很高兴,对了,你可去问问格里夫家,他家就在前面,门口有块磨石的就是,他应该还有你一些想换的水果,他一直想要点皮料做件大衣,村里的猎人这段时间都没太大收获,倒是你们,这么厚的雪居然能找到这么大的猎物,想必很不容易。”   “啊,其实都是我们村里的猎人,大家这个冬天都不容易。”阿丽娜笑着回答:“还有多亏你们愿意和我们交换东西。”   “唉。”对方轻轻叹了口气。   阿丽娜的目光落在他家的墙上,那里挂着一张画纸,她其实刚才就想问了。   “这张画很新,上面画的好像是莱塔尼亚才有的尖塔。”   “什么亚?”   “莱塔尼亚,乌萨斯西边的一个国家。”   “我不知道这些,不过说起这张画,这是列夫先生送给我的,他是几天前来我们村子里的一名画家老爷,说是正在旅行,这地方有什么好旅行的啊,除了雪啥都没有,如果你也想要的话,可以去拜托列夫先生,他人很好,应该不会拒绝,现在就住在根纳季家空下的屋子里,从村子里的路一直走过去就是。”   面前的埃拉菲亚有一头和雪一样颜色的白发,她牵着的拖车停在门前,在雪地上留下两道清晰的压痕,白发的鹿站在雪地上,望着坐在门口的陈默。   她来的很是时候,他来的时候陈某人正在自怨自艾的感叹自己人生的命途多舛,可以想象,拿着一面小镜子的陈某人在她眼里会是一番什么模样。   两人对视了短短几秒,陈默缓缓将手里的镜子收到背后,她能看见白发的鹿藏在自己眼底深处那抹古怪的神色。   “咳,哼嗯。”陈默轻轻咳嗽了一声。   白发的鹿回过神。   “有事?”   “我听村里人说村子里来了一位画家。”   “我没见过你。”   “我是从隔壁村子过来交换东西的村民,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   “这样。”   双方再次安静下来。   阿丽娜轻轻抽了抽鼻尖。   “你在煮什么东西吗?”她问:“好像糊了。”   “是我的苔麦粥。”陈默说:“有什么事进来说吧,对了,你吃饭了吗?”   阿丽娜犹豫了一下,将拖车栓在木棚下的驼兽旁。   “不是很好喝,你也知道,糊了。”   房间内,阿丽娜最终没有拒绝他递过来的木碗。   的确糊了,但糊的不是很严重。   她的目光落在对方递过来时的手指上,那只手很粗糙,骨节粗大,虽然修长,但不像是一名画家该有的手指。   “谢谢,真是不好意思,没打过招呼就过来,还麻烦你招待我。”   “没什么。”对方不在意的回答:“你是因为那些画过来的?”   阿丽娜捧着木碗,她听到男人这么说,他没有看向自己,而是背身拢了拢篝火的木炭,烧上一壶冷水。   “你很喜欢画吗?”   “是很喜欢。”   “那想必你也能看出,我其实不是什么专业的画家。”   阿丽娜愣了愣,她没想到对方会回答的这么坦诚,她的确有些困惑,因为那些画的笔触如果不是对这方面有些了解以村民的见识是很难分辨出来的。   阿丽娜心里有些不安。   她觉得自己是不是不该就这么因为好奇而过来。   “不过这么说,好像也不对,我勉强也能算得上一个业余画手。”他说,又问:“怎么称呼?”   “……阿丽娜。”   “阿丽娜小姐,我叫列夫,列夫-格曼,一名从乌萨斯南方正计划四处旅行磨练技艺的……嗯,画家学徒。”陈默说:“我想,有一天我或许能称得上一名真正的画家,当然前提是我能坚持到那天的话。”   “列夫先生觉得自己坚持不到那天?”   “……你这个问题很尖锐啊,一般不是都问为什么我要告诉你这些吗?”   “那,列夫先生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理想总是需要找人倾诉,而我看你应该不会到处去和别人说,所以我不必担心会被人笑话。”   阿丽娜觉得他的话语像是在开玩笑,当然他的脸上说的很认真,但不妨碍阿丽娜认为这是个幽默的人。   “原来是这样啊。”   “你们村子离这里很远吗?我看你带着东西过来交换。”   “倒不是太远,不过前几天雪很大,大家不怎么往来。”   “是很大,那天大雪我迷了路,等到快天黑才见到这个村里的火光,兴许如果不是走了另一个方向,我可能就去了你们的村子。”   “列夫先生为什么会想到要来雪原来?”   “啊,事实上雪原并不是我旅程的开始,不如说雪原应该是我旅程的最后一站了,在来之前我其实已经去过很多地方。”   “像是莱塔尼亚?”阿丽娜试探着问,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又解释道:“我之前见过您一张画像里莱塔尼亚的尖塔。”   “不止莱塔尼亚,我去过很多其他地方,维多利亚,萨尔贡,哥伦比亚,叙拉古,卡兹戴尔,这些地方的每座城市,山脉,河流,都有着截然不同属于自己的风景,那些埋藏着过去历史的建筑和不被人所知的景色,令我向往。”他说:“如果这趟雪原的旅程顺利的话,我大概会回到自己家乡,将这一路上的见闻整理下来,重新纪录在画纸上。”   等到阿丽娜回过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下来。   不知不觉间她和这个名叫列夫的画家已经聊了很久时间,可诧异的是,阿丽娜并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或许是因为列夫很健谈,或许不过是因为这么久以来,阿丽娜终于遇见了一个和她有着相同爱好,理念又十分接近的人。   像是知音,阿丽娜不知该如何形容,但有些人,明明此前从未有过任何结识,偏偏令人奇怪的是,当你和他交谈时,却好像是久别不见的朋友。   这对阿丽娜而言是从未遇到过的事情,列夫很有教养,而且不像是阿丽娜认知中的乌萨斯人,她没有多少乌萨斯人固有的观念,不如说,或许是因为在这片大地上四处旅行的经历,让他变得和乌萨斯人不同。   他的某些观点往往能令阿丽娜内心觉得赞同,事实上,他的某些观点和阿丽娜所想的一拍即合。   阿丽娜没有感觉到列夫的恶意,而当她不经意间和列夫谈起感染者时,列夫的态度让他想到了塔露拉,列夫认为,感染者并非天生就有着恶意,是事世的残酷让感染者沦落为如今的地步,他既不对感染者抱有过多的同情,也没有任何偏见,他的认知不带有任何乌萨斯的主流观念,却让人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阿丽娜忽然很想将这个人介绍给塔露拉,他觉得也许塔露拉能和他聊的来,但只是刚冒出这个念头,就被阿丽娜打消在了脑海,她不能单凭一个人此刻的说辞,就暴露出大家的位置。   也许塔露拉说的没错,出尔反尔的事已经够多了。   阿丽娜也没有想过要将自己是感染者的事情讲出来,因为她觉得,或许当知道自己是感染者后,列夫可能会是另一番态度,阿丽娜对此不抱有太大的期望,她也不准备去尝试这种指望他人的行为。   但这样就很好,今天的村姑阿丽娜遇到了一个她觉得不错的人。   对陈默而言,延续一个较为完美的谎言已经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往往他只需要改变几个词语和经历,就能塑造出一份截然不同的人生。   这个名叫阿丽娜的姑娘的确叫陈默有些意外,意外于在乌萨斯的村落中还能遇到一个拥有着相当程度自己见解和眼界的姑娘,倒不是说陈默认为荒野外的人大多数愚昧的,只是认知和知识的不同,的确会限制人们的想法。   仿佛在一片白色的雪原上,突兀的见到了一抹不同的颜色,她不一定会是黑色,但她必然将与这片白色显得略微不同,引起人们的注意。   “不知不觉已经这么晚了,你要回去了吗?会不会不安全,我送送你吧?”   屋外,望着天际逐渐黯淡下来的天光,陈默看着准备离开的阿丽娜。   “不用了,忽然过来打扰了列夫先生这么久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我们村子离这里不远的,我来过好几次了,一个人回去没关系的。”   阿丽娜牵起带来的驼兽,笑着摇了摇头。   “我还是送送你吧,毕竟这段时间不太平,前几天村民们还说在西部见到了纠察队的影子,你一个姑娘带着一堆东西,很不安全。”   “真的不用。”阿丽娜回答:“如果再让列夫先生送我的话,我心里会很过意不去的,而且列夫先生不觉得这时候要求和一个才刚见过面的女性一起同行,会让女性觉得担忧吗?”   陈默愣了一下。   他望着对方脸上的笑容,这头鹿似乎是故意这么说的,陈默没想到她还有这样一面。   “这我可没想过。”   “所以您是一位好人。”   “那……好吧,路上小心。”陈默说:“我大概还会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如果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到时候可以再过来。”   “好,那我走了。” 第三章 命运之外也是命中注定   【晖洁:   按照我们的约定,每隔半个月我会给你写封信让你得知我的平安,不过我想,等到我将这些信寄回龙门之后,应该已经不只一封了。   接着我们上次说。   我在乌萨斯北方的雪原打听到了关于塔露拉的线索,似乎在一群名叫游击队的感染者组织中流传过这个名字,我不知道这个塔露拉是否会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小塔,不过这目前为止是我取得唯一的进展了。   我来到了北方,一路打听关于游击队的线索,但受限于乌萨斯民众对于感染者的态度,这一路收效甚微,而感染者们也大多对外来人抱有很大的警惕,在我试探着向他们问起关于感染者组织这个话题时,他们往往会选择闭口不谈,我也无法威胁或者逼迫一群可能一无所知的人去回答一个他们根本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不过这一路来,也并非没有任何收获,至少感染者纠察队就和这群人打过不少交道,我计划如果开春之前还没有找到关于那伙人的踪迹,我想我必须想办法和乌萨斯军方取得联系,这方面我在南方结识的一个组织或许能为我提供一些帮助。   为了这个计划我暂时停留了下来。   离我所在村庄十公里的位置就是乌萨斯第四集团军的岗哨驻地,在卡兹戴尔那段时间我曾收集过关于乌萨斯相关军队的情报,为了应对一些可能产生的突发情况。   第四集团军是乌萨斯主战派手下的两大集团军之一,原本与第六,第八集团军同属与旧贵族阵营,不过在乌萨斯内部新旧派系的争斗中受挫之后,这支军团两次投向了改革派,除了已经覆灭在权利斗争中的第六集团军外,如今这只军团处境尴尬,且两次更换旗帜也不被双方所信任,因此被排挤到了乌萨斯北部担任边境防卫,无论是出于地理,还是其他因素考虑,如果我想借用乌萨斯军方的情报网络,这只军团是最好也最容易的突破口。   嗯……你大概也不想看我写的这么详细,像是任务简报一样,那就来说说最近的事吧。   我今天认识了一个名叫阿丽娜的埃拉菲亚,一个挺有趣的姑娘,她给我的感觉不太像是一名乌萨斯村庄外的普通村民。   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晖洁,最让我诧异的是,她和我这一路遇到过的乌萨斯村民不同,她居然会主动与我谈论起关于感染者的话题,尽管我们只是很简单的聊了聊就停了下来,但我感觉她似乎在这方面有些不同。   也许她曾和感染者打过交道,也或许她的村子里就藏着几名感染者。   我打算跟过去她的村子里看看,其实即使今天没有遇到她,我也准备在西边活动的纠察队离开后将附近的几个村子也走一遍。   看到这里,你一定会想,我这是在急病乱投医了。   是有一点,但北地太大了,晖洁,想在这里只靠名字找到一个人不是件容易事,我手里唯一的线索就只有感染者这三个字,我跟着他们的线索一路来到这里,可迄今为止依旧还是没能找到关于他们的下落。   所以我不能放过任何一点兴许的可能。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做相同的事了,因为感染者们大多不会对一个结识不久的陌生人透露即使是他们可能知道的任何线索,乌萨斯的迫害使得他们习惯于用怀疑来打量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但我却不能暴露自己同样也是一名感染者,因为假使我以感染者的身份行事,或许没有几个村子敢让我稍作停留。   也许这次还是不会取得任何进展,不过没关系,起码对我而言,需要搜索的范围再次缩小了一些,在乌萨斯雪原地图上已知大大小小的村落,每次将范围缩小一些,总不会是件坏事,我唯一需要的担心的是自己的疏忽,导致预定行程范围出现偏差,从而错过重要线索,而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也很简单,那就是尽可能避免疏漏。   ……】   陈默合上信笺,这封信会和之前的几封一起寄回龙门,前提是陈默能找到一座拥有信使驻地的城市。   那大概会是开春之后的事了。   他将信放回包里,熄灭篝火后提起长盒,披上那件厚厚的斗篷后离开了屋子。   屋外的天色更阴暗了些,村子里已渐渐升起了炊烟,飘向灰蔼色天空,雪原上总是天黑的很早,兴许今天晚上还会继续下雪。   陈默拉上斗篷的兜帽,他心里出奇的平静,一件事重复太多次总是会变得平静,也许一开始还有些不切实际的期望,但随着每次的失望之后,就只剩下了习惯,而唯一还没有放弃这个行为的原因,大抵还是出于一丝侥幸。   陈默觉得,她或许有些理解凯尔希了。   这么想着的陈默,快步走进了雪地里。   “这不行,必须吊死他们。”   房间内,盾卫双手按在长桌上,严肃的望着塔露拉大声反驳:“大尉他现在不在,如果他在这,一定会这么下令。”   “游击队的战士,我们不是军队,至少现在还不是。”   塔露拉直视着严肃的盾卫,目光在其他几名游击队战士身上扫过。   “影响太差了,他们本是因为信任而加入我们,然后再因饥饿而产生怀疑,最后才犯下了错。”她说:“但这些的前提是,我们根本没有兑现承诺。”   “承诺让他们吃我们本就所剩不多的食物?”   “我们承诺让感染者有容身之处。”塔露拉回答:“……不要指望所有人都是为了崇高的目的而来到这里,这不现实,如果我们能早点交付那批机器得到这些粮食,就能增加他们的信任。”   “哈,你的意思,错的是我们,塔露拉,你将错归结在我们身上。”盾卫难以置信的看着塔露拉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们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为他们提供任何东西,塔露拉。”盾卫大声说:“我们尊敬你,所以愿意听你的命令,但这并不意味这你是我们的领袖。”   “游击队一直在救助感染者,这是大尉教导我们的事,我们不求回报,但我们也不是蠢货,在加入这个队伍之前,他们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我们不求他们同舟共济,但起码要为他们的行为得到应有的惩罚。”   “这样的后果只会造成其他人不愿意再信任和加入我们,我们的人只会越来越少。”   塔露拉试图说服盾卫。   “不,塔露拉,在这之前你的做法会先令我们的队伍出现漏洞,没有纪律的队伍只能溃散,赏罚不明将令更多人效仿。”盾卫坚决的说:“无论如何我都不同意他们继续留在我们的队伍之中。”   “那就流放他们。”塔露拉回答:“但不准使用额外的暴力,而且给他们一周的口粮。”   “不可能!我们的战士都没有这个待遇!”   “……”   塔露拉沉默下来。   她看着盾卫的眼睛,又看向其他人。   盾卫们没有避开她的视线。   “这点我们绝不会退让,不是因为功绩什么的,而是因为他们的作为根本不配。”   塔露拉明白了盾卫们的态度。   她退了一步。   “可以,那么,言语别太激烈,别过度斥责他们,毕竟他们的目的只是偷走些食物撇下我们离开,还没有对我们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最多就这样。”   “好。”塔露拉点了点头。   盾卫看着桌上铺着的简易地图。   “西边既然已经有纠察队在活动……那就不能让他们发现这些感染者的踪迹,那样应该把他们丢在……”   敲门声打断了盾卫的话语。   会议中的众人望向门口的方向。   塔露拉蹙了蹙眉。   “请进。”   一名感染者战士推开门,看起来略显焦急。   他的目光落在众人中央的塔露拉身上,喘了好几口气后才叫出她的名字。   “塔露拉!快,是纠察队,他们在搜查和我们交易了粮食的那个村庄!现在撤退吗?我们现在撤退的话,等他们发现我们的踪迹,我们早就走了!”   “……”   “不行,一起撤退暴露的风险太大了,纠察队不是傻子,他们肯定会顺着痕迹追上来,到时候我们都跑不了。”   “那怎么办!”   “把纠察队引过来,我们在这附近伏击他们,即使要留下痕迹,我们也应该让纠察队认为这些是我们做的。”   “等等,塔露拉!”盾卫开口道:“再想想!十公里之内就是第四集团军的岗哨,一旦纠察队报信,他们也会出动!大尉现在不在这里,靠我们根本拦不住他们。”   “如果这两个村庄因包庇我们而被洗劫,不,不包庇我们也没用,只要他们因为感染者而受害,就不会再有村子会愿意和我们交换物资。”塔露拉摇头说:“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那就把消息截住……”   盾卫下意识说。   塔露拉望向他,锋利的视线让盾卫剩下的话语再也没法说出口。   “怎么截?杀了所有人,你这种想法会让消息传的更远,更恶劣!”   塔露拉说,看着欲言又止的盾卫,她知道,盾卫只是一时着急,但她必须扼制他们这种想法的产生。   塔露拉的神色没有丝毫缓和,反而更加严厉。   “听好,如果你杀了人去掩盖,那么尸体就是新的证据,如果你毁尸灭迹,那么空白就是新的证据。”   “想让坏事不要在人和人之间流传,办法只要一个,那就是别让坏事发生。”她环视着房间内的众人说:“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拓宽我们的道路,以及愿意继续走下去的后人的道路,还有问题吗?”   “没有。”   “你说的也有道理,就这么办。”   “我们走。”塔露拉带着人走出门口,她又回过头看着前来报信的那名战士:“对了,你刚才说的是对的,保护好非战斗人员,帮助他们先撤走。”   她说,按着腰上的剑,看向其他人。   “我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这回我和你们一起打这场,而且这次我们身边没有霜星,也没有爱国者,记住,也许有一天你们身边甚至可能没有我,但只要一件事是对的,是可行的,我们身边并不需要人任何人,你们并不需要任何人在身边。”   战士们愣了愣,看着她异口同声。   “好!”   塔露拉回过头,不做停留。   “我们走。”   ——————   阿丽娜没想到会在村子和那名叫列夫的画家聊到那么晚,只是一回过神,天色就好像已经暗了下来。   塔露拉现在一定很担心自己吧,阿丽娜心想,这么久了还没有回去,塔露拉肯定是要担心的,还有塔露拉之前的说的那个感染者教育小组,阿丽娜心里真的很没底,她也就和塔露拉说说那些道理,要是真站在讲台上讲给别人听,不管其他战士们怎么看,阿丽娜觉得自己肯定得先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但不能否认的是,阿丽娜也有些期待,有些期待真正成为感染者战士们中的一员,将自己的想法分享给其他人,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但她一定会尽力去做,即使是不让因为自己的事拖累到塔露拉,即使只是为了塔露拉也好。   这么想着的阿丽娜,心里的沉重和紧张渐渐松懈下来,连走在雪地里脚步都轻快了些,她想早点回去,自从离开以前的村子后,她还从来没有过这么期待能回到营地。   从道路另一头走来的几个人拦住了阿丽娜的去路。   “停下!你……我记得你,你是时常和塔露拉一起的那只埃拉菲亚,你在这里做什么……你背后的那辆车,你是不是去其他村子交换物资了?”   一名感染者盯着阿丽娜和他背后的那辆板车,在看到车上的食物后,眼神瞬间变得狠厉下来。   “你们……那个方向,你们是营地里的感染者?”   “早就不是了,塔露拉流放了我们,*乌萨斯粗口*,她凭什么这么做,我们不过只是太饿了想要一点食物,她凭什么将我们赶走!”   “和她说这么多干什么,看她身后的食物,塔露拉那个装腔作势的娘们一定是将食物都藏了起来,却只肯打发给我们一点自己不要的残渣,还要求我们去和她出生入死。该死的婊子,我早看她不顺眼了。”   阿丽娜忽然拽紧了握着的缰绳的手,她微微后退了几步。   “拦住她,别让她跑了。”注意到这点的感染者,急忙堵住了阿丽娜的四周。   “听着,把车里的东西都给我们。”   “……不行,这是用营地的物资换回来的,你们没有权利带走。”   “狗屁营地!”一名感染者忽然抬起脚狠狠踢在阿丽娜腰间,将她踢到在雪地上:“我们早就不是营地的人了,你以为这里还有人能帮你,你以为我们是在和你商量吗。”   “和他废话那么多做什么,赶紧把东西带走,不然那群穿着铁疙瘩的家伙们追上来怎么办。”   有人说着伸手去抢阿丽娜手中死死握紧的缰绳。   “松开,听到没有松开。”   “不,你们不能抢走这些。”   感染者重重几脚踢在阿丽娜的身体上,阿丽娜蜷缩着,不肯松开手里的缰绳。   “你就不会用刀把它砍断吗?”   “砍什么……”那名感染者狠声说。   “这家伙似乎和塔露拉的交情不错,让塔露拉那贱人也好好体会一下我们现在的心情。”   一名感染者忽然抽出了手里的刀。   “等等!我们用不着杀人吧。”   “那你以为呢,我们抢了他的食物,等他回到村子里通风报信,营地的人追上来,我们会有什么下场,我们只有杀了她才有活路。”   “那就只把她的手脚砍断,留她一命。”   “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天这么冷,这么做和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阿丽娜能听到他们的交谈,可她已经很难张开口说话了,她心里忽然涌起了那么多的不舍和害怕,她还没想好要接受自己的死亡。   我就要死了吗?   我该怎么办?   如果我如果死了,塔露拉该怎么办?我好担心,不,我要见塔露拉,我还要活着见她,我还有些话想对她说。   在这之前,我还不能死。   “你们,要杀谁?”   一个突兀的声音忽然在这时候响起。   不知何时,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站在了几名感染者身后,他忽然出声,在看到他的瞬间,几名感染者被吓了一跳。   “纠察队?!不,不是,他不是纠察队。”   那个身影站在几步外,手里提着一个长长的盒子,面孔笼罩黑色的兜帽下,惊慌的几人终于镇定下来。   他们不安抽出简陋的武器指着那名突然出现的陌生人。   “你,你是谁?!”   陈默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阿丽娜,她在雪地里痛苦的蜷缩着身体,那头白色的长发散乱在积雪中央,手里依然死死握着不肯松手的缰绳。   “你们做的?”   “你到底是谁?!是塔露拉那个贱人派你来杀掉我们的对不对,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说什么放过我们!”   “你刚才说,塔露拉。”   那人突然动了,几名感染者还没来及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捏住了刚才出口那名感染者的喉咙,剩下几个人被吓傻在了原地。   那名感染者下意识想要挥舞手里的武器反抗,可对方的手指只是捏紧,他手中武器就因痛苦而坠落在雪地里。   他胡乱挥舞着手指,直到感觉自己快要死去前,对方忽然将他扔到了一旁的雪地上,感染者一边狼狈的剧烈咳嗽,一边贪婪的大口呼吸着,脸色呈现出窒息的暗红。   剩下见到这一幕的几人恐惧着将手里的武器丢在地上转身就逃,庆幸的是那人并没有去追,他们后怕的回过头,可这时身体忽然燃起了苍蓝色的火焰,那火焰来的如此突兀,在昏暗的天色下是如此刺眼,映照在白色的雪地上,几名感染者慌乱的想在雪地上扑灭身上的火,可火势却因血肉愈发剧烈,甚至没给他们发出更多哀嚎的机会,就将他们燃成几堆灰烬。   地上望到这一幕的感染者惊恐的睁大眼睛。   “你……你,你别过来,怪物,你别过来!”他尖叫着,往后爬去。   一只脚狠狠踩在了他的头上,将他按进雪地里,感染者奋力挣扎,可无济于事。   “用你们的眼光来看,我的确算的上是一名怪物。”他听到那人开口,声音冷漠无情:“所以,我问,你答!”   “你……”   “列……列夫先生,你是列夫先生对吗?”   陈默回过头,阿丽娜正望着他,她的右手似乎是受了伤,所以只能垂着,用左手轻轻抱住脸上还有可见的淤青和血丝。   陈默犹豫了一下,伸手掀开兜帽,露出黑色的发丝和那张阿丽娜刚分别不久的面孔。   “啊,我听声音就知道是您。”   “我们又见面了?阿丽娜小姐。”   “真不想……让您见到我这样。”阿丽娜垂下视线说,不见了几小时前让陈默熟悉的那个温和却又有些精怪的鹿。   “我该早些跟过来的,如果不是因为在我那里耽误了太多时间,你也不会遇到这种事。”   “这不是您的错,列夫先生,如果不是您的话,我现在……”   她终究没能继续说下去。   “谢谢您,但能请您能放过他吗?”   “……他刚才想杀了你?”   “我知道,您阻止了他们不是吗,而且,您已经杀掉其他几个人了,我不想因为我而让您的手里再染上这些人的血。”   “……”   阿丽娜的目光中带着祈求。   陈默迟疑了片刻,他只是忽然想起了某个人,某个似乎说过和她相同话语的人,那时的自己会怎么做?现在的自己又会怎么做?   不变的是这片熟悉的土地,它好像总是不缺那种人。   陈默收回了踩着感染者头颅的脚。   是啊,他现在不必再纠结这些了,他已经逃出了那座牢笼。   “滚!”   他说,那名感染者仓惶着从地上爬起朝着林中跑去。   “谢谢。”阿丽娜看着他跑远,直到消失,才收回目光落在陈默身上。“您其实并不是一名画家,对吗?”   “我记得我回答过你这个问题。”   “塔露拉,您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名字?”阿丽娜忽然问。   “你听到了啊。”   陈默回过身望着阿丽娜。   “您愿意放他走,是因为知道认识他的我能回答您这个问题不是吗?可是……列夫先生,如果您不能回答我的问题,就算您杀了我,我也不会告诉您关于这个名字的任何线索。”   “……”   “我可能真会杀了你?阿丽娜。”   “您会吗?”   陈默没有回答,几秒后他问。   “是什么让你觉得我可能是个好人?”   “我不知道,虽然认识不久,但我认识的您不是坏人,否则您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呵……”   不是好人,但也不是坏人,这么临摹两可的评价,陈默还是头一次听到。   但陈默却不知道该如何和她解释,他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因为担心这个姑娘,而是因为心里那丝不肯放过的侥幸,碰上这一幕不过是场巧合。   埃拉菲亚眼里是可见的坚决。   这个几小时前和自己相处融洽的姑娘,几小时后再遇到她时却是另一番模样。   ps:解释一下,所以陈默不是因为阿丽娜,但他要找塔露拉就必然会遇到这一幕,不存在巧合,硬要说的话就是命运之外,也是命中注定,命中注定却也在命运之外。 第四章 别离就是为了重逢   【一个人,究竟要走多远的距离,才能在时光的尽头,追回曾经的自己】   ————   陈默一如他的名字般,短暂的沉默下来,乌萨斯昏暗阴沉的天空飘落着小雪,那雪其实没多冷,可飘打在身上,却依然叫陈默觉得刺骨。   也许并不是因为雪的缘故,而是这片让他熟悉的严寒大地,是在这片土地上的雪勾起了他一些难以遗忘的记忆。   记忆里也曾有人和阿丽娜说过相同的话语,对要杀死他们的敌人宽宏大量,这又他妈是那儿来的善人。   陈默望着阿丽娜眼里的坚决,这个外表看起来瘦弱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埃拉菲亚,她身躯脆弱,可内心强大,强大但也愚蠢。   这片大地总是叫善良的人吃亏,令他们饱受苦难,遍体鳞伤,不知从何起,善良也成了一种错误,一种可笑的,不能理解的错。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这个想法可能会害死你?”陈默忽然问。   “但我依然相信您没有恶意。”   阿丽娜没有移开目光,她看着陈默,没有半分软弱。   “仅凭自己的看法?”   “我不了解您,列夫先生,所以只能凭自己的看法,我们大多数人对待别人都只能依靠自己的看法,如果说我看错了,那我不会有任何怨言。”   “……”   陈默没有回答,他再次沉默下来,似乎在思考什么,阿丽娜并没有催促。   “眼见不一定为实,阿丽娜。”陈默说,“你最好不要用善意来看待自己不了解的人。”   “那列夫先生也是用这种眼光来看待我的吗?”阿丽娜问。“我宁肯认为列夫先生您是因为担心我所以才在这里救下我,也不愿意相信您是因为一些别的目的,从我身上察觉到了什么,一路跟过来。”   “因为您说过自己并不是画家。”阿丽娜回答,她望向陈默手中的长盒,她猜到了里面装着什么。   风雪吹着陈默黑色斗篷的衣角微微飘荡,渐渐淹没在雪地里留下的凌乱脚印,驼兽轻轻打着响鼻,天色更暗了些,雪正在变得越来越大。   身材单薄的鹿立在雪地里,她的身躯不像是陈默记忆中的高大健壮,可两个身影却总容易在陈默的视线里重合。   他甚至已经忘掉了那个人的模样和相貌,他甚至想,如果是这时候的自己又遇上他,会对他说些什么。   后来他没有了队友,他也不再需要队友,不是因为他天生性格冷漠孤僻,而是因为他体会过拥有又失去的滋味。   他以为自己会大叫,会痛哭流涕,会悔恨。   可那晚上他很安静,安静的躺在052床上,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法去思考,什么也没法去记起。   他就那样,沉默着,平静着,度过了在这片土地上最后也最艰难的时光。   因为没人回来在乎他失去了什么,也没人会因为他嚎啕大哭来救他脱离苦海。   什么也没有,他只能靠自己。   他的喜怒哀乐,他的满腔恨意。   可能正是因此,他才成不了一个好人,因为好人总让自己和别人搭上性命,而人一旦死去,就永远不能死而复生。   乌萨斯雪原。   临时营地。   “你们居然连援军也一并打垮了?”感染者战士难以置信又敬佩的望着一身疲惫带着伤痕归来的塔露拉和盾卫们:“不愧是塔露拉!”   “感染者同胞们呢?”   塔露拉的军装上染着血,透着还未燃尽的焦味,提着剑的她望着前来接应的战士问。   “已经安排好了,我们找的那个备用据点有用。”战士急忙回答。   塔露拉轻轻松了口气。   “清点过人数没有?”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清点过了,有几个孩子哭着说什么姐姐没回来之类的……”那战士说,又轻轻摇头:“不过这种事有些常见了,唉。”   “……”   塔露拉心里忽然涌起了巨大的不安,她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思维因此受到干扰,这时候阿丽娜已经回来了吧。   她想。   应该不是她,她往常出门都要不来多久的,不会这么巧。   不会!   “塔露拉!残存的纠察队我们已经发现了,看来是一直在逃。”担任通讯的盾卫在这时候忽然汇报道。   塔露拉猛地回过头。   “逃向那里去了?”   “东边,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找到之前我们赶走的那几个人。”   盾卫说,她看着塔露拉突然冲出了队伍,她向着东边跑去。   “塔露拉?!”   盾卫们错愕的望着她的背影。   “等,等等!塔露拉,你去哪?”   昏暗的天色下,德拉克的脚步仓促而急切。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长靴被冰水浸透。   奔跑的腿脚深陷阱反射着刺眼光芒的雪地。   她忘记了用雪橇。   忘记了骑上雪地车。   体温将雪全都融化,她在泥泞中奔跑。   仿佛感觉不到时间在流逝,感觉不到扑面而来霜雪。   寒风钻进肺里。   痛觉刺进大脑。   呼吸是那么艰难,每次呼吸都伴随着胸口的刺痛。   德拉克仓惶失措的奔跑在雪地里。   她忘记了理想。   忘记了安危。   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甚至忘记了时间。   那两个身影就那么在模糊的风雪里出现在了德拉克的视线内。   炽红的火点燃了这片天空下的昏暗。   火焰融化了飘荡的雪,火焰带着德拉克的后怕和愤怒席卷向了那个披着斗篷的身影,理智的德拉克早已无法维持平日的从容与镇定。   一想到会失去阿丽娜,她就再也无法容许自己冷静下来。   “塔露拉?!别……”   阿丽娜看到了出现的塔露拉,她只来得及开口叫出德拉克的名字,她看见塔露拉握住了大剑,那剑身上燃起了刺目的火焰,高温将地上与树枝的积雪融成沸腾的热水,弥漫的蒸汽被灼热的气浪撕的支离破碎。   热浪吹起了那身厚重的斗篷。   德拉克的剑忽然停了下来。   塔露拉停下了脚步。   滴答。   泪水正从她的眼角坠下。   塔露拉怔怔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庞,那只握着武器从未有过动摇的手正在轻微颤抖,她用力握住了自己手里的剑柄,却依然觉得它是那样沉重。   火焰熄灭了,如果不是融化的雪露出了地面的泥土,如果不是热气依旧在弥漫,如果不是树枝还在滴落着融水,似乎那火从未出现过。   “塔露拉……”   阿丽娜轻声呼唤着,可德拉克仿佛听不见她的声音。   阿丽娜从来没有见过塔露拉会露出这幅模样,她想要问些什么,可看着面前的场景,她缓缓安静下来。   陈默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遇见塔露拉。   这一路走来,他找了这姑娘那么久,可她就像是在躲着自己,没能露出半点痕迹,终于等到陈默好不容易以为自己得到了些有用的线索,她却又突兀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望着愤怒的德拉克从远处从来,那灼热的火焰倒映在陈默的眼底,他甚至没想过要去阻止。   陈默以为等到自己找到她的时候,应该会有很多话想要对她说,虽然他还没想过那时的自己要说些什么,虽然她还不能确定塔露拉是否还记得自己,她长大后又是一番什么模样,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那时的自己心里总有许多担忧,有许多以为等见到她的时候想告诉她的话。   我终于找到你了,或者你还好吗。   可真到了这个时候,看着面前这个和自己记忆中完全不同的姑娘,看着她那张依稀还能辨认出过去痕迹,如今却变得成为成熟也让自己愈发陌生的面孔,只有那头亮眼的银发和她鲜红的瞳孔还不至于叫自己觉得陌生。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之前思绪万千,可现在却什么也记不起来。   记不起自己想对她说什么,记不起自己该对她说什么。   所有的思念,所有人的过往,所有这一路走来的失望和困顿,到了嘴边时,只能开口叫出她的名字。   “塔露拉……”   以为熟悉的名字,终于在这一刻察觉到了在岁月流逝中它对自己而言的陌生,也终于意识到了仓促间跨越时光的无奈。   “……你?”   塔露拉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她微微张口,望着那个在自己剑锋前的男人,她想确认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再也问不下去,她不敢相信,她也不敢去想。   十多年了,她如何能让自己想象在某天,在这片雪原里还能遇上一个她快要忘记了的人,一个她以为这辈子再也无法遇见的人。   从他离开孤儿院的那天起,从她被带到乌萨斯的那天起,从她决定踏上这条路的那时起,塔露拉就再也不敢有任何期望。   也许他已经忘记了自己,也许他已经有了新的人生,也许如今的自己不该去奢望这些,走上了这条路的她,不想去拖累到谎话精。   一如那些从未寄出去的信件一样,只是她一个渺小卑微却又自欺欺人的寄托罢了。   或许连她自己也意识到了,这条路的尽头,对她而言是什么。   “我回来了,我说……我,回来了。”   十多年了,这句本该早点说出口的话,真到了说出口的那天才发现,原来一切都不一样了,原来曾以为熟悉的人竟然变得陌生,原来能在龙门实现的那个小小的愿望,到头来愿望中的两个人都远离了那座美好的城市。   还剩下些什么呢。   “我……真的,你……可是……不,不对……”   塔露拉语无伦次的说着,她的思绪变得一片混乱,从担忧,后怕,愤怒到错愕,彷徨,难以置信。   这短短的几十分钟里,却好像已经经历了太多。   她已经无法分清楚自己现在是在一场看似美好的梦里,还是身处现实之中。   直到她忽然感觉自己被人抱在了怀里,那个怀抱陌生却又真实,仿佛在瞬间将他拉回了现实。   白色的德拉克立在昏暗天空下的雪地里。   她的耳畔响起了声音。   “小塔。”   塔露拉仿佛如梦初醒。   沉重的大剑从她松开的手中脱离,无声砸落在雪地,雪越来越大,一如她白发的雪飘落在眼前,德拉克安静了下来,她的不安和彷徨像是倾倒的城墙,开始土崩瓦解。   塔露拉终于安稳了下来。   她缓缓抬起手抱住了面前的人,靠在他肩头的德拉克闭上了眼睛,她仿佛能听见他的心跳,那声音在告诉她,这不是一场虚假的梦。   “你终于回来了。”她轻声说,又低声抱怨:“怎么那么久……谎话精。”   怎么我一回头,就找不到你了。   怎么你说自己会回来,可是我等了你一天,两天,一个月,十几年,你还是没有回来。   那两人相拥在昏暗天空下雪地的身影让阿丽娜不忍心去打破。   在这个冬天傍晚的大雪里,塔露拉总算遇到了一件好事。   从外面看起,她是个坚定而又自信的人。   她的性格坚强,她仿佛从不会懦弱和退缩,她没有半点脆弱,即使是最艰难的时候,她都给人一种一定能挺过去的感觉。   她总是将一切都想得太容易了,她心里对每件事都有自己的见解,她又自己的想法,又习惯于将它们想象的太过美好。   阿丽娜不讨厌这样的塔露拉,她不讨厌任何模样的塔露拉,可阿丽娜担心这样的塔露拉,担心她将问题都承担在自己身上,担心她将凡事看的太过美好,担心她总是看起来和众人在并肩,却将自己摆在最前面。   担心她一个人强撑着,她像是在逼迫自己,这样的塔露拉让阿丽娜担忧,总有一天塔露拉会失望的,这片大地,她的那些想法,总会让她自己失望的。   可现在,阿丽娜终于稍微放心了一些。   她忽然觉得至少塔露拉还是有自己想要的,不像是她说的只是为了感染者,没那么伟大的,只是她心里所希望的,一个平凡人的稍微自私的想法。   这样的才真实。   这样的塔露拉更让阿丽娜欣喜。   “嘶,咳咳……”阿丽娜轻轻咳嗽了两声,她身上的伤疼的不轻,她出声打破了安静:“我不是很想打扰你们,可是,天快黑了哦,塔露拉,你们打算在这里过夜吗?”   后来,在阿丽娜眼里,陈默成了和塔露拉一样的人。   因为列夫这个名字,阿丽娜说陈默和塔露拉简直是一模一样,说起谎话骗人来都是一个模子。 第五章 不过是理所应当   理想是个虚幻且美好的词语,人人都有理想,又有几人真正活在自己的理想里,一个让人追逐的目标,一份看似触手可及的未来,可太阳升起又落下,今天和昨天没有任何区别,你以为自己往前走了一点,其实你还是站在原地,不是你往前走了,而是你觉得自己在往前走。   这十三年来,自从离开龙门过后,陈默便再也没有过所谓的理想,他不稀罕那些看似美好实则让人变得软弱的东西。   他从来是一个极为现实的家伙,现实到如果有利他才会去做,如果弊大于利他一定会选择退却,他没有人们想象中的坚定,也许趋利避害说的就是像他这类人物,一种活在权衡利弊之间的人。   可通常而言,这种人都能活的够久,因为他们足够聪明,因为他们知进退,量力而行,很少冲动,他们的人生中缺少热血,缺少意气,他们精明,擅于算计,心思深沉,从不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也从不孤注一掷。   陈默就是这样一个聪明人,聪明到甚至知道自己该在什么时候忘记,又该在什么时候想起,也许是这片大地改变了他,将他曾经所有的热切和希望一起磨灭在龙门灰暗的天空和黑墙的阴霾下。   他带着难以愈合的伤痕被从黑墙丢到哥伦比亚,他的尸体没能成为一项重要的研究材料而是在中途被负责运送的人丢弃在荒野里。   陈默从来没有抱怨过自己的人生过得多么凄凉泥泞,他也从来没有向任何人倾诉过自己过去足以称得上绝望的遭遇。   不是因为他心性强大,而是因为那时没人会来在乎他的感受,而当他终于遇到这些会来在乎自己的人时,他却觉得不在重要了,已经发生过的事不再重要,也没有任何再谈起的必要。   可即使陈默不说。   偶尔当人们看到他衣衫下那遍体鳞伤的身躯时,也无法不去想象曾经的他究竟遭遇了什么,伤痕是不会说谎的,即使带着伤痕的人经常谎话连篇,可他身上的伤却从来不会说谎。   陈默已经记不得自己身上究竟有多少伤痕,也许当他在夏天穿着短袖出门时,会被巡街的警察拦住,他身上交错的伤痕预示着一个又一个残酷的故事,每道伤痕都有它的来历,像是纪录下的过去,每道浅显或狰狞的伤痕都代表了他的一个遭遇。   但凡伟大的战士总是离不开伤疤,他们将伤疤视为一种荣誉,但在陈默看来,伤痕不是荣誉,至少对于他而言不是,伤痕对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又一个曾经犯下而如今已无法挽回的错误。   强大的力量会使人盲目,而过于强大的力量会使人茫然,人总是会超出自己的预期,低估周围,高估自己,尤其是突如其来的东西,没有经历过艰辛轻而易举拿到手的东西,往往会让人迷失在这片刻的控制欲里。   只有当失去时,人们才会幡然醒悟,而大多数人在失去后,通常会迷失在失去的悲伤和痛恨里。   “原来列夫先生就是塔露拉经常说的谎话精。”   昏暗的夜色下,雪越下越大,陈默背着白发的鹿,她的身躯比想象中的还要轻盈许多,雪花落鹿的角上,阿丽娜垂落在斗篷上的白发显眼无比。   塔露拉提着陈默的长盒,一手牵着驼兽的缰绳,他们走在回去的路上,踩在积雪的脚印不多时便被大雪掩埋。   “经常?”   陈默注意到阿丽娜话语里的用词,不由偏头看了一眼走在身旁的塔露拉,后者狠狠瞪了阿丽娜一眼,又微微扭过头。   “我可没经常说。”   “那是我记错啦,塔露拉偶尔会提起你。”   “提起我什么?”   “为什么不问她?”   陈默看过去,塔露拉盯着他背上的阿丽娜。   “阿丽娜……”   “好好,我不该多嘴。”阿丽娜无奈的语气,又忍不住开口:“谎话精,列……陈默先生你还真是和塔露拉一样呢,她以前在村子里的时候,也是满口谎话,每次问她,她都能找一个不一样的说辞。”   “这样……”   “塔露拉说,她小时候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后来他离开了,她说恐怕你们这辈子也无法再见到了,如果他当时没有离开的话,现在会不会有什么不同。”阿丽娜轻声说,望着走在身旁的塔露拉:“如果陈默先生你当时没有离开,塔露拉兴许不会再来乌萨斯。”   “阿丽娜,我没有说过这种话。”   塔露拉忍不住开口,看着说出这句话的阿丽娜。   “我知道你没有说过,塔露拉,可我知道你还是会去想,会想那时的自己还会不会来乌萨斯,塔露拉,我知道你会这么想。”   “……但我从来没后悔过。”塔露拉怔了怔说:“我没后悔遇到你,遇到爷爷奶奶,是你们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收留了我,可我却……我甚至不敢想,如果今天失去你我会怎么样。”   她说着,不由将目光落在陈默身上。   “陈默先生是特意来乌萨斯找塔露拉的吗?”阿丽娜问,替塔露拉问出了她想要问出的问题。   “是。”   “想必这一路走的很辛苦吧。”   “还好,其实这是我第三次来乌萨斯。”陈默说:“我去了科西切公爵的城市,在那里一无所获,随后一路兜兜转转在北方打听到了关于塔露拉的线索,于是我来了雪原,本以为要花更长的时间,却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们。”   “……你,回去过了?”塔露拉忽然问。   她转头望过来,不知想起了什么,红色的眸子带着些许复杂。   陈默知道塔露拉在想什么,就好像他刚遇到陈的时候,陈也用这种复杂的眼神凝视过他,他们三人的人生早已混淆在了一起,谁也无法从中抽身离开。   阿丽娜安静下来。   他能感觉到陈默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回去过了。”陈默说。   “那你……”   塔露拉忽然明白过来,如果他没有回去过怎么会知道自己在乌萨斯,如果他没有回去过,怎么会知道科西切。   她想问关于龙门和陈的事,可话到了嘴边终究没能说出口,但陈默已经知道她想问什么。   “如果我说,我是来带你和我一起回去,你会和我离开吗?塔露拉。”   陈默没有再叫小塔,也许他们都能感觉到,过往知无不言没有任何秘密的两人,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了他们谁也无法避免的疏离感,这种疏离感来自于十多年的未见,来自于各自不同的人生,尽管他们依然在思念着彼此,可这些思念其实不过只是过往的一缕回忆,而如今,他们已经没有了更多的东西。   人总说要跨越时间,可当时间真正摆在面前时,人才明白十多年是如此的漫长,漫长到能让一个自己以为熟悉的人变得面目全非。   塔露拉没有回答。   她忽然沉默下来,沉默着走在雪地里,陈默也没有再去追问,他不知道如今的塔露拉经历过什么,她也不知道如今的小塔心里在想着什么,他有了不同的人生,而他长大的日子里没有自己的身影。   他们三人同时沉默下来,安静的走在雪地里。   “回去哪?”短暂的沉默后,塔露拉开口问。   她看着陈默,又移开视线望向前方大雪飘落的道路。   “我还能回去哪里?”   “……”   她是一个看得清自己也看的清别人的人,她从小就心思纤细敏感。   可除了龙门外,塔露拉又能回哪里去,她已无处可去,她早就没了家。   陈默没有做出回答。   他更不知道该如何向塔露拉提起关于陈的事,告诉她,自己已经和陈结婚了,他们有了一个孩子,如果开口提及这些,现在的塔露拉会怎么想,她会怎么看,她是否会认为是他们背叛了自己,又或许她不过藏下了自己的心思,表面欣慰又牵强的告诉陈默,恭喜你,你更不该留在这里了。   为了弥补你们两人心里的遗憾,如何能让塔露拉放弃自己现在的事业,放弃自己的生活,放弃自己的理想去追寻一份已经不属于他的未来。   况且,陈默无法肯定如今的自己在小塔的心里又是何样一番面貌。   也许,从他决定来雪原寻找塔露拉的那一刻起,回去这个选择就已经不存在在他们两人之间。   陈默安静下来。   他的安静落在塔露拉的眼里,却成了默认,他们知道龙门不是他们的选择,也不是他们的归宿,可除了龙门外,他和陈默又能去哪里。   “我不会和你走的,谎话精,在这里我有了属于我的事业,有了自己想做的事,这些事花费了我太多努力,我放不下这里的一切,所以……我不能和你走。”   陈默没有多少意外。   或许他心里早就知道了这个答案,他来寻找塔露拉不过是心里抱着一丝侥幸,而这丝侥幸也终于这时候彻底成了妄想。   阿丽娜的心忽然紧绷下来,她没有开口,只是将目光落在说出这句话的塔露拉身上,又垂下眼睑看了看背着自己的陈默。   心思纤细的阿丽娜察觉到了塔露拉隐藏在自己话语下的不安,可她没办法向陈默要求什么,要求一个得到了不是自己想要答案的人,要求他为了塔露拉而留下来。   “我猜到你会这么回答。”陈默说。   “在来乌萨斯前,我已有过心理准备。”   “我……”   你要留下来吗?   塔露拉张了张口,话语终究停留在了嘴边。   眼前的陈默让她陌生而欣喜,相遇时的喜悦淡去后,取而代之是内心的期望和强装镇定的不安。   可正如陈默一样,塔露拉也不了解面前谎话精,不了解他是否还是自己记忆中那个谎话精,不了解他的过去,不了解他的现在。   她不能去要求陈默为自己做什么,她也不敢对她的谎话精抱有太多的期望,活在自己脑海中写在信纸上的人终究和现实的人不同,因为活在自己脑海中的是自己熟悉的他,而现实里,却对如今的他一无所知。   陈默望着塔露拉的双眼,望着那双曾让自己朝思暮想,可如今却带着些许陌生的双眼,她眼里无法隐藏的不安,她眼里的那抹期待,她让自己在几千张画纸上也无法临摹出的脸庞。   塔露拉曾是陈默在孤儿院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曾经在失去了一切后的陈默想和她拥有一个新的家庭,曾经陈默以为自己能如此陪着她顺顺利利的长大。   可长大很难,长大太难了。   他们在彼此长大的日子里分离,小塔成为了他在黑墙里努力叫自己活下去的坚持,在分离的这数千个日夜里,他心里的小塔一直伴随着自己长大。   她成了为陈默的思念,也终究变成了执念。   “这十三年来,我曾不止一次想过我们的重逢,小塔,我想过有一天我会找到你,我想当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人生,你的朋友,你的生活,你的恋人,让长大后的你所熟悉的一切,这一切里都已经没有了我的身影。”   陈默轻声开口,他停下脚步。   “我不免会想,当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拥有这些,你已经忘记了我,或者说,我已经成了一个对你而言可有可无的人,我会失望,因为我花费了无数岁月想要再见到你,我也会高兴,高兴你有了一个属于你的人生,我的思念成了一场空梦,也许,她早已在不知不觉变成了我的执念,只是我还忍不住会有一丝幻想。”   塔露拉停了下来。   她望着自己面前的陈默,面前的女孩有着和自己想象中如出一辙的身影,她比想象中的还要高挑一些,她的眉宇间有着自己所想象不出的英气和坚韧,她那双曾经澄澈的眸子依然是那么明亮,明亮的仿佛散发光辉的红色宝石。   我爱过她吗?   陈默这样问自己。   也许没有,我只是察觉到了她的身份所以卑鄙的接近了她,又在这种被她所接纳的距离下,不可避免的希望能和她拥【}   我只是不愿意失去这个曾叫我熟悉的姑娘,我只是慢慢习惯了她的存在,习惯了在这陌生的世界上找到一个真正属于我的位置,而我将这个位置没有经过任何同意寄托在了这个姑娘身上。   我们曾经逐渐变得模糊的点点滴滴,在岁月里那里越发残酷的过去里,它成了我唯一的坚持,也许在这个过程中,塔露拉这个名字本身就成为了我的执念,而不是承载了塔露拉姓名的这个姑娘。   维娜说的是对的。   她说我将自己留在了过去,她说我活在了自己过去了,尽管我以为自己在向前走,可我却一直止步不前。   因为我怕自己走远了,回过头,形单影只。   人总是会过分高看自己,越是聪明的人,越是会犯低级错误,越是精明的人,也往往越会被不起眼的事物绊住脚步。   那个我曾以为自己爱着的姑娘,直到真正见到她时,我才明白,自己过去是有多么可笑,我看清了自己,可我却依旧心甘情愿。 第六章 人大多踏进同一条河流,却未必重蹈覆辙   陈默的目光温和下来。   仿佛走了好长一段路后他终于抵达他想要的终点,尽管这个终点与他脑海内所想象的有所不同,没那么温馨,没那么让他得偿所愿。   这与他以为的结果有所冲突,但不至于有太大落差,在他的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面前的姑娘是他所期望的样子,即使时光荏苒,不可避免让他们之间对彼此产生了因别离过久的疏离感,但这种疏离感却又仿佛在提醒着陈默和塔露拉,他们都还活着。   这就够了。   人总不能奢望太多,不能奢望太过美好的结局,因为太轻易地奢望总是容易落空,因为如果对某件事一开始就抱有太大的期望,结果往往会因此而不如人意。   “我一直不敢抱有太大的期望,塔露拉,现在对我而言就已经足够了,我确认了你还活着,而我还能再和你重逢,对我来说,这就已是最好的结果。”   即使在我们分别的日子里,为了这场重逢我经历了太多,即使我可能已经变成了一个和你印象中截然不同的人。   可没关系,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我得到了一个结果。   “不用觉得抱歉,小塔,也不要因此而感到为难,因为在来之前,我就已经有过这个准备,所以当你回答我不能和我离开时,我没有太多失望,但我不会就这样离开,我会留下来,至少在确认有一天你不在需要我后,至少在我能让自己觉得安稳前,我会留在这里。”   小时候,陈默和塔露拉都以为自己能陪在彼此身旁,和彼此一起长大,他们以为这既是他们所能想象到的未来,他其实看上去没那么难。   可直到长大,才明白,小时候到底是有多天真,小时候什么也不懂,所以以为自己希望的就能是发生的,所以以为自己对某个人许下了一个承诺,这个承诺就能被一辈子当真。   塔露拉有了自己的理想,有了自己的同伴,可当曾经以为的那个人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她却早已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只是这个选择对于陈默而言,太过失望,失望但不至于绝情,因为他们之间本就不多的感情,早已被时间冲的零落,再回过头来,也就只剩下记忆里那点天真且不切实际的妄想。   按理来说,曾经失信的人是陈默自己,所以当这个结果摆在眼前是,陈默其实不该有太多的抱怨。   过去的,即使不愿意,它也再回不来。   相逢的喜悦过去后,留给陈默和塔露拉的是多年未见的生疏以及彼此心照不宣的现实,现实里他们成了彼此陌生的模样,现实里他们都有了更多自己的想法,而这些想法里,似乎并没有另一个人的身影。   但他们都有一丝奢望,塔露拉藏在心底的不舍,陈默言不由衷的失落,以及无法向塔露拉提起的陈。   如果有一天,等到确认塔露拉能安稳的走下去时,陈默可能会回到龙门,但也许那天永远不会到来,也许陈默不过是对他的小塔还抱有一丝奢望,他很难不抱有奢望,因为面前的女孩早已刻入了他的生命里。   陈默总是贪心的,贪心的奢望更多,贪心的奢望着小塔和陈,又被困在这种奢望里,难以得到解脱。   他放不下陈晖洁,却也放下不塔露拉,他可以将维娜没说出口的感情当做视而不见,因为维多利亚的君主不该是名感染者,因为他和维娜之间有着足以让他说服自己的理由,他曾想过回答狐狸,可狐狸的拒绝却还是不免让他心里松了一口气。   有时候陈默会想自己真是自私的可怕,明明他心里清楚的明白,自己给不了任何人安稳的未来,也无法去许诺什么,可偏偏总是在该放手的时候,他却忍不住想要抓紧。   塔露拉轻轻松了一口气,她的肩膀放松下来。   她没有想到陈默那么多,她对陈默的经历一无所知,可这并不是她的错,她只是放下心来,因为她也曾有过踌躇,踌躇陈默的回答可能会让她失望,即使塔露拉已经猜到了他的回答,可只有真正当他说出口的那刻,塔露拉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那可能需要很久。”塔露拉说。   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走的这条路会通向那里,她也不清楚等到感染者真正能获得一片能让他们安稳栖息的土地,还要花费多长时间。   “总不能比这些年还要漫长。”陈默抬起脚步。   “可是我……”   “塔露拉。”阿丽娜似乎明白了塔露拉想要说些什么,她开口叫出了塔露拉的名字,望着塔露拉的目光中,塔露拉在阿丽娜的眼里看到了一丝不忍。   她知道阿丽娜在担心什么。   “总是要说的,阿丽娜,谎言总有被戳破的时候,与其等到那时,不如我亲自开口。”   “但你……陈默先生。”   阿丽娜垂在陈默身前的手轻轻握紧,她的话语说到一半,终究没有继续下去。   陈默没有开口,可塔露拉的视线却落在他身上。   红色的眸底倒映着陈默的身影,她立在漫天飘落的大雪里,风雪吹起女孩银色的发丝,那身笔挺的黑色乌萨斯军装下,雪花飘落在她肩头。   她出声问:   “你已经猜到了,对吗?我可能等不了你那么久,谎话精。”   “从打听到你的消息混在感染者后,我就猜到了这个可能。”   “我让你失望了吗?”   “你是指长大后的自己,还是指成为感染者这件事。”陈默问。   塔露拉沉默了一小会。   “……都有。”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成为感染者的人是我呢?”陈默问:“如果是我的话,你会怎么做?我的回答和你是一样的,塔露拉。”   塔露拉没有回答。   陈默轻声开口。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我的回答不会变,无论你是我记忆里的那个小塔,还是感染者塔露拉,我的回答都不会因此而发生改变。”   “事实上,我也有过担心,塔露拉,在找到你之前我也曾考虑过这个结果,我考虑过如果你并不是一名感染者,我该怎么做。”   在塔露拉怔怔的目光中。   陈默露出笑容。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觉得成为感染者是一件好事。”   回去的路其实并不漫长。   可这短短的路程却让塔露拉觉得仿佛已经过去了好久,来时她心里的仓惶与后怕,又在阿丽娜的身旁碰见了许久未见的友人,兴许对塔露拉而言友人这个词太过轻佻,她和陈默之间的关系比朋友还要复杂的多。   十多年未见的他,让塔露拉在短短的一段时间里,有过重复的喜悦,有过阿丽娜平安无事的庆幸,有过因重逢而勾起的回忆,也有过因现实而难以避免的陌生和疏离,尽管塔露拉在尽力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可却依然无法抹去对陈默的陌生。   谎话精还是她记忆里那个谎话精吗?   塔露拉不敢去想,也不敢抱有太多奢望,这一路走在,她的奢望大多都会落空,她唯独不想在陈默身上再次体会到这种感觉。   可该发生的依旧会发生,而当陈默问起塔露拉会不会与自己离开时,塔露拉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她知道这个答案对陈默而言意味着什么,她也知道陈默更希望自己做出什么回答,可是她不能。   事实上在决定踏上这条路时,塔露拉就再也没有考虑过个人的感情,她不允许自己被这些微小的思绪牵绊住脚步,她的理想也容不下这些无关紧要的情感。   可真正的当陈默出现的那一刻,塔露拉才明白,或许她心里也曾有过这些思绪,只是她以为那个会让她产生这些想法的人或许这一生都无法再遇见,所以她从没有朝着这方面有过考虑。   也许其实有过更多的东西,塔露拉想到了,却没有开口,或许她心里也有过自私,她自私的希望陈默能留下来,即使她自己明白如果他留下来,决定留在自己身边时,这条本不属于他的路会拖累到他。   可人难免会有自己放不下,舍不得东西,即使她是塔露拉,即使她口口声声说自己的唯一希望的就是感染者能安稳的活下去,除此以外,她没有更多的愿望。   可她同样有自己的念想,因为他毕竟不是圣人,而即使是圣人也有自己的情感。   陈默对这些心知肚明。   可他没有开口提起,没有戳破小塔心里那个小小的私心,因为无论她是塔露拉【>@   一个银发的让她心心念念的姑娘,她在自己不知道的时间里长大,而等到她终于走上这条路时,他才跌跌撞撞的找到了她。   也许陈默早该回来的,也许当初他应该放弃卡兹戴尔的战争,如果是这样,他就不会遇到陈,如果是这样,他该早点遇到小塔。   如果是这样,会不会有什么不同,会不会那时的自己就没有这么多矛盾,会不会一切都能得偿所愿。   陈默不知道。   可正是因为不知道,所以他才只能留住眼前。   “塔露拉!你终于回来了,通讯你也不接,怎么回事?”   直到天色终于完全黯淡下来的前一刻,归来的雪怪小队成员们才见到了回来的塔露拉。   “抱歉,通讯器被我弄丢了,没能接到你们的消息。”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听盾卫们说你突然就朝着外面跑去,我们还以为……”   “已经没事了。”   塔露拉摇了摇头。“对了,医护兵在哪里,有人受了伤,需要治疗。”   “没关系,塔露拉,已经不疼了,不要为我费心。”   “还是检查一下,不然我不放心。”   这时雪怪们才发现她手里提着一个从没见过的长盒,而站在他身边的还有一个不属于营地内的陌生男人,塔露拉似乎是认识他,因为他们离得很近,雪怪们很少见到塔露拉会和一个男人靠的这么近,或许平常和战士们在一起,塔露拉也是这样,她毕竟没什么架子,可雪怪们还是从其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几名雪怪互相对视了一眼。   “大姊。”   佩特洛娃压低声音悄悄瞄了霜星一眼。   几名雪怪同时望过去,似乎是想让她出头。   霜星明白了他们的想法,她表面上不动生色,还是一脸冷漠的表情,灰色的眸子打量着站在塔露拉身旁的男人。   “塔露拉,这位是……”   “他是我的朋友,陈默,这是霜星,一名十分出色的战士,同时也是雪怪们的队长,连我也在她手下吃过点亏。”   “一点?不止吧,塔露拉。”   霜星微微蹙眉,似乎对塔露拉的这个说话很不满意。   “你要是不服气,我们可以再练练手。”   “好好,我承认你很厉害。”塔露拉没有争辩,又问:“营地里的大家都安置好了吗?”   霜星有些意外,在她的印象里塔露拉可没有这么好说话的时候,尤其是每次训练,她对这个向来很认真,但现在塔露拉的回答和平时不同,如果是平时的话塔露拉可没这么轻易说软话。   她的目光不由再次落在塔露拉身旁的男人身上。   塔露拉心情不错,霜星不用猜也能看出来。   “除你以外,所有人都已确认了安全,游击队已经回来了,纠察队的残余势力这时候也不敢找上来,不过这个据点不能用了,以免被合围,我们得尽管找到新的落脚点。”   “爱国者先生的意思呢?”   “也是相同的看法,大家都在等你回来。”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除此之外,塔露拉,你带回来的这个人你能保证吗?”霜星问:“你应该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   塔露拉侧头看了一眼陈默。   “我可以担保,霜星,【<   “既然你能担保那就好。”霜星说:“走吧,我们还有一个会要开,你已经耽误了太长时间,我们要提前制定之后的行程和计划。”   霜星说,转过身,又补充道:“还有,你最好做好准备,如果待会我爸对你说了什么严厉话,我可提前提醒过你。”   塔露拉犹豫了一下,她没有跟上霜星的脚步,只是目光落在陈默身上。   “塔露拉……”   霜星疑惑的回过头看着身后留在原地的塔露拉。   “大姊,这个时候就不要开口啦。”身旁的一名雪怪小声说。   “什么意思?”   “就是……总之,塔露拉现在的情况,大姊你不懂的。”   “说清楚点,杨格。”   “哎哟,我怎么和你说呢,佩特洛娃,你来,你来。”   佩特洛娃呆呆的望着不远的塔露拉,似乎看的有些出神,眼神都快飘过去了,直到杨格叫她她才忽然回过神。   “啊,什么,叫我做什么?”   “给我吧,还有会要开不是吗,大家都在等你。”陈默伸出手:“我会照顾好阿丽娜的,别担心,等你开完会再来找我们。”   “我很快就过来。”   “好。”   塔露拉将那个长盒递到陈默手里,又看了他背后的阿丽娜一眼。   阿丽娜紧了紧环住陈默脖颈的手。   “放心,塔露拉,有我在,肯定帮你牢牢看住陈默先生,他跑不掉的。”   “别再打趣我了,阿丽娜。”   “哼哼。”阿丽娜露出略微得意的表情。   塔露拉收回视线。   “那我过去了。”   “待会见。”陈默说。   “嗯,待会见。”   塔露拉终于放下心,她平复着纷乱的思绪,那双眼睛逐渐平静下来,朝着霜星走去时,她已变成了那个为人所熟悉的感染者领袖塔露拉。   明明只是分别不久,可她依然会觉得有些不舍。 第七章 雪原夜话(一)   不出意外,爱国者的反应并不怎么好,作为一名极为重视纪律的领袖,虽然平时与塔露拉多有分歧,但尚且还在爱国者能够忍受与理解的范围之内,且塔露拉给出的理由也值得爱国者参考,但这次塔露拉撇下盾卫毫无根据私自离开队伍的行为还是引起了爱国者的强烈不满。   “我会对自己的行为做出反省。”   “还不够,你要明白,塔露拉,作为领导者,你的任何一个行为都有可能导致跟随着你的战士陷入险境,你的每一个决断都必须深思熟虑。”   “爸……”霜星忍不住开口,她站在塔露拉身旁:“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况且塔露拉离开前已经确认过队伍的安全。”   “不,爱国者先生,这次的确是我的失误,我不会否认,但也请您理解,我这么做有我的理由。”   “什么理由让你能不顾自己手下的安危,什么理由让你能违反纪律抛下你的队伍离开?”   爱国者俯视着面前瘦弱的德拉克,他的目光并没有压迫,可他本身就能给人带来厚重的压力。   简陋的会议室内,爱国者的目光让人无法忽略。   “我……”   塔露拉很想告诉爱国者是因为阿丽娜,她担心阿丽娜的安危,可塔露拉却无法说出口,因为这本是出自私心,   她出于私心,抛下了自己的队伍,她出于私心离开了据点,只是为了某个人,而忘记了自己身为领导者的职责,哪怕这可能会使她身陷险境。   可塔露拉知道,即使重新来过,她恐怕依然会做出相同的选择,这才是她无法回答爱国者的原因。   “大尉,塔露拉想必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况且就像霜星说的,离开前塔露拉的确已经确认过队伍的安全,她这么做虽然违反了纪律,但并无更大过错。”   爱国者身旁的盾卫在这时开口替塔露拉争辩。   爱国者没有回答。   几秒后他才开口。   “塔露拉,记住这些为你争辩的人,你身上肩负着他们的信任与认可,这是你身为领导者的责任与使命,哪怕有一天他们可能因你而死,望汝引以为诫。”   塔露拉的目光缓缓扫视过房间内的每一张面孔。   “牢记在心,爱国者先生。”   “你们打退了第四集团军在西部设立的岗哨,残存下来的纠察队和士兵可能已经将消息报告给了第四集团军,这个据点已经暴露在第四集团军的眼下,按照乌萨斯军队最常见的做法,他们极有可能派出下属军队作为先遣队来洗刷这个耻辱。”爱国者说,又望向塔露拉:“你有什么看法,塔露拉?”   “我本以为我们能在这里暂时修整,战士们长途跋涉到这里才不到三个星期,但现在来看,这里不能留了,爱国者先生。”塔露拉回答,又说:“我的意见是在先遣队到来前我们先一步撤离,向东走,侦察员们曾做过调查,这个方向的岗哨设立最少,被发现的行踪的可能性也更低,而且索列沃尔河这个时节已经结了冰,即使靠步行也能越过这条河,这会为队伍节省很多时间,如果等到开春,开河后想再跨过这条河就必须穿过乌萨斯军队哨卡严密封锁的区域。”   “只要我们能等到开春,拉长的补给线和河流就能成为第四军团的阻碍,他们不会为了一群感染者而做亏本买卖,况且以乌萨斯帝国内部频繁的****,其他驻地的军团也不乐意见到第四集团军的出现。”   爱国者没有回答。   过了几秒后他缓缓开口。   “你已有所筹划?塔露拉。”   爱国者仿佛已经看穿了塔露拉的想法。   “跨过索列沃尔河,再越过乌拉山脊,队伍就离开了雪原,乌萨斯军和河流封锁了我们回去的道路,队伍就只能南下。”   塔露拉直视着爱国者的视线,她没有避开。   “我不否认,爱国者先生,即使这次纠察队没有察觉到我们的痕迹,我也准备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和您商议。”   “你还没放弃自己南下的想法?”   “我保持自己的看法,南下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塔露拉,如果不是确认了你的想法,我甚至以为这次据点的暴露是出自你谋划的一环。”爱国者忽然说。   在场的人愣住了。   “爸!”   “大尉?!”   爱国者没有理会紧张的众人,他只是静静凝视着面前的德拉克。   “塔露拉,你是否会觉得志得意满,因此时局势的发展正逐渐走向你的预期,你是否会认为,我将迫于形势不得不承认你的观点。”   “不,爱国者先生,我不这么认为。”   塔露拉摇头说:“我的所有判断都基于目前队伍的处境,如果向着其他方向能更有把握保障队伍的安全,我绝不会有任何犹豫。”   “……适逢其会?”   “如果您一定要这么认为……是的,适逢其会。”   “不会那么容易的,塔露拉。”爱国者收回视线:“你能想到的,乌萨斯军同样能够想到,他们甚至可以在东方留下缺口,故意将你们引进陷阱,感染者袭击了军队岗哨,无论在那个时期,这都是不能被容忍的重罪,对军队尊严的践踏,军队不是纠察队那群乌合之众,他们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塔露拉斟酌着用词,甚至没有用处诸如负担,累赘之类的说法。   “你想丢下他们?”   “不,不可能,无论何时何地他们也绝不是我们的负担,我不会丢他们,他们才是我们的基石。”   塔露拉说的无比肯定,她顿了顿。   “……我打算将队伍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由感染者战士和游击队的组成,伪装成感染者故意将行迹暴露给乌萨斯军,另一部分留下小部分战士保护据点内的其他人,我们朝着东走,吸引走乌萨斯军队的注意力,将他们引向其他方向,剩下的人就能够趁着这个空隙从东边离开,这是目前而言,最可行的方法。”   塔露拉的目光环视着房间内参与会议的战士,她的这个计划其实很简单,但难得却是留下来的人,去吸引乌萨斯军团的人,这一次他们的对手不再是纠察队,而是乌萨斯的正规军团的先遣队,甚至可能是正规军队,即使不是最精锐的乌萨斯主力,但也绝不像是过去的对手那样简单。   “你打算让游击队为你充当诱饵,塔露拉。”爱国者问。   “不是为我,我也会随同游击队一起行动。”   在众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塔露拉开口说。   “我们的对手不比以往,战斗将无比艰难,甚至有一部分人可能无法回来,所以我不要求在场的各位都同意我的计划,如果有人想在这个时候离开,我不会阻拦。”   “但有一点,我必须重申,我认为我们所做的都是有意义的,哪怕只是给一小部分人希望,哪怕只是让一小部分人能够活下去,可作为一名战士,一名感染者,我更希望以这种理由踏上战场。”   “……”   “……”   “我同意塔露拉的计划。”短暂的沉默后,霜星出声打破了沉默。“她说的没错,这的确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法,即使不朝着东走,向任何一个方向我们都必须面对同样的困境,拖得越久,对我们而言情况越不利。”   “我也赞成塔露拉的计划,反正从加入这里开始,我就没想过这条命还能留多久,能和乌萨斯正规军团交上手,这辈子也值当了。”   会议室三三两两表达了自己的意见,爱国者依然默不作声。   “大尉,我们……”   盾卫们齐齐看向没有表态的爱国者,盾卫从来不是孬种,但他们尊重爱国者的意见,如果爱国者不同意这个计划,那他们也不会出言反对,只是难免心里会有坎坷。   “就按你的计划的来做吧。”爱国者沉吟了片刻后说,又补充道:“不过,在此之前你必须制定一份更为周密的计划并得到我的认可。”   “感谢您的理解,爱国者先生。”   “不必如此,你要记住,塔露拉,我只是同意了你的这份计划,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已赞同你南下的观念,你可以继续保留自己的看法,我亦如是。”   “……”   老顽固,塔露拉心头忽然冒出这个词语。   霜星通常挂在嘴边的说辞,这一刻塔露拉略微有些感同身受。   医护兵为阿丽娜治理好了伤势,所幸她的伤势并不重,修养一段时间就能痊愈,唯一严重的是身上那些还未消去的淤青以及手臂的轻微骨折。   陈默所谓的伤势不重大抵是和自己做对比,但对于阿丽娜这个平凡的姑娘而言,这种程度的伤就足以让她很不好受,她给人安心的神情下,是想要掩藏却又不经意间暴露出来的伤痛带来的轻微反应。   “觉得痛就说出来吧,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陈默望着坐在床上的忍不住不时轻蹙眉头的阿丽娜,他坐在阿丽娜的床边,脚边放着那个长盒,蜡烛的灯光是黑夜里唯一的光源,映照着陈默的影子倒映着身后的墙面。   “嘶,果然还是很疼呢,不过陈默先生你站在这里的话,我可不怎么好意思哭出来,总觉得会被你笑话。”   “我不会笑话你。”   “但你一定会告诉塔露拉,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相信你,毕竟塔露拉说你是个谎话精,之前还告诉我自己叫列夫,是名画家……”   阿丽娜半开玩笑的说。   “那时我并不知道你是谁。”陈默回答:“不过也许你说的对,我一直不值得别人信任。”   “唉,是我说错话了吗?”阿丽娜问。   “如果陈默先生你不说这句话,我可能还会有些愧疚。”阿丽娜看着陈默。“你就打算在这里等塔露拉过来吗?”   “我答应她要照顾你。”   “可……你们十几年没见了吧,陈默先生。”阿丽娜犹豫了一下:“塔露拉以前和我说起过你,那是在我们还在村子里的时候,爷爷奶奶都还在,那时的她还没有这么多想法,所以偶尔她会和我聊起过去的事,聊起她小时候的事,她说要是有一天你回来找不到她了,会不会觉得失望,虽然塔露拉没有说过,但我知道,她一直都没有忘记关于你的事,只是,现在的她,大概一直在告诉自己,让自己别朝着那方面去想,也许……我是说,人们想的,总是会和现实之间出现偏差。”   “你是在提醒我吗,提醒我不要抱太多期望,阿丽娜。”   “因为我知道您是为了塔露拉才留下来的,也许塔露拉心里也知道这点,可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对你提起,她或许会觉得自己卑鄙,我知道她会这么想,我……”   “怕我有一天会等到失望,怕我有一天会忍不住离开,你怕那时的塔露拉会难过,怕她会感到伤心。”   陈默接过话语说,阿丽娜没有回答。   “其实我很清楚,阿丽娜。”陈默说:“也许我不清楚现在的塔露拉,但我清楚以前的小塔,我清楚她是一个怎样的人,我清楚总有些过分的坚持,如果不是清楚这些,我也不会来到这里。”   “您不会觉得不甘吗,陈默先生。”   “为什么不甘心?”陈默摇了摇头:“这是好事,塔露拉有了她的理想,我小时候一直不希望她能找到她的理想,可我知道,从小时候起,塔露拉就有这样的潜质,她总有一天会走上一条我不愿他走上的道路,我以为自己能避免这些,可是……”   陈默的话语停了下来。   “可是你却离开了。”阿丽娜说。   “是啊,总是这样。”   所以您留下来也是为了弥补吗,可你并没有做错什么。阿丽娜想着,她终究没有将这些话说出口,因为也许陈默并不希望听到这些。   所有人都有各自保留的事情,只属于他们的事情。   “也许这些话不该由我来问,陈默先生,您这些年都去了哪里?”   “很多地方。”   “就像是您画里的那样?”   “差不多吧。”陈默说:“不过不全是为了去画画。”   他的后半句话说的像是玩笑,仿佛在回应之前阿丽娜的问题语,气平淡而轻松。   门在这一刻被轻轻推开。   塔露拉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你们在聊什么吗?”   陈默回过头,她或许是匆匆赶过来的,因为发丝间飘落的雪花都还没来得及融化。   “没什么,我在问陈默先生这些年的经历呢,会议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塔露拉在阿丽娜床边坐下,看着处理好伤势的阿丽娜:“医护兵怎么说?”   “休息几天就好了,没什么问题的,而且我现在已经不疼了。”   “真的?”   阿丽娜抬手挥了挥,刚刚举起又因疼痛而放下。   “唔……”   “胡说。”   “不想让你担心嘛,不过教育小组的事恐怕不行了。”   “只要你没事,那件事什么时候都可以。”   阿丽娜又望着坐在床边的塔露拉和一旁的陈默,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真好啊。”她忽然说。“塔露拉,你一直说自己总是连累到别人,但不是那样,现在你终于遇见了一件好事。”   塔露拉愣了愣,她转过头看着陈默。   “你还要想在我这里待多久,塔露拉,赶紧走啦,你们肯定有许多话要说不是吗,别在我这里说,我可不乐意听这些。”阿丽娜忽然催促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么匆忙赶过来是为了什么。”   “唔……”塔露拉一时语塞,她想说些什么,可看着阿丽娜那副我都懂的眼神,塔露拉的话语堵在嘴边。   “而且你还打算让陈默先生一直陪你站在这里吗?”   塔露拉犹豫了一下,她缓缓站起身。   “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嗯,我又不会忽然消失不见,快去吧。”阿丽娜说,望着走向门口的陈默,她忽然叫出了陈默的名字。   “陈默先生……”   陈默回过头,阿丽娜露出笑容。   “塔露拉我可还给你了哦。” 第八章 雪原夜话(二):两难   在白鹿的话音里,塔露拉略显匆忙的将陈默拉出了屋外。   注视着这一切的阿丽娜,在房门轻轻关上后,连同嘴角的笑容也随之缓缓沉寂下去。   她轻轻叹了口。   因为知道塔露拉想做什么,所以这两个许久不见的人之间或许并没有任何结果,这片大地上的人是很容易产生分歧的,兴许不过是一个微小的误会,原本亲密无间的朋友便会反目成仇。   后来,塔露拉总是容易想起这段时光。   想起那时的自己。   她想,如果一开始在遇到他时就将一切讲的明明白白,如果不抱有那丝不该有的奢望,是不是后来就不会发生那么多让人犹豫不决却退无可退的抉择。   纷纷扬扬的大雪从黑色的天空飘落,感染者营地里升腾起几处火光,隐约间能见到有人的身影走过,雪地踩在柔软的雪地里发不出任何声响,可风吹动雪花的声音却呼呼在耳边响起,仿佛在提醒着这片大雪下的人们,这个冬天的寒冷。   可陈默却没感觉到任何寒冷。   塔露拉的呼吸在寒冷空气里留下一道显眼热气,因为活着,血是温热的,所以塔露拉的手比陈默想象中还要温暖,却没有这个年纪女孩该有的细嫩。   也许陈默早已忘记了身旁这个女孩的温度给他的感觉,就像她忘记了很多不再接触又随着时间流逝而渐渐模糊的记忆。   感染者营地是一座并不大的废弃村庄,夜里依稀能在火光映照的范围内看到那些简陋屋舍的影子,站在雪里的战士,也许他们并不能被称为战士,他们没有铠甲,没有任何一名战士所应该具备的装备,他们的构成杂乱,不过是拿起武器经过简单训练后就踏上战场的普通人。   其实所有人一开始都是普通人,只是后来渐渐因为走上不同的道路,而划分出许多职业与称谓。   然而这就是现在的塔露拉所拥有的一切。   一座简陋的村庄,一群简陋的武装人员,以及只能靠和村庄交易而得来的少许物资维系着这座可怜的据点如今的生存。   即使卡兹戴尔流亡时期的巴别塔也要比这里好上无数倍,他们甚至分不清营地内的感染者有多少是出于真心实意想要留下来,又有多少是无路可去,所以不得不庇护于此。   他们报团取暖,他们名义上有着相同的理念,然而他们内部构成复杂,他们体系脆弱而又艰难,维系他们聚集的不过是一个感染者的名头,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陈默忽然想起了龙门。   即使那座城市再如何冰冷凉薄,在那里的塔露拉也不至于过上这种生活,但陈默想,如果要在两种生活之间做出选择,他身旁的女孩大概会选择后者。   他看着塔露拉那张略显清瘦的侧脸,她侧脸眼底身处可见的坚韧,迎着飘落的风雪,却让陈默觉得她眉宇飞扬,像是冲出樊笼的飞鸟,终于触及到了那片本该属于她梦寐以求的天空。   塔露拉匆忙的步伐终于缓缓慢了下来。   她注意到了陈默的目光,可紧紧握着陈默的右手却没有半点想要松开的意思。   “……阿丽娜和你说起过我现在在做什么了吗?”   “我想让更多人活下去,让在这片乌萨斯土地上的感染者能有一片生存下去的土地,他……我们并没有做错过什么,不该接受这样的生活。”   “可那并不容易。”   “我知道不容易。”塔露拉说:“我也知道,要和乌萨斯作对的我们,今后需要面临的处境有多困难,可我还是要告诉你,必须告诉你,如果你要留下来,我得让你知道以后要发生些什么。”   她转过头看了陈默一眼,又将视线望向其他方向,那个方向篝火在燃烧着,有几名战士围在篝火前,在寒风凛冽的雪夜里,他们似乎在聊着什么。   在这里听不真切。   风小了许多,可雪却依旧在下着。   “你对来这里的每个人都是这么说的吗?”   “你和他们不同。”   “没什么不同,小塔,我也是感染者,在这片大地眼里对待他们的方式和对待我的方式没有区别,我和这里的人都是一样的。”   “我还不傻,你知道我的意思,谎话精。”   “……你觉得我会因此离开。”   “现在也许不会……”   “以后也不会。”陈默说。   塔露拉回过头,凝视着陈默的眼睛,她微微抿唇,轻声开口。   “以后的事谁又能说的清楚。”她说:“也许你真的离开太久了,在我以为你不会再出现的时候,你却忽然出现在了我的眼前,虽然你没有说起,但我看的出来,你留在这里不是因为感染者,而是因为我,因为我你才留了下来,这其实不是你想要的。”   “……”   面前的塔露拉让陈默觉得患得患失,像极了小时候在孤儿院,也是个冬天,那个男人带着陈来到孤儿院,在二楼凝望着他们身影的塔露拉与现在如出一辙。   也许的确是太久了,久到有些记忆已经成为碎片,久到成为碎片的记忆如果不努力去回忆就在难以想起半点痕迹。   陈默已经不记得那时候的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时间改变了他,时间也改变了塔露拉,这世间上的人如果太在意彼此,分隔长了再重逢之后反而没有普通人来的轻巧与熟悉。   “可它并没有任何区别,小塔。”   陈默说。   “如果硬要找一个理由,不管是为了你还是为了感染者留下来对我来说都没有任何区别,既然我已经找到了你,就不可能再把你丢在这里,哪怕就像你说的,今后我们可能要去直面整个乌萨斯。”   塔露拉深深看了陈默一眼。   “……谎话精。”   她握紧了陈默的手。   “我以为你希望我这么回答你。”   “我更希望你对我说几句老实话。”   “恐怕很难。”   “我也知道。”塔露拉说:“就像是做梦一样,如果我的这场梦醒了,你会不会又忽然消失,那我宁可没再遇见你。”   “这不像是一名领袖该说的话,塔露拉。”   “我没过要成为他们的领袖。”   “但他们这么看待你,他们希望你是,你就是了。”   陈默说。   “和我讲讲这里的事吧,塔露拉,我【~<   “其实也没多少事,你看到的就是全部了。”   “离开公爵领之后,你就来到了这里?”   “不,先是遇到了阿丽娜的村子,那段时间我浑浑噩噩刚刚从公爵领离开,不知道自己之后该去哪里,村子里的一对老夫妇收留了我,他们将我当成了他们的女儿,那是我最平静的时光,可惜后来感染者纠察队找到了我们村子,为了我,老爷爷自愿承认了感染者的身份,纠察队杀害了他,村子也被烧了,只剩下我带着阿丽娜逃了出来。”   她红色眸子黯淡下来,望着下雪的天空,雪花从黑色的天空落在她的身前。   “你很愧疚,对吗?小塔。”   “要是当初我没有到那个村子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些,后来我一直在想,其实我也知道,即使没有我的出现,乌萨斯对待感染者的方式还是一样的,在这里如果我们不去反抗,任由他们的欺凌和压迫,就永远没有活路。”   塔露拉看着陈默说:“直到那时,我才终于坚定了心里这个想法,如果乌萨斯不让我们活下去,我们就靠自己活着,感染者总能找到活下去的方式,就靠我们自己,村子里的事不过是我能遭遇到的,可在这片大地上,更多的是我没遭遇过,也没法亲眼去见过的。”   “我和阿丽娜逃了很远,直到遇到又一个被纠察队搜索的村庄,我们救下了那个村子的人,之后又联络了其他地方的感染者,那以后人就越来越多,在听说了雪原上感染者游击队的事迹后,我带着队伍找到他们,希望能和游击队合作。”   塔露拉说:“也是在那时候,我认识了霜星,他们和我们一样,都在为了感染者而战,这片大地上一定还有更多人和我们拥有相同的想法,我想让他们听到我们的声音,感染者并不孤单,但在那之前,我们得先想办法让更多人活下去。”   她向来很有主见。   从小时候起就是这样,她心里总有许多想法,许多让陈默不愿意去试想的想法,她有着超越常人的坚韧和让人诧异的正直,这种正直往往容易让她为了一件事而耗费一生,即使那件事本身于她而言并没有多少益处。   正直的人通常不会有好下场,就好比良善,这片大地并没有给他们留下任何生根发芽的土壤,人想要活下去,想要按照自己所希望的方式活下去是很难的,因为总有一些人心里的矛盾和现实之间的冲突,让他们不得不停下脚步。   可这是错的吗?   不,他不该是错的,如果一片大地连希望也断绝,那会有多么可悲,可是对陈默而言,塔露拉所谓的这个理想,却只让他觉得沉重。   也许塔露拉的担忧是有根据的。   人总是无法将话说的太过肯定。   陈默想,要是他没经历那么多该有多好。   要是他没经历那么多,这时候的他应该能毫不犹豫站在塔露拉的那边,在他说出自己那个遥远而又令人觉得不切实际的理想后,自己该是赞成的。   可陈默也知道不会那么容易。   他到底是个自私的人,一个自私的人向来不会为别人的困苦而动容,好比退潮后被冲上海滩的鱼群,塔露拉想做的,不仅仅是将他们放回大海,她想做的,是对抗整片潮海。   她也许意识到了自己要面对什么,也许她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   也许死亡对她而言,是一个早已预想到的结果。   她能为了她的理想付出一切,甚至生命,可对陈默而言,自己是否又能为了塔露拉这个伟大而正直的理想,而去付出塔露拉。   在明知没有结果的前提下,还为了一个可笑的希望看着她去送死。   他能原谅自己吗?   或者说,当有天回想起来时,他要如何说服自己,又要如何面对陈。   他们三人的人生都算不上幸福。   陈默比塔露拉清楚她的这条路今后要面对什么,他终究是个现实的人,对如今这个感染者营地并不看好,乌萨斯还没到那个时候,他们不会有任何机会,即使有,凭他们也没能力去抓住。   不过是沦为一颗棋子,没野心也不够心狠的人,终究成不了大事,因为她的敌人大多如此。   最好也是最坏的结果,有一天,他们的所作所为将轰动整个乌萨斯,不论好坏,仅止于此。   陈默不认为自己能为她做些什么。   他们这些人终究是渺小的,当对手放大到一个国家,甚至是两个对立的阶层中时,人大多是渺小的。   塔露拉需要的不是一两名强大的战士,也不是一两座微不足道的城市,她需要的比这些要多的多,而如今的她……一无所有。   这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这条路比塔露拉想象中的还要漫长与可怕,而维系他们的只有希望,希望两个字,轻飘飘的,毫无重量的希望。   “是不是觉得太天真了?” 【~-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陈默没有任何意外:“我们小的时候在孤儿院里,你说的那些话,直到现在想来我才终于逐渐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她看着陈默的目光变得有些古怪。   他们坐在一道升起的篝火前,塔露拉只是打了个响指,篝火便被轻轻点燃,有雪花从外面漂落,转瞬又被融化在摇曳的火焰里。   塔露拉坐在陈默身旁,离得很近,近的陈默转过头就能看清她耳畔的每一根发丝。   “你那时候是怎么想到的那些?”   “书上教的。”   “哪本书?”   “我心里的书。”陈默说,塔露拉眼神动了动。   “我猜你这个想法并没有那么顺利是吗?”   “怎么说?”   “总会有和我一样的人,觉得你这个想法对他们而言太遥远了,好比我们现在这个营地,塔露拉,你不能指望所有人都能为了一个遥远的理想坚定不移,哪怕他是对的,可人总是习惯于看到眼前,看到眼前能握在手里的东西,眼前的安稳,那才是他们正直能接触的东西。”陈默说:“你可以说这些人目光短浅,甚至可以说他们贪生怕死,可你不能强求他们,强求他们为了一个他们不愿意相信的东西去努力,甚至不惜付出生命,因为他们也有生命,如果你这么做了,就偏离了自己原本的设想,自己否定了自己。”   塔露拉愣了愣。   她轻轻叹了口气,看着陈默,又将目光落在面前摇曳的篝火上,温暖的火光映照着塔露拉略显疲惫的侧脸。   “你说的没错,这一路上,的确有很多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开了队伍。”   “觉得累了吗,小塔,会不会觉得这个世界现实的让人无法接受,对他们感到失望。”   “不,我相信他们有他们离开的理由,况且这样更好,至少留下来的人都是坚定的。”   “他们的坚定,也终究会在日复一日没有结果的前提下逐渐消退。”陈默说:“如果人看不到希望能被实现的可能,如果人周围的环境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发生改变,不管是谁,都会迷茫的,会认为,自己做的这些值不值得。”   “……”   塔露拉沉默下来,几秒后,她转头看着陈默的眼睛。   那双红色的眼底带着些埋怨。   “你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打击我吗?”   “如果能让你早点放弃跟我离开那就最好不过了。”陈默没有避开。   “我可没那么容易就放弃。”   “那我只好继续打击你了。”   “……”   陈默的心里却不似话语那般轻松。   那个陈默心底的女孩,那个他希望她能一生无忧的小塔。   如果带她回去的可能已经断绝,陈默是否又能将她推向另一条路,另一条不会失败,却注定会让小塔离他越来越远的路。   一条会让如今的塔露拉失望却不至于理想破灭的道路,一条可能令她对自己产生怀疑的路。   那条路上的她注定要经历更多,要经历失去,要经历得到,要去承担罪孽,要变得狠辣果决,将理想藏进野心里,唯有如此,才能承载住这份理想的重量。   陈默活的太清楚了,可或许正是因为活的太过清楚,所以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抉择。   是旁观她怀揣这份天真又沉重的理想继续这么走下去。   还是,告诉她该如何去实现这个理想,去打破她心里那些美好的愿景。   没有结果的希望是有毒的,就像小女孩手中的火柴,火光里的一切都是她的幻想,火柴燃尽后她终究冻死在了无人问津的路旁。 第九章 雪原夜话(三):少受点苦   【你喜欢的人总会慢慢长大,然后离开你,有一天再也回不来了】   —————   “我的事就这么多,说说你自己吧,陈默,别总让我自己一个人说。”   塔露拉没再追问下去,她适时停止了这个话题,也许她其实也不太愿意和人聊起自己过去的事。   因为那些事说到底没什么好回忆的。   她轻轻并拢双腿,坐在火光前,夜风偶尔吹动银色发丝,让人分不清这时的她心里在想着什么。   “我的事也不怎么多。”陈默说:“你想听什么?”   “离开龙门以后去了哪里?”   “哥伦比亚,我在哪儿待到长大,随后加入黑钢国际做了一名佣兵,再然后去了卡兹戴尔,因缘巧合下参与了萨卡兹们之间的内战,那段时间一直在战场上,后来战争结束了,我离开卡兹戴尔回到了龙门,再后来,就来了乌萨斯。”   陈默这么说着,他转头看着身旁的塔露拉。   塔露拉有过一丝错愕,却很快消失下去。   “你参加了战争?”   “我也杀过人。”陈默说:“和你们面对乌萨斯纠察队不一样的方式,在战场上,战士们杀人没有任何缘由,因为是敌人,所以你死我活,也许你不太想听这些,但,小塔,我或许和你印象中的那个我不同。”   塔露拉微微垂下眼睑。   “我是不是不该问你这些。”   “但我迟早也要告诉你,不如说,早点告诉你更好,也许我曾经走错了路,犯下过错。”陈默说:“我分不清到底是对是错,小塔,这片大地上的所有事都没法用简单的对错来衡量。”   塔露拉忽然安静下来。   安静下来的她和陈默没有继续交谈,或许塔露拉后悔提起这个话题了,也或许,不过是因为陈默的回答和她想象中偏离了太远。   “是不是很意外?”陈默忽然问。   “我相信这不是你的本意。”塔露拉摇头说:“也许你的确和我记忆里的谎话精不一样了,可人都是会改变的,遇到一些事,遇到一些人,我们永远不可能保持自己当初的想法,我们总得做出改变,这是谁也无法否认的事,无论它是好是坏。”   “我以为你不会这么说。”   “我曾也以为自己不会有这些想法。”塔露拉回答:“但我不敢不去这么想,我也怕自己犯错。”   “是吗。”   “其实在卡兹戴尔的时候,我也遇到过一个和你有着类似想法的人。”陈默开口道:“战争改变了很多东西,战争让卡兹戴尔满目疮痍,萨卡兹们的处境并不比感染者好多少,他们的国家贫瘠且饱受挫折,但即使是这样,也有人没有放弃那片土地,她选择了一个更温和软弱的方式,也为此饱受诟病。”   “他们,萨卡兹和你们不一样,他们的国家毕竟残破,尚且还有重整的可能,但乌萨斯,小塔,乌萨斯帝国还没迟暮到能够任由一群感染者崛起的地步。”   “……我知道。”塔露拉沉默了一会回答:“我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到底有多么渺茫,我也知道当乌萨斯真正决定对付我们时,我们可能毫无招架的余力,可陈默,如果明知道一件事毫无希望就选择放弃,如果每个人都这么想,那它就永远不可能有实现的一天。”   “也许当真正要面对乌萨斯的那天,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将我们撕碎,他们可以嘲笑我们的愚蠢,蔑视我们的作为,但他们不能否认,不能否认我们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不能否认感染者的反抗并非徒劳无功。”她说:“即使只有一个人记得我们曾发出过自己的声音,即使只有一个人明白,感染者也能够反抗,即使只有一个人赞同我们的理想,那我们就不算毫无意义。”   “你对其他人也是这么说的?”   “是啊,这里的感染者,我都告诉过他们。”塔露拉回答:“假使没有人愿意来拯救我们,那我们就自己拯救自己,总有一天,这片土地会听到我们的声音,听见感染者发出怒吼,我不指望自己能看到那天,但如果那天真的会来,不,它一定会来,我就心满意足。”   “你是在提醒我吗?”陈默忽然问。   塔露拉疑惑的看着他。   “嗯?”   “提醒我,你已经做好了准备,你已经决心为了自己的理想矢志不渝。”陈默说:【=   陈默望着面前的篝火,又望向远处风雪里的营地。   “有一天,你会失去这些人,为了你的理想,甚至有一天失去阿丽娜,失去你熟悉的一切,塔露拉,你同样也做好这个准备了吗?”陈默问:“即使你能,那他们呢,他们是否又真的会陪你一起走下去,走向,明知可能到来的死亡,走向一个没有终点的绝境。”   “我……”   “不用急着回答。”陈默说:“我知道你还没有想好,再想一想,如果我没有来找你,你已经失去了阿丽娜,如果是那样,你会怎么想?”   塔露拉张开口,话语终究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这些问题,她忽然觉得陈默的每个问题都太过尖锐,尖锐的刺在了自己那颗壮志勃勃的心上。   毫不留情的撕开了她心里的侥幸,毫不留情将她的愿景暴露在这片寒冷的冬季了,浇灭了她心里燃起的火焰,让她束手无策。   塔露拉当然可以回答,可以回答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她当然可以选择逃避,但她没有,她毕竟不是个怯弱的人,她心里明白,总有一天,她要去面对这些问题。   她不是没有想过,但她也曾想,那天的到来还有很久,还不到去考虑这些的时候,她的美梦里不是未曾设想过失去,只是她的美梦里,她还没想好自己该怎么去面对失去。   如果失去了阿丽娜。   如果失去了霜星,失去了这里的一切,如果她什么也不再剩下,如果有朝一日当乌萨斯的铁骑踏上前时,她所在乎的一切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破碎。   看着他们死去,看着他们哭嚎,看着他们的尸体支离破碎。   塔露拉没能回答。   阿丽娜也曾说起过这些,可阿丽娜的话毕竟没有陈默来的直接,阿丽娜或许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去说出她也未曾经历而只能设想的可能。   但陈默不同。   或许这时的塔露拉才终于意识到,他刚才嘴里的自己经历了战争到底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坐在她身旁的这个陈默,这个好久不见以为熟悉的谎话精,他也许亲眼亲身经历过这些。   塔露拉不愿意去这么想,可她不得不去这么想。   她终于明白过来,爱国者总是不愿意认同自己的原因,也许只是原因之一。   “你告诉我的这些,你也曾经历过,是吗?”塔露拉这样问。   她看着陈默的脸,可那张脸忽然变得让塔露拉有些陌生,也许陈默还是那个陈默,但也不再是塔露拉希望和她记忆里长大后的那个陈默。   毕竟不一样了。   毕竟如今的她对陈默一无所知。   “我不反对你的想法,小塔,因为一些事总要有人去做出牺牲,总要有人迈出第一步后来人才能看的到希望,而这些人,我们一般称呼他们为先烈,或者英雄,如果没有他们,人们所有美好的的理想和愿景就都不会有可能实现的那天,如果没有他们,那这片大地就永远是过去的样子。”   陈默轻声说。   “可我也是有私心的,我尊敬那些人的所作所为,我也赞同他们的理念,但如果秉承这个理念要去为此做出牺牲的人是我在乎的那部分,是我不愿意失去的那些人,我不愿意。”陈默说:“我当然不愿意,不愿意为了这个正确的事而让我失去。”   陈默的话语停了下来。   塔露拉却仿佛已经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她久久没有做出回答。   她的沉默不语就好似已经是一种回答。   陈默看着她的那张脸,他被塔露拉握在手心的手,他肩并肩靠在塔露拉身旁。   “你刚才问我是否有经历过那些,其实我的回答并不重要,小塔,不管我曾经是否经历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天你可能要去经历。”   陈默说。   “你要去经历我说的失去,你要去经历当你和你的理想暴露后,乌萨斯对你们的各种作为,阴谋勾当,诬陷诽谤,你还可能会经历更多,经历同伴的死亡,甚至经历背叛,而我说的这些你都明白。”   “那你为什么还要留下来?”   “因为如果我在,或许当你要失去的时候,我可以帮你挽回,当你找不到人倾诉和埋怨的时候能够对我提起,当不再有人去信任你的时候,我还在你身旁,不至于让你觉得孤单。”   陈默说:“我想如果我在的话,能让你少受一些苦,即使结果没有任何改变,但至少还有人陪着你,这是我现在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塔露拉。”   “你可真傻。”塔露拉忽然露出笑容,她轻轻靠在陈默身上,握紧的手放在自己腿前。   “谁说不是。”   靠在陈默肩头的塔露拉笑容缓缓平息下去。   银发落在陈默身前,德拉克的气息平稳而淡然。   她轻声说:   “不一定会有好结果的。”   “我知道。”   “我想晖洁了,她现在在做什么?谎话精。”塔露拉轻轻闭上眼:“我想我们小时候在龙门的日子了,晖洁每周都会来找我们,她还是一直不怎么喜欢你。”   陈默张开口,他终究没有告诉她关于陈的事。   “真的回不去了,对吗?谎话精。”   “我们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命运。”   “可你不该来找我的,因为我肯定会忍不住想留你下来,但我却不知道让你留下来是对是错。”   “如果不来找你,我这辈子都有遗憾。”   “我分不清你说的是真是假。”   “我是谎话精。”   “是啊,谎话精。”   昨夜的大雪不知何时停歇了下来,篝火早已熄灭,徒留下火堆里的余烬尚未冷却。   塔露拉醒来时是在自己的房间,她熟悉这里的一切。   她下意识在简陋的屋子里寻找着什么,房内除了她空无一人。   像是平日里熟悉的每一个清晨醒来,不过是做了一场仿佛真实却又不切实际的梦。   可她还是有些不甘心。   她从床上起来,想出门去寻找,却在门口碰到了霜星。   “慌慌张张,你撞到我了。”   被撞到后退了几步的霜星看着站在门口的塔露拉不满的说。   “……叶莲娜?你有没有看见一个黑发的男性,他……”   塔露拉的话语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她明白如果是梦,霜星不可能见到他。   霜星这时才才注意到面前的德拉克赤着脚踩在台阶的积雪里。   “你是说昨天和你们一起回来的那个人?”   “他在哪儿?!”   塔露拉一把抓住了霜星的肩膀,急切追问。   “人是你带回来的,你现在来问我?!”   霜星挑眉古怪的看着面前不太正常的德拉克,她忽然又想起雪怪们昨天夜里的讨论,她完全插不上话。   “奇奇怪怪。”霜星嘀咕道。“先把手松开,你的劲怎么这么大。”   “半小时前巡逻的战士在村口遇到过他,他们报告说他回去之前在的村子去了,现在应该已经回来了。”霜星解释道,又问:“战士们正在准备接下来的行动,决定人员的分配,你也该来参加。”   “我知道了,你先过去吧。”   “不和我一起。”   “我还有点事。”塔露拉已经看到了从霜星后面朝着自己走来的那个身影。   “别耽搁太久。”   “好。”   陈默又遇到了那只名为霜星的白色卡特斯,他出村前遇到过昨天遇见的一名营地战士,据说是叫做雪怪,而面前这个人是雪怪的队长。   只是擦身而过,对方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陈默注意到了那张冷淡的脸上那道显眼的伤痕,对方似乎也留意到了她的视线,轻轻蹙眉,却没有做半分停留,如同她的称呼一样显得如同霜雪般冷漠。 第十章 黑色山岳   每当我想做一件事的时候,总会有各种反对的声音冒出来,他们不一而足,在我的脑海里反复争吵,他们说要往前,他们又说要往后,往左,往右。   人的意见是永远无法统一的,正如同面对同一件事,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看法,即使对你而言那是对的,即使大多数人都知道它正确,但那不符合他们的期望,不符合他们的利益,他们同样会疯狂排斥和抵触,甚至为此大打出手。   我真希望这个世界能简单一点,对错分明,是非两隔,但我也知道,它永远都不可能。   ————————   陈默没去在意离开的卡特斯。   他和门前台阶上的塔露拉对视了几秒。   “早。”   “……早。”   “又有会要开?”陈默问。   “嗯,营地的位置暴露了,这两天内我们就得撤离这片区域,所以很多事都需要提前商议出结果。”   “听起来很忙。”   “等这段时间过去就好了。”   陈默的目光落在塔露拉赤裸的脚上,似乎是注意到了陈默的视线,塔露拉的腿微微向后缩了缩。   她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两声,将陈默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陈默没能去拆穿塔露拉的尴尬。   “霜星说你去之前的村子了?”   “昨天走的匆忙,一些物品都留在那边,我回去拿。”   “这样,都是什么?”   “你确定要一直这样和我谈这些?”   塔露拉顿了顿,看着陈默。   “你等我一下。”   她转身走进屋内,一分钟再出来后,已经换上了上昨天那身装束,事实上,只是披上了外套穿上长靴。   她从不高的木阶上下来,站在陈默身前,理了理袖口和略显凌乱的领口,冬日的清晨里,眼前的塔露拉比昨日傍晚还要来的清晰,或许不过是陈默的错觉。   “这身军装?”陈默看着她那身出自乌萨斯军队风格的贵族黑色军装。   “怎么了吗?”   “没什么,倒是挺合身。”陈默说。“其实我以前也有一套。”   “在卡兹戴尔的时候?”   “是啊,不过后来离开的太匆忙,忘在军营里了。”   “你当时在萨卡兹的军队里做什么的?”   “职务嘛,相当于后勤营主管吧,给各个军团运送补给品那种。”   “总觉得你又在乱嘚。”   塔露拉微微挑眉,像是不太相信陈默的说辞,陈默没有反驳。   “你现在就要过去?”陈默又问。   “霜星亲自过来找我,说明已经通知过其他人,我如果晚到,影响总是不好。”   “那我去看看阿丽娜。”陈默说。   “你……”塔露拉望着面前的陈默,犹豫了一下:“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过去参加会议?”   “以你的经历说不定能为我们提供一些有用的意见,我的意思是,除了游击队外,包括我,感染者里缺少具有丰富作战经验的指挥人员,我们大多只能在战斗中靠不断摸索,学会如何去作战,其实大多数战士,一开始什么都不懂。”   “你要把我介绍给你的同伴们?”陈默问。   塔露拉愣了愣,但没有反驳。   “我其实没有意见,不过塔露拉,如果你带着我这个战士们不熟悉且没有为他们做过任何事的人去参加你们的会议,即使战士们不反对你的做法,但他们会怎么想,会不会认为你是在以权谋私?即使他们不这么看,没这么想,可其他人呢。”   “如果这件事是对的,对我们有利,我不在乎其他人怎么看。”塔露拉回答。   “问心无愧?”陈默摇了摇头:“但你是领袖,塔露拉,不管是否承认你已经是了,而一位合格的领袖要重视所有人的想法,要考虑到这件事本身的影响,不仅仅是它是否正确,你要多些耐心。”   “我知道你能想明白这些。”陈默说:“但往往骄傲自信的人都有些急性,这不是优点。”   “你这是在教我吗?”塔露拉抬头望着陈默,安静了两秒后,她问。   “谈不上教,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见过的萨卡兹领袖,她是一个怎样的人,而我相信,有一天你也能成为一名合格的感染者领袖,去实现你的愿景。”   “说不过你。”   塔露拉轻轻叹了口气,又诧异的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说会道了?”   “就在我们分别之后。”   其实陈默更愿意将这称呼为权衡利弊或者小心谨慎,他总是习惯了考虑一样事物的多面性,而不仅仅是它本身对错与否。   或者说对他这样经历的而言,对和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否能产生对自己有利的影响,但他当然不可能对塔露拉讲的这么明白。   即使陈默知道面前这姑娘能明白这些。   再见到阿丽娜的时候,她的房间让陈默意外的热闹。   一大群孩子围在阿丽娜的身前,他们叽叽喳喳的吵成一团,板起脸严肃下来的阿丽娜给了陈默又一个新的印象。   大抵像是学校里的老师,在踏入教室的前一刻,不管有任何表情,都会变成严肃和平静,以此来维持自己作为师长的威严。   或许这才是阿丽娜真正想做的事,平凡却不平庸的职业,这里才是属于她的战场,可对于一群居无定所四处流亡的感染者而言,做这些事并不容易。   陈默的到来引起了这群孩子的注意。   他们好奇的打量着这个突如其来的陌生人,或许是因为平日里营地内的人他们大多见过,所以才对这个一看就有点陌生的外来者带着好奇。   这让陈默想起了他小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孤儿院外一有陌生人到来也总是容易收获类似的目光。   “萨申卡,不要去扯别人的衣角,老师没教过你礼貌吗?”   病床上的阿丽娜假装呵斥着,伸手去扯陈默衣角的男孩急忙缩回手,背到身后。   “柳巴,去搬个椅子过来,麻烦你了。”   “哦。”   名叫柳巴的男孩搬过一个椅子放在床边,抬头望着陈默。   “请坐。”   “谢谢。”陈默坐下,又将手里的长盒依在床头柜旁,上面放着昨夜没能燃尽的蜡烛。   “我是不是该说一句,阿丽娜老师。”陈默问:“我还不知道原来你还有这层身份,阿丽娜老师?”   “陈默先生是特意来笑话我吗?”   “怎么会?我有些意外,你人缘这么好。”   “战士们在为了保护营地战斗,我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就想着能照顾一下这些孩子,好让大家别太操心,这大概也是我能为营地做的事了吧。”阿丽娜笑了笑:“其实我还挺喜欢孩子们的,也许当老师才更适合我。”   “挺好的。”   “是挺好的。”阿丽娜说:“不过我没想到陈默先生这么早就会过来看我呢,是塔露拉又有会要开了吗?”   “为什么这么问?”   “猜的。”   “猜的真准。”陈默点了点头。   “陈默先生……”   “叫陈默吧,如果你觉得我也是你们中的一员的话。”   “那,陈默。”阿丽娜说,又问:“你会不会觉得有些失望?”   “嗯?失望什么。”   “塔露拉有了其他的事需要去做,她可能没那么多时间在陪着你的了,我是说,你明明是为了她才来这里。”   “我记得我们昨天就谈过这个话题。”陈默说。   “但今天和昨天不一样。”   “如果我说不失望的话,你大概不会信,阿丽娜,但就像你一样,在你们这个集体里,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位置,塔露拉也不例外,我能理解,这是她希望的事业,同样也是她的责任。”   “唉,可我觉得这些话听起来让人有些难过。”   “那可能是因为你太敏感了,因为孩子们没有大人这么复杂,你和孩子们呆的太久了,阿丽娜老师。”   “也许吧。”阿丽娜说,又忽然问:“我能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如果是要让我替你照顾这些孩子。”   “你要拒绝吗,陈默?”   陈默迟疑了一下,开口道:“其实陈默老师听起来也不错。”   “那就麻烦你了,不过,这群孩子可能没你想的那么容易对付哦。”阿丽娜提醒道。   “陈默老师可是很严厉的。”   “柳包芙,带陈老师去教室里,陈老师要给你们上课了。”阿丽娜说,像是害怕陈默会泛黄般催促着一名孩子。   说是教室,其实只是一件比较宽敞的屋子,里面做了些木桌就成为了孩子们的书桌,这点对于陈默而言并不陌生。   他稀里糊涂就在阿丽娜的忽悠下成为了一名新任老师,这和陈默想象中的有点差别,望着下面十几双盯着自己的眼睛。   陈默还没想好自己要怎么开口。   “做个自我简绍吧,嗯,那就从左边开始。”   未【|   “我不同意!”会议室内,霜星拍着会议桌反驳道:“为什么雪怪要留下来!我们完全可以和游击队一起行为,为游击队充当侧卫,即使分配其他任务,雪怪也有把握完成。”   “让雪怪留下是我和爱国者先生共同商议的结果,营地需要一支能力足够的队伍掩护行动,雪怪们在这个冬季更适合战斗,相比其他人更有把握保护营地的安全,况且以你和雪怪的威望,在游击队和我离开后,如果出现意外,你们能迅速统合营地里其他人的意见。”   塔露拉说:“营地需要一个拥有足够威信且让所有人都信服的人。”   “那你也可以选择留下,塔露拉。”   “你知道这不可能,我必须和游击队一起行动,如果我留下,其他的感染者战对雪怪和游击队都不够熟悉,很容易因此引发问题。”   塔露拉的回答让人无法反驳。   “爸!?”霜星将目光转向爱国者。   “你和雪怪留下,叶莲娜。”爱国者沉声回答。   霜星垂下的手死死握紧,她转过身,粗暴的推开会议室大门,头也不回的离开。   “大尉,叶莲娜她……”   “让她去。”   “我们去劝劝大姊,大爹。”雪怪们急忙追了出去。   “你继续说,塔露拉。”爱国者提醒道。   营地内能独当一面的人还是太少了,他们不是乌萨斯军,没有成体系培养的军官,这是感染者队伍最严重也最致命的缺陷,有好有坏。   很多人都是拿起武器,经过短暂训练后就成为了战士。   塔露拉收回目光,在雪怪们离场之后,她继续说起之前的计划。   “游击队离开营地向东出发后势必暴露在纠察队的目光下,他们不可能轻易对游击队发起进攻,肯定会提前通知第四集团军先遣队,在这期间我们有一到两天的时间做准备。”塔露拉说:“我和其他感染者战士趁着这个时间埋伏在游击队行进路线的前方,这里有处山谷,以游击队的行军速度,大概一天就能够到达,从这个方向,以第四集团军驻地的方位来看,如果他们想要截断游击队的行军,就很有可能穿越这处山谷。”   “你想在山谷设伏?”   “不,爱国者先生,乌萨斯的军队还没那么蠢,他们在进入前肯定会派侦查队,在山谷设伏想成功的可能性太低,我的想法是在他们过了山谷之后,我们切断山谷的补给线。”塔露拉摇头说,在地图上划了一条线:“等到游击队与第四集团先遣队遭遇之后,我们可以从后方对他们进行突袭,先遣队得不到物资补充必定不敢与我们久战,不排除其他岗哨派出援军,但在这同时,游击队就有了撤退的时间,营地的行动也更有保障。”   “我们必须与先遣队保持一定距离,来为营地的转移提供更充裕的时间。”塔露拉说:“所以对盾卫们而言,这场会打的比过去更艰难,我们不能随时选择撤离的时间,也没有提供补给和修整的地方。”   “这不是问题,更艰难的仗我们也经历过。”盾卫出声说。   “那再好不过。”   那姑娘已经在教室外站了有好一会了,她刚来的时候有些怒气冲冲,但现在只是冷着一张脸站在外面,从窗口望着和孩子们讲课的陈默。   说是讲课,其实就是讲地理,包括但不限于莱塔尼亚,维多利亚的城市和风景,陈默是想到什么讲什么,孩子们是他讲什么就听什么。   不得不承认的是,陈默这些年讲故事的水平有所下降,因为脑海里那些混乱的故事大多他都已经记不起来,十多年前不重要的片段,早已被遗忘的干干净净,或许还能剩下点什么,却再难以串联起来。   这时候他难免想到莫斯提马,那姑娘肯定有更多能讲的,也比自己讲的要好。   陈默从来没有这么谦虚的时候,看着下面的孩子,他有时也会想起卡兹戴尔,刚开始来卡兹戴尔那段时间,其实和现在没有太大的区别,那是他还被叫住哥哥,而转眼已经成了叔叔。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在另一片土地,在另一个地方,也会有过相似的场景,相似而又似是而非的一群人,在这片大地上艰难的活着,人们总得为自己找一个希望,一个即使不能实现也必须要有的希望。   因为除了希望,就不再剩下什么了。 第十一章 你终将走上正途,小塔   【我不信命,但通常我们又将被世俗掌握和推动的人生,称之为一种命运无常,我不信这世界上有什么是早已注定,可后来我走的一步步,都与之前的因果息息相关。   反抗命运是否也能被划分为命运的一种,还是说是从头至尾,人都不过只是在反抗自身,在与自己做抗争。】   ————   她叫霜星,或者说叶莲娜,后者往往不如前者为人所知。   一个身世坎坷,怀有些不切实际理想又希望尝试证明自己能够独当一面的乌萨斯年轻人。   在相同的年岁里,乌萨斯不缺类似她这样的人。   年轻,能力出众,担当长官,或许还带着些因自身经历而产生的骄傲与自信,也难免导致急切,身为感染者的处境让她对自己的现状有一定的考量,却又因为年轻,所以气盛。   自以为已经经历足够的挫折,将今后轻易而举挂在嘴边,不理解老一辈人在他们眼里看来的畏首畏尾与顽固,果敢也愚蠢。   外表冷漠,内心热切。   一个纯粹的战士,一名稍显叛逆的女儿,一位初出茅庐的军队长官,她正站在生活的门槛上,对未来有着自己所谓美好的畅享,又迫于现实而不得不认清自己的处境。   坚韧,聪慧,有时也莽撞,还不具备真正担当大任的能力,也同样心慈手软,也许她自己并不这么认为,年轻人总是会对自己抱有较高的预期,又在超出预期的现实前茫然失措。   这是后来陈默对霜星的评价,同时也是对整个营地内里大多数人的评价。   而此时,他与门外这只雪兔子尚且仅有两面之缘,对她的了解也只限于霜星这个代号以及所谓雪怪小队队长的称谓。   营地内的人来教室里通知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孩子们陆续跟着那人离开教室。   “老师不一起来吗?”柳包芙转头问站在教室里的陈默。   “不了,老师等会过来。”   “那我先过去了。”   “好的。”   虽然只有小半天的时光,但陈默已经和这群孩子们建立起了联系,他们渴望知识的程度不比任何地方弱,有些调皮的同时不能掩盖这群孩子对于未知的好奇与向往。   特蕾西娅曾经说孩子才是卡兹戴尔和萨卡兹的未来,陈默同样这么认为,可在认识到这个问题之前,他首先认为得结束卡兹戴尔的战争,修养生息需要一片安宁的土地,一片能够让这些孩子们健康顺利活到长大的土地,无论这片土地下是否埋葬了数之不清的骸骨。   也许将来,陈默真能够去考虑做一名老师,不过这个考虑兴许得排到很后面才行了。   长靴跨过教室的门槛,不知是否是错觉,空气似乎都在随着她的到来而降低了几分。   霜星微微仰头望着简陋讲座前的陈默,他正将刚才展开的画纸一张张收好,连他放在教室内那些简陋的教具和阿丽娜借给他的教课书。   教课书很旧了,大抵是经常被翻阅的缘故,上面留下有许许多多的笔记,用略显娟秀的乌萨斯字体写着,陈默不太能够认的全。   “霜星?”   白兔子没有回答,目光打量着陈默,点了点头。   “有事?”   “我从外面经过,正好看见你在给孩子们上课?”   她像是解释,但带着疑问的语气。   “受人所托,阿丽娜受了伤,所以拜托我来帮忙照顾一下这些孩子,我想我也不能在你们这里吃白食。”   “你很擅长?”霜星问,又解释道:“我在外面站了有一会,你讲的那些,一些我听过但没你知道的详细。”   “所以?”   “塔露拉说你和他是朋友,我却从没听她提起过你,你和我在雪原上见过的很多感染者都不一样。”   “这不奇怪,我不是乌萨斯人,也不是这片雪原上的感染者。”   “以你的学识和能力,本可以不必留在这里,你是为塔露拉来?”   “这是我的事。”   “你留在这里,也是我的事。”她说,又问:“你是战士?”   她似乎有很多问题,问题或者试探。   霜星的目光越过陈默,落在他放在教室最左边的那个长盒上,陈默注意到了她的目光,顺着望过去,明白了她的意思。   白兔子或许是对他的身份抱有怀疑,所以在偶遇过后才走了过来,从她一开始的话语里就隐隐带着些试探的味道。   “你要这么认为也可以,你的问题问完了,是否我也可以问几个问题?”陈默问。   霜星沉默了一下,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   “我刚才看你刚来时面色不善,会议的结果让你不满意?”   “与你无关。”   “那就是了。”   “你……”霜星瞪了陈默一眼,视线对视时,她的话语停了下来。   “营地要转移了对吗?”陈默问:“带着这么多普通感染者行动风险想必不小,而且我猜第四集团军应该已经知道了你们这群感染者的存在,以乌萨斯对待感染者的态度,你们打算怎么办?”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霜星蹙眉反问。   “你可以去问塔露拉?”   “我当然可以去问她,但塔露拉的回答和你没有任何区别。”陈默说:“一件已经决定了的事,不会因为我去问谁而发生改变,即使你不说,等行动之后我依然能明白。”   陈默看了一眼教室外。   “我没看到其他战士出现,外面现在就只有你的身影,所以我猜一定是你对会议的结果不满意,所以选择了提前离开。”   陈默平静的说,看着面前一言不发的霜星。   “不知道我猜的对不对?”   霜星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陈默。   这时又从教室外匆忙跑过来两名雪怪。   “大姊,我们到处找你,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有什么话好好说嘛,大家一起商量,就算你不认同大爹的意见,也可以私底下提出来嘛……啊,你是,我记得你,你是昨天下午在塔露拉旁边见到的那个……”   佩洛特娃似乎是才注意到陈默的存在,不过她似乎没记住陈默的名字。   “陈默。”陈默接过她的话语。   “对,对对,不好意思,你看我都给搞忘了,你的名字不太常见。”她干笑着说,又问:“那你现在是在这里……”   “教书。”   “哦哦,那挺好的,孩子们一直都缺少合适的老师。”   也许是觉得这一问一答的方式有点尴尬,佩洛特娃急忙转移话题,拉着霜星的手。   “大姊,快跟我回去,会议还在继续,我们现在过去还来得及。”   “结果已经定了,我现在过去有什么用。”   “那大家都在那里,大姊,之后的计划你总得听一听吧。”   霜星望了一眼陈默的方向,转过身带着雪怪离开了教室,陈默看着他们的走远,又在中途遇到了一名身材高大的战士。   他仿佛一座黑色的厚重山岳屹立在两人面前的道路,连同着站在他身旁的塔露拉和面前的霜星在那一刻都显得极为渺小瘦弱。   他们似乎说了些什么。   塔露拉似乎是注意到了陈默的目光,望过来时对他挥了挥手,陈默同样抬起手,但在那一刻,那名战士将视线往了过来。   他,或者说祂,头上有一副白骨般色泽苍白的面具,那对犄角大的可怕,视线落在陈默的身上,有过一瞬间的对视,可陈默却能感觉到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刻随之共鸣,他仿佛看到了在爱国者身后的尸山血海,黑色的阴云盘旋,高大的战士屹立在阴云覆盖的苍白大地,他抬起手,手中的长戟对准了天空盘踞的黑色旋涡。   陈默摇了摇头。   挥散那些仿佛错觉般的杂念。   “我看到霜星从你的方向走过来?”塔露拉问,看着被陈默另一只手里提着的教具,心思敏捷的她猜到了陈默怎么会在教师这里。   “阿丽娜拜托你了?”   “你怎么猜到的?”陈默问。   塔露拉微微抱起手,望向阿丽娜的住的方向。   “因为在营地里,如果说还有什么能让阿丽娜你念念不忘的,就是这群把她当做老师的孩子了吧。”   塔露拉转头望着陈默,她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让陈默在营地里当一名老师也不错,起码自己知道他在这,回来后还能见到他。   她露出笑容。   “其实现在也不错,正好营地里的孩子缺少合适的老师。”   “刚才一只雪怪也说了和你一样的话。”陈默回答,将手里的教具提起,塔露拉伸手接过,他从木阶下走进雪地:“不过我觉得,还是阿丽娜这样的人更适合做一名老师。”   “为什么?”塔露拉疑惑的问。   “我不确信现在的自己是否能安心下来做这件事,比起让我三心二意,阿丽娜更合适。”陈默说:“说这些还是太早了,塔露拉,在让阿丽娜能好好教导孩子们之前,得先给孩子们一片能安心读书的土地。”   “这是我的职责。”塔露拉说,她回头望了一眼简陋的教室:“如果有一天,我们要让这群孩子也走上战场的话,我怕会有那天的到来,他们都还太小了,这不是他们该去承担的。”   “我想在那天到来前,你肯定会先他们一步留在战场上,塔露拉。”   陈默说,他看着面前的塔露拉。   “你有没有想过,你只是一具平凡的血肉之躯,受了伤会流血,伤重就会死去,所以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也别去想太遥远的事情,塔露拉,我刚才和霜星聊起,她似乎并不同意你们会议的结果?”   “霜星告诉你的?”塔露拉问。   “没有,我猜的,她脸色不怎么好看。”陈默说:“而且她好像有些抵触我。”   “霜星没有恶意,兴许这段时间我们遇到了不少出尔反尔的事,霜星是在抵触这些,你刚来这里,她对你不够了解,其实她人不错,只是有时较真起来让人觉得难应付。”   “比如?”   “如果,我是说如果以后她邀请你一起训练,你最好不要轻易答应。”   “怎么说?”   “她不会下死手,但被法术冻住半个身子的感觉一点也不好受,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塔露拉似乎想起了什么,隐隐带着些忌惮,仿佛不怎么想谈起这件事。   营地内的食物配给是统一的,因为所剩不多的物资必须严格配给才能避免出现浪费,能让每个人营地内的人都能吃到食物,当然战士的配给额度要比普通感染者多上一些,因为他们要承担更多的人物。   这座营地内其实不到五百人,他们原本有更多的人,不过一些人在中途离开了,另外一批人在不同的据点,塔露拉掌握有联系各个村庄和感染者聚居地的号码薄,她想通过这一方式将雪原上的感染者联络成一个整体。   但在陈默看来这恐怕很难。   因为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往常是很难建立的,更不必提建立之后是否牢靠,塔露拉没有能力顾及整片雪原上的感染者,她也没有办法在同时养活那么多人,况且还要躲避乌萨斯纠察队的搜捕和追查。   人心难测,反复无常。   她不该给那些人她难以完成的期望与许诺,这些只能令她徒增压力,希望一旦落空,就容易演变成仇恨,无缘无故的好意太厚,就会滋养出不该有的怠惰。   她看的太远了,远远超过了她自己的能力,于是难免会沦为不切实际。   常见的土豆混合一些粗糙的谷物再加上有时狩猎得来的少许肉沫混合成的稠状物组成了感染者在这个寒冬中午的午餐。   没有任何丰盛可言,哪怕只是填饱肚子都只是勉强,他们还有几台雪地车和从纠察队手中缴获的牵引车,不多的驼兽,没有多少物资可言,更缺乏燃料,但这个冬天还很漫长,乌萨斯的冬季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需要去渡过。   “现在没有村庄能再和我们交易物资了,想交易物资就必须去更远的地方,也更容易被路上的纠察队岗哨发现,所以这几天我和战士们都在商议转移营地的计划。”   她这么说。   和陈默记忆里的那个小塔不同,在风雪里的她要更为成熟和坚韧,也更加清瘦和憔悴,她本该过上更好的生活,陈默本该给她更平稳的生活。   可回过神,时间过得太快了,快到陈默已经无力再去改变什么,快到一切早已走上了既定的轨道。   他只能看着塔露拉往前。   “你在听吗?陈默。”   “你不挑食了,小塔。”   “我……食物在这里很宝贵,都是大家冒着风险得来的,我又怎么敢再去挑食。” 第十二章 你身上沾有无数我同胞死亡的气息   因为食物得之不易,所以塔露拉改掉了小时候挑食的毛病,只是在这时,陈默才猛然间真正察觉了面前塔露拉的变化。   “霜星和雪怪们会留下来保护营地,等游击队和战士们将乌萨斯先遣队引到别处去后,他们将负责带来营地剩下的转移到安全的地点。”塔露拉说:“不过霜星不认同这个安排,我明白她的想法,她认为雪怪们在前方能发挥更大的作用,她是个比较骄傲的人,留守后方将艰难的仗交给别人会令她觉得自己被轻视。”   “所以她才提前离开了会议?”陈默问。   “让其他人留下我不放心,霜星是营地里顶尖的术师和指挥官,她说的话能引起大家的重视,其他人不行,而且雪怪们也更擅长在雪地里寻路,他们在侦查方面都是好手。”塔露拉说,将手里的餐叉放进腿前的食盒,轻轻叹了口气。   “我们能用的人手实在是太少了,即使正在进行训练和培养,可一时间很难弥补这些空缺,所以我一直想离开雪原到南方去,去联络南方城市里的感染者,他们中有很多我们需要的人才,而且随着队伍的壮大,雪原迟早养不活这么多人,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将战场放在雪原上,这样我们将没有任何一丝取胜的可能。”   “你是在询问我的看法吗?”陈默问。   “你怎么看?”   “我不能确定,塔露拉,因为我对你们的营地和计划还不够熟悉,不过在我看来,留下和离开,都有利有弊。”陈默说:“你怎么确信城市里的感染者就一定会相信你,况且即使你们能够到达南方,乌萨斯南方的守备比雪原上要严密的多,你们要面对比如今更严苛的对手,他们无处不在,而你一旦聚集了人群,你想过要如何去对抗发现你们踪迹的乌萨斯军队和军警了吗,他们肯定不会放任一群感染者壮大,甚至……如果有感染者背叛了你们呢,塔露拉,你拿什么去和他们作战,你拿什么去支撑愿意跟随你的人,让他们相信你的理念能够实现,一次,两次,如果你做不到,你身边的人会越来越少。”   “我想过你说的这些问题,但前提是我们能够离开雪原到达南方。”塔露拉摇头说:“否则这些问题将永远不可能有出现的那天,如果真的到了那时,那就等到那时再去想办法吧,不管是留下还是离开,这些问题我们迟早要面对,我做好了准备。”   塔露拉说完,看着陈默。   “我想……”   “你想让我留下来?”   “对,仅靠霜星他们在这里,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所以我想,如果你也留在营地里,或许能够帮上他们一些忙,如果你同意,我之后会提前去和留在营地里的战士打声招呼。”   “我要是不同意呢?”   “我希望你能留下来,上次你说起阿丽娜的事,我想了很久,我没想好那时候你如果没有出现我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我希望你能留下来保护他们,替我保护好他们。”   塔露拉说,他们坐在营地后方屋檐下的长椅上,不远处是正围拢在一起的感染者和战士们,孩子们在雪地上奔跑,远处雪怪围着霜星,更远处还有战士正在教导新加入的人如何使用武器。   在这片冬天下,看上去热闹又温馨。   塔露拉望着那边的景象,她的瞳孔里倒映着这幅场景,这是她如今最珍惜的一切,也是支撑她继续走下去的动力。   她不想失去这些,失去这些人,失去这份微弱又渺小的理想,她的信念和愿景。   有那么一瞬间,陈默忽然觉得塔露拉正在离自己远去,即使他伸手就能触碰到塔露拉的手掌,可那种感觉依然无法消退。   陈默最终没能拒绝,没能拒绝塔露拉希望他留下保护阿丽娜和营地的想法。   其实比起留在营地里,陈默更愿意做的是和塔露拉一起行动,可是就像塔露拉说的。   她说:“以前你没来的时候,我和战士们也经历了很多场艰苦的战斗,所以这次也一样,营地比我更需要你,所以我想你留下来替我保护好他们。”   “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一早,游击队盾卫们的装备需要用雪地车提前转移,不然太沉重了,即使人吃的消,行军速度也要因此大打折扣,两天前我们派出了一队侦查术师,负责关注第四集团军驻地方向的消息,他们应该快回来了,下午可能还有一场会要开。”   “那我就不陪你过去了,下午我还要继续和孩子们上课。”   “好。”   “注意安全。”   “嗯,晚上见。”   “晚上见。”   结晶纪元1092年12月20日   陈默下午的课上的有些心不在焉,他时不时会注意向营地召开会议的那间屋子,塔露拉正在与游击队和感染者战士商议着明天的行动,盾卫们沉重的装备需要提前做出部署,否则在雪地里身携沉重的装备将是得不偿失的负担。   在乌萨斯军队里,类似盾卫的重装兵种都有相应的后勤部队为他们提供各种保障,但在雪原,作为游击队存在的盾卫们将自己承担绝大多数后勤任务。   而这时候的陈默恍然间又有了一种多年未见的感觉。   一种无力感,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是有限的,因为人们分身乏术,因为人不可能同时去关注两样方向不同的事物。   所以通常会有些人习惯于将一切掌握在自己手里,来抵消那种对未知和等待的无力和踌躇,他们永远不会将自己再置身于同一个场景之下。   但在雪原上,面对着塔露拉的理想和他们与乌萨斯之间的斗争,陈默一个人能为她做的事是有限的,有限到在面对一支乌萨斯先遣队时,陈默甚至不能为他提供任何帮助。   如果是在卡兹戴尔时,如果能有一支类似离庭的军队握在手里,是否会有不同的结果,陈默心里很清楚这点。   他清楚在面对庞大的敌人时,形单影只的人需要助力,好比在前往龙门时他已经通过巴别塔掌握了一支训练有素的萨卡兹佣兵团,但乌萨斯却绝不会帮助这群感染者,乌萨斯政策下的人民,也绝不会将感染者看做和他们拥有共同身份地位的人群,甚至是异类,这是各个国家对待感染者常用的态度和方式。   夜   陈默打开了那个长盒,重刀与名叫巨阙的剑安静的交叠着躺在盒内,屋内的蜡烛的灯火下,银色刀身上的裂纹愈发清晰,比起在离开龙门时,在卡兹戴尔这柄刀就已经到了极限。   内部的源石阵列早已无法重新更替,刀身上的裂纹也愈发密集,或许它已经支撑不了更加激烈的战斗了,而这些时日里,重刀在陈默的手里也变得越来越不趁手,或许不是这柄武器不够趁手,而是陈默已经过了需要依靠它的时候。   他将两柄武器从盒内取出,又插回各自的鞘内合上长盒后将武器放在床边。   敲门的声音正是这时候响起。   那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外时通常会给见到他的人带来某种沉重的压力。   “打扰,我想单独见见你。”   他这么说,看着面前的陈默,目光俯视下来,那身黑色的钢铁甲胄仿佛融化的铁水冷却后又附着在身上,透着一股深寒与钢铁的冷意。   爱国者的声音一如他给人的印象一般低沉且冷硬。   陈默并没有询问他的来意,兴许他知道这个高大的萨卡兹会来找他,又或许他们迟早会见面。   “请进。”   “谢谢。”   “我听我的女儿提起,塔露拉带回了一名陌生的感染者,白天时你我见过一面,离得太远,但我能感觉得到,你身上带有一种令我熟悉的气息。”   坐下后,他这么开口,声音平缓却清晰有力,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陈默。   “我想知道,你是否曾去过卡兹戴尔,因你身上沾有无数萨卡兹死亡的气息。”   “我的确曾到过卡兹戴尔。”   “那就好,不必在意,我并无探寻你来历的想法,我只是想来听一听,同胞和家乡发生的事情,我知道在卡兹戴尔发生了许多事情。”   他解释道:“我,有所耳闻,却不知详情。”   “你是萨卡兹。”   “我的确是一名萨卡兹,不过我也同样是一名乌萨斯人,这两者并不冲突,血脉从未改变,我虽未曾在意,但也无法动摇。”   他缓声说:“在乌萨斯,游击队和感染者将我称呼为爱国者,但我却知道,自己已配不上这个称呼,你身上虽沾染了无数我同族死亡的气息,但我能感觉到,她也在你身上留下过自己的痕迹。”   “她是指?”   “特蕾西娅,在很久以前,我见过她。”   “……”   他呼吸着,呼吸声清晰可闻。   “她是英雄,至少被如此推测,她也是伟大的战士,难得的君主。”爱国者出声打破了平静:“我的血肉忠于乌萨斯,我的族群自我流放,但我还是萨卡兹,我想知道她的卡兹戴尔发生了什么,我只是,想要知道。”   “在卡兹戴尔我曾听闻,有一支强大的族群因战争离开了乌萨斯,他们王庭空置,举族迁徙,特蕾西娅曾为此挽留,但他们拒绝了继续留在卡兹戴尔,因为卡兹戴尔的混乱,因为那场战争,让他们放弃了自己的祖国。”   陈默看着面前的爱国者:“我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一只温迪戈,凯尔希曾向我谈起你们时,话语里总是带着一丝惋惜。”   “你见过女勋爵?”   “她曾是我的半位老师,也许她本人不这么认为。”陈默说:“我曾在卡兹戴尔担任特蕾西娅的护卫,就像你说的,我也曾参与进萨卡兹之间的战争,而如今战争已经结束,特蕾西娅回到了原本该属于她的位置,卡兹戴尔也得到了修养生息的机会。”   “……战争结束了?”   “战争结束了,在我来这里之前,1092年的开春。”   “……”   庞大身影忽然沉默下来,他沉默不语,微微低下头颅,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爱国者的对面,陈默没有追问,更没有催促。   这只温迪戈后悔曾离开那片土地了吗?   或许这个选项根本不存在在这名超出战士范围的萨卡兹心底,可他还是沉默下来,像是老朽生锈的零件,正在接受一件超出了他设想范围的事情。   “我依稀记得,我与族人离去时,那位女勋爵与殿下并未阻拦我们。”良久之后,爱国者长叹道:“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他看着陈默,似乎回忆起了什么。   “那时我年轻气盛,现在看,全是一时冲动,我误会了殿下的意思。”   “你现在依然能够回去。”陈默回答:“卡兹戴尔百废俱兴,温迪戈的回归能为卡兹戴尔注入一份新的生机,萨卡兹们还有很多问题需要面对,现在为时不晚。”   “不,为时已晚。”爱国者摇头说:“在卡兹戴尔需要我时,我背离了它,而此时它的战争结束,我却无法容忍自己卑劣的获得她庇托,即使她愿意原谅我曾经的行径,但我已将乌萨斯也看作是祖国,我的陛下已葬身乌萨斯漫大土地,我的族群,也已凋零至斯。”   “况且,我已有了真正该行之事。”   他说:“你因塔露拉而来,塔露拉与她口中的理想在我眼里不切实际,然而,她是个正直的人,也许将有一日,她的斗争必然被冠上名头,但我想知道,在她身上是否有另一个属于乌萨斯和感染者的未来。”   “为什么与我说这些?”陈默问。   “你告诉了我卡兹戴尔的近况,虽无法辨别真假,但你身上的气息不会有错,即使你曾手染萨卡兹人的鲜血。”爱国者回答:“年轻人,我从你的眼里看到了沉重的野心与枷锁,我也无从回避,自己曾确实杀人无数,如果战争真的结束,你我这些人,都该死。”   “……”   “可战争永远不会结束。”   “所以我们要死得其所,这是唯一能令我自己左右之事,我不知可否信任你,但我心里已然对你的到来有了一个答案。”   “怕我会给这里带来祸端?”陈默忽然问。   “事实上,我们相信的,到最后都暴露,只是些慈眉善目的恶徒。”   他站起身。   “叨扰多时,见谅。”   他没有否认,也没多做停留。   这是陈默第一次见到爱国者,不再是作为萨卡兹的将军,而是作为一名感染者,见到这位流落在乌萨斯,却又效忠于乌萨斯,到最后为背叛而矛盾重重的温迪戈。   他为卡兹戴尔而来,又为确认陈默的来意而最终没有选择出手驱逐,反而为此阐述了他对于塔露拉的看法。   而究其原因,或许不过是因为他对卡兹戴尔仍然有所怀念,对自己年轻时的过错,尚有亏欠,只是于事无补。 第十三章 雪岭与山谷(一)   “爱国者先生?您怎么在这里。”   塔露拉意外于从陈默屋内走出的爱国者,她侧过身让开道路。   “这个时间,你应该正在和战士们一起整装,商议行程与部署计划?”   爱国者注视着面前的塔露拉,他这么问。   “事实上我正从那边过来。”   “做事要分清主次,塔露拉。”   “谨记您的教诲。”塔露拉回答。   爱国者没再说什么了,他收回视线,越过塔露拉走进黑夜。   塔露拉回头望着爱国者背影,心里是难以避免的困惑。   “紧张了?”   陈默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紧张什么?”塔露拉转过头,看着站在门口的他。   “他给人的压力很大,哪怕他没有用任何严厉的措词,但还是会让人感受到压力。”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塔露拉问。   靠在门旁的陈默怂了怂肩。   塔露拉望着他的脸旁。   “我说,你打算什么时候修理一下自己的胡渣,已经很长了哦,用这幅样子去教导孩子们真的好吗?陈老师。”   陈默伸手摸了摸下巴,触感坚硬而刺手。   “等空下来再说吧。”他回答,让开身体:“要进来吗?”   “不了,我一会就走,那边还有很多人在等着我。”   塔露拉摇头说,陈默注意到了她腰间的佩戴好的武器。   “对了,爱国者先生来见你做什么,他可不想是会单独找人谈话的人,他应该不认识你才对。”   “一些关于卡兹戴尔的事,怎么说呢。”陈默的视线望着爱国者离去的方向,他收回目光说:“他似乎是察觉到了我身上带着卡兹戴尔的气息,他是这么说的,大抵是某种萨卡兹特有的法术。” .}【'   “这样……”   塔露拉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后,她说:“我把你留在营地里的事告诉霜星和雪怪们了。”   “他们同意了。”   “嗯。”塔露拉点了点头,神情变得有些怪异。   “你是怎么和他们说的?”   “呃……”塔露拉愣了一下:“我说给他们找了一位经验丰富的帮手,不过……”   “不过?”   “霜星可能暂时还信不过你。”塔露拉顿了顿回答。   “不奇怪。”陈默没有意外:“我也没想着自己一定能指挥的动他们,毕竟他们才是营地的老人嘛。”   塔露拉张了张口,有些纠结,语言又止。   陈默明白了她的想法。   “安心,塔露拉,我没觉得不满,其实比起营地我更担心的还是你那边的情况。”陈默说:“你去看过阿丽娜了吗,告诉她这次行动。”   “……”   塔露拉轻轻呼了一口气,没在谈起这个话题。   “我本来打算来这里之后就过去看她。”   “所以你过来就是特意提前和我说一声,免得到时候,我会和雪怪们产生矛盾,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陈默这么问。   塔露拉怔了一下,她注意到了陈默嘴角的笑容,忽然明白他是故意用这种话语打趣自己。   “喂……”   “就没有其他单独想嘱咐我的话?”陈默问。   面前的女孩轻轻仰了仰头。   “那些话等到回来再说也不迟。”   “我等你。”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谎话精,不会太久。”塔露拉回答,又补充道:“注意安全。”   “你也是。”陈默点头说,“好了,去看阿丽娜吧,之后不是还要和战士们一起商议作战吗,大家都在等你。”   塔露拉轻吸了一口气,她看着面前的陈默。   “那我过去了。”   “好。”   塔露拉转过身,她走向阿丽娜的屋子的方向,脚步又在中途停了下来,她回过头望向陈默的方向,似乎是早有预料,陈默抬起右手轻轻挥了挥。   站在屋前的他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白天的积雪还没能融化,雪地上留着清晰的脚印,塔露拉心里忽然安稳下来。   忐忑的灰色眸底渐渐平静。   她收回视线,再不做停留。   ——————   12月21日   7:00AM   天色还未亮起,一小时前天空飘起了小雪,雪不大,游击队的盾卫与塔露拉带领的感染者战士们就在这样小雪飘落落还未亮起的清晨离开了营地。   雪地车的车灯刺破了昏沉的夜晚,冷意席卷而来,在夹杂的风中从冰冷的钢铁造物前飘过落在人的肩头,又撞碎在脸上。   刺骨的寒风,引擎的轰鸣与履带的震动震落下昨夜茅屋屋檐与路旁数枝上的积雪。   塔露拉披着白色的伪装斗篷,防风镜压下了她额头的银发,装载着盾卫们装备与施术单元的几辆雪地履带车排列着驶向村庄外。   “塔露拉,我们先走一步,之后再汇合。”车上,车上的盾卫拍着车门对车外的塔露拉喊道。   塔露拉抬起手,竖起拇指,引擎声淹没了人的喊声。   “保持联络,等我们任务完成后再来找你们。”   “你们注意安全,小心点。”   “你们也是。”   车辆远去,引擎的轰鸣缓缓消散,塔露拉看着渐渐消失在风雪里的车辆,她回头注视着跟在自己身后的战士,目光落在不远处注视着这边的雪怪小队身上,塔露拉对着刚刚和爱国者分别的雪怪们点了点头,没能在雪怪们的身旁见到陈默的身影,但意外的是,塔露拉却看到了阿丽娜,她在自己望过去时抬手挥了挥。   塔露拉收回视线。   她放下额头的风镜,跨上停在身旁的雪地车。   “我们走。”   她骑着雪地车驶进天光未亮的风雪里,身后跟随着和她一同离开的战士们。   她回过头,目光落在依靠着木屋围墙另一侧的陈默身上,他下巴密集的胡渣已经刮去,黑色斗篷后方露出一柄武器的剑柄,另一旁,带鞘的重刀斜靠在腿侧。   “不去见见塔露拉吗,明明都来了,我看她刚才好像在找你。”   “不了。”   “怕自己会忍不住跟上去?”   “怎么这么说?”   “我只是觉得,如果是我的话肯定会忍不住想跟过去,才刚刚见面却又要离开。”阿丽娜回答。   “我猜一定是塔露拉让你留下的,对吗?她肯定拜托过你替她保护好营地里的人。”   “你很了解她,阿丽娜。”   “不对哦,我啊,其实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了解她,但我却一直有些担心。”   “担心?”陈默疑惑的看着阿丽娜。   “是啊,担心,我好担心有一天塔露拉会不小心错过她真正想要的东西,担心有一天她会犯错,却没有挽回自己错误的机会。”   “不会的。”陈默摇头说。   “为什么陈默你这么肯定。”   “小塔向来不会让相信她的人的失望,不管是现在还是今后。”陈默说:“她迟早要学会独自去面对,我不可能看着她一辈子。”   “一辈子啊,可人这一辈子到底有多长呢,我们感染者这一辈子也许本来就没有多长,如果再犯些错,错过去些什么东西的话,就真的太可惜了。”阿丽娜叹了口气说:“陈默你会不会觉得我们这种人的命运真的很烂?”   “什么叫烂?”陈默反问道:“因为生活过的不够顺心如意,因为四处颠簸,坎坷流离,吃不饱穿不暖?”   “这还不叫烂吗?”   “不,阿丽娜,我不会觉得我们的命很烂,因为在这世上,我们并不是过的最惨最憋屈的那类人,我们不是唯一,可即使如此,依然有着爱我们的人在爱着我们,依然有着值得我们去爱的人,所以我不会觉得他烂,也不能去否认它。”   “和塔露拉不一样的回答呢。”阿丽娜看着陈默露出笑容:“我当时问塔露拉,她可是想都没想,她告诉我,命运是善妒的,你越是这么觉得,她就越会拿走你想要的东西。”   “那你呢,阿丽娜,你是怎么觉得的?”   “我啊,我的回答和你一样。”阿丽娜说:“不过塔露拉的话,她想做的,就是反抗这种烂命吧,她很勇敢,如果是我可没有她那种勇气。”   “但你还是和她一起走到了现在,你也很勇敢,阿丽娜。”   “唔,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说,我有点惊讶,我也能算勇敢吗?”   阿丽娜诧异的看着陈默。   “当然,能意识到自己没有勇气却还是走到了现在,在我看来,这就已经很勇敢了,如果有人拿着刀走上战场去杀人,去威胁,那不叫勇敢,阿丽娜,可如果有人拿着称不上武器的工具,甚至手无寸铁为了抗争而走上街头去面对装备精良的敌人,即使他们死了,但他们却永远不是懦夫。”   “就像塔露拉想做的一样?”阿丽娜问。   “也许吧。”   “有人来找你了。”阿丽娜看着从另一旁走过来的霜星:“雪地车的声音可能会吵醒睡着的孩子们,我过去看一看。”   “要我陪你吗,你的伤……”   “别看我这样,我也是一名战士哦。”阿丽娜说,她又露出笑容,指了指自己:“感染者战士阿丽娜。”   “感染者战士阿丽娜。”陈默没有反驳。   霜星的到来没有让人意外。   陈默刚才就注意到了她望向自己的视线,但霜星却有些意外,意外于陈默现在的打扮,她的视线落在陈默携带的武器上。   “我以为你会跟塔露拉一起行动?”   “让你失望了。”   “倒谈不上失望,塔露拉说你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战士,营地现在缺少人手,你能留下来老实说是好事。”   霜星的话语虽然依旧冷淡,却没有多少疏远。   她伸出带着手套的右手。   “霜星。”   陈默看了一眼,握住了她的手掌。   “陈默。”   她的手很冷,即使隔着手套也能感觉到那种特别的冷意。   “这样我们就算认识了。”她收回手:“我们计划在中午之前将营地内的人转移到附近的山谷,雪怪们提前去侦查过那个地方,很隐蔽,等人员转移完成后这里将故意暴露在纠察队的视线下,让他们认为感染者已经和游击队们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这是你们的计划?”   陈默忽然想起来,他之前试探着问起过霜星他们会议接下来的计划,不过那时这只白兔子没有回答,反而让他去问塔露拉,但现在却是她亲口告诉了自己这些。   霜星似乎也是想到了同一件事,看着陈默,灰色的眼睛里带着一抹复杂。   “塔露拉说可以信任你,既然她选择信你,我信她。”霜星说:“游击队会利用电台和我们保持联络,等到乌萨斯的目光被转移后,我们带着营地越过索拉沃尔河,转移到乌拉山脉附近。”   “要多久?”   “以现在的行进速度,起码需要半个月。”   “也就是说,他们要牵制第四集团军的先遣队至少半个月的时间。”   “你,怎么断言是先遣队?”   “如果我是第四集团军的指挥官,我不认为剿灭一支武装感染者组织需要劳动正规军团动手。”   霜星沉默了一会。   她没有纠结这个问题。   “我们越快,游击队和塔露拉他们也就越安全。”霜星说:“乌萨斯的哨岗和纠察队很少在冬天出来巡逻,我们选一条偏僻点的路线,碰上他们的机率很低。”   “营地内的食物能坚持半个月?”   “不出意外可以。”   “听起来不是个好消息。”   霜星没有反驳,这的确不是个好消息,但目前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   等待的日子总是让人不安和觉得枯燥。   营地内的感染者们和转移到了一处山谷,霜星派遣了几名感染者战士伪装成出逃的矿工逃进了附近的一处村庄,但他们一无所获。   纠察队只是在下午就来了,他们一路搜索着雪怪们故意在地上留下的痕迹,找到了之前那个营地。   雪怪们爬在雪里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直到他们离去前一把火将村庄点燃,燃烧的火焰融化了地面的积雪,就好像融化身上满是结晶的感染者一般,预示着乌萨斯对待他们相同的做法。   趴在陈默旁边的雪怪叫做杨格,陈默见过他,不过那时的他可没有现在压抑的怒火,或许他真有想法冲出去和这些放火的纠察队决一生死。   但最终他没有这么做。   因为这并不是第一次了,雪怪们说,他们之前的驻地也是如此,不如说只要是感染者的聚集地被发现就免不了一把火烧来。   纠察队习惯称呼他们这群感染者为四处躲藏的老鼠,而雪原上的大多人都称呼纠察队为黑虫子。   雪怪们后来神秘兮兮的告诉陈默,其实霜星也有一个称呼。   寒冬死神,这是那些纠察队的敌人称呼霜星的方式。   寒冬死神,陈默觉得那只白兔子除了冷了一点,没什么地方能和死神扯上联系,但雪怪们一致认为这个称号听起来很威风,不过他们却从来不敢在霜星面前提起。   其实陈默自己也有一个称呼,不过那个称呼陈默没能告诉任何人。 第十四章 雪岭与山谷(二):他真的很谨慎   在陈默看来,雪怪小队是一只很特别的队伍。   他们身上既没有军人的影子,也不像雇佣兵行事冷漠狠厉,这是一个很特别的群体,正如组成他们的都是一群年轻的感染者,于是理所当然年轻人大多都怀抱些在后来人看来天真的想法,或许在老人眼里,雪怪们远远算不上战士,他们只是一群半大孩子,偶尔胡思乱想,即使拿上武器参与战斗,也很容易在战斗的过程中迷失自己。   当然,也许雪怪们并不这么认为。   他们认为自己已经能够承担这份理想的沉重,觉得自己已经成熟,以至于将来会为此付出的代价,他们觉得自己能够做好接受这些的准备。   在大量陷入苦难无力掌控自己命运的雪原感染者这个旁大群体中,雪怪们无疑已获得了掌控自己命运的力量,当他们拿起武器,参加战斗,和迫害感染者生活的乌萨斯纠察队与征召兵做斗争,他们甚至在战场上击败敌人,亲手赢得一场又一场属于他们的胜利。   然而胜利总是容易让人盲目,让人分不清自己的定位,对今后的处境做出错误的评估。   理想这个词语遥远又虚幻,轻佻却过度美好。   陈默习惯于做最坏的打算,哪怕局势再明朗,他也已经习惯了考虑最坏的可能。   “唉,可惜了,这个据点才刚建成没多久,那些房子都是新的。”   “我还以为你已经习惯了,我们哪次被黑虫子找到不是同样的结局。”   纠察队离开后,两名雪怪望着燃起大火的村庄,黑烟弥漫上灰蔼色的天空,过往生活熟悉的场景正逐渐在大火里化为一片废墟,包括那间陈默仅去过两天的简陋教室。   为了建这个备用据点,他们花费了很多功夫,然而才刚刚使用没有几天就被纠察队的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这个结果难免让学怪们有点无法接受,不论发生多少次,都没法平静习以为常。   “回去吧,大姊还在等我们消息。”   “希望游击队那边一切顺利。”   杨格望了一眼陈默的方向,回去的路上,他走在陈默身旁。   “刚才多亏你按住了我,谢谢。”   “不用。”陈默摇头回答:“纠察队应该不会再理会这个村庄了,保险起见,我们最好别进村子。”   “你是说他们可能在等我们出现?”   “不排除这个可能。”   杨格觉得陈默有些多虑了,以他们和纠察队打过的叫道,这群色厉内敛的家伙根本没有这种胆气。   他没有再提起,看出他想法的陈默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我一直想问,你和塔露拉是什么关系?”他又问,陈默疑惑的看向他,他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有点好奇,塔露拉居然会特意为了你的事来找我们,她以前可从来没这么做过。”   正在理清斗篷上积雪的陈默手指顿了顿。   “我们是朋友。”他说。   雪怪拨开面前拦路的树枝。   “朋友?是我们能理解的那种朋友吗?”另一名雪怪竖起耳朵凑过来问。   “什么意思?”   “哎呀,他的意思是,就和我们和塔露拉的关系那样。”杨格说,用手肘碰了碰那名雪怪的胳膊。   “对对,我就想说这个。”那名雪怪这么说。   陈默没有回答。   杨格看着陈默,顿了几秒,又压低声音不确定的问:“还是说其实有点区别?”   “呃,嗯,要说区别还是有点。”陈默这么回答,没等两名雪怪开口又问:“营地里喜欢她的人应该不少?”   在转移话题方面陈默向来轻车熟路。   两名雪怪对视了一眼。   “这个我们倒不是很清楚啦,大概有吧,欣赏之类的,毕竟塔露拉其实蛮漂亮,人也不错,我一直觉得她很有魅力,我看那些望着她的人里有过这样的目光,不过还没人有胆子说出来过,恐怕也是觉得会被她拒绝,塔露拉好像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他说,停下话语一会后又语气古怪的补充道。   “在你来之前。”   “这样……”   雪怪回身伸出手,陈默握住他的手爬上雪坡。   “我们听到这个消息都挺惊讶,尤其是看着你和她一起回来的时候,塔露拉那么在意一个人样子,我们还是头一回见。”另一名雪怪接口道:“……搭把手。”   陈默伸手将他拉上来。   “是吗?”   “你说话总是这样吗?”他仰起头,问说出这句话的陈默,松开手掌。   “嗯?”   “你应该很担心塔露拉他们那边的情况吧。”   “如果有用的话。”陈默回答,又说:“在我来之前,你们一直是这样一个营地一个营地的迁移?”   “最近两年是这样,在塔露拉找到游击队之前还没这么频繁,但后来随着加入的人多以后,暴露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雪怪叹了口气说:“我听说塔露拉一直计划将游击队和雪原的感染者带到南方去,不过大爹好像没同意,他们谈论好几次都没结果,其实我们觉得塔露拉说的不是没有道理,雪原物资太匮乏,养不活这么多人,而且我们也很想去南方看看,南方才是乌萨斯的中心吧,我们迟早是要和那些乌萨斯军队斗斗的。”   “南方乌萨斯的军队肯定要比雪原上精锐,说不定到了南方以后,面对的情况要比现在险峻的多。”陈默斟酌了一下用词,换了委婉的说法,以免引起雪怪反感。   “这我们也知道啦,但南方也有感染者,既然他们能在南方生存下来,我们也能,大爹有时候真的太顽固了,我想起来,大姊最近老爱私底下叫他老顽固来着。”他们说。   又谈起霜星的事。   雪怪们的感情向来很好,以至于雪怪小队这个名字已经融入了他们的心里,从小时起,这群感染者孩子被游击队救下以后,他们就在一起训练,一起长大,在游击队的教导下,一点点变成一名战士,最后和霜星一起组建了雪怪小队。   难免不受游击队和生活环境的影响,所以雪怪们救助感染者这个举动,一方面是他们长大过程中常见习惯的一种生活,另一方面,这群年轻人心里也有着天然对不公和压迫反抗的热切。   但说到底,他们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也许雪怪能给出一个答案,他们在改变自己的命运,他们在反抗恶事,可这个答案太笼统了,这个答案也太广泛了。   和霜星不同,这群雪怪对陈默没有多少戒心,或许是因为霜星选择了相信塔露拉而相信陈默,所以这群信任霜星的雪怪选择了与霜星相同的方式。   陈默不由这么想。   雪原上的人心让他觉得有点太过单纯,这种单纯却不至于令人厌恶,相反活在尔虞我诈的算计与勾心斗角中才使人疲惫。   陈默想,乌萨斯南方,大抵是没有雪怪们想象的那么容易的。   陈默没有提起这些,因为陈默知道,即使他告诉雪怪们,雪怪们大概也不会太过在意,人这种生物,往往就是如此,在没有经历过之前,总容易过度相信自己的判断。   雪怪们是一群纯粹的战士,他们心里没有太过复杂的想法,也或许只有在这片冰冷刺骨的贫瘠雪原上,恶劣的环境里,为了活下去而报团取暖的人们才能少顾忌太多的争斗与算计,而一旦到了繁华温暖的地方,比如龙门。   陈默想到了游击队,也想到了那个自称自己该死,内心矛盾重重背负血腥与坎坷往事的温迪戈,他这种看似复杂沉重的人,建立起了这样一个和自己截然相反的纯粹群体。   很奇怪,却理所当然。   可如果他们要走上反抗这条道路,难免有一天,这抹纯粹将在世俗的泥泞中被迫染上各种颜色,那些斗争,背叛,阴谋算计和诽谤污蔑将令他们应接不暇,让他们来不及多做思考。   那些席卷而来,不知何处的恶意远没他们以为的好应付。   也许温迪戈并不愿意他们去接受这些,为他们的理想殉葬,舍生忘死,他们只是在盲目托付,为了一个虚幻又美好的愿景,搭上自己的一切,而这条路,是没有后悔可言的。   好比狐狸,也好比十岁之前的陈默自己。   陈默又想到了龙门。   那座看似美好的城市,又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黑暗与阴影中难以面对的过往,每个人的喜怒哀乐都那么不起眼,被轻易淹没在龙门歌舞升平的灯红酒绿下,为了活着,而变成龙门需要的那种人。   龙门城,不过也只是这片大地上一个并不罕见的缩影罢了。   “还没修好吗?”   山谷临时搭建的据点里,霜星掀开帐篷,帐篷内工作桌上放着拆解开的电台,伊里奇看着走进帐篷的霜星,台灯灯光映照着霜星的影子投射在帐篷的墙面上,伊里奇放下烙铁摇了摇头。   “这种电台型号太旧了,我们这里找不到替代用的电路板。”   伊里奇原本是莫索克曼城里的一名机电维修工人,那是一座轻工业城市,但后来在他所在的工厂一台源石电机发生爆炸泄露让他不幸染上了源石病,他因为害怕藏了起来,被宪兵们找到后押上了送往了矿场的牵引车。   也是在那时候原本以为自己会在矿场里劳作至死的他被游击队救了下来,于是后来无处可去的他就留在了营地,作为一名机电工人,在一众感染者里他算是有一技之长的人了,平时主要负责教导营地里内的其他人维护雪地车和发电设备的技能,不算是战斗人员。   “不行,这是我们目前和游击队联络的唯一方式,无论如何都必须确保正常。”   “就算您这么说我也没办法,霜星小姐,游击队离开前我们还特意确认过一遍设备,偏偏现在出了问题,除非您能找到替换的电板,不然这台电台指定没法用。”   “没有别的办法?”   “没有,营地内的通讯设备本就缺少养护,能坚持到这么久已经难得了,别说我们,就连乌萨斯军队自己装备的远程通讯设备也经常出现各种问题。”伊里奇叹了口气,看着面色冷峻的霜星:“老实说,这种型号的电台应该早就已经停产了。”   “……”   “所以,我们现在失去和游击队的联络了?”   会议的帐篷内,留守在营地的雪怪和战士们从霜星口中得知了这个糟糕的消息,众人的目光望向霜星,在游击队和塔露拉离开后,她成为整个营地的领袖。   “目前来看是这样,我们得不到游击队的消息,也就是说,接下来的路要靠我们自己走。”   “那之前商议的计划怎么办?”   “不变,我们和游击队商讨过计划,从地图上推断他们的行程,即使暂时失去了联络也不要紧。”   “可得不到游击队的回复,我们就无法取得他们的进展来制定营地撤退的时间,还有他们的动向也可能关乎到营地选择撤离时的方向,万一碰上了搜寻游击队的纠察队……”   “那就我们自己负责这些。”霜星说,语气果断:“由雪怪小队担任营地撤退方向的侦查任务,你们跟在雪怪身后,双方保持一定的距离,留出缓冲时间。”   “还有什么问题?”   “也只能暂时这样了。”   霜星又将目光落在站在帐篷左边,从会议开始到现在都没有发表过任何意见的陈默身上。   “营地那边的情况怎样了?”她问。   没等陈默开口   站在旁边的和陈默一起回来的雪怪回答:“纠察队来过了,在确认营地人员都撤离后就离开了村子,离开前那群杂种放了把火把那里给烧了个干净。”   “确认他们离开了?”   “大姊,我们亲眼看着他们离开。”   “你们没进村子里去吧?”   “呃。”   那名雪怪错愕的愣了愣,诧异的用余光看了一眼陈默。   “怎么不说话?”   “没有,保险起见,雪怪们没有进村子,以免纠察队故布疑阵,故意放火想刺激周围潜藏人员的情绪。”陈默开口补充道。   霜星看了他一眼,又望向那名雪怪,虽然没有说话,可那眼神却令雪怪提心吊胆起来。   大姊是不是看出来了,万幸我们最后没真进村子里。   “他说的没错,我们没进去。”他急忙说。   霜星这才收回视线,心里松了口气。   “那就好。”   让雪怪有些奇怪的是,大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心翼翼了,以前的霜星可从来没有问起过这些。 第十五章 雪岭与山谷(三):年轻意味着容易犯错,也意味着轻信   多数人认为勇气就是不害怕,但不害怕其实并不意味着就是勇气,勇气是尽管你感到害怕,但仍然能迎难而上,是尽管会使你觉得痛苦,却仍能直面以待,是即使知道自己会失去,可依然坚定不移。   长大不代表成熟,但成熟是长大最好的象征。   ——————   12月23日   天气:暴雪   陈默最近听阿丽娜提起一件关于霜星的事。   叶莲娜,在乌萨斯语中,这个名字意味着太阳与温暖,但霜星却是一个看上去极为冷淡的人,她仿佛与这个名字扯不上半点联系。   或许是因为陈默还不够了解霜星的缘故,在霜星眼里,陈默这个刚来不久的人和这处感染者营地的联系低的可怜,他不像塔露拉,也不像营地内的任何一名雪原上的感染者,他和感染者所为之奋斗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因为他是为了塔露拉才留了下来,简单的来说,他和这里的感染者其实不是一路人。   “大姊,不能在继续往前了,雪太大了,再这样下去大家会跟不上的。“   暴雪蔓延,视线因此模糊,入目是铺天盖地席卷视野的大雪,风雪声呼啸不止,吹的雪怪白色的斗篷猎猎作响。   雪怪佩特洛娃拉住了队伍前方霜星的手臂,她大声的吼道,声音顷刻间被淹没在铺天盖地的风雪声里。   不能再走下去了,在这样走下去根本分不清方向,这场暴雪来的太突然了,队伍根本没来得及做好准备。   在暴风雪里路会越来越难走,体温与体力急剧下滑,一旦有人走失,就很难再跟上来。   “怎么会?我们的行进速度已经放的很慢了。”   霜星回过头,身后几米外已经看不见队伍的身影,暴雪掩埋了视野。   她觉得自己的行进速度已经很慢了,按照平时雪怪的速度,这时候应该早就到了预定的第一个节点了才对。   这几天营地内的工作让霜星不免觉得疲惫,她是一名战士,一名顶尖的术师,但这不意味这她就是一名优秀的领袖,或者是处理营地内各种繁琐的事务以及对营地的各项杂物做出安排对霜星而言并不是太过擅长。   她一直怕自己做的不够好,有什么地方疏漏,会不会因此拖累到整个队伍的行程和游击队的计划。   这几天她根本不敢好好休息,也没办法放心让自己休息。   “营地里的感染者和我们不一样,他们不是战士,身体本就羸弱,这种天气下继续前进,大家的身体会吃不消的,大姊。”   霜星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了些。   佩特洛娃知道霜星再担心什么,她在担心他们本就缓慢的速度会影响到游击队那边的行动,营地内留下的食物本就不多,如果再再路上耽误,这种天气下,他们根本没办法去补足这个缺口,而现在他们又和游击队失去了联系。   整个营地的安危和生存都系托在霜星一个人身上。   “让队伍停下来休息一会吧,大姊,等到暴雪过去后再继续出发。”   “可是……”   暴风雪是不可能那么快过去的,霜星知道,在雪原上的他们都知道,这么一停,或许就是好几天的无所进展。   “大家都已经走不动了,大姊,你也是,这么几天,你就从没合上过眼。”   “我没关系。”霜星摇了摇头。   她憔悴了很多,但比起身体上的疲惫,更让霜星感到无力与不甘的是自身的缺陷,这一刻的霜星好像终于明白了父亲为什么要让自己留下来。【{   她还有很多不足,以前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自己已经能够带着雪怪们和纠察队甚至与帝国的军队战斗,并战胜他们,她不怕受伤,更不怕死亡,她也许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失败,在霜星的构想里,即使真有那天,她也只可能死在一场战斗里,死的轰轰烈烈,毫无怨言。   可她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无力,甚至渺小,这和霜星所想象的不一样。   仅仅是暂时带领营地撤退,暂时充当营地的领袖就已经让霜星感觉到了这要比过去任何一场战斗还要来得艰难,她不敢有丝毫放松,可即使如此,情况还是无可避免的越来越坏。   霜星好像终于意识到,为什么父亲很少睡眠,为什么这么久以来,从没见到父亲好好休息过,不是看着地图制定战略就是彻夜守候在会议室内。   他还总说要自己注意。   注意什么?   霜星过去不明白,但这一刻,她好像终于明白了答案,明白当一个人肩负着整座营地所有人的生死时,难免会心事重重,怕自己遗漏了什么,从来不敢有过一丝一毫的放松。   她要去思考队伍里的想法,要去制定行进的路线,还要考虑物资的分配,每天的行进速度和计划之间做出衡量。   这远远要比作战难上太多。   领袖和战士是不一样的,领袖可以是一名战士,可领袖所要承担的责任却要比战士更沉重得多。   如果到了南方,如果今后队伍越来越大,是不是有一天,自己也要真正承担这些,我能不能带好一支队伍,我真的能够做好这些吗?   霜星不知道,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给出答案,可现在,她忽然没了这个底气。   “停下来吧,佩特洛娃,找一个背风的坡地,先让队伍停下来休整,通知前方的雪怪,不要放松警惕,还有注意雪崩。”   看着佩特洛娃离开,斗篷的兜帽下霜星抬起头望着前方的风雪,灰色的眼底映出乌萨斯冬天的冷漠无情,她轻声叹了口气。   快点过去吧,这场暴风雪。   队伍暂时停留了下来,这一停就是三天,这场暴风雪堵住了道路,但同样也降低了队伍被发现的可能,纠察队和乌萨斯哨岗的巡逻队伍是决计不可能在能见度这么低的天气里外出巡逻的,这可能是目前唯一能让霜星放心的好消息。   也许是因为前几天在暴雪里的行进,天气实在是太冷了,夜晚里气温能瞬间降低十几度,砍伐的木柴在潮湿的冬天里很难点燃,队伍里燃料本就可贵,而且游击队带走了大部分燃料,留下的仅能提供发电照明以及维持营地内通讯设备和一些装备的运转。   潮重的木柴并不能提供多少温暖,单薄帐篷也抵御不了乌萨斯夜晚寒意的侵袭,寒潮从地面蔓延至帐篷,很快便将温暖的被褥浸的又湿又重。   没有营地的庇护,没有离开了地面的木屋,在被暴风雪堵住的山谷里,背靠冰冷的岩石,食物也正在急速消耗。   一个个坏消息接连而来,可却让人无能为力。   霜星知道,他们一旦停下,想再继续朝前走是不太可能了,营地内也没有人再提起过要顶着这场风雪继续前进。   有人生病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一种低迷的绝望感正在队伍内开始蔓延,甚至连霜星自己也开始产生了这种想法。   如果塔露拉在这里她会怎么做?   看着战士报告的食物消耗,看着一天天还未停下的大雪,霜星忍不住想。   塔露拉会不会比我做得更好,如果是她的话,她应该会有办法吧。   游击队现在走到了哪儿?有没有碰上乌萨斯的先遣队,他们是不是正在按照计划那样将敌人引开。   可是我们,我们还停留再这里,甚至没能越过索拉沃尔河,停在一处山谷里,等着这场暴雪过去。   是不是因为我当时决定了要停下来,如果我再坚持一下,如果我们再坚持几天,会不会就能遇到一个更适合扎营的地方。   霜星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可她还是免不了产生这种想法,这种也许会诞生后悔这种情绪的想法。   她的话变得更少了,这三天来连续的会议里,霜星开口说话的次数越来越少,脸色也越来越憔悴。   雪怪们很担心她,可雪怪们却不知道怎么改变他们的现状,因为他们知道霜星再担心什么。即使知道答案,也无济于事。   天气不是敌人,不如说天气是最大的敌人和对手,他们没法去战胜乌萨斯恶劣的自然环境,他们连将武器对准谁都不知道。   天空吗?还是这冷漠无情堵住去路的风雪,亦或者营地内那一名名饥寒交迫的感染者。   “陈默你不去开会吗?“   山谷内,潮湿的木柴艰难的燃烧着,提供微弱的火苗与温暖,孩子们围拢再篝火前,陈默来的时候,阿丽娜正轻声哼唱着一首乌萨斯的摇篮曲,披着棉被的孩子们靠在鹿的身上,缓缓陷入睡梦。   陈默放下重刀进来时,看着他进来的阿丽娜在唇前竖着食指轻嘘了一声。   “孩子们都睡着了。“   “嗯,好不容易睡着了,天气太冷了,我怕我一离开他们就醒过来。“阿丽娜轻声说,又问:“外面雪停了吗?”   “还没。“   陈默伸出手,篝火的火苗更明亮了些。   “估计这两天都停不了。“   “这两天生病的人多了起来,发热引发了身上的感染,大家的身体情况本来就不好,再这么下去会怎么样,我们的食物不多了吧。“阿丽娜担忧的问。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阿丽娜。”   “但我还是忍不住会想,营地里的人也会忍不住这么想。”   “就算你不去想这些也是一样的。”   “那我们就只能这样等下去了吗?如果雪一直不停的话,等到食物耗尽的那天,会是什么样子,我担心……“   “担心大家会产生分歧?“陈默问,看着面前的阿丽娜。   阿丽娜犹豫了一下。   “不会吗?“她反问道。   “你听到那些谈论了?“陈默问,又说:”有人认为应该将更多的口粮提供给生病的人,但有人反对这个提议,肯定也有人会觉得,那些重病的人不该再继续浪费粮食,应该将粮食提供给更需要的人,因为本就不多。“   “如果是在平时,大家不会有这种想法的。“阿丽娜摇了摇头。   “你也说了是在平时,但现在我们被困在了这里,没有人想继续往前了,至少在雪停下之前,不会有人想继续朝前,他们找出的理由也很充分,营地里的病人没法继续前进,难道我们要丢下他们,可不丢下他们,我们就只能留在这里,看着食物一天天减少。“   “霜星小姐她现在一定压力很大吧?“阿丽娜忽然问。   “她这几天很少说话了。“陈默回答:”我想,她大概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是你的话,陈默,你会怎么做?“   “我?“陈默顿了顿,他看着阿丽娜,阿丽娜也在望着他,片刻对视后,陈默说:“我的回答可能会让你失望,阿丽娜。”   “是吗。“阿丽娜说,又问:”那要是塔露拉在这里呢,你也会这样对她回答吗?“   “那她一定不会同意。“   阿丽娜露出笑容。   “我想也是,她有时候真的很固执,可也让人觉得敬佩,如果是塔露拉的话,一定会想着把这些问题都解决吧,她肯定会这么想的。“   帐篷在这时忽然被人掀开。   掀开帐篷的是一名雪怪。   陈默见过那名雪怪,杨格,他一脸焦急,目光急促在帐篷内扫过,停留在陈默身上。   “我听人说看你在这里,还好,你真的在,快,跟我来,陈默!“他一把拉住陈默的胳膊朝着外面走去。   焦急的声音吵醒了睡着的孩子们,他们睁开眼,阿丽娜抱着他们轻声安慰。   “发生什么了?”   杨格看了一眼阿丽纳和孩子们。   “别问那么多,快跟我过去。”   离开了帐篷,杨格匆忙拉着陈默朝营地外走去。   又一个坏消息。   二十几名感染者和几名感染者战士悄悄离开了营地,因为暴雪【$   这些感染者先是打晕了守卫物资的人,等被换岗的人员发现时,已经好几个小时之后的事情。   雪怪们似乎从来没有预料到这个结果,不如说他们没有想到自己会遭遇到背叛,正是因此,再见到霜星时,她脸色阴沉的可怕。   “我就知道这些外来的感染者一个都信不过,偏偏是这个时候!看看他们都做了什么!“   “注意你的语气,雪怪,你在说谁!我们可不是那种人。“   “谁知道你们会不会有样学样!“   “你在瞧不起谁,雪怪,别以为你们是游击队的人,我们就不敢对你们动手!我们信的人是塔露拉,不是霜星。“   “做得到就来试试看,*乌萨斯粗口*。”   “……”   陈默来的时候,雪怪们和营地内感染者战士们爆发了争执,双方剑拔弩张,甚至已经做好了动手的打算。   “都给我闭嘴!”   一言不发的霜星忽然大声喝斥道。   “大姊?!”   “把武器放下,感染者,你们想对谁动刀?”她阴沉的望着雪怪的对面的感染者,又将目光落在身后的雪怪们身上:“还有你们,闲我们现在出的问题还不够多吗?打吧,都打起来,节约点口粮,我好为你们收尸,全都打死,也免得大家再继续吵来吵去,谁也不信谁。”   “动手啊!”   众人握着武器迟疑着,却谁也没有真的下手。   “怎么都不动手了?”   “动手!”霜星忽然大声吼道,她一把握住身旁雪怪手里抽出的武器,雪怪的手颤抖了一下,他们没见过这样的大姊,他下意识松开手,武器落在地面,霜星望着落在地面的武器。   目光环视了在场的众人一眼,又注意到了被杨格带过来的陈默,他先看了一眼杨格,后者低下头,又将视线落在陈默身上,轻轻点了点头。   “这的确是我的错,我不否认,是我的疏忽才导致了现在这个结果,我没能尽到一名领袖该有的责任,所以我会负起这个责带雪怪去追,他们离开不久,以雪怪的速度应该能追上他们。”   她对着感染者战士们说道,没等回答,独自转身走进风雪里,雪怪们默契的跟再霜星身后,战士们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能垂下视线望着自己手里拔出的武器。   他们心里感到羞愧,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刚才那番伤人的话语,怎么会想到要和雪怪们动起手。   可如今覆水难收。   这是谁也不愿意见到的结果,大家心里都有气,谁都有错,却也谁都没错。   “等等!”   杨格跟上了霜星的背影,陈默看着走进风雪里的霜星忽然喊道,霜星听到了他的喊声,却没能因此停下脚步。   陈默不得不追上霜星的背影,按住了她的肩膀。   霜星没有回头。   战士没能因为这点挫折而落泪,可陈默却能看到战士握着武器的那只手在止不住轻微颤抖。   她本该是如太阳般温暖,可乌萨斯的暴风雪连太阳都能被遮蔽,雪原上只有刺骨寒风,冷冽呼啸,比寒风更伤人的却是人心。   向背无常,难以揣摩。 第十六章 雪岭与山谷(四):暴雪过境   言语有时好比刀剑,虽不见血,却足以伤人。   ——————   【#{   陈默收回手,他一手提着重刀刀鞘,站在霜星身后。   “事情大致的经过过来时雪怪和我讲过,要听听我的看法吗?耽误不了你们几分钟。”   “你想说什么?”   霜星没有回头,但她的声音在陈默耳边响起,在霜星眼中,陈默这个刚来不久的人和那群离开的感染者其实没多大区别,对他们而言都尚且陌生,不知是否能够信任,甚至于陈默来历要比那群人更加可疑。   塔露拉虽然比较相信他,但霜星没那么容易认可一个人,而这些陈默心里也很清楚,所以这段时间以来,他很少发表自己的看法,也没有参与进队伍内任何事物的决策,落在霜星眼里,倒像是个旁观的看客。   甚至于这几天他没来出席会议,霜星都没有任何意外。   “你打算花多长时间去找那群人的下落?”陈默问:“雪这么大,你知道他们往哪个方向去,路上留不下痕迹,即使以雪怪能力再强也不容易再短时间内搜索出行迹。”   陈默知道,霜星很在意雪怪,不如说在意别人否定他们。   “你认为雪怪做不到?!”她冷声问,忽然回过头,那双灰色的眼底尽是冷意。   “我没有轻视雪怪能力的意思,只是……”   陈默直面这那双冰冷的眸子,他平静回答,霜星的眼睛像极了坚硬平滑的寒冰,坚毅却也让人觉得冰冷,里面清晰倒映出自己的面孔。   “只是什么?”   霜星问,那种冰冷的视线注视下或许会让普通人在与她对视的那一刻,下意识产生退缩。   她很愤怒,愤怒也迷茫,但更多的还是自身无力而产生的挫败,这种挫败让她手足无措,让她无处发泄。   “只是你们需要在外面花多久,如果一直找不到那些人,是不是你们就会一直找下去?”陈默问:“你不能给出一个准确的时间,而营地里的人可能等不了那么久,如果你选择在这时候离开,营地内失去主心骨,再发生相同的事你打算怎么做。”   “换一种说法,如果因为你的离开,营地的情况变得更坏,你能不能负起这个责?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陈默看着霜星的眼睛:“还是说,你只是打算逃避,为自己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好借口趁机脱身,假使营地因此发生变故,你可以推脱自己毫不知情,对不对?”   陈默的话语像是一根根尖锐的刺,狠狠扎入霜星的心底,她的确没有考虑过这些,她只是觉得自己应该承担这个责任,去没有去想因此产生的更多问题、   “你……”   “你怎么敢这么说,大姊她从没这么想!”   “会不会这么想,谁知道?”   那双眼里是可见的愤怒,连同看向陈默的雪怪们,也同样为说出这句话的陈默而动容,好像这段时间陈默和雪怪之间建立起的那点友谊,都因这番刺人的话语而灰飞烟灭。   不过陈默不在意这些。   也不在意那些义愤填膺出声喝斥,怒目而视的雪怪。   “话不是很好听,但不是没有这个可能。”陈默淡淡开口。   他大概能想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在雪怪眼里是何等面目可憎。   但还是有几名和陈默有所交集的雪怪,他们看着说出这番话的陈默,目光复杂,却没有开口辩解。   因为在他们眼里,陈默不是这种狭隘恶毒的人,即使他来历成谜,可他却不至于说出这种话。   “好吧,就算你没有这种想法,就算你只是单纯想挽回自己的错误,就算以最好的情况,你和雪怪们运气很好,运气好的出奇。”   陈默看着霜星,话语平淡却难免让人觉得嘲讽:“假设你们成功的找到了那群人,你准备怎么做?”   “杀了他们,带回粮食,以雪怪小队的能力,我相信做这件事对你们简直轻而易举,可你们能下得去手吗,对一群只是想要活下去的感染者,如果他们跪地求饶,拉着你们的衣角,哭喊着说自己只是一时昏了头才犯了错,祈求你们原谅,你们要对一群毫无反抗的感染者下手吗?”陈默问:“原谅他们,带他们回来,还是给他们留下一些口粮,让他们自生自灭,毕竟他们犯了错,应该受到惩罚,可是这个消息也会因为你们的离开而扩散到营地里,营地里的人会怎么想,会不会认为你们刻薄绝情,会不会因此联想到自己,会不会认为你们连活命的机会都不留给他们,或者你们也好运,大家都能理解,没人说闲话,没人动其他心思。”   “可你我都清楚,这不可能,这个营地远远没坚韧到这个地步,我们也都清楚,找到他们的可能性太低,没比我现在立马给你变出一仓库补给来的要高多少。”   他开了一个不是太好笑的笑话。   真的很冷,所以没一个人因此露出笑容。   “听着,霜星,别因为一时冲动就乱了方寸,得不偿失,雪怪们前段时间说的没错,你给了自己太大压力,这或许是你的疏忽,但不是你的错,不要让自己因此犯了真正的错。“   霜星沉默下来。   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陈默的目光不在那么冰冷,事实上霜星能够想明白这些道理,或许先前不行,但她向来不聪慧。   战士握紧武器的手松开了些。   “冷静下来了?”陈默问。   “如果这就是你全部的看法,我承认自己之前的确欠缺考虑。”她说,望着陈默:“你有什么想法,打算像你说的给我变出一仓库补给?”   “我要是有这种本事就好了。”   “我猜也是。”   霜星没多少失望,她轻呼了口气。   “我们的食物坚持不了几天,就算没这事,也迟早会发生你说的那种情况,队伍里还有不少人生了病,没有药品,这么下去我不知道我们还能坚持多久,等塔露拉和游击队回来,我大概要令他们失望了。“   “所以我的意见是暂时封锁这个消息。“   “瞒不了多久。“霜星摇头。   “食物还能坚持几天?“   “不到一周。“   “那就找一个晚上,将剩下的食物运出来,然后再装作从外面运回来的模样,做的隐蔽些,把空置的箱子收集起来,越显眼越好,最好再让大家吃一顿饱饭。“   “你想骗他们?!“霜星意外的看着陈默:”没用的,如果没有补给,同样瞒不了多久。“   “总要给人希望,越是艰难困顿,人越是需要希望,有了希望人才会团结,想让人在绝境里考虑别人,没几人能做到那么无私。“陈默说:”其实这几天,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离我们最近的纠察队据点,乌萨斯每月中旬都有投送定期补给,这几天刚好是补给日期。“   “你侦察过了?“霜星似乎联想到了什么。   “跑了几次,老实说迷路的次数要多得多。“   “难怪这两天你没来参加会议,我还以为……“   她没再继续说下去。   “你不是也考虑过这个想法?”   “行不通,没有游击队主攻,以我们现在的实力,没可能拿下那座据点,那些周边的小型哨岗,即使能拿下,风险远比收益要高,我不能让雪怪们去白白送死。”   “那是以你们以前的作战方式,想成功攻下那处据点的可能性的确太低,但如果我说我有办法。”   陈默问:“如果我告诉你,我能让你们攻下那处据点,前提是营地的感染者战士们,雪怪小队,包括你这个队长在内,都需要暂时服从我的指挥,将命交到我这个你们不熟悉的新人手上,你同不同意?”   霜星没有立刻回答。   她知道自己会怎么想。   她诧异的打量着陈默。   “如果你真有办法,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提出来?”   “我说了,前提是将营地内剩余的食物搬出来,先维持队伍的稳定,这是一切的前提。“陈默解释道:”我之前向你提起这些,假如你是我,你会不会认为自己会同意自己这个计划,假如没有今天这回事,你是不是要等到食物快耗尽了才想起这些,可是到了那时,就算我们故技重施也很难瞒住,况且其实今天这件事也不全是坏事,至少替我们剔除了那些容易影响到这个计划的不安因素。“   霜星安静了几秒,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看着陈默的眼神复杂。   “你是不是……故意在等这个机会?“她艰难的开口道。   霜星很难不去这么想,不去想,即使她勉强同意了陈默的计划,可那些只顾及眼前的人,无疑将成为这个计划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因为即使霜星自己也没有多少把握,更别说其他人,他们是迫不得已,拼上性命比起眼前更容易到手的利益而言,人总是习惯权衡利弊。   她看着陈默的眼神复杂,因为一件既定的坏事,在他眼里,三言两语居然成了一件好事,甚至现在连自己也有些赞同。   这个来历神秘,因塔露拉才留下来的人,霜星第一次对他有了直观些的影响,不是因为战斗,而是因为营地的困顿,坏一点说是心机深沉,往好里说叫深谋远虑。   如果没有今天这回事,他还会不会向自己提起这个计划,如果没有等到自己被逼入绝境,他还会不会一直保持沉默。   霜星其实对他没有抱多少期望。   陈默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   他只是看着霜星。   ”你怎么确认他们会选择这个时候?“   “如果再拖几天,他们想走也走不了。“   “既然你早就……“   她没继续说下去,但陈默却已经知道了她想说什么。   陈默没有否认。   “是,我知道,但没有阻止。“陈默说,看着霜星。   “我的话说完了,信不信我不重要,但如何决定权在你自己。”   “我还有别的选择?”霜星冷笑了一声反问,看着陈默,几秒后做出了决定:“好,我可以暂时将我的命,还有雪怪小队一起交到你手上,但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只是在夸口,不管是你是不是塔露拉的相好,我都绝对饶不了你。”   陈默摊开手掌。   “口说无凭,霜星小姐。”   霜星掀开衣领,将戴着胸前的护符扯下,放进陈默手里,黑色的护符上勾勒出异样的萨米纹路,尚且残留着淡淡体温。   “大姊……”   看到这一幕的雪怪忍不住开口,因为那是大爹好不容易替霜星找来的,在危难时维持她生命的护符,她的法术对感染者而言是种沉重的负担。   但霜星却没有任何迟疑。   “你最好记住我说的话。“她收回手,盯着陈默的眼睛说。   “当然。”陈默握紧手指:“完事之后,原样奉还。”   他们之间谈不上多少信任,陈默知道霜星不傻,当他说出这些霜星能够猜出自己的想法,她不是天真的蠢货。   陈默不在乎霜星怎么看,但信任对他们这种认识几天,只有过只言片语交流的人而言太过奢侈了些,所以陈默得当会恶人,这对他们而言都能安心不少。   起码,这只白兔子应该会少担心很多。   有时候人要做一件事往往困难重重,要考虑自己的身份,要考虑这件事本身的影响,而不是它对就能够被承认,也不是它正确就一定可行。   陈默向来不信这些。   说他是个现实主义者也好,说他里凉薄也罢,他不否认这些,他也不否认当你想做一件事的时候,真正决定这件事是否能成的不是它的好坏,不是它的对错,而是它能否给人带来利益。   只有明白这些,明白这种规则,人认定的事,才能有实现的可能。   理想基于现实,而理想主义者若想要实现自己的理想,首先得成为一个能够分清楚现实和理想区别的务实者。   可现实往往没有理想那般美好,现实是残酷无情的,所以大多理想主义者也仅仅只是理想主义者罢了,它们永远是相悖的。   陈默不指望霜星能够立刻想明白这些,可如果能早点接触,兴许不至于让她今后太过失望。   乌萨斯的强权与这些感染者所以追求的公理,必定总有一日会产生碰撞。   “我猜霜星当时肯定被你气的不轻。”   听完陈默讲述的阿丽娜说。   “你是没看到她当时瞪我的目光,说真的,她要是动手我半点也不出奇。”   “谁叫你那么不留情面的。”阿丽娜说,又问:“你就不怕霜星找你麻烦吗?陈默,她真的把【|   “是啊。“   “你是故意那么说的吧?“   “怎么说?“   “我就是有这种感觉,觉得你是故意在刺霜星,我虽然和她不太熟,但每次塔露拉都和我讲起过很多关于她的事,她和塔露拉真的很像,陈默,你是不是舍不得对塔露拉这么做,才故意去刺激霜星的,你在教她吗?因为你知道她们以后也要面对这些。“   面前的鹿好像能看透人心。   陈默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和她提起这么多,因为有些事,不管是她还是塔露拉,甚至是陈,她们都不该知道。   “我那有那种能耐。“陈默摇了摇头:”别乱想了。“   “那你来找我,肯定也是有事需要我做吧?我在听哦。“   “你在普通感染者里的名声很好,所以,阿丽娜老师,我希望你能把大家聚在一起,至少把那些你觉得可以信任的人聚在一起,说些好的,这段时间的气氛太沉重了,这么下去可不行。“   “既然陈默老师这么说了,那我可没办法拒绝了呢,我试试吧。“   “辛苦你了。“   “不,真正辛苦的人是你,陈默,其实……你可以选择相信大家的,大家只是还不了解你,等到以后,至少现在塔露拉和我,我们都信任你。“   陈默露出浅笑。   “等到安稳下来之后吧,阿丽娜老师,日子还长。” 第十七章 雪岭与山谷(五):陈先生操碎了心   矮胖子,坐墙头,栽了一个大跟头   国王呀,齐兵马,破镜难圆没办法。   ————————   陈默偶尔回想起来,不知从何时开,连他自己也渐渐看不清自己的模样。   他是一个好人,还是一个坏人,或者说,好坏这种说法太过轻巧了些,不足以用来形容他这种人的过往与经历。   很多时候,人们都以为自己有得选,其实大多数情况下,人向来只有一种选择,那些看似轻松的抉择,在出现的那一刻就早已被否定。   昨夜的营地难得热闹起来,在漫长的等待与沉重的气氛下,压抑了许久的感染者终于有了一个喘息的机会。   战士们带着足以撑过这场暴雪的食物从外面回来,堆积的食物摆在营地中央的广场上,他们还承诺过几天试着去找一些药品回来治疗大家的病情。   感染者们灰暗的眼里再次亮起了光彩,这几天的沉闷仿佛被一扫而空,连孩子们和病人脸上都有了笑容。   这时候人们才发现外面的暴风雪其实不可怕。   可怕的不是恶劣的自然环境,可怕的是人在身处绝境时自暴自弃。   “你的计划奏效了。”   霜星望着营地中央燃起的篝火,望着那些脸上浮现出笑容和放松的感染者们,她清冷的脸上不见任何喜色,除了刚刚撞到她的那个孩子,她展露过一丝温和笑容外,在陈默过来是,表情又瞬间垮塌下去。   她不待见自己,陈默从霜星的眼里察觉到了毫无遮掩的距离感。   “我甚至能想到,如果我们失败了,情况会变得比之前还要恶劣,说不定营地会在顷刻间分崩离析。”她说:“我们骗了他们。”   “没有结果的谎言才叫做欺骗。”   陈默将带来的饭盒递给她。   “吃点吧,雪怪们特意为你准备的,他们说你这几天都没怎么进食,免得行动时体力不支。”   “我怎么吃的下去。”   霜星没有伸手去接,她看着陈默的眼睛。   “你到底有多大把握?”   “吃饭。”陈默说,没有收回手。   霜星看着他手中的饭盒,冷冷的目光和他对视了几秒,最终他伸手接过了去。   看着她开始进食,陈默收回的手伸进包里,他掏出皱巴巴的香烟盒,里面香烟早已抽尽,他只能重新揣回包里。   “我和阿丽娜,也就是那天你见过的那名感染者老师,我拜托她将营地里的感染者组织起来,给他们讲些故事,说点历史,或者教他们一些简单的道理。“   “塔露拉之前说过,她想组织一个感染者教育小组。“霜星开口说。   “和那个差不多。“陈默点了点头:”不过我还是得提前和你说一声,因为你才是现在的领队,你知道在我看来,营地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霜星不满的挑起眉。   “不用把话说到一半。“   “在我看来,营地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太闲了,这群闲下来的感染者得想办法给他们找点事做,否则他们很容易胡思乱想,人的思想其实是可以被掌控的,霜星,区别在于灌输他们那些思想的人抱着怎样的心态来以自己的主观见解引导他们。“   陈默说,他望着那边的感染者的方向。   “他们的想法很轻易就能被左右,因为他们都不够坚定,他们也没法坚定,他们的认知,生活,学识,禁锢了他们去了解这片生活的大地,去了解更多的东西,所以一些事情发生了太多次以后便会被他们习以为常,司空见惯的理论和见闻,就成了他们主观上对一件事的认知。“   “比如?“   “比如,他们觉得得了矿石病的人理所应当被纠察队逮捕和处死,比如他们认为皇帝就是无所不能,也比如他们认为,感染者会破坏他们的生活,认为感染者和他们是两类人。“   陈默说:“这种事在这片大地上是很常见的,不是因为他们天生就蠢,也不是因为他们生来如此,而是因为没人教过他们,因为他们见惯了类似的事,所以这些事就成了他们心里认定的道理。“   “你这话说的,有点像是塔露拉语气。“霜星诧异的看了陈默一眼:“她也说过和你类似的话,说什么要抗议乌萨斯的残酷统治,哈,如果抗议有用的话,我们干嘛还要拿起武器作战,那些人是不会放过我们的,不说乌萨斯的百姓,只说军队,他们放过了谁?”   “军队的前身也是百姓,霜星,乌萨斯用他的理念将人民培养成了军队,就像我说的,他们灌输给乌萨斯人民他们的思想,主观上扭曲他们的意志,掌控他们的思想,所以,这才是最大的问题,而另一个问题在于,你们要如何去与这样的乌萨斯抗争。”   “……“   霜星一时没有做出回答。   “我不否认,也许你说的话的确有道理,凭我们这些人斗不过乌萨斯。”她看着陈默:“我收回之前的话,塔露拉和你不一样,但我同样不能否认的是,她说的那些话也很有道理,游击队在壮大,而我们是感染者,如果继续下去,我们早晚要和乌萨斯对上。”   “塔露拉没想过自己,她一心在为感染者而奋斗,她想联合南方城市的感染者,但她的联合对我们而言,兴许只是一个美好的幻想。”   “可你却没拒绝。”   “我也没有同意。”霜星说:“塔露拉改变了很多人的想法,起码我不得不承认,她说有时候连我都忍不住会去那么想,南方有很多我们需要的东西,但南方对我们来说是未知,未知意味着分不清好坏,必须承担风险,我只想保住身边的人,我的兄弟姐妹,哪怕有一天我必须去面对整个乌萨斯。”   “我和你一样。”陈默说:“可有的时候,一件看起来简单的事,却往往会因为各种原因而变得极为困难。”   “因为塔露拉?”   “不光是塔露拉。”陈默说,她看着霜星合上饭盒:“走吧,差不多也到出发的时候了。“   ——————   12月24日   20:17分   天气:暴风雪/能见度:低   “各小队报告战术位置。”   通讯器内响起无线电的通讯声,杨格默默压低了身体,远处是一座感染者纠察连队驻扎的据点,据点灯火通明,四周布置有五米高的围墙,壕沟,塔楼,探照灯的灯光巡视着墙外的风雪,在白色的雪地上映出刺眼的反光。   从这里的坡地能够清晰的看到据点营房外巡逻的纠察队士兵,整座据点以乌萨斯的编制大致拥有作战士兵一百二十人,凭借他们这些人即使加上雪怪们也决计无法拿下这处据点。   这是一场小规模攻坚战。   “A小队到达指定位置,目标区域视野清晰。【*~   杨格按下无线电回应,在他身后,潜伏的十名感染者战士和另一名雪怪将目光望着他的方向。   “B小队到达已到达营地前方,随时可以行动。”   “大姊,我来吧,你不擅长这个,我来,我来……咳咳,C小队准备就绪。”   “三十秒行动准备,各小队做好战斗部署。”   “收到。”   时间回到几个小时前。   营地的会议帐篷内。   整个营地加上雪怪小队在内的三十四名感染者战士坐在下方,一张手绘地图被悬挂在帐篷墙面。   上面标注了以感染者纠察队为中心的各处地形以及行进路线。   除了曾经被游击队的盾卫们教导过的雪怪外,其余的感染者战士们大多不认识那些众多象征意义不同的符号。   这是军队才惯常使用的方式,当然,就算是雪怪小队,盾卫们所接受的军队教育也已经是十多年前的旧式制度。   陈默不得不花了一些时间和他们解释。   三十四名感染者,分别由熟悉地形和经验更为丰富的雪怪单独带领,分成四个小组,由B小队负责佯攻诱敌,A小队担任侧面防卫以及战场侦察,C小队集中营地内作战经验最丰富的战士,在A小队诱敌任务结束之后,负责接管战局。   而陈默带领五名战士,作为快熟机动小组,负责衔接各个小组之间的行动,简单的来说,他要为这些之前还吵过架,甚至打算大打出手,双方之间没多少配合默契的小组兜底,防止他们在关键时候出现战术失误。   “以上就是关于这次行动的具体部署,有没有问题?“   陈默习惯问。   众人有过短暂的安静,彼此看了几眼之后,一名雪怪举起了手。   “报告。“   “讲。”   陈默忽然有些怀念黑钢的日子,在黑钢里,一般作战会议结束之后,是很少有人提出异议的,尤其是那些不能被称为问题的问题。   “刚刚那条撤退路线,从A4区域退到C3区域,我没太听明白。”   “那我重复一遍……”   “报告。”   “讲。”   “要是他们不追出来,我是说,万一他们看我们人少,只派出十几个人,那我们还要不要撤退啊。”   “以战场情况为准,我会下达命令。”   “我们完全能够直接歼灭那些追击的纠察队。”   说这话的是霜星。   “我们的目的不是纠察队,而是据点,准确的说是据点内的物资,所以消弱据点的兵力才是能否顺利取下据点的前提。”陈默说:“C小队在完成任务后立即和其他小队回合,赶在对方回援之前,我们先打一场,然后再处理那些回援的纠察队,明白?”   “站在营地的立场上我们的战士不多,于我个人而言,我希望你们都能活着回来,所以第一个要求是服从命令,第二个要求是活下来,尽量减少伤亡。”   雪怪们没打过这种类型的仗,他们习惯了和游击队一起行动,或者担任游击队侧面的防卫,单独面对一整个据点的纠察连队,对于雪怪们而言也是第一次,尤其是在敌我差距悬殊的前提下,他们甚至得不到任何补给和保障。   可在陈默看来这种以精锐小队为单位的作战方式很常见,盾卫们的那套体系属于十多年前的乌萨斯集团军作战方案,这些年来随着乌萨斯议会推行的改革,军队的作战方案也顺应国际局势和科技发展发生了一定转变,而比起乌萨斯,卡兹戴尔的雇佣兵们却更擅长这种类型的小队战术。   或者说以不同类型的小组协力穿插敌方作战区域,打乱对方作战部署,以达到包括营救,斩首,攻坚或者协防,支援为主的战术目的,尤其是黑钢国际。   黑钢国际内的雇佣兵小队通常都有着超常的默契,往往能够面对数倍的敌人,或者更艰险的作战环境,甚至能够在大战局不利的前提下,短时间内取得小规模作战区域对敌优势。   除了队员默契这点雪怪小队勉强达标以外,他们这个临时拼凑起来的团队可以说是一无所长,但好在乌萨斯感染者纠察队也不是什么太过难缠的对手,不如说这群由大叛乱之后组织起来的搜捕感染者的流氓,在乌萨斯正规军队体系内连三流水准都排不上。   在陈默眼里,这群感染者,除了游击队能够称得上合格的战士外,其他人,包括塔露拉和他手下那群感染者以及雪怪小队在内。   他们全都对战场一知半解,所幸至今为止,他们还尚未直面过乌萨斯正规军队的兵锋。   如果是在卡兹戴尔,陈默认为一个离庭最基础小队就能毫不费力拿下这处据点,当然就算是现在,换做他一个人也没有问题。   所以在霜星问起他到底有多大把握时,陈默没有做出回应。   因为他认为,没有任何一个真正能够做到独立坚韧的组织,应当脆弱到离开了某人就无法维持运行,他可以靠自己为他们带来胜利,但他走的路却只能属于他,而他们有自己路需要走下去。   前者属于以前的巴别塔,而后者,是如今重获新生的卡兹戴尔。   当一个集体维系到某个特定的人物而不是某种她所带来的象征时,便注定了凝聚只是一时的假象,瓦解才是最终的宿命,毫不出奇。   正如先皇时代的乌萨斯,它催生了伟大的君主,万众瞩目,光耀非常,却并非一个伟大的民族,以至于先皇逝去后,它的荣耀和繁荣自此一蹶不振,而可怜的乌萨斯人还沉浸在他们先皇时代建立起的过往荣光之中。 第十八章 雪岭与山谷(六):让人难以回头的,还有责任   时间:不明   卡兹戴尔西北,战场外侧   小雨,离庭驻地主营区   房间内点燃了灯,灯光将人的影子映在厚重的暗灰色帐篷布面。   雨声从外面响起,夜风里飘荡的雨点反射着营地内摇曳的篝火,一整队全副武装的人马迎着风雪走进营区入口。   地面泥泞不堪。   小雨搭在漆黑的都碰上,却掩盖不了他们身上浓重的血腥味以及战场尚未散去的硝烟,那血迹混杂着雨水流淌,仿佛化不开的瘀痂。   刚刚送走巴别塔信使的泥岩掀开帐篷门帘,等到看清帐篷内的景象,她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想说的话堵在了喉咙,她握着加密信件的手指下意识握紧,想要迈动脚步,这时却恍然觉得双腿是如此沉重,沉重的让她仿若深陷泥泞。   陈默抬起头,望着站在门前的泥岩。   医护兵缓缓解开他身上的甲胄,甲胄下,内衬早已被鲜血浸透,血迹顺着衣襟和手臂流过床面,又沿着床沿淌落在地。   他脸色苍白,医护兵小心翼翼剪开被血染透的内衬,泥岩看到他的身体在轻微颤抖。   “scout那边……有结果了?”   他低声问,声音虚弱沙哑,好似说话都要用尽力气。   粘着血迹的内衬被剪开,露出胸膛上那道狰狞的仿佛要将身体拦腰切断的伤口,皮肉外卷,他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握紧,仍由医护兵清理那道狰狞的伤口,小心切下焦黑的皮肉与血污。   “都在这里,霍格他们收集到这些东西后,立马派人送了过来。”   泥岩拿起手中的信件。   “那就好。”他轻喘了口气,好似放松下来。   “是。“   ”我受伤的事,不准……告诉,任何人,只能你,一个人知道。“   他又嘱咐道,微微垂下视线,泥岩看着混杂着血迹的消毒药剂流淌下来。如果不是他的身体在轻微痉挛,泥岩甚至以为他感觉不到疼痛。   “长官……“泥岩哽咽着忍不住开口。   他的话语还在继续。   “通知霍格,等到巴别塔做出安排后,就将我们的人,撤回来。“   “长官,这些还是等你伤好之后再看。“   她忽然将手里的信背到身后。   “全部送到巴别塔去吧,这次我就不看了……也不必再留下副件。”   泥岩仿佛明白了什么,她放下那封信,接替了医护兵的工作,副官小姐脱下手套和军服,半跪再他身前,可看着那道狰狞得伤口以及焦黑得不成摸样的皮肤,她得手指如何也止不住轻轻颤抖。   “怎么伤的这么重?“   萨卡兹的眼角泛着泪光,眼泪从萨卡兹的眼角滴落,她小心翼翼的触及伤口。   明明回来时,泥岩还没看到他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明明之前还好好的。   “不碍事,赫德雷那些人……你安排好了?“   “他们伤的很重,我们的人已经将他们送到了后方的野战医院,正在联络巴别塔派遣医护人员。“   “这次以后,不要继续看着那群人了,他们想去哪里,想做什么,就由他们去吧。“   ”是。“   “告诉苏恩杨和卡尔,让他们准备好联络王城和西边的暗子,武器,情报,药品,这些要在这场战事结束之前,配发到人们手里,让他讲给他们听,他们做这些事的意义,告诉他们,特雷西亚的想法。“   “好。“   “贵族和议会那边,要霍格盯紧,以免残留的赦罪师引发变故,告诉他殿下没有做出决断之前,不管发生什么,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动,包括巴别塔的人,除了殿下的命令,谁也不要理会。”   他闭上眼,或许是身上的伤太痛,他的额头满是细汗,这次他停下来十几秒,才重新开口。   ”再……将以前留在我们手里的文件存档,一并销毁,人员名单送到殿下手上,你辛苦一趟,亲自……去做。“   “好。“   他忽然伸手紧紧抓住了萨卡兹的手腕,盯着泥岩的眼睛:”记得,我说的这些,一个都不许有差错!“   “我记住了,长官。“   “去吧。“他松开手。   “您内脏的伤太重,不要再继续说话了,大人。”   泥岩没有反应,她只是默默抓住了陈默染血的手,握的很紧,仿佛不愿意松开,垂下头,让人看不到她的表情。   “去吧,泥岩,我没事,出去前别忘记收敛好自己的情绪,外面的事,交给你,不要……咳咳……不要让战士们的血白流,卡兹戴尔,战争要……要是结束了,等战争结束以后,有什么话,留到那时……咳,再说也不迟。”   后来泥岩想,也许在那时候起,她的长官就没想过要继续留在卡兹戴尔,也许在那时候起,她的长官就已经猜到,这场战争结束后,卡兹戴尔将如何来对待他。   ————————   12月24日   夜   23:15分   “我们……赢了?”   残余的纠察队在收到据点的求援后并没有选择回援,陈默高估了这群纠察队员的勇气,事实上在接到求援通讯的那一刻,那些外出追击感染者的纠察队就选择了撤退。   他们有数种理由来开脱自己的行为,比如一股来历不明的,数量庞大且据有一定武装力量的感染者袭击了他们的据点,他们拼死抵抗,无奈寡不敌众,驻地长官只能派遣他们求援,然而等到他们找到援军之后,已经是好几天之后的事了。   驻地长官英勇奋战,以身殉职,又或者脱下这身纠察队军服,他们依然有很多去处,总比回去送死要强。   这群纠察队完全不能被称为军人,一如乌萨斯军方内部对他们的评价,乌萨斯军队不屑于花费时间在搜寻毫无抵抗之力的感染者身上,也许乌萨斯军尚且还有军人的坚守,所以才有这臭名昭著横行乡野的感染者纠察队存在。   这群由流氓和混混组织起来的恶棍,披着乌萨斯军装,即使是乌萨斯的军警也对他们不屑一顾,但偏偏在面对乡野间的村庄时,这群人却人人恐惧。   据点的主官是一名中年乌萨斯人,军衔中尉,负责整个据点以及这片区域的所有村庄的纠察,包括对矿场的协防以及监管,当帝国派遣税官和矿监时,大多是由熟悉当地的他们代为执行,而有时他们也趁机以这种名头增收各种苛捐杂税,捞取好处,一般税官们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来的好处税官和纠察队平分,或者是那些无力缴税的人口,纠察队便会以劳役的名头强制将他们征召到帝国矿场,而这种变相买卖人口的行为,通常会使他们从矿监手中获得一笔额外收入。   类似的事情,在乌萨斯乡野屡见不鲜,这也是乌萨斯的农民为何如此恐惧纠察队和感染者的主要原因之一。   因为一旦和感染者扯上联系,就意味着惹上了这群无恶不作的黑虫子,而纠察队也对这个结果很满意,满意从人们眼里见到的敬畏,满意他们的识事务,也满意自己能够主掌别人命运的感觉。   让这群人去对付手无寸铁的农民还行,可倘若让这群人踏上真正的战场,或许在接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这群人重有不少就会悄悄逃走。   乌萨斯以严苛的制度驯化他的人民,而这种严苛的制度下,乌萨斯的人们无从反抗,又因此扼杀了社会积极性,使得乌萨斯滋生出日益严重的腐败,但在感染者这个阶级存在的前提下,尽管社会问题严重,的那乌萨斯的社会矛盾因此有了缓解的余地。   这也是乌萨斯的感染者为何遭到如此苛刻待遇的主要原因,倘若乌萨斯的感染者取得了一定的社会地位,那么对现阶段的乌萨斯而言,将引发出更大的也更激烈的社会冲突。   这个国家积如累卵,以至于它所做出的任何一个抉择都离不开感染者这个大前提。   那名中年纠察队军官被砍死在自己的办公桌内,乌萨斯纠察队的旗帜被愤怒的感染者们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陈默并没有去阻止他们那么做。   “我听说你让人安葬了那些死去的纠察队员?”   战士们正在将据点内的物资搬运上车,对他们而言这场仗打得太过陌生,但结局时好的,他们没有打过这样的仗,仿佛以前难以对付的纠察队,现在一下子变得简单了起来。   因此他们看陈默的目光了多出了一些其他的色彩,即使时雪怪小队也是如此。   这个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人,好像……真的有点不一样。   在他的指挥下,他们居然能轻松就拿下了这个据点,打败了一个连的纠察队,虽然塔露拉和游击队在的时候,他们同样能做到,可如果是相同的处境,绝对不像现在这样轻松。   但对陈默而言,他只是选择了自己最擅长的方式来对付一群没多少战斗力的三流队伍,有这种结果毫不出奇。   霜星找到陈默的时候,他正一个人坐在据点的一座营房后面,指尖夹着从那名中尉包里找到的香烟,看着手里那张照片。   听到霜星话语的他转过头,披着斗篷的白兔子正走来,停在营房的台阶下,仰头望着陈默。   “对。“   “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问,语气平静,像是好奇,完全没有因为陈默下令安葬迫害他们的敌人而有任何不满和负面情绪。   “我有很多回答,你想听那个?“陈默说,他将手里的照片递给霜星。   照片上是一对母女,年轻的妻子抱着十多岁女儿,背景在某座乌萨斯城市的街道,天空很蓝,阳光灿烂,笑容温暖。   “从据点长官的尸体上找到的,他是一位父亲,在乌萨斯某座城市里拥有一个家庭,妻子和女儿,兴许她们还在等着他回去,但他回不去了,因为今天,乌萨斯的一个……很多个家庭永远失去了一个人。“   陈默语气平淡。   “那他至少能有一个家庭,还有回去的可能。“霜星说。“感染者里很多人都失去过这些,失去了自己的家人,因为这些纠察队,他们连家都没了。”   “你说的没错,所以我才带你们拿下了这个据点。”   陈默回答,他吐出烟雾。   “但我想说的不是因为他有一个家庭,我们杀了他,我们就是错的。”   “因为他们是敌人,也因为我希望你们能活下来,但除此之外,除了敌人这个身份以外,他们同样也是人,我们杀了他们,因为他们是敌人,而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做过什么,但安葬他们,却是因为我们和他们同样是人,即使他们不这么看,他们恨不得将感染者碎尸万断,但我们自己不能忘记这些。”   “你也是这么告诉战士们的?”   “战士们有异议,却没有拒绝,这是你们和他们之间最本质的区别,我希望是。“   陈默没有反驳,他说:”你们还没经历过真正的战争,所们可能还不明白,战场上其实从来没有对错,在战场上人会逐渐忘记很多东西,失去战友,甚至失去原本的自己,因为立场不同,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要对敌人心慈手软,要对得起那些为此牺牲的人,也要对得起选择跟随你的人,对得起他们的信任和期望,他们的付出,要让他们活下来,可在死后,为了不让自己在战争里迷失,忘记自己是谁,安葬敌人是最好的方式。”   “你……”   霜星想问什么,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开口,她不是塔露拉,她和陈默没那么熟悉,她依然对陈默抱有怀疑。   “一点经验之谈。”   “你能想明白这些。”   陈默说,他其实不指望霜星能立刻想明白这个道理,这个道理过去的他也不明白,但陈默希望今后霜星再面对相同的问题时,能记得他曾经这些话   “有时杀人往往是解决问题最简单的方式,却不一定就是最好的方式,如果它不可避免,最好别让自己去习惯。”   “……我能想明白。”霜星回答,顿了顿,看着陈默低声道:“或许你说的是对的,陈默。”   这是白兔子第一次开口叫出陈默的名字,仿佛在说明,至少现在霜星认可了他是他们中的一员。   陈默伸手拿出那枚护符。   “说好,原样奉还。“   霜星没有迟疑。她将护符握着手里,又将手里的照片重新还给陈默。   “这个……”   “留给你自己,我想你比我更需要这个。”   “好。”   霜星没有拒绝,她看了一眼手里那张照片,照片里的人所等待的那个人不久前死在了她们手上。   以前霜星不会去思考这些,他眼里只有敌人,只有乌萨斯人的对他们犯下的恶行,她想的是如何让更多的感染者活下去,如何保护自己在乎的人。   她没去想过,也没时间去想,死在自己手下那些人,那些乌萨斯士兵,也有自己的家庭,也是别人在乎的人,甚至在听到别人对自己的称赞,凛冬死神这个称谓后,她还曾经为此感到过骄傲。   可真的该骄傲吗?被敌人恐惧,令敌人胆寒,难道不该感到骄傲吗?   但是,杀人这件事,夺走一条性命,真的有值得骄傲和自豪的地方吗?   生命应当是沉重的,即使它有时廉价无比,并不宝贵。   霜星忽然想到了他的父亲,想到了当自己和塔露拉在侃侃而谈时,是否在父亲的眼里,也为此感到过失望,失望他们炫耀自己的力量,炫耀理想,却忘记了,在自己理想里,究竟要失去多少,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手中沾满血腥。   父亲他,是不是不希望我成为那种人。   他想起了爱国者高大的身影,人们为父亲的存在感到安心,为父亲在战场上的英勇而敬佩,可霜星忽然想起来,她从没听过父亲夸耀自己的功绩,长大后,也从未再看到他露出笑容。   霜星想起了一些自己以前忽略过的事。   这一刻,她好像终于有点明白那个在自己口中的老顽固。   可为什么,他却从来没有教过我这些,也没有提起。 第十九章 暖雪   【013,你知道吗,其实有时候乌萨斯的雪是暖的,温暖的雪,还有雪里那些人,就和今天的雪一样暖和。   我知道你比我聪明,013,你一直都要比我聪明,你一直在帮我,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死了,可是,013,我也害怕。   我怕死,也怕有一天,我变得不是我,我害怕等我离开这里出去的时候,外面什么也没有,没人在等我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今后该去哪,去做些什么。   出去后的我还是我吗,我不知道,013,我和你不一样,因为我觉得自己没你那么勇敢,也没你聪明。   如果是你的话,013,就算遇到了这些不好的事,你也肯定知道自己以后该去哪儿吧,去做些什么。   可惜到最后,你也没肯告诉我你的名字,但没关系,013……你要好好活着。】   ————————   陈默做了一个许久没有再出现过的梦。   梦里那幢漆黑的建筑,被藏在风雪深处的黑色高墙,看不清人的面孔,以及被鲜血染红的雪地。   他以为自己应该已经忘记了这些,忘记了这些如今不能再被成为梦魇的过去,可事实证明,陈默错了,他没能忘记,只是很少再想起来。   陈默从来没有认真去思考过那个黑墙里的乌萨斯大男孩说过的话,那时的他来不及去考虑这些,来不及去考虑每个需要殊死一搏的日子去为没意义的事而分心动摇,以至于如今,那男孩说了什么,他再难回忆起来。   他只能依稀记得,052曾撑着盾站在自己身后,遮挡寒冬中飘落的风雪与如雨点般淋漓落下的鲜血。   雪很冷,但血是温热的,温热的血,冷的出奇的快。   陈默甚至想不起052的模样,想不起他说过的话,只记得他很爱笑,曾经很爱笑。   “你在这里。“   时间是距离攻下纠察队据点的两天后,那场胜利终于让营地里重新燃起了希望,尽管暴雪依然没能停下,但营地内的气氛却比往日里好上太多。   阿丽娜的感染者教育小组颇有成效,现在整个营地里都知道了有一名叫做阿丽娜的感染者老师。   她的名头甚至在普通感染者间盖过了霜星。   阿丽娜带着不少女性和受过一定教育并热衷学习的感染者组建了一个小小的研讨会。   说是研讨会,其实更像是过去时候,在龙门那间孤儿院里,陈默记忆里修女老师们做的事一样。   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做起,没有教案,没有经验,甚至没有具体方向,所以只能互相讨论,以弥补出现的不足,又在这个过程中,收集大家的意见,取长补短。   沉闷的营地内渐渐因此而涌现出了一种乐于进步的情绪,多了笑容和谈论,平日里的感染者们,也大多会将教育小组讲过的一些道理与故事当作玩笑用在日常生活中的交谈里。   他们乐于接受新的事物,这是好事,尽管阿丽娜自己好像还没怎么习惯被每个认识她的感染者称呼为组长小姐。   她变得忙碌了起来,所以这几日里来,陈默很少再见到她的身影,不过在陈默看来,阿丽娜自己也乐在其中,或许是过去一直觉得自己帮不上塔露拉,怕自己和塔露拉之间的关系为她带来麻烦,也觉得塔露拉走的太快,走的太远,让她措手不及。   难免因此生出一些小小的自卑以及和塔露拉对比的那点无力。   以阿丽娜的性格,她大抵从不会向任何人提起,这姑娘能够说服自己,但说服并不意味着不想做出改变,这几天里,阿丽娜的笑容多了许多,不如陈默一开始见到的那样,只是看起来温柔,隐隐藏着什么。   现在这头鹿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兴许她只是一时不太习惯,可她能做好,她同样也在进步。   人不会,也不当原地踏步,只要时间不停,人总要学会向前。   霜星在陈默身旁坐下,拢起自己斗篷的衣角。   她似乎是特意为了寻找陈默而来,可在找到陈默后,她反而没那么着急提起,而是就那么坐在陈默身旁,隔着些距离,望着在两人面前燃起的篝火。   营地帐篷的后方,偶尔能听见感染者们交谈的声音,路过的脚步,雪从山谷外飘进来,在不远处的山坡石上积蓄了薄薄一层。   这里看不到营地外的风雪,却能看见雪飘进来的景象,有时伴随着一阵冷风,风声里,吹的篝火摇曳不止。   “你找我?“陈默问。“什么事?“   “外面的雪今天变小了许多,雪怪们认为暴雪快停了,以我们过去的经验,如果今晚雪势没有变大,明天上午应当就能停下。“   “是好事。“   “没错。“霜星点了点头。   “如果要明天出发,今晚就该做好准备。“陈默提道。   霜星有些诧异。   “我还没通知大家。“霜星回答,她侧过头看了一眼陈默,他没看着自己,霜星的目光落在陈默放在身旁的两把武器上,停留片刻,又收回视线。   ”我来找你就是为了和你说这事。“   她灰色的眸子里倒映出篝火的火光:”虽然补给的问题暂时解决了,营地里生病的人还没见好转,如果我们这时候出发,路上再碰到什么意外,刚见好转的队伍可能又会出现问题。“   “但如果不出发,我们收不到游击队那边的进展,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中途停留是否已经对原本的计划造成了影响,是吗?“陈默问。   霜星愣了愣,但没有反驳。   “我想听听你的看法,你回来后就没再去参加过会议,现在战士们都再问起我这事,你倒好,自己躲这里清闲。”   “你也想问?”  【@   看起来战士们没少给她麻烦,或者说压力。   “这座营地又没什么好让人觊觎的?”   陈默笑了笑,霜星瞪着他,表情变得严肃下来。   注意到她目光的陈默轻叹口气。   “好吧,我收回这句话。”他说:“其实我是想偷点懒,毕竟我不怎么想冒着大雪去站岗,而且营地的问题不是已经暂时解决了?我想我应该排不上用场了才对。”   “就这些?”   霜星狐疑的问,似乎是不太相信。   “我听阿丽娜提起,塔露拉经常自己要求去站岗,我可没她那种决心,还是饶了我吧。”   “唔……她是经常这样。”霜星微微沉吟一声回答,又看向陈默:“如果你想让我相信,最好换一个说法。”   “……更重要的是,如果我和你同时在场,战士们应该听谁的命令,一时还好,就像你说的,假如我们之间产生了分歧呢,你觉得战士们应该认同谁,战士们怎么看你和我,雪怪们又怎么想。“   陈默平静的问。   霜星一时没有回答。   其实不用说,她也知道战士们现在会听谁,也许一时还会认同她这个领导,可如果她和陈默真的有分歧了呢。   “你觉得我会为这点事而为难。“   “你可能不会。“陈默没做思考,:”但我必须这么想,霜星,因为你才是这里现在的领袖,我可以为你提供意见,但做下决定的人,应该是你自己。“   霜星没有回答,过了几秒后,她忽然说:   “……你可能要比我更适合领导大家,陈默。“   她藏在斗篷里的手掌轻轻握紧:”我必须承认自己还有很多不足,如果这次没有你,我可能只能眼睁睁看着营地的感染者就这么下去,上次也是,我知道是你提醒了杨格他们。“   “是吗?我不否认,如果是我,我能比你做的更好。“   陈默说,霜星似乎没料到他这么干脆,没再说什么了,他和霜星都短暂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后,陈默才重新开口。   “我现在说,让我来代替你做这个队伍的领袖,因为我能力比你更强,你同意吗?”   陈默忽然问,他没去看霜星,而是望着面前的篝火。   伸出双手放在火光前。   “把这座营地里所有人,包括你在乎的那些人和雪怪小队的命交到我的手上,让我来替你做决定,你能安心,霜星。“   “假如你能带着大家活下去,我可……“   “我不能保证,你知道的,我们谁也不能保证,今后遇到的事就一定更好,所以我也不能保证,自己就一定能带着他们活着,即使我心里这么想,可有的事总是事与愿违。”   陈默打断了霜星的话语,又轻声补充道:“别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霜星,这很蠢,也不要想着自己做不了决定的事让别人来代替自己做,因为你在乎的那些人,在别的人眼里可能没那么重要。”   “你……”   这番话让霜星忍不住转过头看了陈默一眼。   陈默也在看着她,和那双平静的黑色眸子对视时,霜星忽然发现,他右眼里没有反射出火光,他的右眼是一片暗淡。   霜星怔了怔。   “你的眼睛……?”   “看不见了。”   “塔露拉知道吗【@#   “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不过也没什么,只是一只眼睛。”陈默轻描淡写的回答:“回到我们刚才那个话题,霜星。”   “我想告诉你的是,其实这世上很多事没有谁天生就会,没有谁天生就能领导别人,也没有谁生来就擅长作战,没有谁是无所不能,在孩童时期人们同样一无所知,但后来决定要成为什么样的人的,是他们自己。”   陈默说,看着霜星:“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你觉得我比你更了解这些,比你更适合领导这个营地,那么在你看来,塔露拉如何?她是否也比你更懂这些,爱国者,你的父亲,是否在相同的情况下,他也能带领你们那个那个据点,渡过这些问题?”   “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和不擅长的事,这些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兴许他们也曾和你一样,觉得自己不足,觉得自己没法带领大家,觉得自己还不够,还做不好,但他们付出了更多的时间,他们在尝试改变,他们为此花费过努力,他们经历过,也有过困顿,所以后来他们慢慢就能处理这些。”   “我没让你安慰我。”   “不是安慰,而是事实,事实上在我看来,你现在正处在这一阶段,如果不去经历这些,你永远只能是现在这个霜星,停留在原地,在面对这些时,永远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解决,所以别轻易否定自己,霜星小姐,人在长大的过程中,每一场经历,都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你是想说我太年轻了?”   霜星微微别嘴,像是忽然明白了陈默的意思。   “年轻是好事。”   “你自己不也是。”   “道理说出口都很简单,大家都能听明白,难的不是怎么说,说给谁听,是怎么去做,怎么让自己做到。”   “……”   “我不了解你,陈默,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这句话。”   “没谁能真正了解一个人,霜星,除了他自己。”   “呼……也许。”   霜星轻呼了一口气,尽管陈默的话语让人无法反驳,可霜星还是不习惯和他这种人聊天,有一种面对她父亲时的感觉。   让人觉得沉重和压抑,但不同的是,霜星尚且可以对爱国者的话语做到一定程度上忽略,因为爱国者是她的父亲,是她潜意识里最信任的亲人,霜星可以去否定他,因为即使她否定,爱国者依旧是她的父亲。   可陈默不行,兴许正是因为陈默是个外人,所以当他说出这番爱国者口吻的话语时,才能让霜星觉得认同和难以反驳。   ————————   “幸亏,塔露拉,我们听你的没想在雪岭上伏击先遣队的队伍,他们果然派出了侦察术师,还在山上建了好几个观察哨所。”   回来的侦察队员庆幸的对着塔露拉说出这番话。   “那是明哨,在你们没看见的地方肯定还有一队潜伏起来的侦察小队。“塔露拉回答,又问:”确认他们的队伍了?“   “我们回来前看到一支庞大的军队正通过山谷,应该就是你说的先遣队,塔露拉,那些人和我们过去打交道的纠察队不一样,我说不出那种感觉,但我觉得黑虫子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这一次……我们真能打赢吗?“   “很难,我不想骗你们,所以我如实说,我们打不赢,至少现在没有任何胜算。“   “连你也这么说。“   那名感染者有些沮丧,他还以为塔露拉会有不一样的回答。   “但我们也不会输,我们的目的不是打赢他们,而是拖住他们,只要我们能拖住他们,营地的感染者就能撤离到安全的地方。“塔露拉摇头说:”明白了吗?这次有游击队和我们一起,他们才是主力,可我们也不能被游击队小瞧了去。“   “塔露拉还是塔露拉,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   “东西都准备好了?“塔露拉又问。   “都准备好了,那些爆炸物足够引发雪崩暂时堵住山谷的通道一段时间。“   “再确认一遍,不能有任何差错,我亲自去吧。“   塔露拉站起身,战士忽然叫出了他的名字。   “塔露拉……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次我们都还能活下来,我能……我是说,我能不能……“   他终究没勇气将剩下的话语说完。   因为那是塔露拉。尽管大家都是感染者,可塔露拉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他觉得不一样。   骄傲,自信,好像什么都懂。   但塔露拉已经知道了他想说什么。   她不是第一次察觉到那种眼神,那不仅仅是信任,塔露拉刚想回答,可她忽然想起来,她好像没在陈默的眼里看到类似的神情。   从见到他那时起,就没有过。   从来没有。   是我忽略了吗,还是说已经习惯了,塔露拉想。   也许她心里知道答案,她只是不愿意让自己去那么想,去想他们之间也就剩下那点其实没多重要的东西。   “别担心,我们一定能活下来。“   她认真的看着那名望着自己的年轻感染者战士,又将目光移到其他人身上。   ”不管是你们,还是我,我们都会活下来,以后的日子还长。“ 第二十章 此后,开始反思   后来,我逐渐明白,对错向来无法一概而论。   好比一个好人,他做了一辈子好事,最后做了一件恶事,那他是不是就是个坏人。   又好比一个恶人,他作恶多端,可有一天,他拯救了无数人,那他就成了一个好人。   不,从来不是。   功过无法相抵,对是对,错是错。   一个做了一辈子好事的好人,应当为他做下的恶事得到惩罚。   一个作恶多端的恶人,也有理由为了那件好事而得到人们的赞扬。   可这从来都是理智而客观的说法,而现实里,后者往往被说为恶有恶报,前者,大抵将之称作本性暴露。   人们总是不妨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摩他人。   以至于一件事的对错其实并不重要,重要仅仅是,人们能看到多少,又应该让他们看到多少,他们又能否认同。   如果一件事人们不认为它是对的,哪怕你将正确两个字摆在他们眼前,他们也会选择视而不见。   公理,这世间从没有绝对的公理,但凡与绝对两个字有所联系,则都该沦为强权,而公理当建立在强权之下,这两者从不冲突。   乌萨斯的强权建立起了稳定的秩序,以感染者为突破口,维系住国内脆弱的平衡和矛盾,然而在这件事上,最大的问题不在于上层和最下层的态度,而在于中间,在基数广大,支撑这个国家的乌萨斯平民之间,他们如何来看待感染者的存在,又如何来看待感染者反抗斗争这个作为所带来的影响。   他们的态度,哪怕只是让他们以为的态度。   从一开始,塔露拉就选错了方向,她企图让感染者这个阶层来对抗整个乌萨斯,来对抗乌萨斯内众多非感染者和上层权贵。   来对待压迫他们的乌萨斯权力阶级,包括一部分支撑这个理论的乌萨斯民众。   她兴许忘记,又兴许她只看到了这些,陈默还不知道那条黑蛇的存在,理所当然,他也并不知道,塔露拉只是被刻意引导上了这条歧途,从她和科西切以感染者为条件对赌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有任何胜算可言。   他让塔露拉以感染者为基础来对抗整个乌萨斯,乌萨斯又有多少感染者,陈默不知道,但陈默知道,感染者的数量必定远远少于普通人,无论是在哪座城市,人数最广布的必定不是感染者,况且他们的地位,他们的能力,他们的分布,远远不如普通人那般广泛。   换一种说法,乌萨斯的感染者并不是这个国家的主人,这个国家的主人依然是他的人民,而感染者不过是乌萨斯人们中的一部分,在被转移的阶级矛盾之中,上层塑造出的缓解社会阶级矛盾的一部分。   感染者的问题不过是乌萨斯本身诸多问题中的一种,而光是解决这个问题,尚且无法决定这个国家的走向与命运,也无法决定感染者在乌萨斯国内的处境。   难道感染者不被压迫之后,乌萨斯就成为了感染者做主的国家,不,重点从来不在于感染者是否被压迫,不该仅仅是被乌萨斯压迫的感染者,而应该是乌萨斯本身压迫感染者这个理念的由来,只有看清这点,才有可能改变感染者在乌萨斯的处境。   这远远不能和卡兹戴尔想提并论。   在卡兹戴尔,感染者先是萨卡兹,其次才是感染者,这之间有着很大的区别,而最为关键的一点在于,基本上所有的萨卡兹都或多或少认可特蕾西亚的理念,认可他们萨卡兹的君主,并不因特蕾西亚是否是感染者。   萨卡兹的问题也不在于卡兹戴尔对感染者的压迫,而在于萨卡兹之间的内战,在于一个残破的国家两位不同君主理论之间的冲突,土地的分裂以及横行的雇佣兵团。   这远比乌萨斯和塔露拉所面对的要更为复杂,但换一种角度,以上层权力构架冲突而言,也远比乌萨斯的感染者问题更好解决。   看着霜星离去,陈默依旧坐在篝火前。   他没有对霜星提起这些,同样也暂时没有想过要向塔露拉提起这些,还不是时候,至少在他们能安稳下来之前,取得一定的进展前,这些问题还为时尚早。   但陈默习惯了思考。   不如说,他习惯了去权衡一件事的利弊,也习惯了考虑这件事的由来,而这些往往需要一定程度的认知和经历,恰好的是,现在的陈默并不缺这些,他也暂时不缺时间。   一件自己也无从经历过,没有体会而只听闻过的事,如果仅如此,便来向人提起,那只会被认为是不切实际的夸夸其谈。   道理并不难理解,这世间也从没有适用于任何事物和规则的制度,理论和主义,如果说有,那有且只有一种,符合时代发展,并因现状而做出取舍的制度,顺应目前局势从实践而诞生出的理念。   陈默只相信这些。   他早已过了天真的年纪,这片大地为他讲述了许多道理,许多浅显却又让他觉得无力的道理,一如在卡兹戴尔时,他才明白了自己的天真,明白有些东西不适合这片大地,不适合这里的人群。   不是不对,也不是它不好,只是因为,他们所面对的问题,从来不能一概而论。   感染者的问题是乌萨斯,或者说这片大地最常见的问题之一,然而这片大地最为主要的问题却从来不单单只是感染者,这片大地最主要的问题,还是在于它的大多数人,那些面对感染者,以及诸多社会矛盾中,展现出麻木,凉薄,甚至愚昧的大众,在于上层权力的腐朽,在于一件事当权者以及人们的漠视。   感染者的问题只是其中最显眼的问题,而感染者的问题在某种程度上也正发生在普通人身上,可他们没有意识到这点,没有意识到,感染者本就是普通人,没有意识到,感染者身上发生的遭遇,总有一天也将发生在他们身上,一旦他们成为了感染者,那么往日他们对感染者所做的一切,都会在自己身上重演。   这是一场关于理念的战争,这场战争的前提在于解放普罗大众的思想,而不单单是战胜压迫感染者的乌萨斯军队。   这场胜负的关键,在于要让普通人认识到,感染者并非是他们的敌人,要让普通人认识到,即使成为了感染者,他们的生活也不必因此而发生更多的改变。   如果塔露拉能做到这些……   如果……   陈默没再想下去了。   他轻叹了一口气。   这已经不是难不难的问题。   越是深入去思考这个问题,陈默便越会觉得乏力,当一件事被推论到整片大地时,人才会意识到自身的渺小。   那些不公平,不合理的事,难道就因为发生了太多次,反而被人们习以为常。   如果说乌萨斯接受了感染者的反抗,并给予了他们权力和应有的地位,那不可能,那这个国家脆弱的平衡再顷刻间便会被瓦解,乌萨斯皇帝没有这个胆量,没有胆量反对愤怒的民众,也没有胆量给军权们将他赶下皇位的机会。   感染者啊,感染者……   他们得了病,身体长出黑色的结晶,时日无多,所以他们就该死,因为这种病会传染,所以他们就活该受到歧视和压迫?   可乌萨斯,大多数乌萨斯人,不如说,这片大地上很多人,他们并不觉得自己在做一件恶事,他们也并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对。   在他们成为感染者之前,甚至在他们成为感染者之后。   对与错,往往只在人们的一念之间,对错这词,本就是由人自己赋予定义,公理,道理,公义,向来如此。   12月27日   雪停之后。   营地在昨天傍晚决定了再次向南移动,这个消息在营地里引起了短暂的议论,但却没有人反对,因为霜星和战士们对感染者做出了保证,保证不会抛弃任何人,他们会带着那些染病的人一起上路,这当然会拖累到队伍的行进速度,可却没人敢反对这个提议。   因为设身处地的想,没有谁希望自己会被抛弃。   阿丽娜和他的教育小组在其中帮了不少忙,亏他们的存在,才能安抚住大家的情绪,霜星去了一趟暂时被隔离起来的染病的感染者们的帐篷。   高烧加剧了感染者们本就恶劣的病情,这些感染者们的身体状况大多处于严重营养不良的水平,营地内缺少药品,甚至缺少御寒的手段,难听点说,只能靠这些染病的感染者自己撑下去,可是,他们又能撑多久。   出发后的第二天傍晚。   12月29日   暴风雪过去后,道路依然难行,雪怪们在隔着几里的前方侦察,腿陷入雪里,每走一步都极为吃力。   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陈默并没有多少意外。   天色昏沉,远处的光正在缓缓消逝,冬天的夜晚总是来的太快,也太冷。   霜星神色晦暗,披着斗篷的她立在雪地里,身旁站在雪怪和感染者战士,眼前的场景压抑而肃穆。   风吹过时卷起了地上的雪花。   在雪地上,白布遮住了狰狞刺眼的源石结晶,战士们点燃木堆,渐渐升起的火光映亮了每个人的身影,看着火焰渐大,火星飘向暗淡昏沉的天空。   “什么时候的事?”陈默在霜星身旁停下。   霜星没有回答,火光倒映在她灰色的眼底。   好几秒后,她才开口。   “今天下午,队伍停下后不久,负责照顾病人的感染者来告诉了我这个消息。“   “这样……“   “我知道会有这种事发生,但我还是想……“   “你不用去想,就算留下来也是一样,这不是你的错。“   “……我要怎么告诉这些人的亲人和朋友,又要怎么去面对剩下那些生病的感染者。“霜星说:”他们是为了活着才选择跟随我们,也是因为跟随我们,所以才倒在了这里。“   “如果你这么想,这个问题是不会有答案的,霜星。“陈默说。”你做的已经够好了,可有时候,人能选择的只有听天由命。“   “不,我不信命,我不相信,这就是他们和我们的结局。“   “那你想怎么做?“陈默问。   “我……“   霜星一时没有回答,她也没有答案。   他们没有药品,没有缓解高烧和源石病的阻断剂,她也变不出这些。   “你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不是吗。“陈默说,”作为领袖,有时候你得明白,有些事不能避免,你能做的只有去接受,如果你想今后避免这个问题,就把它放在心里。“   “要是你,你会怎么做?“霜星忽然转过头看着陈默问。“难道就看着他们被病痛折磨,看着他们一点点在我们面前死去,这种事,我……”   “你做不到,你想这么告诉我,可这又能说明什么?说明你不认同这件事,就算我回答你,除了让你心里好受些以外,依旧什么也没法改变。”   陈默的声音很平静。   “你知道的,今天是他们,也许以后可能是你,也可能是我,如果感染者们依旧东躲西藏,依旧没有一个安稳的栖息地,没有土地,没有粮食来源,只能靠着这种方式游荡,总有一天,这就是我们所有人的结局。”   是的,霜星知道,她也明白,就像是塔露拉无数次提起那样,感染者们希望能有一片让自己安稳生存的土地,他们只是希望这些。   可这些年下来,这个愿望似乎永远也看不到实现的那天,哪次不是被纠察队和乌萨斯军队撵的东躲西藏,只能不断地更换驻地,从来没法安稳下来。   没法稳定,也很少有人愿意和他们交易,得不到固定的物资来源,得不到补给,甚至不断有人选择离开。   去南方真的能像塔露拉说的那样好吗?   去了南方以后会不会情况变得更坏,如果留下来,留在雪原上,不,留在雪原上是没有出路的。   塔露拉说的没错,我们需要很多东西,医疗,教育,知识,只有这些我们才能活下去,南方才有这些。   似乎总是矛盾的,现实和理想之间的矛盾。   去南方才能想办法获得活下去的可能,可去南方,也只是有一个可能。   霜星迟疑了,她再次思考起了去南方的问题,可这次她也没法给自己一个答案。   或许是因为过去的她眼中只有雪怪小队和游击队,可现在的她却不得不去考虑更多,离开了游击队和塔露拉后,等到真正承载整个队伍的去路时,霜星才明白,她要考虑的太多了,要面对的也没她自己想的那般轻易。   原来她没法轻易就下达一个结论,原来她要考虑这么多。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微微摇头,望着面前被火焰吞没的视野,望着完全暗淡下来的天空,夜色里,那道火焰是如此明亮,明亮,却在黑暗的天空下显得微弱与渺小。   她低声说,像是自言自语。   “是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陈默忽然回答。   霜星转过头看着他。   “去一趟城市里吧,舒拉茨堡,找到你们之前,我曾在那里有过停留,兴许我们能想办法从那座城里搞到一些药品。“   “你不是说……“   “我是说不能避免的事,只能去接受,但也总得试试不是吗?假使我没在这里,假使我没说过这些话。“   陈默说,他看着霜星:”有的事,总得你们自己去面对,也别抱太大期望。“   ps:来吧,说出你们的反思,不反思,斗什么争。 第二十一章 知易行难   “舒拉茨堡,一座以轻工业为主的城市,目前正停留在索伦沃尔河附近,离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大概有三天路程。”   在展开的地图前,陈默对围拢在一起的雪怪和霜星说。   “这座城市在乌萨斯派系内隶属于新贵族,大叛乱时期保皇党一派麾下的新兴工业贵族阶层,所以舒拉茨堡不在靠向旧军贵的第四集团军管辖范围之内,理论上如果队伍朝着这座城市的方向移动不会踏入第四集团军哨岗的警戒区域,但同样不排除这座城市进入了第四集团军的监察范围之内。”   “如果一大批感染者经过舒拉茨堡附近,肯定容易引起城市的注意,城市在冬天停留补给物资会吸引到当地地主和商人聚集,附近感染者纠察队哨站不在少数,我的建议是暂时派出一支小队先行出发,靠近这座城市,离开队伍单独行动后,以我们现在的行进速度明天下午前就能抵达,也更方便隐藏行踪,队伍停留在城市范围之外,相距一天的路程,既方便接应,也留出足够多的缓冲空间。”   陈默说,看着会议桌对面眉头紧蹙的霜星和雪怪们。   “有什么问题?“   “大叛乱时期的事塔露拉以前和我们讲起过,所以你的意思事舒拉茨堡和第四集团军不是一伙的?“   雪怪们疑惑的问。   “理论上是这样。“   “什么意思?“   “不排除个别城市因利益交换两者间有所牵扯,我们不了解舒拉茨堡的执政者作何打算,因此做好做最保守的评估。“陈默说:“第四集团军曾一度靠拢过新贵族的怀抱,当然,他们也因此不被双方信任,所以才被排挤到驻守偏远北方的边防。”   “陈默,你好像懂得不少?怎么感觉你和塔露拉一样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知道一点而已,不多,这些东西在乌萨斯内部并不是什么秘密。“   “那我们能在那座城,舒拉茨的找到药品吗?”   “药品有,任何移动城市都储备有充足的药物,关键在于我们要如何得到它们。”   “总觉得没那么容易。”   “事实上以我们现在的情况而言的确不容易,舒拉茨堡地处偏远,体量不过是一座中型城市,源石病恶化的阻断剂,即使在城市里,也很难搞到手。“   “我和你一起去。“霜星忽然开口道。   “不,你得留下来。“陈默摇头,似乎是早已猜到了霜星会说什么:”考虑到营地和进入城市的安全,这次行动最适合的人选是我,找到你们之前,我曾在那座城市有过短暂停留,城市里有一群人,应该能提供我们需要的东西。“   “那群人能信得过吗?“   “他们属于乌萨斯民间组织,构成成分复杂,以贩卖情报为主,这也意味着他们不同于乌萨斯军队和大多数民众,对感染者没有太多的偏见,前提是我们能够支付成立这笔交易的报酬,并让他们认为收益高于风险。“   “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我们需要一笔钱。“   霜星一时没有回答。   她看着地图上标注的城市位置,她已经明白了陈默的意思,她不是小孩,当然能够明白想从一座城市里获取他们需要的东西必须付出代价。   “需要多少?”   “以目前队伍里的病人数量加上之后需要做出的准备,不是一笔小数目,当然假如他们能够为我们提供充足的药品,我的预期是一半,或者更少,以乌萨斯对待感染者的态度,阻断剂在乌萨斯国内的行情价格一直居高,而且这种药物处于监管行列,一旦采购数量达到一定程度,很难不引起城市宪兵注意。”   “我们支付不起这笔钱。”霜星说的很肯定,没等到陈默回答:“如果我们有能力支付这笔钱,也不用像现在这样。“   “没有人会为谁提供无偿援助,霜星,你该明白这个道理。”   “还有别的办法?”   “或者我们可以试一试抢劫城市里的医院,搞不好更简单些。“   雪怪们愣了愣,好像没明白他的意思。   “那光靠雪怪小队肯定人手不足,如果引来城市驻军,我们可能都得被留下来,或许他们都是些傻子,能让我们安安稳稳的离开。”   ”那就再好不过了。”陈默回答道。   霜星的语气带着些玩笑得意味,他似乎听明白了陈默的意思,其实某些时刻,这次白兔子意外的尖酸。   她看着陈默,又环视着房间内的雪怪们,神色缓缓认真下来。   “你既然提起这件事,那就有办法,对不对?不然你也不会单独对我和雪怪们提起。”   “是有一种办法。”   “什么办法?”   “感染者游击队在雪原名头不小,如果以游击队的名义向对方提出交换条件,兴许有可能被对方接纳。”   “你不肯定。”   “因为我们也可能因此成为用作交易的筹码,而游击队,第四集团军应该很乐意支付这笔钱。”   在卡兹戴尔,雇主一般会准备两笔赏金,一笔用来支付报酬,一笔用来悬赏获得报酬的佣兵。   霜星摇了摇头。   “游击队现在不在这里,就算他们在这里,他们也不可能同意这个条件,风险太大了,况且我不认为一群感染者的许诺能有什么价值。”   她知道自己有些强人所难,事实上,当后来再次考虑这个问题之后,霜星自己也意识到,也许陈默之前说的是对的,有些事即使再不愿意,他们也只能选择去接受。   因为他们只是一群感染者。   一群无处可去也无处可归的感染者,他们吃不饱穿不暖,只能流亡,逃窜,这就是他们的处境,也是他们习以为常的现实。   塔露拉认为他们需要团结,需要改变现状,需要重拾尊严,需要力量。   他们总是需要太多。   以前霜星也认为塔露拉说的很有道理,至少听起来是这样,要重拾感染者的信心,要让他们的生命变得有意义,要拾回尊严。   塔露拉说都是感染者们梦寐以求的场景,他们必须经历这些,可直到真正去做时,只靠着自己,霜星才明白,原来做起来这么难。   “也许塔露拉在这里,不论可不可能,她一定得去试一试的,大姊。”   一旁的雪怪这时忽然开口说,大抵是和霜星有了相同的想法。   他们看着霜星,霜星没有回应。   她只是看着陈默。   这不是第一次霜星和塔露拉做比对,以往霜星总是有些不服气,她是个骄傲的人,骄傲的人大多不认为自己比别人差,可现在霜星忽然没了这种信心。   也许在战斗方面她依然不承认自己比塔露拉要弱,可其他方面,她就真比塔露拉要强吗?   想到这里的霜星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好笑的是,有一天她也会纠结这种问题。   其实她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那是她,塔露拉总有许多想法,我不否认,她有时候说的话的确蛮有道理,但也只是有道理。”   “那我们……”   “你有多大把握,陈默?老实说,我没法为你凑足那笔钱。”   “你也不想放弃?”   霜星犹豫了一下,没有反驳。   “……对。”她如实说,她的确没法坐以待毙。   “我可以想办法,但我不能保证。”   “也够了,我希望你明白我不是在要求你要为我们做些什么,只是队伍里的病人他们拖不了太长时间,就算你们没有任何收获,也务必要尽快赶回来。”   “好。”   “你打算何时出发?”   “等我们商议好路线,我带杨格和大D他们先走。”   “只带两个人?”   “够了,如果能说服他们,人多人少没有分别,再则我们不是去打架的,而是去谈生意。”陈默说,又补充道:“一切顺利的话,兴许我们能从城市取得关于游击队的消息,我会让雪怪和你们保持联络。“   “你们一定要小心。”霜星看了一眼被陈默点名的两名雪怪,“还有杨格和大D,他们就暂时交给你了。“   “放心吧,大姊,我们知道该怎么做。“   12月28日   午后   距离第四集团军先遣队与感染者游击队接触后第二日。   【晖洁:   行动进行的很顺利,不如说从来没有这么顺利过,我们暂时切断了先遣队的补给线路,他们没有继续追击,在第一次接触之后,游击队和先遣队保持了默契的僵持。   但我知道这种僵持不会持续太久。   先遣队在等,等附近的乌萨斯哨岗和纠察队切断游击队其他方向的撤离路线,先遣队想要将游击队围歼,在此之前,他们正试图一点点耗尽游击队的战力。   游击队的补给不足以支撑长时间的消耗,事实上,我们也在等,等着营地内的感染者们撤离道安全的地方。   有一个坏消息。   和游击队合流之后,我们暂时失去了和营地的联络,游击队的电台能够正常工作,我们却一直没能收到营地的回信,尽管游击队一直尝试在呼叫,但营地却没有任何消息。   他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意外,兴许只是电台出了问题。   我们暂时不敢去考虑太多,也不敢去细想营地的情况。   在和营地取得联系之前,游击队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可能有很多人被永远留在这片冰冷的雪地里,不管是我们,还是乌萨斯人。】   游击队临时驻地   满身风雪的塔露拉从帐篷外进来,让抖落下斗篷上的积雪。   爱国者和盾卫们的关于后续行军安排的会议仍在继续,塔露拉融入人群,交谈并没有因为她的到来而有所停留。   直到爱国者做出了安排后,才将目光放在了听了有一会儿的塔露拉身上。   ““塔露拉,你去了先遣队的附近?说说你们侦察到的情况。”   “他们在距离我们十五公里外的地方扎了营,我确信他们知道我们的具体位置,但他们没有进攻,我们观察到时,他们的术师正在巩固防御阵地。”塔露拉说,她在地图上标注出侦察小队获悉的地点。   “大概是第一次接触让先遣队对游击队的实力有了一个大致评估,他们跟了我们一路,除了小规模的侦察外,并没有选择贸然进攻。“   “不奇怪,任何乌萨斯正规军团,即使是作为先遣队的部队,也从不因身份而低估他们的对手,唯一能让他们评估对手的方式只有实力。“   “那看来他们认可了我们的实力。“塔露拉说。   “也可能只是因为他们认为击败我们付出的代价和收获不成正比,而选择了相对保守的作战方式。”爱国者回答,又问:“这几天和先遣队作战,你有什么想法?”   “如果您是指在南方,我们遇到的都是此类强敌的话,我正在想办法让自己适应,他们的确比纠察队难缠得多,但我们同样也在逐渐变强。“   ”强敌?“   爱国者看着塔露拉,他微微摇头:”不,塔露拉,先遣队在乌萨斯军团里不过是仆从军,真正的强敌你尚未见识,帝国的近卫军团,如果此刻他们在此,我们不会有任何机会。”   “您也说了,只是如果。”塔露拉回答:“爱国者先生,我并没有任何反驳您想法的意思,我必须承认,您的话语有一定的道理,可是当初我们面对纠察队时尚且需要躲避,而如今我们已经能够和乌萨斯军团的先遣队正面交锋,我认为,这就足以说明我们正在进步。“   “你口中的进步伴随着流血与牺牲,谁来承担这些?”   “我无权来决定任何人的生死,但倘若他们愿意为了这个理想而奋斗,那我愿意成为其中的一员,无论是流血还是牺牲。“   ”你做好准备了?“   ”我们从来没法去做准备,爱国者先生,在我们成为感染者时起就已经无路可走,如果乌萨斯愿意给我们一条活路,一个归处,我们就不会这么选,可乌萨斯不允许,那这个乌萨斯就该被改变。”   塔露拉说的很肯定,她没有任何动摇,可和过去一样的是,她没有从爱国者身上看到认同,他没有反对,也没有认可,而是和过去一样,不对此发表任何意见。   塔露拉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这些,习惯了爱国者的态度,也习惯了将这些话语挂在自己的嘴边。   她怕自己忘了,或者说,她更怕的是有一天连自己也开始否定这些。   ps:有时候,心理描写写着写着就多了起来,大概是因为,我自己也在反思吧,反思陈默的经历,总结他的变化,然后想告诉大家的是,问题出在什么地方,矛盾又因何而起,不过你们可能不关注这些,我尽量简短。 第二十二章 那之后……(一)   我们都知道,有些事正在发生,而我们对此却无能为力,我们知道乌萨斯有着许多恶事,而感染者不过是诸多恶事之一,我们知道这个国家正在经历一个极为重要的阶段,这可能将直接影响到今后几十年的光景。   年轻人们站在生活的门槛上,用他们尚且稚嫩的目光打量周围的一切,他们心里有着热切,这热切能够促使他们为此做些什么,然而热切并非全然是件好事。   我们当然能够理解他们的想法,他们对于乌萨斯的热爱以及面对这些问题时的思考,但他们或许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的事,将为自己带来些什么。   1075年乌萨斯与东国战争中,以血峰战役标志着乌萨斯战败后,依靠源石工业兴起大多靠金钱购买爵位的新贵族们借机打压和剪除以军工封爵的旧贵族们在军队的势力,然而血峰战争可以看作是乌萨斯新旧贵族之间的权力之争,军权贵族们不甘权力的流逝,企图用一场战争来巩固自身在乌萨斯的话语权。   事实上,血峰战役乌萨斯并没有输,他们赢得了局部战场的胜利,甚至在整个战场上,一度处于优势,但没能彻底达成发动这场战争的目的,就已然标志着乌萨斯的战败。   实际上,血峰战役之后,并未真正动摇旧贵族势力的根基,真正让乌萨斯旧军贵们伤筋动骨的是大叛乱事件以后,这场以新皇和帝国议会为首的新贵族和企图瓜分乌萨斯国家权力的大贵族与军权派之间的争斗中,大量军方高级将领被处死或者流放,仅有少数不参政的将领得以幸免,新贵族借此掌握大权,军方与旧军贵们一度遭到严密监视。   在近代,乌萨斯主要政治矛盾集中于对外扩张与稳定发展的政治冲突之上。   前任乌萨斯皇帝在任期间大举发动的对外战争,通过不断扩张和区别对待感染者的方式维持帝国的运转以及稳定民众秦旭,然而不断地战争也开始让民众,部分对军和贵族产生了厌倦。   乌萨斯长期以来歧视感染者的政策使得民众对感染者普遍采取恶劣态度,也因此,各地的感染者运动以及抵抗组织其实不在少数。   而如今,现任乌萨斯皇帝费奥多尔-弗拉基米罗维奇重用以伊斯拉姆-维特为首的帝国议会主和派代表,试图改变乌萨斯的发展方式,但受限于巨大的民众思维惯性,各方面步履艰难。   在乌萨斯帝国议会内部。   主和派与主战派向来是乌萨斯两种不同的声音,事实上,如今在乌萨斯占据主战派的正是在大叛乱以后崭露头角一大批中青年高级军官,以及渴望战争为工厂获得更多廉价劳动力与原材料的新工业贵族。   【{~   近代乌萨斯大力发展源石工业与移动城市建立起相当完备的重工业体系,然而,乌萨斯的工业却极度依赖冻原上的矿场,农业也由于地处极寒区而农产品匮乏,农户需承担沉重的赋税,导致了乌萨斯内原料和可用劳动力实际上严重不足,也增加了原始资本的需要付出的成本。   这群人是如今主战派的有力代表,其中也包括死灰复燃的旧贵族以及以中青年军官为代表的乌萨斯集团军。   简单的来说,乌萨斯国内如今的主要分歧,在于渴望军功与廉价资本的新兴贵族,他们曾是推翻乌萨斯旧军贵体系的一员,而如今,主战派包括且不限于曾经的乌萨斯旧贵族,这些人共同组成了乌萨斯议会内部的主战派系。   而主和派其中,甚至也包括了一部风曾经反对皇帝的旧军贵代表们。   前任乌萨斯先皇统治时期出于对侵略扩张的需求曾一度对感染者的歧视有所收敛,然而大叛乱期间,大量感染者与感染者同情人士的游行示威并演化成的暴力冲突,不仅没有改善感染者的地位,反而加剧了之后乌萨斯对感染者政策的残酷以及感染者与普通人之间的矛盾。   在陈默看来,想要改变乌萨斯感染者的处境,首先的改变乌萨斯自身对于感染者这个问题的历史由来,而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去改变整个乌萨斯根深蒂固的观念,又如何去改变这个国家现在的统治阶层。   这势必是一场由上而下的变革,但同样,在这场变革之中,感染者应该处于那个位置,而那些被感染者所遮掩住的矛盾,当这些问题同时爆发之后,感染者又该如何做出取舍。   问题的重点在于整个乌萨斯的广大民众,而不单单在于将目光局限在乌萨斯的感染者身上。   雪怪们有着很强的向学心,但陈默却不认为自己是位好老师。   雪怪告诉陈默,塔露拉也曾和他们讲起过这些,不过塔露拉没讲的太多,大多数时候歧视雪怪们包括感染者们对此并没有太多兴趣,这些东西对他们而言太过遥远了些,即使正是这些问题在决定这雪原上感染者们的命运,然而实际上,他们对此却并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力。   不是因为他们目光短浅,也不是因为他们愚昧,而是因为当他们要为生存而费劲千辛万苦时,你不能指望他们还能去思考更多。   塔露拉却总不愿意放弃。   “塔露拉说我们也应该学习,了解这个国家,了解我们现在的处境,她说以后我们也能有属于自己的城市,我们的学校和医院,感染者能在那里得到教育,得到救治。”   雪怪这么说。   “她总爱这么说,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说那些话时,就连我们都觉得也许一定会有那么一天,尽管那时候我们肚子里都空荡荡的。”   这路上雪怪们说起了一些和塔露拉有关的事,从他们在雪原上见到这个年轻的感染者以后,一直到他们并肩而战。   雪怪们似乎很信任塔露拉,但他们也表示他们明白塔露拉说的那些话只是听起来让人觉得向往,他们都知道那种事做起来会有多难。   这让陈默想到了霜星。   雪怪小队的队长,塔露拉在这个队伍里留下了她的痕迹,随着陈默在队伍里待得时间越长,仿佛也就越发明白了塔露拉的想法。   霜星同样如此,他们心里有着希望,尽管那希望他们并没有抱多少期待,可人都该有一个希望,或者说一个念想,对于这群感染者而言,他们最美好的念想是能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他们其实并没有那么奢望尊严,只是为了活下去,他们得告诉自己他们生命的意义。   也许这个意义其实没什么了不起,但有和没有,天差地别。   塔露拉的到来只是点燃了这个本就存在在他们心底的期望和热切,包括乌萨斯后来被掩盖得矛盾与冲突,即使没有塔露拉,它也总有爆发的一天。   只是塔露拉带着这群人,带着这群感染者,他们又想在乌萨斯矛盾爆发时做些什么,或者说,他们认为自己能够做些什么。   陈默不知道。   陈默知道的是,塔露拉对此或许同样没有抱多少期望,因为阿丽娜说过同样的话,她说塔露拉已经将这当成了她的事业和使命,而这份事业她并没有一定要看到她开花结果得那天。   她兴许做好了为理想献身的准备,在此之前,她从未强调过自己是领袖或者说这群感染者的领头者。   舒拉茨堡,外环工业区   “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们?”   “如果他们能收到信息的话,就在这里等。”   “可他们真的会来吗?”   杨格不放心的问,这是一幢靠近工业区的旧楼,地处城市外环,从这里可以看到工业区林立的工厂,下方有一条道路,路边种着杨树,冬天里树叶早已掉了一地。   不时有汽车从楼下经过,这已是雪怪杨格不知道第几次走到窗旁。   他们没有携带任何武器,舒拉茨堡巡逻的军警和对接层的检查口也允许他们明目张胆的携带武器出现在这座城市的街头。   实际上换下了那身雪怪的制服后,雪怪们没比一个正常的乌萨斯人差多少,在陈默看来,他们其实不用做多少伪装,因为雪怪们本身就是乌萨斯最常见的那类人,哪怕他们上过战场,可他们身上却没有任何士兵的影子,更像是个年轻的乌萨斯平民,顶多家境平凡了些。   这种人在乌萨斯城市里很常见。   杨格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事实上在进入城市之后,他和大D都露出了程度不一的焦虑,大概是因为雪怪们很少进入城市,他们更擅长应对雪原上的生活,而城市对他们而言是陌生的地方。   “你可以试着告诉自己别那么紧张,杨格。”陈默说,他坐在房间内那把旧椅子上望着窗旁的雪怪:“这其实一点也不难。”   “就像你那样。”杨格看着翘着腿的陈默,他愁眉苦脸:“难道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吗?陈默。”   “担心什么?”陈默反问:”我们已经做了能做的,不管他们来不来,我们也只能等,如果你实在是不放心,可以去上面问问大D要不要和你换一换。“   “那还是算了吧。“杨格摇了摇头,又补充道:”唉,我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你要让大姊留下来了。“   如果霜星在这里,她肯定受不了这种等待,杨格还算是了解霜星的性格,至少他觉得陈默肯定也想到了这点。   “这倒没错。”陈默没有反驳。   “所以你真这样想?“杨格惊讶的问。   “是啊。“   “……大姊有时候是挺难应付的。”杨格忽然说,他蹲下身,看着陈默从包里掏出香烟,杨格摆了摆手,他不会抽烟。   “不过我感觉大姊她现在变得和以前好像有点不一样,我说不上来,从塔露拉他们离开以后,大姊她要考虑的事情就变得多了起来,前几天她还在问我们,队伍里感染者的生活情况,以前大姊从来没提起过这些。”   “没提起,不代表不知道,也许她心里想过,没对你们说。”   “是这样吗?”杨格问。   “这你得去问她。”   “呼,那我可不敢。”杨格摇了摇头:“现在的大姊也挺好的,不如说有点像是塔露拉了,我们还是有点担心,大姊她现在总是一个人撑着,也没怎么对我们提起过,我们是帮不上忙,可被大姊甩在身后,看着她走在前面还是放心不下。”   陈默埋下头点燃香烟。 &+【)'  “是放心不下还是怕自己跟不上她的脚步?”陈默问,杨格愣了愣,看着他将香烟夹在指尖,轻轻吐出一口烟气:“我不了解你们,也不了解霜星,不过我知道,如果不想被甩下,人就得靠自己追上去。“   “怎么追?“   “别问我,问你自己。“陈默理所当然的回答。   杨格神色怪异,盯着他看了好几秒。   “你觉不觉得,你说话有时候挺让人听不懂的。”   “听不懂是好事。”   “又来了。”   杨格叹了口气,他觉得陈默一定是故意的。   “之前大家都在问起关于你的事,我们从纠察队的据点回来后,你就没来参加过会议了,大姊虽然没有提起,不过看的出来,她也在想这事。”   陈默刚想回答,敲门的声音却在这时响起。   进门的是一个让陈默有些意外的熟人,他站在大D身旁,一副乌萨斯工人的打扮,看上去像是刚从工厂下工的年轻人。   陈默望过去时,对方那张年轻的脸上露出笑容。   “我们又见面了,先生,看样子你已经找到了想找的那个人。”   他打量着陈默,又将目光放在后面的雪怪身上,大D关上房门,陈默握住了他伸出的手。   “上次合作很顺利,所以我希望这次也能和上次一样。“   “当然,但我不敢向您保证,除非您能告诉我您这次需要什么?“   双手分开,对方的笑容平淡下去,陈默掐灭手里的香烟。   “你应该看的出我们的身份。“   “感染者?”   “对。”   ”我的同伴最近听说,第四集团军的驻地城市前段时间有了动静,他们派出了一支先遣队,似乎也是为了一群感染者。“   “如果你们消息再准确一点,就会知道那群感染者被称作游击队,事实上他们还有一个更引入瞩目的称呼,叫做感染者之盾。”   ps:是不是好久没写陈氏日记了? 第二十三章 那之后……(二)   舒拉茨堡,工业区外环   12月30日   感染者之盾,或者说“盾“,这是雪原上的人对游击队的称呼,从他们出现至今,但凡与雪原上的感染者扯上点关系,总能或多或少知道点关于他们的事。   对面工人打扮的感染者露出稍显意外与好奇的表情,他凝视着陈默。   “您认识盾?”他问。   “这对我们之间的合作有什么影响?”陈默反问。   “没有,只是出于个人好奇。”对方摇了摇头,又说:“您似乎并不信任我们,当然,这也能够理解,合作建立在互相信任的基础上,反过来说既然您选择了我们,考虑到这点,您也该对我们多一点信任。”   “哦?”   “说说吧,先生,这次您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不问价钱?”   “老板一直教导我们,总得先知道能不能成才好和客人商讨价钱。”   陈默回头看了一眼杨格,后者从口袋里掏出一叠折好的纸递到陈默手里,纸上是队伍里随行的几名医护人员提供的药品清单和数额。   对方接到手里,细细端详之后,轻嘶了一口气,将纸张还给陈默。   “恕我直言,先生,您想必知道这事办起来有多难,尤其是您需要的阻断剂,我不知道这座城里能不能找齐这个数量。”   “我明白乌萨斯在对感染者态度上的严苛程度,再则这座城体量有限,但换一种话来说,类似舒拉茨堡这种不受重视,地处偏远,经济相对落后的城市才最容易搞到感染者需要的药品。“   “您的队伍对这些的需求很迫切?“   “城市外的感染者都对这些迫切,同理还有食物,燃料,他们需要任何能让他们活着度过这个冬天的物资。“   陈默说,又问:“你们能不能搞到这些?”   “一切事物都有它的价值,只要价钱合适,我们能搞到任何您需要的东西,哪怕是乌萨斯的军用载具。”对方回答:“不过,问题的关键在于,您是否能够支付得起这笔酬劳。”   他盯着陈默的眼睛,又将目光放在两名雪怪身上,带着些许审视。   “那么,请问您打算用什么方式来交换这些东西呢,先生。”   “事实上,我现在并没有任何可以用来和你们交换的东西,也就是说我暂时无法向你们支付这笔酬劳。”   对方脸色略微诧异,点了点头。   “您可以继续……”   “你们能够在乌萨斯弄出一套属于自己的交易网络并蔓延至今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情报体系,那么你们也应该明白感染者之盾在雪原感染者群体中的意义。”   “您能够为他们做决定?”   “这要看你们是否决定要信任一群感染者。”陈默说。   对方思考了几秒,最终缓缓摇头。   “您要知道乌萨斯很大,这个国家生活着有数不胜数的感染者,而您口中的感染者之盾虽然名头稍显,但也不过是感染者中的一员,假如您换做是我,是否愿意为了一个无法确定的许诺而失去一笔价值高昂的物资。”   “如果您指的只是这个价码,虽然遗憾,但我们的合作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先生。“   对方遗憾的说,又补充道。   ”我个人认为,您应该明白这些才对。“   “总得试一试。“   陈默叹了口气。   “您需要的其实远不止是那些药品,我可以这么认为吗,先生?“对方忽然问:“其实来之前我的老板特意嘱咐过我,他说无论您需要什么,我们都可以为您提供,但我们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舒拉茨堡郊外,夜   朋友,一个廉价又昂贵的称呼,但坎诺特却总是喜欢将见到任何人称呼为朋友。   “联系上霜星了吗?”   远处的舒拉茨堡在夜里灯火通明,陈默看着走过来的杨格。   “大D已经过去了。“杨格回答:”不出意外他找到大姊他们以后,明天就能带着人回来。“   “那就好。“   杨格欲言又止,他想问些什么,又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   “问吧,我知道你有话想问我,别憋在心里。”   “我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就是,陈默,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你和那些人离开再回来之后,你们说了些什么,他们真就这么轻易答应和我们合作了还没要任何报酬。”   杨格说,他们看着陈默和那个人谈论,之后他们离开了一段时间,再回来陈默就告诉他们已经商讨好了。   这让雪怪们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没做,这件事就已经决定了,虽然不坏,但他们还是有些不放心。   “其实不是没要报酬,只是有些报酬,不一定非要看到才能算数,实际上,我认为我们支付给他们的报酬远远超出了这些药品的价值。”   “那是什么?”   “一个可能。”   “可能。”   “可能,如果塔露拉和你们今后真能改变感染者在乌萨斯的处境,或者说如果你们能够成事,那么他们今天的付出就能获得远超出现在的价值。”   “你可不要骗我,陈默,我记得那人明明说,他们瞧不上我们。”   “那是之前。”   “有什么区别?”杨格问。“你就走了一会儿,还不到半天,他们就改了主义,你还不如告诉我你对他们施了什么法术让我觉得可信些。”   “嗯,我是对他们施了法术。”   “啊?”   杨格愣了愣,看着说出这句话的陈默,但陈默却一脸平静。   “你不信?”陈默问:“其实你不信也正常,不过我没骗你,我的确对他们的老板施了法。“   ——————   面前带着一个古怪头盔的人知我称呼叫做坎诺特,不过他却让陈默想起了另一个不怎么以真面目示人的家伙。   似乎想他们这种神神秘秘的人,都喜欢用这种方式来掩盖自己。   “早上好,中午好,以及晚上好,我的朋友。”   他对陈默张开手:“我很早之前就想见您一面了,之前您来乌萨斯那次,我刚好去了其他地方,很遗憾错过了和您的见面,不过一听到您再次来到乌萨斯的消息,我就急忙赶了过来,在雪原的城市里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和您见面的机会。”   “怎么说?”   “坎诺特,您可以这么称呼我。”坎诺特回答:“不过我现在该如何称呼您呢,先生,是萨卡兹的将军还是维多利亚人口中的屠夫?”   有过那么一刻,在听到他嘴里这番话的时候,陈默想过动手,但陈默很快放弃了这个想法,面前这个自称坎诺特的人了解他,似乎也是专门为他而来,或者说就像对方口中说的,他一直在北地等待着陈默消息。   或许从陈默第一次和暗鼠接触时,就已经进入了对方的目光之中。   “我还以为您会选择动手,抱歉,我不得不采取些应急措施,毕竟以您的名声,我还是得小心一点为好。”   对方说,陈默看着他拿出一个小型通讯器,又重新放回包里。   “你现在拿出来,就不怕我在等你这么做了之后动手。”   “如果您真会这么做的话,也不会为了一群无处可去得染病感染者而来到舒拉茨堡了,陈先生。”坎诺特说:“您的来意我们已经清楚了,我可以很确信的回答您,我们能够为您提供那批货物。“   “那么,我需要付出什么?“   “什么也不用付出。“坎诺特摇了摇头:”不如说您接受了我们的这次合作,和你结识,对我们而言就已经有了足够的价值。“   “原因?“   “如果我不说原因,您是否会拒绝?“坎诺特问。   陈默没有回答。   答案不言而喻,即使坎诺特不说原因,以队伍现在状态,陈默也很难拒绝这笔物资,只是他不放心,或者说他不觉得这世上有什么白来的好意。   “没错,一群朝不保夕的感染者的确不值这个价码,哪怕他们是感染者之盾,不过有您在就不同了,陈先生,无论是在卡兹戴尔还是哥伦比亚,以您一个人的价值就足以比拟一座大型移动城市,甚至犹有过之。“   坎诺特平静的说:”您应该明白我这些话的意思,想取您性命的人,还是愿意为您支付这笔报酬的人,我相信肯定不在少数。“   “所以……“   “但我不明白的是您为何会来到雪原,还和一群感染者混迹在一起。“他问:”说老实话,我实在不明白这对您有何好处,又是什么趋使您为了一群感染者而奔波,为了弄明白这个问题,我这段时日一直停留在雪原等待您再次出现。“   ——————   那是陈默第一次见到霜星露出笑容。   很少见的笑容,像是一个平常的乌萨斯少女,她本就是个少女,可落在那场平日冰冷的脸上却反而给了人一种惊艳的错觉。   他们来的很急,不然不会显得风尘仆仆。   霜星带着战士们,远远的就看到杨格在朝他们招手,在他身旁站着陈默,身后停着一辆汽车,陈默旁边站着一个陌生男人,头上带着古怪的头盔。   “我听大D说你们在城市里拿到药品了?不过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这才几天,我甚至都没敢太去想这件事。“   霜星这么说,看的出来她很意外,以至于平时里冷淡的语气都因此出现了可见的波动。   她依然披着那身雪怪的斗篷。   那头白发是和雪地同样的颜色。   “药品在车里,同时还有几名医生,他们会暂时同我们一起回去为病人处理伤势,我知道队伍里的医生其实大多没有接受过更专业的培训。“   陈默回答,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坎诺特:”他是坎诺特,我们的合作者,这是霜星,队伍现在的领袖之一。“   “你好,霜星小姐,初次见面,没想到原来你们的领袖居然会是一位如此年轻的小姐。“   坎诺特伸出手。   霜星握住了他的手掌、   “你好,很感谢你们能为我们提供帮助。”   “不用谢,但我得纠正您一点,这不是帮助,而是合作,我希望今后我们能有更多的合作,而这次会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我同样这么希望。“   霜星收回手。   “那么,陈先生告诉您这笔货物的佣金了吗,考虑到你们现在无法支付这笔酬劳,所以陈先生和我的商议的结果是,我们可以暂时将支付日期延后,期限是两年,担保人则是陈先生和我,有问题吗?“   “两年够了,我需要签字吗?“   “不用,陈先生已经签署了协议,不过考虑到您才是队伍的领袖,陈先生希望由我来当面告诉您这件事。“   霜星侧头看了陈默一眼,陈默点了点头   她收回视线。   “谢谢。“   如果塔露拉本人在这里,或许能比霜星更适合应对这种场景,霜星不太习惯这种接触方式。   “队伍现在怎么样?“   “还好,我们找到了一处废弃很久的聚居地,队伍暂时扎了营,那周围不在纠察队的巡逻范围之内。“   “但我觉得你还是更该留在营地里。“   “大D回来的太快了,不过来看看我放不下心。“霜星说,又问:“你确定这群人可靠吗?“   霜星看了一眼后面跟着他们前往队伍落脚点的坎诺特那群人。   “暂时是可靠的。“   “暂时……“   “他可以为我们提供需要的东西,虽然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但起码现在来看,算是好事。“   “也只能这样了。“   霜星还是有些不放心,不过也许就像是陈默说的,他们暂时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决定要出发的是她,不想坐以待毙的也是她,同样现在对坎诺特这群人放心不下的还是她。   霜星看着陈默,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要求太多了些。   或者就像是陈默说的,他们这群感染者,除了一条命是自己的外,又还有什么可让人好图谋的呢。   “谢谢。”霜星忽然轻声开口。“我该早点对你说的,我希望现在说还不算太晚。“   陈默顿了顿。   “不用谢我,霜星,也许这话有点伤人,但我还是得告诉你,如果塔露拉不在这里,我不可能来为你们做这些事。”   “那我算是欠了她的一次。”   “她可能不会这么认为,我猜她肯定不想从你口里听到这些。”陈默说。   霜星犹豫了一下,没有反驳。   “她的话,没错。“   ps:如果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第二十四章 那之后……(三)   【1月2日   晖洁:   接着我们上次说的事,我在乌萨斯冻原上找到了塔露拉的下落,她和一群感染者在一起,他们建立起了一个组织,同样聚集了一批感染者战士,说起来你可能不太信,她现在已经成为了那些感染者们的领袖。   一群叫做游击队的战士,他们在乌萨斯北方雪原的感染者里颇有名头,从他们身上我看到了乌萨斯军队的影子,带领他们的是一只温迪戈,即使是在卡兹戴尔,也早已没有了纯正血统的温迪戈,但我却在雪原上遇到了一只。   我和他有过短暂的交谈,还算愉快的交谈,至少没有起任何冲突。   游击队们之前打退了乌萨斯第四集团军的岗哨驻军,为了避免被附近的纠察队和第四集团先遣队围剿【@#   我没有跟上去。   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我正随着队伍往南方迁徙,再过几天就能越过索拉沃尔河,抵达和游击队们约定好的会合地点。   这一路上发生了一些麻烦,队伍被暴雪困在了路上,又失去了和游击队的联系,暂时带领队伍的是一名卡特斯感染者战士,叫做霜星。   她是一名不错的战士,虽然看起来冷漠了些,但人不坏,有些理想主义却能客观的看待现实。   队伍里有人带着所剩不多的食物悄悄离开了营地,后来又有一批感染者染上了炎症,炎症引发了感染病情恶化,我想,你应该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所以我们暂时停留了下来,打算进到最近的移动城市弄些药品,虽然我们心里清楚,即使弄来了药物,以队伍的医疗条件也很难彻底治愈病人的病情,但这不意味着霜星就会放弃他们。   她的确是个正直的人,尽管现在还有些稚嫩,但若是成长起来,未必不能独当一面。   在城市里,我遇到了一名叫做坎诺特的古怪商人。   这个人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古怪,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是乌萨斯帝国的人,至少从他愿意和感染者合作这点来看,他们并不排斥感染者。   我们从他们手里得到了一些药品,暂时缓解了队伍的伤病情况,之后应当要顺利一些,我也得做好准备,在塔露拉和游击队回来前,提前将营地得状况稳定下来,不过这些事光靠我一人可办不到。   晖洁,我想告诉你的是,塔露拉已经找到了他的理想,她也有了自己的事业和想做的事,虽然难免会让人感到失望,可我们应该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我想你心里和我一样同样为这事感到担忧,因为我们都知道乌萨斯对待感染者的态度,也明白如果塔露拉继续走下去,以后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可小塔是不会停下的,我明白这点,我也明白在这里,她的理想正在生根发芽,她为这些付出了太多,以至于以后,她已经将这看成了自己的使命。   她长大了,不再是需要人来保护的孩子,她也有了新的朋友,有了自己想做的事,这些都不容易,她是不会就这么放弃的,也许我们都会为这样的小塔而感到陌生,因为这片大地总是叫好人受尽磨难。   好事不易,被人所不认同的好事更加艰难。   晖洁,我本该在找到塔露拉明白这一切后选择离开。   可我放心不下,至少现在放心不下,如果是你,或许也会和我做出相同的选择,因为我很明白,以他们现在的状况今后要经历多少坎坷,也许塔露拉已经做好了准备,也许小塔觉得她能面对这些。   但是在确认他们能稳定下来前,我还不能离开。   我得留在这里。   老实说我有点想你和小默了,我想看着那孩子长大成人,我本该守在你们母女身旁,晖洁,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可我更不希望,有朝一日当我们在龙门再听闻塔露拉的消息时,我和你都会后悔当初我们什么也做过,我不希望,你心里为此留下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我也不希望,有一天我会为此而失去你。   我托了坎诺特的人将这封信寄回龙门,假使你能看到这封信,那时塔露拉也应该回来了。   还有,新年快乐,小默的母亲,也替我这个不称职的丈夫和父亲将这句话转达给我们的女儿。】   ——————   思念有时不可避免的使人变得软弱。   陈默很早以前就明白这个道理。   但陈默也明白,假使一个人心里没有寄托,那他就同样没有任何底线,这样的人虽然活着可事实上,这样的活法和死了没多少区别。   人都该有一些念想。   一些不切实际,又或者期望的念想,好告诉自己,自己今后该如何走下去,又告诉自己,自己还有顾虑,不该这么容易就放弃。   雪原很冷,确实很冷,冷的让身上的旧伤从未停止过疼痛,当夜晚气温骤降,即使燃起篝火,但陈默依然能感觉到身上伤痕发作是带来的刺疼感,仿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他以前究竟做过些什么。   他折好信纸,将手放在篝火上,忍不住轻声捂嘴咳嗽了几声,再抬起手时,掌心是刺眼的猩红。   最近源石发作的频率降低了不少,但陈默知道这不是好事,他开始咳血了,除非他能找一个地方,不再顾虑重重的去思考,也不再去使用法术,安心养伤,否则他这具身体内正在发生的变化迟早会将他拖垮。   过往的事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以往陈默不相信油尽灯枯这个说法,但这段时日以来,他越发觉得力不从心。   陈默明白,像他这种人,心机太重,杀气太大,过去太杂,这样的人一般是活不长久的,也很容易被世事绊住脚步,永远得不到安稳的那天。   好在陈默也没想过安稳。   他从不是个真正的恶人,以至于他也没有那种恶人该有的气魄,只是世事往往在推着陈默往前走,回过头来,很多事就已然发生。   也许爱国者说的没错,如果一切尘埃落定,像他们这种人都该死,都是罪有因得,但陈默还不敢死。   他从不否定自己是个该死的人,也不否定自己手染鲜血,不配得到好下场,但在确认塔露拉,不如说在确认陈和小默往后能够安稳的活下去前,陈默还不敢死。   塔露拉是陈最后的牵挂,同样是陈心里永远留下的遗憾,她想弥补,陈默不愿意让陈这么做,她不愿意让陈来受这种苦,他同样不愿意塔露拉倒在这条路上,至少在他活着时,他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比起自己,如果今后小默问起母亲在哪里时,陈默该如何回答,回答小默母亲去找小塔去了,因为父亲什么也没有做过,所以失去了母亲。   陈是不可能放弃塔露拉的,哪怕她嘴上这么说,她也一定会为了亏欠和愧疚去弥补,塔露拉也不可能放弃自己的理想,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想过要回龙门,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她早已经无处可去。   陈默迟迟不敢告诉塔露拉自己和陈的事,因为陈默心里明白,这是小塔还能心安理得让他留下的唯一借口,如果他告诉了塔露拉,也许他们之间就真的什么也不再剩下了。   兴许这样也好,也许陈心里也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塔露拉,陈没法平稳,她会不会觉得是自己抢走了小塔的东西,小塔又会不会觉得,自己不该再从陈身边夺走她的人生。   如果陈不在了,陈默能给小默一个安稳长大的环境吗。   陈默知道,他给不了,他最好的做法就是将小默留在龙门,在失去了母亲后再次失去父亲。   陈默不敢去想象那种未来,因为不管是他还是陈,他们都明白那种未来的模样。   陈不会让小默变成自己曾经的模样,所以,即使自己不在了,陈也能好好活下去,哪怕只是为了小默。   他,小塔,陈,他们的命运在孤儿院时或许就已经交织在了一起,因为小塔,陈默认识了陈,也因为陈,所以陈默在卡兹戴尔回了头,后来又因为陈和小塔,陈默来到了雪原。   是陈给了陈默他曾奢望过的一切,即使在陈默心里本该是塔露拉。   世事流转,捉摸不头,阴差阳错,弄巧成拙。   回过神来,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改变。   在看到小塔的那一刻,陈默就明白了他心里的感情。   过往的喜欢还剩一点,甚至连孤儿院时的记忆也早已模糊,小塔在他心里成为了一道执念,这道执念在见到她,看到她还活着时,就已然释怀。   维系在陈默和塔露拉之间的,在陈默看来,如今更多的是小塔对陈的意义,更多的是不在于喜欢之外的复杂的感情。   好比亲人,也好比旧识,塔露拉是刻在陈默心里的一道痕迹,尽管光阴流转,白驹过隙,尽管风吹雨打,日晒雨淋,可对陈默而言,她依然留在自己心里。   坎诺特带来的医生让营地内的感染者病情得到了救治,他们也在尝试和教导这些感染者如何来缓解自己身上的病情,但营地内的医疗条件真的太差了,差到很多病人,其实真正需要的并不是治疗发热的退烧药,也不是源石阻断剂。   他们第一时间需要的是进行静脉注射,为羸弱的身体提供足以撑过手术的养分。   他们无法再继续奔波了,否则即使这次能活着,之后的路程也会要了他们的命。   霜星对此有些庆幸,庆幸的是陈默同时还带回了医生,否则即使他们有了药品,也只能看着这些人死去,但同样,当坎诺特带来的医生提起这些事,她也变得更为忧心。   优心没有消息的游击队,忧心他们今后会不会遇到更多这种事。   尤其是当那些尽过手术之后捡回一条命的普通感染者,他们虚弱的拉着霜星的手,问她自己是不是还能活下来,他们说自己不想死。   那双眼睛里满是对活着的渴望。   霜星束手无策,看起来好像一个被遗弃在雪地里的孩子,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   爱国者将她保护的很好,爱国者教了她许多道理,将她培养成了合格坚韧的战士,她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成熟,可有的道理只能她自己去想,去面对,一些道理,从别人口中听来总不如自己亲身经历。   游击队拯救感染者将他们培养成战士,那是游击队过去在雪原保持活力的方式,而现在他们却得带着这些感染者一起行动。   过去发生这些事时,霜星已经习惯了爱国者和医疗兵们的处理方式,她也见过同样的事在过去发生,那时的她不觉得有什么,她觉得自己见惯了生死,应该不会为这些事而犹豫不决才对。   可现在看来不是这样。   当她来承载这份期望时,霜星才明白她开不了口。   她不想欺骗这些感染者,同样也不希望他们放弃希望。   也许以前的霜星不会这么想,因为她是战士,她所要做的只是保护营地,应对敌人,她要思考的是如何打垮纠察队并收集更多的物资。   感染者不该奢求更多,因为谁也不敢向他们保证,他们应该明白自己的命运,因为在雪原上他们朝不保夕。   可并不是所有的感染者都有勇气去迎接自己的死亡,也许他们明白这些道理,但当死亡来临的那一刻,生命的本能是活下去,尽管活下去意味着要承受更多的苦难,尽管活着这件事本身也许并不是那么美好。   但活着是没错的。   他们没做过什么恶事,他们凭什么要接受这样的命运,难道活着也是一件错事,难道怕死对他们而言是错的吗?   从来没有这个道理。   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霜星不想欺骗他们,可她同样不敢承诺,那一刻的霜星仿佛终于明白了这片大地的重量,那沉重压在年轻的卡斯特战士肩上,让她觉得开口是那样的困难。   这片大地的不公发生在眼前,这片大地的不公和他们对活着的渴望让霜星难以平静。   她早该明白这些。   不该是这样。   可我们又能做些什么?   我们在带着他们送死,仅凭我们,真的能改变这个乌萨斯吗?如果我们什么也不去做,就只能看着这样的事一遍又一遍发生。   但我们,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理想忽然变得模糊不清,或许从一开始,它就是模糊不清的。   她心里忽然涌现了许多疑问,那些疑问没人能告诉她答案。   但她最终还是开了口,对那些感染者们说出了一个连她自己也不怎么相信的谎言。   ps:陈先生早已经不是个只会打打杀杀的战士了。 第二十五章 那之后……(四)一事无成   陈默看着在霜星话语下逐渐安心下来的感染者,陈默想,也许他们心里也明白霜星不过是在安慰他们。   一个虚假的希望,可即使是虚假的,依然令人忍不住想要去抓在手里。   陈默明白这个道理,好比是在卡兹戴尔时,聚拢在巴别塔麾下的那些萨卡兹,他们其实并不在乎特蕾西亚的理念,只是他们难免有所期望,因为除此以外,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还该去相信谁,去为了什么而活着。   人总得需要一个目的。   但对于霜星而言,她又是否能够明白自己说出的谎言意味着什么,又或者,她不过是想要自己心安理得所以随口就说出了这些。   这两者的区别在于,前者带着某种责任,而后者陈默习以为常。   1月4日   索拉沃尔河附近10公里处,雪地荒野   感染者临时营地   车辆正在准备出发,随同坎诺特那批人离去的还是营地内病情严重的感染者,医护人员和战士们小心翼翼的将病人们移到雪地车上,几名病人的朋友或者亲属正在做着告别。   “别担心,瓦托夫,我这是去养病又不是上刑场,你该为我感到高兴才对啊,而且阿丽娜组长说了,等病好之后就会派人接我们回来,我以前可从来不敢想自己还有这个待遇。”   一名感染者躺在担架上,拍着另一名感染者的肩膀。   “小艾什他们就托你照顾了,我知道你一直想成为一名战士,只是你胆子小了点,上了战场可能站都站不稳就没了命,我还是希望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你还活着,瓦托夫。”   名叫瓦托夫的感染者拍开了他的手。   “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帕维尔,你胆子也没比我大多少。“   “我又没想过要当战士。“   他一直以为雪原上的天空暗淡又阴郁,多日不见的阳光洒在雪地上,仿佛融化了积雪,连雪原都升起了一股暖意。   “天气真好啊,我们多久没有见过这种好天气了。“   他轻声感叹着,伸手挡住刺眼的阳光,阳光从指缝流过,能活下来的感觉,在染上发热症意识模糊不清时,他就觉得自己这次该死了。   可他不想死,他想活下去,哪怕活着没什么好事,但他还是想活着,他舍不得失去,舍不得就这样离开这个世间。   “我是一定要回来的,瓦托夫,等病好之后我就回来找你们,虽然我说你胆小,但我知道,你一定能成为一名战士。“   他抬起手。   阳光下,瓦托夫愣了愣,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   “你……唉,那你瞧好了吧。“   “那时见。“   “那时见。“   阿丽娜望着正在分别的感染者们,直到最后一人被转移到车上,她才轻松了口气。   “阿丽娜小姐,还记得我吗?“   一个声音这时在耳边响起,坎诺特不知何时站在阿丽娜身旁,和他同样望着车队的方向。   “坎诺特先生,啊,我还没来及的向您道谢。“阿丽娜转头看着一旁的坎诺特,急忙说。”非常感谢您的帮助,多亏了你们,我们才能安置好生病的人。“   “不用道谢,阿丽娜小姐,这不过是说好的合作中的一环,我们并不是无偿为你们提供这些帮助。“坎诺特摇了摇头。   “虽说是这样,但你们能够帮助感染者,就已经很让我们感激了。“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感染者有什么不同?”   “这……”   “在我看来,感染者和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同,阿丽娜小姐,不论是感染者还是普通人,乌萨斯人还是炎国人,在我们眼里只有客人。”坎诺特说:‘这两天待在这里,我也听到了不少来自阿丽娜小姐您教育小组的理念,我很认同,同样我也认为您应该也明白这个道理不是吗?“   “是的。“   阿丽娜点了点头。   “我很期待你们今后的发展,阿丽娜小姐,遗憾的是这次没能见到你们其他两位领袖,请替我转达我的问候,我相信你们能做的更好,我也相信你们今后的规模会越来越大,我们以后合作的机会会非常多。“   “谢谢。坎诺特先生。“   ”不用谢,病人们都转移妥善了吗?“   “嗯。”阿丽娜点头说:“那之后就拜托你们。“   “既然如此,那我们差不多也该出发了。“坎诺特微微躬身向阿丽娜告别:”那么,有缘再会,阿丽娜小姐,希望我们再见时,您已明悟自己脚下道路的方向。“   阿丽娜看着古怪的商人走进雪地里,登上其中一辆雪地车,汽车缓缓出发,带着队伍里的病人离开视线,直到完全消失在远处。   同样和她有相同举动的不止是她一人。   阿丽娜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她没想过有朝一日还有人愿意接纳感染者,并愿意为他们提供疗伤的地方,也许他们同样奢望过这些,可这些却忽然在今天变成了现实。   那些感染者的眼里终于有了光彩,那是对未来的期待,好似他们觉得自己今后的生活终于有了一点光亮,一点能清晰看到和摸到的光亮。   阿丽娜说不出那种感觉,她想,那大概就是塔露拉一直希望的。   让感染者重拾对活着的信心,首先要让他们明白,自己能够活着,而不是在生病受伤时只能等死,要让他们明白生命的意义,首先要让他们的生命拥有价值。   “阿丽娜。”   霜星的声音让阿丽娜回过神,霜星站在阿丽娜身旁,她似乎是刚过来,望着车队离开的方向,视线又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霜星小姐,有什么事吗?”   “说了不用那么称呼,叫霜星就行。”霜星说:“这段时间以来麻烦你了,我知道你一直在带领大家自发照顾生病的感染者。“   “用不着向我道谢,战士们保护营地已经很劳累了,让战士们少一些负担,我只是做了自己能做的。“   “但不管怎么说,还是多亏了你,陈默向我推荐你的时候,我本来还没什么信心,现在看来,是我看走眼。“   阿丽娜没想到霜星会这么说,她迟疑了一下,终于开口。   “感觉霜星小姐变了些呢?“   “怎么说?“   “啊,以前塔露拉经常和我提起你的事,从她的描述里,我一直觉得你可能有点难以接触,塔露拉说你有点傲气,不过我现在却不这么觉得。“   “那她肯定还告诉你,我不仅傲气而且还蛮不讲理,咄咄逼人,冷淡执拗。“霜星说着,轻轻翘起嘴角。   阿丽娜愣了愣,在看到霜星的笑容后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我可以保证,塔露拉可从来没有这样说过哦。”   “那还真是让我有些意外。”霜星说:“但就算她这么说过,我也不否认,过去我的一些想法的确太可笑了些。”   阿丽娜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你刚才问我是有什么事吗?“   “对了,差点忘了,我在找陈默,到处都没看到他,我们准备商讨越过索拉沃尔河后的计划,现在总算是轻松下来,战士们都不希望他再缺席。“霜星问:“你没看到他人吗?“   阿丽娜摇了摇头。   “没有,今天一整天我都没看到过他,他没和你们在一起?“   “我以为你会知道他去了哪儿,毕竟队伍里就你和他的关系要好些。“   ————————   营地外围。   车队缓缓靠近,车窗内,坎诺特看到了那个等在树下的身影,望着停下的雪地车,坎诺特从车上下来,向着那个身影走去。   陈默掐灭了手里的香烟。   “特地在这里等我,避开了营地内的人,看来我们还有什么需要单独商量的事情?陈先生。“   坎诺特的语气里没有多少意外,他的目光落在陈默插在雪地里的武器上,头盔遮住了古怪商人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知道我会在这里等你。“陈默问,又补充道。“那你也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等你?”   “当然,事实上就算您不在,我也准备找一个合适的时间来解答您的这些问题,毕竟合作应该建立在互相信任的基础上,而我们双方都需要一个能让我们彼此互相信任的答案。”   坎诺特平静的回答道,摊开手:“请讲吧,陈先生,不必担心我会用避重就轻的话语来搪塞您,您应当能分辨出是真是假。“   “你倒是聪明。“   “哈哈哈,我更愿意认为这是识趣,因为谎言对您这种人没有任何意义不是吗?“   戴着铁桶头的男人发出几声因头盔遮挡而显得沉闷的笑声后短暂的沉默了。   厚重头盔后的眼睛凝视着面前这位在萨卡兹和卡兹戴尔声明狼狈的屠夫,即使他现在孤生一人,看起来势单力薄,但他过去做下的那些事还是让坎诺特不得不谨慎对待。   谁也不确定,他是否会在现在拔刀,而坎诺特能够确认的是,一旦他选择动手,他们必定只有一个下场。   区区一群感染者的处境,还不至于牵绊住这种人物的脚步,死在他手里的人,远远要比想象中的还要多。   “请您理解,我不是有意要绕着圈子说话的,只是在这片大地上,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不加修饰的实话。”   坎诺特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我承认。”   “但您并不需要这些,对吗?”坎诺特说:“您行走在荒地之上。穿行在泰拉诸国之间,曾是哥伦比亚最顶尖安保公司黑钢的雇员,又亲身参与进卡兹戴尔和维多利亚残酷的权力斗争,您应该明白我说的是事实。”   “在哥伦比亚的拓荒地,那些感染者和穷苦之人挣扎在干旱匪徒与可怖野兽之间,他们用血肉换取泰拉最开明国度里做人的尊严,但尸骨之下的黄金却铸造了一个名为哥伦比亚的怪物。”   “至于维多利亚人,他们迂腐守旧,他们的贵族贪婪丑陋,他们的财富和力量只会服务于那些达官贵人,而对自己人民穷困潦倒的生活视而不见。坎诺特缓声说:”在他们眼里,感染者和人民是阴谋的道具,是刺向政敌的匕首,唯独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坎诺特望着沉默不言的萨卡兹屠夫。   “在这所谓泰拉最强盛国家中,我甚至看不到半点文明进步的痕迹,只有阴谋争斗,权衡利弊,贪婪腐朽,自私冷酷。“坎诺特说:”而我相信,您比我更清楚这些,您亲手将那只阿斯兰推上王座,成为权力争斗中的利剑,却因为一个又一个阴谋和政治勾当而被弃之弊履,唯独那位年轻的君王在宏伟的宫廷内仍由她所谓忠心的臣子摆布。“   维娜……   陈默脑海里忽然涌起了许多记忆,那些记忆的片段宛如碎片从他的脑海内流逝。   他想起了离开维多利亚的那个雨夜。   她也想起了当时维纳望着自己的眼神,她没能开口说出的话语。   陈默将维娜留在了维多利亚,他从没问起过维娜的想法,也许他的确在权衡利弊,他冷酷自私,他觉得维娜应该留在属于她的国家,因为她无法承担维娜的期许,无法给她任何回应。   因为维娜身上承载着的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期望。   可这难道和在卡兹戴尔时,自己知道特蕾西亚的想法如出一辙吗。   他毕竟没有问起过,也没有亲口从维娜口中听到过答案,但即使他回答了,自己又该带她走吗,去哪儿呢?   这片大地上好像没有他和那姑娘能去的地方,维娜又是否会为自己身上的责任而感到愧疚,因陀罗和格拉斯哥帮,那些曾相信她的人,又该何去何从,至此永远流亡,好比二十年前曾在龙门发生过的事。   陈默没能反驳。   他只是抬手抽出了插在刀鞘内的重刀。锋利的银色刀身反射着耀眼阳光,刀身上的裂痕清晰可见。   后方的车上注视着这一幕有人想赶过来,坎诺特抬起手,那些人的脚步停了下来。   陈默望了那边一眼,眼神冷漠下来。   “我需要一个解释。“   “如果我给不出您解释,您是否就要在这里取走我和这些人的性命?“   “你认为我会为了一群感染者的死活而放任你这么一个可疑的人离开。“   “那您又何必选在远离营地的地方和我见面?“坎诺特淡淡回答:”作为一名荒地商人,我和不少地方的贵族有过很多交流,同样我也去过很多地方,我知道他们中一些人对您的评价,陈先生,这是我选择和您合作最主要的理由,我也相信,能被萨卡兹的君主,那位理想且高尚的女士看中的人,必然不会真的是一个满身恶行的人,尽管别人不知道,但我却多少了解一些,您曾在卡兹戴尔的作为。“   “老实说,我很钦佩您对萨卡兹所作的事迹,哪怕到最后您的下场不如人意,我想,您应该早有准备,然而明知如此,您还是没有因此而选择回头,正应如此,您才让我钦佩。“   坎诺特望着陈默手中伤痕累累的剑刃,好似印证了面前这个满身伤痕的人,他的过去如此辉煌沉重,他的现在却默默无闻。   “几年前,一位萨米雪祀悲痛高呼终结之日依然来临,哥伦比亚人甚至不相信萨米人的警告。“坎诺特温声说:”哥伦比亚人说那个雪祀疯了,但他们又如何判断呢,哥伦比亚人对萨米人直面的疯狂黑暗一无所知,对萨米人的漫长抗争一无所知。“   坎诺特的声音缓缓变大了了一些,他张开手。   “疯狂的是这片大地……不,是这个世界即将面对的真相。“他说:”伊比利亚人的黄金舰队早已沉寂,阿戈尔甚至成为了历史,无从问津。“   “潜伏在极北冰原的阴影,吞噬广袤深海的黑暗,更别提那些埋藏在大地之下的古老灾祸,我们真的了解自己生活的这片土地吗?我们真的是这片土地上的主宰吗?“   “天灾肆虐,源石丛生。“   陈默握着重刀的手微微松开了些,面前的坎诺特现在看起来宛如一名虔诚的传教士,他缓缓将张开的手指握紧。   陈默想起了曾在黑钢执行过的那次任务,那次关于探索者号的任务,那名手持宽大利刃的赏金猎人,还有那些仿佛被某种生物寄生的船员,她告诉陈默,那是海嗣。   凯尔希曾说,这片大地上潜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真相,她说萨卡兹曾被视为那种灾祸的继承人,这是卡兹戴尔苦难的来源。   陈默垂下目光望着自己的手掌,他又想起了魏彦吾曾说过的那些过去,是否也在说明,他本身也是这些灾祸中的一员。   “非常可惜,非常可惜,陈先生。“坎诺特望着陈默微微摇头:”大地之上的人依然生活在封闭的孤岛里,忙着用石头和棍棒互相征伐,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我们必须让变革来的更快一些。“   “我怎么信你?在我眼里,你更像是个宣扬着末日将至的疯狂传教士,不,你本身看起来就透着古怪,你和你的人。“   坎诺特看着陈默,他们的视线对视着,最终陈默重新将重刀插回了刀鞘。   “感谢您的理解,那么,我是否可以认为,您已经决定要和我们合作了呢?“坎诺特说,又问:”我非常期待您的加入。“   “暗鼠是你们的人?“陈默问。   坎诺特没想到陈默会忽然这么问,他愣了愣。   “算是吧,我向很多人,很多组织提供过帮助,维多利亚的锈锤,萨米的独眼巨人们,萨尔贡的神秘学者,萨米的雪祀,暗鼠也是其中之一。”坎诺特回答:“那些尝试改变现状的群体,甚至包括那些看到大夏将倾,想要逃命,想要拯救自己的人,不管是感染者还是普通人,总得有人来做点什么。”   “可惜的是,在这片大地上,尚没有一个组织能够给出解决问题的答案,卡兹戴尔那位女士虽然做的很好,让人欣慰,但受限于萨卡兹的身份和她的国家,她当下暂时被困在了卡兹戴尔。”   他平静的说,又转过话语。   “但至少我们能一起找出一个方向,无论好坏,我们至少得试试。“他说:”而我认为,维系着卡兹戴尔和维多利亚的您能够带来更多的可能性,我非常相信,您会为我们带来一个契机,引擎需要先发动起来,然后才可以奢侈的去谈论方向。“   “……你找错人了。“   陈默拿起插在地上的刀鞘,他转过身朝着营地的方向走去,坎诺特凝视着他的背影。   “即使你说的都是真的,这些话也许别人会信,但我不能,我也成不了你们中的一员。“   他的话语传到坎诺特耳边。   “和感染者继续合作也好,终止合作也罢,你可以把主意打在这群感染者身上,至少那样,我们不会成为敌人。“   “我懂,我懂,陈先生,其实我也不指望能够立刻说服你,但这是个很好的开始,我相信总有一日,您会成为我们的一员,我非常期待那天的到来。“   哈,如果我那时还能活着的话。   陈默想,他仰起头,望着乌萨斯罕见的明媚天空。   冬羽的啼叫依稀在耳畔响起,树枝的积雪反射着晶莹阳光,又一年悄然过去了。   这片雪地埋葬了很多人的过往,也包括陈默自己。   052,你错了,这些年里,我到底还是一事无成。 第二十六章 那之后(五):接纳   陈默是一个人从营地外回来的,他回来时恰好碰到了霜星,也不能说是恰好,不然不可能他刚出现在营地的范围内就遇到了朝着这方向走来的卡特斯。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打扮,不过不见了时常挂在腰间的那根奇特法杖。   她的目光落在陈默身上,又移到他提着的刀鞘。   “要出去?”   “不,我在找你。”   “什么事?”   “接下来的会议,我希望你能一起参加。”霜星说,“不单是我,营地里的战士们也希望你能出席,有你在,他们能安心一些。”   “我应该说了……”   “那是之前。”霜星说,看着陈默的目光带着不容拒绝的味道:“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理由才决定留下来,至少你做的事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就像现在,就算你不去参加会议,可遇到什么问题大家还是会想到你,如果你是觉得怕我们之间产生分歧让战士们为难,那就在发生这些事时在来谈论这些。”   她罕见的表现的有些强硬,在陈默和霜星认识的这段时间以来,是第一次见到她露出这种态度。   那双灰色的眸子看着自己,霜星垂着手,却没有移开目光,对视了几秒之后,陈默忽然明白了缘由。   “是因为这件事?”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我在想如果没有你,靠我自己是否能解决这些问题。”霜星说,但答案她心里再清楚不过。   如果是她的话,队伍应该在遇到暴风雪时就已经出现了问题,即使不会分崩离析,下面的路也会有很多人离开或者死去。   他们艰难的在之后的路程里迁徙,能活着到达汇合地点的人能有多少,霜星甚至不去想也能知道答案,而在那之后又会有多少人离开。   恐怕更多,他们会为了食物而发生争执,会铤而走险去袭击纠察队的驻扎地,尤其是和游击队失去了联系后,他们甚至无法确定双方合适才能顺利合流。   不是她做的不够好,只是天灾加上人祸,寒冬冷酷,人心难测,一群无根浮萍的感染者,在乌萨斯的确活的不易。   但现在他们有了足够的食物,甚至生病的感染者得到了救治,天气暖和了一些,人们有了期望,还和一支奇怪的商队达成了合作,队伍脚下的路不知不觉间轻松了不少。   霜星不傻,她当然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从陈默出现的那时起,到现在,他们的路变得好走了不少,如果说过去也有这种好事,如果说去南方就会有这种好事。   霜星还没那么天真,不如说,现在在她看来,去南方可能真没有塔露拉说的那般美好,留在雪原他们至少还能勉强活下去,可去了南方,又有多少未知等着他们去面对,甚至不是靠手里的武器就能解决的问题。   答案是很多。   “以前我一直认为今后我肯定会遇到难题,我知道那些难题,比如陷入乌萨斯军队的围剿孤立无援,又比如被营地内的感染者出卖,我们无处可去,也没有援军,只能四处流浪,接纳一些同样无处可归的感染者。”   “这种生活我并不陌生,相反,我觉得自己能够面对,哪怕再坏一些也能够面对。”她说,轻叹了口气:“但我没想到自己遇到的第一个问题会是在和游击队分开之后,独自带领营地内的其他感染者撤离,没想到我遇到的最大的敌人不是乌萨斯的军队,而是我们自己。”   她也许没想过自己会这么脆弱,脆弱到连带着一群感染者撤退都办不好,脆弱到营地里出了问题之后,她甚至想不到任何解决办法。   霜星不喜欢这种感觉,不喜欢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好像是在她硬生生击碎了她原本的骄傲,让她从一个以往总是信心十足的战士渐渐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她站在营地前的雪地里,背后是营地内搭建的帐篷,积雪混合着荒芜的土地,远处有一片寂寥的树林,阳光灿烂而温暖,战士挺直着脊背,又仿佛与过去有什么不同。   她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她想要改变这些无力。   她还年轻,可感染者能又多少时间挥霍在一件事情上,答案是很少,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只能选择固步自封。   “如果你是想让我来提点你的话,我得提前说一声,我不怎么擅长教人。”陈默说。   他向来不是一位好老师,这点在黑钢被那些学员暗地里叫做没半点人情味时,陈默就明白了这点。   他没什么耐心来细细教导别人某件事情,慢慢和他们讲道理,并试图开导他们,从来没有,他也不会做什么心理辅导。   与其说是教人,他倒觉得自己误人子弟的可能性更大些,哪怕对方是感染者也是一样。   “塔露拉说你喜欢扯谎,让我在听你的话时多留点心,现在看来她说的果然没错。”霜星说。   “她这也和你说了?”   “让你很意外?”   “嗯,有一点。”   “她同样也告诉我,如果遇到问题,希望我能听听你的意见,她很信任你,说不出的信任,仿佛觉得你一定有办法帮到我们。”霜星又说:“其实刚开始时,我没怎么指望你,我看得出来,你并不怎么想和我们产生更多的交集,如果没有暴风雪那件事,你应该更情愿和我们保持这种关系直到塔露拉他们回来。”   “那时我和你们并不熟悉,我同样不能指望你们能相信我将这个营地的安危维系在我身上,即使我是塔露拉带过来的人。”   “你不否认?”   “不否认,还有在暴风雪那次,没和你提前商量这事,的确是我做的太过出格,不过我希望你能够理解。”   那次感染者带着食物离开陈默明明已经猜到甚至知道了他们的动向却没有对霜星提起,因为他正是希望这群人能离开才好避免他们接下来的行动引发不必要的意外。   换一种角度来说,他在利用这件事胁迫霜星和感染者们达到他的目的,虽然目的本身对他们而言是有利的,可这种方式,尤其是陈默后来的话语。   可以说在这件事上,他的做法的确有些出格,甚至让人觉得不近人情,霜星虽然没有提起,但看的出她不喜欢这种阴暗的算计和勾当。   “那件事不全是你的问题,如果你真是那种人,也不会告诉我你知道他们会离开。”   霜星摇了摇头,轻呼了一口气:“说起来,当时要不是你提起,等我带着雪怪离开之后才可能引发更大的问题。”   “还有这次,如果不是你去城里找到了这群愿意为我们提供帮助的人,接下来我肯定还在头疼。”霜星说,看着陈默:“就当是我们扯平了,不过我希望你以后能多和我商议一下,别在一个人做决定。”   “我尽量。”   “尽量是什么意思,我要听的可不是这种回答。”霜星的板着脸,她望了陈默一眼,眼神不善。   霜星又看着他提着刀。   “你那把武器应该不是做做样子的吧,等……”   “你要是想找我训练还是算了吧。”陈默急忙回答:“我听塔露拉提起你身手很好,她说你是顶尖的术师,我呢,不太擅长打架,肯定不是你的对手。”   霜星狐疑的看着陈默的脸。   “算了,现在不是提这个的时候。”   陈默心里松了口气。 \【_  他跟着霜星朝着营地的会议帐篷走去。   “你刚才出去,是去见了坎诺特?”霜星忽然问。   陈默脚步停了停。   霜星回过头看着略作停留的他。   “那群人有些可疑。”霜星说,没等陈默回答“你不说我也看的出来,不过他们愿意帮我们,在乌萨斯愿意和感染者扯上关系的人太少了,况且他们还愿意为我们提供物资,他们是从那里搞到那些药品的?”   “你问我这个我也不是太清楚,他们自称有自己的门路,但乌萨斯不是他们唯一一处有形迹的国家,在很多国家都有他们的身影。”   “这些也话是他说的?”   “话是这么说,到底能信多少,尚未可知。”   “可他图谋些什么?”霜星问,他和陈默并肩走在路上:“图谋感染者能帮到他们,图谋将我们这些人拿给纠察队换奖赏,光是他们提供的那些物资就远远超过了这个价值。”   “不管他们图谋什么,至少现在来看,我们和他们的合作对我们而言更有利些,起码感染者在乌萨斯有起色之前,对我们而言不是坏事。”陈默回答,又说:“在商人的行业里,有一种运营方式叫做预期投资,意思就是在富有价值的商品展现出它的潜在价值之前,先投入资源,等到之后再收获数倍以上的价值,答案究竟如何,得等到以后才知道。”   “那被他们带走的感染者?”   “你也说了,光是他们提供的物资就远超过了将感染者交给乌萨斯的价值,所以那群感染者在他们手里很安全。”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忽然这么信我?”陈默诧异的问。   霜星看了他一眼。   “我只是不能确定而已,毕竟像是这种能为我们提供药品的组织,这么久以来我还是第一次遇到。”霜星解释道,又问:“我更好奇的是,你是怎么说服他们的,我看那个坎诺特的可不是那么容易就会上当的家伙,我问杨格和大D,他们只说你去单独见了他们一面,至于你们之间说了什么,他们也不知道。”   “关于这点,和我以前的经历有些关系,来雪原之前,我曾在卡兹戴尔和维多利亚有过停留,那段时间里我认识了几位大人物,坎诺特刚好想和这些人合作,所以其实他是特意在这里等我。”   陈默半真半假的回答:“他需要一个中间人,我们刚好需要他的帮助,我和他一拍即合,但最主要的还是游击队在雪原的名头他也有所耳闻,他觉得和你们合作可能会在今后产生一些预期外的效果。”   “这么巧?”霜星有些狐疑。   “不是巧,从他得到我来雪原的消息起,我和他就免不了会见面,就算没有营地这次的问题也是一样的,只是刚好我们碰到了他,而且对他们而言,这次和游击队产生交集的投入也算不上昂贵。”   “那我就当是这样吧。”霜星说,她收回视线,声音再次响起:“但要是塔露拉知道了这件事问起,就不关我的事了,你想好了要怎么对她说了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单独安排她和坎诺特见一面,她应该会更希望单独见见这位商人,如果队伍今后到了南方,和他们之间合作的机会也可能会更多。”   “嗯,以她的性格要是知道了,还真有可能。”   霜星没有反驳,她想起塔露拉的性格,不否认塔露拉还真会对这件事上心,毕竟就像她自己想的那样,一个愿意和感染者合作的商队,即使来历不明,也值得他们去关注。   “你好像很了解她,明明你们那么多年没见过面了。”   “有些人是不会被时间改变的,霜星,她原本就是那样的人,她长大后也不会发生太多变化。”   陈默不希望让霜星知道坎诺特和他们的合作是由于自己的关系,那多少会让霜星对他产生某些不该有的依赖和亏欠。   他更希望让霜星觉得,他只是一个契机,而让坎诺特真正选择和他们交易的是雪原游击队的名头,至少这样的说法更容易让霜星和营地内的人接受,而不是一个突然出现的人,忽然就改变了他们的生活,他们却显得无关紧要,岂不是否定了他们所做的一切。   仿佛一切都在变得好了起来,因为他们做的一切,有人愿意为他们提供帮助,即使那帮助或许不过是人家一次可有可无的试探,但至少说明,他们在靠自己的努力改变自己生存的环境。 第二十七章 那时候的日子   那是1093年的年初。   一月份时雪还没停,乌萨斯冻原依旧是刺骨凛冽寒冬。   在霜星的印象中,和去年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他们依旧带着感染者在冻土上艰难的生存,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   游击队为了吸引敌人暂时分开了营地的队伍,塔露拉带着大部分感染者战士和游击队向着别的方向去引开乌萨斯军队的追击,而霜星带着营地内剩余感染者向着南方撤离。   塔露拉曾数次提议南下,但爱国者迟迟没有同意她的计划,虽然队伍在朝着南方转移,至少还没有离开雪原的范围。   日子一天天过去,霜星和游击队失去了联络,可游击队已经离开,后来他们又遇上了暴风雪,人心反复,病情又在队伍内蔓延,这一路走的并不顺利。   这短短半个多月的路程头一次令霜星感觉到了漫长,即使她很少好好休息,即使她无时无刻不再思考着他们之后的行程,可事情往往不是人想想就能解决,可往往很多事情,只有当它真正发生之后,人才能去想办法解决,而不是在它未发生之前就去避免它的发生。   一来他们没有那种能力,而来即使知道会发生,即使知道食物短缺,知道疾病需要医治,但他们却无能为力。   只好想,这就是各自的命,好比那些身体孱弱生病时只能靠自己硬撑过去的感染者,这就是他们的命,因为他们是感染者。   尽管也曾不甘,尽管觉得不公,尽管心里有无尽的愤怒和压抑,可作为感染者,他们却无力去改变这种现状,现实是,不是人心里觉得不对,它就会因为某个人的意志而发生改变的东西。   现实冷漠无情,它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他又对每个人的命运做出了各自安排。   那时候他们甚至没有稳定的聚集地,不敢在任何地方长久停留,乌萨斯纠察队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后就不得不做出转移。   很少有村落愿意和他们这群感染者交换食物,也很少有人愿意和他们这群感染者多做交谈。   没有土地,没有适合耕种的田地,补给的来源只能靠游击队和派遣的感染者战士们外出收集物资,或是在进攻矿场和乌萨斯纠察队的巡逻据点时,将能用的物资收集起来。   其实很多时候都饿着肚子,不管是霜星还塔露拉,感染者们大多营养不良,靠着树根和一点点野菜果腹,肚子里空荡荡的,雪融化了就是水。   很多原本走在一起的感染者选择离开,又不断有被游击队解救的感染者暂时加入队伍,塔露拉总是在说着以后会变得更好,她的那些话语,她的那样空想,让人觉得向往又遥远。   即使明白她说的很有道理,可若是试着去想想,就会发生她说的实在是太遥远了,遥远到让一群吃不饱饭,忍饥挨饿的感染者去相信他们有一天能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城市,去相信他们能够得到乌萨斯人的尊重,有朝一日甚至能获得和城市里的人相同的待遇。   营地里又有多少感染者是因为塔露拉的理念而聚在一起,又有多少感染者不是为了得到游击队的庇护而选择留下来。   霜星心里其实明白,她也明白,当有一天游击队不再能为这群感染者提供庇护时,塔露拉的理念留不下他们。   不是因为他们愚昧麻木,而是因为即使是霜星这样认同塔露拉理念的人也同样不看好他的想法。   是的,认同和看好从来都不矛盾。   如果一件事本质上是对的,那么就会有人去认同它,可如果这件事正确的事做起来千难万难,如果这件对他们而言正确而有利的事,甚至看不到半点希望呢。   人人都知道战争带来的苦果,可又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去阻止一场战争的发生,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因为人性自私自利,人们趋利避害。   如果这件事要让他们失去亲人呢,如果这件事乃至于会让他们失去生命呢,如果这件事他们都看不到结果,对他们而言,他们当下得不到任何东西,又会有多少人为了一个伟大而虚无缥缈的理想而奉献出自己的一切。   霜星觉得自己做不到,同样,能做到的很少,因为他们是一群感染者,除了这条命以外他们什么也没有,他们或许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但并不代表他们不怕死。   塔露拉总是在许诺,她说了一遍又一遍,她时常充满信心,可这样的信心却会使跟随她的人感到疲惫。   因为他们看不到希望,因为即使做了这么多以后,他们的生活依然没有改变,他们还是被纠察队撵的四处逃走,他们还是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甚至还要担心为此丢掉性命。   理想的确让人向往,塔露拉也的确是个值得他们尊敬的人。   但现实却是塔露拉的理想太遥远了,遥远的让他们看不到半点希望,现实却是,这样疲于奔命的日子让他们觉得惶惶不安,让他们忍不住会想,为什么,为什么这么久了,为什么我们已经能够打败纠察队,为什么我们的生活还是这般困顿。   塔露拉的理想,看上去就好像一个美好却永远无法实现的美梦,她沉浸在这个美梦里,甚至愿意为此而付出一切,可在追逐这个理想的路上,她却忘记了那些想着她的人,她没考虑过自己,自然也忽略了考虑这些人。   假使她能稍作停留,是不是后来一切还来得及发生改变。   可假使她愿意停留,她还是你们熟悉的那个塔露拉吗?   理想在塔露拉的心里生根发芽,她痛恨这片大地的不公,痛恨乌萨斯对感染者的压迫与冷漠无情,她发誓要改变这种不公的命运,她发誓要为感染者寻求到一片安稳生存的土地。   所以,她不是忽略了那些,而是尽管她注意到了,尽管她心里明白,可她还是不能停下,不敢停下,也不愿意自己停下。   她不愿意失去这份理想,她不愿意就此选择终结,因为她心里燃着一团烈焰,一团被这片腐朽而苦难的大地,被贵族的贪婪与冷漠,对世俗的不公与惨事点燃的烈焰,在塔露拉心底熊熊燃烧着,如果不能去做这些,她这辈子都无法安稳,如果将这一切都当做视而不见,得过且过,她一生也无法原谅自己。   何必一定要是她?   又何必一定要是陈默?   如果没有人去做,她就会去做,如果她不愿意回头,那陈默也只能陪着她走下去。   不必是塔露拉,也不必是陈默。   是她选择了这个理想,而陈默只是选择了她和陈。   陈默是个二十多年前就该死的外来人,但他没死,陈默一直认为这是上天注定,它决定给自己一个体面的死法,至少在他不能决定自己的出生后,愿意给他选择自己的死去。   他仍旧有许多遗憾,遗憾自己没能陪着陈,遗憾没能看着他的女儿长大,遗憾很多人,很多事,这么多年以来,他的经历,他相识的那些过去,对不起的人和事。   如果说有一天陈默死了,是罪有应得,如果陈默的死能让她们少受点苦,他得偿所愿。   这二十年来,陈默拼了命的活着,拼了命的想给自己找一个活下去的借口和理由,他做了许多错事,可到头来,最可笑的是,他发现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来源于我自己。   如果二十年前他就死了,就不会再有这么多因他而起的惨事发生。   他给了陈一个没有期望的未来,将维娜孤独的留在了伦蒂尼姆,骗了狐狸一次又一次。   陈默说了数不清的谎话,却最难骗过他自己,骗他自己,他已经对塔露拉不剩下任何念想,骗自己即使离开了雪原,他依然能心安理得的活着,骗自己炎国再也找不上他,所以他能好好地在龙门活着。   他是天底下,最自私的自私鬼。   1月6日   队伍越过了索拉沃尔河,在坎诺特提供的地图上,他们绕过了有着感染者纠察队巡逻的区域,坎诺特提供了一份纠察队的布防图,虽然不知道他是从那里搞到的,但和雪怪们侦查的分布大致一致。   拖了坎诺特他们这群人的忙。   队伍内最难解决的问题得到了妥善的安置,那群生病的感染者一直是最让整个营地无法放心下来的问题。   所有人都在看着霜星他们对这群感染者处理方式,是任由他们这样下去,还是带着他们,分派本就不多的人手照顾他们。   这两种,无论那种都不是什么好事,也只有一个结果。   以营地的医疗条件,即使派遣人员不顾源石病的危险性去照顾他们,也无法缓解他们的病情,最好的结果是这群重症晃着接连死去,本来稍有好转的营地再次陷入惨淡的氛围里。   因为这群感染者在营地内并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标志,他们不是战损报告里一个个冷冰冰的数字,他们还活着,有认识的人,也有自己的期望。   如果他们就这样在人们的眼前死去,即使知道这不怪霜星,这是他们本该有的结局,可感染者们会不会联想到自己?   会不会觉得不管怎样都是死,他们死在这里还是死在其他地方又有什么区别?   会不会觉得,如果不和游击队一起行动,如果没有这次撤离,他们本该还能活着?   是的,游击队庇护了他们,但游击队无法庇护他们呢,现在游击队不再这里,他们会有这种想法不奇怪,他们会因此离开也不奇怪。   霜星又有什么理由强求他们留下,他们也从未承诺过,自己一定要为了雪怪和游击队宣誓效忠。   脆弱的联系,脆弱的共生关系,一旦无法得到保证,分别是最理所当然的结果。   因为维系他们团结在一起的不是某个所有人都认同的理念,也不是某个理想,只是为了活着,为了活着,自然要想方设法。   这不怪他们,也不怪任何人,如果硬要找一个理由,只能去怪雪怪们无法为他们提供庇护,怪霜星没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而不是去怪这群无处可去的人冷漠无情,怪他们自私自利,怪他们想要活着而选择离开。   他们毕竟没有接受过任何教育,他们毕竟不懂得太多的道理,他们只是一群再普通不过的人,甚至之前还是农民,矿工,做着最底层的事业,他们心里没有那么多的大道理,他们也并不伟大,否则他们也不会成为感染者,否则在成为感染者以后,他们也不过过得如此艰辛。   如果他们能够自己庇护自己,又何必需要报团取暖,那些在感染源石病后依然能靠自己的活着的人固然值得敬佩,可相较与这些人,他们毕竟接受过教育,他们毕竟拥有一技之长,比如陈默自己,又比如黑钢里意外感染源石病的干员,怪人小队,萨卡兹佣兵。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即使同样呼吸着空气,可人和人从来都不能一概而论,公平是个广义的词语,而公义当建立在人们认可的范围之内,一个人的公义不叫座公义,一群人的公义也不该被称为公义。   陈默很看好阿丽娜的感染者教育小组,现在应该改名叫做教育学校了,虽然学校是一个比较夸张些的说法。   队伍在乌拉山脉附近扎了营,选定的位置没有感染者纠察队巡逻的区域,因为冬季还没有过去,所以一切都显得很荒凉,感染者纠察队频繁出动的季节一般是夏季和秋季,前者是雪原少有的暖和时节,后者是收获季的日子,有油水可捞,其他时节,纠察队一般是很少外出,除非附近有没有大地主庇护的村落,或者附近有路过的移动城市,引来商队的贸易。   最近的城市舒拉茨堡距离很远,而是大部分纠察队都被城市引了过去,没有人会特意在寒冬里关注一群感染者在某个地方做下了停留。   这样的日子在感染者们的生活里并不罕见,他们很快就搭建好了一处看的过去的聚集地,伐木做的木屋还残留着树木的味道,虽然简陋,但比起帐篷要温暖许多。   这群闲了一路的感染者甚至还提前搭建好了游击队和尚未归来的战士们的房屋,看来这些日子的确让他们迫不及待想做点什么。   建设新家园是件美好的事,尽管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这么做了,但自从坎诺特那群人来了之后,队伍里就涌现了出了一个别样的气氛,硬要用一个形容词来形容的话,叫做生气。   人群汇聚起来的蓬勃生气,像是龙门的市井,但比起龙门那样庞大的地方而言显得太过渺小了些。   陈默心里对此感到了欣慰,欣慰于他专门提议带着坎诺特他们回营地,让他们和感染者们多做些交流,而不是在拿到物资后就离开。   也许坎诺特心里也明白陈默的想法,但他没有说破,可不代表陈默不欠他这个人情,人情是一回事,后来拦路堵住他的去路,问他缘由也是另一回事,   陈默不得不考虑这些,不得不考虑因为他的缘故,会为这个小小的营地带来灭顶之灾,他不外乎会这么想,尤其是当坎诺特说破了他的身份之后,可因为营地的缘故,他却不得不耐心和这个古怪的商人打一次交道。   现在看来不全是坏事。   陈默再次回归了自己老本行,他在感染们搭建的几间木板房里客串起了一名教师,教营地内的感染者们读书写字,最近他很热衷这个。   但每次碰到霜星,霜星都时不时用怪异的目光打量着他。   因为霜星记得某人之前好像对自己说过,他不太擅长指教别人,现在来看,这个人嘴里的话大多是不能去信的。   雪怪们偶尔也会过来,最近营地的战士们间开了一堂新课,课程的内容和陈默在黑钢时学到的小队协同并无二致,每次当陈默上课时,总能看到下面坐着一群感染者战士,他们仰起头看着自己,以至于霜星的身影有时也会被雪怪拉着出现在其中。   某种程度上而言,陈默成了这群感染者战士的老师,但他和他们同样是战友,至少这群战士们认为他成了他们的战友,连霜星也不列外,即使她从没这么说过。   这辈子里,陈默有过太多身份,他曾是顶尖的雇佣兵,也曾是战争的将军,甚至当过刽子手,做过政客,也有过贵族的经历……   他的身份形形**,生活坎坎坷坷。   他自知手上染满鲜血,可唯独能让他安心下来,觉得略微自豪的,不是他曾过去多少次手握权利,决断生死,反而是在雪原上成为了一群感染者的老师。   他们口中,普通甚至温和的陈。   不是那个黑钢里薄情寡义,事事权衡利弊的雇佣兵蛇,也不是卡兹戴尔人人谈之色变的战场屠夫,更不是让伦蒂尼姆血流成河的冷血刽子手。   他的心事重重,他的有口难言,他的恩怨纠葛,他的凉薄冷漠。   那些复杂的过去,仿佛逐渐在雪原上成为了一场简单而又错乱的梦。 第二十八章 生命有多薄情   1月5日   夜   雪原沉浸在一片浓郁的黑暗里,远处不时有火光亮起,震耳欲聋的轰鸣打破了夜晚的寂静,寒风呼号,炮声轰动,震颤大地。   那是乌萨斯先遣队携带的源石炮兵连队正在冲击由盾卫所构建起的防御阵地。   术师的法术与炮弹的火光升腾上漆黑的天空,宛如流星般坠落,又在大地上绽放出一朵朵亮丽绚烂的焰光。   厚重的积雪四分五裂,飞溅而起。   “塔露拉,不行了,敌人的进攻太猛烈,快要顶不住了。”   防御阵地侧翼,正在和乌萨斯前锋部队交战的感染者战士们暂时退了下来,由术师构建起的雪地战壕内,一名感染者战士找到了塔露拉的身影。   她黑色军装上满是硝烟的痕迹,那头银发染满了尘土,说不出的狼狈,唯有灰色的眼底,在夜色里依然坚定。   她紧紧握着手里的武器,看着说出这番的那名战士。【@   不远处硝烟还未散去,冷杉被炮火点燃,在夜色里剧烈的燃烧着,雪地翻滚,裸露出弹坑下方的冻土。   “游击队那边的情况怎样了?”   “乌萨斯的炮兵在轰击盾卫的阵地,频率太高了,人根本没法靠过去,他们的情况只会比我们更惨。”   “那我们就更没有撤退的理由。”塔露拉说,她环视着围拢在自己身旁的战士,他们盯着自己的目光。   他们灰头土脸,装备落后,大多都带着伤,神色疲惫,分不清是雪还是别的东西,将那身老旧的装束染的狼狈不堪。   多惨啊,就是这样一群宛如乌合之众般的感染者战士,正在大言不惭对抗乌萨斯的正规军团,好比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塔露拉轻呼了口气。   “我不是在要求你们,我的兄弟,同胞和战友,我知道你们很累,我知道敌人的进攻很猛烈,我也知道你们需要休息。”   她握紧了手里的剑,目光逐渐坚定下来。   “但游击队还没有选择撤退,他们在前面顶着敌人最强大的部队,承受着最猛烈的进攻,在他们没有做出决断之前,我们必须要牢牢守住他们的侧翼,为他们提供掩护。”   “这一仗很难,比我们过去遇到的所有仗加起来都要难打,我们中一定会有人倒在这里,或许我和你们都会倒在这里。”她说。   “你是说我们怕死吗?塔露拉。”有战士喊道:“我们不怕死,否则我们又怎么会和你一起走到这里,塔露拉,你不想当懦夫,我们更不想。”   “没有人会是懦夫,乔戈夫,你是一名很优秀的战士,优秀的战友,你们都是,我知道你们不怕死。”   塔露拉的话语停顿了一下,那名被叫出名字的感染者看着塔露拉将目光望向其他人。   “可我要告诉你们的是,即使我们全都在这里倒下,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至少乌萨斯明白感染者不再是任由他们予取予夺的牲畜,因为我们靠着自己成为了乌萨斯军队的对手,至少那些活下来来的人,他们会记得曾经有一群反抗者在这里战斗过,我们的同胞会记得我们的事迹,我们的对手会记得他们曾败给过一群感染者,他们所瞧不起的感染者。”   “你们会成为榜样,成为敢于反抗乌萨斯,反抗感染者命运的榜样和先驱,一旦他们记起这些,就会想起你们。”   “我们也能成为榜样?塔露拉,你说的话,老实说有时候我们真的不太能听得懂,要我说你更像是一个有教养的贵族,偏偏要来和我们这群无依无靠的感染者混在一起。”   一名感染者看着塔露拉,扯着嘴角露出笑容。   “不过就算听不懂你的意思,但我们心里还是能明白,你说那些都有道理,你是在为我们考虑,我们没有别的本事,就只剩下这条烂命,如果不是你,我们甚至还在被纠察队撵的东躲西藏,说不清那天就死在了那群黑虫子的手下,所以我们相信你,塔露拉,你说我们能成榜样,那就一定呢,嘿,我还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死的这么值。”   “但我更希望你能活下去。”   “别说傻话了,塔露拉,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愿意我们都活着,可有个道理即使你不说,我们也懂。”那名感染者笑着说:“打仗那里会有不死人的呢,我们都做过这个准备,以前我们只能等着纠察队抓到我们,但现在不一样了,塔露拉,你还记得那些被我们撵的四处逃窜的纠察官吗?”   他说,哈哈大笑出来。   “原来他们要和我们一样,原来那些纠察队老爷们也怕死,也是怂蛋,从那时候起我就想,我一定要跟着你,不管你们去哪,我都要跟着你们,不为了什么理想,只是单纯为了不再让人作践。”   “我们什么也没有,也只剩下这条命了,所以我希望它能更有用一些,我不愿像个流浪汉一样永远逃窜下去,等着终于一天自己变成一块石头。”   “说的对,其实我原本加入队伍的也没有想什么太多的东西。”   一名感染者忽然出声,他垂下的手里握着弓弩,在众人望向他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没有停下话语。   说不定这是最后一次了,他们都希望自己说点什么,哪怕平时不爱说话的战士。   他们无牵无挂,无依无靠,没比浮萍好多少。   “虽然塔露拉也时常在讲,我们要为什么打仗,但说实话我是不在乎这些的,我想的就是,跟着你们更安全些,也能吃上饭,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也只好跟在队伍里了。”   随着他的话语说完。   原本围拢的战士们争先开口,以至于塔露拉都不知道该再去说些什么。   死亡来的并不突然,但让人感到煎熬的是等待自己的死亡,塔露拉心里明白,她眼前的战士们心里没法安稳,他们想要说些什么,不然他们也会怕自己会退缩。   他们不是不怕死,他们怕的是成为懦夫,以前,他们就是懦夫,那时候他们没有任何尊严,他们像极了待宰的牲畜,对自己的命运只能选择听天由命。   没人会再想回到过去那种生活,尤其是在他们能直面那些曾经欺压他们的人以后,发现他们也并不是那么高高在上。   比起死,现在的他们更怕成为别人眼里的懦夫,怕自己被曾经的战友所瞧不起,也更怕回去过去的生活。   那天,平日里在队伍里最爱说话的塔露拉罕见的保持了沉默,那天塔露拉看着面前这些各自倾诉心声的战士们的时间要比她琢磨今后的未来要多的多。   那天塔露拉脑海里一片空白,空白里就只剩下这群曾经并肩战斗至今的战士,他们有的年轻,有的比塔露拉还要大不少,他们有的是后来加入的队伍,有的一开始就在队伍里,塔露拉不敢说自己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但大多她都有过印象,正如那些曾经选择离开和牺牲的战士,每一个人,塔露拉都清清楚楚的记在脑海里。   直到一名年轻的战士被推着忐忑不安的站在自己面前,后面好几个战士望着他们的方向。   那名名叫伍德的侦查小组战士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塔……塔露拉……”   他的话语结结巴巴,甚至咬到了舌头,可面对着面前让人憧憬的领袖,让人向往的姑娘,他还是没舍得就此停下。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开口的机会了。   塔露拉只是看着他。   “如果……我是说如果,打完这场仗我们都能活下来,回去以后,我能……能邀请你跳舞吗。”   年轻的战士眼睛里满是期待,塔露拉似乎早已猜出了他想说什么。   战士们忽然安静下来,集体望着忽然对塔露拉说出这句话的年轻人,有人吹起了口哨,有人呼喊着伍德的名字,埋怨被他抢了先。   在这群人的簇拥中,伍德只觉得自己脸烫的厉害,心跳的也更加厉害,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口说出这些的。   可他们,所有人不约而同都在等待着塔露拉的回答。   要拒绝吗?   怎么能够拒绝呢。   塔露拉忽然明白,原来这群跟随着自己战士们,并不是因为他们被自己的理念所吸引,觉得自己说的有多对,不全是如此。   他们只是单纯的想活着,于是找到了一个能让自己活下去的方法,他们简单的让人觉得无奈。   是不是我过去的想的太多了,也许塔露拉心里早该明白,也许她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理想看起来到底有多遥远,可她想的是,一点点改变,一点点努力,总有一天,他们会向着那个理想慢慢靠近。   她真的理解这群感染者的想法吗?   又是否是她总是考虑着自己,考虑着自己的想法,而忽略了他们,感染者们是否能够接受这样的想法,尽管他们认同,可他们是否又真的认为自己能够做到。   总是在说着自信,可塔露拉恍然察觉到,原来自己一直忽略了,她所以为的自信只是建立在自己的构想里,而没有问起过感染者们的想法。   是否是因为平日里,她平日真正花在感染者身上用来了解他们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   每次营地聚会,大家围绕着篝火时,她又在做什么,在帐篷里制定着下一次计划的内容,和游击队们商讨这营地之后的方向,还是在考虑自己脑海内那个拯救感染者的伟大构想。   塔露拉的神色缓和下来。   “可以,当然可以。”   她的答应像是点燃了原本安静的气氛,看着那名战士回去后被熟悉的战友各种调侃,听着他们的欢呼。   塔露拉仿佛一瞬间明白了曾经被自己忽略的那些东西,那些,战士们内心真正的想法,他们诉求,他们的渴望,而不是她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进攻打断了短暂的喘息。   比起之前更猛烈,也更让感染者战士们难以应付的第三波进攻,乌萨斯的先遣队们再次向游击队侧翼发起了冲击。   连带的被调转过来的炮兵轰击。   战士们匆匆应敌,火光再次在雪原的夜色乍然亮起,不平静的夜晚还很漫长。   “*乌萨斯粗口*,要不是他们悄悄带了炮兵……”   被炮火砸过后,坡地上方卧倒在战壕上的战士谩骂着抖落头顶的泥土。   “敌人预先携带了炮兵部队,他们对游击队早有准备,这段时日以来一直在寻找最合适的进攻地点,可我们不能去怪敌人的阴险卑鄙,因为将来,我们始终要去面对这样的对手。”   塔露拉说。   ——————   1月6日   夜   乌萨斯北,乌拉山嵴附近   感染者营地   “还是没有收到游击队的任何消息?”   新的聚集地村庄内,在教室外不远,陈默碰到了阿丽娜。   “没有。”   “他们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我是说,我有些担心塔露拉,她现在和游击队在一起,虽说以前她也经常和战士们出去,我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可我还是忍不住,她到现在还没回来。”   “别担心,阿丽娜,他们也许只是暂时找不到我们的位置,说不定他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游击队都是经验丰富的战士,过去他们能在雪原上维持下去,就说明他们不会轻易被打败。”   陈默安慰道:“霜星今天下午还和我们提起,她想派几名雪怪去联系游击队,所以别担心,你现在更该考虑的是怎么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阿丽娜老师,你也想等塔露拉回来后给她一个惊喜吧。”   “说起这件事,你这两天没怎么过来了,大家都在问我,你还会不会来上课。”   “暂时不会了。”陈默摇了摇头:“营地暂时稳定了下来,但还有很多工作需要我们去做,营地需要一个稳定的食物来源,这附近开垦的田地要等到春天之后才能播种,就算种植土豆,最快也要三个月才能有收成,剩下的食物坚持不了这么久,况且你也知道光靠土豆是没法维持下去的。”   “营地还需要药物,燃料,被褥,我们需要很多东西,等游击队回来后,还要考虑他们中的伤员,总之,这段时间是会变得很忙碌。”   “原来有这么多事要去做呀?”阿丽娜惊讶的问。   “如果你的表情能再惊讶一点,说不定我就相信了,阿丽娜。”陈默看着阿丽娜故作惊讶的模样:“阿丽娜老师要是能多花些时间在教学之外的事上,其实你也能知道这些的,不是吗?”   “可我不知道的是,我们该从那里得到这些,陈默,你说的没错,我们有很多需要的东西,现在需要的,以后需要的,物资,武器,食物,靠我们自己根本没法做到自给自足,人不是机器,人是会累的。”   “霜星和你说的其实差不多。”   陈默诧异的看了阿丽娜一眼,在后者好奇的目光中解释道:“霜星也是这么问我,问我我们该从哪里得到这些,乌萨斯的城市,还是感染者聚集地,她说我们没有多少可以交换的东西,没人会白白将这些送到我们的面前。”   “我不否认,尤其是到乌萨斯南方,到了南方以后,想得到这些会更难,因为城市里那些感染者也不会轻易相信我们,他们不会轻易为我们提供物资,乌萨斯的军警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壮大。”   “你想到方法了吗?”   “正在想。”陈默说:“但光靠我一个人可不行,光靠我一个人是没法拯救谁的,感染者不该依靠别人,感染者能依靠的只有他们自己。” 第二十九章 只字不提   陈默似乎总是这样。   每当阿丽娜以为自己对他稍微了解一点后,再与他接触时,却会发现他和自己之前的印象又有了些许偏差,些许让人说不出口的偏差。   他的心思从来不会刻意对任何人隐瞒,甚至能够说出没有塔露拉他不可能为营地提供任何帮助这种听起来伤人的话语,可细细想来,他心里究竟在思量着什么,却没人能够说的清楚。   那些和他并肩的人,那些将他称为老师的人,那些碰到时会向他打招呼的人,向来和气回应的陈,这些人里,没人能够知道那时的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说着那些话的陈,却一直在为这个不属于他的感染者营地而殚精竭虑。   阿丽娜在这方面帮不上什么,因为她能感觉出来,陈和塔露拉是不同的人,他心里但凡有了某个想法,就不会轻易发生任何改变,也因此,单凭话语是无法说动这种人的。   好听点叫做坚定,难听点说成偏执也不无不可。   偏执的陈默,阿丽娜很难想到他会是这样一个人,可让他如此偏执的部分又是什么呢,令塔露拉的偏执的部分是感染者的遭遇,那么,令陈偏执的部分又是什么。   阿丽娜心中其实已经有了某个答案。   如果说令塔露拉无法释怀的是乌萨斯的不公与压迫,感染者残酷苦难的命运,那么或许对陈而言,也是相同的,不过不同的是,他只是不愿意看到受到残酷命运的人是塔露拉。   阿丽娜看的出来,也【}<   可塔露拉知道这些吗?   阿丽娜忍不住会冒出这种想法,看着面前的男人,她忍不住会想塔露拉是否明白她心里的想法,如果她不明白还好,可如果塔露拉明白,那才真正令人感到难过。   因为阿丽娜知道塔露拉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放弃现在的事业的,那么陈又能等她多久呢,如果有一天塔露拉要为她的理想拼上性命,那时的陈又该怎么做,去做些什么。   是眼睁睁看着她为自己的理想付出一切,还是选择尊重她的事业和想法。   阿丽娜不知道答案,但她知道的是,那一天总会到来,如果塔露拉不愿意停下,如果他们一直这么走下去,那天只会越来越近。   塔露拉选择的这条道路,从始至终都伴随着残酷与艰辛,以至于即使付出一切后,他们也无法指望能得到任何回报。   “怎么呢?”   阿丽娜忽然安静下来,她沉默着,微微垂下眼睑,不知在想什么。   陈默开口问,阿丽娜回过神。   “没什么。”她笑着微微摇头。“我忽然想起来,自从陈你来了之后,好像连我们的运气似乎都好了起来,营地里的情况和过去比一点点变得好了很多呢,以前啊,我们都不敢想自己还能得到商队的帮助,我看霜星小姐最近的神情也轻松了很多。”   “这和我可没有太大关系。”陈默说。   “真的吗?”   “带领队伍的人是霜星,保护队伍的战士们和雪怪,照顾病人的是你和营地里的感染者,坎诺特愿意为队伍提供帮助也是出于游击队的名头和塔露拉这几年的努力成效,连饭都是你们做的,我刚来几天,就算做的再多又能做多少。”   “话是这么说,但如果不是你的话,我们是不可能这么顺利抵达这里的,战士们也经常谈起你,他们说起你这些天做的事,大家都很佩服。”阿丽娜反驳道,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要不是听战士们说,我还不知道之前你指挥过营地的战士们作战呢。”   “他们怎么什么都说。”   陈默无奈的叹着气。   “这不是正是说明大家都认同你了吗,我倒觉得这是好事。”阿丽娜轻轻仰起头,她抱着书本,轻轻跺着步子绕到陈默身侧。   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声问道。   “其实你不在乎这些对吗?陈,你心里真正在乎的只有一件事。”   陈默看过去时,阿丽娜没有再望着自己,而是看向简陋教室的方向,入夜时分,营地里没有足够的电能和提供照明的电灯,所以教室是黑暗的,只能隐约看到一些轮廓。   陈默只能看到阿丽娜的侧脸,听她说:“你不说我也能想到,这短短的半个月里,我能感觉到营地里的大家都很看重你,他们觉得你能让他们感到安心,甚至是霜星小姐也多少对你有一丝依赖,因为你总是表现的很可靠,你知不知道,这种可靠是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的。”   “……”   陈默没有回答,自然也没有反驳,他看着说出这些话的阿丽娜,安静等待着她接下来话语。   “可你的心不在这里,陈,是因为塔露拉希望你留下来你才留了下来,也是因为塔露拉,所以你才愿意为这个营地的感染者提供帮助,但在你心里,你从来不是我们中的一部分,塔露拉的理想也不是你的理想,我说的对吗?”   她转过头,那双灰色的眸子盯着陈默的眼睛,仿佛已经看穿了他藏在心底的想法,陈默下意识想要用谎言敷衍过去,可在面对阿丽娜的眼神时,他明白,谎言骗不了这个姑娘,谎言到最后能被欺骗的只有自己。   自欺欺人。   “我该怎么回答你?阿丽娜。”   陈默没有反驳。   “你是不是也不看好塔露拉想做的事?”   陈默短暂的安静了几秒。   “我很想说,感染者想要反抗不公和压迫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任何错,但我不希望来做这件事的人是塔露拉。”   “为什么?”   “因为我心里清楚做这件事究竟有多么难,她不一定能得到她想看到的,一群感染者,阿丽娜,我没有瞧不起感染者的意思,但实事求是的来说,想光靠着一群感染者来改变乌萨斯的态度,这件事本身就没有任何可能,没有哪怕一丝可能。”陈默说:“你们的敌人不仅是乌萨斯的权贵,你们的敌人更是乌萨斯的民众,那些数量庞大,远超感染者的乌萨斯人,他们中兴许有人同情感染者的处境,出于怜悯想要帮一帮他们,说到底不过是可怜,不过是在感染者还没有触及到他们的利益前,他们能够廉价的可怜你们,可一旦你们成为了敌人,一旦你们威胁到了他们的生活,你能想象到,那时会是什么场景吗,阿丽娜。”   “我来告诉你会发生什么,阿丽娜,感染者们的站的越高,就越发显眼,当你们站在风口浪尖时,环顾四周,入眼全是敌人。”   陈默轻声道:“你们能对乌萨斯人动手吗?对那些普通的民众,对那些在你们看来自私冷漠的民众,他们不过是想保护自己的生活,他们和你们天然对立,你们不动手就会受制于人,可一旦你们动手,就成为了一群不占任何道理的暴徒。”   “之后没人会来同情你们,谁会来帮你们?你们手里又有什么能让人为你们犯险的筹码,没有,甚至于当你们队伍壮大,出现分歧的那天,如果博卓卡斯替不在了,如果别的感染者不认同你们,和你们产生分歧,甚至于背叛,你们该如何自处,塔露拉有能力服众吗?”   阿丽娜似乎没想到陈默原来想过这么多,可他说的那些,阿丽娜却无法反驳。   陈默也看出了阿丽娜脸上的惊讶。   “你一直在想这些?”   “我不得不这么想,我看到过的远比我对你说的这些还要更多,反抗从来不是一件易事,不是拿起武器冲上街头放翻几名乌萨斯军警就能被称为反抗,也不是靠一群衣衫褴褛的感染者四处袭击感染者纠察队据点就能叫做在反抗。”   “你们想做的事,也不该仅仅只是反抗,这件事很难,无比艰难,因为你总得小心,如果你犯了一个错,哪怕是微小的错,你的敌人也会相反设法的攻击你,哪怕你没有犯错,他们也会造谣,污蔑,那些民众是无法分清真相的,因为他们看到的本身就是别人想让他们看到的东西,他们添油加醋,歪曲事实,可你们没有任何话语权,即使你们反驳,他们也能找到无数种办法来推翻你们。”   陈默轻舒了一口气,缓声补充道:   “……恶人总比好人容易,阿丽娜,恶人没有底线,好人却不行,恶人可以想发设法作恶,好人却只能在犯下恶行之后才能动手,就因为他是个好人?但你们却只能选择去做一个好人,因为你们没法用相同的手段来还击,因为你们本就处于弱势,容不得半点行差踏错,但有太多错,人只能犯一次,且永远没有挽回的机会。”   好比是萨卡兹屠夫,在卡兹戴尔这是个声名狼藉的恶人,在萨卡兹眼中,是个无恶不作的刽子手,没有来为他争辩,他也充不需要争辩。   因为萨卡兹屠夫不该继续活着,因为萨卡兹屠夫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可塔露拉和感染者却不行,因为他们不能成为暴徒,一旦他们成为暴徒,他们就再也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可她已经在做了,陈。”   “所以这是我的错。”陈默回答:“如果我能早点回来,如果说我能早点找到她,在她还没有决定要为感染者踏上这条路时,一切都还来得及,但这世上没有如果。”   如果陈默能没有那么多顾虑,在黑钢安稳后就返回龙门,如果陈默能在回到龙门时就抛下卡兹戴尔的顾虑来到乌萨斯,如果陈默能早点找到她。   陈默本该这么做。   说不定那时的塔露拉还没有成为感染者,说不定那时候一切都还来得及,所以这是陈默的错,是陈默欠她的。   陈默本就知道她选的这条路会走向何方,所以作为没能阻止让塔露拉走上这条路的罪魁祸首之一他同样难辞其咎。   促使陈默留在雪原里的理由很多,有陈,有对塔露拉的亏欠和思念,这同样成为了其中之一。   “不,不对。”阿丽娜突然打断了陈默的话语,她大声说:“这绝不是你的错,你什么也没有……”   她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接下里的话语哽咽在了喉咙深处。   看着面前忽然张口结舌的阿丽娜。   陈默想到了龙门时的自己,似乎也是这幅模样。   魏彦吾从来没有犯任何错,他不过是什么也没做罢了,没人强求他必须那么做,也没人要他必须为了陈默而搭上龙门犯险,没人说他一定就得搭上自己的心血只为了一个祸根。   他从来没做错过什么,所以陈默也没有任何恨他的理由,话虽如此,可人却不能永远这般客观理智的去看待自己的遭遇。   自然也包括陈默自己。   若是一个人强大,难道他就该庇护弱者?   若是一个人死去,就能拯救其他人,难道他就该死?该做出牺牲?   能做到的人固然值得敬佩,做不到的人也没有任何错误。   魏彦吾只是什么也没做,难道没做也是错的吗,他兴许德行有亏,他兴许的确对不起一些人,但他没有做错任何事。   如今的陈默仿佛也面临着和魏彦吾那时相同的选择,不过不同的是,陈默终于还是做不到那么恨心,他终于还是不够彻底。   他既舍不得抛下塔露拉独善其身,也舍不得强行将她带走,让她怨恨自己一生。   陈默唯一能做的只有留下来,他的路本就不长了,这段最后路里他总要去做点什么,才能让自己安心。   他终究是活成了和魏彦吾相似的人,他同样对不起很多人,而那些人,他或许再也没法听到他们对自己的原谅。   “现在,你明白了?”陈默轻声问。   阿丽娜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她的确明白了,明白了面前这个男人心里的想法,明白他对塔露拉或许不再是塔露拉以为的那种感情,可阿丽娜也不明白,不明白的是,他明明知道了结果,明明知道会有多难,还是留了下来,阿丽娜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什么也没有做过的人,也会犯错。   或许阿丽娜心里有这些问题的答案,因为这世上,有很多事往往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讲,好比一个人的想法,两个人对同一件事不同的看法,是这些看法促使着人们的行为和他们的分歧。   “为什么不告诉塔露【=   她看到陈默露出笑容。   “为什么要告诉她?告诉她我认为她正在做的这件事是错的,我认为她今后没有好结果,所以赶紧和我一起离开,这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陈默靠在身后的围栏上,他嘴角的笑容渐渐隐没下去,眺望着不远处营地升起的篝火亮光,有人的声音在安静的夜色里响起,离得很远听不真切,他尚未失明的左眼眼底倒映着摇曳的火光。   乌萨斯的雪停了下来,冬天快要过去了,可春天还没来,春天还要等多久呢。   “你知道吗,阿丽娜,从很小的时候我就明白,小塔和其他孩子不一样,她的想法不太是个孩子,她骨子里极其要强倔强,没来由的倔强,她心里未尝没有考虑过这些,但她不甘心,也从不甘愿轻易放弃,她想要尝试,哪怕所有人都认为没有好下场,她也不会回头。”   “她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理想,我阻止不了她,同样也舍不得带她离开,怕被她一辈子怨恨,况且现在的我也不知道该带她回哪儿去。”   陈默轻声道,他转头看着阿丽娜,目光却仿佛在望着更久远的东西。   久远的过去和记忆。   陈默的目光渐渐温和下来。   “龙门曾是小塔的家,但现在它不再是了,现在对小塔而言,你们才是她的家人。”   那你呢,你又算什么。   阿丽娜很想这样问,可她终究没敢说出口,她怕自己听到的那个答案会让她自己难过。 第三十章 向死而生(一)   阿丽娜已经知道了陈默的回答。   知道如果有一天塔露拉要为她的理想拼上性命,知道如果塔露拉不愿意停下,如果他们一直这么走下去,那天越来越近的时候。   他面前的这个人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他没有对塔露拉抱有任何侥幸,只是因为他一开始就不抱有任何期待。   不期待塔露拉愿意放弃理想跟随自己离开。   他早已明白塔露拉心里的想法,却只字不提,没忍心去戳破小塔心里那点微小又可怜的奢望。   阿丽娜胸口堵塞着,她张口难言,却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必须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提起,又怎么提起。   或许在陈默眼里,他们这些人都不重要,或许对陈默而言,他们才成为了他的阻碍。   但陈默却没有怨恨过他们,他没有理由来怨恨他们,他只是在埋怨自己,埋怨自己来的太迟,埋怨自己明明知道结果,却没来得及阻止。   她将塔露拉今后的一切都归咎于自己身上。   可这不该,至少不能怪他。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阿丽娜只好这么问。   “为什么呢?”陈默轻声重复。   他曾一度将那个叫做塔露拉的姑娘当做自己最后的家人,他曾一度以为有朝一日他们或许真能在龙门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成为真正的家人。   可这么多年过去,这个奢望却离得越来越远。   远到他们分别十多年后,或许他和塔露拉那点联系还存在一些,可陈默却无力再去营造和维系这份感情,也无法再去回应塔露拉什么了。   陈默心底有点遗憾,但他毕竟能够看清现实。   “你很聪明,阿丽娜,心思纤细,性格敏感,作为局外人,即使我不说,我想有一天你也能猜的出来,塔露拉对你和其他人不同,我看的出来,你对她而言很重要,她将你当成了自己的家人,这很不容易。”   陈默解释道:“小塔从小就是个性格孤僻的孩子,她想的和别的孩子想的都不一样,她没那么轻易去相信谁,即使嘴上这么说,但我知道,真正能让信任的从来没有几个,否则小时候孤儿院里她也不会只有我这么一个朋友。”   “但你不一样,她信任你,所以肯定有很多没法对别人说的话愿意对你开口,而你呢,你很善良,阿丽娜,你是个善良的姑娘,知道我为什么觉得你很适合担任感染者教育小组的组长吗,因为我觉得你能够看清我们脚下的这片大地,这很重要,只有看清它,才能看清自己在做些什么,而不是虚无缥缈的幻想和无所实际的斗争。”   陈默看着阿丽娜。   阿丽娜当然能够明白。   明白陈默告诉她这些的愿意是希望她别对塔露拉提起,希望她为自己隐瞒。   也许陈默说的没错,人都喜欢自欺欺人,如果没人提起,好歹能说服自己。   “可是,这对你太不公平了,陈,这对塔露拉也太不公平了,我……”   阿丽娜轻轻咬着牙,她的手死死捏紧,盯着陈默的眼睛,白发的倔强的反驳着,可话语听上去却显得苍白无力。   “你不愿意吗?”陈默问。   阿丽娜纠结着,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   “公平不重要,阿丽娜,其实很多时候公平并不重要,人是没法做到绝对公平的,很多事也不单单只能讲公平,什么是公平?付出了就一定得有回报,这叫做公平?救了人就必须得到感谢,这算不算公平?”   陈默轻声问,语气平静。   “可如果真要讲公平,为何感染者会遭遇这种对待,为何那些一辈子没做过错事的人,要因成为感染者而遭到驱逐。”陈默问:“有些时候,人是需要一点谎言的,阿丽娜,因为现实往往会让人纠结踌躇,不知道是对是错,好比现在的你。”   “你觉得瞒着塔露拉,对我而言不公平,因为我在为她付出,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你觉得对塔露拉不公平,她有权知道这些,不该被欺骗,可那之后,她要怎么选?我又要怎么选?”   阿丽娜有些后悔了。   后悔自己不该提起这些,后悔自己不该知道这个答案,后悔自己让自己现在变得进退两难。   可她能拒绝吗?   其实阿丽娜能够想到,塔露拉自己心里肯定清楚这些,就像陈默说的,她不是不明白,她只是装作不明白罢了,因为她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回答,因为她还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   她心里难免有些奢望,奢望陈默留在这里,只是留下来就好,不在乎其他。   阿丽娜能够残忍的去打破塔露拉心底这点小小的自私吗,她做不到,因为塔露拉的命运已经足够残酷,她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期望,阿丽娜没法去破坏这些。   即使塔露拉自己说,他们追求公平不需要原因,因为他们本来就该追求公平,如果这片大地不肯给,他们就自己去拿。   可你想过吗?公平却不一定都能如人意,塔露拉。阿丽娜心想。   “后悔了吗?”   陈默好似看穿了阿丽娜的想法,他问。   阿丽娜抬起头,露出牵强的笑容。   “是啊,我后悔了。”   “没必要后悔的,就算你今天不提起,在塔露拉回来前,我也打算和你单独谈谈,这算是我的请求。”   “但即使是这样,我还是要说,这从来不是你的错,陈,至少我不这么认为,而且我想塔露拉同样不会这么想,她只会觉得是自己牵累到了你,我知道她一定会这么想。”阿丽娜紧握的手指松开了一些,她轻呼了一口气。   “我可以不告诉塔露拉这些,不对她提起今天晚上你和我说过的每一个字。”   “这还不够。”   “但我只能做到这里。”阿丽娜坚定的回答:“如果塔露拉自己想起,如果她亲自来问你,如果她一定要听到你的回答,我希望……我只是希望,你能认认真真的给她答复。”   “你说的没错,也许塔露拉的确将我当成了她的家人,也许龙门的确不再是她的家,但对塔露拉而言,你依然是她的家人,如果你想,你依然可以是。”   阿丽娜说:“我知道,我知道这片大地很烂,我们的命也很烂,我知道有很多事,不能认真去想,因为一旦这么去做,最后只会让自己不知所措,我也知道,付出不一定会得到回报,我也知道,做好事的人可能得不到好下场。”   “陈,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太自私了一点?”   阿丽娜问:“信任是相互的,你说塔露拉信任我,因为我同样信任她,即使她说的那些话听起来让人觉得天真,让人觉得遥远,但我还是相信她能做到,她一定能,但你呢,你是不是没有信任过她,你觉得这些做起来很难,你觉得她做不到,你觉得她知道了你的想法之后,肯定会为此感到为难。”   “可真的是这样吗,陈,你没有对她提起过这些,你没有告诉过她自己心里的想法,凭什么你就能断定,她一定没法对你做出回应,断定她在知道这些后会为难,我认识的塔露拉,从来不是这样软弱怯懦的人。”   “……”   面前的鹿的确让陈默感觉到了意外,她的回答渐渐从踌躇到平稳,最后连望着自己目光也带着坚决。   “你是在怕吗?陈,说到底那些不过都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你怕塔露拉的回答让你失望,你怕说出这些以后,你们之间会变得更加遥远,你想维持现状,哪怕是用虚假的谎言。”   阿丽娜问:“但塔露拉真的需要这些吗,需要你用一个虚假的谎言来欺骗她,希望自己自欺欺人的活着,不,她一定不会这么想的。”   陈默只是安静了一会,就做出了回答。   他没有否认,虽然阿丽娜伶牙俐齿的确让他意外,意外于这个对塔露拉重要的感染者能在一瞬之间想到这么多东西,意外于她的心思敏捷以及小小的尖酸。   “我承认,阿丽娜,你说的没错,比起我你要更了解现在的塔露拉,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但单凭这些还说服不了我,阿丽娜。”   陈默平静的回答:“我不能因为你几句话去冒这些险,我只能往最坏的方向去考虑。”   陈默看的出来,阿丽娜还想再说什么,但他的话语打断了阿丽娜想说出口的话。   “我和你讲一个故事吧,一个不怎么好听的故事。”   陈默顿了顿,看着阿丽娜说。   “十几年前,有一个男孩,他刚逃出一座地狱来到人间,他什么也没学会,就学会了怎么去杀人,有人问他,你之后想做什么,他回答,他想活下去,为什么活下去?活下去还需要答案吗?”   “后来他不断长大,学会了更多的东西,也有了朋友,但在他的那些朋友眼里,他是个沉默寡言,情感淡漠的人,除了一两个人外,基本没什么愿意和他有任何交集,他也乐于这种生活。”   “他心里还是曾经那个想法,为了活下去,战斗是为了活下去,杀人也是为了活下去,可实际上,那时候的他即使不杀人,不战斗也能活下去了,但他却忘记了这些,因为除了这些以外,他什么也不会。”   “直到很久以后,有一只萨卡兹问他,活下去之后呢?活下去之后该做些什么,活下去之后是为了什么?他忽然醒悟过来,自己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他没考虑过活下去之后要做些什么,兴许小的时候他有过这种想法,可后来他忘记了,他没法再去想。”   “阿丽娜,你能明白那种生活吗,回过头来,你忽然发现自己的人生其实是一片空白,回过头来,你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些年都在做些什么,你想平静,可你却发现自己再也适应不了那种生活,你不是生来就冷血绝情,只是你后来自己慢慢活成了那个模样。”   “等他再去回想自己活下去该做什么的时候,那些他想做的事,又一点点离他远去,他想留住他们,却没能力去那么做。”   阿丽娜愣了愣。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艰难的开口问道:“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就是我。”   陈默说:   “阿丽娜,回过头来,已经有很多事不是我想就能去做到的了,等我回过头来,已经有很多我原本奢望的只能离我远去。”   “你说的没错,我不够信任小塔,因为我不敢信任他,不敢将自己期望寄托在小塔的选择上,即使她做出了选择,即使那个选择没让我失望,可我也没法去回答她。”   “所以,你怕的从来不是塔露拉让你失望,对吗?陈。”阿丽娜垂下眼睑:“你怕的是自己会让她失望。”   那天阿丽娜没有从陈默口里听到答案,可阿丽娜却仿佛已经知道他心底真正的想法,尽管这个想法让阿丽娜有些难以置信。   她以为自己猜对了陈心里的想法,可即使上恰恰相反,可笑的是阿丽娜却认为是陈自己一厢情愿,的确是他的一厢情愿,但换做是阿丽娜自己,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选择。   一个不为感染者而留下来的陈,队伍里的人对他有所期待,可那些期待和回应却不是他正真想要的。   难道他留下来,拼死拼活为了感染者而战斗,就只是听着那些不认识的感染者对他欢呼敬佩。   阿丽娜知道陈不是这种人。   阿丽娜只是看到了一个沉重的灵魂,跋涉在漫漫黄沙的无垠沙漠深处,他走过后留下脚印又随着风沙一同被淹没。   支撑着他走到这里的,不再是对塔露拉的感情,或许说,让他来到这里并留下来,也许并不是塔露拉自己以为的那样。   阿丽娜只看到了他的亏欠和愧疚,他想得到解脱,却在这世上留下了太多牵挂,这些牵挂让他进退不得。   阿丽娜不由想起了塔露拉曾和自己说过的那句话。   塔露拉说命运是善妒的,你越是那么说,它就越会把你希望的都给拿走。   也许塔露拉说的没错,命运的确是善妒的,善妒的命运,让所有人都得不到他们希望的一切。   可阿丽娜不信命。   她只信自己看得【= 第三十一章 向死而生(二)   这个白发的孩子叫做伊诺,性格腼腆,站在他身旁头发颜色更深一点,脸色淡漠的叫做萨沙。   他们是朋友。   时常碰到着两人时,他们都站在彼此身边,像是从来不会轻易分开,陈默看的出来,萨沙在保护伊诺,这让他想到很久以前,面前这一幕也曾似曾相识。   营地外围的农田刚开垦好没有几天,虽然错过了播种的日子,但营地里的感染者们还是种下了一些土豆,将天地围拢起来,简陋的温室里能让土豆在冬日里尽管发芽。   陈默也是其中一员,包括这些不大的孩子们。   他们多少能帮上一些忙,营地很缺人手,谈不上百废待兴,但这里都一切都需要感染者亲手一点点搭建。   陈默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还会来种地,这让他闹出了不少笑话,尽管他已经表现的极为谦虚,可不管是感染者战士还雪怪小队,都看得出来,他不擅长做这些。   让人意外地是,霜星对此却显得得心应手,如果不是看过她战斗时的模样,没人会想到这姑娘原来还有这样一面。   当然,阿丽娜提起的时候,说塔露拉也很擅长这些,她说以前在他们村子里的时候,年年的苔麦收获季都能看到塔露拉的身影,一开始时她也不擅长这些,没少被大家笑话,但后来她做的越来越好。   “那我就当这是安慰好了。”陈默这么说,他撑着农具直起腰,只感觉自己长时间弯下的脊柱都在咔咔作响,这让他不得不伸手扶住自己腰侧。   这一幕被阿丽娜看在眼里。   “累了?”   “有点。”陈默回答,抬眼望去,农田周围用土石砌成了一道低矮的围墙,周围的树被砍倒留下木桩,感染者们在田地间忙碌,头顶灰蔼的天空。   陈默看到了霜星和雪怪们的身影,她脱下了平日里的手套,赤裸的手里握着农具,似乎是发现了陈默的目光,转过头来后露出诧异的神色。   又在队员的声音中回过头继续手里的工作。   整出这块土地足足用了好几天的时间,但现在来看一切都很值得。   雪原的土质太硬,所以连着烧了好几天的地才将土地烤软,直到现在还能看到夹在被翻开的泥土中的黑色灰烬。   “要喝水吗?”   阿丽娜拿起水壶。   “谢谢。”陈默接过阿丽娜手里的水壶。   “我想等到这片地今天春天收获之后,营地里的食物暂时就有了一个可靠的补给的来源。”   陈默一边将水壶还给阿丽娜,阿丽娜接过后听到他这么说。   “塔露拉要是回来看到这些应该会很高兴,算算时间,他们也该回来了,你前几天说霜星小姐派出了联络员去寻找他们,还没有消息回来吗?”   “还没,不过也快了。”陈默回答,又说:“之前侦查员们去调查附近地形的时候发现离这里五公里有一条河,河水很急,我带着营地里的几名技术工人过去看过,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应该能在那里搭建一座小型水力发电站,这样,营地夜晚就有了足够的电力,不管是照明还是其他工作,都能更顺当一些。”   “水力发电站?是和锅炉一样东西吗?”   “差不多吧,类似于小型发电厂,哥伦比亚那边的拓荒地里好几年前就在用这东西。”   阿丽娜好奇的看着陈默,似乎又想到了什么。   “不会有危险?万一被纠察队发现了。”   “没关系,村子在山坡北面的谷底里,被发现的几率很低,而且这附近没有村庄,也不再纠察队的巡逻范围之内。”陈默说:“我和霜星他们讨论过这个方案,可行性很高。”   “虽然我不懂你说的发电站是什么,但应该要不少材料和物资吧,而且我们这里好像没有懂这些的人。”   “图纸不难搞到,难的是电机,这方面我不是很了解,总会有办法的,等塔露拉和游击队回来,我打算出一次门。”   “你要出去吗?”阿丽娜惊讶的看着陈默。   陈默说:“如果顺利的话,在队伍前往南方之前,能增添许多保障。”   “我想,我们可以先试着把现在脚下这片营地慢慢发展起来,这地方地理位置很好,除了偏僻一些,附近没有能够交易的村庄,这对我们来说不是坏事,如果塔露拉要去南方,这里能成为一个很好的桥头堡和中继点。”   陈默放下农具,坐在积雪还没彻底融化的田埂上。   “我们不可能一无所知就带着所有人朝南方走,也不可能一到南方就能够稳定下来,所以我打算先让一部分人过去,让战士们先过去,稳定下来之后在慢慢将营地转移,不过我们和雪原的联系也不能就此断掉,雪原有很多感染者,这些感染者将来未必不能成为我们的助力。”   “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不过你和霜星他们讨论过了吗?”   “嗯,霜星也觉得可行,不过可惜的是,她还是要看爱国者的意思,不过我听说,爱国者本身就不太赞成往南方去,这说不定能让他松点口。”   阿丽娜恍然大悟般看着陈默,露出笑容。   “所以陈你这么做,还是为了塔露拉。”她一副我懂了的模样,坐在陈默身旁,身边放着装有水壶的篮子。   “我不否认,不过更主要的还是因为,这种方案更保险一点。”陈默没有反驳:“在来这片土地之前,我还没有这么想过,但最近几天,我发现这里实在不错,而且其实大部分感染者对去不去南方都没什么想法,现在能让他们暂时稳定下来就足够了,日子总能一点点变好起来,南方有很多未知的风险,我们不能不做准备就过去。”   “塔露拉应该也考虑过这些问题,但毕竟他和我不一样,我们有不同的经历,所以在看待同一样事物时会有不同的观点,她和卡兹戴尔没有联系,因此也没法去做出这些尝试。”   阿丽娜没有反驳,她只是安静了一会,忽然说   “你……有没有觉得塔露拉太心急了一些,陈,我是说,塔露拉这么想去南方,她是想证明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还是……我知道我们感染者时日无多,所以塔露拉心急一些我能够明白她的想法,但我总觉得,太快了。”   阿丽娜最终也没有开口告诉陈默关于那个老人的事,没有告诉陈默,塔露拉这么心急,是否是急着想要证明自己的正确。   “她只是太迫切了,阿丽娜,她心里有什么迫切的想让她去做下这些,这不是坏事,而且就算塔露拉不小心走太快了一些,有你们在她身边,她总能急时回过头,我是这么想的。”   “唔,真是很难反驳呢。”   “其实我也很心急,阿丽娜。”陈默突然说。   “嗯?”   “我心急的是,如果你们能快些能够稳定下来,我也能放心很多。”陈默露出笑容,他忽然看到霜星放下手里的农具朝着这边走来。   那神情看不出有多友善。   阿丽娜诧异的看着他的动作,又在看向霜星走过来后忽然明白了什么,忍不住露出笑容。   “你下午还有课要上吗?阿丽娜。”   “嗯。”   “差不多也该回去准备了吧。”   “也是呢。”阿丽娜点了点头,她从田埂上站起,理了理皱起的裙摆,又看向越来越近的霜星。   “那这里就交给你咯,陈。”   “你们刚才在这里叽叽咕咕说什么?”霜星站在陈默面前俯视着他问,她的手上还沾着些泥土,白兔子的长发扎起,没穿那身战斗服的她打扮的像是个村妇,不过这么年轻的村妇倒是有些罕见。   “只是聊了聊天。”   “我看见你在偷懒,你还打算在哪儿坐到什么时候?”她不满的挑着眉,又在陈默意外的目光中对他伸出手。   陈默拉着白兔子的手从田埂上站起。   “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霜星愣了愣。   “派出去的人联系上游击队了,他们发回来消息正朝着这里过来。”   “还有多久?”   “最迟入夜。”   “这是好事。”   “是好事。”霜星蹙眉说:“但另一个消息就不是好事了。”   “我大概能猜到你想说什么了。”   “我们要做好准备,陈。”霜星说:“他们队伍里有不少伤员,我们暂时还不清楚他们的具体情况,不过他们急需修整,我想……”   “去吧,营地这边我来负责,我会在你们抵达营地之前做好准备,你带着雪怪们先过去,记得多带点食物。”   “谢谢。”   “不用。”   “有什么话要我替你告诉塔露拉吗?”   陈默犹豫了几秒。   他摇了摇头。   “没有,我会亲自告诉她。”   她看着霜星离开田地,带着雪怪们回到营地,不一会换上了作战服的他们带上食物朝着村外离去。   下午天空又飘起了小雪,好几天不见的落雪,缓缓从灰色雾霭的天空飘落,连温度似乎都因此而低了几分。   他们就那样在模糊了视野里的雪里缓缓出现在营地感染们的视线里,从模糊到清晰,看清了他们身上携带的硝烟和干涸的血污。   盾卫们的铁盾上千疮百孔,布满划痕,每张脸看起来都疲惫异常,身后简陋担架上抬着受伤的战士。   他们迎着风雪步入营地,步入每个人的视野。   爱国者的身影还是那般醒目高大,宛如道标,指引着众人的视线,而在他身旁,塔露拉那身黑色的军装,那身她爱惜的乌萨斯军装早已被血污和焦痕布满,不见了身后的披肩,分不清是水的血,在冷却后将那身军装变得沉重泥泞。   他们看起来如此狼狈,可在感染者们的眼底却无法想到这个词语,那群战士只让人感到敬佩,尽管他们的模样并不光辉,尽管他们看起来凄惨无比。   陈默又看到了萨沙和伊诺,他看到塔露拉蹲下身抱住了他们,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自己,他想起了自己也曾被这样抱着,而当时抱着自己的那个女人,她心里又在想什么呢。   她无疑是悲伤的。   他看到爱国者放下手里伤痕累累的黑色长戟和坚盾,他就那么站在村庄里,站在队伍前,望着面前陌生而又崭新的聚集地,望着农田那边的方向,一言不发,不知在想着什么。   很多战士,来不及庆幸,在脚步踏入营地的那一刻,疲惫的身体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倒下。   没人知道他们这一路上经历了什么,但在看到这一幕的所有人都该明白他们这一路到底有多艰难。   营地的感染者们冲了过去,在那群保护着他们的战士倒下后,这群被庇护的感染者自发接住了他们的身体。   整个营地都是沉默无声的,除了偶尔留下的眼泪被寒冷的雪风冻住,在雪原,人心总要简单一些。   人群里,陈默朝着塔露拉走去。   她看着憔悴了许多,那两个孩子站在她的身旁,也许他们刚才说了什么,陈默看到塔露拉蹲下身揽住他们的肩膀。   她没有流泪,她现在的脊背依然笔直,尽管她看起来如此狼狈,尽管那头本该亮丽的银发晦暗了许多,或许是因为天色的缘故,也或许不过是那场战斗带来的硝烟还未散去。   她的双眼已经清澈明亮,却没能掩饰住疲惫。   陈默没想好自己该对她说些什么,他只是看着自己面前的塔露拉,她已经体会到了自己脚下这条路的艰险。   原本有很多该对她说出口的话没能提起,原本有许多想说的事情也无法开口。   原来情绪的尽头不是倾诉,原来情绪的尽头其实是沉默。   可也许陈默不用对她说些什么,因为他站在这里,对塔露拉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陈默看到了女孩嘴角的浅笑。   她背后是模糊了视线的风雪,天色越来越暗。   塔露拉忽然抱住了陈默,抱得很紧,紧的像是怕自己会失去,塔露拉的头靠在陈默肩头,以至于陈默能够清晰的听到她的呼吸,她身上浓重的硝烟和血腥。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你身边。   陈默轻声在她耳畔说,他垂下的手抱住了自己怀里的姑娘。   于是,她就那么睡着了。 第三十二章 向死而生(三):父亲终究有眼却盲(上)   从何时起,我变成了别人眼里的希望。   从何时时起,我考虑的更多的是,我该为她们做些什么,我还能为她们做什么。   这片大地上发生的许多事大多是不能回头的,因为没人敢说从不后悔,所以唯一能做的只能在它发生之前避免这个可能。   这些年来,我就这么谨小慎微的活着,怕会失去,怕承担不了后果,也怕终有一天使自己悔恨。   可做的越多,我却越发察觉到自己的无力,每当我尝试着去和命运争斗,每当我亮出獠牙利齿准备舍弃一切背水一战,却总有太多事牵绊住我的脚步,我做的越多,留下的牵挂也就越多。   我怕死,怕有一天自己会被遗忘,怕我死后那些我曾眷恋不舍的人和事,我已无力去保护她们的未来。   兴许我还是那样自私,那样一厢情愿。   我早该明白,她们总会长大,我早该明白,她们该有各自的人生,去面对那些人生中跌宕起伏的坎坷和磨难,他们总得学会去面对,学会自己保护自己,学会克服人生中的坎坷和磨难,唯有如此,他们才能成长,而她们也本有能力去那么做,去迎接她们的命运,好的坏的。   但我还是会不舍,会担心,我不愿他们去承受那些磨难,我不愿她们的人生变得如我一般狰狞狼狈。   我不愿看到她们的梦想破碎,哪怕这是这片大地上最常见的事。   可我又能为她们做些什么,我该去做些什么。   也许,我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   1月9日   “你来了,阿丽娜。”   推门进来的人是阿丽娜,她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土豆泥,面饼与水杯,这是营地里最常见的食物,将食物放在床旁的木柜上后,她望着床上还未醒来的塔露拉和座在床旁的陈默。   “先吃点东西吧,陈,你已经三天没有休息过了。”   视线里,塔露拉紧紧抓着陈默手,这三天来一直如此。   从塔露拉昏迷,陈默呼喊着医护兵的那个傍晚到现在,陈默已经三天没有合过眼,阿丽娜每次过来,塔露拉都这样紧紧抓着他的手掌。   “我没事。”   “你多少也吃点东西吧,陈,每次给你送饭都没见你动过多少,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生病的,你也不想等塔露拉醒过来,你又躺在床上吧。”阿丽娜轻声道:“我知道你吃不下去,可为了塔露拉,你也不能一直这样。”   “我没关系,阿丽娜。”陈默摇头回答:“对了,营地里回来的其他战士,他们的情况如何?”   “都很好,多亏了上次坎诺特先生提供的药物,伤员们的情况基本稳定了下来,霜星小姐在负责照顾他们,大家精神都恢复的不错。”   “那就好。”陈默放心了一些:“游击队和爱国者回来后,营地总算有了主心骨。”   看着放松下来的陈默,阿丽娜顿了顿。   她忍不住开口。   “你没关系吗?陈,明明你为营地做了这么多。”   “我不要紧。”陈默说,他转头望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姑娘,她紧握着自己手掌的力度与手中温度的触感。   “对我而言,只要她没事就足够了。”   “可今后我们还会遇到更多这种事情,我能想到,以后这样的事情肯定还会发生,而且不止一次,也许会比现在更凶险。”   阿丽娜望着陈默温柔的理开塔露拉额前发丝的动作,她这么说。   “塔露拉不会避开的,我知道她能够去面对,不论结果如何,她都不会选择逃避,但乌萨斯不会这么轻易就允许我们壮大下去,总有一天,我们会真正直面他们,到了那个时候……”   “丧气话,阿丽娜。”陈默说:“到了那个时候,我希望你们已经有了能够直面乌萨斯的底气,不管是信念还是力量,如果她想,她就一定能做到。”   “原来陈你也会说这种话。”   阿丽娜愣了愣,她略显惊讶的看着陈默的背影,像是重新认识了陈默一般。   “有些意外吗?阿丽娜。”陈默说。“现在想起来,我以前说过不少这种话,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我告诉他们,总有一天,他们会成为改变苦难的力量,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就能,我向那些人许诺,承诺让他们看到自己所期望的一切,在他们迷茫彷徨不知该何去何从时,我用这种话语将他们编织在我身旁。”   “人都该有一个希望,阿丽娜,哪怕知道它渺小到根本不可能实现,哪怕知道这个希望会让自己死无全尸,可有的时候,人都要有一个希望,因为在日复一日看不到尽头的挣扎和苦难中,除了渺茫的希望外,就不在剩下什么了。”   “那后来呢?后来那些人的希望实现了吗?”   “后来……后来有些人因此而死,有些人好运活了下来,我不知道他们的希望是否实现了,但我知道,他们现在正在实现自己心中期望的路上。”   “卡兹戴尔?”阿丽娜忽然问。   陈默愣了愣。   他垂下目光,没有反驳。   “卡兹戴尔。”   “你也应该将这些话告诉塔露拉的,陈,她会很高兴听到你说的这些。”   阿丽娜望着床上的塔露拉说,她的手轻轻交叠在身前,站在陈默身后。   “我不能这么做,阿丽娜。”陈默轻声说:“卡兹戴尔的情况和你们不同,我不能用这种方式去构筑一个真切却又不切实际的愿景让她去追逐,她的路只能靠她自己去走。”   “但你现在不是陪在塔露拉身边吗?你可以提醒她,督促她,在她走错的时候教她回头,如果是你的话,她一定能听的进去,哪怕那时候她一时不能认同,可到最后她还是会去考虑。”   “……”   陈默没有回答了。   如果真能那样就好,如果他真能像是阿丽娜说的那样,陪伴塔露拉将她的理想实践下去,去和她共同进退,也许他们也会有分歧,可那样的日子未尝不能让陈默奢望。   “我说错话了吗,陈。”   阿丽娜忽然像是意思到了什么,在陈默没有答复之后,她轻声问。   “你说的没错,阿丽娜,如果真能像你说的那样就好了。”陈默这么说,他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那个曾让他朝思暮想的姑娘长大后的模样。   塔露拉苍白憔悴的脸色,她紧闭双眼的模样。   她的理想和道路,都让人难以心安理得放下。   “但我答应过一个人,要带她回去,现在却恰恰相反,我没能做到,反而留了下来。”陈默说,他的眼神晦暗下来。   “其实你之前说的不无道理,我的确是个一厢情愿的人,我想着将每件事都尽我所能做好,好让自己能不留遗憾,弥补心里的亏欠,可是到头来,我却将所有事都搞得一团糟,到头来,我还是一事无成。”   “陈……”   阿丽娜想说的话语没能说出口,塔露拉无声的呢喃在这时响起,她猛地握紧了抓住陈默的手掌。   “水……水……”   听清了她话语的阿丽娜慌乱的将带过来的水杯拿起,陈默扶起塔露拉的身体,水杯贴近后,她无疑是的汲取着身体渴求的水分。   “塔露拉,塔露拉,你醒了吗,塔露拉。”阿丽娜轻声呼喊着,塔露拉缓缓睁开双眼。   视线从模糊渐渐变为清晰。   “阿……阿丽娜?我现在……”   意识还未彻底清醒,那些记忆里模糊片段的在这时候涌上脑海。   火焰,厮杀,在黑夜里亮起的遮蔽了视野的白光,又在一束贯通天际的黑芒中渐渐变得平静,只余下战场的痕迹,尸体,和鲜血淋漓的雪地。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塔露拉。”   阿丽娜忽然抱住了床上的德拉克,背对着她的陈默看到她轻微颤抖的肩膀,埃拉菲亚的泪水止不住从眼角滑落,明明之前还在劝慰别人的她,却抑制不住自己心里的后怕和担忧。   塔露拉愣了愣。   “我没事,我好好地呢,阿丽娜,让你担心了。”   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德拉克的肩头,那温度是如此的灼热与温暖。   她看到了坐在自己床边的陈默,那张熟悉的脸,紧抱着自己的阿丽娜,她奢望的一切都还在,她奢望的一切都在她的身边。   从手上传来的触感和温度。   陈默轻轻松开了握住塔露拉的手,却在松开的那一刻被她重新抓牢在手心,德拉克灰色的眸子凝视着陈默的脸庞。   在陈默松手的那一刻,塔露拉心里猛地涌起了一股仓惶和后怕,她觉得自己快要失去什么了,这种没来由的感觉促使她下意识重新抓住了陈默的手。   即使她没有开口,但陈默还是能够明白她想告诉自己什么。   别离开我。   她灰色的眸子像是在这么对陈默说。   霜星来的时候正好见到这一幕,白兔子站在门口,原本匆忙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你们这是……塔露拉?呼,你终于醒了。”   霜星惊讶的看着望向门口的塔露拉,阿丽娜松开了抱住塔露拉的手,他们的现在模样不免让人觉得有些怪异,尤其是阿丽娜眼角还有尚未抹去的泪痕。   “霜星?”   塔露拉的声音依然虚弱。   “你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好几天,我还一直担心你就这么一睡不醒,你现在终于睡够舍得醒过来了?”   这其实不是霜星第一次过来,不如说这三天来,霜星每天都会过来看一眼,尽管这只白兔子一向嘴硬心软。   “让你担心了,爱国者先生和其他战士……”   “这些事用不着你操心,战士们都很好,游击队那边有盾卫在看着,总之你还是好好休息,之后有的你忙。”   塔露拉有些意外的看着说出这番话的霜星,在她的印象里,这似乎不太像是霜星留给她的印象,怎么说呢,这只冷冰冰的白兔子也会说出这种温和的话语。   她又将目光落在陈默身上。   “我父亲……爱国者知道了这段时间营地发生的事,他一直想单独和你谈谈。”   “现在?”   “我本来想等塔露拉醒过来以后在告诉你这件事,但你已经在这里守了好几天。”   “等等,爱国者先生为什么找他?”塔露拉开口问,她还是没送开抓住陈默的手。   “我不清楚,不过你们和游击队一起离开后,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塔露拉。”   “看得出来。”   塔露拉望着霜星的表情,又将目光落在陈默身上。   她松开手。   “既然爱国者先生找你,那就快去吧,别让他等的太久。”   “反正也好几天了,再等一会也没什么。”霜星忽然说。   看着门口陈默和霜星离开。   “他们什么时候关系变的这么【-   “是很好吧。”阿丽娜坐在床边,她握着塔露拉的手:“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真的发生了很多事哦,塔露拉,我想如果不是陈默他在这里,我们是没法这么顺利等到和你们汇合的。”   “你还是老样子,阿丽娜。”   “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那你和他的关系也变得好了起来?”   “你是在嫉妒吗?”阿丽娜半开玩笑的问。   “我不会嫉妒,相反,阿丽娜,我很高兴看到他能和你们相处在一块。”   “塔露拉,你是不是一直担心陈有一天会离开这里?”阿丽娜沉默了一会忽然问。   塔露拉一时没有回答。   她不否认,因为她不觉得一个童年时的记忆在巨大的挫折和看不见的道路中还能剩下多少,那些剩下的情分又会顺着这些苦难被一点点磨灭。   她不是不相信陈默,而是她不敢去奢望,她唯独不愿意是陈默来让自己体会到这些,体会到这片大地的冷漠和凉薄。   “在重新遇到他之前我不敢有奢望,阿丽娜,可现在我发现自己还是会有奢望,我奢望他能留下来,可我却不知道该不该让他留下来,又凭什么能让他留下来和我一起去面对连我也不知道的未来。”   “这不像是你,塔露拉。”   “但我还是会这么想,即使我告诉自己不该这么想,但每次我这么告诉自己的时候,都会冒出这些想法。”   “那我告诉你,陈是不会离开的,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不管你觉得自己脚下这条路有多艰难,只要你在这里,他就不会走。”   “理由呢?理由是什么。”   “那你一次次说服自己的理由又是什么,塔露拉,这片大地有时待我们的确冷酷无情,它让人们体会到背叛和分离,可它也总会使人重逢,而这些都是没有理由的。”阿丽娜轻声说:“如果你一定要找一个理由,那我想,你自己就是那个理由。”   “我自己?”   “因为你是小塔,塔露拉,就像你面对陈时心里的感情,他和你是一样的。”   “可我……阿丽娜,我……”   “你没法回答他对吗?”阿丽娜温声说:“其实你一直知道,如果你愿意离开,他就会带你离开,你一直知道,他留在这里只是因为你。”   “但我不能走,阿丽娜,这不公平,可我却还是……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塔露拉垂下视线,看着自己刚才松开的那只手。   这不公平,不管是对阿丽娜,对一直陪她走到这里的感染者还是对陈默,不管她离开还是留下,都不公平。   “这次我不会再反对你,塔露拉,是,你太贪心了。”   阿丽娜靠在塔露拉的身上,温柔的替她理好盖在身上的被褥。   “贪心的你甚至不愿意去面对陈心里的想法,贪心的你想用这种逃避的方式来维持你们现在的关系,塔露拉,如果两个人都知道对方心里的想法,却不愿意告诉彼此,那即使他们心知肚明又有什么用呢,他们会不会因此而感到倦怠?会不会迟早有一天为了误解而分离?”   “什么意思?是不是陈……”   “我说了,陈他和你是一样的。”阿丽娜说:“如果不是这样,他又何必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只为了一个小时候的朋友,也许现在你们不够了解彼此,毕竟你们分别了太久,但以后呢,以后也要一直这样下去吗?对我们感染者来说,又能有多长时间留在等待,没有任何回应的等待。”   “你不觉得陈默他看上去很累吗?虽然我不知道他过去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但是塔露拉,他给我和爱国者先生越来越像,可他明明看上去和我们一样大,看上去还很年轻。”   【哥伦比亚,我在哪儿待到长大,随后加入了黑钢国际当了一名佣兵,再然后因缘巧合介入了萨卡兹们的战争,后来战争结束了我回到了龙门,再后来,就来到了乌萨斯……】   塔露拉那时没有多想,可这时她忽然想起来,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是那般轻描淡写的简短,明明是自己的人生,他却不愿意多做停留。   【我或许和你印象里的那个我不同……也许我曾经走过了路,犯下过错,我分不清是对是错。】   也许一切早已在陈默来到雪原第一次遇见塔露拉的那个夜晚就已经埋下伏笔,他们靠着肩膀坐在篝火前,篝火的火光是那么明亮,令他们的影子在摇曳的篝火里重合在一起,像极了小时候那个停电雨夜的烛光。   可那时发生了什么。   那是一个又一个迟到了十多年的承诺。   那之后不久就是分别。   塔露拉缓缓攥紧了手心。 第三十三章 向死而生(四 ):父亲终究有眼却盲(中)   雪,冻原最常见的景色。   让奔跑中的人视线逐渐模糊,腿如若深陷雪地,那每一步都将变得比之前更为艰难沉重。   霜星的脚步越来越快,以至于身后的雪怪们逐渐和她拉开了距离。   也许她没察觉到这些。   她的眼里只有眼前的道路,以及道路尽头那个高大的身影。   “大姊,等等我们……”   雪怪们在身后呼喊,呼喊的雪怪被人按住了肩膀,佩洛特娃摇了摇头。   “别喊了。”   他们对视了一眼,都明白霜星为何变得如此急切,视线里已经看不到霜星的身影,雪怪们尾随着她的脚步。   游击队就在前方。   霜星的记忆就这么一点点伴随着风雪在脑海里渐渐浮现。   阳光很温暖,温暖的不像是在乌萨斯寒冷北方的冻原,可若是不在冻原,窗外那成片的雪白又从何而来。   屋内小小的姑娘望着自己面前高大的身影,卡特斯稚嫩的脸上带着可见的好奇与疑惑。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吧?一直叫你爸爸,还挺奇怪的。”   温迪戈面色低沉,或许是因为爸爸这个称呼,唤醒了他久远的回忆。   “你的脸色有点不太好啊?”   “为什么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不去和其他孩子一起玩?”   温迪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这么开口问。   “他们因我而害怕你吗?”   “才没有,才不是因为……因为兄弟姐妹们都害怕我呢。”年幼的卡特斯鼓起嘴大声反驳,像是被戳破了心里的秘密,将头扭到一旁。   温迪戈没有回应。   过了一会,卡特斯又小心翼翼的用转过头去打量温迪戈的反应,坐在对面的他静静望着自己。   卡斯特鼓起勇气小声问:   “哎哎,你有什么办法吗,让他们不因为你躲我躲得远远的办法?”她说,又微微仰起下巴补充道:“有的话,叫你爸爸也可以!”   “你在要挟我?”   温迪戈好笑的问,尽管他的脸色依然平静,可目光却温和了许多,也许是因为长久的军旅生涯,他已忘记了该如何与平常的孩子交流,以至于说出口的话语像是在审问敌军。   “啊,要挟?那个词儿什么意思啊,你还没教我呢。”   卡特斯的注意力转移的很快。   “你哥哥学什么都很快,不像现在这样按部就班的来,如果是他的话,和你一般大时不用教导就已明白这些。”   “唉,你说哥哥学什么东西都很快,不像现在按部就班地来……那哥哥现在在哪儿呢?”   卡斯特凑到坐下的温迪戈身前,双手按在他落在扶手上的粗大手臂。   那手臂实在是太大,在小姑娘的小小的手掌前宛如一根粗大的树杆。   温迪戈没有回答,而是俯下身轻轻叫卡特斯抱了起来。   “唉,唉?!为什么突然抱住我!你会冻伤的!”   “……你在哭吗?好像有水掉在我的肩上了。”   “没有。”   “没有?”可如果没有,那肩头温热的触感又是从而来,即使是高大的温迪戈,帝国引以为重,号称三名就能攻城陷地的重甲温迪戈,也会流泪。   小小的卡特斯没能因为这名怪物而感到丝毫恐惧,她张开手轻轻抱住了温迪戈的脖颈,即使因为这个父亲,没有人愿意和她一起玩,即使因为这头怪物,她变得孤孤单单。   可自从亲人离开后,她从来都是孤孤单单的。   因为那天温迪戈将她从地狱救了出来,刺眼的阳光落在她漆黑染血的狰狞甲胄上,连阳光也黯淡无光,可他俯下身将自己从地上抱起,于是那天,两个孤独的灵魂都找到了彼此的归宿。他的怀抱温暖又安宁,卡特斯一直记得。   “所有人都说爸爸无血无泪,那就是说爸爸不会哭吗?”她伏在温迪戈的怀里轻声说,窗外的阳光落在这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父女身上。   “可爸爸明明会哭啊……我前面只是瞎说的,瞎说的!爸爸哭,是因为冻的太疼了吗?”   她像是犯了错的孩子,有些失措,有些愧疚,还有些不安。   “爸爸!爸爸!我不会再想刚才那么说了,而且,而且我长大以后,长大以后……长大以后一定给你做一种让你不会冻坏的药!”   小小的手掌试图擦干温迪戈眼角的泪水。   “这样你就不会在被疼哭了,对吗?我一定会快快长大的!”   “我的……家人。”   “家人?啊,是说,我的兄弟姐妹们,还有你我,都是家人,不在这里的哥哥也是?”   “嗯……这样的话,爸爸,就是大家的爸爸了!”   “我也一定会学***,帮外婆报仇,杀掉那些欺负我们的人。”   “不准这么说,叶莲娜。”   “为什么!明明爸爸每天都在每天都在杀那些坏人!”   “我不想你成为我这样的人。”   “……什么叫不想我成为爸爸这样的人?爸爸难道不是好人吗?”   温迪戈松开了怀里的女孩,他认真的摇头。   “不,叶莲娜,我也是坏人。”   “为什么爸爸也是坏人?!我不懂,你说明白,为什么爸爸也是坏人。”卡特斯抓住他的手臂:“爸爸怎么会是坏人。”   温迪戈沉默不语。   没得到回应的卡特斯撒开手。   “我讨厌爸爸。讨厌!”   “不学我,叶莲娜,或许有朝一**能到城里生活。”   “不学爸爸就能到城里去?”卡特斯又被这句话吸引,她问:“爸爸……你说,我们真的能到城里去吗?你以前说的什么手指糖……真的好吃吗?”   “如果你不学我,应当能。”   “如果不当爸爸这样的人才能吃的话……唔……!”   “我不懂。”   “爸爸……你想,不管怎么样,好人和坏人,我都可以当的。”卡特斯坐在温迪戈身旁,靠着他的手臂:“只要永远和爸爸,还有兄弟姐妹们一起……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维系人与人之间感情的,究竟是血缘还是经历,哪种更为重要。   或许某种程度上,让人觉得讽刺的是,亲情这种东西往往是没有血缘的人比拥有的人更懂得珍贵,而血缘不该是维系亲情的唯一寄托。   风雪不知何时慢了。   记忆最终停格了下来,因为视线里模糊又高大的黑色身影宛如沉重的山岳般向这里走来,长戟上的旌旗在风雪中飘扬,温迪戈已不如年幼时那般让人只能仰望。   所有人都在时间中发生了改变,它让孩子长大,让年轻人老去,而老人,兴许最终化为了一抔黄土。   可记忆是不会停下的,纵使它终将模糊被人忘却,可它永远不会停下。   霜星停下脚步。   她一如往常般喊出了那个熟悉的称呼,于是视线里高大山岳停止了下来,他的视线从风雪里凝视,贯穿了触目所及的一切,最终停留在视线尽头的白兔子身上。   ——————   雪原的阳光还是那般刺眼却不温和,好似让人回忆起许多年前来到这里的那一幕。   视线里的营地发生了些许变化,多出了平常没见过的人,大抵是刚回来不久的战士们。   陈默在空耗费了三天的时间,这让霜星不得不和他讲起这几天的变化,还有那些从外面回来的战士这几天的评价。   阿丽娜说霜星对自己或许产生了一丝依赖,但陈默不这么看,他认为这应该是霜星明白了更多的东西,她正从一名战士慢慢变成一位合格的领袖,她的视线放的更广,也容纳下许多平时被自己忽略的东西,这些东西让她陌生,却不足以让她退缩,意识到自己不足的卡特斯正在寻求弥补,而陈默不过是当下离她最近的人之一。   她变得谦虚了许多,虽然不容易令人察觉,但无疑她正在发生变化,或许连她自己没能意识到这些。   陈默只是安静的听着,当霜星问起他的意见时,他会做出回应。   阳光还是那般刺眼,可营地却升起一种崭新的面貌,这一切来自于所有人的努力,而非某个人成为决定性的因子。   陈默从不这样认为。   他轻咳了一声,咳嗽声引起霜星的注意。   “身体不舒服?”   “还好。”   “我要是你连着三天不眠不休也吃不消,倒是你,这三天什么事都没做,就守在那间屋子里,你很担心塔露拉?”   “你不说我也知道。”她转过头,过一会又响起她的声音:“……辛苦你了,陈。”   陈默有些意外,他摇了摇头。   “抱歉。”   “为什么道歉?”   “让你担心了。”   “唔……和塔露拉一样的说法。”霜星诧异的回过头:“你不是常说,营地不该因为少了一个人就无法正常运转,你现在说这话让我觉得你是在瞧不起我,我知道你没有那个意思,但你多少也可以信任我们一点,在这方面,塔露拉做的可比你要好。”   “要拿我和她比,我肯定比不过她。”陈默半开玩笑说。   “那是现在。”   “是吗?”   陈默笑着说,将手背到身后,手心里是一片混杂着乌黑血丝的猩红。   他明白霜星的意思,就像霜星听得懂他刚才那句玩笑的意味,现在他和他们的确比不上塔露拉那般熟悉和让人信任,但也只是现在。   但很多不经意提起的事,只有听的那个人,才知道自己心里是何种想法。   “你觉得我是在和你说笑?”   “我只是觉得,以后的你肯定比现在要更加出色。”   陈默说,霜星愣了愣,转过头,嘴角却微微翘起。   “就当你说的是真的好了。”   “你不进去?”   爱国者营房的门口,霜星停了下来,陈默回头问。   “他只说要见你,又没说要见我。”   “这样。”   “……他要是说了什么让你为难的话,你别当真,虽然我觉得他不大可能对你说这些。”   “没关系,其实我和爱国者先生见过面。”   “唉,什么时候?”   “刚来那段时间,那次我们聊的还不错。”   爱国者像是等待已久,兴许是在门前听到了霜星和自己的谈话,他对陈默的到来没有任何意外。   温迪戈的身躯还是那般高大,只是没再带着他的长戟和坚盾,也暂时脱下了那身沉重的甲胄,可他还是带着那个古怪头盔,让人无法看清他头盔下的神情。   陈默心底没有任何紧张,以至于恐惧和害怕,哪怕他是温迪戈,食人的萨卡兹,感染者之盾,又或者曾经乌萨斯的帝国将领。   对陈默而言,这些让人敬畏的称呼于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哪怕他是皇帝,是君主,是神或者妖魔。   他已在这片名为人世的地狱里挣扎了许多年,许多年里悲欢离合,许多年来坎坎坷坷,他没再害怕过任何魔鬼和邪恶,他唯独害怕的只剩下会令人失望的自己。   “我已能感觉到,年轻人,你身上缠绕的死亡气息愈发浓郁,想必你自己比我更清楚这些。”   令人意外的是,这是爱国者在见到自己后说出的第一句话,也是这句话,让陈默一时没做出回答。   良久之后,他望着温迪戈的身影,没有否认。   “是。”   源石病,魔王的诅咒,长久以来身上数不清的暗伤与血脉力量的过度使用留下的后遗症,殚精竭虑的算计和苦熬,这些东西耗干了他的心血,在他的身体内无所顾忌的蔓延,并试图摧毁身体的每一项生理机能。   萨卡兹的集群记忆没有一刻停止过他们的争斗,喋喋不休的争斗,在陈默的思想内不断嘶吼,他们诉说着背叛,血债和愤怒,那无止境的愤怒和痛苦宛如海啸般涌来。   陈默身上背负了太多的罪恶,那些已死之人的期望和恨意,他在诺言与谎言之间不断煎熬,让他永远没法去做出自己心里最想做的选择。   因为他没法放下,没法抛弃,没法背叛,因为他曾是离庭的庭主,因为他曾用谎言带给人们希望,是希望也是责任,于是无法狠心的他终于也成为了自己阴谋中预定好最合适的牺牲品和筹码。   “我听我女儿提起这段时间你所做的一切,即使你只为一人而做下这些,即使你同我们理念不同,我已看到你所做所为的结果,但年轻人,你已时日无多。”   “可我还不能死,爱国者先生,如果这一切都结束,我们这种人都该死去,但它没有,所以我还不能死。”   陈默没有意外,他的声音平静而沉稳,哪怕他没法去反驳爱国者的话语,哪怕他的确已经时日无多。   “曾经为了许多人,我挑动了一场战争,我在战争里成了一名杀人无数的屠夫,只因我无法去辜负期待,如果说战争这件恶事的罪孽终归要有人来背负,那我无疑是最合适的人员,哪怕卡兹戴尔并非我的故乡,哪怕我不是一名萨卡兹。”   “特蕾西娅说过很多话语,我数次护卫她对萨卡兹的演讲,有一句话至今令我记忆犹新,她说,是相同的想法和愿景促使着人们聚集在一起,而并非是某个身份,也并非身体内流淌的血脉,我很认同,就像促使着你们温迪戈为乌萨斯而战,促使着你为感染者而战这件事,于我而言,没有任何不同。”   “我因塔露拉而留下,因为她信任你们,那我也可以信任你们。”   爱国者没有回答,许久之后他才开口,声音沙哑低沉。   “你是否会认为这不值得?”   “值得与否我心里早有答案。”   “这路是你自己所选,无路通向哪里,那时你可会后悔?”   “人都后悔,但后悔的人大都无法回头,先生。”陈默说:“我们从来只能向前,哪怕前面什么也没有,可我们亦无退路。” 【->   陈默又一次走到了人生的岔路口上。   似乎总是如此。   他从来知道自己该做出何种选择,他从来都知道什么样的选择对他而言才是对的。   但无疑例外,他从来没有做过那种选择。   因为实在是太难了。   就像在孤儿院那个雨夜里他没有选择安逸平静的人生,就像是后来在黑钢时他没有选择留在哥伦比亚,就像在伦蒂尼姆时,他没舍得放开陈的手,就像在卡兹戴尔,他早已明白殿下心里的想法,就像在后来伦蒂尼姆他一言不发将维娜留了下来。   短暂的一生里,这十多年来,他从没有顺着自己本心而来,人都说身不由己,但陈默不这么认为,他认为人们遇到的苦难和坎坷里,其实有一多半是可以避开的,只是人们没那么去做,因为种种理由,他们不愿意,不敢也不能去避开。   其实人生中有很多选择并不是没有退路,其实如果人想,完全可以随时抽身离开,可因为责任,理想,某些虚无缥缈却又真实存在的东西压在人的肩上,让他们没能那么去做,没法去逃避。   博卓卡斯特说,营地内的死去联系的电台是他的手笔,陈默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将霜星留了下来,又故意切断了和营地的联系,这不仅是他留给他的女儿霜星的考验,同样也是留给陈默的考验。   试探他是一个怎样的人,由结果来看他是否值得信任。   陈默有刹那的意外,但很快平静下来,没有愤怒,也没有质疑,他明白作为一个雪原感染者组织实际上的领袖之一,博卓卡斯特的做法并无不妥,或许他也在尝试用这种方式来教导他的女儿。   陈默想起了霜星。   一名温迪戈不可能生出一只卡特斯作为后代,这在营地不是什么秘密,但博卓卡斯特对霜星的爱却并不因此减少多少。   “你身上有她的气息,太混杂了,她承受的种群诅咒和你体内某种我所不知的力量正在时刻侵蚀你的身躯,年轻人,你的意志值得敬佩,但你的生命所剩无几。”   长屋内,博卓卡斯替凝视着坐在对面的陈默。   “还包括源石的感染。”陈默说,“你能感受到这些,让我感到意外。”   “可你却选择留在这里,来等待一个对你和她而言都足以称为不幸的结局。”   “什么是不幸?”陈默摇头回答:“我不这么认为,老先生,感染者的生命所剩无几,所以这就是不幸,因为无法得偿所愿,这也叫做不幸,但不幸应该由人自己来决定,如果我觉得我的行为有意义,那它就不该被称为不幸。”   “哪怕塔露拉会为此而后悔。”   陈默没有立刻做出回答,博卓卡斯特也没有催促,他平静的望着对面的年轻人,他年轻的躯体内正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楚,这些痛楚侵蚀着他的生命,时刻让他变得虚弱。   “她会后悔吗?”陈默轻声说:“她会的,我知道,她当然会,可她还是不会停下,因为他和我不一样,她不在是为了自己而活着。”   “你同样如此。”   “我只是在偿还自己犯下的错误。”陈默说:“一个很多年前就犯下,到如今为止已经无法回头的错。”   博卓卡斯特沉默了,或许是因为陈默的话让他想到了一些不曾忘记的记忆,太过久远的记忆,如果只剩下支离破碎的片段。   他又何尝不是在偿还自己的错。   他选择与感染者为伍,成为他们口中的庇护感染者的盾,他的追随者们认为他是真正在为乌萨斯奋斗的战士,为了乌萨斯的未来,与不公,奴役,血腥与压迫战斗。   但博卓卡斯特从不这么认为,即使他被人称作爱国者,可他心里从不这么认为。   头盔下凝视着陈默的目光逐渐产生了些许变化。   博卓卡斯替缓缓开口,声音还是低沉而沙哑。   “年轻人,你知道我为何离开卡兹戴尔?”他问,又说:“我离开的理由大概,会令人耻笑,我离开卡兹戴尔,是因我厌恶杀人,……但穷我一生都在杀人。”   “杀人这事,我无从回避,你我都无从回避,你身上染着无数萨卡兹死亡的气息,但你可知,我现在的称号又从何而来?”   “他们称我为爱国者,认为我在为真正的乌萨斯而战,反抗不公,奴役与压迫?”他轻声嗤笑,声音轻微却无比清晰。   “我已打过太多的仗,身为乌萨斯的温迪戈时,蛮族剥皮者,拆骨食肉的恶毒畜群,被我们净化。”   “乌萨斯外,生长扭曲,腥臭长肢,白眼千指的怪物【#   “维多利亚蒸汽的甲胄,卡西米尔银枪的天马,拉特兰城教宗的铳骑,我们与之数次鏖战,统统战胜。”他说,轻叹道:“但我们战胜不了自己,战胜不了帝国的贪欲,战胜不了同胞的死。”   “而我的族群已因此凋零,曾经在萨卡兹中,我们温迪戈被认为离死亡最近,但这片大地上,还有比死亡更糟糕的命运,而这些命运无不伴随着我们的所作所为。”   “当人们认定我们是正直,所以我们就该坦然接受?当命运将我们当成弱者,我们就该逆来顺受,当我们成为强者,就该全部承担?”   “背叛者,反抗者,杀戮者,坚守者……所有曾经的称号都如爱国者这般,只是战场留下的零碎。”   高大的温迪戈轻声说完,仿佛在述说自己的一生,又或许只是在面前的年轻人身上看到了相似的影子。   “驱使着我做下这一切的,说到底不过是心中的悔恨与对命运的厌恨。”他说:“只因曾尝过失去的滋味,既然尝过,就无法无动于衷。”   “我未曾想过,我生于卡兹戴尔却未感染,等我年岁已老,却尝到感染者滋味,士兵们说,我知错能改,事实上,我很清楚自己积重难返无法回头。”他看着陈默问:“你是为已经失去的才选择留下来吗,年轻人?”   爱国者凝视着陈默的眼睛。   他的声音在陈默耳畔响起。   我是为了已经失去过的所以才选择留了下来,因为曾经我失去了这个姑娘,而等我回过神来时,她已离我远去。   我是为了自己的愧疚和亏欠所以才选择了留下来,难道不是吗?   “不。”陈默摇头说:“恰恰相反。”   他说的无比肯定。   纵使曾经他为自己找过无数种理由,编制过数不清的借口。   让他选择留在这里的从来不是某个结果,也不再是当初他回到龙门时就已做好的准备,无论那时的塔露拉是否记得自己,他想要的只是一个结果。   可世事偏转,塔露拉同样离开了龙门,陈默在那里没有找到任何答案。   也许斯菲尔特是正确,他只是不愿意让自己去接受那个事实罢了,不是因为他相信谁,像是某种固执,而当时他除了那个执念外,就再也没什么了。   可事到如今。   答案对陈默已经不再重要,因为陈已经给了他回答,因为很多事已经不可避免的发生了改变。   他留在这里,只是因为不想再失去。   不想失去陈,也不想再如同小时候那般,做那个懦弱无能又束手无策的自己。   爱国者说的没错,他们真正的敌人,从来都是他们自己,那个陈默无法摆脱的,那个曾经天真,软弱,又无能为力的自己。   那个后来拼了命反抗自己的命运,却又一次次碰的头破血流,如今已经时日无多的自己。   可陈默总要做些什么。   因为他没有去选择那些最轻巧的路,因为他自己将自己推上了这些磨难,他要去面对的是由自己造成的恶果。   他要往前走,哪怕伤痕累累,哪怕时日无多,他要在自己所剩最后的时光里,去做自己曾经最想做的事。   那个曾天真的陈黑犬,那个他们口中的小默,那个龙门永远无法在回去的圣诞。   他想从那场大火里走出来,去看看龙门之外的天空,是否还是如同往昔一般布满灰色雾霭。   他想去弥补陈心里的对过去留下遗憾和亏欠。   一如他曾深爱着那座名为龙门城市,深爱着自己童年那些美好的记忆。   ——————   没人知道那天爱国者和陈默究竟谈了些什么,一切都如同平常一般,爱国者只是从这个年轻人的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   但他从来不信任谁,他信任的只是他自己。   他是战士,纯粹的战士,人们说他高尚,说他伟大,无论人们如何谈论他,赞扬他,信任他,他从来都能够认清自己。   认清自己的所作所为。   因为他从不认为自己高尚,也从不为自己做下的一切感到自豪与骄傲。   他是背负着所有死者,他们的痛与恨,他们的沉默,他们的期望而前行的战士,他的脚步早已无法停下,即使他的生命还属于自己。   但他生命中经历的的种种重压,只有他自己能够承受,他也无需别人为他承担。   “你出来了,怎么这么久?”   陈默在长屋外看到了站在门外的霜星,她似乎是在哪儿站了有一段时间,当听到陈默出门的声响后,她回过头放下抱起的手。   “你一直等在这里?”陈默问。   嘴里说着爱国者不会为难陈默的霜星,却还是一直守在门口。   “他突然要单独见一个人这种事本来就很少见,你和他还不熟悉。”   “所以你就一直守在这里。”   “还是别提这个了,你们聊了什么,怎么这么久。”   “没什么,只是谈起了这些天营地里发生的事,我说了些建议,还有关于塔露拉的那些想法,爱国者先生和我聊起了一些。”   “南下?”   “是游击队碰到塔露拉后的经历,也包括南下。”   “那我猜他还是没同意,老顽固。”霜星的视线越过陈默看了一眼他身后的房门,爱国者就在里面。   “是啊,老顽固。”陈默赞同道:“可我却觉得,老爷子的顽固没什么不好,他只是怕你们到头来会失望,霜星,他怕失去你却什么也没能为你做到。”   霜星沉默了,她一时没有回答。   卡特斯愣了愣,看着陈默。   “他……真这么说?”   “我知道他会这么想。”   “别说的自己很了解他,陈,他……也许没你想的那么容易让人看懂。”   “也或许是因为你们没有真正尝试过去听他的想法。”   “……”   “你知道为什么孩子在少年时总会和父母闹矛盾吗?霜星,因为他们都觉得自己很了解彼此,孩子觉得自己长大了,可大人不这么看,他们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但落在大人的眼里,只会觉得他们太过天真。”陈默说:“你什么都不懂,他们总会这么说,人们往往都会过度忽略自己拥有的东西,只有失去时才会幡然醒悟。”   “你是在说我?”   “我是在说我自己。”陈默说。   可尽管他这么说,但霜星还是听得懂他的意思。   “我听得懂你说的话,不必故意提到自己的身上。”霜星说。   “你也怕失去吗?陈。”霜星仰起头,望着陈默问。“怕失去塔露拉所以才留在了这里,我看的出来,如果塔露拉愿意和你走,你肯定不会为了感染者而选择留下。”   “但她没这么做。”   “所以你会失望?”   “失望的前提是期望过。”陈默说:“如果一开始我就有过这个准备,那就谈不上失望,顶多是有些遗憾。”   “我之前就像问了,你好像做什么都一副自己能够处理好的样子,你让我觉得你好像从来不需要谁来帮你。”   “错了,霜星,没谁能从不需要别人的帮助靠自己活着,我自然也不例外,我也有不少朋友,在遇到你们之前到现在为止,我也会犯错,也有过靠自己没法搞定的时候,那时候就有我的朋友来帮我,虽说都是一些不太靠谱的人。”   “我们也能算朋友?”霜星忽然笑着问。   “当然不算。”   “嗯?”   “你忘了,我们不仅是朋友,你还是我的上司。”   “我以为会是塔露拉。”   “起码现在我还归你管。”   “我可管不了你。”霜星摇头,将带着手套的左手靠在腰间:“不记得是谁之前还要我们听他的指挥来着?”   陈默愣了愣,看着面前故意讽刺的霜星,那双灰色的眼睛望着自己的方向。   “……此一时彼一时。” 第三十五章 陈塔二分之二(一)   年少的人就像一张白纸,它的颜色是后来被人染上去的,有的人运气很好,所以那颜色绚烂漂亮,而有的人只能与灰色和黑暗相伴,偶尔多出一些别的颜色,太小了,小到连他自己也无法看清。   从少年到老年。   往往年长的人经历越多,往往经历越多的人失去也越多,往往失去越多的人,越怕失去,而越是怕失去的人,却越容易失去。   人生好比一场漫长又苦涩的旅程,刚开始雄心壮志,到后来只剩下疲惫与倦怠,可这条路是没有终点可言的。   这条路留下悔恨,亏欠,固执与折磨。   一个人的命再大,经历再多,要是自己想死,那就怎么也活不了。   陈默最终没有阻止霜星进入屋内。   尽管他心里觉得自己或许应该拉住霜星,但他终究没能这么做。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那只温迪戈身上,陈默好似能够体会到内心深处的想法,也许是因为魔王的诅咒,也或许只是因为一些别的什么原因。   似是而非的经历,同样沉重难言的过去,说不定仅仅只是一种错觉。   陈默不清楚。   他掏出香烟点燃,熟悉的尼古丁气息涌入肺部,烟雾升起时,眼前的感染者营地还是那般熟悉的模样,被白雪覆盖,天空阴沉黯淡。   爱国者孤身坐在长屋内,靠在窗檐的方向,在窗外落进来的光线里将他庞大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他遥望着窗外阴沉黯淡的天空。   头盔下的双眼却渐渐变的浑浊。   “亲爱的……别难过。”   “您不会续弦?别这样亲爱的……”   那张美好的面孔苍白虚弱,病床上的她紧紧握着温迪戈的手掌,那时的温迪戈年轻气盛,那时他们刚离开卡兹戴尔,在乌萨斯被委以重任。   那时年轻的温迪戈在陌生的国度邂逅了自己的爱情,他发誓为给予他这一切的帝国效忠,他发誓不再背叛。   “唉,但您是不会认同我这些絮叨的,您真是像一块石头一样顽固,我又有哪一次真正说服过您呢?”   即使是这么说,那女人却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她的眼里满是温柔,她看起来还是那么美好。   兴许她并不强大,她柔弱的可怜,以至于无法与   “你还会继续打仗,对吗?”   他没有回答,而女人也知道,他总会只有一个答案,他不开口,就是回答。   真是个不解风情的男人,像是石头一样木讷,却又叫人如此深爱。   “答应我,博卓卡斯替,答应我,别死在战场上。”   “我只希望您不要再受折磨,您想一想,我离去后,这里依然有我们的家人陪伴着您,您看,小格尔……”   女人的手指轻轻抚摸【%=   “他的睡脸,这是多么可爱的脸蛋啊,她那两只还没长得坚硬的,红彤彤的小角……”   “这是生命,是我生命的延续,孩子,是大地上所有人生命的延续。”   温迪戈只是安静的看着自己面前这一幕,看着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看着女人渐渐被泪水打湿的眼角,这是他最珍贵的一切。   “我知道您不会吃掉我,您非常讨厌温迪戈的传统。”   “但我多想永远在您的生命里流淌,不过生命……本来就不朽。”   温迪戈沉默着,他坚毅的眼神变得晦暗,哪怕是最残酷的战争也无法消磨他的斗志,可这一刻,温迪戈却发现自己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坚韧。   “您憔悴了,过度的伤感会摧毁您的,我们的孩子日后还需要您去照料,在这里徘徊,会毁了您。”   她总是如此心细如发,纵使她看上去如此普通。   “我只是一个冷血的怪物,海伦。”   “……不,博卓卡斯替,您不是一个冷血的怪物。”她反驳道,凝视着温迪戈的双眼:“您对我的爱是真切的,即使是我这样只善于厌恶他人的女人,也对您倾注了同等的感情。”   “您很惊讶……请不要惊讶,我是爱您的,就像您如此宽大而又温热的爱着我一样。”   她抬起手,手指温热的拂过温迪戈的侧脸。   “博卓卡斯替,我的挚爱……您未来的家人,都是我的家人。”   “我就是这样爱您。”   屋内,温迪戈轻轻叹了口气。   纵使苦难与病魔的侵蚀也无从击垮他的意志,可这一刻那高大的身影却显得如此疲惫与苍老。   我不配得到你的爱,海伦。   我没能守住你,我也没能守住我们之间的誓言。   我的家人。   爱……我配不上。   “父亲,我请求您!不要,不要再站在帝国的那一边!”   “命令?帝国的命令就是笑话!”   温迪戈从未见过自己温和的儿子有过这一面,他是何时变成了这幅模样,他恍然明悟过来,是连年的征战让他疏于对儿子的关爱,以至于酿成如今的局面。   “不,抱歉,父亲……我不是在嘲讽您,不,我不会。”   “但帝国的法令,就是为我们所有人设下的残忍骗局,我的朋友叶克多,只因为被查出是源石病人,就被笞杖活活打死在桥上。”   “你不是也很喜欢他的诗吗?你不是也曾在夜晚大声朗诵,喜极而泣吗?”   他忘不了那一幕,忘不了自己在人群中亲眼看着朋友被活活打死的一幕,他流着血,他甚至无力发出嚎叫,鲜血染红了桥面,可他只是一个喜欢写诗的诗人,他从未想过反抗帝国,他又做错过什么。   只因为他染上了源石病,他就该死。   “他死了!父亲,他走上了昏暗的死路,永远离我们而去,再也不会回头了!”   “作为诗人,除了文学,任何人也没有让他死去的资格!帝国所谓的感染者法令,只是一个闯入我们心中的恶徒!”   青年望着面前沉默不语的温迪戈嘶吼,以期望能唤起他心里的仁善。   “那种失望,看啊,感染者的死亡,也只是让夺走生命的人和失去生命的人都舍弃了尊严!”   “作为帝国的士兵们,难道是为了这种没有尊严的事领受皇帝的恩惠吗?太荒谬了!”   “出生卡兹戴尔的你,和你一起长大的那些感染的萨卡兹……父亲,你也一定能够理解我们乌萨斯的感染者的!”   他抓住了温迪戈的肩膀,可当眼神望过去时,面对温迪戈的双眼,他的动作却忽然停滞了下来。   “……你为什么那样无所谓?你的心肠难道是铁铸的吗?还是说作为萨卡兹却没没有被感染者,所以你心里连一点同情都没有?”   “我们萨卡兹……有谁会比我们萨卡兹更容易感染源石病。”   青年颓然的松开手,后退了几步。   他看着面前的父亲眼神逐渐变得陌生,也许他一开始本就是这样,只是自己错认了他的本性,看错了他。   “也许,只有当我们中有人感染源石病的时候,你才会知道这种罪名是多么可笑,也许到那时候,你才能离开现在行走的血路,走上宽敞仁慈的大道!”   “父亲……罢了,罢了!你可是博卓卡斯替,源石不会纠缠上你这样强悍的军人,那就只能让他爬上我的身躯!”   “当他盘踞在我的遗体上对您哈哈大笑的时候,你才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不要让自己后悔,父亲!”   温迪戈不再言语,沉默的他像是一颗没有血泪的石头,只有呼吸才能证明他尚是一具活着的血肉,可除此之外,他又还剩下些什么。   世人都说他公正,伟大,世人将各种名头冠在他头顶,认为他是为乌萨斯,为感染者,为血腥与压迫而战的战士。   只有爱国者自己清楚,自己做下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   因为多年前犯下的一个错,因为无辜的格罗瓦兹尔,因为他的铁石心肠。   他终究没能走上正途。   他很后悔,真的很后悔。   可这些悔恨无从言说,这些悔恨只能由他自己去承受。   他现在做下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偿还自己多年前犯下的错误,他已积重难返,无法回头,他不会停下,也不能停下,因为停下,就意味着背叛。   “爸……”   声音在这一刻响起,那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醒了陷入回忆的温迪戈。   白色的卡斯特站在朝他走来,他站在门口的光影里,爱国者望过去时,那熟悉的称呼让他有过刹那失神。   叶莲娜,他后来的女儿,如果海伦还活着,兴许会喜欢上这孩子。   ——————   “所以,爱国者先生和你谈了些什么?”   “没什么,只是说起你们不再这里这段时间营地的经历,然后聊了些关于营地以后的看法。”   陈默说,他来的时候阿丽娜已经离开,塔露拉说她下午还有课程,现在作为感染者教育小组的阿丽娜可是忙的不行,虽然没再将教导孩子们的工作交给了别人,但她反而比过去更加繁忙。   “我还怕她会不喜欢现在的工作,之前我一直想将他介绍给战士们认识,她却一直在推脱。”   “相反,我倒认为他乐在其中,在普通的感染者之间,她的名头说不定比你还要管用。”   “以前也是这样。”   “我以为你会好奇?”   “我一直担心的是,自己带着她走上这条路到底对不对,当初我带她离开的时候,她没有拒绝,可我知道,她其实只是想留下来陪我,她心底对这些事没那么多看法。”   塔露拉这么说,她的目光落在陈默身上,灰色的眸子里平静,她没再说什么了,房间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但说到底她还是留了下来,不管是因为无处可去,还是想陪着你,终究是你们一起走到了现在。”陈默说:“你交了很多朋友,小塔,霜星,阿丽娜,和雪怪们,这段时间和他们接触下来,我看的出来,他们都是很不错的人,没找到你之前,我还一直担心你过的好不好,但现在,我放心了很多。”   “……那你呢?”塔露拉突然问:“你和阿丽娜是一样的吗?你……可怜我吗?谎话精。”   “……”   “为什么这么问?”   “你是因为我所以才选择了留下来,其实你知道,我不会和你离开,可你还是留了下来。”塔露拉轻声说。   “谎话精,你的确不一样了,我们都不一样,不再是彼此记忆里那个样子,你会惊讶吗?看到我走上了这条路,看到我在乌萨斯和一群无处可归的感染者生活在一起,试图反抗我们的命运。”   “你是不会有这种想法,小时候就是这样,虽然你没有说过,但我却能看出来,你对和自己无关的人和事从来不会关心,对陈是,对孤儿院里的其他人是,一直都是这样。”   “你不会因为感染者受了多少苦,遭受多少磨难就去帮助他们,你不会为了一件不对的事而拼上自己的全部,你没这么想过。”她说:“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没去这么想,即使我知道,但我还是不愿意去想你是为了什么才留下来。”   “你也是感染者,但你和我不一样,即使感染了源石病,你也能靠着自己好好活下去。”   她没有避开陈默的视线,而是直视着他的眼睛。   她从来不会逃避,也许某种程度上,她和陈如出一辙,一样固执,一样要强,也不知道是谁在学谁,也或许不过是因为他们固执都是如此。   只是陈从来不加掩饰,而她却不同。   陈默没有回答。   他其实有很多借口可找,如果陈默想,他能给出无数种答案,可那些答案终究不过是谎言,而谎言总有被拆穿的时候。   “那你想要听听我的回答吗?我的想法。”   “不要骗我。”   “我不会骗你。”陈默说。   “我不可怜你,塔露拉,我不可怜一个明知前路艰难却依然不愿放弃的人,我不可怜一个为了追求自己理想和信念而为此斗争的人,从来不。”   “但我却不能否认自己心里的失望,塔露拉,我不能否认自己不希望走上这条路的人会是你,我不希望是你来成为这种人。”   “你说的没错,我们的确不一样了,现在的我们又对彼此了解多少,不剩多少了,十几年下来,我对你的记忆早已经变得模糊,而十几年后,你经历了什么,遇过什么,又是什么让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对此一无所知。”   陈默说:“……同样,现在的你又了解我多少呢,塔露拉,了解我成了一个怎样的人,了解我心里的想法。”   “我告诉自己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还活着,都还能再见到对方。”   “但现实是我们不可避免对彼此产生了陌生,这种陌生让你和我都束手无策,我想装成好久不见的样子来面对你,或许和你一样,我也没有想好该用什么方式来接触现在的你,接触一个让你陌生的我,让我陌生的你。”   ps:来了哦,塔露拉的“默守陈归” 第三十六章 陈塔二分之二(二):不要逃避   离开龙门以后,我告诉自己,我要活着。   我没想过原来活着是那么困难的一件事,没想过,原来仅仅只是能够呼吸就需要让我拼劲全力,可即使是这样,我还是没能有把握将自己的命握在手里。   我告诉自己。   我要活下来,因为还有人在等我回去,因为我还不能死,我没想好自己要怎么死,我舍不得这个世界,舍不得那些被我留在记忆里的人。   但往往是这样。   过度的不舍使人变得软弱,过度的思念空耗着人的意志,我没能守住自己记忆里最珍贵的东西,我正在一点点变得麻木,变成他们需要我成为的那种人。   我以为那就是自己的结局。   也许从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不知不觉发生了改变。   ——————   雪原上。   寒风在屋外吹过,冬天还是没能过去,偶尔会下起小雪,雪地里感染者们在荒芜的冻土上找到了一个暂时的栖息之地。   屋内,坐在床边的陈默,看着坐在床上的塔露拉,他们望着彼此,那熟悉的场景里像极了很多年前的模样,可记忆里的熟悉的人早已陌生,而他们面对的彼此,只能依稀从那张逐渐陌生的脸上找到往昔的痕迹。   塔露拉的手轻轻交叠在床前,她安静听完陈默的话语。   她没法去反驳陈默的话,因为在她心里也是相同的想法,即使她骗自己不要那么去想,可现实却往往相反。   她没想好要怎么去接触现在的陈默,所以才会在游击队离开时,希望他能留在营地,一方面是他心里放心不下营地和留下【~   面对一个分别了十几年,以为熟悉却早已陌生的朋友,或许他们之间不仅是朋友,可十多年过去,从孩子到长大,这段分别的岁月里,那些藏在心里的感情和过往到底还能剩下多少。   塔露拉不清楚,她自己也不清楚。   她不清楚自己这条路通向那里,她不清楚自己是否应该自私的装作毫不知情,就这样自欺欺人将陈默留下来,她不清楚她对陈默是不舍还是爱。   她们都没剩下多少时间了,感染者又能有多少时间,她自己又能有多少时间耗在这方面上。   和理想相比,这些个人的感情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微不足道却让塔露拉舍不得抛弃,舍不得抛弃的同时又令自己犹豫不决。   她看着陈默的眼睛,那眼里没有让塔露拉熟悉的东西。   她忽然明白过来,陈默的眼里少了什么。   少了什么呢?   少了小时候那种让她熟悉的东西,少了那种她以为还在却已经悄然不见的东西。   也许这样也好,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她依然会觉得难过,好像在一瞬间忽然失去了什么,那种情绪堵在她的胸口,有些酸楚,有些刺疼,有些让她不知所措,有些让她忍不住想要开口。   “是吗。”   她最终只能这样回答,没有开口去问,也没有再提起其他。   “可我没办法让时间回到从前。”   陈默忽然说,塔露拉愣了愣,她抬起头,她看到了陈默脸上的笑容。   好久不见的笑容,那时候他也会笑,他笑起来傻傻的,让人觉得不坏好意,可现在他的笑容却是那样平淡。   塔露拉好像忽然从他身上看到了那个男孩的影子,那个让她喜欢的男孩,那个分别了十多年,他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的人。   他没说一声就离开了自己,他说他会回来,他一定会回来,可他终究把自己留了下来。   他离开以后,塔露拉的人生忽然失去了很多色彩,她再也没法像是他还在的时候有那么欢声笑语,即使晖洁还是回来,可大多数时候她都是一个人。   坐在台阶下看着橡树下秋千上的热闹,看着远处龙门市区的高楼,下起小雨的时候,阁楼里只有她自己一人,那边是那样遥远,那边雨雾朦胧的城市仿佛成了一场醒过来的梦。   醒过来后,她还是孤孤单单,没人爱,没人喜欢,也没人要。   塔露拉不喜欢那样的生活,也许她能够忍受,如果不曾遇到那个傻乎乎的谎话精,如果他还在自己身边,她一定能够忍受。   忍受就这样在龙门长大,即使后来知道魏彦吾做了什么,她也一定能够面对,她能装作不知道,她可以,因为他已经有了陪伴自己的人,因为她的人生不再孤单,因为她知道,还有人在自己身边。   她没有恨过。   没有恨过为什么谎话精要离开,没有恨过谎话精将自己留在了龙门,她从来没有恨过这些,也许有的时候她也会埋怨,忍不住埋怨。   埋怨要是他的谎话精回到了龙门找不到自己该怎么办,埋怨为什么谎话精还不来找他。   她一直在等,在龙门,在乌萨斯,她等了一年又一年,等了一个个春夏秋冬,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点点长大,看着自己的脸一点点变的成熟,她还是保留着当年那头银色短发,她怕谎话精认不出自己。   可他还是没有来。   在期望一点点落空,在她再也没法等下去的时候,谎话精没有来。   他会不会已经忘记了我?   他会不会已经回去过龙门?   他是不是还没有回来?是不是已经有了自己喜欢的人?   塔露拉不愿意那么去想,可她还是难免会冒出这些想法,因为长大后她明白过来,不如说她一直都明白,谎话精是个谎话精。   她会有些失望,遗憾,遗憾他们长大后终究没能留在彼此身边,可她还是会高兴,即使她的谎话精已经不属于她,即使她的谎话精已经永远不会回来,但她还是希望他能够找到自己的归宿,总比陪着自己这个灾星要好。   遇到自己的人总不会发生些好事。   她的谎话精虽然不在了,可留在她心里的谎话精却一直都在,无论过了多久,他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哪怕那些写下的信永远也没法寄给该寄给的那个人,哪怕这份感情就此埋在心底,永远不能生根发芽。   陈默望着床上的小塔,他曾不止一次想过自己这辈子找到她的时候,她会是什么模样,她会不会让自己陌生,那头银发是唯一还能让陈默熟悉的颜色。   即使后来陈默无数次想要在画纸上描绘出她长大后的模样,可那张脸却始终模糊不清。   记忆在陈默的脑海内消退,消退到甚至他已经想不起自己的小塔曾经该是什么样子。   在黑钢时,他遇到过一个叫做雷蛇的学员,那时的陈默恍然间从那只瓦伊凡身上看到小塔的影子。   可她们不像,小塔应该更高一些,小塔的眼睛里没有那么多倔强,她的眼神要更加自信和狡黠。   但陈默还是没能忍住,没能忍住看着那只瓦伊凡终究有一天会失望的被淘汰出黑钢,即使她付出了许多努力,可有的时候,天赋远远比努力更为重要,有的时候,有天赋的人付出的努力同样不逊色任何人。   现实往往如此残酷,现实没给人留下一丝妄想,现实里理想是个遥远的词语,因为成为理想的,大多是难以实现的事物。   陈默一直明白,明白斯菲尔特是对的,明白斯菲尔特想法,明白两个孩子之间的感情是靠不住的东西,他都明白,但斯兄不明白,不明白他的执着从何而来,不明白小塔对她而言不仅仅是一个人,一份感情。   小塔是他为这个陌生的世界找到的锚点,是名为陈默的灵魂漂泊在这片大地上唯一回去的方向。   他从没对人提起过,提起过他不怕失望,不怕别离,不怕小塔有了自己生活,他唯独怕的只是回过头来,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副让自己陌生的模样,他唯独怕的是,这片大地还是待他如此冷酷又薄情。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谎话精还是记忆里那个谎话精,却又不再是了,小塔还是记忆里那个小塔,却发生了改变。   【我告诉自己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还活着,都还能再见到对方。】   【但现实是我们不可避免对彼此产生了陌生,这种陌生让你和我都束手无策,我想装成好久不见的样子来面对你,或许和你一样,我也没有想好该用什么方式来接触现在的你,接触一个让你陌生的我,让我陌生的你。】   “可我没办法让时间回到从前,塔露拉。”陈默看着塔露拉说:“没办法让时间回到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回到小时候还在孤儿院时。”   “我不能否认时光让我们之间产生了一种让我无法避免的裂痕和陌生,在那里我们分别了太久,直到记忆变得模糊,直到我已经快要忘记了你的模样。”   “我一直希望,不如说是奢望,小的时候就在奢望,我奢望能陪着你长大,等你长大后我就向你求婚,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答应,我奢望我能在我们时常望着的那片新城区拥有一个属于我们的家,我奢望这辈子能陪着你一起老去,奢望能走进你的人生。”   陈默轻声说。   “我想就那样陪着你长大,陪着你老去,陪着你平平淡淡的走完我们在这片大地上留下的一生,也许我们也会吵架,也许我们也会逐渐对彼此生出倦怠,也许我们终究也会分离。”   “我希望那天能够来的晚一些,再晚一些,因为我还没做好失去你的准备,因为我想让你留在我身边再久一些,可如果那天真会到来,我想我还是能够接受,接受你的离开,我会留在你后面,我知道你害怕孤独。”   “可我没法让时间从头来过,我也没法去弥补我们分别这些年里留下来的空白。”   陈默的目光温和下来,他左眼的视线凝视着床上那姑娘的身影,她就在自己面前,那些十多年来的奢望,十多年来的思念,十多年来没有对人提起的过往和留在心里的刻痕。   其实从来没有那一刻变得模糊,也从来没有那一刻被真正遗忘。   “其实我一点也不惊讶。”   “我不惊讶看到你走上了这条路,看到你在乌萨斯和一群无处可归的感染者生活在一起,试图反抗命运。”陈默说:“因为在我心里你就是这样一个人,小时候就是这样,你心里总有许多想法,勇敢又正直,你会为了一群饱受苦难的人们而无法释怀,你会为了这片大地的苦难和不甘而愤怒,你要为他们做些什么,你心里会去这么想,即使我知道一开始你还没有下定决心。”   “即使我一直不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正义,可我也知道,有些人生来就是这样,他们生来如此,避不开,逃不掉,因为如果不去这么做,你的心里一定没法平静。”   “或许以前的我能够阻止你,或许如果我一直留在你身边能让你做出别的选择,可我没能这么做,所以当你走上这条路后我不会惊讶,一点也不会。”陈默轻声说:“我认识的小塔啊,她就是这样的性子,她注定了要去反抗不公和压迫,因为她骨子里藏着倔强和正直,因为她勇敢又坚强,她善良温柔,同情弱者,轻视苦难。”   “但对你而言,这不公平,谎话精……”   塔露拉垂下眸子,她没能再去看陈默的脸,她看着自己交叠在床上的双手,她怕自己会因此而难过,她怕自己会后悔,她怕这又是一个谎言。   “如果小塔会和我一起离开,那对小塔而言也不公平。”陈默摇头说:“这十多年来,我从没为你做过什么,塔露拉,是你自己靠着自己的努力一点点将雪原的感染者聚集起来,是你靠着自己和他们一起度过艰难走到今天。”   “我听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在这段时间,在你带着游击队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我留在这里和感染者们在一起,我听到了他们眼里的小塔是个什么样人的,阿丽娜,雪怪,还有战士们,就这样一点点让我重新认识了现在的塔露拉。”   陈默说:“和我记忆里截然不同却不至于令我太过惊讶的塔露拉,我要告诉你的是,从你说希望我留下来时,我就在这么想,因为我没想好要怎么来问你这些,我想亲自去看,去听,去认识在别人眼里的塔露拉和我留在我心里的小塔有什么不同。”   陈默说,他握住了塔露拉的手。   塔露拉望着他。 )【(   她听到陈默温声说。   “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没能陪在你身边,所以我也没资格强求你和我离开,没资格让你放弃自己的理想,没资格从他们身边将你夺走,对我而言这很公平,塔露拉。”   “你说的没错,我不会因为感染者受了多少苦,遭受多少磨难就去帮助他们,我也不会为了一件不对的事而拼上自己的全部,我从来都没这么想过。”   “所以……如果说有一天,当我认为自己有资格带你走时,我不会有任何犹豫,哪怕你不愿意,这才是我留在这里的原因。” 第三十七章 陈塔二分之二(三):从来如此   塔露拉没有逃避自己深处不愿意去想的想法,陈默也没有逃避她的问题。   可只有陈默知道,这兴许又是一个没法完成的谎言。   他早已时日无多,还能再撑多久呢,陈默不知道。   一年,两年,也许更短。   从卡兹戴尔离开后,他的身体状况就一日不如一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逐渐变得沉重。   他不该再这样下去了,不该再去战斗,不该再去使用法术,法术只会加重他身体的负担,每一次使用法术都在消耗着他所剩无几的生命。   可如果留在雪原,无疑避不开这些,避不开战斗,避不开厮杀,哪怕他尽力避免这些,坎坷的生活和处境依然会消磨他的身体,加重他的病情。   或许安稳的生活早已远去。   陈默不再期待那些了。   他只剩下最后一件事需要去做,而做完这件事以后,他才能去迎接属于自己的命运。   小塔终究还是离开了,是陈默自己弄丢了属于他的小塔,是陈默自己没能守住和小塔之间的约定。   其实他早该明白这个事实。   他所奢望的那个和自己一起长大,一起结婚,一起在龙门拥有一个家的小塔,早在很多年前他离开龙门时的那场小雪里就已然消失不见。   只是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强迫自己,他一直没能去想这个问题,直到在雪原上再见到了塔露拉。   那个梦终究还是破碎了,兴许它早该醒来。   “那要等多久?”   塔露拉这么问,她看着陈默的眼睛,心里却悄然为这个答案松了一口气。   至少她知道了陈默真正留下来的原因,那个和她心里所想不同却又能够让她接受的回答。   如果是这样,她心里能安稳许多。   她最怕的是,陈默没有所求的留下来,只是为了她而去等一个注定没有结果的结局,这会让塔露拉觉得自己太过卑鄙,这会让她心里有所愧疚。   “我不知道,可能要很久。”陈默回答:“久到今后感染者能真正找到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等到感染者能够真正活着,等到你能安心放下这里的一切。”   “太久了。”塔露拉轻声说,她还是凝望着陈默的脸。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脚下的路会通往何方,连她自己也对自己的未来有些迷茫,她说不准,是否真能见到陈默口中的那个今后。   但塔露拉知道是,陈默心里也许早就知道这些,可他还是这么说了。   “是太久了,又或许有一天我厌烦了等待,有一天我终于对你产生了倦怠。”   “你会吗?”   “也许会。”陈默没有回答的很肯定。“至少现在我还能等下去,如果说你不希望我有一天因此离开,你可以尝试着留下我。”   “我要……怎么做?”塔露拉问,她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她能感觉到陈【%   如果没有再见,她不会有这种感觉。   “这个问题的答案取决于你自己,塔露拉。”陈默说:“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厌烦等待,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对你产生倦怠。”   塔露拉愣了愣。   她虚弱苍白的脸上表情微微凝滞,片刻后又绽放出浅浅的笑容。   “你当我是傻瓜吗?谎话精。”她看着陈默问:“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话,你怕我心里对此产生坎坷,因为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所以才留了下来,因为我知道即使你留下来,对你而言这却不是你的事业。”   “我一直在骗自己,骗自己不去想这些,但现在我不会逃避了,陈默。”   这是她第一次开口喊出陈默的名字,好多年了,自从被她叫做谎话精开始,陈默就再也没在塔露拉口中听到过自己的名字。   “如果我真是个傻瓜该有多好。”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触摸陈默的脸庞,她的手指有些冰凉。   “如果我是个傻瓜就能相信你说的这些,心安理得的将你留在我身边,但你毕竟是个谎话精,即使我告诉自己要相信你,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相信一个根本没有结果的回答。”   “你知道的……你知道我是没法放弃这里的一切的,假使你说的那些真有到来的那天,感染者能真正找到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感染者能够真正活着。”   她说:“到那时候,我又怎会和你一起离开,到那时候之前,你又要陪着我经历多少不属于你的苦难和挫折,我们又真能等到那天吗?”   “其实你都知道,未来是很虚幻的,因为我们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些什么,但明天总会来的很快,是好是坏,不管愿不愿,闭上眼它就会到来,只有真正到了那时候,我们才能看清它的模样。”   她轻轻放下手指。   “其实那根本不可靠不是吗?谎话精。”她说:“为了小时候我们之间的那些东西,为了那些不剩下多少的东西,让你来陪着我做这些,我早该明白的,我明白自己给不了你那些东西,我明白将你留下来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可我还是不免会这样想,会想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会站在我身边,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都能一起面对,我转过头就能看到你的身影。”   “但后来我明白,不是所有事都能像是小时候想的那么简单,不是所有事都能变成我们希望它变成的那个样子。”   她这么说。   “你来迟了,谎话精,小塔她已经不在了。”   从我不再等你回来时起,从我决心成为一名感染者起,从我决定和感染者一起反抗乌萨斯起,那个曾经在龙门的小塔就已经不再了。   兴许更早,早在离开龙门时起,小塔就消失在了我心里。   “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回答……”   心里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将整个人淹没,刺疼的感觉仿佛只是错觉,可却来的如此真实,真实的仿佛心口正在被一点点撕裂。   可塔露拉还是没能避开陈默的视线,不如说她的视线从来没有过逃避,她只是望着陈默,想看清他脸上的每一丝表情。   想将他的模样留在自己心底,想看到他的失望,想让他明白,自己究竟成了一个怎样的人。   兴许谎话精也早就不再了。   那一封封写下的信不过是写给塔露拉心里的那个谎话精,那个一直陪伴在他心里从未离开过的谎话精。   而陈默,他不该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去接受不属于她的命运,他不该为了一个没法回应他的塔露拉而留在这片苦寒的雪原,去迎接属于她理想里的坎坷和那些也许悲惨的命运。   自私的想,这残酷的命运本该由她自己来承担。   塔露拉微微张开口,声音在陈默的耳畔响起。   “……不管是现在还是今后,我都不会和你一起离开,我会留在这里,和感染者们一起战斗,直到我们能真正活着,直到有一天我倒在这条路上,这是我这辈子也无法舍弃的事业,不会因为谁而中途退缩,无论他是谁。”   【这不像是你,塔露拉。】   【但我还是会这么想,即使我告诉自己不该这么想,但每次我这么告诉自己的时候,都会冒出这些想法。】   【那我告诉你,陈是不会离开的,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不管你觉得自己脚下这条路有多艰难,只要你在这里,他就不会走。】   【理由呢?理由是什么。】   【那你一次次说服自己的理由又是什么,塔露拉,这片大地有时待我们的确冷酷无情,它让人们体会到背叛和分离,可它也总会使人重逢,而这些都是没有理由的,如果你一定要找一个理由,那我想,你自己就是那个理由。】   【我自己?】   【因为你是小塔,塔露拉,就像你面对陈时心里的感情,他和你是一样的。】   【可我……阿丽娜,我……】   【你没法回答他对吗?其实你一直知道,如果你愿意离开,他就会带你离开,你一直知道,他留在这里只是因为你。】   【但我不能走,阿丽娜,这不公平,可我却还是……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这次我不会再反对你,塔露拉,是,你太贪心了。】   【贪心的你甚至不愿意去面对陈心里的想法,贪心的你想用这种逃避的方式来维持你们现在的关系,塔露拉,如果两个人都知道对方心里的想法,却不愿意告诉彼此,那即使他们心知肚明又有什么用呢,他们会不会因此而感到倦怠?会不会迟早有一天为了误解而分离?】   【我说了,陈他和你是一样的。如果不是这样,他又何必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只为了一个小时候的朋友,也许现在你们不够了解彼此,毕竟你们分别了太久,但以后呢,以后也要一直这样下去吗?对我们感染者来说,又能有多长时间留在等待,没有任何回应的等待。】   【你不觉得陈默他看上去很累吗?虽然我不知道他过去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但是塔露拉,他给我的感觉和爱国者先生越来越像,可他明明看上去和我们一样大,看上去还很年轻。】   塔露拉只是想起了阿丽娜的话语。   想起了那些她本该心知肚明,却装作忽略的事。   也许,阿丽娜是对的。   但塔露拉却没能在陈默的脸上找到任何失望,他只是平静的看着自己,没有回答,也没有任何动作。   好几秒之后,他才开口。   “我知道。”   阿丽娜说的没错,比起自己,她要更了解塔露拉,了解她从来不是个软弱怯懦的人,了解她不会希望自己自欺欺人的活着,无论那个答案是否会让她难过甚至后悔。   “如果不是知道这些我也不会来这里,塔露拉……也许我找的那个小塔不再了,可对我而言,她从来没有消失,她只是长大了,长成了一个让我陌生的模样,无论她是小塔还是塔露拉都没有任何分别。”   “我不是为了寻找一个结果所以才来到雪原,我也不是为了一个我想要的结果所以才留在这里。”   “我留在这里是因为你,在我面前的你,会哭,会笑,活着的你,我留在这里不需要任何理由,我留在这里也不需要任何结果,因为你就是最好的理由和结果,从再见到你起,我就已经得到了回答。”   “我来这里,留在这里,不是因为我想带你离开,因为无论去哪里,无论之后要经历什么,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抵达了自己的目的地。”   陈默轻声说。   塔露拉没有回答,可是泪水就那样忍不住流出了眼眶,就那样滴落下来。   陈默抬起手,擦拭掉她流下的眼泪。   可那一刻,她却忽然抱住了陈默,泪水打湿了陈默的肩头,可他的心里却不再恐慌,而是无比安心。   “……爱哭鬼。”   他说,语气无奈又不舍。   【致小塔:   我要失信了,塔露拉。   但不要怕,永远不要怕,想起鼓起勇气要去面对陈的那天,即使没有我陪在你身边,即使你再也不需要我,你也要展开翅膀,飞跃狂风暴雨,你要屹立在电闪雷鸣中,去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你不能懦弱,也不要哭泣,更不能生病,在没有我的日子里,你要学会坚强,要学会勇敢,也要学会反抗。   塔露拉,爱哭鬼。   我希望你,永远也不用面临失望和退缩。——谎话精,1080年2月7日】   ……到头来,真正变了的是我才对。   是我在害怕,害怕自己有一天会让你失望。   陈默看着自己怀抱里的姑娘。   他问自己。   我是不是没有相信过你,没有相信过你能够做到,没有相信你能够面对,我想用谎言给你一个让自己心安理得的理由,或许不过是我给自己找的借口。   可你的确不需要这些,你成了我希望你成为的样子,也成了自己想成为的人。   我不敢信任你,不敢将自己期望寄托在你的选择上,即使你的选择没有让我失望,可我却怕自己会成为那个让你失望的人。   陈默离开了房间。   他看到了站在门外不远的那只白发的鹿,在陈默目光望过来的时候,阿丽娜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   “得到答案了吗?陈。”   “……谢谢。”   “谢什么呢?”她故作疑惑的问:“你不怪我就好了,毕竟是我没能做到答应你的事呢,但我是不会后悔也不会说抱歉的哦,陈,绝对不会,因为啊,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塔露拉会怎么回答你了不是吗?”   “我是不信命的,我只相信自己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而你和塔露拉,都在我能看得见的地方,你知道吗?有的时候,虽然明明你就在眼前触手可及,但我还是觉得你离得很远,远的仿佛和我们隔了一条看不见的河,河水会淹没掉我们这些人的声音,但塔露拉不会,只有她的声音才能让你听见。”   “我可是想了很久,才做下的决定。” 第三十八章 陈塔二分之二:今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正义是什么?   如果你来问我,我会告诉你,正义什么也不是,不过是个虚无缥缈的词语。   正义,对错,救不了你,能救你的只剩下你自己和握在手里的武器。   正义既不能在困顿时给你希望,也无法帮你填饱肚子,正义是小孩子才会相信的东西,是童话故事里的玩意。   我不信这些。   我考虑的只有成败,而我该做的,是让那些心怀正义与正直的人赢下去,这些事总要有人来做。】   ——————   1093年1月15日   一周之后   塔露拉的伤势好了很多,虽然精神还没能完全恢复,但比起刚回来是要好上不少。   她开始出现在营地里。   其实比起身上受的伤,连续战斗的疲惫和精神紧绷的高压以及补给的稀缺才是真正拖垮感染者战士们的主要原因,这点即使是久经战场的盾卫也不能例外。   营地停留了下来。   停留在乌拉山脉附近,越过乌拉山脊后就离开了雪原的土地。   这样的日子是很少见的,他们暂时又有了一个能够喘息的地方,在恢复之前,感染者营地不会有更多新动作。   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   因为她正在尝试联系雪原上其他地区的感染者的同时,又利用过去留下的号码簿和建立的感染者通信网络试图和南方曾经认识的感染者们取得联系。   她是闲不下来的,这点陈默看的出来。   虽然暂时她还没有再次提出南下的想法,但也只是暂时。   阿丽娜的感染者教育小组取得了不错的成果,现在应该不能叫做小组了,至少大多数战士,包括一部分盾卫都成了她的学生,不过阿丽娜自己是不会这么认为的,她只会说他们是在互相学习,埃拉菲亚一向如此谦逊。   虽说是孩子,但毕竟他们是感染者,他们很清楚这点,他们不必去战斗,可他们也得学会这些,学会如何保护自己。   “塔露拉。”   营地内,一名感染者战士找到了塔露拉。   看得出他有事要说,而且那件事大抵不会太好,否则他不会露出稍显紧张迟疑的表情。   “……嗯,你很少露出这幅表情,朋友,怎么了吗?”   塔露拉认识他,认识这名感染者战士,和他一起加入营地那批感染者里,有一个叫做乔戈夫,曾经是位优秀的猎人。   他们加入营地的时间算不上不长。   “我们决定了。”那名感染者开口道:“我们会留在这里,啊,不……换个说法,我们中的一些人愿意留在这里,也有一些人,会想办法离开乌萨斯的疆土。”   那名感染者这么说,又解释道:“我们听说了,来营地里的那批商人说,卡兹戴尔的战争已经结束了,那里并不排斥感染者,甚至愿意给感染者工作和生活在城市里的权利,我们想过去看看。”   “但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随你继续南下了,抱歉。”   他歉意的移过目光,甚至不敢去看塔露拉的表情。   这算是背叛吗?也许算不上,不过他们曾经并肩战斗,是塔露拉教会了他们这些,可他们却不愿和她继续走下去。   出乎意料的是,塔露拉很平静。   “好,我知道了。”   她没有生气,也没有太多意外,她的回应就像是朋友决定远行,而她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   甚至没有挽留,也没有询问原因。   “你都不问问缘由的?”感染者忍不住问:“是你教会了我们战斗,是你带着我们走到了今天……”   “所以你们就必须服从我,一直把性命栓在刀尖上,和乌萨斯战斗至死?”塔露拉反问道,她轻轻摇头:“从来没有这样的事,从来没有,朋友,那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你们是为了活下去才选择跟随我,而现在你们活下来了,能够选择去做些什么,这才是我们战斗的目的不是吗。   那名感染者愣了愣,他看着塔露拉忽然笑了起来。   “哈哈……也是,你的确是这样的人。”   无疑面前的人正直的让人钦佩,如果是他自己的话,大概是没法这么平静接受的,但塔露拉不同,不如说正是因为她的不同,才使人敬佩。   “我不是你们的统治者,而这里曾经是你们应得的土地,就算这里布满尸骸,缠绕着不幸的回忆,冻原依旧是你们的故土。”   塔露拉看着那名战士。   “你们很坚强,我相信你们可以找到战胜一切的办法,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为你们送行。”   “别,千万别!”那名战士仿佛被吓了一跳,急忙摆手拒绝:“你要知道做这个决定也不是多么坚定的事情……”   他放下手,轻呼了一口气。   “这么一想,我可曾经是你们的一员,以后我可以和新伙伴好好聊聊你的故事。”   塔露拉笑了笑。   “那就请你们嘴下留情了。”   她半开玩笑的回答。   远处在这时传来呼喊声。   “塔露拉,营火升起来了!”   “好,一会就来!”她大声回应,又看向面前的感染者战士:“朋友,今晚会是我们最后一次共进晚餐吗?”   那名感染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望着营火的方向,这片新的营地,忽然有些不舍。   他看着塔露拉。   “等过一会……还会有其他人来找你聊这件事的吧,大家都会说的。”   “嗯。”   “……塔露拉。”他忽然问:“你怎么保证所有人都是**协力和你站在一边的?你怎么知道背叛这种破事不会再来几遭?”   也许是因为心里那点不舍让他没法平静,也或许不过是这些问题早就藏在心里。   他问出这些问题后没等塔露拉回答,像是自己已经知道了答案。   “唉……其实你当然有办法,你那么聪明,又那么强,还懂那么多东西,就算受了伤流了点血,你也不会放慢脚步的,对吧?”   “……就当你是在表扬我吧,但能不能别把我说的那么吓人?”   塔露拉这么回答。   “哈哈,别误会,我们可不是被一两次挫折就吓破了胆的懦夫……”那名感染者笑着说,笑容平静下来:“我只是突然想到,也许不是所有人都和……都和你说的一样,对。”   他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方向,最后一个字说的很肯定。   “比如我吧,反正都是死,只是为了能有口饭吃,多活些日子而选择跟着你们的,自己吃饱以后,发现其实有很多和我一样的人,就像是他们也能吃饱就好了……这些话,我们之前都说过。”   “坚强和善意,这其实很难得。”   “对,很难得,所以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那名感染者感叹道:“谁能保证我们继续走下去不会有一个更残酷的结果?那些贵族老爷把我们赶尽杀绝,再牵连那些无辜的穷人和孩子?”   “塔露拉,我……我自己是没所谓,但是能想到可能性,我就后怕,更别提有的人只想自己吃饱就好了,而喂饱自己嘛,就算是我也能想出很多办法,比如……呃。”   他停顿了一下,终于说出那个不太好的词。   “出卖。”   “出卖我们重视的东西,有很多人急着毁掉我们,放过一个无足轻重的感染者而解决剩下的所有叛徒,这笔生意再划算不过。”   塔露拉没有回答。   那名感染者战士说:“塔露拉,我也不能向你保证,有一天当那些人拿着我的命和我在乎的人威胁我时,我会不会背叛你,出卖我们的营地,嗯,我没法保证,只是想想都不敢。”   “所以我想……既然这样,我们就更不该继续留在这里了,但……我们带不走每一个人,对吧?”   “我得……承认。”   “既然如此,在我们一路向南走去,赢得你说的那个美好事物之前,冻原怎么办?冻原剩下的感染者怎么办?”他问:“不管是冻原……这片大地那么宽广,也有人想着干脆借着这个机会离开这里,去找其他地方受苦受难的同胞,去看看其他地方……会不会也有感染者的一席之地。”   他停顿了一下,缓缓补充道:“……总会有人这样想的。”   “你……”   塔露拉很意外,无比意外,意外于能从一名战士口中听到这么多问题,即使这些问题没有答案,但这些问题证明他在思考,思考关于感染者的问题,思考他们的今后。   这就足以证明,他们也有着自己的意志和思想,而不是受人摆布的牲畜,哪怕他的这些思想会使他们和自己分道扬镳。   “你会这么想,我其实很……高兴。”   那名感染者愣了愣,轻轻摇了摇头。   “听上去是我搞不懂的事情,那我就不问为什么了……”他说,也许只是因为她怕塔露拉的回答会让自己更加犹豫不决,更加愧疚。   “话说回来啊……在这种节骨眼离队,会不会被当成逃兵啊?我不太懂这之类的事情,所以我才来找你说的。”   “呵,当然不会。”塔露拉笑了笑:“塔露拉也好,游击队也罢,都只是一个名字而已,里带着名字之下的东西,想法,精神,带着崇高的反抗之火,撒向大地各处,你又何须为此自责?”   “呼,那就好,老实说我还是半懂不懂的,但塔露拉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放心了。”   “你大可放心。”塔露拉说:“好了……不能让猎人们的努力白费,你们布下陷阱的诀窍真的让人大开眼界。”   “我会珍惜这样能吃上饭的日子的,塔露拉,我们回去这片大地的各个角落的。”   “那我就提前祝你们一【{   “……有塔露拉你的话在,我们想不顺利都难。”   陈默靠在营地木屋后,感染者战士和塔露拉的对话只字不落被他听在耳里。   塔露拉看着那些终于放心下来的战士们向着营火走去。   “你都听到了?”   她忽然开口。   走到木屋后,仿佛早就知道陈默在那个位置。   “阿丽娜让我来找你,我可没故意躲在这儿偷听。”陈默解释道,塔露拉背着手,打量着他的脸。   “哦?”   “不信?”   “你的话,就算听到了也没关系,我也没打算瞒着其他人,他们离开这件事,也是瞒不住的。”塔露拉说:“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那可不大中听。”陈默说:“他们其实也没做好要不要离开的打算,要是你不那么说,换一种说法,他们大概就会留下来。”   “换什么说法?”   “你希望他们留下来。”陈默说。   塔露拉没有反驳,她迟疑了一秒,看着靠在木屋墙上的陈默。   “那也只是有可能……就算他们因此留了下来,以后也会有相同的想法,不如说,其实我很高兴他们能自己去思考这些,思考自己为什么活着,思考自己以后的出路。”   她轻轻叹了口气。   “光靠我一个人是没法做到这些的。”   “你也不是一个人,至少还有人愿意留下来,而那些留下来的人,他们的想法和你是一样的。”   “也包括你?”   “别这么说,我可是站在你那边儿的,不管以后发生什么。”陈默说,塔露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仿佛是在考虑能不能相信他说的话。   “倒是你,心里就真没点别的想法。”   “老实说,我还是挺失望的,做了这么多之后还是有人选择离开,不过他们说的是对的,这点我很清楚,感染者里不是所有人的想法都和我们一样,感染者里也有我们的敌人,但前提是我们什么也没做,所以才让他们和我们成为了敌人。”   “那也包括乌萨斯,塔露拉,乌萨斯那些普通民众,不是所有人都认同乌萨斯帝国对待感染者的方式,还有其他国家的这类人,不仅是感染者,他们虽然人数不多,但也可以是你能寻求的力量。”陈默说:“你之前和我说的整合,将身处不同地方的感染者团结起来对抗乌萨斯的残酷统治,我觉得,也可以包括这些人。”   “你这句话说的有点像是阿丽娜的语气。”塔露拉好奇的看着陈默,缓缓说道:“可那些普通的乌萨斯民众,即使他们真的能和我们站在一起,又需要多长时间来消除和感染者之间的隔阂。”   “很难。”陈默说:“肯定比现在难的多,要我说干脆别干了,我带你离开。”   “唔……你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那你指望我会说好话是不可能的。”陈默笑了笑,他伸出手,塔露拉无比自然的拉住了他的手掌:“今后,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小塔。” 第三十九章 前因后果   营火的光照亮了营地中央的广场。   积雪被清理一空,搭建的木柴在火光中肆燃烧,木屋的墙壁上倒映着璀璨的火光,人们的影子在火光里重叠在一起。   两周之后,直到游击队平安回来,直到新营地终于安稳下来,人们才想起要庆祝他们又有了一个新家。   说是庆祝,其实远远算不上,太寒酸了些,没有丰盛的食物,没有酒,没有张灯结彩的绚烂,有的只是围拢在一起的人们,不变的人们脸上的笑容,不变的是热闹。   人啊,这种生物即使是在困境中也能找到欢笑的方式,挫折和苦难往往是没有尽头的,直到死亡降临的那天,又有谁能说得清在地狱就一定能够得到安稳。   活的好一点,活的更像是自己,活的不那么痛苦。   以至于爱国者也没有拒绝,少见的,在营火前陈默看到了爱国者的身影,他以为这位温迪戈或许不太适应这种热闹喧嚣的氛围。   他的确不太适应,可他高大的身影坐在地上,和盾卫们一起,看不出有任何区别。   没有酒是没办法喝醉的,可陈默却觉得自己像是喝醉了一般,在温暖的营火照映下,他仅剩的左眼视线渐渐变得模糊,长久以来紧绷的精神也在这一刻松懈下来。   这里没有人会是他的敌人,也没有人想要他的性命。   那个夜晚好像变得无比漫长。   漫长的夜晚里,陈默看到萨沙和伊诺的声音,他们分享着猎人在冬日里捕获的猎物,并肩坐在篝火不远处,火光映照着两个不大的身影,性格的冷淡的萨沙望着伊诺的目光让陈默觉得好似在何处见过。   他不知不觉想起了好多年前的自己和狐狸,那真是好多年前了,久到陈默已经记不太清,久到那时发生了什么再也想不起来,唯有在看着相似的一幕时,脑海内的记忆才能偶尔泛出一点涟漪。   但他又觉得不像,因为他对狐没有太深的感情,他对狐狸也没有那种执着,于是陈默又想起了小时候的孤儿院,可孤儿院的生活只是看起来美好,他是没那么真挚的,他从来都是个卑鄙的人,即使变成了孩子。   那些纷乱的记忆在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涌来,伴随着摇曳的火光,伴随着这群陌生感染者的欢笑,伴随着潜藏在他们心里没有底气的迷茫和对今后的彷徨失措。   太多了,太多了,多到如今的陈默再回想起来,才发现自己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事,多到如今的陈默回想起来,才发现自己原来遇到过这么多人。   他安静的坐下来。   看着雪怪们们围绕的霜星,看着和教育小组的感染者们坐在一起的阿丽娜,看着这段时间熟悉的战士,看着多出来的陌生的面孔,看着营地曾在他的视线里一点点被搭建起来。   这里的每一个人地方都曾有过他的身影,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不知不觉间和他扯上了关系。   在营火前,感染者们勾肩搭背的跳起了舞,围绕着营火温暖的火光,火星飘上天空,陈默看到了一个年轻的青年,他忐忑的走到塔露拉身前,他犹豫着伸出手,塔露拉没有拒绝。   陈默看到了塔露拉的笑容,他和那名青年的跳起的那种乌萨斯独有的舞,她的确很擅长这些,哪怕这种民间舞的步伐在上层贵族们看来很是低俗。   可陈默不这么觉得。   他只看到了一个为了自己理想而不断奋斗的姑娘,他沉浸其中,沉浸在自己的这份充满坎坷的理想为她带来的喜悦和满足,以及哪怕看不到前路,但无所畏惧的勇气。   陈默忽然想。   也许这才是本该属于她的生活,也许从小时候起,他就明白会有这一天的到来,可他还是不愿意就这么接受,他还是自私的奢望着自己能够成为改变她未来的原因。   然而遗憾的是,他什么也没法去改变,遗憾又可笑的是,到头来真正被这片大地所改变的是他自己。   是他曾经的天真,软弱,可笑和怯懦。   他是没法成为领导一个世界发生翻天覆地变革的转机的,他也没有那么伟大的想法,毕竟他不过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人,即使脑子里有了点属于别的世界的知识和历史,可光靠这些东西,是没法去改变什么的。   这世上很多事,不是靠努力就能够做到,这世上很多事,努力不过是最基本的要素罢了,它还不至于成为关键性的因素。   陈默的世界很小,他的世界只有自己视线所及的那么小小一块天地,那片天地里他曾熟悉的龙门,那片世界里他认识的人和事。   只有这些东西才是他正在想要保护的东西,可惜哪怕只有这点东西,哪怕只有这么一些微不足道的事物,他也没法保证自己就能够守着她们。   他认识过自己的渺小,认识过一个人的力量是何其有限,有限到稍微一点波折就能让他万劫不复,有限到哪怕一个致命的伤口就有可能要了一个人的性命。   没人是不死的,想要不死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小心谨慎,小心的活下去,哪怕如此,也无法保证就一定能够活着。   一个人想要活着是如此,可但凡他心里多出另一个人,也许不止一个,多出了想要保护的东西之后,难度无疑是成倍上升,因为他不单要考虑自己,还要考虑更多,或许从那时候起,他本身的命就已经不再那么重要。   “不嫉妒吗,塔露拉在和别的男人跳舞哦,她以前可从来没有这么做过,我都不记得她上次露出这种笑容是什么时候了。”   阿丽娜不知何时站在了陈默身后,望着在营火前的方向,已经很很多感染者参与其中,他们的身影逐渐汇聚在一起,仿佛连冬夜都多出了一丝看不见摸不着的温暖,真切的落进每个人的心里。   火光映亮的塔露拉那头银发染上淡淡的橘色,发丝随着脚步而飘动,那头看起来美好妄图拯救世界的龙女,正无拘无束的翱翔在自己创造的天空。   陈默没什么好嫉妒的,不如说,他很高兴,他已经确认过了,自己对塔露拉不再是喜欢和留恋,她曾爱着的小塔还留在她心里,即使塔露拉的脚步在向前,可小塔从来没有离开。   在黑墙时小塔就在他心里,随后十多年间,他们从未分开。   “为什么嫉妒?”陈默回答道,阿丽娜在他身旁缓缓坐下:“相反,能看到她这样子,我很高兴。”   “真的没有一点?如果我邀请你的话,你要拒绝吗?”   虽然是这样说,可阿丽娜看着陈默,却没有任何动作。   “你可不像是邀请人的模样。”   “因为我也不太擅长这种场合啊,别看我这样,我其实没塔露拉那么大胆哦,而且我要是这么做了的话,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应付塔露拉呢。”   “那真是太好了。”陈默笑了笑:“你要是真的邀请我,恐怕我也只能拒绝了,我不会跳这种舞。”   陈默说,又问:“她是什么时候学的?”   “很久以前,我们还在村子里的时候,每年收获季后都会村子里举行晚会,那时候塔露拉一直是好多男孩的梦中情人呢,样貌也好,教养也好,即使穿上了朴素的衣服,生活在荒野间的小村子里,也完全没法掩盖她身上的光芒呢,简直就像是城里的大家小姐。”   “这样……”   陈默微微颔首,望着自己手里的杯子。   “看来我没猜错呢,是她自己放弃了那些东西。”   “不,阿丽娜。”陈默摇了摇头说:“算不上放弃,其实她从来没有过那些,在龙门也好,在乌萨斯也罢,她从来没有拥有过。”   因为从始至终她都是个没人爱,没人要的孩子,否则不会让我这个平凡又可怜的家伙在那个雨夜里遇到她。   否则她也不会来到孤儿院。   她和陈是一样的,在别人眼里的大家小姐,可她们从来都不这么认为,她们的生活里除了彼此以外什么也不再剩下。   塔露拉回来的很不是时候,陈默的视线越过她的时候,正好看到那名刚才邀请塔露拉的青年在望着自己的方向,或者说他在望着塔露拉的背影。   不知何时起,爱着塔露拉的人已经渐渐变得多了起来,爱着她的人已经不止自己一个。   她的脸上有些运动后的红晕,那红晕兴许只是来自营火的火光,却让她变得更加鲜活和真切,若是回想起来,此时的她尚且年轻,此时的她才刚满二十五岁,这个年纪的她本不该背上这些沉重的责任。   “你们在谈什么?”   从阿丽娜过来起,她的目光就不时留意着这个方向,不如说从接受那名叫做伍德的年轻人的邀请时起,她就一直有留意。   的确,她知道有很多人或许对自己抱有好感,但也仅仅如此罢了,兴许再也没有那个傻瓜会等了十几年后不远万里跑到这个地方来找到,兴许再也不会有一个明知没有结果却还为自己找了无数借口的傻瓜了。   “聊了些教育小组的事。”没等阿丽娜回答,陈默先开口说道。“我看那边,待会说不定还有人会过来邀请你哦。”   “那你呢。”她对着坐着的陈默伸出手:“你没有邀请我的打算。”   “我可不想被你看笑话。”陈默摇了摇头:“那种舞,我没学过。”   “我可以教你。”   “现在?”   “不行?”   “还是等以后吧,刚好,我也有件事想和你谈一谈。”   “什么事?”   塔露拉在陈默身旁坐下,她伸手将鬓角稍显纷乱的发丝拢到耳后。   “你还是抱着南下的打算对吗?”陈默问:“我雪怪们听说了,前几天你又和爱国者提起了这件事。”   塔露拉愣了愣。   “你都知道了啊,不过,这次连霜星也不太赞同我了。”她回答道:“看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霜星改变了很多。”   “他们不是不认同,只是你没能让他们看到南下确切的可行性,你说的那些计划我都听说过了,但比起风险而言,太渺茫了,我没有说不切实际,因为你说的那些不是没有道理,也不是完全不行。”   “只是很难。”陈默说:“要让一群没去过南方的感染者相信能够在南方立足,并取得一定的成果很难,他们不是不信任你,而是不信任你口中南方的感染者,你没有留过退路,倘若你们失败了,也许你有过这个准备,可他们不一定。”   塔露拉没有回答。   “这些道理我都明白,但南方有我们需要的东西,教育,资源,雪原的资源我们没有能力开采,城市里感染者同样也抱有和我们相同的想法,我们去南方,就是为了证明,不,就是为了让他们相信,我们可以被信任,如果留在雪原,是永远也没法做到这些的,如果我们不去做,那就不会有人会相信我们。”   “只有南下,去寻求一个新的可能,联合起南方城市里的感染者,才真正有机会将属于感染者的力量凝聚起来。”   “哪怕你们可能失败?”   “我不担心失败。”塔露拉说:“我只希望我们能够成为一个火种。”   “但我不是这么打算的,塔露拉。”陈默摇头说:“我打算将这个营地继续发展下去,在你带着战士们去南方之后,这里可以成为你们联系雪原的中继点,不过这个说法可能太遥远了一些,因为有不可预测的天灾,还有时刻在搜寻感染者踪迹的纠察队。”   “所以,在此之前,我想离开这里,去一趟卡兹戴尔,霜星告诉我,你们的目的地是切尔诺伯格,那是一座大城,但好在它虽然在南方却在属于乌萨斯帝国城市群的中枢位置。”   “在你说服爱国者同意南下之前,我打算去卡兹戴尔,我和你说过内战结束之后,萨卡兹们并不排斥感染者的到来,不过这种政策可能会影响到乌萨斯帝国感染者的流窜,纠纷不可避免,他们和乌萨斯接壤卡兹戴尔同样需要一些力量来牵制乌萨斯帝国的行动。”   “我想你们应该能够成为其中之一,所以这次去卡兹戴尔,我想试着从那里为你们寻求到一些帮助,哪怕是淘汰下来的武器装备,或者通讯器材和愿意来这里为你们提供教导和训练的军官。”   “如果真能得到他们的帮助,我想爱国者兴许也能同意你南下的计划了吧,也能为你们南下提供更多的把握。”   “卡兹戴尔,刚结束内战的萨卡兹真愿意帮助我们吗?”塔露拉不确定的问。   她对此不抱有太多把握,不如说,帮助这个词离感染者太遥远了一些,塔露拉没想过能从别处寻求到任何援助,尤其是卡兹戴尔,她对那个国家太过陌生,但萨卡兹的名头,她也曾听闻不少。   “我不敢肯定。”陈默说:“但总得去试一试,如果这样能让营地的感染者们少牺牲一些,如果卡兹戴尔能够为我们提供帮助,今后的路想必也要顺畅许多,我想有了这份助力,等到了南方后,城市里的感染者也愿意更相信你的理念一些,塔露拉,力量是合作的基础,也是人们所能看到眼里唯一的保障,你想让人们相信你,就得告诉他们你有让他们信任的实力,我知道你明白这些道理。”   所以,哪怕是求,我也会为你带回来这些。   因为尊严对我而言,早已不再那么重要,即使我曾以为,自己此生也不会再踏足那片土地。 第四十章 共死同生(一)   塔露拉没有立刻做出回答。   她回头望了一眼营火前的方向,那一张张面孔倒映在她灰色的眼底,她看着营地内如今的景象,然而,这些东西都是很容易破碎的,感染者的家园,她们的栖息地向来如此脆弱,脆弱到不仅是天灾,兴许只是一个微小的错误就能将这些努力全部葬送。   她再次看着陈默的目光,好似已经做下了决定。   “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等到听你向我保证,在我回来之前,你不会再采取新的动作。”   “一个人?”   “人越少越安全。”   “……”   陈默说:“田地里的暖棚刚搭建好不久,如果一切顺利,我会在地里的土豆成熟之前回来,我和你提起过在你们回来之前营地遇到的那名商人,坎诺特,等我回来之后会设法再联系他一次,你应该和他见见面,对南方他很熟悉,如果你到时南下,他有不少门路能帮到我们。”   “那代价呢,需要支付什么?”   “一个可能,一个你能够带领乌萨斯的感染者取得一定成果的可能,没有任何事物是无偿,盟友,合约,这些都建立在利益之上,坎诺特想要的东西你可以亲自问她,至于能否再次和他们合作,我相信你能够做出抉择。”   “不给我一点意见吗?”塔露拉愣了愣,她微微歪头望着陈默。   “如果是以前的你的话。”陈默说:“这是你的理想,塔露拉,是你选择的道路,所以它该通向哪里,走到何处,都该由你自己来决定。”   “但你还是会就这样陪在我身边,对吗?如果我犯了错,走错了路,你也会来提醒我的。”   她静静看着陈默那张熟悉的脸,话语像是询问,又带着些许期待。   四周的声音仿佛在这一刻变得安静下来,安静下来里塔露拉的视线内只能看到陈默的身影,他的每一个表情,他黑发下那张渐渐不再让自己觉得陌生的脸,他黑色瞳孔底倒映着自己的脸庞。   那个银发的姑娘,那是她自己。   “……我保证。”   “那……【{   她轻轻点头。   “在你回来之前,我不会再采取任何新的动作,不过我还是会继续尝试联络其他聚居地的感染者和南方,但我不会离开这里,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就这么说定了。”   “还有……”塔露拉又补充道,她看了看阿丽娜:“既然是为乌萨斯的感染者寻求卡兹戴尔的援助,你对我们情况了解的还不够清楚,必须让一个人陪你一起去。”   “你已经有人选了是吗?”   “我本来想让阿丽娜和你一起,可阿丽娜不擅长战斗,你们这一路想必没法平稳,我会和霜星说一声,你们之前合作过一段时间,如果她没拒绝的话,我想让她和你一起走这一遭。”   “霜星?你得先说服爱国者。”   “你觉得爱国者先生会拒绝吗?”   “可能不会,不管是在感染者自身的角度上,还是站在他的身份上,我想,爱国者肯定也很想回卡兹戴尔去看看吧,即使他明白自己这一生也无法回去。”   “你好像很了解爱国者先生,我有点嫉妒了哦,这两年我一直试图去了解他的想法,可比起来,似乎还没有你了解的清楚。”   “那可能是因为我见过不少萨卡兹吧,在卡兹戴尔的萨卡兹,他们和人们印象中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陈默解释道:“即使来到了乌萨斯,远离了故乡,但有些东西是不会发生改变的,塔露拉,如果说起龙门,你会不会更能理解一点?”   “龙门……”塔露拉轻声重复道,她轻轻抿起嘴。   她在龙门留下了很多记忆,好的和坏的,那些记忆也许并不值得让人留恋,可它还是成为了塔露拉人生中的一部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那座城市对她没有多少爱,可那座城市里却有着她所爱的人,她难以忘怀的回忆。   龙门是一座让人又爱又恨的城市,爱她的为自己留下的那些美好,恨她的冷漠无情,恨她的冰冷凉薄。   可无论如何,这两个字依然留在了生命里,再也无法抹去。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塔露拉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坐在陈默身边,微微靠着他的肩膀,像极了小的时候他们坐在孤儿院的台阶前望着大铁门的方向,想着那个蓝发姑娘什么时候会来,她今天来了之后又会发生些什么呢。   那么期待,那么思念,那样等待着。   【新年快乐,晖洁:   不知道你有没有收到上一封寄给你的信,之前路过一个村庄时用画纸和村民们换了一些雪绒花的种籽,我想着顺便放进信封里寄回龙门给你,我知道你是没有闲心去养花的,所以不用特意将他们种下来,龙门的气候大概也没法养活。   时间已经快过了一月,我这里还是很冷,不过很快冬天就要结束了,之后天气应该能变得暖和一点。   塔露拉和游击队已经安全回来了,目前我们正停留在雪原的边界,塔露拉想带着游击队和雪原的感染者们一同南下,她想联合南方的感染者们,在南方城市里的感染者,他们比起雪原上的感染者们更有活力与能力,南方也有适合感染者们发展和壮大的空间,资源,以及雪原上所无法寻求到的可能性。   但我知道这趟是不会像她想的那么顺利的,先不说南方可能遇到的种种困境,即使塔露拉找到了那群城市里的感染者,又要如何取得他们的信任,并在乌萨斯的眼皮底下将他们联合起来。   机遇和风险往往是并存的,况且以乌萨斯对待感染者严苛的态度而言,感染者们到底又有多少时间来让他们团结起来,有太多不确定了,而这些不确定都将导致一个相同的结果。   我不能否认的是,只有去南方,感染者们才真正有机会发展壮大起来,但我也不得不去想,想要达成这个目的,他们要经历多少困难险阻。   因此,我决定再去一趟卡兹戴尔,不过这次去不再是为了萨卡兹之间的战争,这次去,我希望能为感染者们找到一些援助,如果卡兹戴尔能为感染者提供一部分武器和器材,那想必南下这条路之后也要顺利很多。   但说起来,我其实没有多大的把握。   我希望塔露拉和她的理想今后能更顺利一些,然而我却没法去教她她该怎么去做,我也没法保证自己能在她走错路的时候,为她找到今后的出路,我唯一能的做的只能是尽我所能让她的理想离她更近一些。   对了,我在这里还认识了一只叫做霜星的雪怪,老实说,她的性格有点像是你小时候的样子,一样的臭屁又倨傲,可同样心细又敏感,她前几天给我我一颗糖,一颗很辣的糖,我想我这辈子也忘不了那种味道。   这里也有很多有趣的人,阿丽娜,雪怪们,杨格,大D,佩洛特娃,伊诺,萨沙,爱国者,盾卫,还有普通的感染者,我想一一讲给你听,不过那样的话这封信就没法写完了。   这次到卡兹戴尔之后,我还打算联系一下黑钢时期的旧友,萨沙很适合弓弩,在这方面他很有天赋,我想为他找位老师,我在黑钢时期认识过一个合适的旧友,想必他应该很愿意走这一趟,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将现在营地的战士们重新培养一遍,他们的战斗技巧大多来源于游击队,不太适合城市和小队协作,今后到了南方肯定会因此吃不少亏。   如今的我,能做的也就这么多。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正在前往卡兹戴尔的路上。   勿念,晖洁……】   ——————   龙门   1月22日   晴   难得的休息日,但陈的心情却不怎么好,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昨天晚上的年夜饭。   出于小默的关系,陈还是和魏彦吾座在了同一张饭桌,可要说起过程,她本以为自己能对魏彦吾的态度改观了一些,但现在看来,他还是没法那么轻易就接受魏彦吾的态度,即使后来他们的关系的确改变了不少。   接到电话的时候,陈正走在前往近卫局的路上,九的电话让她中途改变了行程。   那是陈第一次见到星熊,她后来的搭档。   她穿着的那间宽大的外套披在卡座的身后,绿色的长发随意披散着,属于东国鬼族的角是那样明显,九坐在她的对面,陈几乎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个女人,因为她散发出来的气息不像是一个普通人,哪怕她表情温和,又或许不过是因为她那显眼的高大身材,让人无法忽略。   星熊似乎也注意到了他,在这间名为维记的茶餐厅内。   “这里……”   她们的目光对视了一眼,九的声音打破了这种短暂的对视,陈看到那个鬼族女人礼貌的笑了笑。   “你在电话里说要介绍人给我认识?”   “坐下说,要喝点什么?”   “都可以。”   陈解开外套,披在卡座后,坐在九身旁,九伸手叫来服务员,等服务员离开后,她才重新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两人身上。   “这是星熊,在特别任务组任职,等到新年结束之后,她将从特别任务组转入特别督察组,由于过去的经历,她对龙门下城区的方方面面都有自己独特的见解。”九看着星熊对陈说:“这是陈,陈晖洁,现在是中环分局的指挥,她和你一样,新年之后也会从中环调到近卫局特别督察组任职。”   “这么快?”陈诧异的看着九问,她没听说过这件事。   “不算快,督察组的老组员在今年后就到了换任的时期,到时候会出现一批空缺,你没听说这件事,是因为审批入组的人员名单还没彻底定下来。”   “那你这个新组长现在是在组建自己的班底咯?”   “这么说倒也不错。”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你们之后会成为同事,如果你真想在龙门下城区里做些什么,加入督察组是最快捷的方式之一,在这方面星熊能为你提供不少助力,我觉得有必要让你们事先了解一下彼此,但究竟能让她帮你到哪个程度,我就说不好了。”   九说完,没等陈回答,对面的星熊率先伸出手。   “陈督察好,百闻不如一见,没想到我们能成为同事,真是荣幸,您的名头近段时间来我一直有所耳闻。”   “恐怕都是恶名吧。”   陈怔了怔,握住星熊的手,两手分开。   “也不尽然。”她听到星熊笑着说:“起码您想做的那些事,在我看来,都值得令人深思。”   “但也很蠢。”陈说。   “很多落在别人眼里让他们不爽的事,在他们眼里都很蠢,但蠢的究竟是谁,我想应该没人说得清。”   陈有些诧异,心里没来由对这名叫做星熊的人多出一些好感。   “那么,之后就请您多多指教了,长官。”   “指教谈不上。”陈摇头说:“如果你不后悔因为和我这种人扯上关系而陷入麻烦的话,我倒是很期待今后和你一起工作。”   “那我也能试着期待吗?”星熊问。   “期待什么?”   “期待和您共事之后,我们会陷入哪些麻烦。”星熊【#   陈没能留意到,星熊不经意间落在她放在一旁的赤霄上,虽说换了一个主人,换了一柄剑鞘,但星熊是不会忘记的。   她的记忆还不至于那么差,忘记在某个雨夜里,持着这柄剑的人冲向自己时的眼神,那眼神让人想起东国志怪故事里的恶鬼,在东国只有最凶狠的人才配被冠以鬼的名讳。   这柄剑脱手而出的那个瞬间,般若被银色的刀刃切下的那一角,停留在自己脖颈上被雨点浸透的银色剑刃。   至今那道痕迹依然留在她的盾上。   那一幕仿佛发生在不久之前,到现在还令人记忆犹新。   想忘也没法忘记,更不必说,后来那人还曾寄宿在自己那里,令人意外的是,他们似乎拥有一个相同的姓氏。   是巧合吗?星熊想。   她不敢确定,因为目前来看,他们似乎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一个是龙门近卫局的督察,而另一个不过是个罪名累累的嫌犯罢了。   这两种截然相反人生,又怎会因为一柄武器而突然之间在某一天产生交集。 第四十一章 共死同生(二):逐火之蛾   曾经有个老怪物告诉我,杀不死一个人的器物,只会让他的力量得到壮大。   我一直觉得这个说法很可笑,但碍于那家伙确实是个怪物,所以我又不得不好好考虑这个说法。   虫子自己跳进火里,难道是在寻求更强健的自我?太可笑了。   不,先不说虫子原本有多少只会,身体又有多脆弱,要知道一只虫子再怎么强壮,也始终是只虫子。   如果虫子跳进火里,只能证明火焰搞乱了它的脑子,如果它有的话,它肯定是疯了。   但如果扑向火焰的是我呢?那除了证明我也疯了,还能证明得了什么?它除了烧伤我,难道还会让我变得更厉害吗?   但是,死亡,不死的怪物又怎么会懂呢?   那可是谁都无法抗拒的苦涩死亡,是一切苦难与伤痛最终都会抵达的终结。   ——————   1月27日   乌拉山脊附近,营地外围。   13:14P.M   天气/阴   昨天夜里不大的雪在清晨就停了下来,中午时分,温度还是一样寒冷,虽说可能比起前几天要开始变得暖和了一些,但陈默却感觉不到霜星说的这种细微的变化。   四周的景色就和寒冷的温度一样,没有任何差异,除了落在枝头和地面的积雪外,放眼望去,是头顶被树林遮蔽的阴暗天空。   林间山坡的环境因此变得更暗了一些,这里本就没有道路可言,和雪怪们走过的脚印就是一条崭新的道路。   “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和我们一起去确认外围侦查哨点的情况,这个时候你难道不该待在营地的教室里教那些孩子们上课,他们好像很喜欢你?”   霜星拨开勾住斗篷的树枝,几点积雪落在脚畔,她望着走在前面的陈默背影开口问,收回手后轻轻哈了一口热气,在雪地里外出巡逻的确有些寒冷。   “我不是解释过了吗,我和几个战士陪老舒曼几个去查看上次我们发现的那道河口,以方便确认在那里搭建发电站需要多大马力的电机和线路的布置方向,只是刚好遇到了你们。”   “然后你就把他们留了下来?”   “你知道工程方面的事我不是太懂,留在哪儿也帮不上什么忙。”   “听起来好像是个挺大的工程。”霜星点了点头。   走在后面的佩特洛娃在这时候出声。   “那意思就是等那个什么……嗯,电站的东西建【=*   “这么说倒是没错。”   “那要多久?”陈默前面的杨格回过头:“你说的那个电机我们能搞来吗,陈,还有电线啊之类的,应该没那么容易弄到的吧,我们现在可没那些东西,我们也能用上电了?要换以前我想都不敢想。”   “……你就是为了这些才要去卡兹戴尔的?”霜星忽然问,又补充道:“塔露拉和我说过了,他说你打算去一趟卡兹戴尔。”   “卡兹戴尔……”   两名雪怪停下脚步,奇怪的目光集体落在陈身上。   “大姊你说的卡兹戴尔是什么意思,陈,你是要离开这里了吗?”   “呃……是要离开一段时间,不过用不了太久。”陈默说,拍了拍前面杨格的肩,他和这名雪怪算是很熟悉了:“别忽然就停下。”   “啊,哦。”杨格下意识继续往下走去,话音却没有落下。   “我其实没想到塔露拉这么快就告诉你。”   “我和她说我要考虑一下。”   “爱国者先生那边同意了吗?”   “我爸没说什么,看样子是让我自己决定。”   “你决定好了?”   “还没。”霜星说,又问:“卡兹戴尔是什么样子?”   “这个时节的话,应该和雪原一样下起了雪,但那儿没雪原这么冷,感染者的数量同样不少,不管在城市还是乡间,战争结束之后有不少雇佣兵团解散以后就离开了那里,所以现在过去应该不必再担心遭遇萨卡兹雇佣兵袭击,我之前听说他们正在进行改革,不过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连我也不好说。”   “你以前在哪儿是做什么的?”   “和现在差不多,打打小仗,搞搞后勤什么的。”   “听着不像真话。”   “真没骗你。”   “嗯?”   霜星神色狐疑。   杨格和佩洛特娃听着他们的对话,满脸困惑。   他们从山坡上下来,道路变得较为平坦了些,不变的是周围的树木和积雪,有一条不宽的小道,是前一段时间前由感染者们开辟出来的道路,路边的树桩还有新痕,路的尽头就是他们能看到的那道河口。   陈默没能在河口出见到老舒曼他们的身影,看样子可能是先回去了。   “那个……大姊,我之前就想问了,你们俩在说什么啊,怎么搞的和对街头暗号似的,能不能说点大家听得懂的?”   霜星眼里闪过一抹错愕,她转头看向一旁的陈默。   “你来说。”   “行。”陈默没有拒绝:“是这样,我打算去一趟卡兹戴尔试试能不能让他们给我们提供一些援助,塔露拉不太放心我一个人过去,她抽不开身,所以想问问霜星能不能陪我走一趟。”   “那意思就是大姊你也要去卡兹戴尔?”杨格脱口而出,看了看霜星,又望向陈默,补充道:“和陈一起。”   “我可没说过这种话。”霜星出声纠正。   “就是这个意思。”陈默说,霜星瞪了他一眼:“我是说,也不一定。”   “既然大姊你不去的话,那我和陈去吧,反正最近营地安顿下来后也没事做,巡逻的活实在没什么意思,说起来,我还没出过国。”   “我无所谓,你去和塔露拉提,如果她同意的话也不是不行。”霜星不在乎的说着,将视线看向一旁。   “唉,但陈不就……”   在这儿吗?   杨格的话没说完,佩特洛娃拽了拽他的斗篷,他望过去,后者竖在胸前的手疯狂的摆动。   “你是不是傻。”他小声嘀咕:“别说了。”   “唉?”   杨格还没回过神,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臂被拽住,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朝着后方退去,瞳孔里黑色的结晶长矛一闪而逝,随后顶在道路旁的树干上,大半截没入其中。   突如其来的袭击。   杨格呆了呆,后怕的回头看着被长矛穿刺的树干,喉咙哽咽着,如果不是刚才陈默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现在被顶在树上的就该是他自己了。   “咳咳,陈,谢……”   陈默松开拽住他肩膀的手。   “别急着道谢,这次的敌人不容易对付。”   他握住了重刀的刀柄,手指刚触及又移开,放在另一柄武器上。   霜星几乎没作任何考虑就抽出了携带的法杖和军刺挡在雪怪身前,黑色长矛撞在由法构建而出的冰晶上,双方同时在空中支离破碎。   法术的余波激荡起周围的积雪,雪花在空中扬起,又缓缓飘散,阴暗的天空下,一身怪异黑色装束的人影出现在视线对面的雪地里。   他的面部被流转着红色纹路的诡异呼吸面罩遮挡,整个人都包裹在那身黑色大衣装束之下,那风格让人联想起乌萨斯的正规军团,没有谁再敢于用这种和爱国者那身盔甲同出一源的厚重颜色,唯有腰间猩红的弯刀在黑色里突兀的刺眼。   他,或者说祂,似乎在说什么,像是用密语传达某个讯息,声音不大,可却带着某种沉闷的压抑,连带着他的出现,似乎都在不知不觉间令空气变得沉重而凝滞了几分。   尽管他并没有急着动手,甚至没有抽刀。   “他没事吧?”   霜星的开口说,她凝重的盯着对面的黑色身影,不敢有丝毫放松。   “我没事,大姊,多亏陈刚才拉了我一把。”   “没事就好,这次遇到的敌人不是你们能对付的,你们先走,我来拦住他,立刻回营地找游击队和我爸,告诉他们小心。”   “大姊……”   “这是命令!”霜星冷喝道:“现在,马上,跑!”   “走,回去找大爹和塔露拉,让游击队们赶过来,否则我们留在这里不仅帮不上忙,反而会成为累赘。”   佩特洛娃拉着杨格向朝后走去,杨格松开了她的手。   “你回去,报信的人一个就够了,我留下来和大姐一起为你和陈争取时间。”   “你……”   “没时间犹豫了,听我的,佩特洛娃。”杨格抽出武器。“我们不能把大姊一个人留在这里!”   “那我也留下来!”她坚定的说,又看向陈默:“陈,你走!”   “你们谁也无法从这里离开,感染者。”对面的人忽然开口说。   “你在看哪里?你的对手是我!”   尖锐的冰刺在法术下飞快凝结,带着呼啸划过双方的距离,似乎只是警告,擦着那人的头颅飞过。   “下一次,瞄准的就是你的头。”   “呼,嘶,冰刺,不错的法术,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法术在感染之间已属罕见。”他的话语没有因霜星的警告而有分毫波澜:“但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术师,你们都会被留在这里,这就是你们的结局。”   “夸口!做得到就来试试!”霜星握紧了手里的军刺,如临大敌,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敌人,这种会使他感觉到心神动摇的敌人。   难以击败,不,或许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战胜的可能。   但她不允许自己退缩,更不允许自己露出丝毫恐惧和害怕的神色,因为她是爱国者的女儿,是被那个从未败退过的所养大温迪戈的女儿。   “呼……”【+}   “顽强的意志值得赞扬,术师,在乌萨斯逐渐软弱的一辈里,你的坚韧已超出同龄人许多。”   “我不需要你的赞扬。”   “但这是事实,杀死一个如你这般的人,对乌萨斯而言是一种难以挽回的损失,你应该做更多,术师,倘若你愿意,我可以留你一条性命,我们之间并没有成为敌人的必然。”   “呵,真是可笑,要我放下武器来向你束手就擒吗?”霜星冷冷嗤笑。   对方缓缓摇头。   “你们只需留在这里,你和你的人都可以活下去。”   “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可惜,你是不会这么做的。”对方人忽然遗憾的开口说:“当然,一旦你选择苟活,也就证明你并不如我所见一般坚韧。”   “哈,按照你这种说法,我选什么不都一个样。”   “我已说过,这就是你们的结局,术师,乌萨斯早已损失太多,不可计数,我们因此而存在,如果说我们的目的,那也就只剩下这一个,避免乌萨斯今后失去更多。”   他并没有为自己这个其实从来没有选择的话语而露出任何一样,只是平静的开口,目光似乎凝视着这个方向。   “呼……嘶,但也有一种例外。”   陈默越过了霜星,他握着被拔出剑,剑身上古朴的纹路和铭文在阴沉的天空下微微泛着蓝色的寒光,后面杨格手里提着他留下的重刀。   霜星愣了愣。   “炎国的剑器,又一个感染者,呼,不……你不同,你的气息竟使我感到了一丝颤栗,呼,不……不对,你究竟……”   他的手抽出了腰间的刀。   霜星 望着站在自己身前的陈默,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这个曾经说自己不擅长战斗的家伙。   火焰,灼热的蓝色的火焰忽然燃烧了起来,横跨成一道火墙,火墙融化了地面的积雪,揽住了霜星的步伐,也拦住了她想开口说出的话语。   霜星只能看到火墙对面的背影。   “乌萨斯的内卫为何出现在这里?河口的几名感染者在什么地方?”   “……”   “不肯说?”   “……”   对面的黑色人影不再出声。   似乎又恢复成了一开始的模样。   陈默握紧了手里的剑,可心里却永远没法那么平静下来。   那道黑色的人影忽然从原地消失,再次出现时,已经越过了十数米的距离,猩红的刀刃和长剑相撞。   “你变弱了啊,013。”   陌生的声音,熟悉的词语。   陈默左眼的瞳孔剧烈收缩。   星火在钢铁相击溅起的那个瞬间里,很多以为已经被忘却的记忆再次涌上了脑海。   那一瞬间的失神中。   血染红了脚下白色的雪地。 【+&   黑墙的生活是一成不变的,就像雪理所当然会被火焰的高温融化,不知不觉间成了某种既定的事实。   那些期待,奢望,幻想,就好比被融化成水的雪,终于也没法永远定格下来,终于也只能任由它渐渐消逝。   可雪是不会停的,如果一直都那么寒冷冰凉,雪就不会停下,哪怕依旧免不了融化的结局。   ——————   黑墙,一个陈默曾业以为无法再回忆起来的炼狱。   其实不是无法回忆,而是在回想起那段记忆的时候,发现自己什么也没有在那里留下。   没谁能拯救一个自甘堕落的人,尽管也许它情有可原,可人们是不在乎这些的,他们只在乎他做过什么,他犯了多少错。   他们只在乎他们能看见的,从来不会为了某个陌生人的喜怒哀乐而分出丝毫怜悯与理解。   那昏暗的房间和囚室其实没有多少区别,灰色的墙面,厚重生锈的铁门,门上小小的窗口,单薄的钢架床分为上下两层,铺着粗糙的被褥。   如果在夜里没人说话,里面安静的甚至听不见一点声响,而在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之前,拉动手腕上的铁链是两人默认好的暗号。   “你睡着了吗?013。”   下铺的乌萨斯大男孩在黑暗里出声问道,他拉动了手里的铁链,等了好一会后,上面没有传来回应声。   “013……”他低声重复,伴随着铁链摇动的轻响。“013……”   “我在听。”   “你说,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我们还能出去吗?”   “我不知道。”   “连你也不知道啊。”   “……”   “013……我睡不着。”   “闭上眼,什么也别去想,很快就能睡着了。”   下方的安静下来,他似乎听话的闭上眼,但很快,他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还是谁不着,我一闭上眼,就会想起今天发生的事,013,明天是不是也会这样,后天,大后天,我们是不是要一辈子待在这里……杀人。”他说,声音很轻:“013,你会不会害怕?”   “不会。”   “可我会,我害怕死在这里,我害怕自己再也回不去,一想到这些我就会感到害怕,我也怕自己以后还要去杀人,013,你真的很勇敢了,带着我这种没出息的家伙,我真的很没用。”   “……”   “我想家了,013,我想我妹妹,还有妈妈,我不见了这么久,他们一定很担心我,你说他们会不会到处找我,如果没找到我,他们一定很伤心,我好想回去,回去再见见他们,我好想在看看米莉笑起来的样子,好想再吃一次妈妈做的蔬菜汤。”他的声音很低,低的像是在自言自语:“这里真的好冷,这里的东西我吃不惯。”   “013,你在听吗?”   “没有。”   “我知道你在听,谢谢,明明一直是我在拖累你,如果你遇上的不是我,你一定能活着从这里离开吧。”   “用不着向我道谢,我和你说好的。”   “是啊,我们说好的,所以我们都要活着从这里离开,我们都不能死在这里。”   ——————   乌萨斯以北   时间/未知   地点/未知   天气/阴   “15号,你错过了会合时间,汇报任务,等等……你手里那是……一具尸体?”   雪地里一个身影缓缓走来,他右手提着一个昏迷的孩子,最终停在那名开口说话的内卫面前。   那的确是一具尸体,因为已经感觉不到他的呼吸存在。   “不,20号,他还活着,一个顽强的乌萨斯小鬼。”   15号垂下视线,望了一眼自己手里提着的身影,又将视线落在对面的20号身上。   “这种程度的伤势,他不可能还有命在。”   20号说,那脖颈上的血迹早已干涸,致命伤口里血液也已经流干,皮肉泛着乌黑色,隐隐却能看见有什么东西在其中流动,以取代干涸的血。   20号瞬间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你该不会……”   “放松,我的战友,我能肯定,在我找到他的时候,他的确一息尚存,20号,他那时还没彻底死去,虽然只是一点对我们而言微不足道的恶意,但他却能凭借自己的意志一路抗争到此,路上屡次当我以为他的那点意志会被摧毁时,他都出乎我的意料坚持了下来。”   15号平静的开口解释,20号猜到了他的想法。   他短短犹豫了一下。   “……你应该明白,内卫的体系绝不会允许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物成为其中一员。”   “但他的确是个好苗子,而且内卫?可惜,又有多少人真正还记得我们到底效忠谁,我们效忠的是我们的祖国,是乌萨斯的延续和平稳,为此我们可以利用一切对乌萨斯而言有益的力量。”   “在你打定这个主意之前,你得先说服其他成员。”   “看样子你并不反对。”   “我不反对我们的确需要补充一些新鲜血液,15号,但在此之前他必须经过加入内卫前的重重考验,而你将成为他的直接负责人,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那都不是问题,毕竟……他已经经历了最难的那关。”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现在汇报你的情况,15号,你已经接触过那座设施了,说说你的评估,他们是否和大叛乱遗留下来的余孽有关,值得我们立刻动手。”   “大叛乱遗留下来的余孽勾结了一伙哥伦比亚人,在乌萨斯那座设施里进行了一系列和源石相关的人体实验,他们意图培养由源石催生而出的恶物,我已取得了能证实这些的证据,其中包括数名此时风头正盛的新进贵族,这是一笔很大的生意。”   “他们会威胁道乌萨斯的安全?”   “暂时不会,我们可以延缓清理这颗毒瘤的时间,在确认完所有参与其中的幕后者之后再一齐动手,圣骏堡里那位新皇应该也乐于见到这种局面,最近他和他的议会似乎渐渐无法压下下头蠢蠢欲动的新贵族们,他们需要一个警示。”   “我们可以帮他一手,大叛乱才过了多久,这群商人和左右逢源的小人也已经尝够了甜头。”20号出声说:“不过内卫里对此有不同的意见,15号,也许有些人已经和我们渐行渐远了。”   “所以你刚才才没有反对我的这个想法?”   “我们得提前做好准备,以防止更大的灾祸发生,之前科西切找到过我们,他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计划。”   “哦?那只不死的……黑蛇。”15号饶有兴致问:“他说了些什么,蛊惑的言辞,不死者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你不得不承认,他的话语的确很有煽动性,有些人已经意动了,先皇陛下的乌萨斯不能重来,可乌萨斯还是必须走向一个同样伟大荣耀的未来。”   “呼……我不做评价。”   “提醒你一点,15号,你这种态度很容易被误以为成敌人。”   “哦?因为我不选择加入任何一方?在这之前我更情愿战死在日落峡谷之外。”   “那可真是一个让人向往的死法。”   ——————   血,刺眼又猩红的血在滴落进积雪的那一刻,就将脚下的白色染成了红。   伤口传来的疼痛感是无法作假的。   陈默也无法否认在听到那串熟悉的数字时,自己那一瞬间差点使自己送命的恍惚,如果不是长久以来身体养成的战斗意识,令他条件反射下避开了要害,此时的他应该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头【&   而不是现在,只是在左肩留下一道不深的伤口。   他反转剑身,不等对方追击,剑刃横扫而去,眼前的乌萨斯内卫早已抽刀跳出剑刃的范围之内。   “……陈!”   鲜血滴落,在后方注视着这一幕的霜星下意识呼喊。   她下意识就想利用法术跨过熄灭火墙,但面前几米外的陈默突然大声喝止了她的脚步。   “别过来!把他交给我,你们回去,去通知营地和塔露拉。”   “你想让我丢下你逃走!不可能,我还没沦落到要一名伤员替我断后的地步!”   “不,霜星。”   陈默握着剑柄的手里用力了几分,他没去管左肩上那道流血的伤口,凝望着对面的被面罩遮挡的内卫。   那张隐藏在面罩下的面孔。   他甚至记不起那个人原来是什么样子。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就算是你也不能插手!”   从什么时候起,我居然也会有这种明明占据优势却不愿意别人插手其中的想法了。   陈默忽然心想。   可他的语气无比决然,霜星只能看到他的背影,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他停顿了一下。   “现在不是争论谁留下来断后的时候,霜星,乌萨斯内卫既然出现在这里就不可能只有他一人,杨格他们不一定能顺利回去,营地的安全才更重要。”   霜星犹豫了。   她咬了咬牙,看着面前受伤的陈默和对面的内卫,她是做不到抛下一个伤员逃走这种事的,可她也没法否认陈默的话是正确的。   现在的确不是争论这些的时候。   “不必踌躇,他说的没错,术师,这个方向除我以外再无其他人,但我们已经包围了你们的所在,即使那两个感染者能够回去,也无法改变什么。”   对面的内卫忽然开口:“你不了解你身旁的这个人,你以为他是为了什么才让你离开?留下来的你只会是他的累赘,即使如此,你也要留下来?”   “你……”   “我们并非一定要大打出手,术师,我的任务也并非是处决你们,哪怕你们是一群感染者。”   “呵,你忽然出现在这里,袭击了我的队员,现在你告诉我你们和我们不是敌人,这种鬼话你觉得谁信?”霜星冷声反驳。   “那你为何犹豫不决?”内卫问:“既然不信任我的说辞,又为何继续留在这里,哦,你怕我欺骗你,你怕这个人因此死在这里,难道你不担心回去报信的两人死在路上,假使我真是在欺骗你,现在的你就该离开,还是说,你眼前的这个人比起你的队员而言,更加重要?”   霜星没有做出回答,因为在此之前,陈默手里的剑刃又一次追上的内卫的身影。   刀剑在寒冷的空气中碰撞,几秒内,两柄不同的武器碰撞了数十次,几乎已经快要看不见剑刃的身影,寒光闪过,粗壮的树干被一切而过。   脚步踏碎了积雪,纷扬的雪花又被刀光剑影撕的支离破碎,没有法术的使用,纯粹的生死搏杀,却比法术要更为惊心动魄。   呼吸的节奏随着手里武器的碰撞而不断变化,以至于耳畔已被撕裂的风声充斥。   快速的厮杀忽的停滞下来,两柄不同的武器激烈的僵持在半空,两双不同的手紧握住彼此武器的剑柄。   掀起的气浪吹翻了落下的雪,扬起霜星斗篷的一角。   她根本找不到任何插手的机会。   陈默黑色瞳孔内倒映出近在咫尺的内卫身影,相距不过几十公分的距离,蓝色的火焰猛然炸裂,又似乎瞬间僵滞在半空,时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包括周围正在落下的雪花,黑色的烟雾顺着内卫手中赤红的刀身蔓延,又如同水流般从脚底开始向四周扩散。   触及的一切,大地,积雪,树木,都开始已极快的速度枯萎腐烂,最终散做黑色的尘埃,连带着燃烧的火焰,这种无形的东西,也仿佛遇到什么阻隔般,一点点被侵蚀,湮灭。   “说!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个数字!”   陈默仿佛没有注意到这些变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法术正在被湮灭,也没有注意到那些黑色的烟雾正在侵蚀他所处的位置。   虽然那种气息令他涌起了一种没来由的厌恶,或者说是排斥。   他同样没能够看到自己此刻脸上的恍惚,那种失措和不安。   “呼……你的确变得软弱了。”那内卫出声回答:“是因为这串你熟悉的数字让你想起了不敢回忆的过去, 还是说你对此一直心怀愧疚。”   “其实不难想到不是吗?我在这里对你说出了这个让你熟悉的数字,你心里已经有所猜测,又何必要从我口中听到答案?”   陈默握紧了手里的剑柄,他以为自己的手会因为这句话而颤抖,可事实上,他的手很稳,稳得似乎已经忘记了迟疑和颤抖是种什么感觉。   “我很失望,013,失望于曾如你一般决绝坚韧的人如今竟然也会沦落到如此软弱怯懦,还是说在背上感染者的身份之后,即使是你也无法挣脱这枷锁。”   “……”   “013?呵。”   陈默微微垂下目光,他忽然轻笑出声。   细碎的黑鳞逐渐爬上他的脸庞,他的右眼仿佛燃起金色火焰,黑雾的侵蚀停止了下来,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阻挡,被凝固的火焰如同幻影般裂成粉末消散。   在那些蓝色的光雾中。   内卫看清了他的表情,也看清了他脸上那么讽刺的笑,随后一只密布黑鳞与利爪的手突兀在视野里不断放大。   腾飞而出的身躯撞断了数颗粗壮的树干后才停留下来,重重跌落在树下的积雪里。   “咳咳……一个缩在面具后不敢见人的东西,谁给你的胆子敢来这么称呼我!”   他轻咳着,抹去嘴角溢出的血迹,因超出身体承受负荷而带来的巨大痛楚,仿佛在撕裂着他的内脏和每一寸血肉。   那不该是人所能承受的痛苦。   可没人清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也没人清楚,这一刻的他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第四十三章 共死同生(四)   手腕戴上铁链的那天,他们说,我们的命从此就被绑在了一起,我们要一起生,一起死,无论铁链对面那个人是强是弱。   我们都必须一起活着,或者一起死去。   后来我挣脱了铁链,可也许我挣脱的不过是绑在手上的枷锁。   ——————   气浪平息,霜星难以置信的看着陈默的背影,灰色的瞳孔底倒映出怪物垂下被鳞片覆盖的利爪,那柄泛着蓝光的剑卷起飞舞雪花。   黑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的从发根开始褪化成白色,枯萎的灰白,几秒之间他已满头花白。   十几米外,内卫塌在树下,身后的树干与周围的雪地被黑气侵蚀,转瞬失去生机,化为黑色粉末缓缓弥漫在空气之中。   紧握猩红弯刀刀柄的手指动了动,伴随着骨节声,被撞击折断的手臂以诡异的角度恢复原位。   他抬起头,注视着那头怪物的方向。   “呼……嘶,惊讶,你竟留了手?!”   他暗哑出声问道,身躯缓缓依靠着手中的刀从地上站起。   “你刚才有机会刺穿我的心脏,为什么不那么做。”   “你的命我随时能够取走,乌萨斯人,在那之前回答我的问题,你从哪知道的那串数字。”   陈默冷声问。   “无谓的问题。”   “别让我说,第二次!”   “……呼。”   内卫轻呼出声,沉默下来,他抬起了手里的刀。   “那副强横的姿态,惊人,你能保持多久?你的气息已经开始衰竭,看来你的身体不足以支撑你继续使用这股力量。”   黑色的雾气弥漫开来,笼罩上内卫的身体。   “你杀不了我,在你杀死我之前,你会先死在自己手里,我只需在这里拖住你。”他开口说:“你刚才不该留手,流露出的每一丝破绽都会要了你的性命,而现在你已经错失了最好的机会。”   “聒噪!”   陈默微微压低身体,大地碎裂,十几米的距离几乎一瞬而过,巨阙斩开黑雾,剑光划过,气浪翻涌,连同脚下的雪地和树干,一条十几米的裂隙在轰鸣声中突兀爆开,沿途数不尽的泥土夹杂着积雪四溅而起。   气浪翻卷中,以陈默为中心,向着四周倒塌而去。   黑雾被吹散,暴露出内卫的身影,但很快扩散开的黑雾又像是被牵引着倒卷而来,重新凝聚在内卫身旁。   内卫伸出手。   凝聚的黑雾化为一根根扭曲的黑色长枪,数十根尖刺破空向着陈默的身影刺去。   巨阙斩开黑雾构筑出的长枪,枪身被斩断的那一瞬间突然爆裂成为无数碎片,碎片裹挟着黑雾,如影随形般朝着陈默的身躯覆盖而去。   蓝色火焰猛然从剑身上爆发开来,黑雾触及火焰,还没来及湮灭就被推散。   荡开的黑雾触碰到周围的树木和积雪,转瞬间可怖的黑色结晶就将触及的一切同化,并不断开始蔓延。   “陈!身后!”   霜星大喊道。   藏身在黑雾中的内卫放弃了攻击,向后跃去,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凌厉的斩击,切开内卫刚才留下的黑影。   没有砍中的实感。   陈默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目标是你!”   霜星只来得及抬起手里的军刺,刀身砍在军刺上,巨大的力道险些让霜星握不住手里的武器,但她的反应很快,几乎没作任何思考,脚下的积雪瞬间凝结成冰,接着光滑的冰晶,她的身体在内卫的砍击下向后滑去,拉开距离。   军刺刺入冰面,留下长长的裂痕后终于停下。   “我没事。”   “哦?值得称赞的反应能力。”   内卫望着霜星的动作。   他像是被包夹在两人中间,可他丝毫没有任何慌乱,落空的刀重新握在手里。   霜星抽出军刺,手臂发麻微颤。   “我协助你,把他留下来。”霜星说。   “协助?”   雾气在内卫周身缓缓飘动,他缓声问。   “来不及了。”陈默说。   随着他的这句话语落下,在两人身后出现了两道相同的影子,两名内卫不知何时加入了战场。   “居然还有两个?!”   霜星错愕的看着忽然出现的两名内卫,神情凝重。   刚才内卫的那一击就让她明白,自己很难单独应付这种程度的敌人。   “不止两个,有一个藏着没出手。”   陈默说,他和霜星之间隔着一名内卫,这三名内卫之间的站位让他很难及时支援到霜星,即使抢先动手不去管身后内卫的袭击,隔在中间的内卫也会对他照成暂时的阻碍,而这一点点的阻碍,剩下的那名内卫就会动手,更不必说还有一个藏着没现身的家伙。   “呼……敏锐的嗅觉,你何时察觉到……不,你的目标一开始就是引诱我们暴露位置。”   内卫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话语一滞。   “你故意留手是为以身做饵,拉开战场距离,在我法术放出的那时候暴露出破绽让其他人攻击你?可惜,你不够了解内卫的能力和思维模式。”   内卫的话语略带惋惜:“你的确变了,以前的你是从来不会考虑这种问题的,你居然会考虑那只卡特斯的安危,那么现在你又打算怎么做。”   “你动摇了,感染者,若非如此你不该离那只卡特斯太远。”   “如果你动手,我虽不能说能拦住你,但在这之前,我的战友一定能够先解决掉那边的卡特斯,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放下武器,我们放那只卡特斯一命,你要怎么选?”   “别听他的挑拨,陈,你放下武器我们俩都会没命!”   霜星忽然大声说道。   “就算我们放弃抵抗,你真以为他们不会动手,根本不可能,别管我!坚持到游击队来,他们一个都走不了。”   “乌萨斯内卫的许诺,从不食言。”   “胡扯!”   霜星说,不等陈默回答,她冲向了自己身后那名内卫。   但尽管如此,陈默面前的内卫和身后的内卫却依然没有任何动作,而那名和霜星缠斗的内卫也一直避免和他正面接触。   她还是太稚嫩了,虽然作为雪怪的队长,但这种程度的敌人远不是霜星一个人能去应付的,也许给她些时间以后的她能够做到,但现在不行。   “我不会选。”   陈默开口说,阴沉的天空下,陈默花白的发丝在冷风中微微飘动。   眼前的一幕好似有些熟悉。   曾经,他也是这样,他选择了苟活下来,即使早能猜到结局。   “假使……你真是那个人,你就该明白,我会怎么做。”   陈默问,没做任何犹豫,冲向了面前的内卫。   “在她死之前,你会死在她前面,我发誓。”   ——————   “塔露拉,你们这是要出去吗?”   营地内,一名感染者战士看着和盾卫一起向村口走去的塔露拉问。   “嗯,去看看去河口勘察地形的小队。”   “是早上陈先生带出去的那个小队,我看着他们出去,这会应该快回来了吧。”   “我有些不放心。”   其实塔露拉之前去找过勘探小队,其他人已经回来,不过陈默没和他们一起回来,说是遇上了巡逻的雪怪,这让她一整天都有点心神不宁。   像是马上要发生什么事。   “你是担心他们他们遇到什么危险吗?我跟你们的时间不长,但我听他们说……陈和你以前就认识了?”   “喂,她没架子这点本来就很难得了,你刚才那些话,你去对大尉说说?别太过分。”身旁的盾卫开口说道。   那么战士缩了缩脖子。   “那我不敢。”   “爱国者先生没他说的那么可怕,盾卫都这样,别往心里去。”塔露拉解释道:“不过他最近嗓子不太好,说的话少了些吧,给了你们一点无声的压力。”   “至于你刚才说的那件事,是的,我们的确很早以前就认识了。”   “抱歉,塔露拉。”   “不用道歉,最近一段时间营地里需要讨论的问题会有点多,虽然暂时安顿了下来,不过很多事都需要进一步想出处理办法。”   “唉,是啊,缺水少粮的,人手真的不够用,田地里的食物也没法马上收获,再这样下去,我们都快要耗不起了。”   “是的,所以我们同时也要注意外部势力的动向,一方面,我们要联系上本地的感染者聚落和团体,另一方面,肯定会有人尝试捕捉我们的行踪……如果一不小心落入圈套,我们所有人就都要和雪原告别了。”   “听着很糟。”   “当然很糟。”塔露拉说:“不过只要我们缜密的鬼话接下来的计划和路线,就能尽可能避免走到那一步,所以当务之急是减少损失,也许之后将队伍分散开来会让行动更隐蔽一些,但这样一来通讯就成了问题。”   “你说的没错,那些抢来乌萨斯通讯设备我们用不了,我们弄不到他们的发报设备。”   那名感染者愁眉苦脸的回答。   “我们的联络员和侦查员很容易因此陷入不必要的危险,但游击队密语的学习成本太高了,想配一套联络设备,我们就必须拿到原型机。”塔露拉说。   “啊,你这个说法,之前陈先生好像也提过,他说我们现在最缺的不是武器和装备,而是一整套能够得到保障的通讯网络。”   “我忘了,他和你们上过课。”   “唉,上课是这样,但老实讲陈讲的很多东西我们都听得半懂不懂的,我觉得他说的对,但又不知道对在那里,反正我是讲不出这些,塔露拉,我这样是不是就叫没有主见?”   塔露拉刚想回答,但雪怪的声音打断了她。   “塔露拉……塔露拉!”   一名雪怪焦急的从远处向着塔露拉跑来,边跑边喊:“侦查员遇袭了!”   “这种小事,自己解决就……”   这种事其实并不是第一次发生,那名感染者下意识说。   “别吵,和以前不是一回事!”   雪怪仓促的回答,看着塔露拉,眼底有着紧张和害怕。   “他直接找到然后准确袭击了我们的侦查术师,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感染者纠察队能够做到的事!”   “事关战友性命的事,没有小事。”塔露拉没有任何犹豫:“雪怪,带我去事发地点,盾卫,我们也许遇到了某个集团军的下属部队,跟我来。”   “是!”   “记住,即使是先遣军也要万分小心,一旦处理不当,就会引来大规模报复,一定要避免这种事发生。”   “明白。”   “雪怪去通知爱国者先生,我们先过去。”   “这就去。”   那名雪怪刚转身走出几步,一根黑色的长枪就穿透了她的身体,盾卫和塔露拉甚至没能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孔德拉沙!”   村口的方向,众人的不远处,黑色内卫不知何时站在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   “雪怪小弟。”   盾卫接住了倒下的雪怪,但很快从伤口的位置,无数黑色的长矛尖刺刺破血肉不断生长,仿佛有生命般吞噬了他的身体。   众人慌乱的看着眼前的异象。   “快,把他放下来,把该死的枪拔出来!”   “不,不可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帝国眷养的孽物怎么会在这?!”   ——————   积雪的松树林被火焰点燃,冰雪早已融化。   水汽弥漫。   黑色的雾气逐渐稀薄,这片战场内到处都是法术遗留下来的痕迹,刀剑的数十上百次碰撞轰鸣。   霜星的手早已麻木,感觉快要失去了知觉。   她的法术对黑雾不起任何效果,然而内卫的攻击远比想象中还要凌厉和致命,稍微一点疏忽就容易丢掉性命。   霜星不敢有丝毫大意,如果不是陈默才是主攻手,霜星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喘息的余地。   她觉得是自己拖累了陈,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事实上的确如此,如果不是陈默的数次援救,她大概已经丧命。   但为此陈默也被内卫牵制住了行动,让她数次不得不放弃进攻而援护霜星。   “不行,这样继续耗下去,吃亏的会是我们。”   三名内卫将两人包围在中央,陈默和霜星背靠着,作为彼此的后援。   “还撑的住吗?”陈默问。   “我没问题。”   “保持呼吸,节省体力,他们拿不下我们。”   “我们也拿不下他们,陈,抱歉,拖累了你。”   “别这么说,如果让你死在这儿,就算我活着回去,你要我怎么和塔露拉说。”陈默回答,他低声道:“你不会死,霜星,我们都不会死,我保证。”   “所以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我不问,你也别说。” 第四十四章 共死同生(五):龙门总督之侄与公爵之女   【可是我要提醒你,太过贪婪的人一般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格尼。】   ————   龙门   1月25日   天气/晴   中环下水区   龙门今日的天气很好,阳光晴朗,虽然不免还是有些微冷,但比起前几天而言要暖和了许多,几日的阴霾后天空难得放晴。   人工河堤岸边一家维多利亚风格的咖啡店二楼上,陈凝望着窗外从河道上缓缓驶过的船支,对岸龙门成群林立的高楼大厦倒映在她红色的眼底,咖啡店暖色的装潢下,她眉宇间向来的严肃神色和缓了许多。   桌前杯内深褐的咖啡微微冒着热气,她没有身着近卫局制服,一身平日装扮,来自维多利亚好友的围巾连同外套一起披在一旁空置的桌椅,露出内里的衬衫与领带,看来她只是换掉了制服。   从收到星熊回复的邮件后,她在约定的这个地点等了有一会了。   星熊来的有些迟,她那与寻常女性略微有所差异的身高还是在出现后引来店里客人和前台稍显诧异的目光,表示和人有约之后,在店员的回复中星熊很快找到了陈的位置。   她一身棕色大衣,大衣口袋里还揣着露出些许的皮手套,发丝显得有些凌乱,解开大衣披在一旁后,她在陈对面坐下。   陈望着她在自己对面坐下,目光落在大衣口袋的手套上。   “你比说【>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今天路上太堵,骑车过来足足绕了半个城区。”星熊解释道:“长话短说,你托我查的那件事有眉目了。”   “怎么说?”   “讲真,有点不好办。”星熊回答,犹豫了一下说:“你猜的的确没错,陈长官,那些失踪人员的确和下城区有关系,不过……”   “不过什么?”   “我听九说您一直在推进近卫局进驻贫民区的工作。”星熊问。   “是有这回事。”   “那你也应该明白这事有多难做,这么说吧,你调查的那些失踪人员都有一个相同的特点,他们都属于龙门的边缘人物,要么是欠下了大笔债务,要么是刚进入龙门登记不久,甚至是偷渡进这座城市的黑户,一般这种人即使失踪,近卫局也不会花费精力和时间去调查他们的下落,因为不值得。”星熊说:“而即使他们失踪不见,也不至于引起后果。”   “什么意思?”陈微微蹙眉。   “我不明白,长官你为何一定要追查这件吃力不讨好事,您应该也明白,即使您能调查出结果,也不会有任何好处。”   “我不否认,但我是龙门警员,我有责任也有义务去调查在这座城市内无故失踪的市民,无论在龙门眼里他们究竟是什么模样,这是身为一名近卫局警员应尽的职责。”   “您真这么想?”星熊露出恰到好处的诧异。   “我不该这么想?”   “我不想反驳您的想法,但陈长官,很多事嘴上说起来简单。”   “你认为我是对你说好听话?”   “不敢。”星熊急忙摇头。“我相信您心里真是抱着这个想法,虽然您可能不喜欢这句话,但光有想法也是没法作成事的,当然,有总比没有要好。”   “……”   陈沉默下来,两人同时沉默了几秒,星熊出声打破了陈默。   “不知道长官你听没听说过龙门的地下黑拳?”星熊问,又说:“龙门有很多生意,明面上见光和不见光的,黑拳是其中之一,每年下城区的大小帮派都借着赌拳赚取大笔利润。”   “黑拳的拳手有很多,但大多数人都是龙门的边缘人物,他们有的欠下大笔高利贷,被逼着走上拳场,有的当拳手只为了赚钱,还有的是帮派本身的打手,因此每年死在擂台上的人数量不少。”   “你是说……”   “您要找到的那些人不出意外就在那里。”星熊回答道:“下城区有好几个地下拳场,前几年占据这块势力最大的帮派和盛昌倒台解体之后,这笔生意也跟着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但近年,应该是从去年开始,这笔生意又重新红火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陈看着说出这些话的星熊。   星熊讪讪的笑了笑。   “不瞒长官您说,没加入近卫局前下官曾在下城区帮派里混过一段时间,我所在帮会与当时的和盛昌之间有不少摩擦,因为这事儿,也没少和他们的拳手打交道。”星熊说完又补充道:“不过现在我对那些事也没那么清楚了,毕竟离开好几年了嘛。”   “这样……”   “有一点我要和您提前说清楚,陈长官。”星熊的笑容缓缓收敛,表情严肃下来:“地下拳场赚的钱很多,这不是靠一两个帮会就能吃下来的生意,有胆子重新干这行的人肯定也已经做过十足的准备,失踪那些人员的特点说明他们暂时还不敢做的太过明目张胆,但这也意味着在近卫局里他们做好了门路。”   “我就直说了吧,长官,除了龙门商业联合会的委员,在现在的整个龙门,没有任何人敢继续接手这门生意。”   “所以你刚才才说了那番话。”陈问:“是九让你来告诉我的?她到底是有多不放心我。”   “也不能这么说,说难听点,您调查的那群人其实算不上失踪,陈长官,他们大多是自愿选择去的地下拳场,我不认为您能让他们回来,说不定你这么做了,他们反而会怨恨您。”星熊叹了口气说:“而且,这件事也肯定没那么容易,说不好到最后,吃亏的反而会是你自己,堵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您应该也听过这句话。”   “……”   陈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后,她开口道。   “……告诉我拳场的位置。”   “我以为我说的已经很清楚了。”星熊无奈的笑道,看着陈,可陈的眼神没有任何怯懦。   那眼里的正直让人觉得如此天真和可笑,却又无法笑起来。   “恕我冒昧,您打算怎么做?带着近卫局去围剿么?那大概在近卫局还没动手之前,您的行动就暴露了,不会有结果的,您之后还可能接到控诉。”   “我还没那么蠢。”   “哦?”   “只是去看看。”   “既然这样,那下官就和您一起走一趟吧。”   星熊无奈的叹了口气,拿起披在一旁的大衣站起身。   “你不必来。”   “不来不行啊,您还不懂下城区的规矩,不懂这些的人是没法进场的。”星熊说:“毕竟这件事是我告诉您的,万一出了什么情况我也有责任。”   “……算我欠你一次。”   “不用,我也是龙门的警员,长官!”   星熊后两个字说的很肯定。   好事不易,好事从来不易,因为好坏这词对每个人而言都可能有不同的定义。   那时候的她们刚认识不久,那时候她们还没有后来那么熟悉,所以那时候,不管是陈还是星熊,都想搞清楚对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毕竟这世上言行不一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光靠几句话是没法去说明什么的。   星熊很少听到九会对一个人有这么高的评价,当然,她评价的一半里是在说陈这个人有多固执和蠢,但即使这样也已经很难得了。   星熊只是想起了九私下里对自己说过的话,她说陈晖洁是一个怎样的人,她说了不算,让星熊自己去了解,而眼下她刚好有这么一个机会。   星熊觉得自己肯定是被九摆了一道,否则不可能九刚介绍她和陈督察认识后不久,她刚好就能帮上陈的忙,而陈也调查的失踪人群也刚好和下城区的帮派有关系。   但星熊没有拒绝。   一方面是因为她信任九,另一方面,她其实也对陈这个人抱有一定的好奇。   九上任不久,肯定需要在最短时间内做出一定的功绩,以稳定自己的位置,但以她新任督察组组长的身份还不足以去插手可能和商业联合委员会有牵涉的案子,所以她谋划到了陈晖洁身上,陈晖洁背后站着魏彦吾,无论她是否承认这点,如果她插手了这件事,那边也必须考虑对她动手后魏彦吾的态度。   所以陈晖洁是最好的破局点,况且她不久后就要加入督察组,破获一起重大案件,对她之后的道路也有好处。   星熊自己大概就是个小角色,她觉得自己是个小角色,说不定从这以后,她就被打上了陈晖洁的标签,但星熊自己是不在意这些的,搞不好这也是九的目的。   反正九总是阴恻恻的。   唉,龙门城主的侄女吗?陈晖洁心里是怎么想的?星熊心想到。   ——————   乌萨斯雪原   盾卫拦下了想冲上去宰了敌人的感染者战士。   他们构建起了新的盾墙,但作为防线之一的感染者却没办法想盾卫那么坚定,尤其是当他们从盾卫口中得知了对方的身份之后。   皇帝内卫,一个陌生的称呼,但巫怪,大概是每一名乌萨斯感染者都挺到过的恐怖传说。   “别害怕,你越怕他,他越会杀你。”   恐惧蔓延在空气里,感染者因害怕而畏缩的颤抖,盾卫大声的喝道:“他什么时候都可能动手,不想是就睁大眼睛,别移开视线!”   “可他们是巫怪啊,毁……毁脸巫怪,杀了人就带走他们的面孔,留下一林子无名尸体?!他们要活多少年……这传说可……只,只可能是巫怪,我们怎么可能是巫怪的对手!”   “不,他们不是传说也不是精怪故事里的邪魔!他们只是杀手和刽子手!”   盾卫大声吼道,可感染者战士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他们眼里只有颤抖和恐惧。   普通的战士是没法如同身经百战的盾卫一般坚定。   “不,我们怎么可能对付的了巫怪?!我们凭什么和他们都,我们只是些人!只是些普通人!”   “感染者自称是人……普通人。”   内卫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露出轻蔑的笑声。   终于有感染者坚持不住心里的恐惧丢掉武器朝后逃去,可还没等他逃多远,黑色的长枪就将他刺到在地。   他凄惨的嚎叫着,黑色冰晶逐渐蔓延,挣扎的身影渐渐停止了呼吸。   盾卫甚至不敢去救他,任何松懈的后果只会造成相同的下场。   “不准逃!”   “谁都不准走,逃,只会死!”   “可这东西,这东西不是人!我们怎么能……”   “谁逃就杀了谁!”   盾卫冷声喝道,他不得不这么做,一旦阵型崩溃,他们只会死的更快。   “啊?!”   “你们的命已经和其他人的命捆在一起了,防线崩溃大家都得死!”盾卫解释道:“听着,他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可怕,他们也肉体凡躯,就算是皇帝的内卫也没法轻易打穿我们这门几个盾卫一层又一层的防御,但你们要是怕了,你们就是他们的突破口,你们就是他们第一个要下手的目标。”   恐惧的感染者战士们稍微镇定下来,虽然依然害怕,但没有再选择逃走,因为之前逃走的那名战士,此刻已经没有了呼吸。   他们不像变成相同的下场。   “呼……同作为乌萨斯的强大武力,盾卫却选择与我们对抗,与感染者为伍,愚昧至此,这个时代的确不幸。”   内卫缓缓出声,将手按在刀柄上。   “规劝你们,现在自尽。”   “他要抽刀了,盾卫们,举盾!!不要后退!”   “……”   盾卫架起铁盾,可意外的是,抽出弯刀的内卫却停留在原地,他望着盾卫的方向,或者说,望着他们身后。   “他,他没攻过来?”   没有预想而来的冲击。   内卫低声开口:“……焦灼的气味”   “身体暖和起来了?”   温度逐渐开始上升,似乎有人正在朝着这个方向过来,法术改变了周围的温度。   “难道,难道是她来了!”感染者们露出惊喜:“她来了!来了!放轻松,她来了,就算是巫怪也会被她烧成灰。”   “别大意,皇帝的内卫可不是……”   塔露拉来的很快,火焰越过了盾卫构成的盾墙,铺天盖地卷向了皇帝内卫的位置。   内卫没有任何慌乱。   黑色的雾气弥漫开来,挡住了火焰。   他凝视着法术的来源。   “看见你了,3,7,22,36【密语】,【密语】。”   直到听清楚内卫口中的密语时,塔露拉才意识到这次他们遭遇的是什么敌人。   “……为什么乌萨斯的皇帝内卫……会在这里!”   “塔露拉……你不该先来,你【#{   塔露拉难以置信的望着内卫的方向,帝国最精锐的力量根本不可能为了一群感染者而出现在雪原。   “你想知道我们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内卫缓缓出声回答:“理由是,我们在找你,公爵的女儿,我们需要评估现状。”   雪花落地的声音清晰可闻。   同样的清晰的还有在场每个听到这句话的人脸上惊愕的表情。   公爵的……女儿?! 第四十五章 共死同生(六):拿错女主剧本的白兔子   “呼……嘶。”   “你很强,感染者,凭借一人之力对抗三名内卫,这种情况即使在内卫的历史上也不属多见。”   “但你又还能再坚持多久?”   被各种法术与战斗的余波摧毁的森林内,三名内卫站立在不同的方向包围着处于中心的陈默和霜星。   他们没有急着进攻。   内卫垂下眸光,视线里猩红弯刀上已有可见的几道细小缺口。   燃烧的蓝色火焰早已熄灭,留下雪地上被烧焦的树木,冰晶覆盖了小半块区域,霜星的呼吸沉重而急促。   陈默能感觉得到,他身后的霜星已经快要到了极限。   这种高烈度的战斗不仅考验着一个人的身体素质同时还必须要有极为坚韧的意志,霜星很不错,但与乌萨斯最精锐的内卫相比,她毕竟欠缺太多。   她的法术跟不上内卫的速度,近身缠斗上内卫也有着比她出色更多的技巧和力量,严格来说,霜星是一名顶尖的感染者术师,然而有一个通用的道理,一般军团或者小队内的施法单位都需要重装战士的掩护。   好比曾经怪人小队内的震暴和灰熊,在战场上术师的存活能力是很差的,释放法术之后他们会进入短暂力竭期。   况且在没有雪怪小队的源石装置辅助,霜星的法术并不能达到效能的最大化。   简单的来说,霜星是一名综合能力很不错的术师,但术师毕竟是术师,而乌萨斯内卫精通各种各样暗杀和对付术师的手段,他们的能力本身对术师而言就存在很大的克制效果。   要想对付内卫,最好的方式是利用大规模高强度法术直接覆盖整个战场,或者身穿重甲,防止内卫攻击的同时在力量强度上胜过对手。   这两点霜星都没法做到。   她本人也察觉到了这点。   身为术师选择和内卫近身作战无疑是最愚蠢的行为。   那些弥散在战场上的黑雾在触碰到任何物体都会将他们迅速腐化,连冰晶也不列外,而内卫手中的猩红弯刀上同样附着又相同的力量。   这也意味着,霜星不得不用法术构建的冰晶来阻挡黑雾侵袭的同时,还要躲过内卫手中弯刀的攻击并做出反击。   前提条件是在内卫的战斗技巧和反应要胜过自己上。   这种战斗对她而言束手束脚,而和陈默的配合,与其说是配合倒不如说是陈默在迁就她,如果提前布置好了源石装置,霜星有把握利用法术瞬间覆盖掉脚下的大片区域,即使没法对内卫造成有效伤害,起码能争取到逃脱目前困境的机会。   但没有如果,现实是,光靠她现在没法做到,而且霜星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态正在不断下滑,法术的过度爆发给身体带来了极为眼中的负荷,意识正在逐渐消退,身体感染病灶隐隐开始刺疼起来。   这在提醒着她,如果她继续使用法术,源石病或许会提前爆发。   “我能坚持到你们死在这里。”   陈默说。   他知道内卫没有急于进攻是在拖延时间,时间拖延的越久,对内卫而言也越发有利,但霜星同样需要喘息。   “口头争斗没有意义,感染者。”   “放下武器,卡特斯可以活,继续战斗,你们都将死。”内卫出声说:“你的确有可能将我们其中之一杀死,但同样你们两人都会死在这里。”   “闭嘴,你以为你能骗的了谁!”霜星忽然喝道。   “呼……卡特斯,内卫有无数次机会能够杀死你,但我们没有这么做,你应该很清楚其中缘由。”内卫看着霜星。   霜星阴沉着脸色没有回答,她当然知道,知道为什么内卫没有立刻杀死自己,虽然这番话依然让她心里憋屈和愤怒。   “你活着,我们就有无数种方式可以牵制住他。”   “……可耻!”   “可耻?不,对待敌人任何手段都不能被称作可耻,战场上没有人会和你讲公平,卡特斯,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谈论之后。”内卫微微摇头:“当然你还有一种选择,现在自裁,内卫无法阻止你,你身旁的人也能够活下来。”   “……”   “你也可以选择选择杀了她,感染者。”内卫将视线落在陈默身上:“没有他你同样有机会击退我们。”   “卡特斯,你既然不信内卫的承诺,你又是否会信任你身边的那名感染者。”内卫平静的问:“他放下武器,你和她可能会死,但他杀了你,或者你死,他都有机会活下来,再拖延下去,你们生还的几率只会越来越小,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你又会怎么做?”   内卫的话语如此清晰,清晰仿佛在两人耳旁直接响起。   霜星必须承认,也许内卫说的没错,如果没有自己,陈生还的几率要大许多,眼前的三名敌人和他们以前遇到的完全不在一个层次。   在刚才的战斗中,他们甚至没有一员受伤,而自己却已经快要到了极限。   “别被他挑拨。”   陈默似乎已经猜到了霜星的想法,他轻声对背后的霜星说。   “我知道,陈……但他说的没错,再继续拖下去,我们谁都走不了。”   霜星没有回头,她低声回答,卡特斯的白发在冷风中微微飘扬,她握紧了手里的军刺,右手垂下的法杖。   “我……我的法术,可以为你争取一个机会,所以……哈,如果我没能回去,替我向……”   “我说了,我们谁都不会死。”   “……陈,总要做出选择的,我早有过准备。”霜星轻声说:“塔露拉的理想很好,在决定和她一起踏上这条路的那天,我就有过这种准备,我宁愿自己是在和敌人的战斗中战死,也不想最后病死在床上。”   “听着,霜星,我只说一次,我……不允许你死在这里!”   陈默说,他的声音如此冰冷,决然,不容任何质疑,哪怕他头发早已花白,哪怕他身上附着的鳞片正在逐渐褪去,哪怕他体内的疼痛和折磨已经快要让他的身体面临崩溃。   陈默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对一个认识不久的卡斯特女孩说出这种话。   他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在被拖累的时候,有着能够破局的方法时,却没有选择那么去做。   霜星是自愿的。   她当然是自愿的,陈默也不会对此有任何愧疚,毕竟这世上人太多了,他不可能救得下的每个人。   可陈默还是不愿意。   虽然他是那么的自私,虽然这种事早已经司空见惯,虽然过去他所做的权衡利弊不过都是在避免这种事的发生。   如果不和他们牵扯太多,自然也不会有犹豫不决。   他没法说服自己。   没法说服自己来到雪原后,还要面临同样的抉择,没法说服自己无力去与命运对抗。   他没法说服自己回到营地后要如何对塔露拉提起这件事,告诉她,自己丢弃霜星苟活了下来,即使他杀了这三名内卫。   可人一旦死去从来没法死而复生。   任何算计,心机,城府,在真正需要力量角力时是显得如此苍白和无力,皇帝内卫的出现让人猝不及防,却偏偏出现在陈默最虚弱的时候。   现实不会像是故事里,到了危机关头突然爆种反杀,这世上总有些事,没法发发狠说几句漂亮话就能轻易解决。   能做到这些的大多是主角,遗憾的是现实里没人是主角,现实里世界也不会只围着一个转动。   “逃吧,我来掩护你,朝着营地的方向跑,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回头。”陈默压低声音说:“没人会追上你。”   “我看起来很好骗吗?”   霜星灰色的眸子微微瞥了一眼身后,她扯起嘴角。   “平日杨格总和我谈起你们雪怪的能力,说在雪地上速度不慢,我还没真正见识过。”   “我没兴趣向别人表演。”   “这是目前可行性最高的方式,你拖不住他们,我可以,他们一定不会让你轻易离开,所以这其实也很危险,只要他们将目标放在你身上,就变成了我牵制他们,他们一旦分出人手追你,局势就能逆转。”陈默说:“这不叫逃,这叫战略转移。”   “但我信不过你,陈。”霜星说:“如果他们一起动手呢,如果他们将重心放在我身上呢,我不怕死,可你的情况肯定会变得更危险,你要怎么同时拦住三个人?你敢肯定他们不会借着这个机会重伤你。”   “我还没那么蠢!”霜星说,她没有回头:“我不想死在这里,但我也不可能丢下你逃走,这样就算我能活下来,我也肯定没法再去面对塔露拉,去面对自己。”   “我没那么容易死,我可以保证。”   “我不需要你的保证。”霜星握紧了手里的武器:“生也好,死也罢,我不会走,大不了我们一起死在这里,我绝不逃!绝不!”   这姑娘比想象中还要倔强,或许她一直如此,只是陈默没能察觉到,说起来他对霜星的认识远远没有那么深刻。   他和霜星之间勉强算得上朋友,在陈默眼里,霜星是个正直的人,否则不会在知道自己故意放走了逃跑的感染者坐视他们陷入绝境好让他们被迫接受自己的意见是表现出了敌意。   但她同样很重视自己的队友,重视自己的朋友,在个人和亲人之间,她选择的是后者,在雪怪之间,霜星的名声一直很好,雪怪们对她有着很高的敬仰和依赖,或者说,她是雪怪的亲人,是她们的兄弟姐妹,是她们的队长和长姐。   她从尸骨和寒风中爬起来,舍弃了自己的名字,舍弃自己的喜怒哀乐,心甘情愿去为了别人活着,去成为别人眼里希望的那个人。   兴许她并不是一个冷酷的人,一个冷酷的人是不会考虑他人情感的,相反,她心里藏着比任何人都要热情的心,可也真是因为这种热切让她不得不用冷酷的外表来掩盖真实的自己,她活在别人眼里,活在自己为自己找到的责任之上,身为雪怪的队长,身为爱国者的女儿,身为一名一无所有的感染者。   她有且只有自己现在所拥有的这些,亲人,朋友。   她感觉到了自己肩上的沉重和来自父亲的期待,也许正是因此,因为这些让她失去了一个女孩该有的活泼,青涩和雀跃。   她难免还是有些天真和期望,这些天真和期望在证明着她尚且年轻,还没被这片苦难的大地所彻底折弯。   “说真的,有些蠢。”   陈默突然说,霜星没能看到他嘴角那抹无奈的笑容。   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赌上命这种事实在是太蠢了,蠢的不可救药,可陈默却没办法否定自己心里因这个回答而流淌过得那抹莫名的暖意。   那种奇怪的,无法用任何语言来描述的感觉。   他转过身,抓住了卡特斯的肩膀。   “咬紧牙!”   苍蓝色的火焰以环形猛烈的爆发,挡住了想趁此进攻的三名内卫,没等霜星开口拒绝,周围的一切都在飞速后退,战场在视线里不断清晰,远去。   她甚至能看到在火焰爆发的中,从三个不同方向三名内卫冲向陈默的身影。   环形的火墙没能拦住内卫,但他们也没能阻止霜星撤离战场,太远了,即使这时候追上去也起不到任何效果。   火焰熄灭,被高温焚烧的大地呈现出焦黑,滚烫的热气升腾。   黑色的鳞片终于缓缓褪去,握着剑柄的利爪也褪变成手臂。   他捡起卡特斯遗留下的军刺,扯开内里马甲领口后咧开嘴角,狰狞的笑容望着视线里快速逼急的三名内卫和他们手中的弯刀。   “来,让我们开始第二回合!”   雪地里。   怪物与怪物再次展开惨烈狰狞的厮杀,唯有刀剑碰撞的钢铁声,血管里流淌而过的沸腾血液,震散融化了这个冬日的寒冷。   陈默放开了所有的拘束和枷锁,他心底那头被困住的野兽正在疯狂咆哮,从卡兹戴尔后脑海里困扰他无数个日夜难以安眠的声音在这一刻终于安静下来。   他们被背叛的愤怒,他们无【-=   他承受着那些罪孽,挖骨剜心的疼痛铺天盖地吞噬了他的身躯。   他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个多善良的好人。   从来不是。 第四十六章 共死同生(七):禁止代练   霜星飞过了树林,她落在山间厚厚的雪地里。   柔软的积雪卸去了大部分力量,她重重在雪地滚了好几圈。   战场已经远去。   她狼狈从地上爬起,望向战场的方向。   她想朝那里冲去,可刚抬起脚步却又停留在原地,霜星咬着牙,她知道即使现在自己再冲过去也于事无补。   她的手死死握紧。   从来没有那一刻,她意识到自己原来是这么弱小,成了别人的累赘。   她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可现在她心里再没了往日的骄傲,她心里只有无力和痛恨,痛恨自己的弱小,痛恨自己的无力。   霜星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都按捺在心里,不做任何犹豫向营地的方向跑去。   她要回去,只有回去找到游击队和塔露拉,才能救下陈默。   “所以你一定不要死,如果你死了,我连骂你的话都没办法说出口。”   林间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雪。   雪花纷扬着飘落。   陈默抬起剑的那一刻,三名内卫不约而同停下了冲刺的步伐,集体朝后退去。   莫名的压力笼罩在战场之上。   三名内卫对视了一眼。   “注意……警戒……他的气息变了。”   “2,4,9,15【密语】,【密语】。(他手里的那柄剑,我们的作战服拦不下)”   “怎么,怕了?”   陈默抬起头问。   他轻吸了一口气。   仿佛是在感受这个冬天的寒冷,那模样宛如刚放出监狱不久的囚犯,对外面的世界带着新奇与陌生。   他看了看自己握在手里的巨阙和另一只手上的军刺。   “看门狗就是看门狗,连到手的玩具都不知道该怎么使。”   他的话语极为嫌弃,黑色的瞳孔内倒映着雪地的白色。   随着话音落下。   巨阙似在回应,剑身上铭刻的旋纹一一亮起,细碎的雷霆在长剑上闪烁,仿佛欢呼雀跃。   他垂下剑身,剑尖斜指地面,凝望着包围自己的内卫。   “熟悉的气息,一,二,嗯,两个半。”   视线最终停留在一名内卫身上,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诧异。   在他的目光凝视下。   内卫的身体轻微颤抖,他们极力压制下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呼……我竟然在颤抖,这是兴奋?是我体内的孽物在恐惧?仅仅是一道视线。”   内卫难以置信的开口。   “不,内卫怎会恐惧!”   直到那道视线锁定在了他身上,他忍不住后退了小半步,在察觉到自己的动作之后,他急忙反应过来。   视线里感染者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下意识寻找着敌人的声音。   “你在看哪儿?在这!”   身影猛然从左侧响起,残酷搏杀出的战斗直感令内卫不做思考,劈刀朝声音来源砍去的同时,飞速向后退去。   感染者身后拖拽着数支黑色长矛袭来,他的速度太快,仿佛是在雪地之上闪烁,连黑雾和内卫的法术也无法锁定他的身影。   长刀劈下,错着感染者的身体而过,内卫甚至能看清他脸上那抹嘲讽的笑意。   他后退的身影一滞。   感染者追上了他的身影。   绽放蓝光的长剑和弯刀在空中碰撞,钢铁飞溅中,弯刀折断,飞射而出的半片刀刃被感染者扔出的军刺拦下,飞向雪地,触及的雪地瞬间被侵蚀成乌黑。   落下的雪花被撞成碎片。   内卫伸出另一只手试图击退靠近的感染者。   拳掌相撞,感染者握住了内卫的拳,随后是骨折的轻响,那只手从手腕开始被扭曲成怪异的形状。   “炎国人的招数……你是……?!”   “乌萨斯内卫就这点能耐?”   紧随而来的是脖颈被扼住的痛苦,内卫不会因为这点程度的攻击而失去分寸,黑雾弥漫而上,感染者扼住内卫脖颈的手臂瞬间被黑雾缭绕。   黑色结晶从黑雾内滋生,蔓延上感染者整条手臂。   “这还有点意思。”   感染者低声说。   即使看着长剑劈下,在脖颈被捏碎的同时内卫双手死死抓住感染者的手臂,从后袭来的两名内卫丝毫不在乎被控制的战友。   他们一前一后,手中的攻击不做任何犹豫,一刀砍向感染者的手臂,而另一刀瞄准了他的头颅。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   从内卫遭到攻击,几个呼吸之间,内卫的刀就已落下。   他们甚至没有做任何交流,每一名内卫都做好随时牺牲的准备,他们也做好了任何可以为胜利而付出的代价。   只要这一切都是为了达成目的,内卫可以不计一切,甚至是他们自己的生死。   长刀终究没能斩下感染者的头颅。   在内卫错愕的目光下,感染者手臂上蔓延的结晶飞速破碎,没有任何停滞,而被扼住脖颈的内卫甚至无法在这股力量下做出任何反抗。   袭向手臂的刀被内卫的身体当下,而后方,感染者没有回头,长剑翻转背在身后,拦下了斩向头颅的弯刀。   钢铁交鸣声里,不等内卫反应过来,从剑身上炸裂的蓝光顺着弯刀的手臂席卷上的内卫的身躯。   有焦糊的气味弥漫。   与此同时另一个方向,感染者始终没有移开视线被他控制在手中的内卫撞上了另一名内卫的身体,撞击的内卫以更快的速度朝后飞去,一连在雪地上翻滚终于停下。   没等他调整架势。   更快的身影猛然落下,内卫狼狈的翻滚躲过,在这瞬间,他刚才所处的位置扩散炸裂,踏地溅起积雪泥土,地面寸寸龟裂。   轰鸣的震荡声震落了树上积雪。   “你不是人类……你体内寄宿有与内卫相同的东西,不……你不该出现在乌萨斯,你到底有何目的。”   尘土与飞雪平息。   感染者手里的内卫嘶哑开口。   “居然还能开口说话,让人意外,我分明捏碎了你的脖颈,看来你身体里的玩意也并非一无是处。”   “它在恐惧你……不,它居然会有恐惧这种情感。”   “不奇怪,任何生物只要活着都会恐惧。”感染者回答道:“当然也包括你,看在你没有选择反抗的份上,我可以让你多活一会,就一会,条件是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们,乌萨斯皇帝内卫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   沉默。   “……”   良久的沉默。   “我们为科西切之女而来。”内卫开口说:“我已回答了你的问题,你又为何来此,隐瞒身份混迹在一群感染者中。”   “我不记得有答应过会回答你的问题。”   感染者望着手中的内卫,内卫仿佛也猜到了他的回答,没有任何惊讶。   “强者支配弱者的生死,并无不妥,但感染者,无论你藏有何种秘密,内卫都将时刻盯着你,当你试图染指乌萨斯的疆土时,就到了你的死期。”   “作为遗言,这句话很中肯。”   “呼,14,【密语】。”   内卫忽然开口,话语落下,另外两名内卫不做任何停留飞速撤离战场,感染者手中的内卫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臂。   内卫的身躯急速不规则膨胀,仿佛拘束在衣衫之下的力量即将到达临界边缘。   剑光闪过,两条手臂飞向天空。   “为了乌萨斯,你将死在此处。”   内卫嘶哑开口,无数黑雾从他的身躯炸裂,黑色的光瞬间侵蚀了一切。   宣泄的能量洪流彻底摧毁了整片森林,爆炸的震动引发雪崩,咆哮积雪自山坡奔涌,淹没了整片战场。   而感染者,他的目光始终盯着其中一名内卫离去的方向。   ————————   乌萨斯北   上午,乌拉山脊附近,感染者营地前   “你想知道我们出现在这里的理由,理由是,我们在找你,公爵的女儿,我们需要评估现状。”   在内卫的话语落下后,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雪花落地的声音清晰可闻。   塔露拉难以置信的问,仿佛没有听清内卫的话语。   “公爵的女儿,谨记,凭借你的身份,你应该以更文明的词汇称呼我们。”   “……你说谁是谁的女儿?”   “你有妄图否认的事实。”   “我怎么可能是那条蛇的女儿?!”   塔露拉握紧了手里的剑,她绝不承认自己是科西切的女儿,从始至终,她对那条老黑蛇只有恨意。   这句话是侮辱,不,这句话对她而言不仅是侮辱,更是讽刺。   “愤怒,出自懊恼的愤怒,想要逃避事实。”   内卫缓声说,似乎看穿了塔露拉的想法。   “皇帝的利刃……呸!你今天来这里是想要嘲弄我?还是想要杀掉我?!”   “嘶。”   内卫似乎没有想到塔露拉会如此激动,以至于让内卫都有些错愕。   “护卫塔露拉!”   盾卫们在这时冲上前拦在了塔露拉身前。   “兄弟们,内卫再厉害也只有一个,有塔露拉主攻和指挥,我们抗住,只要你们支援上来,我们就一定能……”   可当他回头,身后的感染者并没有跟上盾卫的脚步。   “……感染者兄弟?”   感染者战士们沉默了,几秒之后,终于有人出声。   “公爵的女儿是什么意思?”   他们看着盾卫问,又看向前面的塔露拉,他们踌躇着,仿佛被背叛,这个消息让他们难以接受,让他们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如果塔露拉是公爵的女儿,那他们这些人有为什么跟随她战斗,太可笑了不是吗。她到底在图些什么,大人物的玩乐吗?   “看来你并没有向他们如实宣告你的真实身份。”内卫注视着感染者们踌躇的身影,看向塔露拉:“这也是你的计划?”   “什么……计划?”感染者们忍不住追问道。   “你在侮辱谁!”   盾卫愤怒的吼道。   “挑拨也要看人,刽子手,所有人共同的事业和我的身份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塔露拉轻蔑开口。   可她心里却没法想自己说的一般平静,她甚至没敢回头去看那些战士们的眼神。   “挑拨这个行为只能用以针对信任,立于他们之间存在信任关系一事,存疑。”   内卫望着塔露拉,字字如针:“我只能假设,假设你认定在他们知道你的身份之后,依然会信任你。”   “一个乌萨斯帝国暗地里实行屠杀的蒙面恶棍,这没有人需要他来评判!”   “你的语言很激烈……也很自信。”   “如果这也符合你的安排,那么,我需要重估现下的局势。”   内卫将弯刀重新插回鞘中,他转过身。   “就此告别,但请记住,我们与他们有共同点,对你抱着不信任态度这点,是我与你身边人的共通处,即使是一小点我们的信任,你也应该用行为去争取。”   “……停下!”   塔露拉忽然喊道,她阴沉着脸,内卫停下脚步,回过身。   “……你有疑问,公爵的女儿。”   “你伤害了我的同胞,你知道我们在这里。”   “什么……”内卫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我是否误解了你的表达。”   “你想回去向谁告密?”   “呼……”   内卫沉默了一下。   “哪一个秘密?”   “战士们,我们不能让他暴露我们的位置。”   塔露拉对身后的盾卫和感染者战士说道。   “塔露拉,你有信心……打赢内卫吗?”身旁的盾卫低声问。   “不这么做我们只可能损失更多……接连来的纠察队甚至是帝国军人,只会让我们损失更惨重!皇帝内卫想要对我们的行动做出反应也是需要时间的,只有迅速控制面前的敌人,我们才能在撤退和深入两者之间做出选择想要有得选,就得当即立断!”   “而且,尽管我们应当小心,我们却没有理由畏惧他,他只是恐怖的代言人,而恐怖在对不公的愤怒面前不堪一击。”   “……对!游击队没理由害怕这些帝国的杀手。”盾卫握紧了手里的铁盾,他实在没什么自信,所以声音大了许多,仿佛是在说给其他战友听:“畏畏缩缩的还算感染者的盾与枪吗?一个人再怎么样也不是团结起来的我们的对手,他只是一个刽子手而已!”   同样,内卫也听到了他的回答。   内卫看着他们重整态势。   “一个人……并不是。”   他忽然平静开口,望向盾卫们身后:“你们身后还有一个。”   这句话像是故意在说给刚刚重整态势的盾卫们听。   盾卫们集体沉默了。   塔露拉来时的路上,现在也矗立着一个身穿大衣的人。   灰蒙天空坠下片片白色,沾上他风衣的雪片忽然变成黑色,进而碎裂,散落在地,污浊如泥。 第四十七章 共死同生(八):人与囚笼   两名内卫一前一后堵住了感染者们的去路。   “有两个……?!“   塔露拉怔了怔。   如果只有一名内卫,与盾卫联手她还有信心将他留下,但另一名内卫的出现打破了她的幻想。   皇帝内卫,乌萨斯历史阴影里臭名昭著的刽子手,令人谈之色变的恐怖角色,从另一方面来说,也恰恰证明了他们强大的武力。   “科西切之女,我们假定你已经做出了这样一个判断,他们不会因为你的身份就质疑你。“   内卫缓声说:”我们可以验证一下结果,如果你的判断是错误的,这群感染者抛弃了你,你父亲给我们的承诺,全部就此作废。“   一旦塔露拉无法如计划中在感染者中取得本应由的结果,那对于内卫而言,与科西切商讨的计划,塔露拉也就失去了价值。   但内卫对科西切很有信心,而他似乎也看得出,面前的科西切之女不是一个甘愿放弃的人。   “什么东西……?   【=   “你还在胡思乱想什么!”   盾卫喝斥道。   “别发呆了!他们要的可不只是塔露拉的命!“   “啊?!“   感染者回过神。   “你以为在她死后,你们还能从这两杀人狂手里活下来?“   “盾卫!保护塔露拉,只有她活着,我们才有机会击退他们!“   “不……保护战士们!“   塔露拉没有回头,她伸手拦住了想护卫在自己身前的盾卫,语气不容拒绝。   “第一,先把他们逼退,第二,确保撤退路线,第三,保护好自己。“她说:”现在这个时候不要把精力放在我一个人身上,保存有生力量,先保住自己的命。“   “塔露拉,你……!“   “服从命令,盾卫!优先确保战士们安全撤离。“她回答道,声音低了一些,手里的剑身被火焰覆盖。   火焰跳动着,她瘦弱的身躯宛如一道坚毅的城墙,挡在盾卫与感染者们身前。   “活下去!因为……只有活着才能做些什么,要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内卫迟疑了。   塔露拉眼里决然赴死的视线让内卫沉默了下来,他的视线落在塔露拉握剑的手上,又注视灰霭天空下火焰刺眼明灭沸腾。   “这和你父亲的所言所说截然不同。“   良久之后,内卫凝视着塔露拉说:“愚蠢的抉择……你也许会让我们失望,北原感染者的领袖。“   “我不是什么领袖。“   塔露拉说,话语铿锵有力。   握剑迈步,她拽着那柄从公爵府邸得到的武器,点燃了足以毁灭自己的火焰,没有丝毫犹豫与胆怯冲向了乌萨斯帝国最强大可怕的刽子手。   她也许永远无法否认自己的身份和过去。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否认这些。   黑蛇的蛊惑,龙门的分别,迄今为止所遭受的全部苦难,残酷命运加诸的一切恶果。   她从没有想过否认,更不会逃避。   或许刚踏上这条路时她的确不够坚定,可现在她找到了自己真正该做的事业。   因为……   “我只是个……感染者,我不需要你们期望任何东西。”   她是一道火焰,哪怕是将自己当作柴薪,如果有人需要她就会燃烧下去,那些所有曾遭遇过的一切不公与苦难,都只会让她的火焰越发炽烈。   她嘶吼着,内卫的弯刀拦下了大剑,流火四溅中,被大剑压下的弯刀正在渐渐后退,散落的火焰溅起在内卫黑色的大衣上,又被无形的力量侵蚀湮灭。   “给我……滚开!”   弯刀终于无法支撑,内卫的身体向后飞跃,双腿在雪地上滑行长长一段距离堪堪停下。   “巨大的潜力!”   内卫毫不掩饰语气中的赞叹,手中的弯刀被高温烫的通红,不,不仅是弯刀,法术似乎在难以察觉中侵入了内卫作战服下的躯体。   换做是一般人,内脏恐怕已经被烧成了灰烬。   “嘶!……我该向你脱帽致敬,可惜,我今天忘记带上军帽再出门。”   他的话语像是在讽刺,落在塔露拉的眼里不无这种意味。   她杵着手里的大剑。   法术的暴发带来的短暂疲惫让她微微喘气。   “再战斗下去也没有意义,科西切之女,凭借你现在的能力还不足以成为我们的对手,我们只是保卫乌萨斯的卫士,你现在的队伍可以保留,你就作为感染者的卫士继续生存下去,这很合理,我们各取所需。”   他的话语像是上位者在给予下位者某种恩赐,不如说,仿佛是站在一个主宰者的角度来宣判塔露拉这群感染者的命运。   “你们是什么卫士……你们保护过谁?!”塔露拉冷声嗤笑。   内卫的自称就好像一个天大的笑话,让人觉得可耻又恶心的笑话。   “你在试图激怒我?可惜手法很拙劣,你忘了自己的处境,不过这并不重要。”内卫平静回答:“各个国家都有自称卫士的人,要被保护的东西太多,自称卫士的人也太多。”   “这些人大多腐败且无能,我们则因我们捍卫的事物而更卓越,你无法理解,我们护卫的是乌萨斯的未来。”   “呵,呵呵,难道这就能掩盖你们的罪行?”塔露拉冷笑问:“你们犯下的罪恶罄竹难书,塞梦珂城驶入大湖,埃拉菲亚的村庄无一人存活……”   “我能一件接一件的指出你们的暴行,将你们做过的所有事情都公之于众,而就是这样的你们自诩为国家的意志?你们的愚昧会在未来被抽的粉碎!”   “……”   “你很愤怒,科西切之女。“内卫没有的话语没有任何波澜:“你愤怒于从旁人口中得知的真相,你愤怒于以为自己掌控了全部的事实。“   ”你又是否真正去了解过每件事背后的缘由?没有,而是一厢情愿以自己的意志做下了决断。”   “……你还想说你们情有可原?”   “不,每一个国家最后都要用鞭子去抽他们那些最懒最蠢的人,即使这样,我们也是刀刃而不是鞭子。“内卫回答:”我们为帝国服务,剪除树木上只懂得吸取营养而无用的枝条,如果这能算是某种恶行,那我们就是恶行。   “我问你,科西切之女,如果将有一天,一群感染者会背叛你,会为你造成无比巨大的损失,得知了这一点的你,是否会提前清除他们?“   ”你没有权力迫使他们离开,你无法提前以未发生的罪名替他们定罪,你又是否能够承担罪名带来的代价?“   塔露拉没有回答。   ”你犹豫了,你或许会说,你会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你觉得自己能够阻止。你不过是无法面对这些,你想要曝光我们的行径,即使你能做到,谁会相信你的言辞,何况你还会继续改变想法。“   内卫张开手,他凝视着塔露拉,尽管无法看到他的视线,可塔露拉却能感觉到他的轻蔑。   他一步步朝塔露拉走出,缓缓出声   ”现在我向你走来,你是否会后退?“   ”塔露拉!“盾卫急切的喊道。   ”别过来!保护战士们!“   盾卫不得不停下,因为另一名内卫一直在注视着他们。   “你保护他们,甚至不惜为此搭上性命,然而因你是科西切之女,他们怀疑甚至猜忌你的行为,因你和他们身份的差异,你过去所做的一切都可能被视为一场居心叵测的阴谋。”   “科西切的女儿,你是否会后悔退缩?”   “乌萨斯的善举和恶行并重,在你面对我们的恶行时,你也要面对我们善举培养的一切,在你对这群感染者报以期望与善心时,也该懂得反噬的后果。”   内卫停下脚步,停在塔露拉几米外。   他俯视着德拉克瘦弱的身躯。   “一切。“   ”一个国家绝非单纯善恶可以衡量,在这尺度上,什么都不值一提……要求你现在就达到他的高度,理解他的智慧,也并不是件现实的事。“   内卫出声道,带着些许遗憾。”假如你真的如他所说,到了那一日,我们会听听你的意见,无论你对这个国家有任何看法,我们都能耐心倾听,而现在的你,除了潜力和种子,一无所有。“   ”帝国是你没法理解的东西,瓦伊凡……不……“   内卫的话语突然停顿下来,他的视线落在塔露拉的角和黑色的长尾上,那像极了火焰的法术似乎令他联想起了什么。   ”你不会恰好……“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另一名内卫的密语打断了他的猜测。   堵住感染者去路的内卫来到了他的身旁。   ”……温迪戈!”   人群如潮水般分开,高大的声音持盾携戟走来,脚步沉重而缓慢。   内卫如临大敌。   “只两个内卫还不足以杀死我,你如果要和哦我们为敌,最好三个人一起。”   “大尉!!”   爱国者的到来仿佛是一个强烈的信号,盾卫们瞬间找到了主心骨,这是塔露拉所无法比拟的威望,来自于爱国者之盾的强大感染力。   “所有在场的内卫,加上还未现身的,一共有五个,我知道内卫不会动摇,话说!你们对自己的实力有多少自信?“   ”不,爱国者,不。”内卫立即开口解释:“我们根本不想与你为敌!温迪戈,你是帝国军旅重不为常人所知的传奇。”   “即使移动城市上的市民已经把你忘记,我们却也还记得上代人常说的故事。“   ”向你致敬,温迪戈!“   ”……“   不仅是感染者,随着内卫话语的落下,连跟随爱国者许久的盾卫们也难以掩饰住脸上的惊讶。   爱国者没有做出回答。   他沉默着走向了塔露拉的方向。   内卫也没敢做出任何阻拦。   ”……原来是你跟着她,雪原上的军卒大多撒谎成性。谎报军情,声称被感染者袭击,做下这一切的人是你。“   内卫仿佛忽然间明白了什么,明白了他们从当地驻军口中得知的消息来源,可他们却没有想到居然能碰到这位帝国的传奇。   ”你成为感染者的事是真的。“即使是内卫也难掩惊异。   “我为感染者而战也是理所应当。“   “不,这不对,温迪戈,这种计划必将失败。”内卫反驳道。   “但这个国家有很多感染者。”   “幻想不能因为相信它的人很多就能成真,温迪戈,你应当明白这个道理。“   “在声称这种事情是幻想前,你经历过多少次乌萨斯的失败与胜利?“   爱国者问,内卫忽然沉默下来。   ”没错,我这一代见证的并不够多。”内卫伸出手,“所以我们邀请你与我们同行,乌萨斯大尉博卓卡斯替,请跟我们走吧,乌萨斯需要你。”   盾卫愣住了,他们没想到内卫居然会邀请爱国者。   塔露拉同样愣住了。   她不知道爱国者是否会拒绝,她其实没有多少信心,因为从始至终,爱国者才是感染者们真正的领袖,他们真正追随的那个人。   “在先皇麾下战斗过上百年的你,一定能够回忆起那时的乌萨斯是何等强大。“   ”那是一个怎样繁荣伟大的时代?我们不分种族,团结在【&   内卫的话语期盼而又向往,带着一抹狂热与追寻。   ”重回那个时代的渴望是普遍的……温迪戈,我们都想重回那个所有人都情同手足同仇敌忾的时代。“   ”我们能让贪婪的诸国吐出他们掠夺的土地,让那些饱受蹂躏的人在乌萨斯的辉泽下重获尊严,我们征服并非消灭,而是重铸,重铸一个属于乌萨斯的时代,我们让这片大地重获新生,让我们重建那个时代,温迪戈,面对扑面而来的狂风暴雨,怎么也好过在雪原上孤独地苟延残喘。“   ”你不该沦落至此……” 第四十八章 共死同生(九):最后的温迪戈   沦落?   爱国者无声的斟酌着这个词。   不,不该是沦落,不过是报应不爽罢了,他想。   他现在所作的一切,他的处境,不过都是为了偿还与弥补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他不认为自己是在沦落,他也不为此感到任何不甘与愁苦。   曾经……   太久远了。   从年轻气盛随同温迪戈们迁徙至此,到失手害死自己的亲子,如今族群凋零,仅剩他一人残喘至今。   他曾一度以失望和厌恶杀人为借口逃避自己的故乡,又曾在乌萨斯失去了自己坚持的操守,他效忠的一切都已经成为了过往云烟,而如今仅有他自己活着,活在这片冰冷的雪原。   内卫是不会清楚他内心真正的想法的。   因为站在他们面前的温迪戈,早已不是帝国军旅中的传奇故事,它如同落幕的先皇时代一般,也已经亲自为自己落下了尾声。   爱国者没有回答。   没有对内卫空中那个复兴旧时代荣光的畅想而做出回应。他看到了内卫眼中的狂热,对于先皇时代乌萨斯强盛的向往。   那的确是一个辉煌无比的时代。   但凡是经历过那个璀璨时代的人,无不会对它报以最深厚的怀念与期望,可经历过那个时代而又存活至今的人,又还剩下多少。   他们大多死在了同胞与昔日的战友手里,而不是面向敌人,战死疆场。   “这话你对现在那些被压得抬不起头的乌萨斯人说!“   盾卫愤怒的吼道。   是啊,他们同样也是年轻人,同样会对自己能看到的正在眼前发生的一切而感到愤懑。   出乎意料的,也许是因为爱国者没有打断也没有开口。   内卫竟然做出了回答。   “没人过的好,这个时代就是这么糟糕,乌萨斯的市民也饱受苦难。”   “秩序的匮乏,力量的疏失,道德的损毁,这些都是错误,是这些错误毁掉了现在的乌萨斯,我们已经知道了问题所在。”   内卫看向爱国者,像是在做出回答,又像是专门为他解释。   “我们可以纠正这些错误,我们可以重建乌萨斯的秩序,重新汇聚力量,强调道德,我们可以改正这些,让乌萨斯走上更强盛的道路,理当如此。”   “胡扯!”内卫大声反驳。   “你可以问问你们的领袖,问他相不相信我们。”   盾卫们下意识望向爱国者,罕见的是,他们的大尉并没有反驳。   “大尉……?!”  【=   爱国者沉默着。   他的视线落在塔露拉身上,后者也正望向自己,她的眼里并没有期望和请求,她的眼神坚毅而又清澈。   即使塔露拉什么也没有开口,没有争辩,没有疑问,她无疑有话要说,可她却没有开口。   爱国者终于做出了抉择。   “错了。”他开口说:“现在的领袖不是我,是她。”   他站在塔露拉身后,竖起的坚盾为那姑娘挡住了乌萨斯雪原阴霾天空飘落的积雪,爱国者高大的身影仿佛一堵厚重的山岳,屹立在瘦弱的德拉克身后。   为她挡住了窥伺的目光与险恶。   “你要问她相不相信你们。”   爱国的回答仿佛一块沉重的巨石,塔露拉忐忑不安的心情终于平复下来,她没法否认自己在这短短十几分钟内内心究竟尽力了多大的起伏和波折。   即使她告诉自己,告诉自己那些并不重要,可曾经战友们的眼神,他们心里的想法,还有内卫的话语终究没法让她真正平静下来。   即使她知道自己不该去想那些,知道应该相信自己为之而奋斗的事业,可事实上,那的确太难。   内卫沉默下来,良久的沉默。   爱国者的话让内卫一时无法做出回答,就是像刻意对他们不久前轻视那个姑娘的回应。   博卓卡斯替居然选择了塔露拉,承认了她领袖的地位,正直的他选择了科西切的女儿,这与他们本来的计划出现了很大的偏差。   他们难以想象,博卓卡斯替会选择一个如此稚嫩的年轻人作为自己的首领,她固然有潜力,却也还不值得温迪戈这样的人物与她同行。   “我与你们的父辈一同战斗过,你们力量充沛,战术也不比他们逊色。”   爱国者出声打破了陈默的气氛。“但你们对乌萨斯充满了幻想,这也只是,你们的幻想。”   “也许……可你没法否认那个时代,你的一举一动都维系着你与乌萨斯,即使是你的称号也在彰示着你的意愿。”   内卫反驳道,可惜他们又回答了错误的答案。   因为对爱国者而言,任何称号都不过是战场的残余,他不在乎那些称号,同样不在乎在别人眼中自己是何种模样。   遗憾的是,温迪戈并没有纠正他们的错误,应该是从一开始,在温迪戈他们与自己就是两类人。   “那么,你们现在为这个皇帝设想的乌萨斯里,有没有感染者的位置?“   爱国者问道。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感染者是乌萨斯人民天然对立的敌人,在乌萨斯的宣传里,感染者一直处于这个位置。   即使是内卫也没有权力和力量去颠覆整个乌萨斯的认知,况且他们想要的不过是辉煌,至于辉煌需要牺牲的是谁,辉煌的代价是什么,他们从不考虑。   如果乌萨斯要回到先皇时代的荣光,四处征战,建立秩序,那么感染者将是必然的牺牲品,对于牺牲品,乌萨斯从来没有他们的位置,他们也不需要位置。   “如果感染者为乌萨斯做出了相同的贡献,他们也当得到匹配恩赐的地位。”   内卫这么说。   “这种受恩赐所得的地位,和你们的幻想一样,只是一时的幻想。”   塔露拉毫不留情戳破了内卫话语中的谎言。   “你们没法保证,你们所说的一切都建立在你们的幻想之上,只是你们一厢情愿的幻想。”   “塔露拉……”   内卫意外的看着说出这句话的德拉克,尖锐的语气让他忍不出轻嘶一声,但他却没有反驳。   “……你说的对,塔露拉,我们的确无法保证,但也许有了你们的帮助,事情会有所不同。”   塔露拉愣了愣,像是没听清内卫的话语。   “你在……说什么?”   帮助,塔露拉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内卫的平静却告诉他,他们的确这么说了。   “乌萨斯皇帝内卫会需要一群感染者的帮助?“   “利刃从不许诺,武器是不会许诺的,同样我们也不会对任何事做出保证。”内卫回答道:“但我认为感染者本就是乌萨斯该具备的力量,你们可以靠自己去争取。”   内卫望向感染者和盾卫们的方向,他高声道:“各位当成为乌萨斯光荣的象征,反对乌萨斯的感染者应被消灭,而你们,如果为了乌萨斯而战,就该被视为荣耀。”   人群瞬间嘈杂起来。   传入塔露拉耳中的窃窃私语从来额没有像现在这样嘈杂过。   有一天,代表皇帝的内卫承认了感染者的身份,并愿意将他们视为乌萨斯的一部风,视为荣耀,这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你没说用什么方式?”塔露拉问,“在矿场为乌萨斯劳作至死算不算为乌萨斯而战,被纠察队聚拢赶上战场,算不算为乌萨斯而战,如果感染者被乌萨斯强迫去战斗,被乌萨斯强迫去劳作,让感染者的死成为乌萨斯征服道路的牺牲品,你说的荣耀又抵的了什么!”   人群安静下来。   “就算最后,感染者为乌萨斯付出了生命,你们对待感染者的方式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因为如你所说,乌萨斯的征服是不停止的,但感染者就会一直死去。我们什么也得不到,除了你嘴里所谓的荣誉。“   她的话语里满是嘲讽。   ““嘶,塔露拉……很好,能说会道。“内卫说:”但凭借你们又能做的了什么?一群感染者,在雪原,在乌萨斯,有数之不清的方式能让你们溃散,无数种可能毁灭你们,你们太过脆弱,但至少我们为你提供了一个可能。“   “如果你想改变这些,改变感染者的处境,光靠说几句漂亮话是办不到的,你当然可以加入我们,甚至试着用你的想法改变我们,以至于改变整个乌萨斯,前提是你要去做。“   “妄想!“   “呼……看吧,你甚至没法迈出第一步,因为什么……因为我们让你觉得无法相信,还是因为我们的想法和你相悖,在乌萨斯,很多人的想法,比如平民们,比如贵族们,他们的想法与你也是相悖的,而你要去改变他们,因为你想改变这个国家,你就得去这么做。“   塔露拉沉默下来。   她的沉默像是没法去反驳。   的确没法反驳,内卫的话语也的确有些道理。   “……够了,只是因为不反对你们的学说,你们就认为是赞同,单纯是种傲慢。“爱国者忽然开口,看着内卫问。   ”你们是否也享受起了这种权力?这种肆意妄为,假定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服务于更好的时代的权力?谁给你们的权力标榜整个乌萨斯,你们又凭何自诩光荣?“   “那么,为少数人而战,又凭什么取得多数人的认同?“内卫反问道:”你们为感染者而战,究竟哪里正义,感染者为这个国家付出过多少,让你们认为,自己应当被大多数人认同?“   他望着爱国者,微微颔首。   “我相信你能给出智慧的回答,温迪戈。”   “……”   “……”   “正义与否与人数多寡又有何干?”爱国者问:“内卫,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当时爱戴陛下的,又有多少人?是多是少?”   “……呼……”   内卫轻呼了一口气,他没有立刻做出回答,因为他已经猜到了爱国者想问的究竟是什么。   是个不需要问题的答案,如果爱戴先皇的是少数人,先皇的时代又为何会被如此怀念,又为何会创下如此辉煌。   但先皇却死了,死的突如其来,如果先皇是正义的,先皇为何会突然暴毙。   “陛下之死,是否与你们有关?”   “如果我回答,与我们无关……”内卫的话最终没有继续说下去:“看来我们解不开这个结。”   假使人数能够代表正义,那先皇的死为何会与内卫息息相关,为何在先皇死后,乌萨斯的秩序依然没有崩溃,皇帝内卫也依然是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而否定这个答案的,正是内卫自己。   温迪戈的回答也许让内卫有些自取【@*   “不管怎样,我的陛下已死,乌萨斯已在他人手中,且我现在追随的,仅剩下一个理念。”爱国者说,望着自己护卫下的塔露拉。   “她的那个。”   他补充道,声音沉稳有力。   他松开手中杵下的黑戟,扶起塔露拉,仿佛这一刻塔露拉也是她的亲人,仿佛她一直会是,直到失去她的那一天。   他已经历过无数次失去与离别,也许这次也同样如此,可他不会因为害怕失去,就停止不前。   “……为什么是她?”   内卫终于问出了心中的困惑。   “因为我已与她熟识。”   “不久前,有人告诉我卡兹戴尔的战争已经结束,曾经我为年轻气盛与族群一同迁徙至此,放弃了我的故乡,我以为自己是因失望,而如今我已明白,那时的我只是不愿继续承担,我将乌萨斯视为祖国,同样先皇陛下逝去后,我的祖国也以离我远去。”   “也许你所描述的,对乌萨斯而言的确是又一条康庄大道,也许感染者的确能在你说描绘的乌萨斯内取得一席之地,但这一轮,我已做过选择,我已经选择了感染者。”   爱国者重新握住了黑戟。   他缓缓抬起手,注视内卫的方向。   “军人服务于国家与信仰,而不是它的统治,所以,我将尝试毁灭现在这个帝国,发起一场正义的战争。“   “博卓卡斯替,我们同样需要感染者的支持。我们的事业同样正义。“内卫回答道,看着爱国者抬起的武器,他的话语忽然停顿了一小会。   “那么,你拒绝我们的理由是什么?“他问:”莫非你认为现在自己所走的这条路,会比革新与团结更好?更有效率?还是对乌萨斯人民的伤害更小。”   “不,温迪戈,不对,它只会更困难,更渺茫,对乌萨斯造成更大的伤害,我们不该成为敌人。“   “已经是了。“   爱国者沉声回答:“因为这场战争已经开始,而我要见到战争结束。“   “就连我所服务的仁慈的陛下也没有接纳感染者,而今我只会把类似的诺言当作谎言,感染者会为自己而战,感染者的所求应由自己争取,如果是战争,那就战争,如果是死亡,那就死亡。“   他看着不远处的内卫。   “假使有一天你们真能团结感染者,假使你们真想乌萨斯走上正途,那么就不会有战争,我们也不会因此而成为敌人。“   “……“   “我们希望感染者能团结在你周围,温迪戈,我们可以一起这么做,即使是用你的方式,我们有理由并肩。“   “看来你没有听懂我的话,如果你们真想团结他们,根本用不着我,你们自己,或者任何人。”爱国者回答。像是已经不愿意继续谈论。   “够了,内卫们,你们说的那条路已经走过,以至于我不可能相信任何更好的选择。”   “声称自己有远见的人只不过是还没有遭到命运的玩弄,你们终有一天也会理解,就像那二十多个战死在落日峡谷的内卫一样,他们战死在北原,战死在异种手里,会比死在同胞手里更好。”   “而我却是帝国的背叛者,内卫们,我们没有任何和解的可能,更没有能够并肩的理由。” 第四十九章 共死同生(十):黑墙余孽   【曾经有人问我,假如我逃出去了,那出去之后的我还会是曾经的我吗?   我一直告诉自己,当然,我还是我,不管是之前还是之后。   但我没法否认,我没法否认的是,如果是之前的我,如果是之前那个龙门里天真可笑的小鬼,他会怎么想?   即使我用无数种方式去猜测他想法,即使我知道站在他的角度上会如何去看待我所遭遇的一切。   可我也得承认,我和他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从地狱里再爬起来的那个人顶着相同的名字,相同的相貌,却再也不会天真,不会将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不会再靠着自己幻想去活着。   从始至终,都是假货。】   ——————   温迪戈的话伴随着雪原刺骨的寒风缓缓落下。   他的话语与风雪一样冷冽。   帝国的背叛者,他用这个词语来称呼自己,曾经宣誓为帝国效忠的传奇,如今却自认为背叛了帝国。   但内卫却不这么看。   如果连温迪戈都背叛了乌萨斯,那必然是乌萨斯内部出现了问题。   “宣言只是宣言。”内卫说道:“但即使你是这么想的,温迪戈,你身后那些人呢?他们会如你一般不惜自认背叛帝国而那么信任她吗?   内卫看着温迪戈身前的塔露拉问。   “即使你承认这些,你又如何肯定他们不是崇尚你的武力与正直,你又如何保证,他们不是在崇拜一个有力的偶像?“   内卫说,又继续问道:“他们跟随的是一个有力能够庇护他们的邪恶偶像更好,还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崇高偶像更好?“   “希望你不会拿前者去比喻我所尊敬的人。“   爱国者回答,比如先皇,先皇的确是一个能够庇护臣民的偶像,他一手塑造了乌萨斯强大荣誉的形象,可他却也不能说是崇高正直。   “但现实却要比西北冻原的风雪更冷,温迪戈。“内卫伸出手,接着飘落在掌心的雪花:”失去力量你们只能任人宰割,而且第一个下手的可能并不是你们的敌人。“   “你比我更清楚这个道理,当你们无法庇护跟随你们的感染者时,你们将被无情的抛弃,在帝国许以恩赐下,你们会遭遇背叛,而这种背叛你们却无力避免,这就是现实。“   内卫说:“在你们决心与整个乌萨斯对抗之前,你们会先被摧毁,应接不暇的战斗可能无法摧毁你的意志,但他们不行,困顿的处境无法停止你的脚步,但他们却无法避免,你期望他们与你们同甘共苦,不,温迪戈,他们的意志太过脆弱,他们甚至称不上战士。”   “也许他们不知道科西切是谁,但他们知道公爵,也知道公爵的女儿会是下一任公爵。”   内卫故意提高了声音,手心的雪花被轻轻捏碎,他望着塔露拉。   “你身边的人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她的力量将成长到足以对抗你,她的智谋会能与你争锋,她的狡诈更胜于你。”   “你在夸赞她?”爱国者问。   “夸赞?不,温迪戈。”内卫轻轻摇头:“你成为乌萨斯人的时间还不够久,你还不能理解科西切。”   爱国者当然知道科西切是谁,甚至于在听闻塔露拉时公爵之女后,他有过提前将她杀死的念头,但他终究没有这么做。这么久以来,爱国者从不对塔露拉发表任何看法,他在思量,他想看清塔露拉究竟时何种人物。   可惜至今为止,他依然没有得到能令自己满意的答案。   内卫的出现,塔露拉身份的暴露,她需要一个坚定支持她的声音,而在整个营地中,只有爱国者拥有这种能力。   “继承了败坏的知识并不意味着会随之一同败坏,她在雪原上留下的足迹已经证明她不会和那条老蛇一般下场。“   也许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温迪戈也在告诉自己。   “嘶……“   “……听说过许多次,你很爱护年轻人,比起爱护,更接近溺爱。“   内卫说,像是看穿了温迪戈真正的想法。   “真正值得尊敬的人,我即使从他们年轻看到他们衰老与死去,我也依然尊敬他们。“爱国者挺起黑戟,不等还想继续争辩的内卫。   他们的确擅长蛊惑,他们也擅长利用话语来削弱敌人的斗志,但爱国者已无心和他们继续争辩。   不论是谁获胜,没有任何意义。   “离开!“   “博卓卡斯替……“   “现在,离开!“温迪戈冷声重复:”我暂时不追究你伤害我们战士的罪,或者我们现在把你杀死,我们等着内卫给你们收尸,然后我们互相毁灭,直到两方有一方死绝!“   “即使这一方是我们。“   随着爱国者话语的落下,盾卫们举起大盾,内卫看着他们列起军阵,做好了冲锋前的准备。   “呼……“   “温迪戈……我没法再说出更多秘密了。“内卫不再争辩,他话语里带着可见的遗憾:”我们的警告不是一种修辞,博卓卡斯替,我们只能为你哀悼。“   在内卫看来,帝国最后的温迪戈选择了一条错误的道路,他将葬身在科西切的阴谋之下,这对于乌萨斯而言,无疑是一笔沉重的损失。   “为敌时,我该替你们,哀悼。“   内卫转身离开,温迪戈的回答在耳畔响起,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帝国最后的传奇。   “那天不会来了,温迪戈,那天不会来。“   内卫说,如同刚见到温迪戈时,他转身对温迪戈行了一个帝国军中最荣誉的礼节,像是为他曾做出的贡献缅怀。   可悲的是,即使是曾经帝国的传奇,也终将死于一场可耻的暗算。   “告辞,爱国者,今天的结果只令我们感到遗憾。“内卫放下手,又看向塔露拉:”以及你,塔露拉……我们期待你进一步的变化,我收回前言,你应该领导他们,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飘散的小雪中,内卫们的身影逐渐远去,直到完全消失在视线之内。   塔露拉终于轻呼了一口气。   内卫所带来的沉重压迫感,几乎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但更糟的还不是内卫的强大,而是他们的话语。   如果没有爱国者的支持,他们能想到在今天之后,她将面对什么,即使她从不认为自己是领袖,可她也会失去感染者的信任。   她不怪那些感染者,因为毕竟是她隐瞒了他们,假使没有内卫的出现,她可能会一直隐瞒下去。   她不承认自己是那条老黑蛇的女儿,从来不是。   “谢谢你的出手,爱国者先生。“   “你该谢的不是我,塔露拉,我承认了你领袖的地位,但并不代表我认可你所有的理念,你应当明白这点。“   “是的,我明白,但无论如何,我都该向您道谢。“   “如果你能做好领袖,为你正名将是我的职责,何需道谢,如果你不能,即使道谢,也无法证明什么。“   塔露拉还想说些什么,但从营地后方传来了呼喊,他们望过去是,两名雪怪正急切的向着这个方向跑来。   他们太慌张了,或许他们先回到了营地,在营地内一无所获后又来到了这里。   塔露拉甚至能够看到名叫杨格的雪怪手里拖着陈默的武器,他和陈默的关系向来不错。塔露拉是知道的。   她联想起了内卫,联想起了外出巡逻的雪怪们,那一瞬间内,塔露拉像是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快!?塔露拉……塔露拉,大爹,大姊……大姊和陈,他们被袭击了,快!”   轰鸣的声响就在这一刻爆发。   仿佛整片大地都在颤抖,嘈杂的人群忽然安静下来,望着声响传来的地方,山峰上的积雪正在崩塌,势不可挡洪流从山上奔腾而下。   杨格和佩洛特娃呆呆的望着雪崩的方向。   “那个方向是……完了,完了……大姊和陈……”   重刀忽然跌落在雪地,杨格无力的跪下,喃喃出声。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要是我们能早点赶过来,要是我……”   他悲伤的哭喊着,塔露拉却没能听到任何声音。   “你说……什么,你……“   “塔露拉……塔露拉?!“   塔露拉推开人群,她甚至连武器【-@   “大尉,叶莲娜,她真的……“盾卫没能继续说下去,他们只是望着爱国者。   爱国者收回视线。   “让她去吧,盾卫组织人手,在她回来之前,确保队伍安全。”   “大尉,让我们也一起过去,叶莲娜也在那里。”   爱国者沉默了几秒,几秒后,他没能拒绝盾卫的请求,但他却留了下来,因为队伍的安全必须要有人负责。   他暂时不能离开。   ——————   乌萨斯北   乌拉山脊/下午   天空阴沉的可怕,阴沉的仿佛即将进入夜晚,雪还在下着,越来越大,阴暗的林间满是积雪,以至于甚至能淹没掉人的脚步。   雪是没有声音的。   落在枝头,落在地面。   泛着冷铁寒意的剑就这么插在林间的雪地里,插在那个背对着坐在一棵松针树树根下的人身旁。   有些尚未干涸的血迹将他旁边的雪染成了红色。   脚步停了下来,停在人影身前。   他垂下目光。   望着时不时明灭的火光终于将那个满头花白的人手中皱巴巴的香烟点燃。   火光熄灭下来,林间又再次陷入昏暗,唯有他叼着的香烟,随着长长的呼吸,火星闪烁。   “呼……就知道你会来。“   他抬起头,黑色的眼里倒映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内卫。   他没有去把插在一旁的剑,内卫也没有抽出腰间的弯刀,他们就这么安静的对视着,凝望着彼此数秒。   雪花从中飘落,冬羽掠过时,惊落了枝头的积雪。   他左肩还有尚未处理的伤口,血已经停止了流淌,却染红了那片衣衫,乌黑的血分不清是原本颜色,还是更深。   “既然知道我会来,为什么还等在这里?“   内卫开口问,他的声音依旧平静,或许是因为面罩的缘故,显得更加沉闷。   “我说我等着在这里杀你,你信不信?“   “那为什么不动手?“   “你为什么不动手?“陈默反问。   对话再次停止下来,气氛又有一次安静。   “我该怎么称呼你。“陈默出声打破了平静:”皇帝内卫,还是……052?“   “称呼不过是一个代号,怎么称呼都没有区别,你可以随意。“   “要是我没记错,我认识的你不会说这种话。“   “我认识的你却还是没变,嘴里说的冷酷无情,临到末了反而比谁都要在乎。“   陈默愣了愣。   “【}/   “我以为我了解你。“   “这样啊……但在乎的人不多了。“他轻声说。   “是吗?“内卫问,又补充道:“真是……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   “那么,科西切的女儿也是其中之一?“   “如果我回答是,是不是你我之间只能有一个活着离开这里?“陈默问。   内卫沉默了几秒。   “曾经你给了我一剑,现在我还了你一刀,我们已经两清。“内卫说,又问:“如果我现在动手,你有多大的把握活下来?”   “我们可以试试。“   “不必。“内卫拒绝道:”既然我只身前来,就说明这件事只有我一人知晓。“   “……什么意思?“   “警惕科西切之女,013,警惕她的变化,警惕她的所作所为,你不是乌萨斯人,你不明白科西切在乌萨斯代表了什么,塔露拉是他的化身,是他邪恶谋划的载体与容器,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我凭什么信你?“   “凭我们在这里见面,凭我们现在还没斗的你死我活。“   “……”   内卫伸出手,陈默没有阻拦,戴着手套的手取下了陈默的香烟,在陈默的视线里,那支香烟被他湮灭在手心,化为黑色灰烬,絮絮落下。   “你好歹也要学会爱惜自己的身体,活久一点,才有可能去做成想做的事。”   “你最没资格说这句话。”陈默轻笑着讽刺。   他望着内卫浑身被包裹的身体,想起了不久前那场爆炸造成的余波。   “你控制不了那些东西,对吗?”他问。   “那你呢?”内卫反问。   “……看来我们都成了怪物。”   “我们不是一直都是?”内卫缓缓回答:“庆幸的是,你仍然是我认识的那个你。”   “你的庆幸让我挨了一刀。”   “我以为你能理解我当时的处境,否则你为什么不让那只卡特斯从我的方向逃走?”内卫问。   陈默听懂了他的意思。   如果陈默不理解他的处境,就会让霜星从他的方向撤离,因为那样可能风险更低,但也仅仅是可能,因为在内卫试探他的同时,他也在试探内卫。   试探他们彼此是否还是自己曾经认识的那个故人,很多事都发生了改变,人自然也不例外,唯一幸运的是,他们的默契还在,哪怕时隔多年。   “乌萨斯已经变了,013,我的国家已经发生了改变,兴许终有一日,它会滑向不可避免的深渊,很多人都在尝试改变它的走向,投机者,疯子,政客,甚至是感染者,但没有一个人敢肯定他们走上的是一条正途,也没有人敢保证,他们都认为自己做的一切会是正义的,应当被乌萨斯所推崇,是属于乌萨斯的革新与进步。”   “你不这么看?”   “我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谁会成为这场战争的胜利者。”内卫轻轻摇头:“即使是内卫也已因为理念异同而产生分裂,谁又敢说乌萨斯的未来不会更加糟糕。”   “那你选了谁?”   “我选胜利者。”   “你觉得谁会成为胜利者?”   “我看不清,不过,也许,我是说今后,我可能会有一个答案,且不管这个答案属于哪一方,乌萨斯都将与现在走上不同的路。” 第五十章 共死同生(十一):龙兄鬼弟   陈默做好了准备。   假设来的不是一名内卫,他等在那就是为了将他们一并解决。   但内卫好似看穿了他的想法,所以才会有后来那番对话:既然我只身前来,就说明这件事只有我一人知晓。   谁也没法肯定他们过去认识的那人还会是现在的那个,内卫无法肯定,陈默也没法肯定,因为人是会改变的。   就像是曾经陈默杀了他,而如今他还了陈默一刀,他说两清,那么两清是指他们还是和从前一般?还是从此再无瓜葛?   大概会是前者。   “我不能再说更多了。”   内卫忽然说,他望着坐在树根下的陈默,阴暗的林间里他的影子仿佛和身上黑色的大衣融为一体。   陈默没去问他为什么会变成乌萨斯内卫,黑墙最后怎么了,他也没有提起,陈默为何会与一群感染者混迹在一起。   有很多想说出口的话,到了真该提及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有口难言。那些属于各自的秘密,说到底其实对彼此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说到底,他们曾经虽然是朋友,但也不过是曾经。   “我们还会再见,013,倘若你继续跟随科西切之女,我们就还会有再见的机会。”   “敌人?”   “也许,我希望你到时不要留手。”   “这句话说给你自己听。”   内卫像是想起了什么,面罩下发出一声轻笑,陈默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因为他也没忘,他们都没忘。   “我听人提起过塔露拉的想法,她选择了一条机会最渺茫的道路,她站在感染者的立场上,而在整个乌萨斯,感染者属于少数,兴许他们的行为会取得一部分乌萨斯人的同情,然而在面对足以威胁到生存的可能面前,大多数人都不会为了同情将自己置身险境。“   “我该说多谢你的提醒吗?“   “不用,我不过是在告诉你一个事实,乌萨斯,也是这片大地最常见的事实。“   “……“   “是吗?“   内卫伸出手,一枚黑色的小型装置从大衣内拿出,他将手里的黑色装置扔给陈默。   “什么意思?”   “虽然几率渺茫,但不能否认感染者也会有赢得这场战争的可能,或者你也可以视为我想通过你来了解科西切之女的动向,我们可以交换情报,如果对双方而言都有利处。”内卫解释道:“你也可以选择拒绝,毁掉它,但我个人认为就感染者当下的处境来说,留着对你更有好处。”   “一名皇帝内卫做内应,这种好事我想没人会傻到拒绝。”陈默说,他握着那枚特制的黑色通讯装置。   “好坏是相对的,其结果取决于你个人的取舍。”内卫反驳道,最后望了一眼树下的陈默和他插在身旁的武器。   “我该和你告别了,希望下次,我们还能这样平静对话。“   他将手踹回大衣,微微颔首后,转身走进了树林深处,最终消失在陈默的视线范围内,直到感觉到内卫的气息完全消失,陈默才轻轻松了口气。   彻底放松下紧绷的身体,靠在身后的树下。   头顶被茂密冷松枝叶和云杉遮挡,有积雪垂落。   小雪从眼前飘落,阴霾灰暗的天空,乌云低的仿佛快要坍塌下来。   他伸手向从包里掏出烟卷,掏出后才发现早已空空如也,只得静静望着越来越黑暗的天空,直到视野开始变得有些模糊。   雪原的寒风吹过,冷风灌入耳畔。   从来没有感觉过这么寒冷,寒冷的仿佛感觉不到一点温度,安静中就连冰冷的风声都开始渐渐远去。   陈默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呼喊自己【|   他睁开眼,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在靠近,也许是跑的太过急促,她摔了一跤,摔倒后又重新爬起来,模样忽然让人觉得好狼狈。   直到她的相貌逐渐在视野里变得清晰,直到她扑进坏里紧紧抱着自己,直到听到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陈默才终于确定自己到这片雪原要找的是谁。   “你怎么哭成了这个样子,我都快分不清你是谁了。“   银发垂在肩头,又落进陈默脖颈,难以避免的沾上肩旁乌黑的血。   他的声音在塔露拉耳畔响起。   他轻声说。   “别哭。“   黑色的雪,在被某种力量侵蚀之后,正对方圆百米的这片土地造成不可逆转的恶性影响。   还能看见雪崩后被压在下方的狼藉战场,火焰焚毁只余下树干的树木,黑色的粉尘弥漫在空气里。   任何靠近这片区域的事物,都会在几秒内被侵蚀成黑色灰烬,连同飘落下的雪花也不列外。   塔露拉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副惨烈的景象。   在这片树林的某一个位置,彻底被移为了平地,哪怕其他地方依旧被雪淹没,但只有这里,只有这里毫无生机。   她没能在这里看到任何一个可以被称为活着的东西,更何况是某个人。   “大尉……他们刚才说的那些……”   塔露拉和一部分盾卫离去后,留下的一名盾卫忍不住开口问。   “不用在意,从虚无缥缈的历史中去认定未来也会与历史相同,认定身份回决定今后的一切,也是一种自大。“爱国者回答,看向留下来不知去留的感染者战士们的方向:”我愿为他担保,但其他人还一时无法接受,请诸位暂且保守秘密。“   “我们知道!大尉,我们当然知道塔露拉是怎样一个人。“盾卫说,迟疑了一下又问:”可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如果是真相,是否就能决定你今后对待她的态度?“   “不,大尉,不管是真是假,我都相信我见到的那个塔露拉。“   “那真相也就无关紧要。“   “唉,话是这么说,可是大尉,这些感染者们真的会保守这个秘密吗?“   盾卫担忧的看着那边窃窃私语的感染者,他觉得,大概不可能。   爱国者没有回答。   他已做了自己能做的,他不当,也不会因为人们追求他们有权力知晓的真相,而用武力去胁迫他们认同,更何况是为此取走他们的性命。   他不会那么做。   “爸……!”   霜星还活着。   当看着她慌忙从远处跑来的身影时,即使是爱国者也难以避免的出现了意外,尽管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叶莲娜!“   “大姊!你还活着?!我以为……”自责的雪怪看着霜星停下脚步,他的话只说的一半,忽然想起了什么:“陈呢,大姊,陈没和你在一起?你们……“   “陈为了掩护我自己留在了那里,来不及了,爸,快和我一起过去救他,那里还有三……爸?“   霜星拉住了爱国者的手臂,可爱国者没有任何反应,他愣了愣,好像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但她却不愿意去想自己脑海内涌起的那个猜测。   “叶莲娜,我们也遭遇到了乌萨斯内卫,两名,如果不是大尉他来的及时,我们怕是一个都活不了。”   说话的是留下来的一名盾卫。   “你们也……我刚刚听到了一声巨响?”霜星忽然想到了什么,她那时没去注意,除了赶紧回到营地外,她什么也没想。   “是雪崩,大姊,就在刚刚,我们遇到袭击的地方。“   “你是说,陈他……不可能!”霜星忽然大声说道,像是极力在反驳什么,反驳她脑海内能想到却不愿意相信的某个事实。   “我相信他肯定还活着,他怎么可能简简单单就死掉。”   “冷静一点,叶莲娜……“   “塔露拉?塔露拉在什么地方?“   “她已经过去了。“   “叶莲娜……!?“盾卫看着霜星突然头也不回的朝着塔露拉离去的方向赶去,两名雪怪反应过来,也跟上了她的身影。   他无奈的回头看向爱国者。   “大尉?“   “由他们去吧。“   “他们会不会遇到危险。“   “无妨,内卫已经离开。“   ——————————   1月27日   龙门   “我刚看你的神情都差点以为你要动手了,长官。“   下城区,某幢偏僻大楼楼下,星熊看着刚和自己一起看完一场地下擂台离开的陈晖洁。   “你的表情可看不出有一点紧张。”   “那我肯定是被吓到紧张的表情都忘了露出来。”星熊讪讪的笑着回答:“你的拳头全程都握着,脸上的表情也严肃的很。”   “我只是没想到下城区里还有这种地方。”陈解释道。   她想过龙门光鲜靓丽的繁荣下肯定藏着阴暗的一面,可她没想过实际看到后我想象中于她而言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看着那些观众因为血腥的厮杀而疯狂,宣泄,看着拳台上毫无底线可言的搏斗,听到人群呼喊着杀死他时。   陈心里真的没法平静。   “这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更疯狂。”   “毕竟电视上播放的擂台赛从来不会打死人嘛。”星熊淡淡的回答,又在陈望过来的视线里轻叹了口气。   “看来你有话要说?”   “唉,老实讲我以前看过比这还要疯狂的场面,那时候的龙门还没现在这么多规矩,大小帮派之间的厮杀争斗闹出人命再常见不过。”   “近卫局没管过这些?”   “近卫局只管的了上城区的安稳,谁又会吃力不讨好去管下城区这些烂人的死活,说真的,近卫局恐怕还巴不得他们死多点。”   她这句话说的随意的仿佛是理所当然,又在陈的视线里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补充道:“当然现在比起以前要好多了,虽说还是一样乱糟糟的,但起码近卫局也会插手,而且近些年帮派之间抢地盘的争斗也很少弄出人命。“   “我没问你这些……“   “呃……是吗。“星熊愣了愣,有些尴尬,又跳过这个话题:“拳赛看完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如果我说要把这里的事通告给局里……”   “我觉得你这么做了也不会有多大效果,最多就是让他们换一个地方,然后丢几人出来顶罪。”   “那就只能按我的办法来了。”   “冒昧问一句,长官,你的办法指的是?”星熊好奇的问。   陈看向星熊,那目光让星熊觉得自己可能摊上了一个麻烦,不如说从九将自己介绍给陈之后,她就已经摊上了麻烦。   “九把你介绍给我认识,她打算怎么办?“陈忽然问,星熊愣了一下:”新年才刚结束,督查组的老警员们离职,九碰上这个关口,要是不做点什么她之后做事恐怕不会容易。“   “……“   “您既然都猜到了,为什么不直接问她?“   “如果我问她,就变成了我和她同谋,像是在算计某些人一样,我不会做这种事,她肯定也知道我不会去问,而且老实讲,我虽然和那人不大合的来,但有时候我也必须承认,自己留在近卫局就一定会受到他的影响。“   “他是指?”   “……魏彦吾。”   星熊觉得自己已经猜到了答案,但没想到陈回答的这么干脆。   “哦,那现在……?”她小心翼翼。   “要是这能帮我做成点好事,我也不在乎了。”   陈轻呼了一口气说,她笑了笑看向星熊背后。   “我们等的人出来了?”   陈忽然说,星熊转头朝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在大楼下,一个样貌普通的库兰塔人正从大楼的后门出来。   虽然他没再带着在拳台上时的古怪面具,但星熊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那是……最后一场拳赛的擂主。”   “走吧,跟上去看看。”   陈说,她越过星熊,迈步跟上那个在观察了周围几眼后,走进街道的中年男人。   星熊看着她的身影,以及脸上那自信德表情,虽然心里还是有几分无奈,但不能否认的是,星熊忽然有些期待,她的这个新搭档,也许和九说的一样,她会和这位长官合的来。   “怎么了?”陈疑惑的回头问,像是察觉到了星熊的视线   “没什么。”星熊跟上陈的步伐:“长官,您以后有什么计划,能不能提前打一声招呼。”   “什么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种感觉,我才像是被刷的团团转那个。”   从头到尾,白白担心了那么多,现在看来一直是自己在胡思乱想。星熊小姐觉得很无奈,不仅无奈,而且还觉得自己有点傻的可怜。   “嗯……下次,我尽量。”   “那咱们可说好了,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第五十一章 我该向前   夜安静了下来。   原本灰暗阴郁的天穹被漆黑的夜色笼罩。   不见了光亮。   于是连营火都在寒风里不断摇曳。   白日的喧嚣已经远去,可嘈杂与人群的争议却不知何时在整个营地中开始响起。   灰色的眼底倒映出不断摇曳的火苗。   她告诉自己,她能理解,她能承担,她相信他们会这么看待自己的理由,感染们迟疑了,怀疑了,他们不再坚定的信任自己。   而这些都事出有因。   可她还是无法避免自己心里挥之不去的那抹失望,那抹望落在她的心里,击穿了她的自信,让她正视到自己的软弱。   是不是因为我不够坚定?   是不是我没敢事先告诉他们?   还是说,我从来没有做过这个准备?   她这么想着,却始终没法办说服自己。   北原的夜风呼啸而过,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第一次让她感觉到了脚下这片大地的寒冷,纵使她的脊背从未因此而弯折,纵使她的斗争与斗志也不会为此而停下。   但她感觉到了疲惫。   塔露拉……你究竟有什么阴谋……   “塔露拉……”   阿丽娜的呼声将塔露拉从思索中唤醒,她望过去时,阿丽娜正站在门口的方向,她手上还有有染着的血迹。   阿丽娜忘不了塔露拉回来时的模样。   她走在风雪里,背后是阴暗的快要垮塌下来的天空,冷风吹过积雪,她就这么背着那个昏迷不醒的男人一步步走向营地。   拖着他的剑,被血染红了大片肩膀。   阿丽娜从没见过塔露拉露出那种模样,露出那种眼神,仿佛受伤的野兽,一旦有人靠近她就会不做犹豫选择攻击。   她从没见过塔露拉会那么恐慌,那么担惊受怕,那么冷漠绝情。   “怎么样了?”   “伤势稳定下来了,只是……”   阿丽娜欲言又止,是她从塔露拉手里接过了陈默,也只有她能从当时的塔露拉手里接过陈默。   她忘不了在医护兵解开陈默的染血的外套下那具遍体鳞伤的身体,她同样忘不了自己当时在看到那一幕是心里的感情。   一个人究竟要经历多少苦难和战斗,才能让自己身上出现如此多密集的伤疤,阿丽娜没法去想象,没法去想象他身上每一道伤痕的来源,没法去想象,他究竟经历了多少痛苦和折磨。   如果一道伤痕就能代表一段往事,那那个看起来年轻的男人身上早已挤满了数不清的往事。   可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   在人们认知里的他是温和的,温和的让人觉得他仿佛和自己这些人差不了多少,对明天多少有些期待,又埋下头做自己该做的事。   他没抱怨过什么,只是不知何时起慢慢让人觉得他能信任,甚至依赖。   只是大家都忘记了,他能被人依赖,但他又该去依赖谁。   我爱着你,那谁去爱我呢?   我放过他,谁又来放过我。   “只是什么?”   塔露拉看到了挤在门外的霜星和雪怪们。   霜星沉默着,她的伤势经过了简单的处理,外面是一片漆黑,雪怪们的身影让这片空间显得拥挤而狭小。   他们安静的看着塔露拉和阿丽娜走来。   “塔露拉,我…【%   霜星想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只剩下一句抱歉。   她想,如果不是因为他,可能陈默也不至于会伤到这种程度,她觉得有些愧疚,纵使她从未想过临阵脱逃。   塔露拉停了下来。   她看着面前的霜星和自己认识的那个要强的卡特斯从没见过的一面。   “不对,该道歉的是我,要是我们能早点回来,要是我们能有用一点,也不会发生这种情况,塔露拉,该说这句话的不是大姊,是我。”   “杨格……”佩特洛娃看着他,又看向塔露拉,“还有我,塔露拉。”   塔露拉只是安静了一小会。   她轻轻摇头。   “不用向我说抱歉,叶莲娜,还有雪怪,会发生这些事不怪你们,你们也没做错过什么,硬要说的话,这些都是我的错,乌萨斯内卫会找过来,都是因为我的缘故,你们才是受害者,该说道歉的人,是我才对。“   她微微低下头。   “对不起。“   “塔露拉……“阿丽娜下意识喊道。   塔露拉却像是没有听到她的呼声。   雪怪们也愣住了。   他们没想到塔露拉会这么做,可塔露拉也没有继续解释。   “之后,我会和所有人解释清楚的,但现在,能让我先过去吗?拜托你们了。”   雪怪们默默让出了道路。   霜星忍不住开口,她已经从盾卫们口中知道了经过。   “你真打算告诉所有人?塔露拉,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爱国者先生有意替我隐瞒,我也知道很多人可能一时无法接受,但霜星,雪怪们,他们说的没错,我的确是公爵的女儿,我不会,不能,也无法去否认我的过去和身份,所以不管感染者们怎么看,不管他们说什么,我都必须亲口告诉他们事实的真相。”   她没有回头,霜星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听到她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霜星下意识想要反驳,可看着塔露拉的背影,她却找不到自己该如何去反驳的理由。   无疑,说出口这件事对塔露拉,对营地而言都将引起不可预测的反响,感染者们还会像以前一样信任塔露拉吗?   “如果这是你的决定,那我支持你,塔露拉,不管之后发生什么,我会一直支持你下去。“   塔露拉终于回过头,她半开玩笑问。   “我希望不是因为这件事你才说这种话。“   霜星愣了下,她翘起嘴角。   “哈,那你也太小瞧我了。“   阿丽娜在门口停了下来。   “你不和我一起进去吗?”塔露拉问。   “不了。”阿丽娜摇了摇头:“听到你说这些,我就放心了,我和雪怪们在这里等你出来。”   “阿丽娜?”   “好了,快进去吧,记得别聊太久,陈还需要休息。”   “谢谢。”   站在门口前,塔露拉轻轻吸了一口气,终于抬起手。   她没紧张,没忐忑,但她也并不平静。   门被缓缓推开。   只是门被推开的那刻,躺在床上的人就望了过来,视线对视的时候,塔露拉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门又被关上。   “你都听到了?”她这么问,朝着床边走来,却没有选择坐在床前的椅子,而是坐到了床畔。   淡淡的血腥味还在鼻尖蔓延。   仿佛挥之不去之前的景象。   陈默没有回答,她看着床上的陈默又问:“我以为你会装作还没醒?“   “外面围着太多人,我想装睡都难。“   陈默无奈的说,声音虚弱,他的黑发早已变成了和老人一般刺眼的苍白,看上去似乎瞬间苍老了许多岁的迟暮。   “因为你救了霜星,他们都很感激你。“塔露拉解释道,她伸手握住了陈默放在床上的手掌。   触感冰凉。   “你也这么认为的?“   “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不知道如果这次你真的不见了,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你。“塔露拉低声说,她望着陈默的脸:”我发现自己心里其实很害怕,我甚至会去想,你为什么不逃走,为什么要掩护霜星。“   “这样……“   陈默轻声说,又问:“但其实你知道原因的,其实很久以前,我也会去想这些问题。”   他说:   “我会想,自己会不会为了一个朋友,为了一个认识不久的人,不惜去搭上性命,我知道我其实不会,可如果不会的话,这些年我又一直在尽力避免这种事的发生。”   有时候陈默不免会想。   他自己会不会为了斯费尔特,为了雷蛇,为了怪人小队的队友而搭上命,他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可他到底也不清楚自己会不会。   所以这些年,他从来都在避免发生这种事。   可很多时候,只是避免并不能阻止,该来的还是会来,总是会来。   “我想,我心里其实已经有过答案。”   陈默说,他当然会,当然会这么做,即使斯费尔特说了无数遍,像是开玩笑一般说他那天要是陷入绝境,陈默一定会不顾一切去救他。   他会这么做的。   因为谁叫他什么都没有呢,他有的,也仅有的,就剩下这点东西,除了这条命以外,他也就这么点东西了。   “塔露拉……”   “我在听。”   “假如,我是说假如,如果某一天我不在了,我不能在继续陪在你身边和你一起走下去了,你还会不会继续朝着自己的这份理想坚定的走下去?”   “不要说这种话。”   塔露拉忽然握紧了他的手。   “我知道你还是会的,因为你是塔露拉,因为你不会为了自己一个人的想法去辜负那些信任你的人,这是好事,但难免有的时候我也会因此失望。”陈默说:“因为我不行,因为我从小就很自私。”   “其实在找到你的时候,我就明白,以前我没能陪在你身边,现在就更加无法再去改变那些我曾奢望过的事了。”   陈默轻声说,他望着塔露拉,笑了笑。   “可人是没法回到从前的,尽管我心里知道,但我还是会忍不住这么去想,留下来之后,就越发容易这么去想了。”   他的笑容是那么的刺眼,刺眼的让塔露拉想要错开他的视线,可她舍不得去这么做,她舍不得让这个明知会失望的人再次失望,尽管她什么也没法向他保证。   因为她自己清楚,她回不了头,也不会回头。   “今后不要再使用法术了。”她只能这么说,可说出口后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切实际。   “我很想答应你,塔露拉,如果可以的话。”   陈默说:“我不会阻止你的,不管你想做什么,为了感染者也好,为了乌萨斯也罢,我都不会也没有理由去阻止你的理想,你的事业。,但我还是要告诉你的是,所有苦难的萌发大都来源于某一刻产生的质疑,理想是一个可大可小的词语,为了明日的三餐,为了体面的工作,还是为了感染者的未来。“   “这些都没有区别,唯一的区别在于拥有这个理想的人是否能一如既往的坚定不移,也许很多道理你都明白,但不可否认,塔露拉,不管他们怎么去想,怎么去看待你,时间会一视同仁,是最好的言辞,而你欠缺的只是等待。“   “你……都知道了?“   “从去舍瓦塔之后,到来到这里,我就猜到会有这天。”陈默解释道:”你的回答呢?“   ”我记住了。“她说,又板起脸反问:“你的回答呢?”   “我只能尽量。”   “那很不公平。”   “也许阿丽娜更适合对你说这些。”陈默忽然说:“但,塔露拉,不要去在意和担忧再别人眼里是何种模样,组织的领袖也好,大公的养女也罢,往往怎么做比怎么说更能让人信服,相信你的人自然愿意跟随,质疑的也不必强求。”   “我相信你纵会找到自己的路,哪怕这条路在很多人眼里不切实际,天方夜谭,他们都等着你在理想和现实的破碎剑坠入深渊,但我不这么认为……”   他轻声道:   ”因为我所熟悉的那个小塔,必然会实现她所期望的理想,我虽然没能看着她长大,但她从来不会叫人失望。“   哪怕有一天死亡如期而至,会使我与她分别,即使我早已做了准备,可黑暗来临的前一刻,我依然会感到恐惧,贪婪的想要奢求更多。   我不在害怕死亡时的痛苦,我唯一害怕的,只是我死后,会有人因此难过。   可我还是该明白。   我该明白自己不该继续追逐过去留下的影子,不去放手,我该做的,是放过以前的自己,不再回头。   即使,被留在过去的会是我一人。   当人遇到想要守护的事物时,生命便不再属于自己,她们会成为你的软肋,让你不再无所畏惧,你会因此失去很多,甚至为她们而选择放弃。   很多人把这称呼为软弱,但事实并非如此。   总有一天,你所守护的事物会反过来守护你,而你要做的只是等待,可等待太过漫长,人生也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第五十二章 血肉之躯   黑蛇科西切为塔露拉灌输的邪恶理念,让她相信,相信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错误的。   那时的塔露拉初出茅庐,远没有后来经历多了之后的沉稳与冷静,她理所当然会步入科西切的陷阱,也理所当然会将科西切说的一个字都觉得如刺一般想要反驳。   这是她偏执的那部分,而这部分的偏执往往导致了后来的苦果。   试想,假如科西切说的话语里有一部分是正确的呢,假如科西切半真半假的蛊惑里就是明知道塔露拉会遇到那些境遇而故意让她反驳自己,否定自己,也否定那些本就正常的事物。   这是一个并不高明的陷阱。   然而就是这样的陷阱却往往对塔露拉这样过度自信,过度相信自己判断的人极为有效。   以至于哪怕黑蛇是正确的,塔露拉也会下意识想要否认,不愿意承认,承认黑蛇的正确,就好像那是一种对自我的背叛,她不允许自己那样做,她也害怕自己一旦承认了黑蛇的某些正确论点,便会接着承认他的另一些观点。   她还尚未内完全分清那些是对,那些是错,但她不敢犯错,于是她选择了全盘否定,而这又间接导致了当眼前发生黑蛇预料到的一幕时,她的思想会不可避免地动摇。   从始至终,从她开始于黑蛇反抗,再到到亲手杀死黑蛇逃出他的公爵领的那天起,她就已经失去了全部胜算。   从那天起,她的未来就已经进入黑蛇阴谋中的倒计时。   而她所遇到的每一件事,不过是加速了这个进程。   但也有例外。   陈默的到来就是一个例外,比起阿丽娜,他更清楚她们这条路今后可能通向的方向,也更清楚她们将会遇到什么。   比起爱国者,塔露拉会更愿意去听她的看法,即使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会出现分歧,但塔露拉能够直言不讳说出自己的意见,因为她能够依靠这个人,也能够选择去信任他。   而比起霜星和其他战士,经历更为坎坷的陈默,也更为清楚他们脚下这片大地真实的样貌。   而对于陈默自己而言,也许他并不是那么愿意看着塔露拉为了感染者而陷入无休止的苦难于斗争,但他也没有理由为此而眼睁睁去看着她走向失败。   对于陈默而言。   很多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维娜曾说人只有认清了自己,认清了脚下的路,才能继续向前,其实陈默挺意外,意外于一个极为惫懒的人居然能说出这番高论。   或许是因为她很早以前就认清了自己,也或许不过只是因为比起自己,旁观者清。   那天晚上。   屋外的夜风很大,但屋内却出奇的安静。   安静中只有床头蜡烛的烛火在静静燃烧,将屋内两人的影子投映在单薄的墙上,而那一幕又像极了小时候孤儿院里那个停电的夜晚。   只是再也没有了修女们歌声,没有了孩子们的哭泣,没有了外面漂泊大雨,电闪雷鸣。   那天晚上。   陈默说了很多话。   像是小时候在阁楼窗台时的模样。   他告诉塔露拉,也许有时候你说见到的感染者不一定会是你的朋友,也许不是所有感染者都愿意站在你的那方,也许你和他们会成为敌人,当他们反驳你,怀疑你,甚至敌视你的时候,不必太过失望,也用不着气馁。   因为你所需要的,不仅是感染者同胞,你所需要的,应该是志同道合的同志,而这些人,无论他是感染者也好,非感染者也罢,甚至是乌萨斯以前的军人,哪怕是贵族。   当你们为了一个信念而聚集在一起的时候,不该将任何组织或个人当成你们的信仰,而要把你们共同的理想当作是信仰,这样你们的信仰才不会因为这个组织或者个人的崩塌而崩塌。   说这些话的时候,陈默不免想到了巴别塔,想到了卡兹戴尔,如果说有什么是他所亲眼所见和亲身经历的例子,那巴别塔无疑是最合适的选择之一。   假设当萨卡兹输掉了战争,假使特蕾西亚因病而殁,那巴别塔也许会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   这是必然的。   即使特蕾西亚无数次强调她的理念,然而真正将那群萨卡兹凝聚起来的却不是她的理念,而是她本身,无数萨卡兹只是为了她而战,也并非是为了她那个宏大却又不切实际的理想而奋斗。   太过宏伟的理想只会使人疲惫。   他说。   也许有一天,你会被自己带领的感染者背叛,也许你所做的一切并不能弥补他们对你身份的怀疑,也许有的时候,人们的自私与冷漠自是出于他们的愚昧与无知,他们分不清什么是对错,因为他们所学有限,因为他们只能看到自己面前的事物。   也许你会发现,他们根本不在乎那么多,他们不在乎思考,也不在乎你做的一切会为他们今后带来什么。   他们愚昧无知,又叫人觉得愤怒和无奈。   但这些都很正常,在正常不过。   因为他们没有经历过,因为他们理所当然只能看到自己眼前的事物,而有些时候,他们的坏是必然发生的。   “不该是这样。”   塔露拉想要反驳,她这么说,但陈默却很平静,他平静的看着因自己这番话而陷入思考,然后想要反驳的姑娘。   “当然不该是这样,但许多事,从来不以一个人的意志为转移,许多事,它的发生也并不需要理由,比如一个乌萨斯人因害怕宪兵的追捕而杀死一个逃到自己身旁的感染者,以感染者的目光而言,他当然是错的,可站在他的角度,站在整个乌萨斯的角度而言,这并没有什么错误。“   “塔露拉,当一件事发生成百上千遍之后,便会让人习惯,觉得理所当然,于是也渐渐麻木,但这并不代表它就一定时正确和错误的。“   “当一件事发生到令人开始习惯之后,做这件事的人本身并不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可这并非他们的本质,没有人教过他们,没有人教过他们什么对,什么错,乌萨斯给人们灌输的理念,让他们分不清事物本来的样貌,这不奇怪,如果因此而认定他们就是敌人,就该死,也不应当。“   “你不该期望一件事,在你觉得能够解决的时候就该被解决,也许这件事你做了许多次后依然没有结果,也许这件事无论你怎么做,都不会发生改变,可这并不是放弃的理由。“   “没有人不会犯错,也没有人永远正确,你该期望的不是自己如何小心翼翼去避免犯错,你该想的是,当犯下这错之后,自己要如何去纠正,只有做好了准备,你才能避免犯错,才能在犯错之后不至于手足无措。”   陈默就这样讲着,他仿佛有许多话想要说出口,在塔露拉的视线里,他的神情却变得愈发疲惫。   直到塔露拉伸手替他将被褥理好,于是不可避免的看到了被褥下那具缠绕绷带的肩膀,血迹染红了他肩上的绷带,只是一角,入目的却是狰狞又可怕的伤痕。   哪怕已经想过这些。   可当那一幕真正映入眼帘之后,塔露拉才发现自己其实也没想好要如何开口。   她没有提起。   于是陈默也不做解释,可两人都该心知肚明,有些事是从分别之后开始发生,而有些事,早已在多年前就埋下过伏笔。   往后的一段时间里。   陈默就没有再谈起他的想法了。   他只是讲了一些这些年的经历,说起萨沙和伊诺,现在应该叫浮士德和梅菲斯特,他说他认识一个朋友,也许可以拜托他来教教萨沙,那孩子很有天赋,长大后应该能独挡一面。   他又提起卡兹戴尔,却没在讲自己经历过的战争,也没在讲卡兹戴尔现在的情况,而是提起那边的朋友,他说有一个人,塔露拉应该见见,他觉得她们可能会很谈的来。   于是他又逐渐讲起黑钢国际,讲起这些年来多少还记得的事情。   总是太多,可能记住,能够讲出口的却没有许多。   恍恍惚惚下来,经历的那些过去不知不觉都已经成了一段段往事和记忆,他一直想找人说一说,提一提。   可绕了一圈下来之后,却发现没能找到合适的人选。   在别人眼里,他是个沉默,甚至于有点冷漠的人,在别人眼里他有些自大,自私,甚至自以为是,在别人眼里,他仿佛能一个人忍下全部。   或许就连陈默都已经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样子。   或许从离开安置营到孤儿院的那段路上,他就已经再也不是狐狸认识的那个陈黑狗了。   可他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塔露拉安静的听着。   听着某个人的絮絮叨叨,陈默的视线没在看向塔露拉了,她能够感觉的到。   仿佛是为了弥补这十来年的空白,又仿佛不过是在遇到塔露拉以后,他才想着该说些什么,那时候他没想好,但现在,他终于开了口。   未来还长,人们都会这么去想。   但对于塔露拉,对于感染者,对于陈默而言,未来是个虚幻的词语,比起日升日落,要更难让人接触。   他们有过幻想,可幻想只是幻想,幻想是很容易破碎的。   睁眼就是明天,明天总是来的很快,但未来却不一定,未来永远无法确定。   塔露拉以为陈默只是想到了这些。   可对陈默而言。   他的未来恐怕已经走到了快要结束的时候,尽管他不舍,不愿,也不甘心,可他还是得学会放手。   这么多年里,他早已经分不清自己对面前的这个女孩是思念还是执念,也许他们之间剩下的也就那么点东西了。   也许他和塔露拉之间剩下的,就只有一个小时候没来及的完成,而长大后已经破灭得奢望。   只是这个奢望,旧事重提,却模糊不清。   他只是忽然有些想念陈,想念起留在龙门的陈,想念起自己那个年岁不大的女儿。   到头来,他什么都没为她们做过。   他本该来雪原带回塔露拉,他本该了却陈的遗憾和亏欠后离开,他本该在认清现实之后选择放弃。   但他总这么干,一头撞在墙上,撞的头破血流的原来是他自己。   陈默觉得自己有点傻。   他什么都没能得到,可他却一直都在失去,他失去了自己的家人,失去了朋友,失去了权利,失去了爱人,到最后,甚至连命也要失去了。   他什么都没能得到,明明该是一个无比自私的人,却什么也没法握在自己手里。   可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呢?   是大权在握,是掌握自己的命运,是偿还自己的罪孽。   不,不是这些。   他真正想要的,只是小时候那片窄窄的天空,只是那个荡起来刚好能够看见墙外的秋千,每到枫树变红的日子里,就会随着一阵风飘进墙内。   是皲裂的天花板,天花板外的玉兰树,龙门小巷市井的嘈杂热闹,黄昏西沉,灯火阑珊。   他想要的不过是那些东西,那些没多少人在乎,没多少人留恋,也没多少人记得的东西。   他想要的只是在那个温和晴朗的冬日里,自己没有亲手去推开那扇被敲响的门。   不可否认的是,他变得软弱了。   他开始变得软弱了,一旦人有了念想,有了记挂的东西就难免会因此变得软弱。   陈默觉得有点好笑,好笑的是过去的自己那么害怕在别人眼里看到同情与怜悯,好笑的是他一直以为自己可能变得足够冷血与强大。   他渐渐闭上了眼睛。   梦里难得一片安宁。   他睡着了。   呼吸平稳,塔露拉的手指触碰到他的额头,烫的出奇,他身上的源石病又在开始发作,可从始至终,他都没有露出过丝毫痛苦的模样。   塔露拉心里刺疼的可怕。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只觉得自己连呼吸都会引起胸口的刺疼,仿佛整颗心脏都在紧绷,压得她快要无法呼吸。   因为陈默的那些胡话,因为如果是平时,他大约是不可能说出那些话的,他总是怕被人看出自己的软弱,无论何时他从来不会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   也许只有在塔露拉面前,也许只有这时候,他才会想起自己的模样。   病魔和战争不足以让他恐惧,唯有时光,令他无奈却珍惜。   一分一秒悄然流逝。   过去总想着快点长大,长大后却又怀念过去。   其实怀念的不是过去,而是那个人,那时的自己,那些破灭的梦,想着长大,也不过只是为了这些。   大家都忘记了,忘记了他是个人。   忘记了他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他理所当然会害怕,恐惧,会担忧,也会踌躇,只是因为从来没有人见过他这一面,于是理所应当就觉得他本该如此。   因为他看着强大,所以他就该强大,所以他就该勇敢,就该一往无前,就该不惧生死,无所畏惧。   从来没有这种道理。   他只是太年轻,却经历了太多,岁月焦急的拉扯他长大,又不给他停息,于是理所当然他的一生都因此变得仓促而忙碌,他只是自己奢望的一切都不断破碎,所以只能在这些破碎的碎片里,不断前进。   也许不是他不想,而是被他所牵挂和相遇的人,都使他没法安稳。   烛光涣散摇曳。   有过那么一刻。   塔露拉想过要和他一起离开雪原,离开现在的理想,放下这里的一切,至少如果那样,他们也许都能有一个安稳的结局。   也许现在该是最好的机会,也许现在当她的身份被公布之后,她就有了一个合理离开的借口。   可那个念头只是刚刚出现,就熄灭下去。   因为塔露拉知道,她是没法说服自己的。 第五十三章 正直与正义   1月28日   龙门/上午   10:15分   “有结果了?”   陈松开抱起的手,星熊正从巷外走过来,听到陈的话,星熊抬起手,露出夹在指尖的纸条晃了晃。   陈伸手接过。   纸条上是一串地址,位于龙门第十区的一条街道,第十区,也就是所谓的贫民窟,同时也是陈晖洁一直竭力推动至今没有任何进展的近卫局办事处设立工作。   她沉默了几秒,将纸条放入外套口袋。   “你从那儿搞到的地址?”   “中水认识的一个老朋友,打探消息比较灵通。”星熊随口回答。   “你的线人?“   “倒也算不上,但那家伙确实有几项案底,你知道混这行的难免大多不太干净。“   陈没有再继续追问,事实上她并不是不懂变通,而是再某些事上,她不允许自己回避,当然如果这样的事发生太多,她也就再别人眼里慢慢变得严厉甚至有些刻板,固执。   “既然这样,那就出发吧。“   “……等等?“星熊开口道。   陈看向她。   “有什么问题?“   “过去是没问题,但我们用什么理由,陈长官,如果说我们是警员,恐怕刚开口就容易引发冲突。“   “按你的看法?“   “道上有道上的规矩,您可能不太了解这行,交给我来?“   “没问题。“陈点了点头:”但我不能保证,如果对方采取危险行动,我会立刻出手。“   “当然。“   龙门并没有划定有贫民窟这个概念,但默认的龙门九至十三区,这几个远离核心城,同时设施老旧地处下城区的城区成为了龙门的贫民窟。   这里一般聚集着龙门最底层的那批居民,或者大多携带有案底无法正常在上城区出入的人,   比如感染者,但相较于后者而言,更多的却是前者。   龙门的各行各业里,栖息着无数人口,龙门养活了很多人,然而这些人里,并非每一个都能在这座繁华的城市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龙门有着专属的感染者法令,但纸面上冷酷的法令并不能禁止人们进入这种城市,也并不能禁止在这座城市生活的原本普通的人成为感染者。   相较于外界,龙门对待感染者的处理方式算的上宽松,但也仅仅只是相较与外界,感染者如果想在这座城市安生立命同样存在着无数困境,因为大部分感染者其实都是普通人,他们没有能力,也没有实力在感染源石病后依然安稳的活着。   而有能力在感染上源石病后依然活得安稳的,毕竟是少数。   一种病改变了一个人的一切,他原本的生活,他所熟悉的一切,都在忽然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忽然间和自己认识中的世界有了一条隔阂,一条难以跨越,无法改变的天堑。   很多事物都因此远去,很多平常习以为常的东西,都因此变得遥不可及。   龙门的感染者享受不了一个龙门公民所拥有的正常待遇,他们艰难的在这座城市生活着,甚至备受歧视,即使是这样他们也不能离开,因为在龙门起码还能活着,而外界,他们对外界一无所知。   在龙门登记注册在案的感染者随时受到龙门的监管,虽然是监管,但并不意味着这是一件好事,因为龙门随时有权力将他们驱逐出这座城市。   从来没有那个地方会缺少感染者,如果城市没有停止移动,如果城市的发展一样要使用源石,那感染者就永远不会消亡,他们不会减少,永远不会,他们是这个时代的牺牲品,他们有可能是任何人,也有可能成为任何人。   车停在了第十区港口附近一条小小的坡道下,坡道的中央,那家门户紧闭,门上还贴有崭新的春联,看样子刚贴上去没有多久。   龙门冬日的天空阴沉着,远处能望见市区的高楼大厦,可那边的繁华和这边的贫穷仿佛隔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遥远。   这里听不到市区的车水马龙,缤纷热闹,这里只剩下安静,安静里旁边一条狭窄的水沟,长满青色苔藓,因此空气弥漫着些许腐烂的气味。   她们下了车,走上台阶,星熊走在前面,陈落后他半个身位。   她们都没有身着警服,只是寻常打扮,也没有携带武器,只是星熊注意到陈左手无名指上多出了一枚银色戒指。   “陈长官已经结婚了吗?“   星熊随口问,声音在陈耳畔响起,陈愣了一下,像是没太听清。   “嗯?“   “有些好奇,我看你今天手指上戴着戒指。“星熊微微回头解释。   “我有一个女儿。”陈说。   “那时间应该挺久了。”   “是挺久了。”陈回答,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说:“不过我老公是个混蛋,他靠不住,得我养家。”   “啊?”星熊有些惊讶。   “没什么。”   陈说,跳过这个话题,她们站在门口,星熊想抬手敲门,但没能她的手落下,门从里面打开,中年库兰塔男人,他抱着一只幼小的菲林,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年岁不同的孩子。   星熊抬起的手落在半空。   里面好几双眼睛或是疑惑不解或是好奇的望着出现在门口的这两个女人。   “你们是?”   尽管话语里带着疑惑,可在和星熊的目光对视之后,中年男人似乎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但没等中年男人说什么,他抱在怀里的小姑娘就扭过头问。   “这两个姐姐是来找你的吗,卡斯叔,你怎么从来没有说起过?”   “哇,你看这个姐姐,她好高啊,大只佬。”   男人后面的一个男孩望着自己只能仰起头才能看清的星熊,惊呼出声,像是发现了某种惊讶的事物。   星熊有些尴尬,他倒不介意被人这么称呼,不如说她已经习惯了被这么称呼。   “真的唉,她还有一只角。“   “不准对客人说这种话,阿福,快道歉。“中年男人急忙喝斥。   叫星熊大只佬的男孩悻悻低头。   “没想到今天会有客人来,看来只能下次再带你们去游乐场玩了。”男人放下怀里的孩子,他这么安慰,又看向星熊和陈,侧过身。   “有什么话,请两位先进来再说吧,阿福,去泡茶。”   几个孩子虽然有些失望,却没有反驳,而叫阿福的那个孩子,在星熊跟着踏进门口后,转过头对星熊做了一个鬼脸。   星熊挑了挑眉。   看得出他们的生活并不富裕,也许整座破旧的自建屋内唯一还能算得上值钱的就剩下放在房间中的那台彩电了。   能看到一些孩子们的玩具被随意摆放在各处,包括星熊坐着的廉价的沙发,她刚将一颗弹珠球放到一旁。   低矮狭窄的布局,甚至伸出手就能摸到天花板,能看到一些奇奇怪怪五颜六色的涂鸦,以及贴在家具一角的图片贴纸。   虽然简陋,却不失温馨。   房间的餐桌上摆放着几个造型不一的卡通杯,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放在星熊前面的那个是粉色的。   ”家里比较拮据,也没想过会有客人上门,所以没准备专门的杯子,希望你们别介意。“   中年男人开口说,外面响起几个孩子的吵闹声,他们在不大的院子里跳起了房子,可还是不能避免有孩子在窗口探出头好奇的看进来,又在中年男人的声音下缩回头。   ”没关系,毕竟是我们不请自来,没提前知会过一声。“   星熊说,男人轻轻摇了摇头。   ”两位是近卫局的警官吧。“中年男人忽然道,他看着星熊:”两位的气势不像是寻常人,也很少有寻常人会特意找到这个地方。“   星熊愣了一下,她想到对面会这么直接。却也没有立刻否认,而是看了陈一眼,   “……既然知道,为什么这么平静?“   “难道我还要袭警?“对方反问。   “你还可以逃?“陈开口说。   中年男人看向她,又将目光转向窗外。   “你说的没错,我还可以逃,但他们不行,其实我早该知道,当自己接受他们邀请以后,就一定会被警察还是别的什么人找上。”   他收回视线。   “不过虽然话是这么说,我还没准备好要被抓起来,至少现在还没准备好。“   “但你触犯了龙门的法律,你应该很清楚。“陈说。   气氛忽然凝固下来。   “陈……“星熊低声提醒。   “没关系,这位警官说的没错,我触犯了龙门的法律。“意外的是中年男人很平静:”我在这座城市犯了法,这些都是不能否认的事实,但警官,龙门的法律规定了人不该做什么,可它却没有规定过,或者说教人们应该怎么去活着,怎么活下去。“   “什么意思?“   “如果我和两位动起手,不敢说我能将两位留下,但想必我们双方都会出现伤亡。“   “你在威胁我?“   “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一个在龙门法律框架之内的事实。“他说:”刚从卡西米尔流亡到这座城市里时候,我一无所有,居无定所,但现在,如两位所见,我有了一个暂时安稳的地方。我无疑和两位起任何冲突,何况两位还是这座城市的执法者。“   “但我是一名感染者,警官,您应该知道感染者的意思,也比我更清楚这座城市对待感染者的态度,而外面那些孩子,他们的父母同样也是感染者,为了这座城市……“他停顿了一下纠正道:”也许这么说您会觉得太冠冕堂皇,为了在这座城市活着,他们被抛弃,有的是从出生,有的是失去了父母。“   “所以你救了他们?“星熊问。   “不,正好相反,是他们救了我。”他摇头说,环视着房间:“包括你们看到的这间屋子,包括这里的一切。”   那并不是一个太过漫长的故事,但却是一个很现实的经历。   一群被龙门所抛弃的孩子遇到了一个从异国他乡而来,心灰意冷的感染者骑士,没人知道他之前经历了什么。   不过是在一条阴沉又灰暗的贫民窟街道,那天下着不大的雨,一群抱团取暖的孩子们中间多出了一个同样抱团取暖的中年男人罢了。   有人推了推他的身体。   他仰起头看去,头顶夹在小巷狭窄又灰蒙蒙的天空,几个大小不一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   手里是一块已经冷的没有任何温度的面包。   “你饿不饿?”   他们小心翼翼的将面包递给自己,离得有些远,像是怕被伤害到。脏兮兮的模样让人理所当然能联想到这群孩子的身份。   又在望向那块面包时,有着些许不舍。   “给我?”   “给你。”   “……为什么?因为我看起来可怜?”   “什么是可怜?”那孩子不解的问,眼底深出藏着胆怯。   “可怜就是……“他想了一下,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他们:”像我们这样的人。“   说完这些,他们又忽然觉得好笑,觉得自己做了没意义的事,就好像在卡西米尔时,他经常被这么说。   时代已经变了,现在的时代已经不是骑士的时代了,荣耀,不,荣耀也不过是一种商品。   “不可怜。“   他没能想到那孩子会这么回答,尽管他看上去是那么凄惨狼狈,那孩子却摇着头,他回头看了一眼另外几个人。   “不可怜。“他说:”因为我们都还活着。“   他没能回答。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于是他就这么沉默着,那孩子也沉默着,却没有收回手,好一会后,他才伸手接过了那块面包。   只觉得有些发酸,不知道是心里还是口中的面包,却还是能咽下去。   因为那孩子,因为他们的目光都在看着自己手中那块发酸的面包。   因为这座城市从来没有感染者的位置,因为这座城市对待感染者而言是冰冷和凉薄的,又何况是一个异国他乡的陌生感染者。   他失去了以前的荣誉,失去了身份,失去了过去的一切,甚至失去了自己的名字,而在龙门,他又像是重新找到了这些。   也许骑士已经不再是骑士,否则为何会去做违背骑士原则的事情投身黑暗,去成为一名地下拳台所谓的擂主。   如果不是厌恶这些,如果不是因此,他也不会在卡西米尔没有栖身之所。 第五十四章 正义与正直(二)   卡斯-瓦伦提诺   他这么自我称呼,一个典型的卡西米尔名字,同样包括他无法掩盖的库兰塔种族特征,两者相结合,不难猜出他从何而来。   对陈和星熊的到来他没有展露出任何敌意与意外,陈和星熊都见识过他的身手,在没有携带武器的情况下,陈自认就算是自己想要拿下面前的男人也要花费一些功夫。   他口中的故事并不漫长,也没多少出彩的地方,起码对像龙门这般的大型移动城市而言早已屡见不鲜。   大约是一个从外地偷渡到龙门的感染者,同时触犯了龙门的两条法令,无处可去的过程中被一群孩子找到,于是乎他们就这么住在了一起,说是相依为命有些言过,不过要说彼此互相依赖着在这座城市生活下去,倒也并没有任何不妥。   “这就是全部的过程了,警官。”男人的话语落下。   放在桌前的热茶总是凉的凉比较快,屋外孩子们的吵闹声还在继续,冬日的天空阴沉着,在午后吹起一阵冷风中将孩子们的声音带到耳畔。   “也就是说,你去地下拳场打黑拳是为了养活外面那几个孩子?”   星熊很自觉,陈没有开口,那就应该由他自己提起,其实她也想先开口,只是不清楚陈督察会说什么,至少星熊对面前这个库兰塔男人的行径没有感到丝毫厌恶。   虽然他的确触犯了龙门的法律,同时还是一名偷渡客。   “我只是希望大家的生活能过的好点,这里没人会来在乎他们,除了靠他们自己以外,龙门是不会管这些人死活的,这点在哪儿都一样。”   “你对龙门有怨言。”陈说,语气平静。   “不敢,我不过是个偷渡到这座城市的感染者。”   “那就是有了。”陈说,她的目光落在男人身上,房间内短暂的陷入了安静,陈思索着,不知在考虑着什么。   她又一次见到了这座城市微小的缩影,如同自己记忆中那座小小的孤儿院一样,长大后她才越发了解这座城市真正的样貌,可越是了解这些,陈却越发困惑,也越发感觉到自己应该去做些什么。   “换一个话题,你刚才说邀请你的他们是谁?“   陈又问,她没有催促,男人也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不清楚还是不能说?“   “都不是,警官。“男人摇头道:”就算我告诉您他们是谁,您又能做什么呢,去清剿那个地下拳场,我虽然不清楚您的身份,在近卫局又有多大的能力,但我清楚这种事在那里都是没有结果的,即使您今天能制止一时,但您也不能保证一辈子都不会再有相同的事情发生。“   “那是我的事。“陈说,又提醒道:”别忘了,我不是在请你回答这个问题,以你现在犯下的罪行,我随时可以将你逮捕。“   “陈长官的意思是说,你还可以戴罪立功。“星熊急忙补充道:”你应该听过这个说法,只要你愿意协助我们调查这起案子,关于你的事情就还有周旋的余地,在不触犯龙门利益的前提下最起码能从轻发落。“   她说完看了陈一眼。   “是这个意思吧,长官。“   陈没有回答,却也没有立刻反驳。   “想想外面那些孩子,说不定这是个让你们能安稳生活在一起的机会,嗯?”星熊继续道。   “……”   “你们都是好人,警官。”半响的沉默后男人终于开口:“但我怎么相信你们说的话是真是假,即使你们真有能力解决这件事,你们又怎么保证能将所有人和这件事有关联的人全部逮捕,所以抱歉,我不能拿孩子们的安全去换取一个口头承诺。”   “你就不怕我们逮捕你。”星熊问。   “我不会束手就擒。”   “那你就打算一直这么下去,你应该清楚,你不可能一直站在拳台上,迟早会有更强的拳手取代你的位置。”星熊说,又问:“你知道自己输了意味着什么?你最后只会死在拳台上。”   “所以我就该帮你们,做两位的内应?“   “……“   男人没有去反驳星熊的说法,他当然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死在拳台上,他也清楚自己不可能一直赢下去。   “你准备离开龙门?是吗。“陈忽然问。   男人顿了顿,似乎没想到陈会这么说,星熊也愣了一下,陈德目光环视着房间内的装饰,又缓缓落在男人身上。   “我好奇的是,你打算怎么从龙门脱身,又用什么方式离开。“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警官。“   “那我就说的直接点,你想畏罪潜逃,你以为自己能那么轻易从龙门逃走,你是在瞧不起近卫局,还是瞧不起我们。“   她的声音带着些许冷意,眉头轻佻,望着坐在对面装作不解的库兰塔。   “……“   短暂的沉默。   “我没有瞧不起两位的意思,我只是单纯信不过两位。“男人轻叹了口气,终于说:”从两位进入这里开始,说不定两位的消息已经流入到了拳场负责人的手里,他们知道两位来找过我,我想保护这些孩子,但因为我的缘故,却反而让他们陷入了危险。“   “既然如【#{   “要是真能像您说的那么容易就好了,警官。”男人笑了笑,仿佛觉得陈这话有些天真:“您是近卫局的警员,可能来头不低,但我不行,这些孩子也不行,您身后站着整个近卫局,也许他们不会对您做什么,但我们却是草芥,我们的生命很脆弱。”   陈很生气。   星熊看的出来,因为陈的脸色从离开那幢贫寒简陋的自建房后就一直阴沉严肃着,大抵是因为卡斯那句话,让陈回忆起了很不好的记忆。   星熊差点以为陈会动手,但她没有,她也没有反驳,就那么离开了那里。   “我以为您会立刻将他逮捕起来,长官,为什么不那么做。”   星熊没有去看坐在副驾驶的陈,只是透过车内的后视镜,她能看到陈严肃的侧脸。   “因为他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我就利用权力将他逮捕,我还做不到那种没品的事。”   “可你脸色不怎么好看。”   “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陈说,又轻呼了一口气,望向车窗外他们离去的台阶:“其实他话说的没错,以他的处境而言,不是不能够理解。”   “哪件?”星熊问:“是准备离开,还是说我们的行踪可能暴露这件事?”   “都有。”   “那就这么结束了?”   “当然没这么容易,我……”陈侧头看向星熊,没等她说完,星熊仿佛知道她想说什么。   “我会拜托人搞清楚他离开龙门的方式,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就在这几天,盯紧点。“陈补充说。   “没问题,您是不是一开始就没指望他会和我们合作,长官。“星熊忽然问:”您来这里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引出那些人的视线?“   “我没你说的那么神。“陈摇了摇头:”不过我确实没指望他会和我们合作,但我也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况,只能说,凑巧。“   “那还真是有够巧的。“星熊笑了笑。“不过这样一来也好,起码我们提前知道了那些人之后的动向。”   “也要看他会不会真离开龙门。”陈没有立刻肯定:“总之,除了不能说白跑一趟外,没什么太大的收获。”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地下拳场。”   “了解。”   星熊仿佛猜到了陈的想法,既然她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也就不必在遮遮掩掩了,其实星熊也挺期待,她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下城区帮派之间的争斗了,这么一想,她还挺有些怀念,不过当她想起坐在自己身旁的陈后,又会觉得,以陈的性格,大概率是不会习惯上这种事情的。   星熊还是有些疑惑。   疑惑陈身边带着那柄赤红的剑,她越发肯定自己见过那把武器,也见过那把武器的主人。   陈其实没告诉星熊。   没告诉星熊她的气愤不仅是来源于卡斯口中的话语,她只是想起了自己以前似乎在哪儿听过类似的话,而说那些话的那个人,现在也不知道身处何处。   陈心里忽然没来由的感觉到了一阵不安,一阵让她束手无策却又不甘的不安,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冒出这种情绪,以至于她虽然想要尽力平复,反而越发激烈,她只好让自己去思考其他事情,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明明以前很多年没见也没有多少想念,可不知从何时开始,也许是从他回到龙门以后,又或许更早,早在伦蒂尼姆再遇见他之后,反而愈发容易想起关于他的事情。   陈必须承认的是,除了思念之外,她还有些担心。   陈默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他俯瞰着一颗巨大的星球,看着卫星如流星般坠落大地,燃烧殆尽,看着海水涌起,大潮淹没大地,看着黑色的结晶在大地肆意生长蔓延,人们哀嚎,逃窜。   城市与文明在一场又一场的天灾中被彻底磨灭。   时光像是被按了快进。   一年又一年的度过。   直到满目疮痍的大地终于再次被植被覆盖,涌现生机,直到潮水褪去,重新浮现出陆地的影子,直到蔓延大地的黑色结晶被掩埋在土层之下。   不知过去了多久,新的生命在旧土孕育,再也没有卫星升上天空,新的文明被重新建立,拥有动物特征的人们建立起新的城市,他们争斗不休,一场又一场的战争,他们建立了一个个新的国家。   巨兽在土地上横行,于是信仰因此而诞生,信仰巨兽的人们将其称之为神,而神庇护他的子民,直到被结晶侵蚀的巨兽和尸体从厚土之下苏醒,它们千奇百怪,从北方涌来,只是片刻,就摧毁了一座又一座城市,一个又一个国家。   战争停止了,黑色的兽潮蔓延,在和兽潮的对抗中,人们学会了利用源石的力量施展法术,神教会了他们,他们自己却创造了更多。   往后,他们将黑色的兽潮称之为邪魔。   时间又这么开始了流淌。   一年年过去,一个个国家分裂,一个个国家覆灭,又有新的国家诞生,不知从何时起,人们利用源石开启了工业革命,于是移动城市孕育而生。   神退出了舞台。   邪魔寂灭了太久,大陆上最强盛的几个国家成为了抵御邪魔的先锋和城墙,可人们已经忘却了邪魔的恐怖,甚至这片大地上许多人已经忘记了邪魔的存在。   源石的工业催生出了无数的感染者,在过往,成为感染者是一种荣誉,意味着在探索由源石给予的法术中做出的贡献,以及与邪魔对抗的无畏和牺牲。   而如今,感染者成为了新的代名词,被赋予了截然不同的意义,人们厌恶,歧视,甚至恐惧他们。   感染者不再被视为荣誉,而是成为了一种万恶的诅咒,人们忘记了许久许久以前为此探索而牺牲的先驱们。   也忘记了移动城市在过去,进步的同时也代表了某种懦弱,对天灾,对灾祸的妥协与懦弱。   进入城市的人们忘却了祖先与天灾对抗的勇气,他们忘记了勇敢,坚韧,安于享乐,堕落腐朽。   直到下一次兽潮到来,邪魔肆虐,他们已无力抵抗。   陈默的视线终于拉近。   他见到了一个白发的姑娘,她头顶有一对赤红的角,连同双手,也不与常人相同,她脸上时常带着轻佻的笑。   她将一柄剑交到自己手里,巨大的机关城匍匐在落日黄沙戈壁之下,看不清城墙上的名字,但那姑娘却说这里是玉门。   陈默不知道她的姓名,却知道她是最好的锻造师。   他郑重接过了那柄剑,说之后一定会还给她。   于是他带着那柄剑跨上战马,战马驰骋,向着远去日落尽头而去,陈默不知道自己该去那里,但他心里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是一片战场。   风沙扑面,马蹄扬起,她听到那姑娘在后面喊着什么,他没回头,却只是高举手里的剑在疾驰的战马上挥了挥。   直到消失在地平线尽头。   “一千多年了。”   陈默忽然听人说。   “……他没再回来。”   春风十里,不渡玉门。   ps:这段剧情叫不渡玉门,名字我都想好了,之后会写,确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剧情,我觉得年的故事是最耐人寻味的。 第五十五章 正义与正直(三)   晖洁:   雪没有化,春天没有来。   这个春天仿佛怎么都不会来。   每当抬头看见烛火,我就不禁伸出手把它掐灭,却又不得不再黑暗中重新点燃它。   快过去吧,冬天,再不过去,我们就都要被这场雪埋住了。   快点过去吧。   2月28日。   ——————   公爵养女的身份不出意外在感染者之间引起了轩然大波,尤其是当塔露拉公开承认这个身份之后,更是让那些信任她的感染者最后一丝侥幸都因此破灭。   即使有爱国者和盾卫的承认,但营地还是不可避免因此引发起来争议与猜疑,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即使没有催促,它依然会生根发芽。   情况还没有变得那么坏。   至少比塔露拉自己预料的要好很多,她只能这么想,才好过去接受那些曾经望向自己而如今却带着猜疑的目光,以及她这个所谓领袖的身份。   兴许只是一场变故,这个刚刚凝聚起来的营地又会再次支离破碎,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内卫们无疑完成了他们的任务。   他们成功让感染者们与塔露拉之间产生了一条不可见的裂痕,而这条裂痕会随着塔露拉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而不断滋生,扩大,到有一天,她说出某些不切实际的话语时,感染者们会下意识联想起她的身份,怀疑这是一场利用他们的阴谋。   她憔悴了很多。   人心的变故与缺衣少粮的艰难处境,让营地内的气氛越来越困顿,只是还没有人提出要离开,只是塔露拉也没有再和爱国者商议南下的事情。   她原本如此自信,但自从内卫出现之后,连她自己都开始变得踌躇起来。   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到来。   首先是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是否该立刻舍弃这个刚建立没有多久的营地转移,其次他们的食物和补给已经支撑不了下一次迁徙,最后,他们是该继续南下还是返回雪原,而这次回去,想必也没法和离开时那般顺利。   纠察队还是其次,第四集团军的先遣队吃了一次大亏,必然会继续搜寻他们的踪迹,下一次的攻击会更加猛烈,而游击队和感染者战士们急需补给与休息。   一桩桩一件件都在迫使塔露拉去想办法解决,可时间不站在他们这里,时间不站在感染者这里,拖得越久,他们遭遇危险的可能性就越大。   塔露拉又想起了之前那个想法。   也许将队伍分散开来会让行动更隐蔽一些,但这样一来通讯就成了问题,而且她也无法保证将队伍分散之后是否会落入敌人的圈套,内卫的出现给她提了一个醒,让她更加小心谨慎的同时,也越发清楚他们面临的困境。   况且塔露拉其实没什么信心,没信心在现在的她提出分散队伍之后,集合时还能剩下多少人。   陈默还是没有醒。   他已经连续昏迷了好几天。   这几天里营地一直在开会,自从塔露拉公开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之后,她能预料到的是自己说出的话已经不再像是过去那般让所有人都信任了,除了早些时候跟随她一起战斗过的那些战士,后来加入营地的其他人,比起在意她的话语还是更在意她那个公爵继承人的身份。   她变得沉默了一些。   不再像过去那样发表自己看法,更多时候她在安静的时候,只有当游击队的其他人或者爱国者问起她的意见时,她才会开口回答。   她变得越发像个领袖了,一个比起发表自己的看法更习惯思考诸多意见的领袖,这是好事,但是否其中也有她在承认身份之后的谨言慎行也尚未可知,她担心自己的言行会将她和感染者们之间那丝裂隙扩大,她觉得自己应该保持沉默。   他们都需要时间,无论是她自己,还是感染者们都需要时间来接受这个消息,而时间会是最好的良药,足以抚平世间的一切伤痕。   可塔露拉自己兴许也忘记了,人受了伤,流了血,伤口愈合之后不再疼痛,但还是会留下一道伤疤,而那道伤疤不会痛,可也不会消失。   她的身份将永远伴随她,无论她今后成了什么人,变成了什么样子,这些都是无法否定的事实,但她也不会去否定。   也许以前她想过,也许以前她是如此厌恶自己公爵养女的身份,厌恶那些教导与教育,厌恶科西切灌输给她的一切知识,但无法否认的是,是这些知识让她成为了现在的模样,让她懂得这个世界,让她明白自己该去做些什么。   兴许她还该感谢那条老黑蛇,如果不是他的卑劣和阴暗,塔露拉还不知道自己真正该做的到底是什么,刚逃离公爵领的那段时间她的确过的浑浑噩噩,可现在她却无比清醒,因为她真正明白了自己的责任和活着的意义。   那个梦正在缓缓远去。   陈默睁开眼,入目是一片简陋的房屋,屋子里有些昏暗,窗户半开着,于是刺眼的光落进了屋内。   视线渐渐清晰,他没能看到塔露拉的身影,大脑有些昏沉,像是睡了太久之后醒来。   他从床上坐起,动作牵连到了肩膀的伤口,这时陈默才想起之前发生的经历,他垂下目光,于是看见了自己身上交错的伤痕。   他似乎因此联想到了什么,又注意到床头燃尽的蜡烛,巨阙和重刀被放在角落,包括那枚黑色的通讯器,他的东西都在这里,他本来也没多少东西。   推开门时外面的天光有些晃眼,还是熟悉的景象,能看见感染者们忙碌的身影,更远处开垦的那片农田,在树林的边缘。   乌萨斯北原难得的晴朗,没下雪,尽管还是那么寒冷,可阳光落到身上时依旧能感觉到一丝暖意。   仿佛这才是人活着的意义。   “如果要继续南下,光凭我们现在这点物资根本撑不了这么多人一起迁徙,队伍要分散,为了安全起见,还需要有一部分人留下来。”   “我不同意,营地的行踪说不定已经暴露,留下来和等死有什么区别。”   “那就北上,返回雪原。”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抛弃他们,抛弃这群一路跟着我们走到这里的感染者,你要怎么去和他们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可……不是所有人都有决心南下,你自己心里也清楚,肯定有人不愿意和我们一起走,更何况,塔露拉……”   那名参与会议的感染者看了塔露拉一眼,话语没继续下去。   “没关系,你继续说。”塔露拉说。   “我的意思是,大家已经不像是过去那样了,那些没来多久的家伙,没心没肺,我们让他们自己选,是南下还是返回雪原,如果他们愿意一起走,那我们就带上他们。”   “如果他们返回雪原,我们的物资是不是要分给他们,本来物资就没剩下多少,留给他们之后,我们南下会变得更艰难。”   “那你说怎么办?”那名感染者问,带着些怒气:“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继续困在这里,情况只会变得更加危险,要我说,别管他们!他们跟着我们走本来就没安什么好心,现在出现问题,指不定他们跑的最快,博卓卡斯替大尉不也是乌萨斯的军人,那些人不敢说他,不就是因为大尉太强吗。“   “注意你的态度,感染者!“盾卫冷声道,揪住了那名感染者的衣领。   “我难道说错了?!“那名感染者瞪着盾卫的眼睛,固执的反问。   “松开他,盾卫。“爱国者出声道。   盾卫放开手,狠狠看了那名感染者一眼。   “塔露拉,说说你的看法?“   爱国者又望着塔露拉,如果是在平时,出声制止的人应该是她。   但她没这么做,甚至没怎么关注这段争吵,她在思考别的事情,爱国者看得出来。   “我……“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塔露拉的方向,她短暂停顿了一下。   “自从之前的事发生之后大家心里都憋着一股气,我看的出来,也能猜到是什么原因。“   她这么说。   “在场的人,我相信各位心里都有自己的看法,也都出于我们的队伍的安全和之后考虑才会说出这这些,我能够理解,不过你们说的确实没错,营地现在的情况,我想我必须负责。“   “所以我的意思是,想和我们一起南下的人继续南下,不愿意跟随的也不必去强求,如果他们选择离开,我们应该给他们留下一半物资,不管我们还剩下多少,我们有必要去这么做。“   “塔露拉……“   “队伍会继续南下,爱国者先生,我希望你能同意我的这个想法。“   “这会让战士们的之后的处境更加艰难,塔露拉,你应该明白,你的这番作为会令南下的队伍对你产生意见。“   “我明白,但我依然坚持这么做。“   “你觉得还会有多少人跟你南下。“   “就算只有几个人,我也不会改变这个想法。“塔露拉说:”但这并不代表我们放弃了雪原上的感染者,不,我不会放弃任何人,我相信等到我们能在南方取得立足之地,雪原的感染者们会继续选择南下,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   “哪怕那只是你的幻想?“   “所有没达成的事,一开始都是一种幻想,爱国者先生,哪怕那天不会来,可如果我们无动于衷,那天就永远都不会来。“   “……“   敲门的声音就是在这时响起。   人们的目光望过去时,正好看到站着门口的陈默,他刚收回手,面对着所有人的视线,包括雪怪,霜星,爱国者,盾卫以及塔露拉,参与这场会议的所有人。   他张开口。   “我看外面没什么人,就擅自进来了,没打扰到你们的会议吧?”   他这么说,脸色却很平静。   于是大家神色各异,看着他走进屋内,会议因此停止了下来,奇怪的是却没有任何人觉得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因为爱国者没有阻止,塔露拉的目光只是随着他的进来,她有些话想说的,可在会议室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她终究没有开口。   “陈?……你醒了。”   说这话的是雪怪杨格,这几天没谁过的好,孔德拉沙死了,死在了内卫的手上,他曾是雪怪的一员,对于雪怪们和霜星而言,好比失去了一个亲人。   “嗯,让你们担心了。”他说,又看向爱国者。“冒昧。”   “无碍。”爱国者回答,像是承认了他参与这场会议的身份。   她又看向塔露拉,后者微微点头,于是他的目光环视了周围一圈。   “我知道,对在场的诸位而言,我说的话可能没那么容易让各位相信,刚才诸位的争论我也听过了,能否请诸位听听我的看法。”   ——————   “你就这么向他们保证了?你怎么肯定这里的不会暴露。”   会议结束之后,回去的路上,塔露拉这么问。   她走在陈默身旁,地上还有未化开的积雪,回去的路并不长,可从某种角度而言,却长的让人望不到尽头。   “我不敢肯定,不过内卫既然能找到你,他们就一定在关注着你的行动,所以无论你们在哪,都是一样的,而且他们既然只身前来,就意味着他们并不在乎这里的感染者死活,自然也不会大费周章去将你们的消息透露给当地驻军,如果他们真这么做,你们不可能还能坚持这么久。”   “这说不通,说不定只是这次没做好准备,下次他们不一定还会用这种方式。”   “也有可能,但对于现在营地的感染者而言,他们需要的是安全。”   “安全不是谎言。”塔露拉说。   “……可以是。”陈默回答,他停下脚步:“我知道你不愿意对感染者们说谎,但有时候,人们需要谎言,需要一个人来告诉他们,来让他们觉得自己可以也能这么做,这不是谎言,塔露拉,因为任何理想在没达成之前都可以是口头承诺,虚无缥缈的东西。”   “说不过你。”塔露拉叹了口气,似乎不愿意继续和陈默争论下去。   “你说不过我,是因为你心里知道我说的对。”   “那只是你的谬论,我可没这么承认。”塔露拉偏过头,陈默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她又回过头:“真正让我奇怪的是,爱国者先生没有反对你。”   “我倒不是很奇怪。”   “为什么?”   “嗯,大概是因为,某种程度上我和他是一类人吧。”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们都不对太过美好的事情怀有期望,但有觉得,它不是坏事。”   “嗯?”   “好了,我想说的是,爱国者大概是很希望你能成功的,虽然他不看好这件事,但他知道你的想法没有错误,也许,我是说也许,其实他也在后悔也说不定。”   “后悔?”塔露拉愣了一下,她似乎没想到陈默会这么说。   陈默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还记得我们上次提起那件事吗?“   “你是说卡兹戴尔那个?“   “没错,我该出发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明天。”   塔露拉愣了一下。   “这么急。“   “不能继续拖下去了,否则情况会越来越坏,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必须试一试,起码你那句话说的对,如果我们无动于衷,就永远都不可能做成任何事。“ 第五十六章 正义与正直(四)   【你太善良,这个世界就会把你啃得尸骨全无……所以人要学会放弃,明智的放弃往往胜过盲目的执着,当你真正看清楚自己身处的这片大地时,你就会明白我这句话的意思……塔露拉……】   ————————   2月29日   今天实在不是一个出行的好天气,天空下起了小雨,断断续续的小雨,背上扎营工具的驮兽在一旁不安的嘶鸣。   不远处霜星正在和雪怪们告别。   送行的人没来多少,有几个生面孔,大多数都能叫的出名字,陈默在这里还是待的太短了,他其实想再待的久一些,他其实不是个太喜欢热闹的人。   塔露拉伸手替他理好了斗篷的领口,她眼神里带着不舍,明明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她却花费了太多时间,陈默看出了她的想法,阿丽娜站在身后几步,望着他们的方向。   双手轻轻搭在身前,像是第一次遇见时那般,埃拉菲亚一如既往的娴静温和。   渐长的花白发丝在冷风里微微飘动。   陈默终于出声。   “……还会再回来的,一会儿就回来了。“他说。   塔露拉的手指顿了顿,她缓缓收回手。   “我知道,我只是……“   “没什么好只是的,塔露拉。“   陈默望着面前的姑娘,她微微低着头,那双曾经干净明亮的眸子忽地变得晦暗了许多,仿佛是错觉,这段时间压在她身上的责任太重了,重的让她没法喘过气来,好让自己放松下来。   她应该是知道的,这种事往后只可能更多,假使他们不愿停下,就永远不会减少。   “我们不可能什么都有,但别担心,我们也不可能什么都没有。“   陈默轻声说。   塔露拉抬头看向他。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可有些事,光你一个人是没法去决定的,那些事应该交给他们自己,在他们眼里你是什么模样你才是什么模样,你可以去为他们做,但你不能指望所有人都因此来认同你,总会有些人声音看不过去,也总会有些声音,会一直站在你这边。“   “也包括你?“   “包括很多人,包括我,包括阿丽娜,包括那些迄今为止知道你身份后依然信任你的人,而现在的你唯一需要做的,是不去辜负他们的信任。“   不知从何时起,也许陈默早已明白,明白他对于塔露拉而言不再是最特殊的那个,也不再是不可或缺的人。   塔露拉忽然沉默下来。   兴许是因为陈默这句话,也兴许是因为她听懂了陈默的话,她心里有那么多的无奈和亏欠,却没法去弥补,去偿还。   塔露拉只能选择沉默。   沉默某些事他们心知肚明,却都当作毫不知情,才好过以此为借口留在彼此身边。   “我知道你都能明白这些道理,小塔,但我说给听,是想告诉你,没有什么会被忘记,也没有什么好担心失去,失去的还可以回来,倒塌的能重建,最重要的是你们都还活着,希望从来不会断绝,活着就是一种希望。”   活着当然是一种希望,这件事陈默自己再清楚不过,因为人死掉了就是死了,不在乎将自己的东西留给后来的人继承,即使有人继承了他的一切,死去的人也不会回来,而他留下的遗憾,也永远只能是遗憾。   人只有活着才能受苦,也只有活着才能去奢求更多。   陈默想,他是从什么时候才明白这个道理的呢,也许是在伦蒂尼姆遇到野猫之后,他才忽然明白过来,原来活着,本身就已经值得人去付出一切,原来死去的人,真的死了。   “我记住了。”塔露拉点了点头,她轻呼了一口气,后退两步:“我……我们等你和霜星回来,不管结果如何,记得早点回来。“   “好。“   她又看向一旁的阿丽娜。   “你要说点什么吗,阿丽娜。“   “一路保重,陈。”阿丽娜说,看了身旁的塔露拉一眼又补充道:“还有……我会替你看好塔露拉的,记得早点回家。“   “阿丽娜?!“   “实话实说嘛。“阿丽娜眨了眨眼:”不过话说回来,好像一直以来都是塔露拉在照顾我呢,现在我总算也能帮上大家一些忙了。“   “……谢谢,我也会顺便帮你带些新的笔刷回来,阿丽娜,还有课上需要的书籍,这次方便的话也会尽量带些,你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哦,我相信陈你的眼光,那我就提前对你说声谢谢了,真不好意思,还要你为我的事情操心。“   “没关系,这些也不怎么麻烦。“   “话是这么说,不过你好像还忘了一个人哦?“阿丽娜小声提醒道,眼神轻轻瞟了瞟塔露拉。   没等后知后觉的陈默开口。   “我没什么需要的。”塔露拉说。   其实在塔露拉看来,她要的已经够多了,光是陈默去卡兹戴尔这件事就已经是他最大的需要,除此以外,塔露拉不愿再要求他去做更多。   “真的?“   “真的,别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陈默略带遗憾。   “那还真是有点可惜。“   塔露拉没好气的看着他。   “不知道你在可惜什么。“   霜星过来时,陈默和塔露拉的话刚好说完。   “道别完了?“陈默问,他望去霜星来的方向,注意到爱国者的视线后,微微颔首。   他和温迪戈之间不需要太多交流,因为某种程度上他对塔露拉说的没错,他们的确是同一种人。   同一种对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悔恨却没法回头只能不断向前,于是积重难返的人。   “嗯,你这里呢?“   “也是。“陈默说,又问:”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对塔露拉。“   霜星看着塔露拉,犹豫一下后摇了摇头。   “还是不了,她这方面可比我在行。”霜星说,顿了顿又补充道:“之后的话等回来再说也不迟。”   “那我等你回来,叶莲娜。”   “不会太久的,塔露拉,雪怪他们就暂时交给你了,请替我照顾好他们。”   “没问题。”   朦胧的小雨里,陈默牵住了驮兽的缰绳,阴暗的天空下,他和霜星想着村庄外走去,直到身影渐渐淹没在逐渐模糊的视野尽头。   直到他们完全消失不见。   塔露拉一直凝望着那个方向,她脑海里忽然想起了好多关于小时候的事情,其实那些事情已经不太记得清了,可她还是依稀记得那一场场雨雾朦胧,记得在雨里从窗口望向远处龙门的高楼大厦时的迷蒙。   很多年前,还很小的时候,她也曾一度认为龙门会成为她的家,有朝一日她能够在那座冷冰冰的城市里拥有属于自己新的家人。   很多年后,至今为止,她才终于感觉到了时光的变化是那般的仓促,似乎还没等她回过神,很多事就已经发生,似乎等她终于回过神,那些发生的事情已经无法从头来过。   “他们已经走远了哦,塔露拉。“   阿丽娜的声音惊醒了陷入回忆的塔露拉,她回过神,才发现视线中已经失去了陈默的身影,有过那么一刻,她想要追上来。   没来由的想法,她自己也不知从何而来的想法。   她想要追上去。   她没法再去看着陈默走远,她没法再去让自己只能等着他回来,等了一天又一天,终于知道,他已经不会再回来。   小时候她没法去那么做,小时候她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可塔露拉的脚步最终还是没有抬起,她留在了原地。   是啊,小时候她没法去做,可长大了,她却不会再做出小时候会做的事。   她有了自己的事业,她的生命已不属于自己,她还有未完成的理想,她不会为了一个人而停下脚步回头。   再也不会了。   “孔德拉沙的事,我听说了,我很遗憾。“   路上的霜星很安静,白兔子安静的走在逐渐泥泞的雪地里,飘落的细雨打在她厚厚斗篷的上,她手里牵着驮兽的缰绳。   陈默的话语打破了路上的安静,霜星脚步顿了一下,她没停下,也没转头。   “如果你是因为塔露拉的缘故才对我说这句话的话,我用不着,我还没到分不清事实的对错而去迁怒别人的地步,孔德拉沙是我的兄弟,也是我的部下,他是为了掩护战友才死在敌人的袭击下,这个仇我迟早会亲自找他们讨回来。”   霜星的话语冰冷,握着缰绳的手死死捏紧,陈默看不到白兔子的眼神,却知道此刻的她心里有着愤怒,兴许令她感到愤怒的还有自己,因为她没能保护住自己的兄弟。   她大概会是这种人。   往往将别人的性命看的比自己还要重的人,而那些人是她的亲人,哪怕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这样……”   气氛冷了下来,像是这场潮湿而又冰冷的东雨。   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话语里态度的冷漠,短暂的安静一会后,霜星出声。   “抱歉。“   “没必要抱歉,我能理解。“   “还是说说卡兹戴尔吧,不然这一路下来,也太漫长了些,给。“她说,对着陈默伸出手,摊开后露出手心里的糖。   陈默没有拒绝。   “我自己做的,塔露拉之前问我要过几次,呵,不过她那被养刁了的舌头可习惯不来这种味道。”   陈默没能告诉卡特斯其实他包里也装着一些类似的糖果,那是出发前的一个夜晚,塔露拉特意带给他的。   “你想听……”   话语没能说完,剩下的话语被口中猛然绽放的辣味填满,陈默没好意思露出失措的表情,也没好将口中的糖吐出来,同时他也对自己包里那些东西不抱太多期待了。   霜星好像早就知道会这样,于是当陈默的话语声戛然而止之后,她故意疑惑不解的看着陈默。   “没,嘶,没什么。” -【,   “是不是很辣?”   “……还行。”   “不用强撑着,我的病和法术让我的体温要比正常人低,所以这种程度的味道对我来说刚刚好。”   “是,是吗?”   陈默不愿意承认自己被霜星摆了一道,一个无关痛痒的小恶作剧,大抵是为了报复自己刚才用孔德拉沙那件事去试探霜星的想法。   她心里对此还是有点不满的。   而想明白这点的陈默,只承认自己是在自讨苦吃,不过霜星到底还是有些心软。   “吐出来也没事。“   “没关系。“陈默说:”习惯就好了,一个教训。“   “……“   “……抱歉。“   “我也能理解,陈。“霜星说:”如果换做是我,也可能会做和你相同的事,我知道你不会真那么去想,但我心里还是会有点不爽,你这个人要我怎么说,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有时候太过小心了些。“   “但不是坏事。“陈默回答。   “可没必要对所有人都这样,陈,那不是活的太累了吗?”   “在以前,也有人这么告诉过我,不过我记不太清是谁说的这句话了。”   “你是怎么回答的?”   “哪儿还能记得那时候说了什么。”陈默摇头说,又补充道:“现在倒是临时想到了一些,要听听吗?”   “说说看?”   “……咳咳。”陈默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捧读式的嗓音开口:“有时候活得太聪明不见得是好事,也有时候活得太糊涂也不一定是好事,但人最难区分的其实也是这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聪明,什么时候该糊涂,该聪明的时候糊涂,糊涂的时候却聪明,往往这样做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叽里咕噜的说一大通,结果没一句话是人能听懂的。“霜星蹙眉不解的问。“别打哑谜,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没谁能活得轻松,霜星,不管怎么去活着,像我们这些人都是没法去活得轻松的。“   “嘁,我怎么觉得你就是临时瞎编的,听起来有道理的道理,结果没几句是真话。“   “那可不是。“陈默很大方的承认了霜星的推测和嘲讽,没半点不好意思:“要是全说真话,这世上大概也没那么多破烂事了,你说呢?”   “哼……说了这么多,唯独最后这句还像点样子。”   霜星轻哼了声,没有否认。   人一旦太善良,这个世界就会把你啃得尸骨全无,因为这个世界并不只有善良,因为人不能因为自己善良就要求世界用相同的方式去对待你,这不公平,也没有道理,可世事大多都是如此,所以人要学会放弃,放弃自己的一些坚持和执着,别妄想改变世界,而该想着,怎么去改变自己,也许这样人的坚持就还能再剩下一点。   他们的身影在雨雾里渐行渐远。   他们就这么一路断断续续的聊着,又说起卡兹戴尔的事,霜星讲起一些她过去的经历,大多是关于雪怪的,其中爱国者也不少,谈起爱国者时又不免联系起这次要去的地方。   霜星其实多少有些期待和好奇,毕竟那里曾经是博卓卡斯替的故乡,尽管已经是太多年前的故事,从那个年轻气盛的温迪戈远离故土来到乌萨斯,他这一路所留下的痕迹,只有他自己最为清楚。 第五十七章 正义与正直(五)   【我希望你能是个正直的人,却又为此不得不担心你会因自己的正直而失去太多……】   ——————   2月27【%   龙门   特别行动组办事处   九的目光落在办公室内坐在自己对面那个女人身上,他从近卫局大楼督查组出来,又辗转来到了行动组驻地。   督查组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毕竟她资历不足,上任时间尚短,而近卫局内部如今的情况也错综复杂,这次案件牵涉甚广,即使是九自己也没有十足把握。   她需要一个帮手,一个在近卫局如今体系之外的帮手,且还有足够的能力帮他封锁住整个地下拳场。而寻遍整个龙门,也只有行动组有这个能力和动机,况且他们如今独立于近卫局体系管辖之内。   九先前去找过魏彦吾,话虽然说的不是那么好听,但总结下来就一句话,要她担任督查组新任组长没问题,要她摆在前头替陈晖洁铺路也没问题,但事总不能全让她自己一人担着。   九明白魏彦吾的意思,他想改革现下近卫局内的行政制度,又怕这件事激起近卫局的不良反应,于是让九来出这个头,这王八蛋把陈晖洁当个宝,想培养陈晖洁接受龙门近卫局,又想着在陈晖洁接手之前,把近卫局上下改革的干干净净,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魏彦吾当时的反应很错愕,看着面前怒气冲冲,一副想撂担子不干的九,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最后一脸无奈的将九甩到了行动组手上。   倒不是说甩,按魏彦吾得原话是,行动组能帮到你,但要怎么帮你,你得自己去和他们商量,于是九就出现在了行动组驻地。   略微意外的是,行动组的组长很年轻,年轻的沃尔珀似乎早就知道了九的来意,对方表现得客客气气,但至始至终都没说起过半句关于案子的事情。   直到九终于开口。   “给个准话。”   “这事怎么说呢。”苏璃有些为难:“九小姐,您应该去找特别任务组来搭手这事,一来这件案子不在行动组职能范围之内,二来,没有魏长官的命令,我们也不好直接干预近卫局的工作。”九起蹙眉。   “你的意思是,让你们出手的先拿到龙门城主的手令。”   “如果有那就再好不过。”苏离点头说:“无规矩不成方圆,没命令我也不好做出部署,毕竟要是出了什么问题,谁来担这个责任。”   “你想要什么?”九问。   “我听不懂您的意思。”苏离疑惑的看着九:“据我所知,督察组已经做好了行动方案,您来的这么仓促,行动组这边完全没半点准备,几个小时之前,我们甚至都还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大的变动。”   “现在你们知道了。”   “知道了,不过知道归知道,没有命令,实在是爱莫能助。”苏离无奈的回答。   “我不信魏城主没提前通知过你们。”   “啊,是有这回事来着。”苏离像是想到了什么,后知后觉,“魏长官的确通知过督查组会有人过来,让我们好好招待,不过具体什么原因嘛,他可没说。“   九愣了一下,随即是亲切的龙门式问候,问候了此时正安安稳稳坐在最高行政长官办事处的龙门城主。   苏离一脸平静,仿佛没有听到九的谩骂,她面带微笑,望着驻地办公室窗外明媚的阳光,手中轻轻扣着银色的火机。   九想,她大抵是明白魏彦吾的意思,他不想行动组直接干预这件事,如果行动组和督查组站在了一起,很明显就不仅仅是预示着这件事是新任督查组组长一个人的计划,龙门商业联合委员会会有什么反应,龙门各大势力又会作何看法。   特别行动组的存在在龙门上层不算是秘密,周所周知行动组是直属与龙门城主的安全部队,负责龙门内外大宗机密案件的处理,不涉及近卫局的职能,这事一条底线,一条龙门总督维护龙门正常秩序的底线。   如果这条底线被打破,是否预示着行动组将成为龙门城主独裁统治的开始。   九似乎是考虑到了这一点,缓缓平静下来。   “最近听说,陈晖洁好像卷进了下城区一些麻烦里。”苏离忽然问。“有人在下城区的一间地下拳场看见了她和前龙门地下帮会打手鬼姐的身影?”   苏离说着目光落在对面九的身上。   “忘了告诉您一点,关于龙门重要人员的安全,向来是行动组需要负责的首要任务之一。”   “所以……”   “所以九小姐您其实很清楚这点不是吗?从您让陈晖洁牵扯进这件事开始,您就在打着行动组的注意。”   苏离平静的说,又问:“既然是这样,把话说开了不简单很多吗?魏长官没通知过我们您的来意,但不管是魏长官,还是你,或者我,我们都清楚督查组和行动组这次该以什么由头展开合作。”   “哼,行动组的苏组长。”九翘起嘴角:“……有点意思。”   “话不能这么说,九小姐,没脑子的人在龙门可是很难长久的哦。”苏离笑着回答。“不过有一点我很好奇,您打算怎么让陈晖洁心甘情愿卷进这件事里。”   “她会去的。”   “这么肯定?”   “那人向来行动的速度比脑子要快。”   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话语里既带着无奈又带着头疼。   说的好难点叫不过脑子,说的好听点叫嫉恶如仇。   不过不管是好听还是难听,在龙门都不是什么好说法,九想,如果没有魏彦吾。以陈晖洁正直的性格,在龙门兴许早就被人啃得连骨头都不在剩下了吧。   龙门的确是座美好的城市,看起来美好,繁华,让人向往,但又有多少人明白越是看起来繁华的东西,就越容易迷惑人的眼睛,越容易滋生腐败与阴暗。   的确有一个办法能让行动组名正言顺的介入这件事里,那就是陈晖洁的安全,这是行动组出手的唯一理由,也在龙门各大势力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但还有一点,行动组不能以明面上干于这件事,毕竟如今的近卫局局长是诗怀亚家族的人,总要给近卫局留点脸面。   龙门是一个人的龙门,但龙门也不光是一个人的龙门,凭借魏彦吾一人没法让龙门在短短二十几年内发展成如今的模样,像是早年科西切治理龙门时的模样,魏彦吾或许有能力去成为下一个科西切,但科西切却不能使龙门变成魏彦吾摸样的龙门。   龙门的繁华安定建立在诸多涌入这座城市的各势力之间平衡与合作的基础上,也因此,很多事,即使是魏彦吾,也应当找出一个维系这个平衡的办法去解决,但这并不代表,当那件事超出了龙门城主个人的得失之后,他不会选择专断独行。   汽车行驶在龙门的环城路上,向着对阶层的方向驶去。   龙门上空飘过低矮的云遮住了明媚的阳光,今天的天气算不得冷,龙门停了下来,这座城市不会永远保持移动,在天灾没有出现之前,它也会停下,停在某处荒野和平原。   人们出入在这座繁华的城市,偶尔有人能在这里取得一席之地,但大多数都只是匆匆的来又匆匆离去。   “卡斯叔,我们要去哪?”   城市的景象从车窗前闪过,驾驶座的库兰塔听到这句话露出笑容。   “去一个能让我们安稳生活的地方。“   “那我们以后还回来龙门吗?“   ”以后等你们长大,如果想回来就回来,不想回来就不回来。“   “那你也要和我们一起,我们是一家人。“   “我也会和你一起,阿福,你,莉莉还有小雅和小林,我们是一家人。“   他笑着说,笑容越发灿烂。   目光落在后视镜上跟随着他们的那辆车上。   雷纳托,如果你还活着,见到这一幕应该会很高兴吧,我也算……终于做了一回我们自己真正该做的事了。   ——————   “他出发了,走的那个出口,为什么这么晚才收到消息,该死,我马上过去。“   收起手机的陈来不及停留,离开下环的近卫局办事处,在一众警员不解的目光中,匆忙的他出了分局的门口。   再见到星熊时是在外五环的检疫口闸门。   “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下了警车,她提着武器走到星熊面前,神色略显焦急。   “不清楚,他很警觉,线人跟丢了一段路,现在还没传回消息。 “   “那我们只能等了?   “以现在的情况而言,只有这个办法。”   “……”   陈脸色难看,她下意识想说几句不是那么好听的话,但看着星熊和自己一样来色匆匆,她只能将这些情绪按在心底。   伸手揉了揉眉心。   “要多久?”【&   “不清楚。”   陈重重呼了一口气,她有些无奈。   真正让她无奈的不是她们跟丢了人,而是以现在的情况,她们根本没有办法调动近卫局的警力来处理这件事。   因为这件事本来并不属于近卫局的案件,而是她和星熊两个人私底下的行动,没有根据,更没有理由去调动近卫局来干涉现在的事态。   但真正说到底的话,近卫局完全有理由也有能力去调查地下拳场,可难点在于,陈现在没有这个能力去协调近卫局的警力,他只是下环一个分局的局长,说的难听点,以她现在做的事就能够起诉她的渎职行为。   陈对近卫局那半点好感也没有了,现在的近卫局必须做出改变,但以她现在的身份而言,她却没有能力去做这些。   她垂下的手死死捏紧。   星熊不清楚她此刻的想法,只好轻轻伸手拍了拍陈的肩膀。   “没事吧。”   “我没事。”   星熊在想另一件事,他在想以那只库兰塔的能力应该不会想不到他们现在离开龙门到底有多危险,可从阿发传回来的消息来看,那只库兰塔离开龙门带走的还不仅仅是他一个人。   就在这时,星熊的手机响了起来。   【大,大姐……】   对面传来的声音带着一丝仓惶。   “情况怎么样。“   【我被发现了。】   “你受伤了?“   【我逃了出来,人被带走了,抱歉,我没能跟上去。】   “没事,你没事就好,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安全吗。”   【辉蹄港,我躲进了一间仓库,现在来看还算安全,没人来追过来,但我不清楚外面是什么情况。】   “你在那里等我们,注意安全,我们马上过去。“   星熊挂断了电话。   “有消息了。“陈急忙问。   “辉蹄港。“星熊说:”不过,陈长官,有个坏消息人被带走了,我的线人也受了伤。“   陈抿了抿唇。   “我们现在过去,有什么话过去再说。“   她说着走向警车,星熊拉住了他。   “你的车太显眼,坐我的车,这样快些。“   星熊带上头盔,跨上停在路边的机车,陈只是犹豫了一下,以现在的情况而言,开警车过去的确太过显眼了一些。   她坐到星熊背后。   “座稳了。“   机车一路穿行,穿过下城区众多的小巷和进路朝着辉蹄港而去,星熊有些焦急,陈看的出来,如果换做是她,她应该也会和星熊一样。   苏离戴好战术手套,将手铳插进背带的枪套里。   行动组驻地外,十多辆警车已经挺好,行动组换上了近卫局警员的制式装备,虽说是换,不过他们平时出勤的时候向来不会做这种打扮。   好在行动组和督查组的职能之间没有多少冲突,而那位新任组长也不是个嫉恶如仇一根筋的人。   “各小队汇报情况,督查组发的行动预案都接到了?“   她登上指挥车对着耳麦说。   “A组收到。“   “B组收到。“   “C组收到。’   “听着,这次行动由督查组负责,我们只是负责外围警戒,防止其他人人员干涉和涉案人员逃脱,其他的都交由督查组自行处理,别多管闲事。“   “明白。“   “那就出发,到达指定位置后按计划做出部署。“   “明白,那啥,队长,咱们这次行动代号还没定呢?“通讯频道内有人小声提醒。   “我没说吗?“   “好像是没说。“   “这样,那就不设了。“狐狸无所谓的回答:”毕竟这次也不是我们主力。“   “哈?“   陈晖洁这个惹事精,第一次,狐狸和九有些感同身受,毕竟,人和人确实是不一样的,好事都让人家占尽了。 第五十八章 正义与正直(六)   (人生有两种理想:一种是人实现了自己的理想,一种是理想通过人实现,纵然人成为了实现理想这个过程的一部分,通常来说,后者往往比前者容易,因为后者多半是没法看到理想实现的场面,而大多数人,也都倒在了这一步。   人们总是觉得自己站在大多数里就是正确,也往往会为自己大多数的行为标榜正义,可正义这个词谁来界定,靠人数?还是靠公理?   可谁是大多数,谁又能成为大多数,公理又该如何区分。   没人能说的清,也自然没人能说得清自己做的是对是错,因为每个人对同一件事物因立场与身份的不同理所当然会产生不同的态度与观点。)   ——————   放下手机。   阿发躲在昏暗仓库的一角。   外面凌乱的脚步声已经远去,搜查他的人似乎没有停留太久,直到听不见任何声音,他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腹部的血已经止住了,他不敢拔掉弩箭,剧烈的疼痛和逃跑让他的身体失去了力量,他脸色苍白的瘫坐在角落,靠在仓库的货架下。   手机的荧光彻底黯淡下去。   龙门的黄昏从通风口的位置落进来,刺眼昏黄的光落在几米远的地面,又斜斜的映照在仓库的货架。   龙门已经很多年没有再出现过这么激烈的争斗了。   在靠近下城区的中水一带,阿发也算有些名气,虽然算不上什么太厉害的人物,但至少在街头大家都愿意给他一些面子,久而久之他对龙门下九流和捞偏门的门道也更清楚一些。   自从下城区的鼠王定下规矩之后,明面上龙门的帮派争斗已经好几年没闹出过人命,但那群人不一样,阿发敏锐的能够察觉到,那群人不是龙门地下一般的帮会组织。   因为一般的街头混混们下手没他们那么干脆果断。   如果不是够机灵,他现在多半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从鬼姐找他开始,阿发就知道这件事不好办,否则鬼姐也不会还需要人来帮她,早些年他受过鬼姐的恩,说到底自从鬼姐搭了近卫局的船之后,和他们已经不是一路人,但这件事对阿发自己来说也有好处,阿发很清楚的是,在龙门下城区,像他这种小人物是最难混的,勉强有些名气,但这点名气在真正的狠手眼里算不得什么。   龙门下城区的三教九流里,阿发属于外三门,碰不了大生意,只能勉强糊口,远远谈不上安身立命。   下城区多的是他们这种人,大多都没什么本事,没学历,也没正经营生,早些年走错了路,现在后悔想再回头已经很难,无非是看今后,尽量能攒下一笔钱做点小生意度日,或者找些门路洗干净自己身上的案底,一般来说,走这条路的大多和近卫局有点牵扯,招安的也有,不过那得有本事有门路,比如鬼姐就很有本事。   但就算进了近卫局,再向往上升迁,光有能力还不行,还得有人撑着你,其实在哪里都一样,很多事情,难的不是事本身,而是人。   要做一件事,很多人不同意,哪怕这件事再容易再正确也是成不了的。他们这种小角色再清楚这些不过。   成败在人。   阿发想着。   仓库的门口传来了响动,他回过神,握紧了手里的短刀,紧紧盯着仓库大门的方向。   门缓缓向两旁打开。   “人在里面?”   “嗯。”   星熊没带武器,陈用剑劈开了仓库门上的挂锁,动作干脆利落,还好附近没人,否则她的行为已经属于非法破坏私人财产和意图盗窃。   陈没想那么多,就算被人发现了,她也可以用调查危险物品的由头敷衍过去,毕竟她现在是官,虽说这里不是她的辖区。   “小心。”   “知道。”星熊点头回答。   “李宝发!”   “鬼,鬼姐,我在这。”   傍晚的黄昏在仓库门缓缓打开后将站在大门口的两道人影拉的长长的,背后是龙门赤红的晚霞和码头。   在光线的阴影里看清那道高大的女性身影之后,他握住短刀的手松开了一些。   “怎么回事?”   星熊蹲下身,看着阿发被血染红的腹部问。   “离得太近,不小心被发现了,逃跑的时候挨了一箭。”阿发喘着气牵强的回答。   “怎么样?”星熊问检查伤势的陈。   “不打紧,没伤到内脏。”   “那就好。”   星熊松了口气。   阿发接过星熊将自己扶起来的手臂,缓缓撑着从地上站起,又看向站在面前的陌生女性,她身上那身近卫局制服落进阿发的视线里。   “这是我的上司,陈督察。”   “陈……陈sir。”   “还能说话?”   “没问题。”   “时间有限,我和星熊送你去医院,你把遇到的经过告诉我,知道多少说多少,有没有问题?”   阿发看了星熊一眼。   “听她的。”   “好。”   事情的经过并不长,阿发按着星熊的吩咐守在下城区那间屋子附近,直到今天库兰塔开车带着那里的孩子离开,他们先是进入中城区,走三号公路上了环城路再转上高架,向着外环区,中途阿发在查理士大道的商会大厦附近因为堵车更丢了一段路程,再追上时已经上了高速,直到来到辉蹄州的码头。   再然后那辆车在码头的货物集散场遇到了袭击,阿发看着那辆厢型车和库兰塔被人带走。   “他没有反【{-   “没有。”   陈蹙紧眉问:“当时你只看到他一个人,车里呢,有没有其他人。”   “看不清。”阿发摇头解释:“我本来想靠过去就被发现了。”   “嗯。”   “不对劲?”星熊问。   “他在龙门城里刻意绕了一段远路,按理来说,到辉蹄州不该走那条路,除非他有其他事要做。”   “你是说他换了一辆车。”   “搞不好。”陈说:“我觉得我们可能被人给摆了一道。”   她想到了九。   “你送他去医院,我去商会大厦那段路找找线索。”   “等等,陈……你一个人?”   “这件事指望不上近卫局,你知道的,这里不是我的辖区,我也没有权力调动近卫局来处理这件事。”   “我是说,等你找到那群孩子,你打算怎么做?”   “我……老实说,我还没想好。”陈回答,她骑上星熊留下的机车。   “你的车暂时借给我,之后还你。”她拿起头盔,看向阿发问:“对了,那辆车长什么样子。”   星熊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陈骑着机车远去的声音伴着龙门落日的余晖离开码头。   快入夜了。   街头的路灯两起,将两旁的街景映在头盔镜面。   机车驶过街头。   握着油门的手越来越紧,陈的思绪却越发平静。   陈确实没想好怎么做。   哪怕她已经猜到了那只库兰塔的打算。   那当然是最好不过的结果,对谁都有好处,哪怕是陈也必须承认,目前而言,这起案子的确不是她自己能够处理的,就算现在能调动近卫局也来不及了。   她有种自己在被人推着走的错觉,不,或许那不是错觉,从和星熊接触起开始,九就有了计划,只是陈不知道九到底在计划着什么。   事实上陈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那辆描述中停在商会大厦停车场的箱型车。   打开后车厢的时候,几个孩子睡的很安静。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大概是某种带有昏迷效果的气体。   夜色里的地下停车场里,陈的动作没能吵醒任何一个孩子,在座椅中间,放着一个油纸袋。   陈伸手拿出那个纸袋,里面是叠好的龙门币,不少,数目足以能支撑四个孩子直到长大,虽然来路不正。   可奇怪的是,陈没觉得那些钱很脏,虽然以她警员的身份而言,那是一笔赃款,不管它将来被用在什么地方。   “他没想过要从龙门逃走。”   星熊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她向着陈走来,站在陈身后,手里多出了一面三角形的大盾。   空气淡淡的香味让她抽了抽鼻尖。   “他没机会。”   陈收回【=   “在他逃走前,我就会抓住他。”   “他自己也清楚,所以他没想过逃,何况离开了龙门,带着几个孩子,他也走不了多远。”   陈没有回答,像是默认了星熊的看法。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是警察。”陈说,声音很低,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的职责是维护龙门的安全和法律,不是替人打抱不平。“   陈垂下的手轻轻握紧。   注意到这点的星熊收回目光,看着陈的背影。   “我觉得这倒是没什么区别,以前这座城市里一直有很多警察,但大家不一定都这么想。”   星熊说,大盾的一角立在地面:“其实很多时候,一件事不是一个人说了就能算的,以前还在帮会里混的时候,我就琢磨出了这个道理。”   “你现在进了近卫局?”   “但道理还是那个道理,龙门还是那个龙门,长官。“星熊说:”老实说我挺佩服他的,敢作敢当,这件事到此为止,对大家都好。”   “你真这么想?“陈回过头,看着星熊问。   “还是说你有什么别的想法,长官?”   星熊反问:”从在码头的时候,你就能猜出他这么做的原因,又何必一定要过来,有很多事,不知道其实比知道要好。”   “我记得你和我讲起过原因,但只是自欺欺人,即使他犯了罪,有资格审判他的也是龙门的法律。”   陈说,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拉上了车门。   其实这也是一种自欺欺人,这些年没被龙门法律审判的案件还少吗,那些看不见的事情,那些死在龙门的人又怎么说。   星熊没再说什么,陈越过星熊,朝着停车场的出口走去。   星熊跟在她身后。   “你知道我要去哪儿,没必要跟我一起。”陈回头说。   “阿发说他自己能去医院。”星熊笑了笑。“我觉得你可能需要一个帮手,陈,这事你一个人搞不定。”   “为什么?”   “怎么说呢。”   星熊想了想。“其实当不当警察对我来说没什么太大差别。”   陈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星熊。   “唉,说实话吧,九说我们很合的来,我现在也这么觉得,至少你的脾气挺对我味口。”   “就这样……”   “我们出来混的,都讲的是一个义字。”   “以后别说这种话,你现在是警察。”陈忍不住提醒。   “是,长官。”   星熊抬手敬了一个礼,很标准,但可惜她身旁的大盾很碍眼。   陈转过头,星熊跟上她的步伐。   “九和督察组那边到底打的什么算盘?”陈问。   “这我真不清楚,九没和我交过底,只说让我尽量配合你。”星熊说,看了陈一眼,“……不过,我觉得可能和魏长官有些关系。”   “……“   陈想到了什么,她看着星熊,又垂下目光落在带着的赤霄上,最终没说出口。   “你又是怎么想的,长官。”   “不管什么原因都没有警察害怕罪犯的道理。”   “就这么简单?”星熊有些诧异。   “就这么简单。”   陈回答的很果断。   其实她也能猜到和魏彦吾有关,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但有些东西是没办法改变的,哪怕她不愿意那么去认为,可却无法忽略。   陈又想到了陈默, 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越来越容易想起陈默。   陈没法否认的是,在看到那几个孩子的时候,她想起了小默也想起了陈默,她想那几个孩子在醒来后发现那只库兰塔不在会是什么模样。   她忍不住会这么想。   想陈默离开龙门的理由,想他现在找没找到小塔,什么时候回来。   陈知道自己没理由去这么做,太冲动了,她可以有更好的办法,不用这么着急,陈也没有想救那只库兰塔的想法,只是陈觉得,即使那只库兰塔犯了法,有资格审判他的也只有龙门的法律,更何况她是警察,不管什么原因都没有警察害怕罪犯的道理。   于公于私,她都没道理视而不见。   这世上有种让人没法心甘情愿接受的爱叫做,为你好。   这世上也有种每个人都难免会犯的错叫做,为你好。   这世上有一个陈心里明白却无法原谅和释怀的心结,叫做魏彦吾。   她不愿意自己也成为一样的人,就像她不愿意妥协,拼了命也想挣扎,她不是为了向谁证明什么,她只是迈不过自己心里那道坎。   她也不是不懂变通,不知道某些事会产生什么后果。   她不过是不乐意,任性且蛮不讲理,一意孤行。   其实陈晖洁真不应该做个警察,她该当个女侠,不守规矩束缚,路见不平,事了拂衣,恣意洒脱。   可总有太多事缠绕住她,绊住她的脚步,往后还会更多。 第五十九章 恍惚   夜晚的龙门是另一个世界。   龙门下城区交汇的关系网络,四通八达的路线以及熙熙攘攘栖息在这里的人们。   下城区绝对不止地下拳场这一门生意,远离核心城与上城区之外,龙门的各个港口码头,涉及人们生活的各类产业,与上城区良好稳定的治安不同的是,下城区帮会之间掌握的小股贸易走私,暗娼,酒店,武馆,赌场,日常店铺抽成,高利贷……   形形色色的灰色产业构成了下城区主要的经济来源,也滋生出了众多帮派的生计。   每个人眼里的龙门各不相同。   鲜血染红了房间的地面。   盥洗室内,冰凉的水洗刷了手上染着的血迹,狐狸洗的很认真,她抬手擦去镜子里溅在眼角的血点。   房间的地面上是一具具失去呼吸的尸体。   几分钟前他们都还活着。   狐狸没花多少功夫,她已经习以为常,毕竟他们的工作就是处理这些见不得光的事,维护这座城市的稳定。   耳机内响起通讯。   【我们的工作结束了,撤退吧,把剩下的交给督察组自己处理。】   狐狸关上水阀,甩了甩手上的水渍,拿起放在盥【-   依稀能听到警车的声音,离得有些距离,昏暗的走廊内全副武装的近卫局警员从狐狸身旁跑过,在注意到她的警衔后匆匆敬礼,没有停下脚步。   狐狸望着他们匆忙的身影,她收回视线,继续朝着外面走去,垂在手中的档案袋随着脚步轻轻拍打着大腿。   她仿佛事不关己般的悠闲散漫。   督察组的新组长信不过近卫局的其他部门,而有能力和实力在短时间内配合督察组封锁整个街区的部门在龙门内只有特别任务组,但可惜,特别任务组的组长似乎和商业联合会有些牵扯。   九信不过他们,她担心督察组的行动提前暴露,而要集结足够的警力弥补封锁缺口却势必需要协助。   她想要一锤定音的结果。   以龙门如今的行政体制而言,近卫局内部和下城区之间的利益勾结已经是各方之间心知肚明的事情。   大小警员,各个部门之间,那些利益纠葛向来难以言明。   龙门是一张巨大的网,这张网里的每个节点都包含着众多大小人物利益之间的交换和取舍,而下城区如此之多暴利的生意难免不会引起人们的关注。   自古以来,官匪勾结多是常事,龙门虽然还没有堕落到那个地步,但近卫局却显然没有想象中的黑白分明。   十几年里,随着龙门的日益繁华,帮会想在龙门混出头,和官方没点关系是不可能的事。   龙门很大,真的很大,这里的每个人都需要生活。   但毕竟龙门是一座独立的自治商业城邦,龙门的各方部门权力来自于构成龙门的各大势力之间的妥协,以维持龙门的稳定和商业繁华,好比是一座大型积木,而构成这座积木的基石来源于这座城市本身。   独立和自治两个字就足以说明龙门如今的权力体系,即使是龙门总督本人也无法随意打破这个权力框架。   九看清楚了这点,也看清楚了龙门城主想要整改近卫局的想法,但这不是一个一蹴而就就能解决的问题。   所以才有了这次督察组和行动组的合作,或者试探。   几年前的那场变乱让龙门下城区的灰色行业受到了打击,而几年后,有人在利用这座地下拳场试探龙门对这些行业的底线和决心。   至于之后近卫局有什么打算和计划,狐狸不关心这些,她不在近卫局的现有体制之内,近卫局的整改暂时还轮到不她来操心。   不过,今晚的事情了结之后,大抵等到明天,龙门上层会有一次小幅度的震动。   狐狸想。   陈晖洁惹事的本事从来不小,但不管她做了什么,这座城市里的人首先联想起的不会是她本人,而是龙门总督,相反,龙门总督的意见兴许夜可以从陈晖洁的行动上看出些苗头。   “别管我了,陈小姐,你们走吧。”   卡斯推开扶着他的陈,陈握着剑,星熊走在前面,他们的确找到了卡斯,可惜这是一个陷阱,对方似乎早知道他们会来,所以才故意用卡斯当作诱饵想将他们解决。   近卫局里年轻的警员不少,总有那么一两个不开眼的愣头青。   陈和星熊就是这种愣头青。   假如不是的话,在星熊提及对方身后的势力后,聪明人都知道适可而止,偏偏陈不是那种聪明人。   他们的行踪并不隐蔽,下城区里多的是横行无忌的狠人,一两个警员的命在下城区并不金贵,事后推出几个人手就算是给了近卫局一个交代。   陈自己也很清楚。   但她并不后悔,她从不为自己做下的事情后悔,她唯一怕的是自己没那么做以后心里难以平静。   “闭嘴,轮不到你来提醒我。”   陈没有扔下卡斯,这个可怜的库兰塔被挑断了手脚经吊在地下室的大堂内,陈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没了多少生气。   大概以后他都没法再拿起武器了。   “怎么样?”陈看向从外面进来的星熊。   星熊摇了摇头。   “没可能的,通往地上的路肯定早就被守住了。”   “你说的没错,我去最近的出口看了一眼,那里守着好几拨人,单凭我们两个恐怕很难冲出去。”   星熊说着,看着一眼陈扶着的卡斯:“现在还剩一个办法。”   “不行。”陈想也没想反对。   “我还没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同意。”   “放心,我有分寸。”星熊说,她将般若倚在墙上,撕下外套将受伤的手臂包好。“等你出去后再联络近卫局,这段时间我还撑得住。”   “如果撑不住呢。”陈问,轻呼了一口气:“这件事责任在我,你带他出去。”   “不行!”   星熊说,她和陈对视了一眼。   “你对这里的地形没我了解,好歹我以前也来过不少次这种地方,你……帮派争斗这事你不擅长,总之我留下来比你要合适。”   “我说了,我不同意。”陈说,她看着星熊的眼睛。   “原因呢?别说是你的责任,要来的是我自己。”   “没什么原因。”   “你应该知道,拖得越久,我们的处境就越危险,长官。”星熊问:“除此以外,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   “你……”   星熊提起般若,陈望着她。   “要是真那么过意不去,等这件事结束请我喝一杯怎样?老陈。”   “老……呼……别死了。”   “想要我的命这种程度可不够看。”   星熊离开了。   陈觉得自己应该留住她的,可她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不久后外面响起了骚动和声响,陈扶起卡斯,她微微推开门,门外的甬道内没能看到一个身影,陈握紧了手里的武器。   “我们走。”   卡斯没再说什么了,陈背着这个男人,有血从伤口浸透着流淌在她的手臂,随着脚步的移动滴落到灰色的地面。   “陈小姐……”   卡斯低声问,他的声音虚弱的仿佛是在呢喃。   “嗯。”   “我不值得你们这么做。”   “你的确不值得。”陈说,她背着卡斯躲进甬道转角,昏暗里看着一群人从自己面前的通道跑过,直到脚步声远去,陈才重新出来。   “那为什么……”   “龙门的法律值得,这座城市值得,即使你不是龙门的公民。”陈回答:“你做错了事,应该得到龙门的审判,公正的审判,除此以外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决定你的死活。”   “呵……”   “我的话很可笑?”   “如果是在卡西米尔,您的这番话语会得到很多人的尊重,你是个正直的人,陈小姐,但……你也知道,有很多事很难区分是非黑白。”   “所以这就是你决定用自己这条命换那几个孩子今后生活的原因。”   “……”   卡斯沉默下来。   “我能为他们做的只有这些。”   “但很蠢。”陈回答:“真的很蠢。”   “是啊。”   “说到底这也有龙门的责任。”陈忽然说:“如果不是龙门做的不够好,也没有让你这个外人来做这些的机会。”   卡斯有些意外。   “我收回之前说的那些,我很抱歉,至少这座城里还有你们这样的警官。”   “我希望不是因为我现在救了你你才说这种话,不用道歉,你没说错什么,龙门的确没那么好,这是事实,我很清楚哪怕是现在,有很多人在这座城市生活依然艰难,为此他们不得不去做很多错事,甚至是犯罪。”   “您想改变这座城市?”   “起码我得先把眼前的事做成。”陈说:“但我也会逮捕他们,包括你,无论他们出于什么原因才做下那些,这是我的职责,在那之后,纠正和避免那些真正让他们不得不选择这么来活着的错误,才是我和这座龙门城真正该去做的事。”   “不会太晚了吗?”   “只要在做,就没有太晚的说法。”   “我大概清楚了。”卡斯回答,又问:”在那之前,能允许我再去见见那几个孩子吗,陈警官。”   “可以。”   卡斯轻轻闭上眼。   “……谢谢。”   九的脸色很难看。   当陈看着近卫局的警员从通道入口出现之后,她终于松了一口气,松开了握在手里的武器。   “如果不是你砍断了地下车库的闸门,我们还暂时找不到你的位置。”   “九,你……”   “很奇怪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一点也不。”陈说,看着医护人员将卡斯抬上救护车,她收回目光望着面前的九:“这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   “在你和星熊之前,我提前接触过那只库兰塔。”   “你答应了他什么?”   陈问,将赤霄插回腰间的剑鞘。   “让几个孩子在龙门安稳到成年。”九没有隐瞒:“现在看来用不着了。”   陈轻吸了一口气。   即使能够猜到,可她现在还是有些说不出的愤怒和憋屈,她只好轻轻呼了一口气,按下自己的情绪。   “从你让星熊故意和我接触说了那番关于地下拳场的事之后,我就猜到你打算借着这件事做点什么。”   “你觉得我是在故意瞒着你?”   “难道不是。”陈直视着九的眼睛问。   “如果我提前告诉你督察组准备对这里动手,你打算怎么做?”九问:“你我都清楚,陈,你还不是督察组的一员,即使我告诉你督察组的行动你也无权参与进来,而现在你已经属于私自行动,擅离职守。”   “……”陈张口结舌。   “煞费苦心……”陈有些无奈,没好气的说。   “就当你是这样吧。”   “星熊情况怎么样了?”陈又问。   “还活着,你不了解她的过去,这点人手还拦不下她。”   “我倒听人叫她鬼姐,她以前……”   “你要真想知道九自己去问她,前提是她愿意告诉你的话。”九回答:“对了,你们搭档也好些天了,感觉如何?”   陈愣了下,没有立刻回答,她似乎想起了什么。   “还不错。”   “我打算等你调入督察组之后把你们安排在一起行动。”   陈没有回答,她望着九身后,似乎看到了谁的身影。   狐狸停下脚步,停在地下拳场不远处的小型停车场前。   龙门黑暗的夜空,路灯昏黄的灯光,呼吸的热气在寒冷的冬夜里清晰可见。   狐狸放在车门上的手收了回来。   她转过身。   陈站在几步外的路灯下望着她,灯光将年轻警员的影子拉的长长的落在地面,陈望着狐狸的方向,一只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   “稀客啊,有事?”   狐狸的话语里听不出意外,陈垂下目光,看着她手中那封档案袋。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问题嘛。“狐狸望着陈搭在剑柄上的手指:”提前问一句,如果我的回答不能让你满意,你会不会动手?”   “我不保证。”   “那就是会了。“狐狸平静回答:”其实很明显不是吗?陈小姐,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和你一样。   督察组希望我们协助他们处理这次案件,魏长官也很担心你的安全,所以我出现在这里。”   陈没有回答,她对狐狸口中的魏长官持怀疑态度。   狐狸也没有继续开口。   她和陈晖洁没什么好聊的。   她们只是望着彼此,几秒以后,陈问:“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一些没用的资料罢了。”狐狸说,她走向陈。   陈拔出长剑,剑刃落在狐狸面前。   看着眼前十几公分的利剑。   狐狸抬起手里的档案袋。   “你想看的话倒没什么问题,不过……”   “不过什么?”   “还是不看的为好。”狐狸用档案袋将陈的剑拨向一旁:“别说我没提醒过你哦。”   陈沉默下来。   几秒后,狐狸将档案袋放下。   “怎么说也是老相识了,陈小姐,一见面就拔剑多不好。”狐狸露出笑容,看着面前一脸冷漠的陈。   “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小店,忙活了大半个晚上,不如去喝一杯?我请。”   “你打的什么主意?” 第六十章 不安好心   【曾经有人问我,我有什么梦想没有,大抵在人们眼中,类似我这般凉薄枯燥没什么人乐意接触的家伙脑子里应该不会有那种东西。   所以我回答他,没有。   我没有那种梦想,我也不再活在自己的梦里。   ……我说谎了。   人这辈子总该有那么点念想,谈不上梦想的念想,也不再乎能否实现,只要知道它在哪儿,有过,心就能平稳下来。】   ——————   “怎么?不合口味。”   龙门深夜,一间位于下城区偏僻处的街边食坊。   狐狸夹起放在身前盘内的煎饺咬了一口,偏过头看着坐在自己身侧的陈,放在陈身前的那份煎饺没有动过。   不大的街边食坊内只有她们两位客人,小店传统的炎国装饰,放下的厚帘幕挡住了店外的寒风,门口挂着一只灯笼,两旁放置有几盆叶子泛黄的盆栽,看不出什么植物,店内暖黄色的灯光与装潢,木质柜台上方价目表下升腾起热气。   老板是个年过半百的菲林人。   “你到底想做什么?”   陈问,目光落在狐狸放在柜台上的档案袋,又看着她的脸。   店外的夜幕愈发深沉,城市的霓虹驱散了夜晚的伪装,路灯昏暗的灯光孤零零的暴露在夜色里,远处高楼的灯火随着距离而变得逐渐朦胧。   十几分钟前,陈没有拒绝的狐狸的邀请,汽车一路在下城区驶过,在车内勉为其难换上狐狸的备用外套遮住内里的制服后,最终来到了这间巷子里的小店。   狐狸对这里并不陌生,从她对店主打招呼的口气陈能听出,她大抵是这里的常客,但陈还是忘不了当掀开幕帘后,店主看着跟着狐狸过来的自己时他们的那番对话。   “苏小姐?有些日子没瞧着了。”   “最近比较忙。”   “难得看您今天不是一个人过来?”   “正巧带了个朋友,在这附近忙活了大半个晚上。”   狐狸没半点客气的在柜台前坐下,伸手扶了扶发酸的脖颈,将手靠在柜台前。   “既然是苏小姐的朋友,好说,好说。”   店长笑着回答,又看向陈:“这位怎么称呼?”   陈坐在狐狸身旁,听到这句话的她抬起头,望着头顶悬挂的价目表。   “叫陈就行。”   “陈小姐,两位来点什么?”   “还是照旧,对了,张师傅,再温两壶你这儿的特产。“狐狸说,又看向陈:“你怎么说?”   “我无所谓。”   狐狸抽出筷笼里的木筷,倒着在桌上点了点。   “那就和我一样,先来两份煎饺,再上几份荤素小菜,清淡些,最近上火。”   “两位稍待。”   陈打量着这间街边小店,店主在柜台后忙碌着,他腰间围着藏青色的围裙,兼职着这间不大食坊的老板,厨师兼服务员,像是这样的小店也的确不需要太多员工。   陈注意到了他左脸上那道显眼的伤疤,让人乍看一眼会觉得有些凶恶,但他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不时和狐狸聊着什么。   他的厨艺应该不错,至少在陈眼里,娴熟的刀工很值得肯定,他拿刀的手很稳,动作没有丝毫生涩,而且手法也有所不同。   陈大约能猜出在经营这家小店前,他的工作是什么。   “说起来,好几年没再见到陈小哥了?”店主将煎饺放在桌前,收回手:“他还没回来。”   “大概是不会回来咯,他啊,走的比较远。”   “没联系?”   “许久没了。”   “唉,这人呐,总是这般渐渐少了联系,往后就没了音讯。”店主感叹道,狐狸看向身旁坐着的陈。   她点了点头。   “谁说不是。”   陈冷着脸,一言不发。   她听的出来狐狸没安什么好心,店长没再说话了,他安静的在后厨忙碌着,看得出这两人有话要聊。   “你到底想做什么?”   陈的目光落在狐狸放在柜台上的档案袋,又看着她的脸。   狐狸搁下手里的木筷。   她伸手拿过店主温好的酒和酒杯,拨开桌前那几碟小菜,温热的酒倒进杯里,带着淡淡的酒香,狐狸将酒杯推到陈那边。   “尝尝。”狐狸说,她放下酒壶端起自己的酒杯轻轻喝了一口,微微眯眼。   陈没有动作。   “怕我做什么手脚?”狐狸仰了仰下巴问。   陈轻呼了口气,自己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又自顾自拿起另一壶温好的酒倒满。   “现在可以说了。”   “啧,还真是一模一样的性格。”狐狸感叹了一句。   “你说谁?”   那杯里的酒泛着淡淡的琥珀色,有着些许的甜味又夹杂着桂花的香气,温热却不醉人,陈不讨厌这种味道,不如说,她还很喜欢。   喜欢这个小店的风格,居于深巷,夜冷人稀,像极了她以前想过的那种画面,一壶酒,一柄剑,走遍山河,行侠仗义。   朝枕清风,夜沐晚霞,她不免会设想这种生活。   这么想着陈,不知不觉又添满了一杯酒,她心里有些不痛快,不痛快今天发生的事,不痛快遇到的人,不管是面前的沃尔珀,还是她那个斐迪亚长官。   “别喝太快,这种酒后劲不小,我可不想待会送你回去。”   “用不着你来提醒我。”   “当我没说。”   “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不是解释过了吗,督察组的长官委托行动组协助他们,她信不过龙门的其他部门,而你,是我们插手这件事最好的理由。”   “只是这样?”陈狐疑的看着狐狸,她信【~   “那再说的明白点,你的那个长官,她打算借着你的身份拉魏长官做靠山,下城区这些破事涉及到了商业委员会,你知道龙门下城区有多少非法勾当吗?”   狐狸转着手里的酒杯,露出笑容:“光是这些生意的盈利就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几年前你还没回来之前,龙门发生过一次变故。”   “我听说过。”   “那你也知道,从那次变故以后,下城区的帮会和生意就萧条了许多,而现在他们又冒出了头,想试探魏长官对这件事的态度。”狐狸看着陈:“那个督察组的新组长是个聪明人,她看出了这点,但她信不过近卫局,所以才借着你的身份,把魏长官的态度挑明。”   “……”   陈沉默着,看着说出这番话的狐狸,没有回答。   “信不过我?”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为什么呢。   其实狐狸自己也说不太清,硬要说的话大抵是因为有某个人走之前反反复复的在自己耳边唠叨些不中听的话,总算让狐狸上了点心。   “就算我不告诉你,你也能想的到。”   “还有一个问题,行动组是什么?”   “全称龙门近卫局特别行动组,负责龙门重要人员,设施以及机密事项的安保,同时也负责涉及龙门安全的某些机密任务处理,独立于近卫局,直属龙门总督辖制的特别机动部门。”   “谁是负责人?”   “我。”   即使能猜到答案,可听到狐狸承认之后,陈还是难免有些错愕。   “你的长官利用了你,嗯,也不能说是利用,只是用一个更合适的手段让你在参与进这件事之后能够免受纠纷的影响,至少从现在开始,没人会再来关注你在这件事里做了什么。”狐狸说。   陈放下的手指死死握紧,她没法否认狐狸的话,只是觉得无奈,无奈和无力,她想做点什么,可这座龙门城里,她人微言轻,阻碍太多。   “你很不甘心?”   “我难道该安心接受?”陈反问。   “嚯,口气不小嘛,陈晖洁,但这座城里多的是这种事情,大人物们衡量利弊,没几个会关心下面人的死活,就说近卫局,你又知道近卫局里有多少警员和下城区有牵扯?”狐狸问:“答案是很多,这些年龙门越来越大,也越发繁华,人们活在这里总得找条出路,你不能指望着光靠近卫局那点津贴就能养活所有人。”   “嘁,我还没你想的那么天真。”   “这样……我以前听人说过一句话,说的是我们这种人。”狐狸说,她拿着酒杯靠在桌前。   “一个好官不一定是个好人,一个好人也未必就能做好一个官。你知道差别在哪儿吗?陈小姐,差别在能不能做事,能不能做成事。”   狐狸说着,伸手指了指自己。   “在你眼里,我是个好人?“   “你自己说呢?”   “我觉得不算,但我觉得警员都该是好人,起码不能太坏,可事实不这样。”狐狸说:“所以说不见得是好人的我,偏偏却要来收拾你这种好人留下的烂摊子。”   “你什么意思?!”   “等有一天,你能当上近卫局的局长,如果到那时候你的这些想法还没变的话,你才刚刚有资格来谈论这座城市的所作所为。”狐狸说:“而在这之前,你得先学会这种城市的规则,龙门很大,但也很小,这座城里盯着你的人不少,不管你愿不愿承认,你和魏长官之间的联系都会影响到你在龙门的处境。”   陈没有回答。   “我记得我以前说过的,你和我们这种人不一样,但在龙门,却有好有坏。”   “你在教训我。”陈冷声说,她看着对面的狐狸,狐狸从她眼里看到了愤怒。   “我哪儿敢。”   狐狸摇了摇头:“说实在话,我挺羡慕你,有一个好出身,还有一个城主舅舅,前途似锦【+$   她的话语平静,陈却觉得是那么刺耳,带着浓浓的讽刺。   可她却没办法来反驳,因为狐狸说的每一句都是事实,但越是这样,陈就越反感,好像她做什么都是因为魏彦吾,好像离开了魏彦吾在这座龙门城她就一事无成。   陈的脑海有些混乱,兴许是温酒的后劲涌了上来,她不再计较自己的话语。   “你说的没错。”   陈忽然露出笑容,她没再去看狐狸,而是盯着自己桌上的酒杯,靠在桌前。   笑容沉寂下去,望着琥珀色的酒液,她的脑海有些恍惚。   “我以前也会想,如果没有魏彦吾,我能活的这么顺利吗,我不否认也没办法否认,其实比起很多人我的生活已经足够顺当,当我想做什么起码我还有能力去那么做,当我脑海内冒出一个想法时,我有足够的可能去实现它。”   陈说,她垂下视线,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的赤霄。   “如果……他不是我的舅舅,恐怕我连进入这座城的资格都没有,更不必说加入近卫局,再早一些,从小到大,他教会我的那些东西,不管他打的什么主意,终究让我有能力去做我想做的事。”   【难做的事不代表做不到,不去做容易的事也会变难】   【正确行事值得你努力一生,纠正错误,却值得押上性命】   【等你长大,你就能……改变一切,只要你相信,它就是真的,我会教你剑术,晖洁,赤霄的剑术】   那些模糊的记忆逐渐在陈的脑海里浮现,又渐渐远去,他的言传身教,这些年来的所见所闻。   狐狸有些意外,意外陈晖洁会对自己说出这番话。   她们的关系其实没有多好,狐狸对陈没多少好感,陈也对这只阴险的沃尔珀不怎么待见,可毕竟她们认识,因为信的缘故在龙门也有过交集。   兴许正是因为这种彼此都不待见对方,又因缘际会因为某个相同的人产生了某种更深的联络的缘故,所以陈才能无所顾忌的在苏离面前说出这些话。   狐狸放下酒杯,她将那封档案袋推到陈桌前。   “什么意思?”   “你一直在查的,都在里面。”狐狸呼了一口酒气:“我今天出现在这里,其一是协助督察组,其二就是为了里面的东西,陈默离开龙门之前拜托过我帮你,我猜他也和你说过相同的话,不过你是不会来找我的,这点我们的想法是一样的。”   她看着陈将档案袋打开,又将视线落在这间不大的小店里,斜着手撑着下巴。   “我们以前经常来这儿。”   “三年前,他第一次回到龙门,行动组刚刚组建,我奉命去成为他的接应人。”狐狸轻声说:“那时候魏长官已经做好了准备,我看的出来,他心里对这座城有着恨,其实我也一样,这座龙门对我们而言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其实那时候我就该和他一起离开龙门,但最后我还是留了下来,连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会将道理了。”   “他离开龙门的前一天晚上,龙门发生了动荡,下城区遭遇了一群不明人士的入侵,就连魏长官也受了重伤,我知道他是想毁了这里,杀了魏长官,可最后他没那么做。”   陈仿佛没听到狐狸的声音,她只是看着那些资料,看着照片里那个男人刚回来时的模样,还是那样的不起眼,可比起在伦蒂尼姆遇到时,他却更加冷漠。   “我说我羡慕你,陈晖洁,这是真话。”   狐狸偏过头看着陈。   “我不羡慕你的出身,也不羡慕你的坦途未来,我只羡慕你明明什么都没做过,却能安安稳稳的活着,这让我很不爽,看你不顺眼。”   “我们彼此彼此。”   “所以我后来后悔了,我后来想其实当初就让他那么离开伦蒂尼姆也好,不管他今后决定怎样活着,也不管他想不想死在卡兹戴尔,其实那样也挺好。”   狐狸的话语里满是讽刺。   她的酒品向来很烂,而陈,其实也没好到哪去。   理所当然后来她们聊着聊着就吵了起来,庆幸的是她们尚且还能克制,终究没到动手的地步。 第六十一章 遇人不淑   【我幻想的那么惨烈,却没想到,原来会这么孤独……】   —————   狐狸酒品很烂,烂的出奇,但知道她这点的人却很少。   整个龙门几乎找不出来几个。   因为狐狸从不会在别人面前露出这番模样,她是个很谨慎的人,或者是谨慎过了头。   这样的人一般都活得很寂寞。   但狐狸从来不孤僻,至少没人会觉得她会有这种情绪。   以至于某些时候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模样,是那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龙门警司,还是从小到大,咬着牙靠自己一步步走到今时今日的苏狐狸。   那可真是不得了。   试想一个无依无靠,无亲无故的野小子,靠自己这双手硬生生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兴许狐狸才是那种有资格喊出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人了罢,可越是迈向龙门上层,越是了解这座城市,越是有了在这座城市生存下去的能力甚至是掌控别人生死的权力之后,狐狸却越发觉得,人这种东西,是真正被世俗困得死死的,越是没法活得随心所欲。   狐狸羡慕陈晖洁。   尤其是羡慕此刻和自己互相看不对眼的陈晖洁,看着喝醉的她指着自己,怒气冲冲的发泄着对自己的不满。   狐狸真的挺羡慕她,也开始有点喜欢上了这副摸样的陈。   虽然狐狸自己是不愿意承认的。   不愿意承认,陈晖洁的坦然,真挚和她有些稍显天真却正直的可爱的性格,无一不让人对她抱有好感。   狐狸开始有点明白为什么陈默会这么在意她了。   如果狐狸是个男人,兴许也会爱上这样的陈晖洁,爱她的率性,爱她的倔强,也爱她身上那种自己已经失去的勇气和莽撞。   莽撞无畏也是执着。   可越是这么想,看着喝醉的陈晖洁趴在柜台上的睡去的模样,看着她那张稍显酒气的脸庞,狐狸的目光却渐渐复杂起来。   有些喜欢,有些嫉妒,有些羡慕,有些好笑,觉得蠢,傻,不知所谓。   她轻轻靠在桌前,就这么侧过头打量着陈晖洁。   狐狸必须承认的是,也许她也有点醉了,否则是不会冒出这种想法的,但狐狸也不在意了。   她知道九今天晚上还会有所行动,地下拳场不过是九发难的开始,而整个龙门上层,不知有多少人今夜无眠,在观察着新任督察组的动静以及新政长官大楼那间办公室的回应。   也许是时候了,龙门近卫局将从今天开始发生一些微小的变化。   狐狸能想到这些,陈晖洁也能想到这些。   但陈没有提起,其实到后面的时候,只是陈晖洁自己在喝罢了,她心里不舒服,也许不过是因为心里那点坚持,又在认清龙门目前的摸样后,想做些什么却又没法去做的无力罢了。   龙门这座城市,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大的是这里生活着太多人,小的是这些人里许多人的命运其实都取决于那一小部分人的态度。   龙门是他们的龙门。   想在龙门立足的人,都活在这些默认的规矩之下,没有任何人能例外。   就像那句话说的,怎么说来着,狐狸想,来了龙门算不得龙门人,只是过客,这座城市有许许多多过客,但只有学会龙门的规矩,才能学会该怎么做一个“龙门人”。   “哈,龙门人呢……”   想到这里的狐狸忍不住轻笑讥讽。   她也不知道从小在这里长大的自己算不算龙门人,她也不知道,那个从小离开龙门再回来的人,他还觉不觉得自己是龙门人。   到底什么才算龙门人?   到底龙门是不是他们这些人的家?   以前的龙门是,现在的龙门,狐狸说不清。   狐狸规矩学的【}<   陈晖洁太急切了,她不认同龙门的这些规矩,她想改变这个龙门,但她自己也清楚这件事超出了她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外,可惜她却不懂得妥协。   狐狸想,如果陈晖洁愿意妥协,她真能以最快的速度掌握整个近卫局,这时间大概不会超过五年,到了那时候,她才真正有能力将龙门变成自己想的那个龙门,但也正是如此,越是迈向龙门上层,那些维持龙门如今繁荣的黑暗和罪恶就会理所当然暴露在她的面前。   到那时候陈晖洁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是为了龙门的利益而将自己变成恶人,要么,坚持她现在的看法,让整个龙门离心离德。   不论那一种,陈晖洁都没法变成她所想象的那种人。   狐狸其实挺可惜陈的,或许是因为陈默的缘故,狐狸并不怎么看好陈,不看好她成为这座城市的权力者中的一员。   因为一旦身居高位,许多事就开始变得身不由己,而以陈晖洁的性格,她不适合这个位置。   她天真的正直和磊落都成了致命的弱点,最主要的是,她还不够蠢,这些事她自己心里从来一清二楚。   狐狸将龙门币搁在桌上,店主从后台出来想帮她,站起身的狐狸对店主摆了摆手。   “我自己来吧。”   狐狸不太愿意别人碰陈。   她轻呼了一口气,伸手将趴在柜台上的陈晖洁拦起,搭在自己肩上。   陈挣扎了一下,仰起头迷离的目光望着狐狸的侧脸。   “我……自己可以走,不用你来……假惺惺。”   狐狸的脚步有些蹒跚。   “得了吧,大小姐,你也不想自己明早醒来发现自己光着身子躺在某条巷子里吧,啧啧,这大冷天的地上凉。”   “不准那么叫我。”   “大小姐?”   狐狸笑的很开心。   “哼……”   陈别过头。“虚情假意。”   “行啦,搞得像是我在求你一样,早和你说过那酒后劲大。”   狐狸想是安慰孩子的语气,陈嘀咕了几句,没再出声,他们走到门口,店主掀开门帘,狐狸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麻烦你了,张伯。”   冷风扑面而来,天空飘着小雪,地上薄薄一层融雪。   狐狸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她搂着陈的腰,店主手里提着他们的武器。   狐狸的脚步停了下来。   “几时来的?”她问。   星熊披着大衣站在雪地里,望着他们的方向。   “刚来不久。”   “挺巧的。”狐狸说,看了看身旁的陈:“九让你过来?”   “是。”   星熊点头,冷天里,站在小雪里的她呼出一口热气,看着狐狸,缓缓开口:“……好久不见了。”   “所以,她和那个陈……”   车内的后视镜里,星熊看了一眼躺在后座的陈,目光落在披在她身上的外套,又移开看着她身旁的赤霄。   “就是你想的那样。”   狐狸没有隐瞒。   星熊愣了愣,没有太多意外。   “真是这样,其实在第一次见到陈督察带着那柄武器时,我就有些预感了,只是一直没太往那方面去想。”   “直到现在看到了我?”   “说实在的,很难想象。”   “我当初也和你一样。”狐狸望着窗外。“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没必要好奇。”   “嗯?”   “我知道你不会害她。”   星熊没有半点犹豫回答。   狐狸张了张口,最终没有追问。   “如果我没记错,你应该快要调到督察组了吧?”   她回头看着星熊说,又补充道:“恭喜。”   “谢谢。”星熊回答:“还有当初近卫局的事,我承你一个人情。”   “不用,你帮了林家一个大忙,就算没有我,近卫局也不会看着你流落在城区的帮派之间,况且你能进近卫局,对下城区和近卫局也有好处,你自己也清楚,从林家那件事影响不小,你继续留在下城区长此以往对你不是什么好事。”   兴许是因为喝醉了些,狐狸说出了平时不会说的话语,星熊有些意外狐狸流露出的好心,因为她听得出狐狸说的是实话。   可狐狸为什么会对自己说这些,星熊只是想到喝醉的陈,仿佛已经知道了答案。   某种程度上而言,这位苏警司也是个别扭的人。星熊不无恶意。   “你别多想。”   狐狸像是看出了星熊的想法。   “想什么?“   “……心思还挺细。”   狐狸仰躺在副驾驶上。   她斜斜的看了一眼开车的星熊,露出笑容。   “督察组的新组长真是替大小姐找到了一个好帮手。”狐狸自言自语道:“这是指定了要她在今后担任近卫局局长的意思了?”   星熊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答。   她只是沉默着,其实她对狐狸的了解也不多,倒是没有什么多余的看法,可要说有多熟悉,其实也就那样。   后来一路都很安静,狐狸没再问什么,星熊也没再说话。   汽车沉默的行驶着,直到停留在下城区的某条街道。   “到了。”狐狸打开车门:“麻烦你再帮个忙,把她抱上去。”   后半句话她说的有些嫌弃。   星熊没有拒绝,只是看了一眼后车厢的陈,她现在不再诧异为什么陈督察会这么信任这只狐狸,兴许是一种信任,否则她怎么会喝的这么醉。   不过星熊没提,大概她清楚苏警司也不想听这些话。   虽然路上陈晖洁在狐狸的车里吐了好几次,弄得现在满车厢都是一股难闻得味道,不过狐狸对这事早已经习以为常,唯一得区别是过去干这事得人通常是她自己。   下城区那间位于楼顶的房子通常是狐狸最常回去的地方,也许对狐狸而言,这里才勉强称的上她的家,虽然贪墨无数的苏警司在上城区也有一处价值不菲的高级公寓。   “以前住在这里?”   “有段时间了。”   上楼梯的时,抱着陈的星熊看着前面扶着楼梯的狐狸背影,楼道的声控灯闪烁着,星熊抬头望了一眼。   “老毛病,修几次都不管用,上楼梯记得小点心,这里比较低,容易碰到头。”   “知道。”   狐狸推开铁门,星熊低下头。   当灯光亮起时,星熊也有点明白狐狸为什么会选这个地方了。   不用刻意去看,远处龙门中心城的高楼灯光从这个位置就清晰可见,只是离得太远,周围是平矮的老旧建筑,挡不住日升日落的景色。   靠近贫民区的地方多是这样,尤其是龙门起伏的阶梯式布局,从上往下更是能轻易看到错落的楼房和藏在拥挤建筑群中的狭窄巷子。   后来陈说,龙门的大街小巷,坡道码头她都记在心里,可毕竟陈也曾离开过龙门一段时间,她对这座名叫龙门的移动城市的了解远远不如狐狸来的那么深刻。   这座龙门对陈而言是她的记忆和生活以及曾经的理想,但对于狐狸而言,龙门不仅是记忆和生活,龙门也是她长大的一部分,承载了她太多酸甜苦辣。   她喜欢从这里看着这座龙门城,远处的上城区是她的现在,而下城区是她的过去,她把自己留在了下城区,留在了他们相遇的那片老城区。   哪怕她只是一人在此长大。   只是狐狸对这座龙门却没有多少眷恋,这座龙门也不再是她的理想。   这些事她没对任何人提起过。   她是人们眼里的行动组组长苏警司,心狠手辣,阴晴不定,忠心耿耿,她是下城区的苏璃,一只又蠢又呆,没人疼没人爱的安置营狐狸崽。   她没忘过,也怕活在上城和行动组久了连自己也忘了。   星熊走了,在确认陈的安全之后。   狐狸没有去问九在下城区的行动到了那一步,也没有留下星熊,更没有理会自己手机里几十条未接来电。   狐狸在下城区的关系网很多,多也密集,这些东西她都记得一清二楚,毕竟没人能在这座龙门城靠自己一个人就能混的如鱼得水,出人头地,除非她是像陈晖洁这种有大背景的愣头青,不过陈晖洁的日子也不好过,起码在她决定一直以自己的行事风格来处理今后遇到的事情之前,她会遇到数不清的麻烦。   值得一提的是,在替醉醺醺的陈晖洁换衣服的时候,狐狸被她吐了一身,这时候的狐狸是有点后悔的,后悔自己没把星熊留下来。   她觉得自己是造了什么孽,否则姓陈的怎么会一个个都这么难缠。   狐狸头疼的捂着自己的额头,她很无奈,却又无可奈何,只是看着喝醉的陈晖洁,心里有些恼怒却最终只能轻轻叹了口气走向浴室。   再从浴室出来时,已经清醒了许多。   披着浴衣的狐狸站在客厅了点燃了一支烟,落地门外,小雪渐渐变大,望着落地门外的狐狸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她熄灭香烟。   再回到客房,替陈晖洁盖好被褥准备离开时却被陈一把拉住了手腕,狐狸回过头,望着闭上眼的陈,她眉头紧皱,似乎是做了什么噩梦。   她说着什么,声音太小,狐狸听不真切。   这副摸样的陈没了狐狸见过的严肃和果断,仿佛这才她最真实的样子,谁又敢相信陈晖洁有着这样一面。   狐狸俯下身,琥珀色的眸子凝视着陈的脸。   “你说,我是该讨厌你呢,还是该同情你。”   狐狸轻声问。   其实狐狸也不知道自己是该讨厌陈还是同情陈,但狐狸知道她却是没法喜欢上陈的。   她没法喜欢陈晖洁抢走了她最宝贵的东西,没法喜欢陈比自己好运,可狐狸也发现自己并不是很讨厌陈,相反,狐狸其实有些同情陈。   同情她的正直,同情她的天真,同情自己没法活的像陈一样,也同情像是他们这些人,其实早就能一眼看穿自己的今后,又在染上源石病以后,时日无多。   明明她没有这么做得理由,明明她不必做到这个份上。   其实狐狸自己清楚,清楚的是她羡慕陈,羡慕她冒失的感情能得到回应,又可惜她的冒失遇上了一个错误的人。   陈默是个靠不住的家伙,这点狐狸很清楚,清楚他总有许多顾及,清楚他自私又自大,他是没法安稳的。   这种人本该是狐狸自己最好的下场,所以哪怕是最后没个好下场,狐狸也心甘情愿,可这种人却不适合陈,她该有更好的结局。   如果换成自己是她,自己能做到她这种程度吗,狐狸知道,她不会,因为她不是陈。   可也是因此,狐狸很庆幸,庆幸自己不是陈。   她不讨厌陈。   从来都不讨厌,只是羡慕,羡慕甚至有点嫉妒,又清楚自己其实没理由这么做,又清楚陈晖洁为了这份冒失失去了太多。   她应得的。   可狐狸还是难免觉得不甘心,所以狐狸真正讨厌的是那只远在雪原的德拉克,所以狐狸从来不喜欢陈家姐妹。 第六十二章 其实我也有个梦想   【有时候你以为是自己改变了某件事,改变了某些人,你以为自己改变了命运的轨迹,你以为自己对着命运吼叫出了不甘,令它屈服!不,恰恰相反,不是你改变了事,而是事改变了你,才让你产生了这种……错觉。】   ——————   狐狸睡的不是很好。   如果陈没有像是抱枕一样死死的搂住她,并用双腿夹住她的腿,狐狸兴许还会觉得好受一些。   她从来不晓得原来陈晖洁还有这些臭毛病。   现在想来,她当时的一时心软为她现在难堪的处境埋下了苦果。   唯一的安慰大概是陈晖洁胸前的柔软稍微让狐狸好受了一些,虽然她不止一次怒火中烧想过要将那对讨厌的玩意给割下来。   如果不是确认陈晖洁真没有故意往她伤口上捅刀子,这种事狐狸可能真做的出来。   硬要用一种心情来形容狐狸这个晚上的经历,大概就是,难受,憋屈,愤怒,无奈,到最后脑海一片空白,心如止水。   她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于是就在这种心情里,狐狸纠结了大半个晚上。   昨夜的小雪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陈醒来的时候,脑袋还有些昏沉,宿醉的感觉并不好受,这种时候陈都会觉得懊悔,并发誓下次绝不重蹈覆辙,不过前提是加上每次。   大抵是每个人都会犯的错,久而久之也就成了某种恶习。   揉着昏沉的头,陈缓缓睁开眼,房间光线暗淡,阳光从窗帘的缝隙落进屋内,这是一间陌生的房间。   还没等陈回忆起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经历,胸前异样的触感就提前让她的意识清晰过来。   陈垂下视线。   一双白皙的手正按在她衬衫的胸口,被褥半掀开着,空调无声的工作令室内的感觉不到冬日的冷意。   陈愣了愣。   她下意识转过头。   沃尔珀的脸庞映入眼帘,陈的表情先是错愕,然后平静,再到纠结和复杂,很难想象在短短的几秒内,她红色的眼底究竟涌现了多少情绪。   到最后,只剩下懊悔。   “醒了?”   狐狸的声音忽然响起,很平静,陈望过去时,她正看着自己,放在胸前的手收了回来。   “你……”   “这里是我家。”   “我没问这个。”   “是我带你回来的。“狐狸收回视线,躺在床上的她没去看陈,而是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   陈没有回答。   她缓缓从穿上坐起,蓝色的长发披散着,环视了一眼这间陌生的房间,最后将目光落在仍旧躺在床上的狐狸身上。   “昨天的事,抱歉。”犹豫了一下,陈开口说。   她的记忆还没差到这个地步,虽然记不清之后的事情,但她记得自己和苏璃坐在那间小店的经过,以及后来的争吵。   “你是说自己喝醉了吐我一身的事,还是说你拉着不让我走还说梦话。”   狐狸转过头,仰视着坐在身旁的陈。   从这个角度她能看到陈的侧脸,披散的蓝发下即使狐狸是个女人,也不得不承认陈晖洁的确很有魅力。   狐狸心眼不大。   “我……”   狐狸的话令陈怔了怔,她的确没想到自己还会做出这种事,只是狐狸的话让陈有些迟疑却没法反驳。   “没错,这些都是你干的。”狐狸好像知道陈要问什么。   “……抱歉,喝的多了些。”   陈有些理亏,遗憾的是狐狸没能看到陈因为这些话而羞愧的模样,不过看起来要是再刺激她几句,说不定陈晖洁真有可能恼羞成怒。   狐狸收回目光。   “其实你没说梦话,也没拉着不让我走。“狐狸忽然说。   “你?!”陈猛的瞪着她。   “没错,故意逗你的。”   狐狸掀开被褥,坐在床边,伸手将零乱的短发理到耳后,毫不在意自己贫瘠的身材裸露在陈的面前。   陈的话语顿在了嘴边,她看到了狐狸的背影,以及背上那道长长的伤痕,她看起来稍显瘦弱的身体上有好几道可见的伤疤,还有背脊上那道长长伤痕旁长出的细小源石结晶。   狐狸转过身。   好像是注意到了陈复杂的目光,她笑了笑。   “很惊讶?”狐狸问。   似乎曾在哪儿听到过相似的话语。   “你身上那些伤……”   “我说给你听,你多半也是不会信的,又何必明知故问?”狐狸回答,她将落在地上的浴衣捡起披在身上。   陈知道,她多半又要提起龙门那些事情,陈不是不愿意听,只是当这些话从面前这只沃尔珀口中说出来,不知道为什么会让她觉得烦躁。   大概是因为这只沃尔珀说的话让人没法分出真假,就和她这个人一样,太过复杂。   “你还要在床上赖到什么时候,大小姐?”   “别那么叫我。”陈不满的开口。   “不喜欢这个称呼?”   “我说了,叫你别那么叫我!”   陈的声音更冷了一些。   狐狸没再继续刺激她,她好像很清楚陈晖洁的底线在哪,所以往往说的话做的事总是在触及陈底线的边缘就及时停下,也因此每次都戳到陈的痛处。   “顺带一提,昨天晚上你那个鬼族的同事来找过你。”狐狸跳过这个话题。“不过你当时喝的不省人事,我让她先回去了。”   陈知道狐狸口中那个鬼族的同事指的是谁。   “所以,九……督察组的行动已经结束了?”陈问,她看着狐狸,她知道狐狸肯定知道结果。   “我以为你就算问,也不会这么直接。”狐狸有些意外。   “呵,你觉得我真看不懂这事。”   “我可没这么说过,啧,否则昨天晚上你也不会喝的那么醉。”狐狸无所谓的回答,又补充道:“能让现在的你参和进去的事已经结束了,凭着这番功绩你之后的升迁就顺理成章,再下去只会过犹不及。”   她像是故意提起。   陈没有反驳,却也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阴沉着脸,过了好几秒后狐狸才听到她的回答。   “这是你的看法,还是九告诉你的。”   “没有区别。”狐狸摇头说:“总之,这件事已经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陈嗤笑着,沉默下来。   “你的衣服我托你的同事送去干洗店了,她晚些会过来接你,我的你穿不了,估计你也不会穿,衣柜里有些旧衣服,大是大了点,不过你应该不会介意。”   狐狸没再继续说些什么。   陈看着她走出房间,直到关上门,陈一直紧绷的神情才终于松懈了下来。   是的,她承认狐狸的话语,可在她面前,陈不愿意露出一丝软弱和失落,她放在身前的手死死攥紧,既有不甘也有无奈。   所有人都在盯着她,或者说盯着她背后的魏彦吾,陈不希望也不甘心自己做成的每件事好像都是因为魏彦吾的缘故,好像离开了魏彦吾她就一事无成的模样,可陈也没法否认的是,人们想起她,想起她做的那些事,就总会先想起她是谁谁谁的侄女,谁谁谁的舅舅是这座龙门城的城主,所以她才能升迁的那么快,才能这么年轻就做出那些功绩。   人们还会说她生在福中不知福,说她蠢的自大。   呵。   陈笑了笑。   她很不甘心,真的很不甘心,可她背后无时无刻都带着魏彦吾的影子,但总有一天她会摆脱这些。   她一定会。   打开衣柜的那一刻,陈好像忽然明白了沃尔珀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她身上的衬衫很明显和柜子里的衣服来源于同一个人,不合身的衬衫一直遮到了白皙的大腿,连带着袖子也让陈觉得宽大。   陈不是沃尔珀,没法通过嗅觉来察觉到一丝细微的气味,可陈还是能看出衣柜里的衣服原本的主人是谁。   因为那张相片贴在衣橱门的背面,很轻易就能分辨出拍照者是在主人不知情的状态留下的照片。   照片里那个那个男人穿着和陈身上一样的衬衫,时间应该是在龙门的夏季,不然他不会那么随意用一只手将外套搭在肩上。   那天的阳光很灿烂,落在他那头纯粹的黑发上,他从龙门下城区常见的路口走来,埋下头点燃香烟,看起来像个孤寂的浪荡子,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人流里只有他的身影被留在了照片里。   那时的她比陈遇到时还要冷漠一些,即使温暖灿烂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也看不见那张年轻的脸上有太多的表情流露,只有沉重,以及些许的生疏,而那生疏不是因为其他,只是因为这座令他怀念,却又突感陌生的龙门城。   陈的指尖触摸着那张照片,她想起了沃尔珀给自己看的那些资料,他不是很喜欢陈默抽烟的习惯,可她也不讨厌陈默抽烟时的模样,因为他很少在自己面前这么做,陈对他的了解太少了,少的脑海里那些记忆如果细细去想,真的没给他们留下多少。   有很多话此时憋在陈心里,却没法对该说的那个人说出口。   狐狸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陈将那张照【<{   “怎么?”   她只是愣了一下,然后望着穿着明显不合身外套的陈冰冷的目光,老实说那身衣服真的大了一些,穿在陈晖洁身上,看着让她姣好的身材都变得臃肿了许多。   她是来问罪的。   她有这个动机和理由。   可狐狸不在乎。   她才不管陈晖洁怎么想。   “我需要一个解释。”陈冷声问,俯视着狐狸:“我要知道你和那个人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有多少,说多少。”   “你觉不觉得自己现在有些过分,陈小姐。”狐狸问:“我还从没听说过有客人在主人家偷拿着主人的东西还跑过来质问的?”   “你要说我是恶客,我也认。”陈挑着眉,不肯罢休:“不过我也没听说过有那家主人会留着别人老公的照片和衣服的。”   “这些话你应该去问当事人,而不是问我。”狐狸瞄了一眼桌上的照片,移开视线:“我区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我也是受害者。”   狐狸这句话说的既可怜又诚恳。   陈冷笑了一声。   她只是看着狐狸,那目光带着些许挑衅和审问。   大抵是有些受不了她的目光。   “我说我是被逼无奈你信不信?”   “从这张照片的角度我看不出你的被逼无奈在哪儿。”   “那就是不信了。”   狐狸叹了口气。   “我之前说,他想杀掉魏长官,你觉得我是在和你讲笑话。”狐狸忽然说,陈的表情瞬间垮塌下来。   仍由谁说了你的老公想杀掉你的舅舅都不会有什么好心情,尽管不论老公还是舅舅其实都靠不住。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着狐狸的目光冷漠了些。   “你要觉得我是在骗你也好,在挑拨你也好,事实如此,其实你自己也分辨的出来,只是有些事情,老实说不知道要比知道好上太多。”   “你最好把话说清楚。”   陈的目光变得越发不善,她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对这只沃尔珀动手,她也想过,也许会有那么一天。   只是不会这么快,也不会这么突然。   陈信不过这只沃尔珀,不过她对魏彦吾的感官却更差,可怜的陈晖洁,大抵没几个人让她好受过。   “我提醒过你,陈小姐,我现在告诉你的这些事,魏长官其实知情。”狐狸忽然说,“你现在就可以去找他对质,说不定他正在那幢你最熟悉的办事大楼等着你亲自去找他,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我估计,他知道你不会过去。”   陈沉默着没有回答。   好几秒后。   她坐了下来,的确,就像狐狸说的,她没有冲动到去找魏彦吾当面对质,但也从侧面说明,狐狸并没有骗她。   而她自己也清楚,就算她过去找魏彦吾也没有任何结果,已经发生的事现在再去谈论已经没有了意义。   细想下来,他明白魏彦吾为什么这么做,只是想告诉她,或者说故意刺激她,就像是她加入督察组之前,魏彦吾也曾说过,等到她做不下去的时候再来找自己。   从小就是这样,他对自己从来没有任何期待,渐渐陈也不对他抱有任何期待,现在回想起来,一直都是这样,他仿佛将所有事都掌控在手里,所以才令陈不满,甚至有些逆反。   “很不好受?”   狐狸轻声问。   “不用你多管闲事。”陈看了她一眼。   “我还没那么闲。”狐狸说,她掏出香烟点燃:“你知道吗,其实我也有个梦想来着,屁大点的时候,我想自己长大了会开间甜品店做个糕点师傅,那样我就能有一辈子都吃不完的甜食。”   “那你怎么当了警察?”陈讥讽道。   狐狸没在意。   “因为长大之后我发现做糕点师傅要比当警察难多了,我发现其实不用做糕点师傅我也能有吃不完的甜食,还没那么费劲。”   陈蹙起眉。   “所以归根结底我是为了甜食才想做糕点师傅,可既然不用做糕点师傅也能完成梦想,那又干嘛还要去做呢,不是吗。”狐狸说:“如果有一天你做了龙门城主,你就会发现其实现在让你烦恼的这些事都没什么必要,不管是近卫局还是这座龙门,等你能决定这座城市的未来时,它会变成什么模样,取决于你自己。”   “当然,前提是你有这个本事。”   陈冷着脸,她一字一句,话语铿锵有力。   “如果非要委曲求全,是非不分才能去改变这座城市,那我宁肯自己一辈子也不要当上什么狗屁的龙门城主。”   “啊啊,这个我知道,不想活在长辈的阴影下呗,想努力证明自己即使不靠长辈也能取得成就对吧,真令人羡慕啊。”   陈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对这只该死的沃尔珀态度有任何改观了。   她始终认为,决定一座城市面目的,不是某个人,而是这座城市自己。   她也绝不允许自己活成魏彦吾的模样。   不知从何时起,也许是因为见的太多,越是了解这座城市,她原本加入近卫局的目的,也难免为此而发生了改变。 第六十三章 噩梦,为时不晚   1093年3月22日   春   乌萨斯西南   4:45A.M/深夜   陈默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奇怪的梦。   自从卡兹戴尔往后,陈默已经很少再有过梦这种东西了,那些脑海里的声音与旧伤的阵痛令他通常难以安眠,更何况是做梦。   但那个梦却无比真实,真实的以至于让他在梦中难以区分。   他梦见感染者们一路南下,遭遇上乌萨斯正规军团的围剿,他们独木难支,为了掩护塔露拉的行踪,阿丽娜被叛徒杀害。   他们割下了阿丽娜的双角,剜去了她的双眼,用世间最残忍的方式逼迫那个可怜又坚强的姑娘交代塔露拉的行踪。   他梦见在漆黑的地牢里,埃拉菲亚的血流淌着,甚至能听到那血滴落的声音与她逐渐衰竭的呼吸,相反是她脸上讥讽的笑,引来了乌萨斯人歇斯底里的愤怒。   陈默梦见她的尸体被吊在木桩上,犹如破烂的布袋,食腐的黑色羽兽盘旋在天空,等待着她腐烂发臭。   他梦见塔露拉抢回了阿丽娜的尸体,德拉克愤怒又绝望的呼喊伴随着毁天灭地的火焰,将整片大地焚烧殆尽。   他看见塔露拉独自一个抱着阿丽娜的尸体远去,背影踉跄又悲凉。   阿丽娜被埋葬在一个只有塔露拉知道的小山坡,那里开满了白色雪绒花,没人再来在乎这头渺小可怜的埃拉菲亚。   她的一生都平凡而又卑微,些许遇到过些好事,可终归远远谈不上幸福。   塔露拉在山坡竖起一块墓碑,她在墓碑前一言不发坐了三天三夜,霜星来过,雪怪来过,她们都只是远远看着,看着德拉克自己走出心里的悲伤。   她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然后队伍南下。   一路坎坷波折。   切尔诺伯格在一片大火里燃烧,感染者的队伍里多出了许多陈默所不认识的人。   结局当然如他所预料到的一般。   队伍里的人一个个死去。   阿丽娜,伊诺,萨沙,然后是雪怪,霜星,爱国者……认识的,不认识的,但多的是不认识的,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感染者。   雪怪们覆灭在了乌萨斯南方的一座小城,霜星死的那样孤独,爱国者最后随着盾卫一起也逝去在了进军的路上。   他们终究没能抵达圣骏堡,还未来得及发出属于感染者的怒吼,一切就走向了终结。   切城的火焰仿佛点燃了天穹,天穹死寂而又灰霭,像极了陈默小时候见过的那座龙门城,嘲笑着渺小无知的人们,他们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何等的可悲可笑。   他看着塔露拉逐步走向死亡,在庞大的乌萨斯帝国的压迫下,最终倒在了理想的半途中。   感染者们的旗帜分崩离析,她们又回到了雪原。   他梦见塔露拉带着残存的队伍冲向了乌萨斯的军队,那庞大的军队,他们仿佛是激流里一颗不自量力的小小顽石,最终难免覆灭。   乌萨斯人切断了德拉克的角,将它当作战利品,他们剥去了德拉克的鳞片,将此作为对恶行的惩戒。   他梦见塔露拉被押送往斩首的高台,他们一路通过残破的切尔诺伯格街道,沿途愤怒的市民怒骂着给这座城市带来灾难的她,却忘记了感染者的遭遇,小孩子们捡起地上的石头向她砸去,就像是过去她亲眼见过村庄里的孩子对付纠察队们的模样,而押送的乌萨斯士兵乐于见到这个该死的罪人被这般对待。   他们不觉得残忍,也不为此感到难过。   整座城市里都在恨着她,他们讥笑,他们得意,他们觉得恶人遭到了报应。   他们心里对破坏了他们生活的恶人有着恨,只有恨。   只有塔露拉一言不发的走着,额头留下的鲜血染红了她的脸庞,她沉默着,可脊背依然笔直,只是望着高台上的刑具,眼里却没有半点恐惧。   溅起的鲜血染红了天空,德拉克的头颅滚落,胜利者们高声痛斥她的恶行,一切仿佛为了伸张正义。   呵,正义,谁的正义?   他梦见魏彦吾和陈的争吵,梦见龙门总督打断了陈的腿,梦见陈伤好后不再有任何留恋离开了龙门。   陈独自潜入了乌萨斯,她潜入圣骏堡的皇宫抢回了塔露拉的头颅。   陈默看见她哭的那样伤心,那样撕心裂肺令人心痛,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因为他的梦里没有属于自己的位置。   他的梦里没有他。   他什么也做不了。   于是到这里时,梦醒了过来。   时间是在深夜,理所当然帐篷外的篝火已经快要熄灭。   夜风很冷,初春的乌萨斯西南算不得温暖的地方,只是比起燥冷的北方雪原而言,南方的冷要更为刺骨一些。   陈默以为自己会很愤怒,在梦醒来的那一刻,梦里的记忆是无比清晰的,只是在短短的几分钟后,一切就忽然变得模糊了起来。   他没有愤怒,他很平静,太过平静。   因为他很清楚,那只是一个梦。   篝火重新被点燃,随着木柴的燃烧,几点火星飘上夜空,披着大衣的陈默静静坐在篝火前,他凝视着火光,脑海的思绪却越发涣散。   安静的夜晚里,依稀能听见不知名夜鸮的鸣叫,然后是风穿过树叶的飒飒声响,火焰摇曳着,许久以后,一切都寂静了下来。   “我做了一个梦。”   他忽然张口这么说,自然不会有人来回应他的话语,霜星的帐篷没有反应,陈默只是看了一眼,收回了视线。   “一个很变态的梦,你知道的,我已经【>   他自言自语着用树枝拨动篝火,让火焰更明亮了些。   “以前在萨尔贡的时候,我也做过一个类似的梦,那时候咱们认识不久,你说你等了我很久,说你是我,但我不是你,你说我们总有一天会成为彼此,因为我需要你的力量,因为我们可以不朽,但我觉得你是个神经病,或者说,是我自己精神出了问题。”   做完这些,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收回手,紧了紧身上的大袄,些许温暖让旧伤在寒冷夜中的刺疼缓解了许多。   【你还记得?】祂出声问,带着少见的好奇。   “我不敢忘。”陈默说:“我本来想找心理医生看看是不是我出了什么毛病,为了这件事,我想过去找很多人帮忙。”   【我说过那样没用。】   “所以我没那么做。“陈默低声回答:“你还说凯尔希告诉过我对付你的方法,说如果没有你,在卡兹戴尔,在莱茵,甚至在黑墙,我就该死了,你说你知道关于我的一切,我没办法反驳,所以我很害怕……”   【害怕什么?】   “我也说不清,我可能害怕自己变成了你,害怕你口中那个所谓的命中注定和生来如此。”陈默说。   祂没有回答,似乎是没想到这次这个别扭的男人会这么诚恳,出乎了祂的预料。   陈默继续道。   “你还说你不会害我,背叛我?但你没说过不会骗我。”   【你没信过我,不是吗?】   “所以我也是这么想的。“陈默回答:”我想有一天我必须干掉你,只有你完全消失了,我才能安心下来。”   【现在又如何?】   “现在也是一样,可惜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   “我那个梦是你做的吧?”陈默忽然问。“你不回答也没关系,我知道是你做的,还是和卡兹戴尔那时候一样,你觉得我又在做些蠢事牵累到了你。”   【如果你认为是,我不会反驳。】祂说:【我也知道你的打算,看门狗,但你自己也很清楚,靠着外人的帮助,他们走不了太远,你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你能做的何其有限,你改变不了任何人的命运,因为你没有那些伟大的志向,你只是个小人物。】   “……”   【啊,让我猜猜,你的愿望是些什么呢,拯救受苦受难的世人?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度,名垂青史,又或者稍次一些,去改变哪些人的命运,当个人们眼中常见的英雄,救世主?】   祂的声音带着些讽刺和刻薄。   稚嫩的手按在陈默肩头,年幼的身影站在陈默背后。   【不,都不是,你从来没那种远大的志向,你甚至不愿意往高处爬,去手握权利,你只想活得安稳一些,可是呐,偏偏你遇上的那些人里,没几个能真正安稳下来的,于是呢,你又怕失去那些人,你做不了英雄,也当不了彻头彻尾的恶人。】   【很矛盾不是吗,看门狗,可这些矛盾却从来叫你挥之不去,你总得去面对,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清楚,自己会去面对,去面对自己成了一个恶人的事实,去面对那些不该你做却让你没法无动于衷的事。】   祂翘起食指,方向面对着霜星的帐篷。   【就像这次,下次,你把自己塑造成了好人,还有今后连你自己也不晓得还有多少次……】   祂俯下身,贴在陈默耳畔问:【当好人让你很痛苦吗?像是这种抉择,这世上又还有几个人,真正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那也没关系。”   【真没关系?】   “没关系。”陈默回答,她看着霜星疑惑的眼神,露出笑容:“只是一个不会发生的梦罢了,梦都是相反的。”   陈默不记得自己在哪儿听过这话,可好些年过去,他已经不会再被一个虚假的噩梦所困扰,因为他所遭遇过的,是那些虚假的东西所无法描绘的……人世。   人活着就要承受苦难,但人不是因为苦难所以才选择活着。   陈默分得清这两者的区别。   他也分得清自己面前的霜星,她是活着的。   只要知道这点,对陈默而言就足够了。   如果人们需要英雄,他就是英雄,如果人们需要救世主他就去成为救世主,如果人们需要他是恶人,他可以是恶人。   在过去那些场争斗的棋局里,如果有必要,他不在乎把自己也当成棋子。   只为成王败寇。   这么多年下来,他都是这般过来的。   ps:任何事都有其代价,而陈默的代价是,做出了这个选择后,他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能是他自己。 第六十四章 我不怎么骗人   【我向来不太喜欢正义这个字眼。   或许是因为大多数时候人们都习惯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寻找一个合理的说辞,所以久而久之正义就被用的越来越多,冠上这个名头的事数不胜数,于是它的定义也变得愈发模糊。   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个人的所听所见大都不过是片面的观点与视角,既不是事实,也无从代表真相。——陈默,A.D1903】   ————————   霜星的不解就像是写在了脸上,她向来不太会掩藏自己的想法,大抵是不屑去做那种虚伪的事。   陈默挺喜欢这类人的,这类直来直去的人,说是耿直,也好打交道,至少不必费太多心机就能算计,若是换成狐狸哪种类型的家伙,和她说的每句话,每个动作,都必须小心翼翼以免遭到她的暗算。   太累。   劳心又劳神,但大抵人活着,又没什么本事还有太多念想,劳心劳神的事是少不了的,即使是诸葛卧龙那种天纵人物,最终也不免落得个心力交瘁,六出祁山,北伐无望的局面。   “吵醒你了?”   “没有,我见到外面的火光。”霜星摇头说,看着坐在篝火前的陈默,她披着那件厚厚的乌萨斯军方斗篷,此时天光还未亮起,黎明前的黑夜深沉而寒冷,偶尔有一阵夜风吹过,火光在风中晃了晃。   她一向睡的很浅,这是长久以来坎坷生活养成的习惯,稍有一点响声和异样她就会醒过来,尤其是在离开了游击队之后,陌生的环境让这一路来她的警惕心从未有过松懈。   “为什么一个人坐在外面?”   短暂的疑惑后霜星开口问,她先是习惯看了一眼篝火,从树枝燃烧的程度推断出陈默醒了多久。   “睡不着。”   陈默说的很老实。   “睡不着?”   像是没有猜到陈默会这么回答,霜星的目光里带着点诧异,她犹豫了一下开口。   “我刚才好像听到说话声。”   “是我在自言自语。”   “嗯……”   霜星的眼神更奇怪了一些,类似于见到神经病自己承认自己是神经病,虽然没什么问题但还是一时间让人觉得那里不对劲。   “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奇怪?”陈默问,他似乎看出了霜星的想法。   “是有点。”   霜星很实在,不过她没有太过纠结这个问题,她不是那种喜欢刨根问底一定要知道答案的人。   她在陈默对面坐下,拢了拢身上的斗篷以免被火星烧到,从这点看得出她很爱惜那件宽大的明显不合身的斗篷,做完这些,她伸出手向着篝火的方向。   明亮的火焰驱散了周围的寒冷,哪怕可能心理作用远远比实际起到的效果更多。   “不再回去睡一会儿,等我们过了这个合适的扎营点,明天开始又要轮流守夜了哦。”陈默提醒道。   “是今天才对。”   霜星纠正,她伸手理了理垂下的发丝,卡特斯难得的幽默,又补充道:“不用,天也快亮了,我就在这里坐一会儿好了。”   “不必刻意考虑我。”陈默说。   “我可没有。”霜星看了陈默一眼想也没想回答。   她回答的也太急了一些。   似乎是发现了这点,说完这句话话后她移开目光盯着篝火不说话了。   心思未免太好猜。   “……”   短暂的沉默了好几秒后。   霜星出声打破了沉默。   “我们现在在哪儿?”   “乌萨斯西南边境,这是从雪原到卡兹戴尔最近的路。”   “快两个月了。”   霜星感慨了一句。   “是啊。”陈默说。   不知不觉,快两个月了。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问你这些?”霜星忽然问。   两人的身影在火光笼罩的范围内随着摇曳的篝火摇晃,橙红的火光映照在身上,仿佛连霜星一向冷漠的神情都变得柔和了许多。   她和陈默都想起了营地,他们想到了同一件事,但也许是不同的人,也许其实没什么区别。   以前陈默一个人的时候也会想起这些,不过那时候只是想,那时候没有方向,就像无根浮萍随波逐流,远远不如现在来的踏实。   “不奇怪?”陈默摇头说:“你们以前在雪原,没来过南方,更没离开过乌萨斯。”   “但这一路过来,南方和我想的有点不一样。“霜星皱眉说,语气带着复杂。   南方的确和她想象的不一样,虽然她们已经避免了进入城市行驶的区域,尽量隐藏自己的行踪,可这一路过来,也发生了很多事。   比如那辆载着感染者去矿场的牵引车,比如在不知道两人是感染者的情况下,亲眼见到的乌萨斯村民对待感染者和他们两人的区别。   霜星大概忘不了路过那株路口的大树下,那些被吊死在树干上随风摇晃的尸体,有感染者的,也有农奴。   她也忘不了自己在雪崩里救下的那两个孩子在得知她是感染者前后那些村民们截然相反的态度。   谁的生活都过得不好。   以前霜星以为受苦的只有他们感染者,不如说她眼里只看到他们这些乌萨斯感染者才是承受大多苦难的对象,可现在,霜星不太敢那么肯定了。   苦难仿佛没有尽头,大大小小,被纠察队压迫的村民,被矿场监工和税官欺压的农民,奴隶主手下的农奴,工厂里难以为继的,日夜劳作的普通人。   有人活得稍好一些,有人活得和感染者没太大区别,唯一的分别是他们还能活着,也只是活着,艰苦的活着,甚至没她自己这么自在。   有许多事,如果一辈子待在雪原,不亲自去了解,去看见,她是没法想象和相信的,只能凭借自己的目光做下判断,来区分谁对谁错。   可知道的太多,才越发明白,自己能做的太过有限。   “如果是塔露拉在这,她一定会去拦下那辆牵引车。”霜星轻叹了一声。   他们最终还是没有去拦下那辆牵引车,因为之前在村庄的事,她已经给他们惹上了不小的麻烦。   “她也一定会为了那群感染者的生存而带上他们。”陈默没有反对,他说,“如果是塔露拉在,她不会放任一群无处可去的感染者在茫茫乌萨斯荒野自生自灭,但那样做,我们一辈子也没法到卡兹戴尔,如果不去拦下那辆车,车上的感染者还能活着,可拦下了,带上他们,他们兴许都会送命。”   好人难做,好事不易,难做在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不易在区分什么是好什么是【|   好比是经常施舍给路边乞丐的钱财,而有一天终止了这种好事。   好比是善意的提醒,却成了包庇凶手的同犯。   好比是一时热血救下了被纨绔子弟欺负的平民,会要了他一家老小的性命,会成为多管闲事的罪人。   你会问后悔吗,当然后悔。   可这样的傻子永远都会存在。   尽管人心思变,人性复杂,人永远是世上最难理解的存在,但正因如此,好事也向来不少,因为人复杂且单纯。   逆流而上,同样是人性中永恒不变的光芒。   “这只是你认为的,陈默。”   “但不代表不会发生,你不是塔露拉,我也不是,所以我们都只能假使,去考虑未发生的结果。”   陈默回答:“好几年前在萨尔贡时我也曾遇见过一件相同的事,当地的一处源石矿场,矿工是一群被抓起来的感染者,他们袭击了巡视矿场的领主儿子,试图用这种方式拿回属于他们的自由。”   “我和我的小队接到委托去营救那个领主的废物儿子,我们潜入矿区,中途和感染者们起了冲突,那时候是冬天,虽然萨尔贡的冬天没乌萨斯这么冷,但对一群衣衫褴褛的感染者而言,也足以要了他们的命,他们根本无处可去,但我们还是和他们做了交易。”   “什么交易?”霜星问。   “用人质换他们一条逃生的活路,总之我们帮他们达成了他们的目的,他们也帮我们完成了任务。”陈默说:“但也仅止与此了,往后我没再见到过那群感染者,也没再听到过关于他们的消息,领主派出了卫兵,萨尔贡到处都不太平,他们可能被重新抓了回去,也可能被当场处决,好运些他们活了下来,成了沙盗和劫犯,成了他们手下的尸体,一群感染者在萨尔贡想活着向来不容易。”   陈默做出了很多假设,但哪条假设结果都不怎么美好。   “在哪儿都一样。”霜星说。   “所以塔露拉和你们现在想做的那些事才有意义,从根本上来解决这些问题,远比救几个人要更为实际,只有先考虑去力所能及才能避免力有未逮。”   “如果你是在故意说这些好话让我心里好受点,可以换一个故事。”   “就事论事,感染者们想在大地迁徙大多靠一双腿,这很难,其实对许多人而言一生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熟悉的土地才算常事,但如果不出去,永远没法了解这个世界真实的样子。”   “那你呢,你好像对这些都不陌生。”霜星问,又说:“你还很喜欢讲些听不懂的道理,你对塔露拉也这样?”   “她比你难应付多了。”   “等回去后我一定把你这句话转告给她。”霜星说的很肯定。   “……”   陈默一副被算计的错愕模样,霜星看着他露出笑容。   “呼……忽然觉得轻松了不少。”她轻呼了一口气,又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因为工作,我以前去过很多地方。”陈默回答,看着霜星,开始改口:“我不是喜欢讲道理,霜星,只是我觉得有时候多说两句能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就当是这样吧,比如?”   “比如你做了一件事,别人不认同,我是不太擅长直接动手解决的,我见不得血腥,太残忍,我更倾向于以德服人。”   霜星一脸的不信,就好像上次陈默和她说自己不太擅长战斗,结果后来霜星才明白自己被耍的团团转。   塔露拉说的是对的,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的话没几句是真话。   “你不信?”   “我不知道该不该信,塔露拉说你满口谎话,现在我觉得她说的没错。”霜星无奈的说,又问:“你说的工作,是类似于信使那种?”   在这片大地,成为信使的前提是能打,其次才是业务能力与见识,这点上陈默很符合。   “差不多。”   “差不多是什么意思?”   “偶尔也替别人送送信,但大多数时候其实我都是接到信后将它交给该送去的人。“陈默解释道。   其实这两种说法没什么区别,但对陈默而言区别很大,前者是他自己给人写信,后者是他截到信后带着信去找信的主人。   相同是结果,收到离庭的信在卡兹戴尔不算是什么好事。   霜星没太听懂。   她就像是一个大号村姑,当然这种说法不怎么合适,但用在霜星身上其实没差太多,兴许因为游击队的缘故她对城市和知识有一定的涉猎和学习,但终究来自于前乌萨斯的军队式教育,太过片面而且与真正普通人该接触的部分又有很大的不同,但站在一个感染者的角度上而言,霜星的认知水平明显超越了大部分城市外的人和普遍的感染者们。   大概是从陈默的眼神里看出他那个不怎么尊敬人的想法。   霜星的神色变得有些不善。   “你是不是在想什么不好的念头?”   “我没有在笑话你的意思。”   “你都说出来了。”霜星面无表情。   “所以我说我没有。”   “……”   白色的卡特斯有些无语,她觉得陈默是故意这么说的,虽然他看上去一脸的无辜,让善良卡特斯有些摸不清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我们还有多远到卡兹戴尔?”   卡特斯聪明的选择了换一个话题,这不免让陈默有点遗憾。   他为数不多的乐趣,现在的乐趣,就在于试探周围人的反应,不知是从何时养出来的坏毛病,可陈默并不觉得坏。   因为这样,他能感觉到她们都还活着。   “很快了,再有两天,过了乌萨斯边境,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现在去的方向有一座废弃的信号塔,我们可以用它来联系卡兹戴尔。”   “嗯?还是因为工作。”霜星问。   “以前的工作。”陈默坦诚回答,又补充道:“我不怎么骗人。”   霜星自动忽略了他的后半句话,她不太指望陈默了,但其实大多数时候,陈默真的没说过谎,相反他通常说的都是实话。   “你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怎么我觉得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一点,但又说不上来。”霜星纠结着看向陈默问。   “就和你说的一样,我以前啊,什么都做一点,所以后来就什么都会一点了。”   “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   “那为什么还要问?”   “想问就问了。”   霜星说,说的理所当然。   见识和年龄是不成正比的,但通常而言,年龄越大的人也越见多识广,因为他们恰好经历够多,但不代表他们经历过年轻人所经历的时代,所以难免会出现分歧。   而对于年轻人而言,他们迫切的想了解更多的东西,对世事都有一套自己的看法,却偏偏有太多事与他们预想中的不同,所以年轻人很容易在某件巨大的波折之后整个观念就发生巨大的改变。   不是因为他们不够坚定,而是他们付出了长大的代价。   陈默是个罕见的畸形,因为他生来就不是个孩子,所以他长大的过程与其说是长大,不如说是在老去,他早已度过了长大的阶段,以至于随后的人生里,他一直在“老去”。 +{【'$ 第六十五章 在高塔上   在霜星看来,陈默是个比较奇怪的人,她和以前霜星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包括塔露拉。   陈默给人的感觉带着点神秘,说不上来的神秘,初次和他接触的时候,霜星只当他是塔露拉的朋友,这不是塔露拉第一次称呼她口中那些所谓的朋友们了,塔露拉习惯将认识的大多数感染者都称呼为朋友。   她口里的朋友真是个不新鲜的词儿。   但陈默却不同,霜星看得出来,陈默的塔露拉的关系远不止朋友那么单纯,但这与霜星无关,霜星第一次对他印象改观的还是队伍和游击队分离后迁徙的路上,那次陈默的行径把霜星气的够呛,令她对陈默态度变得冷漠了许多。   霜星不太习惯和这种满脑子阴险算计的人打交道,虽然她很清楚陈默做的没错,但他的那种衡量利弊的直接方式令霜星很难升起一点好感。   也是从那时候起,霜星明白,对陈默而言,让他留下的唯一理由只是塔露拉,他不在乎感染者们的处境,也不在乎他们这群人的死活,因为塔露拉在乎,所以他才在乎。   但不能否认的是,因为他的存在,或者说因为他的作为,让他们在撤离的路上顺利了许多,以至于陈默渐渐获得了营地内感染者们的信任,但霜星还是对他抱着怀疑态度,她信不过陈默这种人,暂时信不过。   可随着游击队的归来,随着陈默在营地内的所作所为,霜星对她的感观稍微改变了一点,陈默也不再那么神秘,他像是个普通的感染者,不如说他甚至比起自己这样长久待在营地内的人更擅长和感染者们打成一片,和他们交流,获得他们的信任。   至少霜星觉得现在的她肯定没陈默在普通感染者里受欢迎。   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在他眼里,他真正将感染者当成了人,和普通人一样的人,尊敬,平等,这种东西兴许可以伪装,但如果是伪装,那他未免也伪装的太好了一点,连自己都渐渐开始相信,他好像和自己这些人就是同路人一般,即使是雪怪们,霜星也经常见到陈默和雪怪在一起聊天的样子。   雪怪们喜欢他,喜欢他好像什么都懂一些,喜欢他好打交道,也喜欢他身上那点关于塔露拉的小秘密和他的“见多识广”与幽默。   他不难接触,无论孩子,女人,战士,和他都能聊的来,也无论他们从事什么,他都知道一些。   有一种错觉,好像自从陈默加入营地之后,连带着他们的处境也变得好上了一些,至少以前,霜星是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还会来卡兹戴尔的。   真正让霜星对陈默态度改变,让她重新开始觉得这个人变得再次神秘的,无疑是几个月前遭遇乌萨斯内卫的那场袭击。   霜星不能否认,也许她对陈默态度改变的原因之一是陈默救了她的命,这是霜星无法否认的事实,不管她之前对陈默的目的和行为抱有多少怀疑和不信任,但起码他救了自己的命,而当一个人愿意以生命来坚信他的作为时,无论他的所作所为到底有多少虚假,都已经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他的确在为了感染者而拼命,他也的确为感染者们的生存做出了努力,这是谁也无法否定和剥夺的事实。   一个人说了再多的空话,都没有做出的事实更有说服力,霜星自始至终都这么认为,她也是个较为实际的人。   3月27日   抵达卡兹戴尔边境的时间是在下午,幸运的是他们这一路过来都没有碰上天灾,否则为了绕过天灾侵染的区域少不了还要多花费好几天的时间。   那座信号塔就矗立在视野可及的范围内,周围是一片平坦的荒野,事实上如果不是看见了那座荒野里的残破信号塔,霜星都分不清他们是不是已经离开了乌萨斯。   乌萨斯和卡兹戴尔之间是没有实际国境线的,其实大多数时候,如果不是专业的信使,普通人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假如不是进入了城镇和村庄,是没法区分自己现在到底属于那个位置。   虽然她和陈默带上了从最近的移动城市买来的地图,但光靠地图只能确定一个大致方向。   天空昏沉,乌云聚集在广阔荒野上空,伴随着呼呼吹过的大风,扬起荒野上的沙尘,以至于让两人都变得有些灰头土脸。   驼兽在沙尘了艰难的迈着步子,低空的黑云层层叠叠聚集,又随着气流翻卷,风中带着些许湿润,这是要下雨的前奏,而且还是一场大雨。   果然,等到她和陈默走到信号塔下方,轰隆隆的雷声就响了起来,随后几秒之内,漂泊大雨从天而降,不多时就将茫茫荒野染上了一层模糊不清的朦胧。   陈默还在庆幸,庆幸他们好歹走到了信号塔下面。   霜星只是收起自己满是沙尘的斗篷,用力抖了抖,飘扬的黄色尘土弥漫在信号塔下方,让她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和出发前比,这姑娘变得憔悴了许多,果然长途旅行就不是人该过的日子,陈默兴许是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   不习惯也没有办法,因为在他短暂的二十三年里,大多数时间其实都浪费在了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的路上,偶尔停歇个一年半载,却总是没法真正安稳下来。   人都不该习惯过这种漂泊的日子,没人喜欢四处流浪,不做停留的感觉,陈默也不喜欢,虽然路上的风景不会有太多重复,虽然每到一个新的地方总是会遇上新的人,旅行唯一的好处就在于不使人觉得枯燥,不用每天在同一个地方过着日复一日没有太多变化的生活   可无论在怎么喜欢旅行和新鲜的人,都得有一个暂时停歇的港口,好比是远航的渡轮,终归要为自己找到一个暂时补给的目的地。   那个目的地可以是某个人,也可以是某个地方,不在乎有多远,有就好。   关于这点,陈默挺想和莫斯提马交流交流,在他所认识的所有人里,唯有那只萨科塔对此最有发言权。   其实陈默挺好奇她会怎么回答。   一想到这里,陈默又想起了自己在叙拉古捡到的那只鲁珀,德克萨斯,她自称是德克萨斯,到最后陈默都没能知道她的姓名。   不知道现在她在龙门过得如何,有没有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和新工作,其实叫德克萨斯也挺好,就像好久以前,得到蛇这个代号的时候,克里博说的那句话,一个新的开始大多要配上一个新的姓名,至于过往,记住就好。   于是陈默不知不觉又想起了很多人。   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一不小心里他居然已经结识了这么多的人,在自己不留神的时候,其实在他的人生中已经走进了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身影。   雷声大作,雨点【=$   天空灰暗着,灰暗的天空云层在狂风和暴雨中翻涌,宛如汹涌的潮水,而陈默的记忆像是潮水下的沙滩。   将驼兽栓在门口,卸下驼兽背上的宿营工具,信号站废弃了许久,发信室内挤满了灰尘,生锈的电缆和钢架,外围破破烂烂的铁网。   有些记载这字迹的纸张放在桌面,发信室内没有电源,连带着配电箱内作为备用能源的源石电容也早已被卸的一干二净,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好像这座信号塔,如果不是这些搭建信号塔的钢材太重,位置偏僻不好拆卸,想必早已经半点不剩。   “我们怎么联系卡兹戴尔?”   环视了昏暗的房间一圈,霜星问正在用废弃纸张清理办公桌上灰尘的陈默,她手里那张纸,霜星看不懂上面记载的文字。   大抵萨卡兹人的文字。   说起来陈默的乌萨斯语熟练的很快,刚开始认识的时候,他说话还带着点口音,如果夹着常用的方言他大抵听不真切,不过现在不一样了,虽然识字水平没能上去,但他的乌萨斯语也还不错。   塔露拉就不太行了,以前认识塔露拉不久的时候,她偶尔生气还会用一种大家都不懂的语言说些大概不是那么好听的话,但现在她就很少那么做了,她变得越来越像一个乌萨斯人,虽然她自己也以乌萨斯人自居,可霜星没见过她那种样子的乌萨斯人。   在这点上,霜星一直觉得陈默和塔露拉很像,都一样喜欢将道理,喜欢胡扯,唯一不同的是,塔露拉的话霜星还能听的明白,而陈默总是阴阳怪气。   霜星觉得阴阳怪气,哪怕他说语气的很普通,但话语就是那个意思。   “发信室里有间地下仓库,里面有遗留下来的通讯设备。”   陈默回答,霜星看到他在发信室内的地板上找着什么,不多时,一块地板被拉开,一道暗门出现在霜星眼前。   暴雨拍打在泛黄的玻璃窗上,雨点声密集,雷声黯淡下去,又随着天际划过的白光,再次沉闷的响起,这次离得有些远。   陈默打开手电,光源随着向下铁梯照进。   “我下去看看还能不能用,你在上面等我。”   他看着霜星说,霜星点了点头。   “好。”   陈默咬着手电爬下铁梯,霜星从上面看着光点一点点沉入黑暗的地下。   其实没有多深,也就五六米的高度。   下方的空间没有想象中的宽阔,一个十几平米的小型暗室,以手电的光源,一眼就能看清全貌。   一台老式型号的通讯器放置在角落,电缆看起来有些杂乱,从上延伸,透过顶部连接着上方的高大的信号塔。   这是备用电机,里面储存的源石电容还没有被取走,打开电闸,随着老旧仪器的被唤醒重新开始运作发出低声嗡鸣,信号灯闪烁不停,整台机器都在轻颤,就在陈默以为这老家伙抵御不住的时间的侵蚀,已经不中用的时候,机器的嗡鸣声稳定了下来,信号灯也不再闪烁。   陈默重新攀生锈铁梯从下方爬出。   站在上方的霜星向他伸出手。   “下面情况怎么样?”   “设备还能运作。”陈默说,看了下面一眼。   这里曾是巴别塔设立的众多秘密联系点之一,曾经也作为过佣兵团时期的离庭构建在卡兹戴尔向巴别塔互相传送战争情报的情报网络节点。   不过以现在的废弃程度来看,他和霜星大概是这里除了建立这个据点的人外第二批访客,庆幸的是,当初的暗码还能使用。   其实陈默挺佩服博士的,也无怪乎为什么在巴别塔内那些萨卡兹虽然尊敬特蕾西娅,但要说起让他们忌惮而又庆幸的人是那个家伙的缘故,因为当初构建起这个庞大的情报网络是出自博士的手笔。   虽然后来因为一些特殊原因,这个庞大的情报网络转手交到了陈默手里,但在巴别塔内,一直是博士负责处理这些繁杂的信息网,事无巨细,一一了然于心。   陈默觉得博士总有一天会英年早逝,他不无恶意会这么想,因为那些劳心费神的工作实在不是人能做到的。   陈默解脱了,但博士,他的那个老朋友,不知道现在又在操心些什么呢。   以前听人说起他原本是个学者和研究员来着,后来却又成了巴别塔的前线指挥官,而且还是那种恶名昭著的指挥官。   陈默没敢去想特蕾西娅,事实上,从离开卡兹戴尔以后,他就没设想过自己还会回来,而且是以这种方式回来。   卡兹戴尔会拒绝吗?   陈默其实没那么肯定,他只是抱有一个希望,而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这种事,他从没试过。   “那我们现在就在这里等?”霜星问。   屋内亮起了灯光,灯光来源是一台帐篷内用的小型便携式照明灯,所以光源并不是太明亮对比起外面昏暗的天色,显得有些黯淡。   “恐怕不行。”   “嗯?”   “下面是备用设备的主机,要发送信号,得去用安置信号塔顶的发信机。”   陈默说,从屋内望去,只能看到信号塔下方的塔身,在一片漂泊的大雨里,霜星看到他解开包裹,取出里面的雨披,又脱下外套。   “你要去外面信号塔上,现在雨那么大。”   “不碍事的。”   “还是我去吧。”霜星忽然说,抢过陈默手里的雨披。   陈默有些意外。   霜星好像也意识到自己这句话说得不对劲,因为其实她没什么理由因为这点小事而和陈默争执,除非有其他原因。   陈默没有去问,即使他可能已经猜到了原因。   “你知道上去后怎么操作发信机吗,你知道联系用的通讯暗码吗?”陈默说,他拿过被霜星抢走的雨披。   可霜星的手紧紧抓着雨披的一角,她微微垂下眼睑。   “还是我去吧,你就留在下面,不过是件小事,我们没有争执的必要。”   霜星没有回答。   陈默叫了她一声,她终于松开手。   陈默将雨披披在身上,走出发信室,霜星看着他的背影,她想张口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又没法说出口。   她知道,她想说的那个走进雨里的人比她自己还要清楚,她也知道,那些话说出口其实没什么意义,除了让自己心里心安理得一些意外起不到任何作用。   哪怕那个人整个夜晚都在咳嗽,哪怕他无意间看到他手心里红色的血迹,哪怕他变得越发憔悴的面容下隐藏的种种伤痕。   每个人都有一些不为人知的过去,不论他做下了什么,到最后终归有一个理由,而那个理由不是霜星。   她只是觉得陈默的背影看上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让人觉得落寞和可怜,尤其是当他走进倾盆大雨里,一点点爬上那座生锈的高塔,风雨吹的他身影越发凌乱模糊。   可霜星不知道的是,在这场名为人生的旅途上,陈默早已不是第一次走到十字路口。   他知道那条路是对的,他总是知道,毫无列外,因为他不是孩子,从小就不是,因为从长大起,他就学会了权衡利弊与对错。   他知道该怎么选择能让自己好过,他知道有些东西该放弃时不必执着。   但他从来没有走过。   因为要清醒的做出那种正确的选择,对一个人而言实在是太苦了。   苦的不是选择本身,苦的是做出选择后,说服悔恨却无法回头的自己。   真正的失去是种什么感觉,唯有爱别人胜过爱自己的人才能明白。 第六十六章 在雨雾中   【我们不是为了死去,所以才选择活着,我的兄弟,可活着这个过程,本身就是在迈向死亡,而在我们这个世界,对我们这些人而言,要想活着,就得豁出命去握紧自己的命运。——塔露拉,1094】   ——————   人最喜欢做,也最容易犯的错之一是高看自己,低估别人,所以自知之明才因此显得可贵,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着自知之明,不如说,正是因为有的时候,明明知道有些事不能,也没办法去做,人却偏偏要去。   站在不同人的角度而言,他们可以随意去评价这个人,但没人真正清楚那个人心里是如何想的。   难道他真的不知道那些事自己很难做到,难道他真的不明白到底有多困难,难道他真的傻到认为自己可以逆命而行,去成为那个渺小的几乎自己都无法看见的一。   不,都不是。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人有着自知之明,衡量自己的器量,才明白那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那些自己会犯下还仍然去犯的错,他避不开,躲不掉,也从没有过退缩的想法。   既不是勇气,也不是无知。   是退无可退的无奈,也是心知肚明的选择。   硬要说的话,谁都会有那天,有一天知道自己会犯下一个错,知道自己做的是件错事,知道没什么好结果甚至不会有结果,可依然挡不住朝那边走去。   陈默渡过了这个阶段,塔露拉正处在这个阶段。   不同的是,他们所为的不是一件相同的事,相同的是,他们都是这个故事里的主角,清醒的莽撞无知,成为了某些人眼中被笑话自寻死路的蠢蛋。   陈默不是第一次被这么看了,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蠢事。   在卡兹戴尔这片狂风暴雨中昏暗低沉阴云天际下的土地上,他也曾被许多人看成了一个蠢货,一个好不容易从战争和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该死却不死的人,他曾如愿以偿得到了这个国家君主的信任,也曾被许多人视为梦魇,不得安眠。   如果他愿意,完全可以凭借这身功绩与威望在萨卡兹们的王庭中占据一席之地,那是许多人无数年梦寐已久也无法得到的权利与地位,但对他而言,唾手可得。   那都是他应得的,他完全可以成为军事委员会的新星,在卡兹戴尔一展所长,将这个国家塑造成他梦中的模样。   这些事从来都不冲突,也从来都不与特蕾西娅的愿望相违背,从来没有谁会被完全反对,不得到任何认可,即使陈默曾真的做下过些恶事,手中染满了萨卡兹人的鲜血,可毫不留情的来说,谁又有萨卡兹人自己染上同胞的血更多呢,谁又比萨卡兹贵族们自己杀害的同胞还要多。   和他们对比起来,陈默无疑是个善良的人,因为他杀的萨卡兹大多是该死的萨卡兹,因为踏上战场,对错就已经不再重要,哪怕在他手中或许真有无辜的人死去,可在战争中,这是无法避免的事,   他不是圣人,也无法不犯下一点错误。   陈默问心无愧,至于说那些反对他的人,那些南方门阀和萨卡兹贵族组建起来的议会,那些在战争胜利后篡夺这个国家权利的人。   既然他能够在格莱一把火烧掉议会大楼,自然也能再来一次,无非是谁生谁死这个问题,无非是谁先怕,先妥协这个问题。   可如果是那样,他的一生都将托付给这片卡兹戴尔,他的一生,后续的十几年,陷入权利的斗争里的短暂人生都将许诺给这片满目疮痍土地,而无法去做他真正想做的事。   他的家人,他的那些执念和不甘。   卡兹戴尔不是非他不可,可陈默的那些过往,却还在等着他自己去了结。   其实特蕾西娅都知道,知道陈默的想法。   她知道陈默当然可以留下来,她甚至曾试图做出过挽留,她从不在乎那些所谓的萨卡兹贵族,她在乎的是萨卡兹人民,这片土地上众多饱受苦难的萨卡兹能有一个安稳的家园,如果有人替她保证实现这个愿景的前提是将萨卡兹的贵族屠杀殆尽,哪怕是特蕾西娅也不会有任何犹豫,况且其实当她下达了命令之后,尤其是战争胜利之后,没有任何人会来反对。   陈默低估了特蕾西娅在萨卡兹人心中的分量和她的气量,他也高估了自己的存在对卡兹戴尔所造成的有限影响,而那些影响尚在特蕾西娅能够容忍的范围之内。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阿斯卡纶知道,博士和凯尔希知道,scout知道,赫德雷和伊内丝这些后面加入的人都知道,甚至连w都清楚。   特蕾西娅将选择的权利还给了陈默自己,那个雨夜,王城的局势,会因为他的选择而走向两种截然不同的结局。   连陈默的敌人,那些畏惧着他的人,都知道特蕾西娅可能会站在他的那方。   好像整个卡兹戴尔只有陈默自己不知道,从不信任别人的人,理所当然会觉得没人来信任他,所以活的既累又孤苦。   但后来陈默知道了。   在特蕾西娅最后半开玩笑用可惜的语气说,要是他是个萨卡兹人就好了,要是能早些认识他就好了的时候。   陈默已经一清二楚。   他清楚自己这个萨卡兹屠夫不是非死不可,他清楚特蕾西娅已经决心要保下他这个罪孽深重,为人忌惮的外来人,她也清楚,原来特蕾西娅从来没在乎过那些萨卡兹人给予他的信仰和他们眼中那个无暇的自己。   那不是理所应当吗,因为陈默的所作所为到底不是为了自己,因为她是特蕾西娅,如果软弱和妥协能让萨卡兹远离纷争,那她就是个软弱的君主,如果强权和铁血能让萨卡兹人获得安稳,那她就是那个卫国战争战场上的将军。   令她无奈的绝症已经远去。   因为无论对他自己还是对特蕾西娅而言,他们都不用感到为难。   往事不远,却似乎已成追忆。   屋外的大雨渐渐小了下来。   飘零的雨声隔着墙在屋外响起,被风拍打在泛黄窗面,蜡烛的火光快要燃尽,离天明尚有一段时间。   霜星睡着的模样无比恬静,完全看不出来塔露拉熟悉的那个张牙舞爪的白兔子。   即使外表冷漠,可实际上,霜星心里有着远超大部分人,在感染者群体中少见的热切,这种热切对于坎坷的感染者们而言是极为罕见而珍贵的东西,它大多随着遭遇的惨事而不断被磨灭,而塔露拉想做的,无非是唤醒他们对一样事物的热切与追求。   可以是一个家园,也可以是虚无缥缈的平等和公正,甚至可以是“人民对于当家做主的迫切希望。”   它可以是任何东西,但总的而言只是一个手段,一个唤醒麻木的,灰暗的感染者们内心火焰和憧憬,令他们开始相信,相信自己有能力做到,给他们信心和依靠的呼声。   于是塔露拉点燃了一把火,一把可能会将自己也燃烧殆尽的火,那个又蠢又天真令陈默可怜的姑娘,她在做一件难以看到希望的伟业。   她甚至可能都没太往这方面去想,只觉得自己是在做正确的事,她可能想过自己这个选择今后遭遇的艰难险阻,但她大抵没有预料到自己这把火如果真的燃烧起来,会给这片大地带来些什么。   在探索变革这条道路上的先驱者们,他们大多没得到什么好结局,她会被这把自己点燃的火先烧的一干二净吗?   也许更好,也许没有任何变化,陈默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唯一清楚的是,塔露拉选择了最困难的方向——感染者,这令她师出无名,而总有一天,那些占据绝大多数人反对她时,她得不到任何认可,她会发现自己在面对一股真正庞大却和她的理念并不违背的力量。   可如今已经无法挽回。   如今即使让塔露拉抛弃感染者们选择另一条路,且不说她是否愿意,已经失去了先机,这是年轻气盛所必然需要付出的代价,却也是成长所不可或缺的经历。   事情的好坏,只因角度的不同,也因人而异,而人各有志。   陈默不会去否定塔露拉的理念,什么都没为她和感染者们做下的陈默没有资格去否定这些,他不是塔露拉,没有经历过塔露拉和霜星他们的经历,他没资格站在更高的角度来嘲笑和愚弄他们的错误和愚蠢。   那是偏见与傲慢。   因为陈默也犯错相同的错,并且还决定继续犯下去,如果回头已晚,又何必回头。   兴许有一天陈默会后悔,但他不会回头,永远不会。   天亮前小雨终于停了下来,于是外面的荒野上笼罩起一层薄薄的雨雾,信号塔生锈高大的塔身就这般孤独的屹立在茫茫雾中。   像是一位残破安静的巨人。   大地轻微的震动,这种震动由远而近,对陈默和霜星而言都不陌生,每当乌萨斯的陆行军舰开始在荒野上游戈,它们靠近时,也会带来这种震动。   霜星几乎是立刻就翻身爬了起来,握住昨夜放在睡袋旁侧的武器,她没在房间里看到陈默的身影。   门微微打开了些,陈默大概是出去了。   霜星抓起斗篷向外面走去,她在信号塔下看到了陈默的身影,走过去时,还没来得及开口,在信号站小小山坡下。   庞大陆行舰冲破了薄薄雾气,舰身亮起的信号灯在氤氲雾霭中散发着旖旎的光,被雾气折射扩散。   舰身宛如巨兽。   望着雾气中庞大舰身的陈默垂下手。   陆行舰在震动中缓缓停靠下来。   “那是什么?”   看到陈默侧脸上的平静,霜星心里松了口气,握着武器的手松开些,她披上斗篷。   “陆行舰。”   “我知道。”   陈默只好改口,斟酌几秒后他才说出那个名字。   “……罗德岛。”   他这么说,脑海里却不可避免的闪过了许多破碎的片段,那些记忆终于还是没来得及变得模糊不清,像是龙门,像是那座陈默以为自己熟悉却早已面目全非的故乡。   霜星低声嘀咕着这个名字。   “走,下去看看。”陈默说。   霜星看着陈默向那艘陆行舰走去,他走下山坡,踩在昨夜大雨中变得泥泞的泥土里,在薄雾中远去。   霜星愣了一下,快步跟上他的背影。   陈默没想过会这么快,从昨日下午到今晨,算上接到信号和确认真伪的时间,仅仅过去十几个小时,如果不是在接到消息就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动身,甚至是在途中做的情报确认,否则至少也需要一天,考虑到战争才结束不久,这个消息也许并不是那么迫切,这个时间可能会更晚一些。   陈默很意外,他也不能否认在看到罗德岛出现的那一刻,他心里不可避免会在清晨雨后的冷风中涌现出一股暖意。   他很高兴,也很少会有这种情绪,至少还没能不成器的流泪。   其实陈默也分不清,自己眼角的湿润到底是清晨还未完全停下的雨点还是其他别的东西。   大抵是后者,因为他以为自己应该已经忘记了流泪是种什么感觉。   舰身侧的升降平台缓缓降下,凳舰出口打开。   一队人影从出口下来。   陈默看到了为首的那个姑娘,虽然她身上那身黑色军装,比起以前见到的时候要更精致了些,上面的勋章也要多出了好几枚。   她应该做过些打扮,否则不会穿着的这么正式和隆重。   陈默心里觉得有点好笑,可那抹好笑却无论如何也没法露出,他只觉得高兴,高兴曾经在格莱捡到的那个萨卡兹大姑娘,她的付出和愿景终于得到了一个理所应当的回报。   她不会再喋喋不休时常问起,怎么做是对的,怎么做不对,她没了那许许多多烦人的问题和疑惑,让陈默的耳根清净了不少,可陈默还是觉得有点遗憾,遗憾没了这姑娘陪在身边,没了她安静的站在自己身后,没了她越来越合自己口味的咖啡,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说不出来少了点什么。   遗憾但不可惜,没什么好可惜。   再见到站在出口前的那个身影,虽然他没有再身着那身铠甲,也没有再穿着以前常见的那身附着银色绶带的军服。   他看起来变得有点落魄,靴子上满是泥土,身上也风尘仆仆,胡子大概是很久没有搭理过了,连头发都凝结在了一起。   泥岩不知道昨天下了一场大雨,某个家伙冒着大雨爬上过信号塔,她只是忽然后悔自己不该穿的这么隆重,她心里暗骂了一声干了件蠢事的自己,也快忘了之前是谁还特意在纠结到底要不要戴上勋章,结果将所有勋章全给戴上,连带着守夜人的下属们也全用怪异的目光看着走路叮咚乱响仿佛变了一个人的上司。   后者是守夜人中夸张的流言。   有些人是后来的,有些人是从其他地方转调进守夜人,除了当初那几百名从格莱出来的人以外,守夜人已经不再是曾经的离庭。   没人会再关注一个无权再管理他们的人,即使他曾经做下了何等丰功伟绩。   霜星站在陈默身旁。   她看着那队人走来,为首的萨卡兹有着和她相同颜色的发丝,但那身花里胡哨的军装和上面大大小小炫耀般的勋章,是霜星这样从偏远地方出来的小村姑所没见过的世面。   她至今为止见到乌萨斯最大的军官就是自己的父亲,盾卫大哥们都叫她父亲大尉,除了博卓卡斯替以外,大抵就还剩下感染者纠察队的歪瓜裂枣们。   气势很足,不如说从这群萨卡兹的身上霜星感觉到了一种比盾卫还要强烈的危机感,硬要说的话,只有在战场上的爱国者,才会给霜星带来这种感觉,但爱国者是霜星的父亲,霜星理所当然会对他有亲近,他也不会在霜星的面前展露出自己的威严。   霜星的警惕几乎就表现在身上,或许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生命受到威胁时人的本能反应。   萨卡兹像是注意到了站在陈默身旁的她。   她微微颔首。   这个动作令霜星愣了愣。   她知道这些萨卡兹会如此善意不是因为她,毕竟萨卡兹人恶名远扬,而是因为站在她身旁的人。   可霜星还是觉得有些异样,大概是因为站在她身旁的那个陈默,虽然有点神神叨叨,可怎么看也没法将他和这样一群不俗的萨卡兹联系在一起。   他就是那种站军阵里,大家穿着一样横竖看都起眼不起来的小兵,就算给他换上一身笔挺的高级军装,再点上几颗花哨的金衔,他也穿不出大人物的气【&=   “来了。”   “嗯,接到消息后就出发了,只是中途耽误了一段时间。”   “没有辨认真伪。”   “在来的路上已经做过确认。”   陈默没再说什么。   霜星听着他们的对话,陈默的目光落在泥岩身上的军装上。   霜星看到了陈默脸上的笑容。   他伸手似乎是想触摸萨卡兹肩上的肩章,但手落在半空,又重新握起收了回来。   “挺合身的,穿在你身上真的很漂亮。”   清晨的薄雾渐渐化开,阳光刺破雾气,灿烂的光落在大大小小的勋章上,反射出绚烂的光,那光映在陈默黑色眼底,萨卡兹肩章上的金色,是如此的璀璨夺目。   可萨卡兹没有回答。   她只是忽然挺直了脊背,抬手敬礼。   “欢迎回来,长官。”   她红色的眼底带着可见的执着。仍记得当初她最后一次称呼长官时,他的回答。   不再是了。   从今往后,都不再是了。   陈默看着她的动作。   “下不为例,副官。”   他这么说,终于抬手回礼。   “是,长……”   “别叫长官。”   “陈……陈先生?”   陈默点了点头。   没有好久不见,因为本该如此,因为只要守夜人还在,他就一直都在。 第六十七章 一段人生,生来过客,如父如母,无怨无悔   人世里,有几人是英雄,又有几人是主角,芸芸众生,万物生生流转,每个人都有一个独属于自己且独一无二的故事,他是这个故事里的主人公,而故事之外,他也成为别人故事里的人物。   不同的命运得益于此地交汇,又辗转流离,各奔东西。   陈默应该是早有预料。   所以在泥岩含糊其辞的解释出他们为什么会乘坐罗德岛号过来,并见到那个站在甲板上注视着自己的白色身影时,他的脸上没有露出丝毫意外。   泥岩说,他们接到消息后耽误了一段时间,在见到来的是罗德岛后,陈默大抵就已经有过这个准备,可即使是心里早就有所准备,在见到特蕾西娅真正出现在自己视线里的时候,陈默依然免不了眼神闪过一抹恍惚。   在陈默解散离庭之后,离庭成为了直接由特蕾西娅负责的特殊机构,这其实是陈默和巴别塔做好的约定,将离庭交到其他人手上陈默没法放心,所以按照过去离庭的习惯,任何重要情报都需要经手特蕾西娅。   霜星怔了怔,连带着由萨卡兹带来的警惕也在见到那名白色的萨卡兹时,莫名变得平静下来。   她太显眼了。   即使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也让人无法忽略她的存在,不如说视线里在见到她的那刻,就只剩下了她的身影。   安静的特蕾西娅。   在薄雾消散的清晨里站在高大罗德岛的金属甲板上,一望无际的死寂荒野,微风吹动起她的白发,裙摆在风中轻轻飘动。   霜星下意识转头看向陈默。   她想问那是谁。   可在看到陈默的目光后,霜星只是张了张口。   陈默知道,在见到特蕾西娅亲自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心里那点对卡兹戴尔的担忧已经没了意义。   特蕾西娅走下甲板,泥岩侧过身让开道路,站在特蕾西娅身后,黑色的守夜人们按着腰间的剑柄,目光凛冽,身影笔直。   特蕾西娅的脚步并不匆忙,在陈默的视线里,她慢慢向自己走来,身影逐渐变得清晰,而与此同时,是脑海里逐渐复苏涌起的记忆。   七年之前。   初出茅庐离开哥伦比亚来到卡兹戴尔的雇佣兵蛇。   那个冷血又凉薄的小鬼。   他心里藏着如此多没法解脱和释怀的恨和怨,他心里那些从不与人诉说的过往和无奈。   他孱弱的灵魂和逐渐被这片冷酷大地一点点磨灭的可笑又卑微的奢望,不再奢求什么的蛇,从黑墙出来后,从陈默成为蛇的013。   许是命运本就如此,命运注定了人永远没法得偿所愿,注定了人们所奢望的和真正会发生的从来不会相逢。   那些渺小又逐渐破灭远去的愿望,那个浑浑噩噩,满腔仇恨漂泊流浪的孤魂野鬼。   他终于活成了自己也没想象过的模样。   哪怕陈默早已记不清这许多年来,他都和特蕾西娅说过那些话,他记不起每一次他们相见的场景,她也记不清那些日子里的许多点点滴滴。   从被萨卡兹救下的黑钢佣兵,到萨卡兹营地里的俘虏和客人,再到巴别塔的成员,特蕾西娅的护卫,到最后孤身前往格莱,组建离庭,到战争里手染鲜血的将军,到凶命昭著的萨卡兹屠夫。   陈默眼里有过无数种特蕾西娅。   从来都没有变过。   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陈默,从野兽牢笼里活下来的013,也许不过是好久以前,陈默就弄丢了自己的样貌,于是后来的那么些年里,他一直在挣扎着试图找回原本的自己。   “殿下。”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特蕾西娅,陈默开口说,玫红色的眼底倒映出自己此刻的模样,看上去真是有够糟糕,陈默想,也许当初第一次被特蕾西娅在遭遇袭击的地点救起时,也没差了多少。   可惜的是,他当时失去了意识,没能看到特蕾西娅的神情,而现在像是在弥补,又终于有所不同。   陈默很想露出点笑容,以表示自己在离开卡兹戴尔后生活过的还算不错,可无论如何,他现在的模样也没有任何说服力。   如果当初他没有离开,也许不必变得这么艰辛,也不必如此刻这般狼狈与落魄。   也许他也能成为站在特蕾西娅身侧的那个人,和曾经一样。   但陈默没有后悔,哪怕重新来过,他的选择也不会有所不同。   他爱着在龙门等待自己的陈晖洁,他爱着爱他的陈和小默,她也爱着“孤苦伶仃”的傻狐狸,爱为感染者而决心斗争的塔露拉。   什么是爱,什么又是喜欢?   喜欢是有这样一个人,你希望自己能时刻陪伴在他身边,她的喜怒哀乐成为了你的喜怒哀乐,但爱不同,爱不仅是喜欢,爱是喜欢的依旧喜欢却不再强求。   爱是你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你心里有所觉悟,有了承担责任的担当。   陈默是个小人物,小到他的爱只能容忍下那个几人,而没法伟大到了为了一个国家和时代,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正义和公理。   他有太多牵挂,这些牵挂让他向前,却又牵绊住他的脚步。   是好是坏,终究只有陈默自己清楚。   “你希望听我说点什么好呢,陈默。”   特蕾西娅轻声开口问,像是已经看出了陈默心里的想法。   “只要您不笑话我就好。”   “我不会笑话你。”她微微摇头:“我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和那时候相比起来,你真的长高了许多,时间过得真快啊,陈默先生,一转眼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但我没想到您会亲自过来。”陈默说,视线越过特蕾西娅看向他身后的罗德岛。   “你会埋怨我没有事先通知吗?”特蕾西娅眨了眨眼温声问。   “我怎么敢。”   “在听到泥岩他们报告接到你的通讯后,我擅自给他们下达了同行的命令,其实这次过来,一方面是想见见你,另一方面,是为了送行。”   特蕾西娅解释着,回过头望向身后的罗德岛。   “罗德岛?”陈默问。   “我已经决定了哦,让凯尔希和博士带着罗德岛离开卡兹戴尔,我已经私自将他们留下了太久,虽然还是会有不舍,想和他们一起去看看,看看外面的世界,想和他们一起再去经历一些难忘的事。”她回过头:“但我知道,卡兹戴尔需要我,而他们属于这片大地,她和博士有真正需要他们去做的事,不单单是为了萨卡兹和卡兹戴尔。”   她看着陈默。   “就像陈默你一样,巴别塔的使命已经结束了,我想凯尔希也有着她自己的理想,我不希望他和博士为了我而放弃自己心里想做的事。”她说,又遗憾的补充道:“但果然呢,还是很不舍。”   陈默没说什么,因为面前特蕾西娅的身影看上去有些落寞。   许是因为她不该给人这种感觉,所以当看到她落寞的样子时才会觉得无比清晰。   如今就连凯尔希,博士与这艘熟悉的罗德岛号也要离开。   “这样。”   “不说点什么来安慰一下我吗?”   “但我觉得这是好事,殿下。”陈默回答:“如果不是因为您知道这是对的,为什么还要让凯尔希女士和博士离开,所以做下这个决定的您,心里肯定是高兴的,既然这样就用不着我来再说点什么。”   陈默说,又补充道:“不过,如果你觉得我安慰两句能让您心里好受点,我……”   像极了当初还是特蕾西娅护卫时他们之间的对话。   陈默永远不会说些好听话。   “你啊,都这样说了,那安慰人还有什么意义?”特蕾西娅的目光里带着些许责怪,责怪缓缓消失在眼底,她轻叹了口气,“但就像你说的一样,巴别塔不在了,罗德岛也没有继续留在卡兹戴尔的理由,这是好事,而我也找到了更需要我去做的事,现在的我只觉得自己的每一天都过得很有意义。”   萨卡兹流浪千年的宿命仿佛迎来了终结,战争结束后,他们这些萨卡兹也终于得到了片刻喘息的时光。   也许卡兹戴尔的复兴还有一段漫长的路要走,哪怕此刻窥视卡兹戴尔的目光也没有放弃,哪怕面前的安稳只是短暂的错觉,可看着这片曾经苦难贫瘠的土地上一点点建起新的家园,那只会让人充满了希望与热切,仿佛不知疲倦。   陈默不觉得这是一个人功劳,只是有一个特蕾西娅,给了萨卡兹一个能够看见的希望,于是许许多多的萨卡兹团结在她的麾下。   是他们一起,是那些死在战场的萨卡兹,是那些有着同一个理念和希望的萨卡兹们,他们所共同努力和牺牲的结果。   兴许即使没有特蕾西娅,总有一天也会出现一个和她相同的人,但那个人不是她,但在那个人出现之前,萨卡兹们还要经历多少流浪坎坷的日子。   于是这才是特蕾西娅存在的意义。   当初的罗德岛是一条最后的退路,在特蕾西娅无药可救离开后,巴别塔不至于真正分崩离析的退路,她其实已经做过了最坏的打算,也是当初的她能够预料到的打算。   其实巴别塔的弱点,特蕾西娅从来都一清二楚,只是因为人们太过需要她,所以她才强撑着,这是无解的,因为在漫长黑暗里,人们看到了一道光,人们就会下意识聚集在那道光下。   巴别塔只是因为特蕾西娅才凝聚在一起,那些萨卡兹不一定真的认为卡兹戴尔还有复兴的可能,这不怪他们,因为他们生来卡兹戴尔就是一片离乱,他们不敢奢求太多,唯一让他们留下的不过是因为在这片土地上,他们萨卡兹还有一个家。   他们不愿,也没法流离失所。   但后来,特蕾西娅渐渐让他们心里涌起了这个渴望,也是因为特蕾西娅让他们相信,他们能改变卡兹戴尔和萨卡兹,所以一旦特蕾西娅死去,他们的信念和理想也理所当然会随之一起崩塌。   不仅是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了合法性,也是因为没有特蕾西娅,他们找不到自己前进的方向。   不是每个人都和赫德雷一样,没事就喜欢伤春悲秋。   霜星看着他们交流。   看着自己眼里和在营地里时完全不一样的陈默,看着那只白色的萨卡兹脸上洋溢的淡淡笑容。   霜星觉得陈默现在心里一定很开心,不知道为什么,霜星就是有这种感觉,他觉得之前的陈默都太过沉重了,哪怕是在面对塔露拉的时候也是一样,而只有在这只萨卡兹面前,他才能真正放松下来。   可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这只萨卡兹又是谁?   霜星一无所知,她听不懂他们对话的语言,但她知道他们不是敌人,她也不希望和那只萨卡兹成为敌人,因为她让霜星觉得有些亲切,就好像在面对父亲时一样,却又比那还是容易察觉,这种矛盾的感觉出现在一个陌生人身上,让霜星讶异又疑惑。   陈默终于没有说。   没有告诉特蕾西娅,他已经能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一天比一天更近的迈向死亡。   似乎能数着日子慢慢等待那天的到来,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又在不断逼着自己缩短这个时间。   但他不会回头。   陈默以为自己应当会恐惧,迷茫,胆怯或者不安。   可没有。   兴许是因为见惯了死亡,所以哪怕是自己的死亡,他也能平静接受。   他只是有些庆幸,庆幸在那天到来前他还能重新再回到这片一切开始的土地,再见到当初那个将自己从深渊边缘拉回来的人。   他庆幸自己拯救了那只萨卡兹,庆幸自己终于做了一回好事,哪怕代价是将由他自己来代替萨卡兹注定的结局。   陈默没有任何埋怨。   在等待死亡到来前的日子里,他还有些担忧和不舍,担忧自己没法再按约定回到龙门后,陈独自一人将小默抚养长大,担忧在小默长大的日子里会被人笑话是没有爸爸的人,担忧陈会因此伤心。   陈默担忧,在自己离去后,塔露拉能不能好好活着去实现她的理想,担忧塔露拉会遇到太多艰难险阻,担忧她会迷茫,会失去方向。   担忧狐狸知道这个消息后会去做些什么。   其实陈默知道自己没什么好担忧的。   因为陈是个坚强的人,因为塔露拉身边除了自己以外还有许多人能陪他一起走下去,因为狐狸其实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坚韧。   可陈默还是会担心这些,担心那些。   担心自己会不会像是土里那个埋了好多年的盒子一样,到最后慢慢消失在别人的生活和记忆里。   陈默很不舍。   他不舍龙门的初春,初春里曾是他梦里奢望的日子。   他不舍哥伦比亚的夏末,夏末里他在那座异国他乡的陌生城市里逐渐长大,并结识了人生中最好的兄弟和后辈。   他不舍伦蒂尼姆的深秋,深秋里他和陈十多年后再次相遇的点点滴滴,深秋里墙上铺满报纸的那间小小的房屋里,他懒散的野猫小姐口中哼唱的曲调和酸的让常人难忘的糖果味。   他不舍卡兹戴尔的冬至,来到这里的第一个的冬天里,在巴别塔行政大楼议长办公室里收到的第一件生日礼物。   下方有孩子们在雪地里追逐打闹。   ……   不舍萨尔贡的夏,别扭又默契的怪人小队。   哥伦比亚的秋天那一场场同事聚会,喝醉后微醺轻佻的芙兰卡,逼急了会大叫的雷蛇,真是让人意外,胆怯却可爱的小杰西卡,闷骚义气的斯菲尔特和贪婪又豪气的狐尾。   伦蒂尼姆冬天小雪里蜷缩在壁炉前的维娜,她手边那本半翻的书,她披散的金发,握住自己手时在唇畔一触即分的温润,带着些酸的甜腻。   不舍乌萨斯的雪原上好不容易再找到的小塔,长大后比自己理想里还要完美的小塔,没想过有一天原来会真正失去她。   不舍龙门下城区那幢小屋,不舍等了自己许多年的狐狸,不舍这次真正要消失在她的世界里,不再回来。   陈默真的很不舍。   真正不舍的是,才来到这个世间匆匆二十年就要离去,不舍自己还有那么多的遗憾没能实现,不舍那一张张记忆里的熟悉面孔。   会不会随着某天,他闭上眼,就此……烟消云散。   原来不知从何时起,对陈默而言,死亡已经不再是一种解脱。   原来对陈默而言,生命里已经有了这么多的事物超越了他对死亡的恐惧。   原来,生命本能渴求活着。   终于有一天,在他还没发现的时候,他的灵魂早已在这片陌生的大地上寻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于是他理所当然会为此拼上一切,无怨无悔。   他到最后也终于没能成为母亲希望他成为的人。 第六十八章 生死各有命   龙门下城区   高街致和路   “啊啊,这个我知道,不想活在长辈的阴影下呗,想努力证明自己即使不靠魏长官也能取得成就对吧,真令人羡慕啊。”   狐狸的话说的理所当然,清晨的明媚阳光透过阳台的落地窗落在她肩头,她伸手将指尖的香烟摁灭在桌头烟盂里。   陈的表情变得很难看。   她张口想要反驳,又在狐狸抬头望向自己的眼睛里看到了他眼里的那抹轻佻。   话语顿在嘴边。   陈忽然明白过来这个可恨的女人是故意用这些话语来刺激自己,她想看看自己的反应,像是等待有趣戏码开场的看客。   陈心里没好气的想,她可不乐意让狐狸的想法实现。   她不喜欢狐狸,一来不喜欢狐狸和陈默不清不楚的关系,二来,她发现自己没法看懂这只沃尔珀,她看不懂苏离,更不明白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直觉告诉陈,狐狸说的没错,也许自己心里真的有过这方面的想法,想让那个人刮目相看,像证明即使没有他,自己还是自己。   只是在这个和陈默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面前,陈不愿意承认罢了。   “不说话?”   陈良久没有开口,但狐狸却不愿意就这么放过她。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   “没什么好说,也是,毕竟咱们不怎么熟悉,你刚刚一大堆豪言壮语,现在该说的也说完了才是。”   “你什么意思?”陈的声音里带着些冷意。   “没什么意思。”狐狸摇了摇头,她翘起腿,微微靠后仰躺在沙发上,望着坐在对面穿着不合身衬衫的陈晖洁。   可陈觉得她最后那句话有点指桑骂槐的意思。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   狐狸的目光落在陈身上,又微微移开,看向窗外小小的花圃,洒水壶落在一旁的小花台上,冬季里是一片颓废枯萎的黄绿。   “你要小心哦,陈大官人。”她忽然说:“龙门没你想的那么容易,你眼里看到的龙门和我眼里看到的龙门不是同一座城市,所以你觉得龙门对待你还有许多温暖,但我们这种人不一样,我们不对这座城市有任何期待。”   “我们?”陈蹙眉问。   “我和……某个人,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你去过贫民窟,你应该知道那里面是什么模样,也知道他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但我要提醒你的是,你看到的不过是龙门下层里最微不足道的缩影。”狐狸说:“在这座城市里,要想活下去,要想活得好,就得拼了命的往上爬,这也注定了有很多相同的事,你不愿意见到的那些事,它会一遍又一遍发生。”   “夸大其词,危言耸听。”陈不以为意。   狐狸没在意。   她笑了笑,有些可惜:“哎呀呀,这都没能唬到你,是我演的还不够像吗?”   “你就这么喜欢装模作样。”陈挑起眉。   “你该说这座龙门城里,怎么有那么多喜欢装模作样活着的人,我只是其中之一。”   狐狸无所谓的回答。   落在陈的眼里,她好像是在说,犯错的人那么多,我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这只沃尔珀往常惯用的手段之一,好像有点道理,但让人没法接受。   狐狸抱起手,清晨的阳光落在她身上,温暖的阳光里她微微闭上眼,换了一个舒服些的姿势。   “你身上那身衣服,用完了记得还给我。”她忽然说。   陈愣了下。   低头看了看身上宽大的衬衫。   “还给你也可以,你得先把你知道的事全部一五一十告诉我。”   “我知道的事不少,你问的是哪件。”狐狸掏了掏耳朵,她斜靠在沙发上,望着陈,收回手撑着头。   橙发间的狐狸耳朵抖了抖,身后毛茸茸的尾巴垂在沙发边沿。   陈坐的笔直,严肃的脸上写满了正直,那正直让落在她身上的阳光都显得黯淡起来,落在狐狸眼里是那么的刺眼。   狐狸说不出来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些羡慕她。   羡慕她这样一身正气的傻瓜才配遇得着好事,羡慕她身上有着自己这种人已经没法去选择的东西。   如果有得选,没谁真正希望自己是个坏人,可好人活着不容易,可这世上却有很多事,如果不将自己的手染黑,是永远没机会去实现的。   但人通常回不了头,就好像下城区里那些帮派的打手和马仔,回头指的不再是放下,了无瓜葛,谁又能真正放下呢,谁又能轻描淡写将自己曾经所做过的所有事,用一句了无瓜葛就敷衍过去。   “我说的是全部,你要是没听清,那我就再说一遍,有多少说多少。”   “……就不怕我骗你。”   “你胡扯的次数还少?”   “哼。”狐狸有些意外,她轻哼了一声,看着面前有些自信的陈晖洁。   看着她头顶那对犄角,在散开的蓝发下,那张冷静又带着些许正气凛然的脸。   “反正就算我告诉你,你肯定也要自己去查一遍吧,又何必弄的那么麻烦,陈小姐。”狐狸回答:“其实你自己也知道,就算真让你弄清楚那些以前发生的事又有什么意义,难不成你还能回到过去阻止它们发生,错过的就是错过了,没可能回来。”   “那与你无关!”   “说的真好,那别来问我,我也不乐意和你谈这些。”狐狸拍手说,停顿了下,又没安好心的眨眼提议道:“您可以亲自去问魏长官,虽然我觉得他不太可能回答你,不过也可以试一试嘛。”   “呵……”   陈冷笑了声,移开视线。   她当然会去找魏彦吾,不过不是现在,她会在亲自向魏彦吾证明她的理念没错之后,再去那座高楼顶上的行政长官办事处。   气氛又再次沉闷下来。   沉闷里狐狸闭上眼仿佛睡着了,只剩下陈在思索着这几天遇到的案情,疏离前因后果,又不免会注意到自己身上不合身的衣服,于是在见到睡着自己面前的狐狸后,陈有些手痒。   敲门声就【>   星熊来的很不是时候。   顺着声音望过去的陈看到星熊站在那道铁门前,高大的身影映入眼帘,手里还提着从干洗店带回来的包裹。   短暂的惊讶。   结合和沃尔珀之前的对话,陈很快明白过来星熊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她没有久留,甚至都没有和睡着的沃尔珀告别一声,就匆匆和星熊离开了这里。   狐狸睁开眼,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   “不近人情这点,你俩真是一模一样。”   她喃喃出声,不知想到了谁,眼里有着些许怅然,又随着时间过去,渐渐平静下来。   只是懒散的闭上眼睛。   不近人情,陈默已经很久没听到有人再用这个词来称呼自己。   事情远比陈默想象的还要顺利,虽然在这三天里,陈默好像又回到了过去自己在卡兹戴尔熟悉的那种日子。   尽管他说过不用,但泥岩还是会将报告放在他的宿舍里,让陈默真正意外的是,他在罗德岛号上见到了那只小小的卡斯特,也见到了博士和凯尔希。   就像是特蕾西娅说的那样,这艘船会从这里离开卡兹戴尔,至于今后它会往那里去,会去做些什么,只有罗德岛上的人才清楚,而他们这些留下来的人,是没法一起启程的。   凯尔希还是那副冷淡的样子,仿佛很少有事情再能引起她的情绪,哪怕是在罗德岛上匆匆见了陈默一眼,可对陈默的出现,她没有任何意外。   陈默没想好要怎么和凯尔希女士再照面,其实从去到格莱以后,他几乎已经没怎么再见过凯尔希,记得当初,自己的生死就握在凯尔希的手里,所以无论后来发生了那许多事,对陈默而言,凯尔希总是他不怎么擅长去应付的那个人。   凯尔希问起来意时,陈默没有隐瞒,于是在一段思考之后,凯尔希终究没再去说些什么,陈默也没好回答,为什么现在的自己会和一群乌萨斯的反抗感染者混在一起,就好像他当初作为一个外来人和萨卡兹们并肩时一样。   凯尔希既没有关心的提醒,也没有追问原因,她似乎一直是这样,如果不涉及到她关注的那些事物,她不会发表自己的看法,可又在涉及这艘船和某些人时,她又会变得和之前截然不同。   冷淡的凯尔希,仿佛高高在上的女勋爵,瞻前顾后的菲林,决绝果断的臣子,对陈默而言,在所认识的所有人里,唯有她和博士是最复杂的两个人,后者谁也看不透他的想法,前者却正好相反。   或许在别人眼里,陈默也是一样的人。   而人大多是软弱的,软弱的人见到有着和他们外表相似的人受苦,颠沛流离时便会忍不住同情,而这种同情的情绪一旦碰上内心的良善便会变的心软。   心软永远是走向毁灭的象征,一旦人心软下来,不再坚定,就很容易化为苦难的一份子。   比如特蕾西娅,也比如凯尔希,塔露拉和后来的许多人。   人都是从心软的那一刻起,开始走向自己无法掌握的未来,开始自食苦果。   霜星在罗德岛上接受了一系列专业设备的医疗检测,这让这只向来以战士自居的卡特斯手足无措的同时又有些忐忑不安。   那些仪器检测下来比一场战斗还要来的累人。   但结果还算比较满意,至少凯尔希没有绝情到直接下达病危通知单,霜星的感染程度虽然暂时还没到危及生命的程度,但严重的营养不良和没有节制的使用法术依然让她的身体出于超负状态。   这也是大部分营地感染者战士的现状,而霜星的身体素质在大部分感染者中已经能够算的上是最优秀的那批。   霜星本人在得知这个结果是没有太多情绪展露,如果不是她拿着检测报告的手指紧紧用力的动作,仿佛让人错以为她已经意志坚定到将生死也置之度外。   这个结果是早有预料的,但战斗还不能停下,不如说真正的战斗还没有开始,霜星没法也不会停下自己的脚步,而她的生命也将随着每一次战斗而不断进入倒计时。   这是每名感染者的宿命,谁也无法例外。   在有限的时间里,却有太多的事情在等着他们去完成,哪怕那些斗争连他们自己也看不清楚,但这还不是最悲哀的事,最悲哀的大抵是终于在漫长的迷茫里看到了自己的前路,却无法再走下去。   陈默将手里的罐装饮料递给她。   “我没事。”   霜星回过神,将手里的检测报告收起。   陈默收回【=&   “比这更严重的结果,我也早有过准备。”   “我还没开口。”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你可以留在这里,以罗德岛的医疗……”   “谢谢,但不用再提了,我不会留下来。”   “我猜你会这么回答。”   陈默说,他看着霜星。   “那怎么还要问。”   “试一试。”   “……”   “你呢?”霜星忽然问。   “什么?”   陈默不解的看着她,可在看到霜星的眼神后,她明白过来卡特斯在问什么。   “具体的援助协议还在商定,不过框架已经基本拟定好了,如果你不放心……”   “我没问你这个,你就打算一直这么下去?”   “我的情况我自己清楚,没事的。”   “别骗我。”   “我干嘛骗你。”   “你都没问我问你的是什么。”   “……”   她盯着陈默的眼睛,陈默没注意到的是,好像从认识这只卡特斯起,他就没注意到,原来霜星那双灰色的眼睛是和塔露拉一样的颜色。   “因为没有必要。”陈默开口说:“就算我告诉你,你也帮不到我,所以有些事情不必一定要知道的那么清楚。”   “那塔露拉呢?”她问。   “你要告诉她吗?”   霜星沉默下来,她垂下眼睑没有回答。   “所以没有必要,霜星,一个的离开是这片大地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之一,生死有命,谁也不能例外。   况且我还没到那个地步,真的,不骗你,只是有些旧伤复发。”   “你也可以留在这里,你没必要为了……”霜星的话语停在了下来,只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没资格说这些话。   现在再说这种话,让她觉得有些虚伪,虽然她心里没有过其他想法。   “我也说的很清楚,从来不是为了你们,也不是为了感染者。”   一个人活着,如果凡事为了自己,就会活的孤独,如果为了别人,就没法平平稳稳。   因为这世间很少有所谓两全其美,所以凡是选择,都会叫人为难。 第六十九章 往往是事改变人   3月26日   卡兹戴尔北/罗德岛号   渐以入夜,日落西沉,庞大陆行舰的舰影匍匐在荒原上,宛如一头安宁的巨兽。   日暮里的夕阳映照舰身斜影,卡兹戴尔的落日一如当初时分没有多少变化,只是当那灿烂的晚霞渐渐被黑夜吞没时,残留在身上的那丝温暖也随着冷寂夜晚的到来而一同逝去。   陈默喜欢卡兹戴尔。   他喜欢这片土地上的那些人和事,也喜欢战场之外夜里抬头便能望见的星空,无论身处何地,总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就好像在同一片天空下,哪怕分离各地,杳无音信,却还是有些东西被藏在记忆的最深处,再也没法改变。   舰首的甲板前,博士凝视着那个靠着栏杆站在甲板的身影。   他停下脚步。   抬头望去时,远处夕阳仅剩下最后一丝余辉,在黯淡的云层间,快要消失在地平线下方,于是人的影子也在这抹余辉中被不断拉长,拉长交汇,又缓缓隐没。   “你在这里。”   “是博士啊,有段时间没见了。”   陈默抬手打了打招呼。   “凯尔希说你在乌萨斯遇到了一群感染者,离开卡兹戴尔后就去了乌萨斯?”   博士出声问,他站在陈默身旁,晚霞的微风里,他的身影并不怎么显得高大,只是大衣的衣襟随着风吹过而轻轻摇动。   依旧是看不清兜帽下的面孔,依旧是那副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的语气。   他们隔了一米,陈默双手靠在栏杆前,他没转头去看身旁的博士,因为他们对彼此都算不上什么陌生。   “先是回了一趟龙门,然后再去的乌萨斯。”   “有什么区别?”   “对我来说有。”   “你和殿下聊起过了?”博士问。   陈默伸了一个懒腰,他转过身,背靠着栏杆望向博士的声音,后者将手揣在大衣的包里。   “殿下告诉我,你和凯尔希要带着这艘船和那孩子离开卡兹戴尔,她说这是你和凯尔希的希望,可我不这么认为。”陈默说,又问:“所以卡兹戴尔发生了什么,才让你们不得不带着这艘船避开。”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那个孩子?”陈默反问。   “特蕾西娅对阿米娅抱有很大的期望,她认为阿米娅能成为萨卡兹预言里的那个人,但不是所有萨卡兹都认可她的想法。”   “你和凯尔希也这么认为?”   “暂且不说凯尔希,至少我不相信什么预言,如果真有那种东西,我们又何必费心费力去做许多事,如果预言一定发生,那也是某种情况使然下的结果,不是唯一。”   “这样……”   “我想,我们可能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再见了,陈默。”   “你这话说的和临终遗言似的。”   陈默笑了下,他摆了摆手。   博士转过头,视线落在陈默身上。   “如果我告诉你,卡兹戴尔帮不了那群乌萨斯的感染者,你会怎么做?”博士出声问:“你自己也清楚,既然你愿意为了一群感染者再次踏上这片土地,想必你自己也清楚,他们和当初的我们是不同的。”   “你……”   陈默张了张口,他沉默下来。   “没可能的,陈默。”博士微微摇头,他收回视线:“乌萨斯是乌萨斯,卡兹戴尔是卡兹戴尔,这世上也只有一个特蕾西娅,而你比我更清楚我们为了这场战争做了些什么。”   陈【/   “我都还没问你这些。”   “我猜到你会问,所以我提前告诉你我的回答。”   “真没有办法。”   “除非你能带着那群感染者来卡兹戴尔,或者……那群感染者里有能撼动乌萨斯现有权利体系的方法。”博士回答:“你也知道,特蕾西娅之所以会被萨卡兹们认为,是因为她先是萨卡兹的君主,对萨卡兹人不可替代,而后才成为感染者,如果她没有过去的功绩,如果特蕾西娅不过是一名普通的萨卡兹感染者,你认为现在会是什么模样?”   陈默不用去想。   事实上他和博士一样清楚,他们都清楚,无论特蕾西娅是否是感染者,都不能抹杀她曾为萨卡兹所做下的一切,而这一切才是萨卡兹们愿意追随她的主要原因。   况且,卡兹戴尔和乌萨斯不一样,从各方面来讲,都不能混为一谈。   客观的看待和分析局面,是指挥官必备的基本素养之一,在这点上,陈默向来很出色,可或许也是因为太过出色,所以常常少了许多人们眼里的人情味。   “如果我能再有本事一点就好咯。”陈默忽然叹了口气。   博士轻笑出声。   陈默惊讶的看过去,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博士的笑声。   “笑什么?”   “笑这片土地上过去那些多如草芥,心怀野望却最终死在战争里的当权者们,他们死的真是不值。”   博士这么说,话语里却全是讽刺的味道。   “用不着这么刺我。”   “难道你不这么觉得?”   “我觉得你命好,能离开卡兹戴尔带孩子,然后名正言顺到处旅行。”陈默嘀咕着,瞄了博士一眼:“说实在的,你和凯尔希到底有没有一腿?”   博士哑然,他沉默下来,侧目盯着陈默好几秒,一言不发。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你是不是不知道,这艘船曾经的挖掘和修复工作由凯尔希主持完成。”   “也就是说……”   陈默忽然有些心虚。   “也就是说,这艘船上到处都是凯尔希的眼线,而现如今,她才是这艘船的主负责人。”   陈默愣了好几秒,他看着博士,眼神逐渐发生了变化,从茫然到惊讶,再到现在的略带慌张,又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以为你知道。”   “那……那也不一定吧,我们现在在外面,凯尔希女士日理万机的那么辛苦,肯定也不会时时刻刻关注每个人的行为……吧?”   陈默心虚的说,视线却忍不住四处打量。   博士看着他的忐忑的样子,终于没狠下心将普瑞赛斯的事告诉他,虽然没说,但博士心里清楚,陈默自己也知道这艘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所以被你留在伦蒂尼姆的那只阿斯兰,你有没有想过要再回去一次。”博士忽然问。   陈默看过去时,他正望着远方,罗德岛号甲板的航灯在夜里亮起闪烁,仿佛在预示着黑夜已经来临。   除了偶有的机器响动外,夜色里是出奇的安静。   陈默觉得这家伙是在报复自己,虽然看不到他现在的表情,但不无恶意的想,肯定是幸灾乐祸,就和刚才的自己一模一样。   “你一定要和我聊这个?”   “是你先开始【{   “那我现在道歉?”   “可你清楚,我和你不一样,凯尔希和那只阿斯兰也不一样。”博士低声说:“收到消息时我很吃惊,因为自四皇战争后,除却莱塔尼亚的巫王外,我再也没有看过类似的报告说有一个人,能靠一己之力拦下整支先锋军团。”   “你知道巫王后来的下场。”博士说。   “我知道现在的莱塔尼亚已经很少再有人提起这个名讳,历史总是不断向前,偶尔有一两个闪光的尘埃,也很快被淹没埋葬。”   “……”   “你怕死吗?博士。”陈默忽然问。   博士没有回答,过了一会,他才开口。   “没有人不怕死。”   “所以我也怕。”陈默说,夜风里他斑白的发丝轻轻飘动:“怕的不行,因为怕死,我可以对素不相识的人痛下杀手,因为他想要我的命,因为怕死,所以我很少冲动,做事之前都习惯去衡量利益得失,计较是否值得。”   陈默平静的说:“因为怕死,我从来不敢真正去相信谁,也因为怕死,我在别人眼里是冷漠和孤僻的一个人,假如有一天,我们反目成仇时,不至于会因为那点交集让我手软丢命。”   “不知不觉间,我就变成了这样一个人。”陈默缓缓说:“变的习惯了说谎,变的习惯用最险恶的用心去打量我接触的每一个人,每当我回想起来后都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因为连我自己也不清楚,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结果呢?”   “结果是后来我一直找,一直找啊找,直到再次回到龙门,我才找到了原因,你要听听看?”   博士没有回答,陈默的话语也没停下。   “原来是从离开龙门以后,我才认识到自己是来了一个陌生的世界,一个和我认知中完全不同的世界,就好像是穿越一样,忽然之间,我的认知就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我怕自己做点什么,会让自己和这个世界显得格格不入,我怕做错了什么,变成了别人眼里的异类。”   “我没法搞清楚自己该怎么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于是只要伪装成他们的一份子,但我和他们又不一样,因为我比他们更聪明,因为……”   陈默指了指自己的脸:“在这场面孔下,藏着一个完全不对称的灵魂,开始是一个谎言,后来为了维系这个谎,又不得不说出更多谎,等到发现时,已经为时已晚。”   陈默放下手,眼里映入这艘罗德岛下方的甲板,甲板上人员走动,明亮的灯光下,是一片安宁的氛围。   黑夜还是深沉,头顶的星空亮起,亮起时分不清自己到底哪颗才是自己的故乡,回过头来,已经熟悉了这片陌生的土地,熟悉了这片陌生土地上发生的人和事。   已经有了自己的家人,有了朋友,有了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事物想要去守护。   可死亡依旧可怕,可怕的却不再是死去本身,而成了死后。   陈默轻声咳嗽。   他咳嗽的模样落在博士眼里。   博士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可不得不承认的是,他比自己要幸运,可没法否认的是,他的幸运让他如此困顿。   往往是事改变人,不管是过去的陈默,又或者013和蛇,往往是被事改变了的人才会想着去改变事,比如现在的陈默,比如现在的特蕾西娅。   但人本身行为的意义又在哪儿?但人本身做下的那些明知没有好结果的事的缘由又在哪?   博士没能找到答案。   他只是想起了凯尔希,想起了卡兹戴尔这长久以来的经历和脚下这艘让他莫名熟悉的罗德岛,他的确忘记了很多事没法再回想起来,而回过头来,他脑海里又已经出现了更多新的记忆。   陈默必须承认也许博士开的那个小小的玩笑的确牵动了他心里的情绪,不过也许牵动他心里情绪的不是博士的话语,而是那个被他埋在内心深处,无法再去面对的野猫小姐。   陈默没有否认过。   他喜欢维娜,没人会不喜欢一个愿意为你搭上命的帅妞,也没人会不喜欢干脆洒脱偶尔也会变得犹豫的野猫小姐。   但喜欢这种事不能长久。   谁心里都有一个心心念念却没法拥有结果的人。   陈默没觉得有什么可惜,可惜的不是人和事,可惜的是这片大地上,从来就没有谁敢说每件事都能顺心如意。   贪心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陈默没敢太过贪心。   他已经知足了。   因为人的梦到最后都会醒过来。   凯尔希缓缓放下接收器,她收起桌面上纷乱的文件,拾起的文件一角映有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个黑发的男人,随着碎纸机的工作而慢慢变成一团纸屑。   霜星很踌躇,而令她踌躇的人大概是现在坐在自己房间里的白色萨卡兹。   从她出现为止,霜星已经老老实实的向她交代了他们到来的前因后果,又往往会在涉及塔露拉的时候,萨卡兹表现出了相当程度的兴趣。   她好像很好奇塔露拉是个什么样的人。   霜星真的很难理解,理解她面前这位卡兹戴尔,所有萨卡兹的君主的特蕾西娅居然会是一个这么温和普通的人,别说是护卫了,她在这艘船上霜星甚至看不到有谁特意守在她的左右。   谁敢相信这是卡兹戴尔的皇帝。   起码霜星自己是不敢信的,她以为塔露拉就够已经没架子的了,哪怕是爱国者也有些说不出的威严。   霜星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见过的最大的官居然会是一个国家的皇帝,而这个皇帝还逮着自己聊了半天。   要是回去说给别人听,大概是没人会相信的吧,霜星自己也不相信。   陈默回去的时候,正遇上门口半开着和霜星聊天的特蕾西娅,陈默很想视而不见,但霜星求助的视线令人没法忽视。 第七十章 路有尽时   单调的白色是医疗研究室的主色,一如身披白大褂的女人,也如这白色般显得单调却也冷淡。   陈默只能透过隔离窗口看到座在仪器前的凯尔希被遮挡住一半的身影,在这间深夜里只有他们两人的医疗室里,在众多精密医疗仪器无声工作的空间。   凯尔希女士大多是沉默着的,沉默着将注意力与精神投入到一件事上的凯尔希有一股吸引人的沉着气质,大抵是身为一名优秀医生所必然具备的基本素养,然而在这一领域里,凯尔希是少见的佼佼者。   尽管她从未提起过自己曾经取得何种成就,她只是不在意,她唯独在意的兴许只有是否能实现自己的目的,但凯尔希的目的却从未有人真正清楚。   离去时携带的抑制剂早已在穿行莱塔尼亚边境的中途就已消耗一空,身体所产生的抗药性已经很显著,每次使用抑制剂后药效持续时间的缩短和副作用加剧的情况陈默也已如实告诉了凯尔希。   他好像是一个实验品。   但陈默和凯尔希早已见怪不见,从雇佣兵蛇加入巴别塔起,他就一直是一个实验品,一个既用巴别塔实验自己心中某个可笑理念又反过来被实验那些可笑理念与想法的家伙。   利用总是相互的,而只有具有利用的价值才能成为合作的前提和基础。   不外乎商品,人或者事。   任何东西都具有相应价值。   但就像研究员不该对自己的实验品投入过多感情一般,世上总有许多明知故犯的家伙,或许一开始也觉得自己不会成为个例,却往往不知何时深陷其中。   和博士分别后,再见到凯尔希是在她的实验室,也是整艘罗德岛号上安全权限最高的几个地方之一。   如果单纯以一个女性的目光而言,凯尔希的实验室实在算不上整洁,但这大抵都是优秀研究员的通病,就好像陈默见过的狐尾和黑钢的地下试验场,也没法称的上井井有条。   PRTS提示有访客来到。   自动门打开时,陈默看到正进行着计算机合成的调配程序。   上千组模拟键合试验同时展开,与此同时凯尔希站在离心机前,对照着手里的PDA与中枢人工智能PRTS的协助调试上方数据。   【来访者纪录中,日志100275,蛇,请稍等,凯尔希女士正在进行新型抑制剂的合成试验。】   “PRTS?”   陈默偏过头,看向一旁屏幕,屏幕里闪烁着罗德岛智能中枢的信息流。   【是我。】   “好久没见了,最近还好吗。”   “每次和你说话,我都会觉得你像是一个活着的人。”   【您上次也是这么问起,但我是一台机器,并不会存在人所具备的情感。】   “……这样。”   【的确是很久没见了,蛇,据您上次访问时隔267天17小时25分33秒。】   “那是挺久了。”陈默回答:“我听说这次罗德岛会带着阿米娅一起离开卡兹戴尔,你们预定航程的第一站是哪儿?”   【正在确认问询者权限,权限通过……根据信息库航行日志纪录,拟定访问行程第一站将抵达哥伦比亚。】   “也就是说要穿过乌萨斯,然后朝卡西米尔前进。”   【具体航线会根据需要做出调整。】   “知道了。”   【提问,蛇访问这条信息的原因?】   “会纪录吗。”   【正在进行日志纪录。】   “好奇吧。”陈默想了想,看着刚好转过身的凯尔希:“……好奇。”   后半句话似乎在回答凯尔希目光中同样的不解。   凯尔希没有任何招待陈默的意思,哪怕这里是她的私人实验室,哪怕就连狐尾都知道在诓冤大头时要将藏在抽屉里不知道多久的廉价速溶咖啡拿出来客套客套。   最起码得露出一看就相当做作的热气笑容。   但凯尔希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她完全不懂得人情世故,某种意义上来说,凯尔希很纯粹。   她向着自己的办公桌走去,陈默很识趣的跟上她的脚步,看着她从一大堆文件中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抽出了自己想找的那份。   有时候陈默会怀疑,虽然看起来杂乱且多,但凯尔希大抵记得自己每一份需要的文件放在那个位置,她只是没时间去一一将他们整理出来罢了。   兴许摆在她案头最多的文件不是某份研究数据,而是今天需要进行的航行工作和航行计划。   陈默有点感慨。   老实说,大家都过得挺不容易。   至于博士,陈默没想过这家伙除了打仗以外还有什么能耐,大概和自己是一个德行,没了战事以后他们这种凶名远扬的货色就都处在了失业边缘。   陈默只好这样想,他是决计不可承认,处于失业边缘的只有自己。   人大概都是这样,总需要一点点同病相怜。   凯尔希依靠着办公桌,放下pda按在桌边缘的手指轻轻敲击,她垂下视线打量手里的报告。   仪器安静的工作着,陈默没有催促,他能看到凯尔希垂下的视线,她眼睑下有着淡淡的眼袋,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疲惫。   “你的病情你自己了解多少?”   良久后,她抬起头,视线落在陈默身上。   “了解一些。”   “一些是多少?”   大抵类似于医生和病人之间的问答。   陈默没回答,他伸出手拿过凯尔希手里的那份属于自己的检测报告,他没去看,凯尔希看着【}   “这种做法并不能掩盖掉你身体内正在发生恶化的事实。”   “看不看结果都是一样的。”   “我的建议是暂时留在罗德岛接受治疗,你的情况还没好到能让你随处乱跑的程度,如果你想再多活几年,最好接受我的建议。”   他看着陈默。   “作为当事人的你,想必要比我更清楚我这些话的分量。”   “是,我很清楚。”陈默没有反驳。“但我不能接受。”   “考虑清楚了,你想过后果没有。”   “无非是苟且偷生几年,还是早点死去的区别。”   “因为你在乌萨斯遇到的那群感染者?”   凯尔希忽然问,目光里带着少见的诧异,却又很快隐没下去。   陈默没有回答。   “您会把这件事告诉殿下吗?”陈默问。   “你希望我替你隐瞒。”   “如果可以……”   “陈默,就算我想帮你,特蕾西娅也不可能真的一无所知?”   她凝视着陈默的眼睛,她看的出来,陈默的右眼已经失去了视觉。   陈默注意到了她的目光。   凯尔希没有提,陈默也没解释。   “我没问过你,你是用什么办法缓解了特蕾西娅的病情,当初没问,现在也不会。”凯尔希说:“但我得提醒你的是,希望你在决定要去做某件事前,考虑清楚这件事产生的后果,也考虑好,是否会牵连到其他人。”   陈默听懂了凯尔希想告诉他什么。   他张了张口。   没等陈默做出回答。   “我说的直白些,如果你就这样死了,特蕾西娅会很难过。”凯尔希转过头,她从办公桌移步:“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过来找我,我也没有把握,没法说一定能让你再撑久一点,前提是你决定接受我的提议。”   “……”   “那也足够了。”   “你是在把自己逼向绝境,陈默,我有个问题,那群感染者到底有什么值得你为他们做这么多?”   凯尔希回过头问,她眼里带着困惑。   陈默看着她,又想起远在乌萨斯那群感染者。   “没有。”他平静回答:“他们什么都没有,甚至连自己的温饱和栖息地都没法保证,可是……凯尔希女士,当初的我也没有这些,人们承受过的苦难是无法感同身受的,但却有人,你希望她别经历你甚至比你还要多的磨难。”   “我不是个多伟大的人物,能做到的也仅有这些。”   “……”   凯尔希大概想骂自己蠢,陈默从凯尔希的眼神里看到了这样的意味,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最终没说出口。   凯尔希的承诺让陈默心里踏实了许多,虽然不知道后续的抑制剂还能对这具残破的身体起到多少效用,但比起开始,起码多了一个念想。   陈默得庆幸凯尔希不是像自己一样谎话连篇的家伙,说起来,像自己这样言而无信却习以为常的人毕竟是少数。   又说了几句,多半是凯尔希的暗讽,不过陈默已经习惯了凯尔希的态度,这也是他不怎么喜欢和凯尔希接触的原因,因为很多情况下,谎言在凯尔希面前占不到什么便宜,她往常会用冷静的话语直插人心底的痛楚又表现出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   没有多少叙旧,大抵是和凯尔希的交情还没好到那个地步,这样也好,少去了心里许多不必要的烦恼。   兴许等到凯尔希女士回过神来,陈默这两个字已经成了她话语和某个记忆中的词语。   回到罗德岛宿舍区域的路上碰到了一些人。   幸运的是没几人认识自己这个生面孔,不幸的是在这艘船上的人都是能信的过得家伙,而在这些家伙里,知道自己是谁后还能保持平常心的可能没有几个。   当然不包括某个在通道转角看到自己后,紧张捂着嘴缩回角落里,等到陈默走后才终于放松下来,大口喘气的血魔小姐。   按她自己的说法,她是卡兹戴尔信息世界的破坏者,因为被人强硬拖出了小阁楼,又崇拜上了将她拖出来的那个人,于是后来成为了罗德岛的可靠性工程师,罗德岛SUPERVISOR伟大的系统工程师,卡兹戴尔百强青年,只是可怜的破坏者小姐见到某个人的真容后几乎吓的连呼吸都要忘记。   尤其是在知道这艘船上还待着另一群货真价实的守夜人之后。   “PRTS你在吗?”   【我在。】   “刚……刚才那个人,刚才那个走过去的那个,是我眼花了吗,一定是我眼花了吧。”   【如果Leader one您指的是……】   “别,不要说。”血魔小姐忽然捂住自己的尖耳。“不要说那个名字,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可是您不是一直在可惜自己没能去前线参与行动吗,基于您的话语,我的数据库分析出您对您口中不能称呼姓名的那个人应该并不存在普遍的抵触情绪。】   “我知道啊,我当然知道,可是……欸,可是,还是会怕嘛,你不会懂的,PRTS,他光是看我一眼,我就觉得自己会被干掉。”   【不能理解,我能将您的回答纪录进数据库吗?】   “不,不要,我才不想这种糗事被纪录下来。”   【收到,正在删除日志纪录。】   “啊,你还真纪录下来了啊,你没备份吧,决对没备份吧?”   【请您放心。】   陈默收回视线。   令人意外的是在罗德岛的舱内宿舍见到了出现在霜星房间里的特蕾西娅,少见的在霜星身上见到了求助般的窘迫眼神。   如果不是被逼的走投无路,又束手无策,像是霜星这样一根筋的战士是绝对不会露出自己软弱不堪的一面的。   一定要找一个理由的话,大概只有对手太过强大,完全不是霜星这种程度的小战士能够应付的了的大魔王,以至于像是大名鼎鼎的“寒冬死神”小姐也会折戟沉沙。   以陈默对特蕾西娅的了解而言,她似乎是乐在其中,她脸上的笑容没法掩盖是故意在逗正经却又没法不踌躇忐忑的霜星,可惜那副欺骗性极强的外表和温和气质令霜星完全没有去试想过特蕾西娅会有如此险恶用心。   离开的时候,陈默能看到霜星罕见的松了一大口气,连带着紧绷的肩膀也跟着松懈下来,看来特蕾西娅终于决定离开让她紧张的情绪终于得到了缓解。   陈默跟在特蕾西娅的背后,一如当初作为护卫时,他会与特蕾西娅保持半个身位的距离。   卡兹戴尔的皇女走在前面,随着脚步她披散在腰间的白发轻轻摇曳,靴底敲打坚硬的钢铁甲板,声音随着甬道光滑的墙壁碰撞,响起在耳畔。   头顶是明亮却不晃眼的灯光。   特蕾西娅没回有头,所以陈默看不到她的表情。   她没有说话,也没停下脚步,所以陈默只能安静的跟在身后。   似乎这样也好。   从一个终点走向另一个终点,只是罗德岛的舰内通道毕竟太短,短的从出发起,就知道自己该在哪儿停下。   “我忽然在想,要是罗德岛内的甲板能再长一些就好了。”   她停下脚步说,却没回头。 第七十一【=   人有时真的是挺奇怪的。   如果心里喜欢某个人,却知道那份感情没法实现,反而会很坦然接受,可一旦当那份感情能够实现,人心里又会因此对自己爱的人产生愧疚,会不停的告诉自己不能那么做。   因为感情大多是自私的,因为人很难控制自己会对某些人产生好感。   因为在除了理智和冷静之外,人也同样拥有感性的一面。   这种患得患失的行为一般被称为犯贱,而拥有这种行为的人我们都叫他们贱人。   陈默毫无例外就是一个贱人,而且是无可救药那种。   他必须承认,自己的确对特蕾西娅抱有某种特殊的情愫,包括且不限于男女之间的那点感情,但除此之外,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某种憧憬。   憧憬她身上那种令我感到亲切的东西,憧憬她身上某种也许很久以前自己也曾有过却不知在何时,在这片大地上摸爬滚打时弄丢的幻想与奢望。   特蕾西娅就好像是黑暗里波涛汹涌狂风巨浪的海面尽头,那道指引着归航船只方向的灯塔,也许是陈默在名为泰拉这片黑暗海域迷失了太久,以至于特蕾西娅的出现,仿佛是将他从困顿与迷茫中解救了出来。   就像远航的船只会对灯塔所寄托的特殊感情一般,陈默也对特蕾西娅寄托了相同的情绪,但不同的是,陈默知道,对于灯塔而言,它不会是唯一也最特殊的那艘船。   对于特蕾西娅而言,她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出于她心里所想最正常不过的行为。   但陈默还是很感谢她。   他没法不去感谢特蕾西娅,试想如果不是机缘巧合之下在卡兹戴尔遇上了这位萨卡兹的殿下,今时今日的陈默又会在哪里?   试想如果不是遇到了特蕾西娅,他还会去伦蒂尼姆吗,如果没有,那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将产生巨大的变化。   也许他依然会回去龙门,也许他依然会和魏彦吾从此划清界限,也许他还是会去往乌萨斯。   也许……但也终究不过是也许。   所以在卡兹戴尔的遭遇陈默心里没有任何怨言,她既不埋怨萨卡兹们对待自己的方式,也不埋怨自己以这么一个不体面的结局被赶出卡兹戴尔。   因为陈默知道他爱着这只萨卡兹。   既不同于男女之间的爱,也有别与亲人之间的爱,他爱着特蕾西娅,一如所有萨卡兹对特蕾西娅的敬爱,也如手足兄弟间的亲爱,同样不排除单纯对特蕾西娅的感情。   复杂且不是唯一。   从来不是唯一。   这世界上也有着许多超乎了爱情的爱,父母,兄弟,同胞,战友。   这世界上生命太过宝贵,这世上也有着太多东西超越了生命的重量。   世事无常,流离辗转,分不清是命运弄人还是因果循环。   特蕾西娅却在这时停下脚步。   “我忽然在想,要是罗德岛内的甲板能再长一些就好了。”   她这么说。   陈默却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和自己隔了半个身位的距离,话语里带着些许无奈的感叹。   夜深里,停靠下的罗德岛号通道尽头外就是舰外甲板。   落地窗外是一片寂静的黑夜,人们的身影倒映落在落地窗上,看上去遥远又清冷。   “殿下……”陈默出声喊道。   “我听说了哦。”特蕾西娅回过身,微微仰起头看着陈默开口:“听赫德雷说,陈默你从维多利亚离开后宁愿冒着被追杀的危险绕道穿过莱塔尼亚边境也不愿意进入卡兹戴尔。”   她的话语很平淡,可却带着一种无法拒绝的疑问意外。   陈默却想起了自己曾被卡兹戴尔驱逐时的经历,他被勒令禁止进入卡兹戴尔这片土地,而签署下这份命令的正是特蕾西娅。   但命令终究只是命令,是否具有约束力取决于人而不是一张白纸。   “我没想过自己还能再回来。”   “可我本来还准备好要在议会大楼为你和战士们举办授勋仪式,当着所有卡兹戴尔贵族和大臣的面,我一直在想,忍不住去想如果你能穿上那身礼服走到我面前来,我已经快要忘了册封的流程,我想你一定很难忍受那些繁文缛节,但我知道你向来不会出口抱怨。”   特蕾西娅总是忍不住会想起那个场景。   想起炉堡之后那些欢呼雀跃的萨卡兹们,想起陈默背着她走向阴影的背影。   她想过等到战争结束以后,她会亲手为陈默戴上属于他的那枚勋章,那应该是个明媚的日子,卡兹戴尔少见的明媚天空,战场的烟雾消散后,还有许多事等着他们这些人慢慢去完成,还有着一整个卡兹戴尔的事业他们还能一起走下去。   但特蕾西娅也知道那不过是个幻想。   她其实很清楚,她清楚陈默不会留下来,她也清楚,对陈默而言卡兹戴尔不是她的归宿,可人都难免会有些侥幸,哪怕那个人是特蕾西娅。   “殿下……”   “我想告诉所有人,你并不是一个恶人,我希望他们都能明白,你的所作所为是出于何种考虑,我知道你不担心自己被误解,我也知道,陈默你早就做过这些准备。”   特蕾西娅打断了陈默的话语,她只是凝视着陈默的眼睛。   “也许我该早些行动,我却一直在犹豫,尽管已经知道你的想法,可我却一直没有为你做过什么,现在再来说这些话,连我自己都会觉得卑鄙和虚伪,可如果不亲口对告诉你,我心里却没法平静下来。”   她说着,轻轻呼了一口气,好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说出了藏在心里的话语,从而轻松下来。   陈默却没法像是特蕾西娅这般轻松。   他安静的听着特蕾西娅说完。   殿下是个厌恶阴谋诡计的人,这点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生过任何改变,但战争,战争总是少不了尔虞我诈,阴暗和下作。   战争从来没法像吟游诗人诗歌内描绘的那般充满鲜花与钢铁浇灌的光辉,战场从来尸横遍野,分不清是战友还是敌人的血模糊视线,举目望去,狼藉混乱。   战争没有任何正直可言,走进战场的人也向来不考虑杀人之外太过美好的事物,那是战后才去思考的东西,而战场上,只有一件事需要每个人去考虑,那就是活下去。   “现在也很好,殿下。”   陈默出声回答。   “能再在这里见到您,对我而言已经很值得庆幸了,我没想过您会亲自和罗德岛一起过来,说实话在来卡兹戴尔前我一直很忐忑,没法确认卡兹戴尔是否愿意援助乌萨斯的感染者群体,但您的出现,让我心里安定了不少。”   “是这样吗?”   “当然。”陈默点了点头:“我深知自己在卡兹戴尔做过些什么,也许您说的没错,我的确为萨卡兹和这片土地做出过些许贡献,但做这些事的不光是我,也不只是靠我,我唯独为萨卡兹做过的,仅仅是以一个外人的身份,站在您的身边,站在他们身边,同他们并肩作战,这一直我是我的荣幸。”   他说:“可对卡兹戴尔来说,我并不是不可或缺的那个,对您来说,我也不是无可替代的那个,这片土地上有许许多多的人,他们远远比我更为优秀,也比我懂得更多,而对您和卡兹戴尔而言,他们才是最宝贵的财富,他们才是您和卡兹戴尔最需要的人。”   他看着特蕾西娅。   “所以殿下,您没必要为了我的事而耿耿于怀,我已经做了自己能为萨卡兹和卡兹戴尔所能做的,现在的结果对我来说是最好的。”陈默露出笑容:“要是真留下来,我可能还没法像是现在这样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所以这不是你的错,殿下,从来不是,而且如果不是因为离开卡兹戴尔,我恐怕也没法像现在这样知道自己该寻求谁的帮助。”   陈默的目光落在白发的王女身上,这一刻,对他而言,面前的特蕾西娅就只是特蕾西娅,一名普通的萨卡兹。   她不再是萨卡兹们所憧憬的君主,也不再是巴别塔的魔王。   “殿下还记得吗,在离开卡兹戴尔之前,我对您说过,虽然离开了卡兹戴尔,离开了巴别塔,卸下职务,但我们还是朋友,只是特蕾西娅和陈默。”   “我以为我们一直是,从在撤离的路上遇到陈默你,我以为从那时候开始,我们就是朋友了。”   “但我记得您一直称呼我先生的。”   “陈默先生?”特蕾西娅故意问。   “就是这样。”   “你更喜欢被这么称呼吗?”   “总觉得,殿下你忽然之间没加上这两个字,让我有些不太习惯。”   “啊,我还以为这样听上去会更亲切些,以前刚开始我从称呼凯尔希女士到叫她凯尔希之后,他虽然和你一样有些不习惯,但我觉得她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凯尔希女士嘛。”   陈默不做评价。   “凯尔希她的确有些……不善言辞。”特蕾西娅斟酌了一下说。   不善言辞嘛……   陈默没好开口反驳,因为在他眼里,不或许只有在特蕾西娅眼里,凯尔希才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可事实上和凯尔希接触过得其他人,包括陈默都觉得凯尔希其实是有点刻薄和尖酸的。   至少赫德雷和伊内丝都深有体会,至于W,她似乎和凯尔希一直不太对付,大抵是出于特蕾西娅的缘故,W小姐和凯尔希之间总是有着各种各样出于个人原因的纠纷,往往吃亏的是前者,而前者大多不太爱吸取教训。   “所以,陈默先生你已经找到了自己小时候那个很重要的朋友了吗。”   特蕾西娅看着陈默,她的双手微微背在身后,身材高挑的萨卡兹站在陈默面前,她比陈默要略微矮小半个头,所以在距离拉近的情况下,她会微微仰起头,于是陈默很轻易就能从那双澄澈干净的玫红色眸子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也更清晰的看到了特蕾西娅精致的脸庞和她脸上表情里带着的些微黠促,而似乎是故意,她又在陈默两个字后加上了先生。   陈默喜欢这样的特蕾西娅,比起那个作为领导者让人仰望的殿下,陈默更喜欢现在的特蕾西娅,她偶尔展露出来的轻快和小小的恶趣味,几乎巴别塔内熟悉的高层都知道特蕾西娅这样一面,但几乎所有人都在有意纵容她偶尔的懒散。   作为萨卡兹的君主,她已经为自己的理想和这份责任牺牲了太多,比起特蕾西娅,王女更为萨卡兹们说需要,但若是仅仅作为特蕾西娅自己,在她眼中,又是否渴望过自己希望的生活。   陈默知道大抵是有的。   哪怕是幻想。   但野猫小姐也曾同样渴望过无拘无束的自由,向往过随心所欲的活着,可事实上,当两份生活摆在面前时,她们往往都会做出相反的选择,而现实里也是如此。   陈默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容易想起维娜。   分别益久后,他似乎开始怀念起了过去那份错以为渐渐习以为常的短暂平淡,现在想来,原来那时的自己竟是现在的自己最奢望的日子。   “殿下不是已经猜到了。”陈默挥去脑海里涌起的念头。   “但我记得陈默你好像从来没告诉过我她的名字。”   “塔露拉。”陈默说,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她是一名感染者,一名乌萨斯的感染者。”   “所以,你是因为她所以才希望得到卡兹戴尔的帮助。”   “我在乌萨斯北方的冻原上找到了她,当时她已经带领了一群由冻原感染者们组成的组织,好几年了,自从成为感染者又被村庄的村民救下后,她就一直在做这样的事,靠着和乌萨斯感染者纠察队纠缠,一路将冻原上各处的感染者联络起来。”陈默说:“从见到她带领的感染者们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没法将她带走,她想带着感染者们南下,靠近乌萨斯的城市群,去南方的土地上寻求更多生存的资源,但他们毕竟是群感染者,而乌萨斯对待感染者方式在众多国家中却最严苛和无情,我还在那里见到了一名温迪戈,博卓卡斯替,现在被称作爱国者,他是霜星的养父。”   陈默知道温迪戈心里有遗憾,他明白那种感情,所以这一次算是他越俎代庖,为报答爱国者为塔露拉所做的一切,而陈默自觉该做的。   “博卓卡斯替……”特蕾西娅轻声念起这个名字,眼神里闪过一抹回忆:“我记得这个名字,当初他带着族人从卡兹戴尔离去时的场景我都还记得,怪不得在见到那个女孩时,我会觉得有些熟悉感,他竟然也感染上源石病了吗?”   “有些时日了,我和他有过交谈。”陈默说:“博卓卡斯替虽然没有和我直接提起,但我听得出,他对当初自己带着族人离开感到愧疚,他依然认可您是所有萨卡兹的君主,但现在他已经有了新的祖国……”   “是吗。”   特蕾西娅沉默了一小会,忽然说:“能拜托你替我向他转达一句话吗,陈默,就说我能理解也尊重当初温迪戈们的选择,同样对当初内乱的卡兹戴尔不抱希望情有可原,错不在他们而在我,他们不必觉得愧疚,如果有朝一日温迪戈愿意回来,卡兹戴尔不会拒绝任何一位萨卡兹。”   “我会替您转达。”   “谢谢。”   “……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我希望卡兹戴尔能够为他们提供帮助,因为他们的理念和卡兹戴尔没有任何冲突,甚至在将来,也许能成为卡兹戴尔的盟友。”   陈默说,又转过话语:“但站在卡兹戴尔角度而言,我必须诚实的告诉您,也许并不会有任何作用,甚至于如果这件事暴露会引起乌萨斯对卡兹戴尔的敌意,以至于可能的冲突。”   “那站在陈默先生您的个人角度呢?”   “站在我个人的角度。”   陈默微微后退了半步,他看着面前的特蕾西娅,在特蕾西娅目光中,他渐渐弯下了笔直的脊背。   “站在我个人的角度,我请……恳求您和卡兹戴尔为他们提供帮助。”   这一刻的他,仅仅是作为乌萨斯感染者队伍的一员,来一个国家恳求他们的援助,虽然无法否认,曾经的他的确是这个国家的一员,也无法否认他和特蕾西娅之间的联系。   于公于私。 第七十二章 大多人与事,往后都成了回忆   我偶尔会想起龙门,想起那座令我又爱又恨的城市,想起第一次睁开眼时见到的那个陌生夏天日,想起那对男女令我陌生的面孔,那时镜子里是我年幼的倒映,我差点以为这又是一场荒诞滑稽的梦。   可这么多年了,直到离开龙门时那场寂寥的小雪,它从未醒来。   于是我渐渐接受了这个离奇的事实。   我对那座城市抱有某种说不清的感情,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对它抱有不切实际的奢望,后来这种奢望在渐趋的现实中终于远去。   因此我理所当然会对龙门有所怨怼,怨恨它的冷漠无情,怨恨它曾给了我希望却又残忍将它夺走,我怨恨龙门对我太过冷漠凉薄,怨恨那座美好又繁荣的城市居然吝啬到容下我这个渺小又卑微的灵魂。   所以造就了后来我那种瞻前顾后的性格。   可随着对龙门的怨言越来越多的同时,随着逐渐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安身立命下来,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再回到龙门以后,我发现自己对它的埋怨却反而越来越少。   兴许是已经接受了现实。   又兴许在怨恨着龙门的同时,其实我忽略了自己内心深处还爱着那座城市,爱着那座里的人,也爱着我曾在那座龙门里留下难以割舍的过往。   那一张张面孔,那一段段往事。   试想假如龙门某天消失在这个世上,我就真变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试想如果龙门再也不见,漂泊在这片大地上的我,又该何去何从。   从失去家后,我就再没了它。   但如果硬要在这片大地上找到一个归处,我唯独能想到的也仅剩下那座宏伟昌盛却又多年不见,物是人非已然不属于我的龙门城。   我想,我对它仍有留恋,却不再是如小时候般奢望成为它的一员,而是留恋它曾给过我的记忆,记忆中那些算不上多美好的事迹和经历,记忆中那些早已变得模糊难以回忆起的人和事。   记忆中那处时隔多年没去看过的墓地,记忆中早已不见的杂乱安置营,记忆中远去的孤儿院,还有那株高大橡树下小小的秋千。   对我而言,这些才是留在我心里无法抹灭的龙门城。   结晶纪元1093年3月26日   10:15A.M/天气:晴   视野里那艘庞大的陆行舰正在远去,带着轰鸣与震动,驶向荒野的尽头,直到逐渐消失在晴朗的天空下。   霜星握着那份她亲眼看着特蕾西娅签下的协议,依然有些难以置信。   事实上在签署协议的时候,霜星就坐在罗德岛会议室其中一个座椅上,而除了她以外,会议室内共同目睹这份协议签订的人只有陈默,特蕾西娅,凯尔希。   比霜星想象中的还要平淡。   要知道在来之前,她都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包括被拒绝和搪塞,但结果和她想象中的相去甚远。   这是好事。   当然是好事,唯一让霜星感到意外的是,这份协议签署时,签下的是她自己和由她替代写下的塔露拉的名字。   “我来签?”   她诧异的看了看坐在对面的特蕾西娅和凯尔希,在陈默将文件推到她桌前的时候,她迟疑着将目光重新落在陈默身上。   “作为营地资历最深一员的你比我更适合来签署这份文件。”陈默这么说。   “可是……”   “我和殿下商议过了,再者出于某些原因,我的名字不适合出现在卡兹戴人的官方文件,而且出于立场考虑,你比我要更加适合。”陈默解释道,“左右不过是一个名字罢了,代表不了什么。”   霜星终于接受了这个提议。   她拿过笔,展开协议文件。   “我该在哪里签字?”   “末尾。”   “这里?”   “对。”   陈默看着霜星在文件下方用乌萨斯语写下自己的名字,又将塔露拉名字写在一旁,特别著名了代签人。   文件一式两份,分别用卡兹戴尔语和乌萨斯语规定协议内容,包括双方援助的物资清单,日期和协议事项以及后续需要履行的责任和承担义务。   霜星看的很仔细,她实在不是一个喜欢书面学习的人,因此耽搁的时间较长了些,这大概也是因为她没想过会由自己来签署文件的缘故。   说起来很不可思议。   似乎和陈默相处的时间长了一些之后,就连霜星自己都下意识将决定权交到了陈默手里,这是出于一种信任,也是出于对卡兹戴尔的陌生。   但她自己显然没有意识到这点。   似乎是注意到了自己耽误了太多时间,霜星很快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放下笔后将文件推给陈默,转头将视线落在他身上。   “这样就行了?”   陈默接过文件,看着上面的两方签名合上。   “这样就可以了。”他说着看向特蕾西娅,站起身:“请允许我代表在乌萨斯等待的感染者们和塔露拉向卡兹戴尔和您表达最诚挚的谢意。”   霜星也急忙跟着站起身。   她没重复陈默的话语,只是保持着和他一般动作。   特蕾西娅点了点头。   她站起身。   “也请陈默先生你替我带去对乌萨斯感染者们的问候。”   陈默握住了他伸出的手。   “当然。”   陈默松开手,特蕾西娅却没有放开。   她轻叹了口气,看着陈默,目光带着些许遗憾。   “没想到这么快又要和陈默你告别了,忽然有些不舍呢,想要再把你留下来一段时间,你们真的不能继续在罗德岛待几天吗?”   她眼里带着期盼,那种期盼落在她身上让人不忍拒绝。   霜星诧异的目光望过去,她嘴唇动了动,却又微微偏过视线,没将话说出口。   “以后还有机会再见面的,殿下。”   “那你会来卡兹戴尔看我吗?”   她忽然这么问,陈默的余光忍不住看向霜星,在注意到她偏过头后,心里安稳了些。   “会的。”   “真的?”   凯尔希轻轻咳嗽了两声。   “特蕾西娅。”她小声提醒,看着陈默的目光却变得十分不善,好像特蕾西娅会露出现在这一面都是陈默的错。   “啊,我知道,我知道的。”   特蕾西娅松开手,她理了理裙摆。   送行的话语没说多少,或许到最后连再见也忘了对彼此说出口,再见到凯尔希从她手中接过那个小小的冷藏手提箱时,凯尔希女士的表情也没有任何的缓和。   没指望从凯尔希口中听到道别的话,又或许是几句勉励。   但没觉得有多少遗憾,或许这样的相处已经习惯,如果某天凯尔希真的依依不舍和自己道别,相反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惹恼了她的事。   冒出这种想法后,连陈默都觉得有些好笑。   可最后,却还是在转身抬起脚步离开时,听到了一句从背后响起的保重。   那一刻心里忽然有些触动。   没敢停顿下来,只好背着手挥了挥手,表示自己听到了那声道别。   害怕自己停下的模样落在凯尔西女士的眼里,其实这本来也没什么,可到最后还是没敢回过头,就这么走下了罗德岛。   因此也没注意到站在罗德岛室外甲板上望着自己远去背影的特蕾西娅。   大概是怕回过头后看到凯尔希的眼神,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坚韧会突然土崩瓦解,虽然也不至于到那种程度,但还是不免会变得有些软弱和感触。   其实分离才是他们这种半生坎坷流离的人所拥有的常态,其实在这片大地上,人们大多时候都在分离,总是聚少离多。   以为已经习惯了这种场景,到最后才发现自己远没想象中那么平静。   又在离开罗德岛下方见到了站在荒野上的泥岩,她没再穿着那身花里胡哨的制服了,萨卡兹大姑娘平常的打扮,那头长长的白发发丝随着偶尔吹起的微风而轻轻起伏。   想着应该和她说几句道别的话,可该说的都已经在离开卡兹戴尔时就已经说的很清楚,无非再是几句冠冕堂皇的勉励,依旧改变不了分别的现实。   于是收回了走向那里的脚步。   只是远远的看着她,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想起了很多,想起了战争,想起了格莱,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这姑娘身着军服的模样,也忘记了许多,忘记了她曾经喋喋不休提起的问题,忘记了在卡兹戴尔的多少个日日夜夜,这姑娘究竟通宵达旦替自己处理了多少事务。   说起来,比起自己这个不称职的长官而言,勤恳而又踏实好学的她才是最适合担任主官的人选。   可那时纷乱的卡兹戴尔没他们这种人安心发挥自己长处的余地。   人各有志,而陈默不过人穷志短。   没有谁是无可替代的,人之所以会觉得有人会无所替代,只是处于对某个人某件事的熟悉罢了,而这种熟悉终究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在潜移默化中被新的事物所取代。   时间会抚平所有伤口,时间也会冲淡藏在人心里有口难言的秘密。   霜星长舒了一口气。   声音将陈默从纷乱的思绪中唤醒。   他侧过头看向霜星。   “怎么了?”   “没什么。”霜星摇头说,又问:“对了,那位特蕾西娅殿下,一开始得知她的身份还觉得压力很大,没想到会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殿下吗?她一直是这样。”   “我觉得她那副性格不大像是卡兹戴尔的君主。”   “和特蕾西娅接触过的人都会有你这种感觉。”陈默说:“因为大多时候她一直是以朋友和普通萨卡兹的身份来和其他人相处,你没见过她其他情况下的模样,当然我也没见过,但我听说在萨卡兹流传故事里,她一直以战争英雄的形象出现。”   “你和她的关系似乎很不寻常?”霜星忽然问。   “因为我以前是她的护卫。”   “没听你提起过。”   “现在提也不迟。”陈默回答。   霜星认真的盯着陈默的脸,过来好几秒后,她问:“你还有多少事和现在一样没提起过?”   【/   他想了想回答:“那要看你问的是什么了?”   她沉默下来,有些纠结,但终于轻呼了一口气。   “算了,我不问你,总之现在我们和卡兹戴尔之间的协议已经签订了吧,塔露拉和营地的感染者知道这个结果以后想必也能安心很多。”   “算是吧,不过第一期援助要等到队伍南下之后。”陈默说:“绕过乌萨斯的边境巡逻线要花费很多功夫,卡兹戴尔也不可能冒着风险将违禁补给输送进乌萨斯境内,所以终归要靠我们自己去约定地点接收。”   “这样也行,总比以前拼上命去和乌萨斯军队抢,从战场收集的那点可怜物资要强,营地里很多武器都已经磨损的没法再用了,更多人连一柄像样的武器都没有。”   “你倒是乐观。”   “因为情况真的要比以前好了太多,就好像忽然之间觉得身上轻松了不少,我一直没敢去想真的会有人来帮助我们这些感染者,其实在和你来之前,我没对这事抱多少指望,又担心如果卡兹戴尔拒绝了我们,回去后该怎么和大家提起。”   “那你现在安心了?”   “是啊,托你的福安心不少,你是不是早就肯定了卡兹戴尔愿意帮我们?”   “谁知道呢,说不清的事谁也没法肯定。”   霜星看了陈默好一会,总觉得他又在胡扯,但霜星没去计较,她将那份协议递给陈默,在后者疑惑的目光中她说:“这东西交给你来保管。”   “没……”   陈默的话在霜星不容拒绝的目光中终于没能说出口。   “好吧。”他接过文件。   霜星收回手。   “我们现在该回去了?”她问。   “嗯。”陈默点了点头。   “乌萨斯的春天想必已经到了吧。”霜星说,目光里带着些许思念。   陈默没有回答。   罗德岛早已消失在视野尽头,他抬头望了望明媚的天光,灿烂的阳光刺破清晨的薄云,从天际洒向大地,留下一片片云层的阴影。   他们就站在这片光里。   “回去吧。”   陈默拿着那份文件收回视线说。   他转过身,和霜星一起向着来时的路返回。   他想起自己以前对萨卡兹们做出的某个承诺,而今时今日,他终究没有食言,于是再次回到这片土地还能再见到特蕾西娅一面之后,他在卡兹戴尔已经没有多少遗憾和留恋。   大多人与事,往后都成了回忆。 第七十三章 总有几个糊涂蛋   结晶纪元1093年2月28日   有这么一个经常容易被人们忽略的问题,爱人者和被爱者之间究竟谁要更幸福,答案众说纷纭。   有人说,爱人的人要更加幸福,因为他心里有了自己的期望,也有人说,被爱者要更加幸福,因为被爱者往往也是受益者。   但在我看来,其实都不对。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他们其实都不幸福,而真正幸福的,应当属于爱着人的同时也被爱着的人。   无论是一厢情愿的喜欢,或者懵懂迟钝的接受好意,都不正常。   不是每件事都能如人们心里所想那般被轻而易举实现,正如喜欢的人没有理由就得回应,因为这才是事物正常发展的轨迹,也因为不是每一件事做出付出都能获得回报,付出与获得不成正比,人不该为此而感到懊恼与失望,因为如果不去付出,就永远不可能有所回报,所以哪怕是为了那一丁点的可能,也不该后悔自己的付出。   人假使习惯了否定自己,就理所当然会离自己内心的期望越来越远,也理所当然会逐渐走向一条回过头时令自己诧异和陌生的路,变成自己从未想过的模样。   失败不一定是成功的前提,但失败从来都是避免重蹈覆辙最好的教训。   陈从星熊手里接过干洗好的衣服。   “你昨天晚上就来过了?”   走在向下的楼梯上时,跟在星熊身后的陈不经意开口。   “怎么问起这个?”   “为什么不带着我一起离开。”   陈揉了揉发疼的额头,她想要是昨晚星熊带着自己离开,也不必醒来后再被那只狐狸半遮半掩的给说教半天。   陈一想到这,连带着心情也坏了不少。   “你当时喝的烂醉,而且苏sir就在你身边。”   “然后你就把我留在了这里?”   “我以为你们认识来着。“星熊尴尬的解释:“毕竟你们看起来好像很熟悉的样子,你整个人都毫无防备贴在苏sir身上,我差点……”   “停,停……够了。”陈打断道。   听着星熊话语的她,实在不敢去想象那个画面。   陈微微抿了抿唇。   在这点上,她决计不肯承认自己和那只奸诈的沃尔珀关系好。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   陈摇了摇头不愿多提。   星熊的车停在楼下,上车后,陈又问:“对了,你现在过来,督察组那边的行动是不是已经结束了。”   “具体情况我知道的也不比你多,长官,昨晚到今天为止我暂时还没收到任何相关消息,以我现在的身份可没法参与进督察组的行动,但九肯定知道进展,她是指挥官,如果实在放心不下你可以给她打个电话。”   陈确实有这个想法,不过还没等真正实施,她就打消掉了这个念头。   “还是算了,以我对她的了解,她现在指定不乐意接到我的电话,你说的没错,在这件事上我们插不上手。”   陈轻蹙眉头。   “那现在我们去哪儿,回近卫局还是……”汽车驶上道路,驾驶位的星熊问。   陈刚想回答,她的确已经擅离职守太长时间,哪怕是分局的局长,这次她也犯了很大的过失,好在没人会因为这些来找她的麻烦。   对陈而言,这大抵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好消息了。   “卡斯现在在什么地方?”   “和阿发在同一间医院,他的伤很重,虽然近卫局来得及时,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不过以后想再拿起武器是不可能了,某种意义上而言也算是种因祸得福。”   “那几个孩子?”   “送去了附近的分局,值班的警员说他们一直哭的厉害要见他。”星熊声音低了一些,她侧目看了陈一眼:“他们还不知道卡斯的情况。”   陈犹豫了一下。   “那就暂时别告诉他们。”她对星熊说。   “但之后呢,长官?”   “之后?”   陈愣了愣,她好一会没能回答,她知道星熊问的是什么。   “除非卡斯死了,他们早晚会知道的,现在卡斯没死,我们又要怎么把这件事告诉那几个孩子,这件事虽然不是因我们两人而起,但现在毕竟和我们有了牵扯。”   “卡斯犯的罪绝不可能被轻易抹除,不论出于什么原因,龙门也没有理由将触犯法律的行为视而不见。”陈说的很决绝,她轻轻叹了口气,又补充道:“况且这件事现在不是我说了算。”   “也是,不过要是你能决定呢?”   “为什么这么问。”   陈不解的看了她一眼。   “没事,就当是好奇,好奇。”星熊随口回答,“会不会放他一马。”   陈沉思了一会。   她摇了摇头。   “不会,如果连龙门的警员也知法犯法,我们又还能指望谁来遵守这座城市的法律,如果不能维护法律的存在,我不知道龙门到时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我不会那么做。”   “有这么严重?”星熊惊讶的问。   “只是打个比方。”   “我也猜你会这么说。”星熊回过神,话语里却听不出是确信还是遗憾。“你是个好警员,陈长官,要是这座龙门能多一些像你一样的人想必卡斯这种人的遭遇也会越来越少吧。”   “别说的那么恭维,我没你想的那么有能耐。”陈说,汽车驶入繁华城区,她转头看着车窗外车水马龙中自己的倒影,繁华的景象和冷清的脸庞两者仿佛交叠在一起:“我只是在履行自己身为一名警员应当遵守的基本职责罢了。”   “对了,长官,还有一件事我想我得提前和你商量。”星熊忽然说。   陈回过头。   “什么事?”   星熊指了指副驾驶陈身前的储物箱,陈伸手拉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包裹好的熟悉的纸袋。   “这是……”   “在近卫局的同事来之前,我私自截下了这笔钱。”星熊说的很坦然。   “你知道自己这么做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这种行为违反了身为警员的操守,但我也知道袋子里的钱如果带进局里就是一笔将被充公的赃款,但怎么说呢。”星熊的语气变得有些纠结:“当时看着车里那几个孩子,一想到他们之后的生活,我就没法没狠下心去做自己身为一名警员该做的事。”   ”我想要是真那么做了,固然会被当做一名奉公职守的好警员,但脱下这身警服后,我肯定会觉得很不自在。”   “因此你就知法犯法。”   “我这不是开始觉得有些不安,所以和长官你坦言相告了吗。”星熊说,可陈没能在她脸上看到任何她嘴里说的不安和忐忑。   “你……”   陈直直的瞪着星熊,后者有些心虚的笑了笑,看着储物格里的纸袋良久,陈叹着气抬手关上。   她就这么被星熊拉下了水。   可事实上,如果不是心里有过犹豫,星熊也不可能简单就说服她。   也许星熊说的没错,穿上警服的她们的确有必须履行的职责和义务,可在脱下这身警服后,他们同样是个普通人。   法律从来不该成为衡量一个人道德的底线和准绳。   “这件事就此打住,别再和任何人提起。”   星熊装作松了口气的模样,急忙点头。   “我懂,我懂,那这事你看……”   “自己想办法解决,不追究你的失职就算了,你可别指望拉上我。”   陈终于没和星熊一起进入病房。   或许不过是出于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羞愧,又或许只是这件事已经有了了结。   其实陈很清楚,如果龙门能再做的好一些,卡斯根本不必来做这种事,如果龙门能做到它本应该做的事,卡斯也不会遇到那几个孩子。   虽说这样想并不合适,没有哪个官差会对犯人心怀愧疚,但也算不上愧疚,大抵是从卡斯的身上看到了龙门的不足,所以想要弥补。   星熊的知法犯法也算是弥补。   想来这种情况很早之前就已经一清二楚,龙门绝不是座完美无缺的城市,也没有那座城市能毫无阴暗,没有半点差错,说到底不过是对龙门抱有太高的期望,以至于逐渐了解它,亲眼目睹它的另一面后,心里难免出现了某种无法抑制的落差。   “说完了。”   看着星熊从病房内出来,抱着手等在病房外的陈问,她问的内容就包括那件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私事。   “说完了。”星熊点头回答:“他托我向你说声谢谢。”   “他倒是会做人,既然说完了,那就走吧。”   陈看了一眼被两名警员守住的病房门,该说这么近的距离下还需要带话让人觉得蛮可笑。   但不论是星熊还是陈都没露出笑容。   “我估计这次得判个二十年左右,不过考虑到嫌犯积极配合近卫局行动,并以身犯险取得重大成果,应该可以争取酌情予以减刑。”   “后半句是你自己的加的吧。”   “出席听证会需要主要人证。”星熊看着陈说,意味不言而喻。   陈停下脚步。   “我不记得近卫局是什么做善事的慈善机构。”   “所以我也告诉他,让他别抱太大期望,踏踏实实服刑,他本人也不对这种结果有任何不满和怨言,唉,我想等他从牢里出来那天,那几个孩子早就长大成人了吧,这倒是挺可惜。”   “……”   近卫局的嘉奖令来得比想象中还要快,与嘉奖令一起来的还有调令书与升迁。   接到通知的陈只觉得有些讽刺。   她这段时间都做了些什么。   稀里糊涂参与进一场近卫局的秘密行动,稀里糊涂立下连她自己都看不懂的功劳,随后又是和人伙同私藏贪墨账款,充当假证证人。   看着升迁令的陈感到了深深的无奈和挫败。   她的确是对龙门抱了太高的预期,也过分高估了自己的底线,以至于当现实落在她面前时,恍然间令她措手不及又有些许迷茫。   再见到星熊的时候是在近卫局督察组的入组选拔上,见到陈以候选者出现在场的星熊同样感到意外。   后来她才知道,陈拒绝了直接升入督察组的捷径,她决定靠自己的能力去通过督察组的入组测试,其实这没有什么必要,兴许督察组的入组测试能难倒很多警员,但还不足以难住陈晖洁。   也许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对龙门和近卫局那点藏在心里的不满和无奈,也或许不过是想要看清自己,也看清这座她曾经自以为熟悉的城市。   谁也说不清做下这个决定的陈心里究竟是抱有哪种想法,就连陈自己也不清楚,她到底是不满于这座巨大宏伟的龙门城,还是对曾经在魏彦吾面前夸下的海口有所不甘。   她不愿意承认魏彦吾的轻视,不愿意承认那些被人们逐渐习以为常的事就一定是正确的。   像她这种好高骛远,心高气傲的年轻警员曾经不知凡几。   像她这种警员后来也大多碌碌无为,沦为平庸。   人们所知道的,只是后来不懂变通又莽撞严厉的陈晖洁,她没能如愿以偿消失在那些轻视她得人眼里,也没能被这座龙门里诸多不公和苛遇磨平棱角。   她依然是那个陈晖洁,张牙舞爪,让人觉得难以应付却从未妥协退缩过半步的陈。   我想,我当然会爱上这样一个姑娘。   我爱她眼底里的坚毅,我爱她深藏在骨子里的倔强,我爱她的要强,也爱她无理取闹的莽撞。   因为那些东西都是曾经的我也许有过却又没法守住的东西。   我想我没法不爱上这样一个姑娘。   我没法不爱上她的坚韧,没法不爱上她贯彻自己信念的决绝,没法不爱上她不屈于世事的决然,也没法不爱上她严苛态度下偶尔会展露在我面前的些许温柔。   所以没什么是不值得。   所以我该去守住她,守住现在的她,让她免受绝望,让她不至于在这个残酷又冷漠的世界输的一败涂地。   即使我知道哪怕往后遭遇到再大的挫折,再惨重的苦难,她依然能够咬着牙重新从地上爬起来,她依然会倔强的挺直自己的脊梁,不被击垮。   但这不该是我以此说服自己的理由。   我想,如果能够活的好一点,没人会自愿去自讨苦吃,但世上却总有这样的人,他们见不得别人受苦,他们没法抹去自己心里的良善,也没法活的糊里糊涂。   我分不清一直以来自己到底是活的太过精明还是太过糊涂。   也许是因为向来交不上什么好运,以至于我遇到的人里,总会不合时宜的出现几个这种人的身影。 第七十四章 是啊,我应当是个不折不扣的恶人   后来再见到博士已是时隔了好几年。   不成想他竟是轻松的一觉就睡了过去。   至于当初那个两人开玩笑般定下的没有赌注的赌约,最后也说不清谁胜谁负,或许输赢本就不再重要,即使侥幸赢了对方,到头来也是一无所得。   ————   营地的生活照常运转着。   陈默和霜星的离开对这片感染者营地而言,不过是诸多琐事中最常见的一两种罢了。   时间过去了好几个月,但在临近雪原的乌拉山脊,依然看不见春天的影子,雪没再下了,可积蓄在地面的雪层还是没能融化。   春天仿佛来了,又好像没来,还是那么冷,冷的让人缩着脖子依然能感到外面的凛冽寒意。   营地里又离开了一批感染者,塔露拉这段时间想办法联系了其他聚集地的感染者群体,可惜双方隔得太远,又缺乏有效通讯手段,单靠人力花费太多时间,显得有些得不偿失。   游击队出去了,他们是没法习惯长时间闲下来的。   塔露拉把雪怪小队带领的很好,双方之前就有过多次合作,因此默契与日俱增,雪怪们也习惯于听从她的命令,尽管她们之间的源石技艺不怎么合得来,搞得每次塔露拉释放法术雪怪们都得和她拉开一些距离以免火焰波及到自己。   塔露拉解释过很多次她的法术不是火,但雪怪们依旧固执的认为,那玩意不管怎么看就是火,好在她们没想过靠着塔露拉取暖,尽管偶尔开玩笑时他们都会说,站在塔露拉身旁仿佛感觉要暖和了许多。 &%【|  今天有一场行动。   侦察员在勘探南下路线时意外找到了几个月前营地迁移里那辆失踪牵引车的下落,这几个月来他们都在做类似的准备工作。   “就是这里了。”   他们停了下来,随行的战士指着面前山坡下的道路,他放下手,犹豫了一会回头看向打量四周的塔露拉。   “塔露拉……你可以不管这事儿的,这台牵引车失踪已经几个月了,可能就是被纠察队截住了而已,我们没什么可做的。”   塔露拉摇了摇头。   “即使找到遗体,也是给其他人的交代。”   那名战士不再反驳。   “要是侦察员没弄错的话,他们失踪的地方大概就是在这附近。”   塔露拉沉默不语。   战士停顿了一下。   “别想了,塔露拉,别想那些胡说八道了。”   自从袭击以后,这段时间营地内的流言议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过分,但凡情况坏了一点,他们说的话总会刻薄难听,尽管他们从不敢在塔露拉面前提起,可不免还是让她听到了许多。   “我没有。”   “那些没心没肺的家伙,别管他们。”那战士怒气冲冲:“他们根本就没走下去,走出雪原的决心,这段时间又走了多少人,和你一起打过仗,怎么会不知道你才是最不怕死的那个!”   “别这么说。”   “但这是事实,相信我,塔露拉,我们都是愿意追随你的,博卓卡斯替大尉不也是乌萨斯帝国的军人吗?但大家都知道他才是我们最坚定的战士!所有人都信任他!”   “那可不一定。”塔露拉反驳道,又在看到那战士的疑惑时解释:“只是因为他太强,太坚固了,那些不相信的人还不敢这么说。”   “你也可以。”   “我不行。”塔露拉摇头说:“爱国者是雪原感染者的标志,他能走到今天靠的是他在雪原上十几年来对抗乌萨斯军队和救助感染者的所作所为,也许以后可以,但现在我还不足以和他相提并论。”   “唉。”   “好了,不要太失望,信任的崩塌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如果有一天,相信爱国者的人都死了,那么后来人还会不会像他原来的追随者那样坚定?”   塔露拉问,她知道答案,她知道将信念寄托在一个人身上是不可取的,信念应当是某种共同拥有能够传承的思想,而不是某个坚实的人。   只有这样,它才永远不会被摧毁和击垮,就算承载这个信念的人死去,他的思想依然能被后来者继承。   况且人都会死,但被认可的思想和理念能活的比人长久。   塔露拉拍了拍战士的肩。   “流言会摧毁其他人,在没有流言蜚语之前,清白的人是清白的,将信将疑的人也是清白的,可流言出现以后,就没有人是清白的了。”   “可是,可是你出身怎么样又有什么关系?!你为他们流了多少血?!”   那战士有些气不过。   “没事的,别着急。”   塔露拉笑了笑:“而且我还没来及为他们流多少血。”   “唉,不要这么说。”那战士无奈的叹着口,塔露拉的乐观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论起劝人的能耐,整个营地里没人比塔露拉做的更好。   “你确定要一个人去吗?浮士德嘴角已经跟在一些用弓弩的人身边了,他成长的很快,就算现在游击队不在,你也可以和他们一起去……”   “让他们保护其他同行的感染者才是最重要的,我们要南下,每个人的力量都很重要,况且我们不是为了打仗去打仗,我们到头来就是想让其他同胞能够活下去,所以有的仗能不打就不打,不能本末倒置。”   她说,又提醒道:“一定要把这个想法一直传递下去。”   “我知道了,那你……保重。”   塔露拉点了点头。   “放心吧,只是和当地人交涉而已,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附近的小村落外。   时间是在下午,离天黑尚早,可阴郁的天色看上去却仿佛已经来到了傍晚时分。   “要是以前的我,一定就径直走进去问了。”   望着面前的村子,村内村民生活的景象,潜伏在村庄外围山坡上的塔露拉脑海里冒出了许多令自己诧异的想法。   想起营地内的变化。   塔露拉说谎了,她的确会不免想起这些,尽管她知道自己不该去想,她知道去想这些没有意义也没有益处,可作为当事人,作为议论的主要对象,她还没成长到能够无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流言。   兴许她本就太过关注自己在感染者眼中的模样,不如说她关心的更多的是感染者们以及自己所做的能影响到他们多少,但在这个过程中,她也被感染者们所影响着。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现在这样子?东躲西藏,偷【|   我是在害怕意外发生,还是害怕悲剧重演。   贫瘠的村子,似乎今年的收成也不好,人人脸上都挂着疲倦的神情。   奇怪,这村子应该很久没有迁移了,村口却能看到多处牵引车刮擦的痕迹。   装配处的废材料,应该不是村子废弃的牵引车,验证盒不见了,如果是村子自己的车,没必要拿走验证盒。   塔露拉悄然探索着这个可疑村庄的每一个角落,疑点越来越多的同时,也似乎正在印证着她内心的某个想法。   入夜前,她来到了村外的垃圾场。   可除了日常垃圾以外,她没再看到任何残余垃圾,就连处理耗尽源石的碎石机也没有见到一台,这显然很不正常。   而且本来在入冬以后随处可见的麦秆和草壳也没有一点。   联想起村子内的贫瘠,她不禁会想到是否是村子内的粮食出现了问题,可又不对,即使是麦秆废料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烧掉,而且这里个村子所处的位置……   粮仓位于村子的西边。   等到塔露拉来到这里已经入夜,夜色里没人发现她这个外人的痕迹。   她潜入了粮仓。   黯淡的焰光里。   沉积在粮仓地面的源石碎屑,被刨的坑坑洼洼的地面。   她看到了地上模糊的影子,像极了蜷缩起来的人。   她的瞳孔剧烈收缩。   粮仓的门上布满乌黑抓痕,那是在人死之前,扣断指甲流出的鲜血,纵横交错,密密麻麻。   塔露拉似乎隐约听到了凄厉的惨嚎。   眼前一双双染血的手仿佛在地狱里煎熬挣扎,拖拽着她,要把她一起拉向地狱。   可怜她以为自己已经遇到了足够多的苦难。   可惜她觉得自己已经坚强到足够面对任何惨事。   遗憾的是她似乎过分高估了自己,却又天真低估了世界的残忍。   她愣住了,愣住了良久,以至于忘记了熄灭手中的法术。   火光引来了守卫。   “干什么的?!”   猛然响起的呼喝将塔露拉惊喜。   她回过身。   看见塔露拉的穿着,大抵是那身军队制服,担任守卫的农民放下了手中铁铲。   他的表情瞬间变得献媚殷勤又带着无法掩藏的惧怕。   “老爷来这里做什么?以前从没见过您啊,您是宪兵吗?”   塔露拉没有回答。   他又将目光越过塔露拉,落在后面的粮仓上,似乎觉得自己猜到了什么,不等塔露拉开口。   “您……您是来收租的?可是我们的源石税和粮食全给征税官老爷了,军官老爷,村子里真的没什么东西了。”   塔露拉轻吸了口气,竭力压制住自己心里剧烈的情绪,做出平静又带着些许高高在上的态度。   “我是来调查感染者的,我们接到消息说你们村里私藏了一群感染者。” 【|=   “感染者?我们村子里没有感染者的,大人老爷,您一定是搞错了。”   他面黄肌瘦,脸上说不出的惶恐与恐惧,他本是一个弱者,可塔露拉却发现自己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厌恶。   她终于也没出声苛责。   “你先起来,我只是来调查的。”   “啊,是。”   “有感染者路过这里吗?”   “没有。”   “我们的人说,他们的确亲眼看见有感染者路过这里。”塔露拉压低声音:“识相点。”   守卫面露纠结。   “唉,瞒不过您,老爷。”他无奈的开口,又恶狠狠的说:“这些混杂东西,明明说过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从这里走的。”   “……”   “所以说的确有?”   那名守卫吓了一跳,这才想起了自己面前还有个军官老爷。   他战战兢兢。   “是的,他们各个都拿着可怕的武器,可吓人了!”守卫后怕的回答“我们不敢反抗他们,也没敢拦他们,之后……”   “之后?”   “之后他们还抢了我们的粮食。”那名守卫悲愤的说,看着面前的塔露拉哭诉道:“可恶啊,太可恨了,老爷,您一定得抓到这些为非作歹的感染者啊。”   “不……”   塔露拉忽然开口,她看着面前的感染者,眼里却渐渐涌现出了火焰。   拙劣的演技,空洞的谎言。   他们怎么敢这么说。   “你们怎么敢这么说?”她问,守卫呆愣的抬起头。   他看到了面前军官老爷满脸的愤怒。   “你们怎么敢这么说!”   “你们,怎么敢……”   “老爷?您怎么了!”   塔露拉揪住了面前守卫的衣领。   “你听见他们哭喊了!”   “你听见他们喊救命……听得见他们手指刨抓着大门的声音!”   守卫睁大了眼睛,眼里越来越恐惧。   “老爷,老爷,你在说什么啊,你没中邪吧?”   他仓惶着试图掩饰。   村民们渐渐涌来,离得远远地围观这副场景。   惶恐的守卫慌张大叫。   “喂,你们快过来!”   人群议论纷纷,好吵,却又好像遇到内卫袭击那天。   “你们见过她吗,她是哪里的人?”   “对,我没听过她的口音!”   “是啊,她没带着防护面具,调查感染者的官员怎么可能不戴护具?”   “她不是纠察队。”   “喂,放开他,你到底是谁?!”   塔露拉抬起目光。   她仍旧没有回答。   “问你话呢?”   “感染者。”她开口说。   “嗯?”   人群愣住了。   “我和被你们害死的那些人一样,是感染者。”   “你先放开他。”   塔露拉松开手,守卫急忙跑回了人群,她没去管。   人群沉默下来,望着这名突然出现的陌生感染者,她穿着乌萨斯的军服,带着武器。   沉默之后,人群里走出了一个人。   “我们没做错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他开口说。   “你把他们关在这里,让他们困死在这里。”   “我有什么办法?我们也一点粮食都没有了。”   “你可以赶走他们,可以不让他们进村,哪怕你直接攻击他们,杀了他们,我都不会多说一个字。”塔露拉说:“但你欺骗他们,你利用了他们的信任,让他们待在空无一物的仓库里,锁上大门,活活饿死。”   “他们饿的连法术都用不了……他们祈求般来到这里,他们没有攻击你们,没有反抗的力气,他们只是一些普通人。”   “感染者是什么普通人?!”对方忽然大声问,问的理所当然:“听好了,你这个感染了的死烂样子……你也懂些道理,既然你想说,那里也知道自己是个怎么样的怪胎对吧?”   “是的,你说的没错,我是个怪胎。”   不知道想到什么,塔露拉没有反驳,她露出几许讥讽的笑容。   她本来还有些许可笑的侥幸,可那句话让她意识到自己有到底多么可悲。   “那你……”   “你们封闭仓库,直到源石结晶稳定,将他们的尸体和各种干涸的源石一起处理……”   她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他们有家人,有亲人,有想去的地方……他们尸骨无存,因为感染者经常尸骨无存,可现在,连他们的灰烬飘向何方,我们都没法再知道。”   “你想做什么,感染者,我警告你……”   那人后退了几步,塔露拉身上展露出的威势令她感到了惧怕,这个瘦弱的女人仿佛是一头狂躁的野兽,不,是个怪物。   “你问我想做什么?我也想问,你们同意他们进来时,那时候的你们想做什么?”   “我知道,我看的出来,但为什么要欺骗他们?为什么要给他们希望!”   “你在说什么,谁知道感染者会怎么样?我们又能怎么办?”   “借口!”   她大声呵斥,缓缓扫过对面注视着自己的一双双视线。   “你看见他们饿成那样,看见他们放下武器手无寸铁。”   “你这么做仅仅是因为这么做……很方便。”   塔露拉没能注意到自己的思绪正在变得越发混乱,似乎有个声音在脑海内催促她,引导她。   她终于拔出了剑,就好像终于认同了那些事实。   “你们从一开始就……不,即使来这里的不是感染者是普通人,你们也会做一样的事。”   我以为他们做的所有错事,都有原因,我以为自己可以引导他们,我以为他们之所以会这么做,不是出于他们的本意。   我以为的,都只是我以为的。   火焰,法术,点燃了身后的整片仓库,燃烧的仓库像极了一座巨大的火焰墓碑,可天空是那么的黑暗,黑暗深沉的这点可怜的火苗根本照不亮眼前混沌的世界。   她一步步走向对面的村民。   他们开始后退,慌乱,想要逃走。   “你想做什么,感染者?事情都发生了,对不起,感染者老爷,不过我们也可以当做你没来过,就像当之前那些人没来过一样……你只要走就好了。”   “你在说什么蠢话?”她冷声问:“我可是……感染者,你们痛恨的感染者,你们有什么理由放我离开。”   “你们想要杀我,现在我就在你们面前。”   “你们当他们是弱者,那我也和他们一样,我们都是愚不可及,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却不知如何反抗的弱者。”   【你会看到,你投入了一切的这片大地并不想要你……】   塔露拉抬起剑。   “我恨你们这些卑劣的人。”   “只要你们还活在这片大地上,这片大地就永无宁日。”   “感染者纠察官已经三年没来过你们的村子,拥有这几个聚落的雇主早在大叛乱中人头落地,局势混乱不堪,你们的村子已经多年无人管理。”   “我从来不敢指望你们的帮助,指望你们能正眼看待我们,我也从未觉得你们可恨,我一直将你们当做和我们一样的可怜人。”   她的手颤抖着,她的意志矛盾着,她竭力想要握紧手里的剑,她身后的火焰再也无法熄灭。   “可是……可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们……自然而然地害死了和你们毫无关系的人。”   “只要心存一点善意,你们一样可以放走他们,他们和你们没有任何冲突,可整个村子听着他们的哀嚎无动于衷,直到他们死去,你们就在他们的哀嚎声里心安理得的入眠,醒来后将他们像垃圾一样随手打发。”   “但凡还有一丁点善意存在,你们就不会如此恶毒。”   她挥下了剑,火焰烧尽了面前的一切,再也不必看到那一张张让她矛盾和痛恨的脸,看不到他们脸上的祈求,看不到他们的恐惧,也看不到他们的苦难。   她杀了许许多多的人。   她甚至没法去记住他们的模样,但他们都说着相同的话语……憎恨。   她闭上眼。   直到火焰烧焦了她的袖口,直到火焰愈演愈烈,直到她再也没法那么天真。   “我恨你们。”   【你会看见你的的所想所为化为乌有,你会看见他们唾弃你所尊敬的一切,生命,尊严和理念都毫无意义。】   【你会作恶,你会成为一个恶人。】   【一旦你认同我,一旦你理解了我,一旦你明白你处在怎样一片大地上……】   【乌萨斯的未来将自此握在你手中。】   剑落在烧焦的地面,回过神入目已是疮痍化为灰烬的残垣断壁。   “我都做了些什么。”   塔露拉站在小雨里,抬起头望着昏沉破晓的黯淡天空,连成线的雨点淅淅沥沥打在她年轻的脸上。   她轻轻叹了口气。   ……谎话精。   “已经……不能再回头了。”   乌萨斯西南   夜   陈默猛然惊醒的声音引起霜星注意。   “怎么了?”   坐在篝火前的卡特斯关心的望向他。   “没什么,做了个噩梦。”他解开睡袋回答。   “哦。”   陈默看了看腕表。   “到我守夜了,你去睡吧。”   “时间还没到。”   “没关系,反正我也已经醒了。”   霜星没有动作。   陈默也不催促,等到他坐在霜星旁边,往篝火里添加了些许树枝后,望着火光霜星忽然开口。   “你梦到了什么?”   “……”   后来。   往常人们做着自以为重要的事时,却都忽略了究竟什么对自己才真正重要,以至于明白过来后,大多已经无法再去挽回。 第七十五章 也许当有一天人们回想起……   陈默在经历一个尚未结束的故事,一个灰暗但兴许依然还在的未来,只是这个未来可能并不属于他。   也许当有一天人们回想起这个故事时,他的名字会出现在只言片语的角落里,应该不是那么显眼,一如他这个人的存在,从来和被人们所憧憬的伟大事业沾不上一丁点关系。   但那也已经足够了。   至少对陈默而言,已经足够了,他早已不期望所有故事都能以一个令全部人都满意的结局划下句点,起码他已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   结晶纪元1093年5月7日   至此,雪原斗士塔露拉的故事已经走近了尾声,至此,整合运动领袖塔露拉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那个偏远村庄发生的一切除了塔露拉外无人可知。   似乎有在她身上有什么地方出现了改变,而这种改变令阿丽娜尤为熟悉,因为从那以后,她和塔露拉之间的交流变得越发稀少。   从那以后,塔露拉再也没有向他倾诉过自己的担忧和苦恼,似乎是营地内的变故改变了她,也似乎是她一瞬间成长了不少。 -}【 ,   阿丽娜不知道自己是该为现在这个塔露拉高兴还是该为此感到担忧,她有些失落,失落于自己和塔露拉的距离似乎正在逐渐以某种无可奈何的方式变远。   理所当然的阿丽娜尝试去做点什么。   可诧异的是,当她鼓起勇气找到塔露拉,但她和塔露拉之间的交流却再也没法变得和以前一样,因为塔露拉不再想要在提起以前的事了。   她说人都应该向前走,发生过的事不能再改变,但未来还有许多事等着他们,感染者的前途和命运还在等着他们。   如果是以前,塔露拉是不会这么说的,虽然看起来自信又乐观,但只有阿丽娜知道,私下里的塔露拉总有许多担忧,却不会像是现在的她。   那种自信,仿佛已经看到前路的笃定,令阿丽娜不知是好是坏。   漫长的旅行终于快要抵达了出发时的起点,起点也是终点。   回到乌萨斯北方时,已经快要到春天的末尾,尽管雪还是没能融化,随处能听见林间冬羽的啼叫,他们喜欢乌萨斯北方的严寒。   陈默放下披在身上的斗篷,雪和寒风凝固了那头渐长的黑发,旅途的困顿令他和霜星都比离开时消瘦了许多,清瘦的脸上是寒风和荒原勾勒出的干裂皮肤,尽管那双眼底深处藏着深深的疲惫,却又在见到熟悉的村庄时,流露出可见的期望与思念。   聚居地村口曾开辟出来种植土豆的田地和暖棚已经有过一轮收获,多出了一些建筑和房屋,大抵是离开的那段时间里建造的,营地外围建起了一道木制矮墙,墙头多了几座哨塔,看的出事军队的布置方式,但却显得太寒酸了些。   他和霜星对视了一眼。   “什么意思?”   “我以为我们已经有了不用说话也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的默契。”   陈默略微失望。   “你不说话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霜星回答的理所当然,陈默摊出手。   霜星疑惑的看着他。   “给我颗糖,我的吃完了。”   “这时候你居然问我要这种东西。”   霜星好笑的说,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递到陈默手里。   “那是最后一颗了。”她跟着提醒。   陈默撕开糖衣放进嘴里。   “呼,好辣。”   还是一如既往的问道,霜星只觉他是一个古怪的家伙,明明觉得辣,偏偏还是喜欢吃。   “回家了。”   他忽然说,朝着村口走去,霜星望着他的背影,又望向和记忆里出现偏差的营地。   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会有一天这么思念这个地方。   村子里来了一个陌生的怪家伙。   没几人见过这个风尘仆仆下巴有一层密密胡渣的男人,他牵着驼兽从村口走进来,大抵是因为驼兽包裹上斜插着两柄武器,所以被执勤的战士拦了下来,又在见到他身后霜星掀开兜帽露出那头雪白的长发和卡斯特的双耳后,忽然意识到回来的是谁。   战士没有拦下他们。   他们就这么进了村子,这幅外来人的打扮理所当然吸引了营地内众多好奇的目光,但好在霜星的知名度在此处远远比这个时隔几个月就像多年不见得男人要远远高出一大截。   “你是现在回去找雪怪们还是和我一起?”   【+=   “刚才的战士说他们刚从外面回来,这个早上都在开会商讨南下的细节。”   霜星思考了一会,看了看身后牵着的驼兽。   “我和你一起吧,正好,雪怪们应该也会在哪儿。”   她眼里带着些许想念。   “想她们了?”   “我只是担心学坏。”   “和谁?塔露拉,你出发前可是把雪怪们交给了她。”   “哈,我希望她没让雪怪们失望。”   “我觉得雪怪大概不会。”   “为什么这么肯定?”霜星带着些许好奇,又在听到陈默下一句话后无话可说。   “如果会你就不会将他们交给她。”   “……就算你夸我我也不喜欢油腔滑调,在这点上,你们两倒是一模一样。”   陈默露出些许笑容。   霜星看到他脸上的笑容轻呼了口气,也跟着轻松了不少,只是那头花白的发丝,却忽然之间让霜星觉得看上去是那么刺眼。   她没再提起那些事了。   她知道陈默从那艘路行舰上带下了一个手提箱,霜星没有问过他里面装的是什么,他也没有特意去做出解释。   某些不当被提起的事,他们都心照不宣。   塔露拉正在和爱国者商讨南下行进路线的计划,这段时间以来,他们一直在收集与制定安全的南下路线,以避开乌萨斯帝国纠察队的巡逻范围,将队伍可能遭受的损失减到最小。   前哨站和南下一路修整汇聚的节点以及抵达目的地后他们的计划和停留的位置,这些都需要提前做出详细的规划。   如果换做是以前,他们兴许是没这个时间的,光是避开纠察队的搜索和收集物资就需要花费大量精力,尤其是联系各方的感染者聚集地以及救助遭遇乌萨斯逮捕的感染者们,他们有一大堆事需要去做,没法在同一个地方做出长久停留。   爱国者安静的听着塔露拉阐述她的想法,他最近很少在开口说话了,将最近收集到的信息标注在会议室中央的地图上,围绕这几条不同的行进路线,会议室内的众人开始讨论。   “如果将队伍分开,安全就成了问题,我们缺乏有效的通讯手段,队伍离乌萨斯城市群越近,被发现的几率也会越高。”   “但不分开不是更容易暴露吗?塔露拉,以我们现在的人手,根本不够用。”   “没错,所以我们要更加注意外部势力的动向,尽快联系上当地的感染者聚落和团体,另一方面,我们也要尝试分辨出对方是否值得信任,当务之急是确保队伍减少南下可能出现的损失,所以任何方方面面都需要考虑进去。”   “你们有什么想法也可以现在提出来,集思广益远比一个人苦思冥想要有用的多。”   “我们要带着所有人一起行动,塔露拉,不是我信不过营地,只是有些人来得不久,他们不一定愿意冒着风险往南走。”   “不,我会筛选出一批战士作为先期队伍,在确保南下路线,建立起安全的前哨点之后,再尝试带着更多人往南走。”   “你说的那些感染者,他们真的愿意为我们提供帮助吗?”   塔露拉摇了摇头。   “我不敢肯定,不过有总比没有好,他们面对着和我们一样的处境,是否愿意协助我们说不好,但我认识的那几个应该没有问题。”   “听我说,我们不能指望一到南方就能立刻摆脱目前的困境,不,南方会比现在更加危险,明面上的战斗会减少,但暗地里的交锋将更加激烈,无论是对乌萨斯还是感染者,所以我们一定要做好十足的心理准备,不过南方对我们而言是一个机会,在雪原上没法获得的东西,资源,技术,甚至能用的人手,在南方都有机会得到。”   “你说的对,塔露拉。”   “也许这个过程中会有我们的同胞牺牲,但所有的牺牲都是有意义的,我们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感染者能更好……。”   就在众人疑惑地看向她,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语时,她却忽然停了下来。   那是塔露拉第一次会为了某个人而停下会议。   他们看到塔露拉从桌前离开,他出了门,站在门口,爱国者也跟着站起身,一大群人从屋内出来。   微冷的早上屋檐下结满了冰棱,在清晨的阳光里反射着细碎的光点,光点映照着两个由远而近的身影。   “是大姊?他们回来了。”   雪怪们的惊讶的声音唤醒了聚集的人群,也唤醒了塔露拉。   “塔露拉……”   “我看见了。”   她只是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以免让自己在战士们面前展露的太过软弱,可陈默那头刺眼的发丝,比起离开时要多了许多白发。   塔露拉有些话想说,但会议还没有结束,战士们还在身旁。   她终于没做出太过激动的反应,只是垂下捏紧的手,仿佛在证明她此刻的心情并不像自己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   雪怪们却没有太多顾虑,他们早已经跑了过去,在霜星责怪的目光中将她围成了一团,看起来雪怪们的感情真的很好。   至少那些思念与欣喜不能作假,他们的确是学坏了,否则不可能不顾霜星的威严将她抱住,这次她没再露出求助的目光,而陈默,也没好过去帮他解围。   他的目光和塔露拉对视了很久。   “爱国者先生,今天的会议就暂时到此为此吧?看起来,在制定的计划中我们似乎得再考虑一些别的东西了。”   她看向爱国者,后者微微点头。   “你是……领袖。”   爱国者的声音沙哑而且艰难,他的嗓子越发不好了,也变得更加沉默。   塔露拉终于松了口气。   她走向陈默。   只是站在陈默面前,又没忍住望了一眼旁边被雪怪围住的霜星,没人知道她是不是有些羡慕。   “回来了?”   “是啊。”   “我以为你们会再晚一两个星期。”她问。   “比预计的要顺利许多。”陈默说,又解释道:“主要还是霜星太想雪怪们了,所以这一路上都没怎么停下。”   他面不改色张口就来,将过错推到霜星身上,后者整被雪怪围着,好悬没听见他的颠倒黑白的污蔑。   “真的?”塔露拉狐疑着问。   “我从来不说假话的。”   “谎话精。”   她没留半点情面。   “唉。”陈默叹了口气,好像大老远回来没得到半点好处反而还被冤枉。   塔露拉露出笑容。   “看的出来。”   她望着陈默那副邋遢的面孔,她从没想过原来几个月的时间就能让她面前的人外表上和之前判若两人。   她的手指落在陈默脸上,细密的胡渣坚硬而刺手。   “你到底多久没好好打理过自己了,你这幅样子,我都快差点没认出是你。”   “哪里能在乎这么多,一路上都在想着能早点回来,我以为这么久没见,你会给我一个拥抱,最起码也别说的这么伤人。”   “之后吧。”   “嗯?”   “我说之后,现在战士们还在看着我们。”   “我只是开个玩笑,塔露拉,我……”   陈默想再说些什么,可在看着面前那张熟悉,想说出的话却一瞬间变成了空白。   原来情绪到了尽头,人反而会不知所措,原来想说的话太多,一时间反而会沉默下来。   可他还是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   他将手伸入怀里。   拿出那份折叠好的协议。   “卡兹戴尔已经承诺了会为我们提供援助,第一批援助物资和武器会在一个半月内抵达乌萨斯西南边境,我算了算离开的时间,从现在开始我们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去做准备。”   “药品和食物占少数,主要是过去佣兵们淘汰下来的武器、防具以及用于战场联络的无线电和发信装置,这些东西能在之后的南下路线上提供很多帮助,原本他们还提议让一部分萨卡兹加入我们,不过被我拒绝了。”   “虽然都是一些原定计划销毁的淘汰品,但他们会保证使用效率,我想等这批援助下来,我们得花费一些时间训练战士们,直到他们学会保养和维护这批陌生的设备,至于之前计划修建发电站的工程师和材料,将会在第一批物资收到之后陆续抵达乌萨斯。”   “至于以后,协约里承诺过,如果我们今后愿意派遣人员,卡兹戴尔将为我们保留一定的军官训练名额,营地里有很多孩子,我是说,假如他们愿意,我们可以将他们送往卡兹戴尔,不一定是作为训练军官,至少在那边会安全许多,不过如果你不同意,觉得孩子们不该过早踏上战场,或者……”   “你在听吗?塔露拉。”   “我在听。”   “还是算了吧,你可以自己去看。”   塔露拉看着陈默手里的协议,她没有伸手去接。   “这些都不重要。”   她摇头说。   “回来就好,这样一来,战士们和我心里都能安稳许多。” 第七十六章 太矫情了,可恶,我看着都着急,急死我了   陈默听到她这样说。   站在自己面前的姑娘,她好像终于松了口气,放下了一直藏在心里的担忧。   手里那份为此而去花费了漫长旅途才到手的协约书在这一刻忽然间不是那么重要了。   陈默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一开始的目的。   他松懈下来。   “我回来了,塔露拉。”   他看着塔露拉开口,满面风霜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算不上好看的笑,不比傻子好多少。   “你给我糖在回来的路上就没有了。”他遗憾的说。   “我这里还有很多。”   “那就好。”   大抵是从那时候起,犹豫不定的塔露拉终于在心里做出了某个决定,但大抵也从那时候起,虽然已经得到了博士的意见,可陈默还没想过要往东边去。   壁炉篝火的火光驱散了些许屋外寒意,光线算不上明亮,但至少空气并不浑浊,虽然混着木柴燃烧的烟熏味,可大部分都顺着烟道飘出了屋外。   塔露拉仔细的翻阅着手中的协议书,屋内只有他们两人,这时候霜星大抵在爱国者他们那里,尽管霜星回来时,爱国者并没有如雪怪们围上前去,他大概也做不出来这种事,但这时候,雪怪和霜星应该都在他那间大屋子里,连带着盾卫们。   陈默猜的没错。【#   霜星的确在爱国者的长屋里,不仅是她,雪怪和好几名看着她长大的盾卫也在其中。   他们的交谈,疑问,还有霜星自己阐述的见闻。   “萨卡兹真的同意帮我们了?大姊。”   佩特洛娃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在霜星说起结果后,盯着霜星惊呼出声,坐在她旁边杨格没忍住捂了捂耳朵。   “你声音太大了啊,吓我一跳。”   “我真的很惊讶嘛,那可是萨卡兹唉,他们居然真的愿意帮我们。”佩特洛娃掐了掐自己的脸,“唔,好疼,是真的。”   “要发傻别离我这么近,我怕被你传染。”杨格嫌弃的瞥了她一眼。   “你自己坐一边儿去。”   杨格叹了口气,扯了扯大D的袖口,在佩特洛娃得意的目光中和大D换了一个位置。   “所以我们今后是不是就不用再为武器和食物担忧了,老实说盾卫大哥们的铠甲早就该换了,我上次还看到他们用钢丝来固定肩甲,真亏这么久都没掉下来。”   被指明的几名盾卫将目光移到一旁,似乎没听见这回事。   “还有以前每次使用法术都得精打细算担心施术单元不够用,这下子是不是终于不用那么顾虑了。”   “那我想挺想换套更结实的作战服,不然每次战斗结束后都要缝缝补补的,搞得我现在手艺越来越好,唉。”   “我说你们,以前可没说过这些吧。”霜星问。   “以前不是没指望过吗,大姊,再说就只是小小的期待一下啦。”   “唉。”霜星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她说:“我不知道你们想要的东西有没有。”   “大姊,你刚才不是说卡兹戴尔已经同意要帮我们了吗。”   “但我没想到你们会这么没骨气,早知道你们这么不争气还不如不去。”   霜星正经的看着几名雪怪,又在看到他们呆愣的样子时没法再保持下去。   “好啦,既然你们这么想要那些东西,先说好你们得先证明自己有资格拿到那些,这些我说了不算,你们自己去证明。”   “放心吧,大姊,我们可是雪怪啊,只要有你在,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敌人我们都能应付。”   “塔露拉教的?你们以前可不会说这种漂亮话。”   “啊?”   “我就知道。”   人都害怕看不见希望,可人也最怕有了希望,因为不是所有希望都能被实现,因为其实大多数希望到头来都成了一场空欢喜。   好像是飘向天空没法抓住的泡沫,亲亲一碰,就变得支离破碎。   雪怪们离开后,长屋里就只剩下了爱国者和霜星。   在霜星的记忆里,爱国者从来没有表现得这么认真,以至于会连续问起许多关于卡兹戴尔的事,霜星有些答不上来,她对卡兹戴尔的见闻仅限于陈默的口中以及那艘巨大的陆行舰,又说起见过的那位皇女,这一次爱国者沉默了很久。   “爸,你认识那位萨卡兹的皇女?”   “殿下她曾……于我有恩,难以……报答。”   “这样,她给我的感觉不是一个坏人,我甚至觉得很亲切,明明是第一次见到,但还是有些说不上来。”   “相信你的……直觉,我的女儿,这一趟你……辛苦,好好休息几天。”   “爸,你的病是不是。”   “不必……担忧。”   “我没事,我还不累,其实这一次我也没做什么,主要是陈默。”霜星说,又问:“爸,我再讲些关于卡兹戴尔的事给你听吧。”   爱国者沉默着,最后点了点头。   就好像爱国者没有直接来询问陈默这一趟的经历,塔露拉也没有单独找到霜星。   他们都给彼此留下了单独的时间。   这是他们一大家子的聚会,其他人很难融入其中,哪怕那个人是塔露拉。   没法否认的是,在营地这个由感染者身份汇聚而成的队伍,也不可避免因为亲疏远近而分出一个个小型团体,比如雪怪小队,比如盾卫和爱国者,也比如游击队和队伍里其他一些战士,他们有的来自同一个地方,有的因缘巧合关系密切。   就好像由塔露拉所带领的那批战士们,他们和塔露拉的关系要比和盾卫更默契和亲近,同理,游击队里爱国者的分量要远超过现在的塔露拉,即使爱国者现在承认了塔露拉领袖的身份,但假使某一天,爱国者拒绝了当初的承诺,大部分的盾卫们大概会听从爱国者的领导。   陈默稍微有些能够理解为什么过去那些当权者们在草创基业后大概率都会收拢军权了,值得庆幸的是营地还远远没到那个程度,值得庆幸的是,无论是爱国者还是塔露拉,他们都没想过这些。   陈默想到了这些,他只是习惯性会有这种考虑,尽管他也知道自己或许不该有太多不必要的防备。   阿丽娜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坐在壁炉前的塔露拉。   她推开门从外面进来。   来得略显匆忙,还没进门,门外就响起她的声音。   “塔露拉,我碰到了雪怪,他们说陈……”   “嘘,小声点,阿丽娜,别吵醒他。”   她的话还没说完,塔露拉抬起头,她放下手里的协议书,阿丽娜看到了坐在她身旁的陈默,围绕着简陋壁炉的温暖,陈默斜斜坐在塔露拉旁的椅上。   他闭着眼,身上盖着薄毯,门口的阿丽娜只能看到他的侧脸,连带着鞘的两柄剑搭在旁边的扶手上。   他兴许是太累了,以至于平稳的呼吸里偶尔会夹杂轻微鼾声,大抵是睡着之前还正在和塔露拉谈话,等到塔露拉仔细翻阅手中文件再想问些什么时,抬起头后见到了不知何时睡着的他。   阿丽娜放轻了脚步,她回过身,轻轻关上门。   “陈他睡着了。”   扶起裙摆,在塔露拉一旁坐下,望着她身旁睡着的陈默,阿丽娜轻声问。   “嗯,之前我们还在谈他和霜星一路的经历,只是一会没出声,他就睡着了。”   “他一定是太累了。”   阿丽娜这么说,看着陈默那张和之前印象里不同的脸,她想到了什么,却又在对着塔露拉时,没法说出口。   “我猜也是,我原本以为她和霜星最早也还需一个星期才可能回来。”   塔露拉望着陈默,她伸手拉了拉薄毯,盖上陈默露出的手臂。   阿丽娜看着塔露拉的动作。   “这下你也能安心了,我想陈他们应该一路上没怎么敢在路上多耽误时间。”   “我情愿他们晚些回来。”   塔露拉收回视线,看向阿丽娜:“阿丽娜,你觉不觉的陈默的样子好像一下子变得苍老了很多,我上次见他离开前,头上还没那么多白发。”   阿丽娜愣了愣,塔露拉没能注意到她眼底深处潜藏起来的那抹慌张。   “或许是因为这一路走的太辛苦,塔露拉,别想那么多了。”   “兴许是吧。”   “我刚才进来看你在看着什么?”   阿丽娜转过话题,看向塔露拉放下的协议。   “是卡兹戴尔签署的援助协议,霜星替我和萨卡兹王室签订了协约,我刚才在确认这些条约的内容,只是,萨卡兹的文字太生僻我也不太懂。”   “【@   “我也没可能什么都知道,牙尖嘴利又刁钻狭促的阿丽娜小姐,好在还有乌萨斯译文。”   “唉,真是小气。”   “你先开始的。”   “那我不提了好吧,说不过你,这么说卡兹戴尔愿意帮助我们了?这是好事,塔露拉,这下子你也终于能稍微松口气了。”   阿丽娜欣喜的说。   “是啊。”塔露拉点了点头:“不过他们不能冒险进入乌萨斯境内,所以物资必须由我们派人去接收。”   “那你想好要让谁去了吗?”   “我打算亲自和游击队去一趟,这是我们第一次和卡兹戴尔接触,为了后续制定出安全的来回线路,也为了显示出我们的诚意,这是最恰当的安排,不过我们也不能将希望全寄托在卡兹戴尔身上,他们的援助终究是有限的,如果将来我们取不到进展,他们不会一直愿意冒险无偿帮助我们,感染者们想要取得活下去的权利,最后还是得靠我们自己亲手去争取。”   “但有帮助,总要好太多,塔露拉。”   “这点,没法否认。”   阿丽娜看着塔露拉,她温声说:“还记得以前我们出来的时候,那时候营地里还没现在这么多人,是你带着大家去雪原找到游击队,说服和游击队合流,带着大家一路走到现在,所以塔露拉,别把责任都压在自己身上,你不是一个人,如果连你也累倒下了,我们又还能去指望谁。”   “唉,就是你这样说,所以我才觉得自己要是不做的更好一些,不做足充分的准备总是没法觉得稳妥。”   “那你也试着相信一下我们吧,塔露拉,相信我们即使暂时离开了你,也能走下去。”   “我一直相信你,阿丽娜,不如说你说的才是我最希望的,但兴许如果我能做的更多一些,队伍就能更安全,也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伤亡。”塔露拉说:“我们还要南下,阿丽娜,我不指望这一路都能顺顺利利没有任何损失,如果牺牲是必要和值得的,我不会畏惧它,但前提是无法避免,没有谁一定该死,至少我不希望我们的队伍里出现这种事。”   阿丽娜怔了怔。 #【|{   注意到她反应的塔露拉疑惑地看着她。   “我说的有问题?”   “不对,塔露拉,你……上一次,我记得你不是这么说的。”阿丽娜犹豫的着回答,眼里带着可见的担忧。   塔露拉忽然沉默下来,她抿紧嘴唇,她脑海里想起了自己在那座村庄里的经历。   “塔露拉……”   “我……阿丽娜,我上次是怎么说的?”   “如果牺牲是值得的,如果牺牲有必要,战士们不怕牺牲,我们都不该逃避,我们……”阿丽娜没能继续说下去,她看到塔露拉捏紧的手指,阿丽娜轻声问:“塔露拉,你还好吗?”   “我很好,阿丽娜。”   “我担心……你说过自己不会被那个老人蛊惑,塔露拉,我一直相信你能够做到,即使是现在,我也这么认为。”   “我……”   她忽然没法那么自信了,塔露拉张了张口。   “你能请求你一件事吗?阿丽娜。”   “我不接受。”   “我还没说。”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塔露拉。”阿丽娜缓缓摇头:“但我的回答是,不接受!”   塔露拉微微垂下视线。   “如果有一天,阿丽娜,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走错了路,你觉得我变成了陌生的样子,不要犹豫,在一切都还来得及之前阻止我,哪怕……杀了我。”   阿丽娜忽然站起身。   “我不许你说这种话,塔露拉,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记得我认识的塔露拉可不是这样一幅垂头丧气的样子,我认识的塔露拉从来都很勇敢,现在一切都在慢慢变得好起来,怎么偏偏这时候你反而对自己没信心了。”   塔露拉仰起头,似乎是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些什么,塔露拉看到一脸怒气的阿丽娜,为了缓解气氛,她露出笑容,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真奇怪,那个一直以来和和气气的阿丽娜去了哪儿?从没见过你这么生气过。”   “因为我真的很生气。”   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阿丽娜刻意叉起手。   “要是你敢继续对我说这种话,我还会更生气的哦!”   “别生气了……好吧,是我错了,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这么说了。”   “想也不许。”   “嗯。”   阿丽娜的表情缓和了一些,她还是没有坐下。   “不过你也得答应我,如果我做的事有一天会伤害到你,伤害到所有人,你一定要阻止我。”   “不会有那种事的,塔露拉。”阿丽娜摇头,她说的很肯定:“因为在发生那些事之前,我一定会阻止你,哪怕我做不到,还有霜星,有雪怪和爱国者先生,哪怕我们都做不到……”   她将目光落在一旁的陈默身上。   阿丽娜知道,对塔露拉而言,他一直是最特殊的那个。   “哪怕我们都没法阻止你,至少还有陈,想一想塔露拉,好多年,他还是回来找你了,所以你不用害怕,因为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科西切如果想对付你,他就必须先对付我们所有人,我们是决计不会让他得逞的!”   陈默闭着眼。   兴许对他从没有过防备,兴许是觉得他真的睡着了,塔露拉没想过要瞒着他,只是还没能找到开口的时机。   他听的一清二楚。   这世上哪有取而代之的法术呢,说出来谁又会信。 第七十七章 陈与小塔吃闲饭   塔露拉暂时还没打算将与卡兹戴尔顺利签署援助协议这件事告诉营地内的其他人,她决定等到游击队成功带回来那批援助物资之后,再向感染者们宣告这个消息。   那一定能让这么长久以来感染者们颓然的情绪振奋不少,至少那批援助清单里的武器和药品都是他们急缺却又难以获得的物资。   好像曾对感染者做出的许诺正在一点点实现,虽然是来自于萨卡兹们的援助,但阿丽娜说的没错,有帮助总是好事。   她和陈默提起这件事,陈默没有反对她的想法。   他也没有再问起,塔露拉是否是担心如果提前将消息告诉大家,到头来却没能成功带回物资,或许出了某些意外,那大抵还不如将这件事当做无事发生。   她的确开始在考虑类似的事情,向人们许诺,给他们希望,又怕这份希望没有尽头,又怕这份希望到头来不过是一场虚假的空欢喜。   虽然她在人们面前还是那副自信笃定的模样,还是那副让人觉得跟着她就一定能实现心里期望的模样,她给了人们希望,可她自己的希望又从那里来呢。   塔露拉自己是否也真的坚实的相信自己对感染者所说出的那番激励他们的空口白话,就一定能够有实现的那天。   陈默知道,大抵是不可能的。   因为他也曾做过类似的事,没有谁比说谎的人更清楚他自己说出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这一觉睡的无比安稳。   梦里没再听见曾有人熟悉的哼唱声,霜星在去卡兹戴尔的旅程上偶尔夜晚也会哼唱起乌萨斯的歌谣,陈默虽然听不懂她哼唱的是什么,但那调子温柔又绵长。   让他不禁回忆起一些破碎的片段,又在寒风凛冽的夜晚,随着寂静清冷的夜色,再也想不起来,自己当初听过的是否也如出一辙。   在记忆的最近。   一直是伦蒂尼姆老城区那幢偏僻又破旧的二层出租公寓,大多时候安静的阿斯兰偶尔也会做出相似的事情。   陈默不再愿意想起这些往事了。   “我睡了多久?”   醒来时见到的塔露拉,借着墙壁上提灯的光亮,她披着薄毯坐在离壁炉不远的桌前,耳畔的银发垂下,依稀只能在并不明亮的光纤里看到她侧脸,捏着手中的笔触,在思考着什么,偶尔落下笔,片刻后又蹙眉划去。   壁炉里的火早已暗淡,剩下零星火星在灰烬中顽强挣扎。   兴许是手触及扶手的刀鞘,披在身上的毯子滑落的响动引起了她的注意,她下意识回过头望来时恰好和陈默四目相对。   短暂的对视,塔露拉按下手里的笔记。   于是出现了上面那番话。   黄昏早已过去,挑去灯芯后,房间里显得明亮了许多,壁炉挣扎的火星被法术重新点燃,早已冷掉的苔麦粥不一会又被重新热好,食物的麦香随温度缓缓弥漫鼻尖。   “给,阿丽娜送过来的,怕你醒来以后找不到吃的东西,早就过了下午营地开灶的时间。”   “替我谢谢她。”   “还是等你见到她再自己向她道谢吧。”   她乘起热好的热粥递给陈默,浮沉的麦粒夹杂着些许切成小块的土豆,零星稀少可怜的肉沫。   “食物不多了?”陈默问。   塔露拉就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将薄毯披在腿上的男人从她手中接过自己的木勺。   “暂时还能支撑一段时间,勉强能等到第二批种在地里的土豆收获,只是最近打猎的收获越来越少,要往更远的地方去才能找得到猎物,但危险也会更高,所以我们一直只敢让队伍在侦察过的区域附近活动。”   “还在想上次的事?”   “这段时间营地里又离开了一些人。”   “那不是你的错,塔露拉,只能说明他们选择离开和我们从理念上本就不是一路人。”   “我知道,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得有一个稳定的食物来源,这里的土地太贫瘠了些,即使勉强能开垦些田地,种出来的粮食也没办法养活所有人。”   “那如果换一种方法呢。”陈默说:“我记得你以前在城市生活过,你也知道,移动城市本就不适合种植,但每座移动城市都有自己培育粮食的方式,我在哥伦比亚见过类似的大型室内农场,我们也可以试着在这里弄出相似的东西。”   “我也考虑过这个想法。”塔露拉点了点头:“但我们现在没有这个能力,会搭建移动城市农业体系的设计师和工程师是不会愿意来协助一群感染者的,而要从感染者里找到这方面的人才,你知道乌萨斯对待感染者的方式,那要比俘虏一个恰好感染源石病而且愿意帮我们的军需官还要难得多,所以到头来还是要往南去,在南方的城市群里或许能找到愿意协助我们也懂得这方面技术的感染者。”   “事实上,当在南方得到你说的那些之后,面对南方的城市群和乌萨斯精锐军队,最好的归宿还是重新回到北方,因为只有北方才有大片荒芜的土地,矿产以及感染者,能得到与乌萨斯周旋发展的时间与空间。”   “你是说,南下是为了北上?等等,这么一说,好像真是这样,你觉得我们最后还是会回来。”   “我其实不懂这些战略什么的,只是说说,那或许还得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知道。”   “唔,但我觉得你这个说法我得再好好想想,花费时间长些也没关系,只要有了目的,路再长也总有一天能到。”   她说,又跳过这个话题:“好了,不说这些,我正打算安排去和卡兹戴尔接洽的队伍,按照协议里时间来看,没几天时间好让我们继续耽搁了。”   “不用那么着急的。”   “怎么能不着急,我现在可是巴不得能早些见到他们呢,唉,这种心情你肯定是不会懂的。”   “你准备亲自去?”   “嗯,我和游击队的战士们,不过这次我想让爱国者先生和一部分盾卫暂时留下来,我们中间总要有一个人留在营地里,也好避免意外发生,营地找不到主心骨。”   她这么说。   “不过我暂时还没和爱国者先生提起,爱国者先生和卡兹戴尔的萨卡兹们,我在犹豫,是不是该让爱国者先生去会更好,那儿毕竟是他的同胞和故乡。”   “我想,要是你和他提起这件事,爱国者很可能会遵求你的意见,如果你让他去,他不会拒绝,但如果你让他留下来,他也不会反对。”   “我的想法也和你一样。”   “其实没必要犹豫这些,塔露拉,你想,如果爱国者真的想再见他的同族和卡兹戴尔,在没遇到你们之前,他有过无数次机会,所以这次也一样,无论是他还是你,都不会影响到什么。”陈默说,塔露拉却没那么简单就接受她的话语。   “你要实在犹豫,我替你去问问爱国者先生的意见?”   塔露拉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摇头说:“我自己去吧。”   话语又再次沉默了下来。   短暂的沉默。   还想再说些什么,再聊点什么,哪怕是无关紧要的事也好,可奇怪的是,等真正安静下来后,觉得这样反而会更好。   觉得其实也什么该继续再说的了。   “怎么不说话了。”   塔露拉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也没说。”   “……这样总觉的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了。”   “有点说不上来,但从在雪原在遇见你之后,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安静过,一直是你在说,不然是我,看着对方没话可说还是头一次。”   “本来是有很多事想再告诉你的。”陈默说。   “现在为什么不说?”   “因为忘了,明明前几秒都还记得,可偏偏在要说出口的时候忘得一干二净。”陈默笑了笑:“现在一想,其实那些话也没太重要,不说也没什么关系。”   “真是搞不懂你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塔露拉说,她看着陈默放下餐具:“还要吗?”   “已经很饱了。”   “才那么一点,你该不会是和霜星在卡兹戴尔吃的太丰盛,所以现在回来提不起来胃口了吧。”   “可不是嘛。”陈默故意说:“你不知道萨卡兹招待我们有多热情,顿顿都是大鱼大肉,我都感觉自己长胖了点。”   “那你们怎么不留在哪儿?”   “主要是霜星,她不愿意硬要拉着我回来。”   陈默说的信誓旦旦。   可塔露拉望着他的脸,他的话语实在没有任何说服力。   “就算想要骗我,你也该说个不会一眼就被识破的谎言。”   她伸出手指,落在陈默的脸上,没等陈默再说点什么,站起身的她双臂揽住了陈默的肩膀,只有片刻的愣神,在火光和苔麦的香味里陈默甚至能清晰听到耳畔穿来她轻微的呼吸,伴随那头亮眼的银色发丝垂落在陈默领口和脖颈,她轻轻贴在陈默耳畔。   不变的是那身黑色的乌萨斯贵族军装。   不变的是陈默还是记忆里那个心思反复却又让人没法看懂的玩伴。   从龙门到乌萨斯。   从孤儿院到雪原这处贫瘠漂泊的感染者营地。   陈默垂下的手想要抬起,被触碰到的剑跌落在地,交叠着鞘内的重刀和巨阙。   “抱歉……可能是因为我发现自己已经没法再骗到现在的你了吧,小塔。”   陈默说的很无奈。   可塔露拉没能意识到也许这句话是他的真心实意,也是谎话精少有不会说谎的时候。   因为他的确没法再像是小时候那样三言两语就骗到眼前这个姑娘,因为就算是小时候,她也知道这个姑娘是没法那么容易就被人骗到手的。   或许只是出于这些原因,他才不得不将自己留在雪原,留在这里。   时间没能如愿以偿在这一刻停留下来,因为篝火还在安静的燃烧着,【=   也许只是因为火光的映照,陈默没能见到塔露拉脸上有过些许红晕。   她松开手后拉开了些许距离,没人再去管落在地面的武器了,也没人再去管无人照料的壁炉,火光正在一点点衰减。   塔露拉凝视着陈默的眼睛。   她视线里是陈默鬓角那越发密集的花白,眼前好像浮现了一些早以为忘记,以前总是想回忆却再难清晰想起的场景。   时间真是走的太远了,走的又远又快,可也会忽然间觉得它过的很慢,它慢下来的时候不懂得珍惜,只有当它再次远去,回过头时才会发觉自己已经错过了许多熟悉却不曾在意的东西,直到它们都成了某个时候的记忆,只能出现在自己的回忆深处,每回想一次,就会发觉离得更远一些。   手触及脸庞带着些许冰凉,并不温润,因为那双手早已习惯了握住武器,所以自然会生出一层粗糙的茧,又因为雪原的生活风吹日晒,困顿雨淋,所以即使是德拉克也没法保持光鲜亮丽的模样。   逃走以后,在以前的村子还能吃的饱饭,可自从离开,三天两顿甚至饿着肚子成为了常态,又在后来稍微好了一些,从游击队合流之后,终于能勉强不让所有人的都饿着肚子。   可虽然忍饥挨饿,虽然没能再过上贵族的生活,没能再有奢华的房屋,丰盛到觉得浪费的食物,却比任何时候都觉得安心,也因此从没觉得有过丝毫后悔。   只是偶尔还是会梦见小时候的日子,梦见那些景象,多少也会觉得有些思念,却没敢一直带着这种情绪走下去,因为明天的路会更加漫长和艰辛,明天之后的明天,还有很长很长的路需要继续走下去。   塔露拉从没奢望过还能再回到龙门,她也从没奢望过自己还能再见到晖洁,她不抱怨命运对自己的残酷和不公,却会为了乌萨斯对感染者的不公和残酷而选择争斗与痛斥。   或许她不过也在痛斥发生在自己身上相同的事,或许不过是因为清楚的明白这种感觉,所以她才和感染者走在了一些,也不过,兴许只是出于年轻气盛。   陈默不知道原因,可无论是那些原因中任何一个,其实都已经足够了。   塔露拉却从来没有和他谈起过这些。   谈起到他们的命运因为阴差阳错在世俗的辗转流离,尝遍苦辣酸甜,五味杂陈。   也许陈的确要更好运一些,也许在他们三人那交错的童年和悄然连接在一起的命运里,陈的确是最幸运的那个。   但陈的幸运却不使陈默和塔露拉羡慕与嫉妒,他们都曾希望陈能不必经历如他们一般曾所经历过的苦难,也或许在这个过程里,陈下意识被忽略了出去。   因为自以为是,因为人没能注意到自己的错,也或许其实一清二楚,只是明知故犯。   陈晖洁的姐姐。   塔露拉-雅特利亚斯,陈默心里的某个执念,他曾一心奢望共度余生的姑娘。   终于在触及自己的嘴唇时,陈默知道,他再一次高估了自己。 第七十八章 感染者,陈默   合上斗篷搭扣,将黑色手铳插进腰后枪套,戴上作战手套扯了扯,陈默没再穿着那身寻常的打扮了,他换上一身感染者战士的装扮,虽然比起黑钢精良昂贵的武装而言,此时显得既寒酸而落魄。   最后望着床旁巴掌大的半块镜子里自己的模样,看着那头已然渐长的头发,他略作停顿伸手用细绳将发丝系好。   这终于让他整个人看上去要年轻和精神了些。   营地的天光刚刚亮起,带着晨间一片清冷而朦胧的雾气,孩子们还没醒来,但停放牵引车和雪橇的场地已经早早围满了人群。   不出意外见到了爱国者显眼的身影。   陈默想起了昨夜里冒昧的叨扰,他带回特蕾西亚对温迪戈的留言,依然记得爱国者当时的反应,这个沉稳严肃的感染者之盾,他失神中僵住的身体。   “殿下她……还记得我。”   “记得。”   “……不,我配不上被她……铭记。”   他开口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又只得变为一声长叹,然后是良久的沉默,沉默里陈默离开了爱国者的长屋,最后回头望见的是高大温迪戈只身坐在挂着地图的战术墙前,略微垂头的模样。   他庞大的身影看上去宛如一位衰老且行将迟暮的垂死巨人。   爱国者不会沮丧,并不是说他没有沮丧这种情绪,只是漫长的时光和足够残酷的经历让他已经遍尝苦果。   他在与自身命运抗争的过程中,已经不允许沮丧这种情绪影响到他的意志,或者说,他是个过度孤傲的人,傲慢到宁愿一错到底,也要坚持自己的理念与信仰。   陈默没有再向爱国者问起科西切所代表的含义,尽管一开始来他的确有过这个打算,尽管某种程度上,替爱国者了却一桩潜藏的遗憾被陈默自己下意识也当成了一件不错的筹码。   可他忽然觉得自己心里那些卑劣的算计其实没什么意义,至少对于这只族群凋敝的温迪戈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他既然已经选定了一个方向,那就向来很少回头,况且作为一名感染者,乌萨斯也不会再接纳他进入其中,更主要的是他自身,也对这个庞大的帝国早已逐步失望。   没人说的清选择在北地帮助感染者的爱国者,他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赎罪还是为了他所认为的那个正确的乌萨斯,纠正它犯下的错误。   也没人说得清,拒绝内卫选择与乌萨斯为敌的温迪戈,到底是想要死在向心里辉煌乌萨斯理想前进的路上,还是真的心里有过改变它的奢望。   温迪戈寿命悠长,悠长的寿命让温迪戈们经历了原比常人所经历的还要更为厚重的一生,又因为萨卡兹的身份与异国移民的处境,在乌萨斯他们所受到的待遇也不能说是多么安稳,庆幸做为萨卡兹,他们并不是一个弱势的族群,这让他们得以在先皇时代乌萨斯辉煌的征服之路上用自己的力量沐浴乌萨斯的荣光,可随着先皇的逝去,随着一场场冲锋陷阵的战争,随着与北方那些怪物的厮杀,温迪戈们也终于后继无力,走向衰落。   爱国者是幸运的,幸运的他来到了乌萨斯,得以用自己最渴望的方式去活着,以战功与相匹配的荣耀,同样,他也是不幸的,不幸的作为一名乌萨斯的军人,他背叛了自己宣誓效忠的国家,不幸的是他也没能在乌萨斯获得他所想过的安稳生活,沉浸于厮杀与乌萨斯辉煌的征服胜利中,幡然醒悟时已为时已晚。   他不后悔自己当初随着族群离开卡兹戴尔迁徙的结果,即使如今卡兹戴尔已然安定,愿意接纳他们这些曾经弃他而去的人,他也不会去否定自己的一生。   因为没为卡兹戴尔与故乡做出奉献的爱国者,他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些,也同样配不上后悔。   他是罪有应得,理当如此。   爱国者唯独后悔的是自己辜负了曾经君主的信任,他唯独后悔于他没能遵循先皇的意志,坐视他的陛下死后,乌萨斯走向错误,他后悔即使他早已将乌萨斯当做了自己的祖国,但特蕾西亚却依然愿意接纳他们这些曾经背叛过卡兹戴尔的温迪戈。   陈默知道。   温迪戈再也不会回到卡兹戴尔了。   他不配再以温迪戈的身份踏上那片曾经属于他的故乡和土地,他得贯彻先皇的意愿,去为乌萨斯再做点什么,但特蕾西亚依然是萨卡兹的君主,哪怕爱国者曾已经有过一位新的君主,但特蕾西亚依然是他们萨卡兹的君主。   人心底的枷锁是最难以解开的东西,越固执的人越是如此,而不幸的是,爱国者恰巧是霜星口中的老顽固,他的顽固和古板程度可想而知。   “你和爱国者先生是不是说过什么,怎么我感觉他刚才看着你的目光有点不太对劲。”   和爱国者商议结束之后,爱国者带着盾卫离开,塔露拉狐疑地看向身旁的陈默。   “昨天晚上我们单独谈了些关于卡兹戴尔的事,你知道来乌萨斯之前,卡兹戴尔是温迪戈的故乡。”   “他的嗓子没问题吗?”   “所以大都是我在说,他在听。”   “怪不得我今天早上和他商议队伍的事,他直接回绝了我的提议,让我带队伍去。”   “那只能说明我们之前猜的没错。”   “不。”塔露拉蹙眉,她微微凑近了些,仔细的端详着陈默的脸:“总觉得是你和他说了些什么,才让他做出这个反应。”   “怎么可能。”陈默立刻反驳:“难不成你觉得我有本事改变爱国者的想法,你真是高估我了。”   他一脸的诚恳,塔露拉却越发笃定他一定是和爱国者谈了些别的东西。   “唉,算了,反正就算我再逼你,你也不会老老实实回答。”   塔露拉泄气一般叹了口气:“总之队伍的安排已经决定好了,不过你这次真的还要和我们一起过去,你们刚回来一个晚上,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霜星这次留了下来,我觉得你也该……”   “用一晚上来喘口气已经很多余了,塔露拉,我以前可是有过连着大半个星期都没怎么合过眼的经历。”   “我是在打比方,别告诉我你听不出来。”塔露拉无奈的看着陈默,又问:“你刚说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嗯?”陈默有些不解。   他微微偏过头。   塔露拉揪住他的领口。   “别想糊弄过去。”   她认真的盯着陈默的眼睛,陈默有些为难。   “你知道人说话的时候,为了增加说服力,都习惯性的喜欢加些夸张说辞。”   【<&   塔露拉挑了挑眉。   “你想说那句话是你随口胡扯出来的。”   “我想说,你关注的地方未免也太奇怪了点。”陈默老实回答,又向旁边微微仰头:“战士们现在都在看着你哦。”   塔露拉下意识望过去,游击队集合在场整备物资,检查工具的战士们大多停下了手里的事物,望着他们的方向,又在塔露拉发现时,急忙继续手里的工作,后知后觉仿佛无事发生。   “咳咳……”   塔露拉收回揪着陈默领口的手,放在唇前装作轻咳两声,又好像注意到陈默略微看热闹的目光,回过头狠狠瞪了她一眼。   仿佛在说,这件事还没完。   大抵将这件事传开之后,对她有所憧憬的战士会失眠好几个晚上。   陈默又看着她走向盾卫的方向,和他们聊了些什么,不久后身旁多出了和雪怪一起出现的霜星。   陈默望着那姑娘沉浸在为自己理想和事业而付出的过程里,她有了一群志同道合的同伴与战友,她看上去并不孤单。   她和战士们交谈的时候总是如此自信,而那一双双望向她的目光里也满是信任与坚定,似乎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成长为了一位合格的领袖,她已经成了别人信任的寄托。   陈默觉得自己应该为她感到高兴。   可他还是不免有些患得患失,既欣喜于塔露拉终于找了自己真正想去也该去做的事,又不免担忧这份责任和事业太过遥远和沉重,远不是她一人所能承受。   陈默还是有些说不出的失望,只是很少一点,意料之中,失望于塔露拉终于没能成为一个平凡的人,失望于这片大地上的事既美好也刻薄。   5月16日 小雨   丘陵   从卡兹戴尔曾经的东部战场交界点抵达乌萨斯东南需要花费至少两到三个月的时光,如果是在拥有交通工具,且习惯长途行军这个前提上,时间会被缩短到一个半月左右。   但从营地目前的位置,在感染者们熟悉乌萨斯地形的基础上,去往乌萨斯西南边境却只需要十天左右。   他们比起和卡兹戴尔约定的大致时间要提前了两天,以至于抵达目标地点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萨卡兹的任何信号。   两天的等待让塔露拉有些急躁,虽然她也清楚是他们来早了许多。   “塔露拉,来了,我们发现萨卡兹的信号了,塔露拉……”   帐篷积蓄的雨水沿着边缘滴落,侦察员欣喜的呼喊大抵也是在这时候响起的。   踩过泥泞的土地,响起的呼喊将安营地的上午唤醒,侦察员兴许也没有注意到自己此刻激动的模样。   看着塔露拉出现在眼前。   “别急,慢慢说,确认是我们要等的那批萨卡兹吗?”   塔露拉扶住那名侦察员,周围的战士们慢慢靠拢过来。   “确认了,我们看到了他们的车队,那些萨卡兹都带着武器,队长带人和他们接触后其他人留在了那里,安全起见让我回来通知你们。”   “你说他们都带着武器?”   “啊,是啊。”   “你们看到车上的东西了吗?”   “没有,发现信号后我就回来通知你们了。”   “也就是说他们也没发现你。”   “怎么了吗?塔露拉。”   塔露拉转头看向陈默。   “给我个建议吧,你对卡兹戴尔人【=}   “以免意外,我们最好做两个准备。”   “呼,我也这样想。”塔露拉轻呼一声,看向聚拢的战士们:“立刻通知战士们集合,一个小队跟我去确认侦察员带回来的情报,其他人潜伏起来等我们信号。”   “等等,还是我带着小队去吧,你和其他战士一起行动。”陈默说,看着塔露拉迟疑的目光:“我对萨卡兹比你熟悉,你没和他们接触过,别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塔露拉犹豫了一下,没有反驳。   “那……好吧,注意安全。”   “放心,不会总是那么坏的。”   “希望是吧。”   陈默见到了他的老熟人,卡兹戴尔佣兵行当里曾经有名的好手,后来招安进了巴别塔,现在属于卡兹戴尔国家高级公务人员的赫德雷。   不过在萨卡兹的车队前见到赫德雷之前,先迎接陈默的是一只贴着他耳边飞过的弩箭,呼啸的弩箭钉在陈默跟前,差点让跟着他一起过来的战士们以为萨卡兹要对他们动手。   他们拔出武器,陈默抬起手。   “别紧张。”他回头对拔出武器的战士说,捡起钉在地上的弩箭:“这就是一个朋友的见面礼罢了。”   赫德雷幽怨的从对面萨卡兹的车队里出来。   看着陈默正打量的那支弩箭。   “我知道不是你的主意。”   赫德雷这才松了口气。   “您能理解真是再好不过了。”   回过头时,趴在一辆车顶披着荒原迷彩的狙击手抱起他的弓弩站起身,还是那副样子,根本没长高多少,至少他怀里那柄折叠起来的机械弩并不比他要矮。   狙击手从车顶跳下,掀开兜帽走来,露出兜帽那对标志性的黑色双耳,他应该是临时起意,否则脸上也该画着油彩。   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耐烦又带着点傲慢的臭屁表情,哪怕这么些年没见了,还是不懂得尊敬一下自己这个昔日的队长。   陈默有看向赫德雷那只垂在斗篷下的右臂。   “我没想到负责这次押运任务的人是你,赫德雷,想起来当初遇到你们的时候也是一次运输任务,你现在也在干这事?”   陈默随口问,没有任何恶意。   赫德雷又变得愁眉苦脸,不如说他大多数时候都是这幅愁眉不展的样子。   “不瞒您说,殿下私下里找过我,她很重视这次合作,所以希望让我负责跑这一趟。”   “这说明你很被看重。”   “您当初也是这么说的。”赫德雷盯着陈默良久,才吐出这么一句话。   “我有这么说过吗?”   “……兴许是我记错了。”   “肯定是你记错了。”   陈默说的很肯定,又转头看着来到他身前的狙击手。   “一见面就对我这个队长这么热情,我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失望好了。”   陈默将手里的弩箭递给狙击手,后者伸手接过。   “前队长,现在我可不归你管,没瞄准你的脑袋就已经够给你面子。”   “意思是我还该感谢你咯,狼狼?”   陈默刻意在后面两字家中语气,狙击手愣了愣,随后一脸嫌恶的看着他。   “啧,你他妈怎么变得这么恶心了,蛇。”   “你对乌鸦可不敢这么说。”   “别和我提那个家伙!”   狙击手的反应比想象中还要激烈。   “她不会是又克扣……?”   陈默的话没能说完。   狙击手阴沉着脸,偏过头一言不发,他现在有点后悔过来了。   “好了,别生气了,只是开个玩笑,我在这儿帮你找了个徒弟,他和你脾气挺像,等见过他就知道了。” 第七十九章 独眼狼问:蛇到底和多少女人有一腿(一)   我孤独的走在名为人生的荒野里,日落尽头,除了黄沙,什么都不再剩下。   ——————   陈默没想过要当一个英雄。   英雄不是个什么好词儿,因为英雄大多也被称作死人,怕死的人做不来英雄,可不怕死的人越容易死掉。   回望过去,被叫做英雄又还活着的能有几个。   答案是没有几个。   所以陈默不羡慕英雄获得人们的尊敬与敬仰,不羡慕他们备受瞩目,被人铭记,因为这是他们应得的。   哪怕被叫做英雄,哪怕没得到好下场。   陈默没再和狙击手谈起乌鸦的事,狙击手也不愿意和他聊起自己的灰暗经历,怪人小队的成员以这种方式重新聚在一起,已经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了。   陈默认识的人没几个,恰好怪人小队的怪人们是其中之一。   他们每个都是怪人,也每个都是异类,因为物以类聚,他们别扭的凑在一起。   畏畏缩缩,胆小怕事的队长兼指挥官兼后勤官兼司机,混吃等死,胸无大志的副队兼情报员兼园丁,臭屁倨傲又别扭爱面子的狙击手兼侦察员兼乐子,阴郁寡言,半天憋不出一个词的爆破手兼术师兼乐子补刀人,憨厚没脾气的盾卫兼厨师兼保姆灰熊。   他们从不是家人,他们也不止是战友,虽然谁也没说过,虽然就算说了也不承认,虽然谁都说绝对不会为了谁把命搭上,最多去墓碑前骂两句,看几眼。   无线电里回复待命的塔露拉和其他战士,当塔露拉带着剩余的战士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和抱着弩箭站在一旁的狙击手聊天的陈默。   从狙击手的话语里,陈默知道他之所以会这么快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原本收到陈默的信件时,他们的小队和塞雷娅正好要离开多索雷斯前往哥伦比亚边境去迎接一艘刚刚穿过莱塔尼亚与卡西米尔交界前往哥伦比亚的陆行舰。   陈默想到罗德岛号,按照时间来算,罗德岛号恰巧也在朝着哥伦比亚而去,陈默不用去想,塞雷娅是否是特意去迎接的罗德岛,也不用想罗德岛是否联系了她,因为早在赫默带着伊芙利特借助萨卡兹的合作与莱茵生命签署了相关协议之后,罗德岛就已经和世界树通用建立了紧密的联系。   陈默只是想到了那家原本是他打算用作卡兹戴尔结束以后最坏退路建立起来的公司,他那时候还没想过自己有天真会为了萨卡兹拼命,甚至为此以空头支票的方式拉来了原莱茵生命的高层,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在这场名为人生的旅途里,陈默始终不能如愿做好所有准备。   他看错过自己太多次。   从龙门分别之后,他已经有快四五年没再见过塞雷娅,算起两人真正有过交集的时间,可能更是少的可怜。   近些年,可能是因为事务太过繁忙,也可能是陈默已经失去了作用,塞雷娅已经很少再主动联系他了,也或许知道他这个人从来没法在某个地方久留,就算联系也没有任何意义。   想起来,也只有还留在BPRS那段时间里,才真正时不时能和塞雷娅匆匆见几面,也是因为公事以及赤字,私下底从没好好聚过聊过。   对塞雷娅的了解很是刻板,也不知道为了当初那个提议,塞雷娅女士究竟花费了多少精力和心血。   作为老板和高层,这大抵是不合格的,所以就算那天塞雷娅开除了自己,陈默觉得他也不会太过惊讶。   乌鸦他们在玻利瓦尔找到了陈默信里提及的地址,于是在从萨尔贡回到哥伦比亚后,他们婉拒了黑钢的挽留,除了陈默这个队长以外,整编制加入了当时还十分不起眼的世界树,那时候基本上什么都干,贸易,走私,雇佣,甚至帮哥伦比亚军火商向民间军事组织悄悄运输军火,对玻利瓦尔政府机构贩卖情报,人手不足累的恨不得一个人当成几个人用。   在政府影响力稍显微弱,民间势力与傀儡政府冲突不【>   这些从来都是塞雷娅的功劳,也间接证明陈默并没有选错人,而塞雷娅似乎也没有看错他,因为无论是龙门还是卡兹戴尔,他的确信守当初许下的承诺,将这些带给了塞雷娅,也如愿让她能选择一个自己希望的方式去活着。   尽管赫默和伊芙利特并没有真正离开莱茵生命,可如果世界树在,如果塞雷娅愿意,她可以将世界树打造成属于她们自己的家,也属于她们这些在哥伦比亚无处可去,却还能有一个避风港栖息的感染者的家。   狙击手似乎很尊敬塞雷娅,因为在提起她的时候,这个倨傲又臭屁的小子居然也会恭恭敬敬的加上女士两个字。   陈默不怀疑在他懵懂无知又臭屁的那段时间,是否接受过塞雷娅亲切的教育,陈默没法不这么想,因为他也曾是塞雷娅小姐私人教育课程的一员,在那个破落的小公司里,二把手的塞雷娅才是真正的老板。   陈默永远是个劳碌命,也永远攒不下一丁点财产,他欠下了一屁股债,又因为喜欢随口给人许下承诺,所以这些债他这辈子也别想还完。   如果算上现在,他还得给自己再加上一个短命鬼,负心汉,花心萝卜,蠢男人……尤其种种,数不胜数。   简直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渣。   可这也兴许是件好事,因为欠了债的他,想必也没那么容易被债主们遗忘。   陈默想给乌鸦写一封信,大抵这时候她和塞雷娅应该在罗德岛上,狙击手说队里的术师最近休了一个长假,他们没回卡兹戴尔,却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但从寡言少语的术师寄回来的信里,他们去了很多地方。   陈默向来觉得术师是个阴郁的萨卡兹,但现在看来,是他的偏见。   陈默想告诉乌鸦,告诉那只从没告诉过别人自己叫西莉雅并再也不会回去叙拉古的德克萨斯,他遇见了她的亲族,对方现在在龙门。   不知道乌鸦会不会高兴,尽管很少看到她笑的样子,但陈默知道她会,因为没人能无牵无挂只身一人去活着,没有血脉相连的亲人终究会觉得少了点什么。   可她兴许还是不会为此去跑一趟龙门,因为在陈默印象里,两只德克萨斯都是略显凉薄的性子。   可惜再也见不到她们相认,抱头痛哭的模样。   一旦想到这里,陈默又想起了那只留在龙门的德克萨斯,不知道她过的好不好,有没有交到朋友,适不适应龙门的生活,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委屈,德克萨斯大概是不会遇到委屈的,虽然陈默觉得她冷漠的性子可能没法去和别人争辩什么,可她拔刀动手的时候却向来不会有多少犹豫。   陈默没敢继续再想下去了。   他的过去似乎连成了一条长长的线,虽然看起来杂乱不堪,可这条线上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人,一两件事,会以某种巧合却不意外的方式连接在一起。   他们一定认识,尽管那个身材稍显瘦弱的狙击手和他怀里那柄突兀的折叠弩还是短暂吸引了塔露拉的视线。   陈默向她招手。   “我来和你简绍一下,这是赫德雷,这次合作萨卡兹方面由他负责,这是塔露拉,感染者队伍的领袖。”   “欢迎你们的到来,赫德雷,以及萨卡兹战士们,实不相瞒我们已经等候多时了。”   木讷站在狙击手和陈默一旁插不上话的赫德雷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   “感谢您的欢迎,领袖小姐。”   “叫塔露拉吧,我的人都这么叫我,我不太习惯别人称呼我领袖。”   双手短暂相握。   “很抱歉,以我们现在的情况可能没法为你们组织一场欢迎仪式。”塔露拉略显为难的开口。   赫德雷没有在意。   “不必劳烦费心,在和诸位交接完货物之后,我方也不便继续在此地久留,既然现在双方顺利会合,如果没有其他事宜,就请先确认货物清单然后开始交接。”   赫德雷从斗篷下拿出早已准备多时的物资清单。   塔露拉愣了愣,她没想到会这么快。   “不用再确认一下合作协约?”她下意识接过后问。   赫德雷的余光看了一眼陈默的位置。   “是的。”   他回答的很肯定,在过去那段时间的卡兹戴尔,某个人就是最好的回答,哪怕过去这么久,卡兹戴尔的诸位有意在淡化他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但对于赫德雷而言,他很清楚某些事,只需要有一个人去记住就足够了。   在别人看来,霍格遭到了打压,但陈默觉得这是好事,这是因为特蕾西亚在保护他们这些人。   只是可怜了赫德雷,或许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被摆在了一个尴尬的位置,才会越发愁眉苦脸,处理内部尤其是在有离庭的前车之鉴后,他们这种人到底有多不受待见和警惕。   但或许也是因为赫德雷的身上没有被打上太多关于萨卡兹屠夫和曾经离庭的影子,所以由他来担任现在的位置,要远比霍格这些人安全也更容易维持卡兹戴尔国内各方的稳定情绪。   而苏恩扬,和泥岩谈起他们这些人的时候,苏恩扬是最特别的那个,他卸下了所有职务,现在成为了卡兹戴尔青年工人党的一员,陈默对此无比意外,又在泥岩有意无意提起特蕾西亚时,陈默终于反应过来。   这个曾经最为怀疑特蕾西亚的萨卡兹进步青年,如今也成为了自己曾经最厌恶的模样。   命运真是有趣的紧。   命运让故事里的人离开原本的故事后,依然得以各自的轨迹发展下去,未来永远是一个捉摸不定的词语,唯一的区别在于,是否拥有希望,人没法亲眼看到希望,却能清晰感觉到它是否存在。   赫德雷带着塔露拉和战士们去确认车队带着的货物。   当车门打开,随行的萨卡兹战士们从货车上拖下军械箱打开后,成批的武器与护甲安静而整齐的躺在一个个铺满木屑的箱里。   它们都被磨去了编码,佣兵们的装备总是杂而乱,不能保持成规格的制式。   虽然不免还是看的出有旧迹,但萨卡兹将它们保养的很好,塔露拉甚至能清晰闻到空气中弥散的淡淡油味。   “这些都是给我们的?”有战士忍不住出声询问。   声音很低,却清晰的响起在每个人耳畔。   即使是卡兹戴尔战后淘汰的装备,对感染者们而言都是难以描述的好东西,他们还从没见过这么新的武器。   “第一批抵达物资都在这里,您可以亲自确认。”   “那……失礼了。”   似乎看出了塔露拉的想法,赫德雷出声说,塔露拉没有拒绝,她的手指触碰到长刀刀脊。   她收回手,磨擦留在指尖的油印。   “卡兹戴尔的诚意,我方看到了,请允许我代表感染者向诸位以及特蕾西亚陛下表达感染者与我个人的感激。”   “我会如实为殿下转达您的话语,不过恕我直言,也请诸位记住,卡兹戴尔的援助并不是无偿的,为了双方之间的长久合作与安全,还请贵方严格保守这个秘密,如果被乌萨斯知晓,我方也不得不将暂时中止与贵方约定的协议了。”   赫德雷没有说废止,但塔露拉知道他这番告诫的意思,中止只是个好听点的说辞罢了,这也是协约中明确规定的一条。   “请放心,关于协约内的这条,我们会严格遵守,我可以保证,不会有人知晓这批武器和物资与卡兹戴尔有关。”   “既然这样,请诸位与我再去看看其他车辆携带的物资。”   “麻烦你了。”   从陈默的话语里。   塔露拉原本已经做好了卡兹戴尔给他们的武器和装备是淘汰下来的残次品的准备,那种结果她能够接受,不如说那样才正常,但现在的结果却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她不知道陈默到底是怎么和萨卡兹谈的,可他就这样凭空从卡兹戴尔要来的珍贵而急需的东西,以塔露拉的目光来看,这批武器的质量甚至超过了乌萨斯驻扎在雪原的第四集团军正规作战部队配属。   虽然被排挤的第四集团军已经好些年没有更换过装备了,但哪怕是队伍里装备最好的盾卫,用的也是乌萨斯正规军团二十多年前早以淘汰的货色。   这不是他们现今这个小小的感染者队伍所能装配和使用的奢侈品,塔露拉甚至连想都没敢朝这方面去想,而这还只是第一批抵达的物资,如果后续还是这种质量,尽管卡兹戴尔经历了战争,但在塔露拉看来,这种程度的装备还不至于被他们随手拿出来送人。   “事实上,您猜的没错,即使是在战后遗留下来的武器装备里,现在这批也是质量最好的,不瞒您说,萨卡兹的战争才结束没有多久,卡兹戴尔本身也并不富裕,我们仍旧需要这批武器去武装重新组建成立的军队。”   “因为殿下很重视与你们的合作,但这次合作没有经过议会,属于私下签订,所以很难通过审计会审议,只能从其他地方秘密转调过来。”   “我能够知道是什么地方吗?”   “格莱—巴尔,您大概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这是卡兹戴尔近几年才兴起的新型工业城市,如今属于我方战后崛起的一位侯爵的封地。”   “原来如此,请带我向那位格莱的侯爵阁下表达谢意。”   赫德雷看着塔露拉,终于没能告诉她那里到底是谁的封地,或许连封地的主人也不知道他已经在卡兹戴尔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   “等等,让我缓缓……所以你现在真就和一群乌萨斯人混在一起了,而且还是一群无处可去的感染者?!天呐,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吧,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好心了。” 第八十章 原来我已经成了自己曾说过的那种人   陈默点燃了一支烟,他和狙击手坐在货车敞篷边上,望着队伍里的感染者在萨卡兹战士的指导下熟悉手里陌生的武器和装备。   狙击手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他不相信陈默这个在他印象里凡事都从来不肯吃亏也不肯犯险的吝啬前队长现在居然沦落到和一群落魄的乌萨斯感染者混在一起的程度。   狙击手不相信陈默会这么好心,他仍记得在萨尔贡的时候,别说无缘无故去帮一群感染者,阴险狡诈的蛇没利用他们就好了。   佣兵大多算不上什么好人,狙击手对自己的身份有一个很清晰的认知,他们不是做慈善的志愿者,事实上他们所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了报酬。   “看着不像?”陈默反问。   狙击手嘴唇动了动,脸色怪异最终半天没憋出半个字,陈默知道他是想吐槽两句,又担心被自己嘲讽。   “对了,我让带的东西带来没有?”陈默又问。   狙击手点了点头。   他踢了踢他们坐的货车车厢后的黑色军械箱。   “这些萨卡兹人办事很靠谱,基本没花多少功夫。”   他说,看着陈默蹲下身打开卡扣,箱子整齐的摆放着几台灰黑色无人机的试验品,陈默合上军械箱。   “我说,你到底打算做什么?”狙击手望着他,他扯过头,在陈默的视线里狙击手问:“你真打算就这样一直和这群感染者混在一起?”   “很奇怪?”   “也不是奇怪,总觉得这不像是你会做的事,如果你真想帮这些感染者,在萨尔贡和哥伦比亚的时候早这么做了,我是宁愿相信我的病一夜康复,也不相信你会突然良心发现。”   可惜狙击手不是乌鸦,陈默想,如果是乌鸦,大抵不会问这么多为什么。   “所以你觉得是为什么?”   “我要知道还用得着问你。”   狙击手翻了翻白眼,他抱着手里折叠起来的弓弩,微微偏头看着陈默将手间的香烟熄灭。   如果不是赫德雷的出现,陈默觉得自己大抵快要戒了这个玩意。   “你想训练这些感染者,我看的出来,你们从萨卡兹这里拿了武器,还大老远写信叫我过来,老实说我不明白你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我知道乌萨斯对待感染者的方式,你想让这些感染者和他们的军队作对?”   “我没这么想过。”陈默摇头说。   “别骗我了,你老爱胡扯,如果不是为什么弄这些东西。”   “我只是想给他们一条活路。”陈默看着狙击手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让他们和曾经在萨尔贡的我们一样,都能用另一种方式活下去。”   狙击手沉默下来。   “真的?”他狐疑的打量着陈默的眼睛。   他觉得蛇不会说这么天真的话,听着让人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好笑,不像是他这种人留给人的印象。   “假的。”   果然,狙击手心里平衡了许多。   陈默说的很直接,狙击手愣了愣,张了张口,哥伦比亚的问候语脱口而出。   陈默站起身,他拍了拍狙击手的肩膀,狙击手偏过头,看着他缓缓脱下戴在手上的手套,塞进战术背心侧方副包。   这时狙击手才注意到陈默腰后的枪套内卡着一柄黑色手铳。   “别人送的礼物。”   “还会有人送你这种东西。”狙击手脸上写满了不信。   陈默抽出那柄手铳。   狙击手握在手里,他随手瞄了瞄,又抽开弹匣。   “空的?”   “弹药早用完了。”   “用完了还带身上。”狙击手不屑别了别嘴,似乎想到了什么:“我说,反正留在你手里空着也是空着,不如送给我怎样,等我回哥伦比亚还能试着找些能配上的弹药。”   “那可不行。”陈默拿过手铳,插回原处:“不是舍不得给你,我是怕那天你为了这东西弄丢小命。”   “有这么严重。”   “说不好。”   “……你别告诉我又是哪个女人送给你的。”狙击手斜斜的盯着陈默好一会,突然脱口而出,陈默没想到他会猜的这么准。   “谁告诉你的。”   “嘁,你都写在脸上了,乌鸦一直在队里说起你的事,现在大家都在讨论你到底和多少女人有一腿。”   陈默沉默下来,这次是真的沉默了。   他没想到自己的风评远在千里之外居然被害到了这个程度,不过话说回来,乌鸦这人向来对这些五花八门的八卦的小道消息尤其热衷。   陈默半天没有回答。   狙击手又推了推他的肩膀。   “这次也是一样对不对,你们队伍里那只龙女,她看你的目光瞧着就不对劲,我就说你怎么会好心到和一群感染者混在一起。”   “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嘴碎了,我记得以前你还没这个习惯,和乌鸦待的久,所以被她影响到了。”   “你能不能别总提这事。”狙击手苦着脸:“搞得我大老远跑过来,像是刻意在躲着她一样。”   “我可没这么说。”   “你话里就是这个意思。”   “那是你自己说的啊。”陈默接口道,狙击手盯着他的侧脸,过了一会,他移开目光。   “所以你已经不打算再回哥伦比亚去了?”他忽然问。“来之前,队里几个家伙虽然没直接说,但我知道他们都想问你这事,塞雷娅女士托我告诉你一声,伊芙利特的病情已经稳定了许多,她希望你能抽空回去一趟,公司的很多事务,缺了你这个主要负责人。”   在小雨后尚且阴霾的天空下,坐在风尘仆仆的货车厢后,狙击手说这话的时候没再看着陈默,而是盯着不远处的人群。   “知道了。”   “我原以为这次再见到你,应该还是和过去没差两样,但现在的你却让我感觉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以前你很少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老是副队长的做派,虽然我也没怎么承认你这个队长,可现在,说真的居然也有点怀念当初小队在萨尔贡的日子。”他说:“我原以为染了病被分配到萨尔贡去,自己这辈子可能也就守在那边了,哥伦比亚对待感染者的方式是不错,可我还没想过要去做一名拓荒者,其实黑钢对感染者干员的待遇在业界内已经算是很优渥的了。”   “这些话留着以后再说也不迟,我听着感觉有点别扭,像是你在交待遗言一样。”陈默掏了掏耳朵。   狙击手直直看了他一眼,又轻轻叹了口气。   “大家……都挺想你的。”他犹豫了一下说。   陈默没有回答,狙击手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盒,抽出香烟后却迟迟没有点燃,等到自己发现时又将香烟重新塞回包里,手却不知道该放在何处,只好搭在膝盖前。   “想我做什么。”   良久之后他才开口回答:“大家现在不都过的挺好的,哪怕是成了感染者,我们也还有一条活路。”   他说,望着车下方正在试用武器的感染者,看着他们换上新的装备,看着他们脸上露出很少再看见的笑容。   “但他们不一样。”他搭在膝盖的上的双手微微交叉:“他们和我们不一样,我们从黑钢出来,所以哪怕是成了感染者也还有一条路可走,成了感染者我们至少还有能力去保护自己,他们不行,这片大地上许多的感染者也不行。”   “你也不可能帮的了所有人,我们看过的还不够多,哥伦比亚城市边缘的拓荒地上,萨尔贡的野外,那些领主手底下的矿产和村庄,到处都一样,连我们自己也一样,我以为在我们这群人里你心里最清楚这些,因为大家都叫你蛇,说你冷血又凉薄。”   “我也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为了感染者的命运和遭遇而和他们站在一起,即使我也成了感染者,可我还远远没伟大到拥有拯救其他人的理想。”   他转过头,看着狙击手,风尘仆仆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丝笑容。   “以前也是一样,我们在萨尔贡和哥伦比亚的时候,我也觉得感染者的遭遇和我无关,因为他们的生活,城市对他们的不公,我们管不到这些,说到底我们一群只是小小的佣兵,寄人篱下,拿钱卖命,在帮别人之前,我们都得先顾好自己这条小命。”   “可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谁也说不清楚,我们到底会为了一件事做到那种程度,谁也说不清,我们是不是会在某个时刻脑子一热,就做出了自己以前绝不会去做的决定,我知道有时候一些决定做下以后再难回头,可我也知道,如果不去那么做的话,我永远也没法原谅自己。”   狙击手还想再说些什么。   陈默已经站起身。   他跳下货车,望向留在上面的狙击手。   “走吧,我带你去认识认识这里的人,先说好,别对伙食抱太大期望。”   狙击手轻呼了口气,他不爽的嘁了一声,放下折叠弩从车上跳下。   “总不能比黑钢的单兵干粮还难吃。”   “还是要好一些,不过营养就没那么全了。”   陈默的话语里带着些许遗憾,不久后,望着手里端着的土豆汤和苔麦干饼,狙击手才终于醒悟过来,陈默之前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觉得自己还是对这群打扮五花八门的感染者们抱了太大期望,尽管狙击手自己很清楚,别说是面对乌萨斯军队,哪怕是黑钢的几个中级小队,也能轻松将这群装备落后且丝毫没有合格作战素养的感染者歼灭。   可他的队长却好像已经适应了现在这种生活,不如说,在队伍里,他一直是适应最快的那个,除了作战计划和部署以外,狙击手从没见过他对任何事情挑剔,兴许也是因此,他不太像是一个合格的队长。   他还在想着陈默之前的话,又在看着手里干涩难以下咽的食物前变得有些出神。   不明白一个自己曾经以为很熟悉的人,熟悉他的性格,熟悉他会做什么的人,只是几年不见,就忽然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他不知道陈默只是命不好罢了,他们这些感染了源石病的人命都不太好,但如果要去比较的话,他们还不会是最命不好的那些。   可人最怕的就是比较,人也最喜欢去做比较。   萨卡兹们没做多少停留,武器和物资的交接只用了两个小时,连带着萨卡兹战士们教会感染者基本的操作和保养方式。   他们来得快,去的也快。   第一批援助考虑到感染者队伍的规模,事实上并没有多少,但双方先期交接的地点和方式确认之后,接下来的路线就会因此顺利许多。   两百多柄形制不一的武器,轻重护甲与作战服,加上三十几箱各式弹药与长短程无线电通讯器和配置小型电池,十几具侦察无人机以及各种型号的配套维护工具,几箱通用施术单元,十几箱救护医疗药品包括其中虽然稀少但珍贵的镇痛剂与源石病抑制剂。   以卡兹戴尔的体量来看,这些东西稀少的可怜,可从质量而言,仅仅是这批装备的价值就已经远远超过了队伍里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至少感染者们没有任何不满。   虽然没有机床,没有燃料,没有轻重武器,没有工业设备,但他们也不指望那些,他们不奢求那些太过遥远的东西。   现在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虽然依旧是杯水车薪,可陈默却从这些感染者灰暗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明亮的光,一种难以用语言去描绘的景象,只有当亲眼见过以后,才会明白,原来人的眼睛真的能看出许多东西。   也许独眼狼说的没错。   他们这种人已经见惯了感染者的这些遭遇,甚至连他们自己也是其中之一,再回过头来,他们已经很难对这种惨事而抱有其他太多的情绪,不是因为习惯,而是因为在顾及别人之前,他们也得先让自己活下去。   但别人这个词太大也太小。   当你认识了一群人,和她们不可避免的产生了难以割舍的交集,别人这个词也就从此离你远去。   以前的陈默懂这个道理,所以以前的陈默被人叫做蛇,所以以前的他没几个朋友。   现在的他也懂,但遗憾的是,虽然懂这个道理,可他却没法,也不允许自己再逃开。   哪怕前路漫漫,哪怕已经能够看到自己的终点,但人这一辈子,也总要为一两个人,一两件事去心甘情愿赌上自己的性命。 第八十一章 一艘破船向南去   南下的最后目的是为了重新回到雪原。   这是陈默第一次正式提出这番想法,考虑到感染者如今在整个乌萨斯帝国内的处境,分布,生活状态以及乌萨斯人对待感染者群体的态度,想要在南方取得长效有利的发展在现有基础上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况且在南方,越靠近乌萨斯核心工业城市群和重要商业城镇联盟,感染者群体所要面临的风险和威胁也越发巨大,这不是一个初步发展起来的团体所该在现阶段去面临的问题。   在陈默看来,现如今的最好的方式之一便是在联络南方城市感染者团体,取得一定技术人才和资源设备的前提和过程中,在保证具有初步开发北方冻土大片资源的手段下,退回雪原,开始初步发展属于感染者们自己的轻重工业与军事力量。   当然,这有一条漫长的路需要探索,在这个过程和方向中随时准备面临乌萨斯军队的威胁永远是放在第一要务去考虑的问题。   关键在于,乌萨斯是否会放任感染者在穷困的雪原发展属于他们自己的城市,在于感染者们是否能在如此艰难的条件下,保持对抗乌萨斯帝国以及面对各种威胁的决心,也在于这次南下是否能顺利联络上乌萨斯南方城市群内的感染者并取得他们的信任和支持。   陈默觉得有些好高骛远了些,但塔露拉不这么看。   陈默的话像是给了她一些启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部分想法和塔露拉不谋而合,可奇怪的是,塔露拉的这些理论来自于长久艰苦的和感染者们一起战斗而总结得出的经验,来自于她对乌萨斯帝国政坛体系的一定了解,也来自于她在乌萨斯城市外联络各方感染者那好几年来所亲自得出的结论。   而陈默,好像小时候就是这样,明明他自己从来没接触过的东西,却总是能说的头头是道。   塔露拉不愿意去想,为什么那名叫做赫德雷的萨卡兹军人对陈默的态度会如此怪异,她也不想去想,为什么单凭陈默一个人就能让他们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感染者队伍得到卡兹戴尔的援助。   很多事其实不是塔露拉不明白,也不是她猜不出,而是她没让自己去想的太过认真,她没去问陈默没有对她提起的事情。   对塔露拉而言,他既然没有主动向自己提起,那就说明那些事对现在的他们而言并不重要,塔露拉也不去执着他藏起来的小秘密,尽管她清楚,如果自己一定要知道,在找出好几个借口无法说服自己以后,陈默总会让她接近一些真相。   可那太耗费时间了,而且没有意义,而且对陈默而言,好像自己没有去信任他一样。   谁也没法想到的他们这番对话一直延续到了几年以后,感染者们的确在南方取得了一定的进展,可他们也因此困在了乌萨斯南,而没法再继续回到雪原。   当初的计划只走到了一半,而提出这个构想的人却早已离他们远去,他的离开带来了感染者再南方立足的机会,他的离开也让他们的计划从此停滞。   而今后感染者们还要面对许多新的威胁和问题,对整个乌萨斯帝国,对广袤而又庞大的乌萨斯帝国和他的人民而言,他们的处境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改变。   5月29日   时间流逝的速度往往都要比人想象中的还要快许多,兴许只是一不留神之间,就又匆匆过去了一年,而回过头细想,却发现这一年来似乎都没发生过太大变化。   有时没有变化是件好事,说明生活平淡,虽偶尔有波折,枯燥无味但至少安稳,但对塔露拉而言,没有变化却算不得什么好事,他们的处境和生活已经没法再去变得更坏了。   狙击手在中途找了陈默一次。   看来营地的生活的确不合他的预想,即使已经拿萨尔贡那段苦日子来做准备,可现实的情况还是大大跌出了狙击手的预期。   在这点上,他不是个好狙击手,因为狙击手的第一条件就是学会适应。   但适应不是指一直都是这副模样,好吧,他只是心里觉得有些不爽,所以特意找陈默发发牢骚,即使这样什么也不能改变,即使他没想过要回去,可总也得让自己心里平衡。   以前黑钢国际优秀雇佣兵的眼光,狙击手对整个感染者小队得作战素养基本不抱有任何期望,连哥伦比亚的民兵都要比他们训练出色,他私底下原话说的比这要更刻薄一些,但也从侧面反应出,现在整个营地的战斗力量究竟是种什么水平。   除了游击队稍微有些许看头,而且还是那套老古板的作战思维以外,其他人根本没法被称作是战士,要是人更多一些,他们就像极了过去小队负责镇压过的暴徒。   尽管狙击手没说的这么直接,但陈默还是知道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他告诉狙击手,这很正常。   因为他眼里看到的这群人,他们虽然手里换上了新的武器和装备,但在几个月前,他们还只是一群无处可去的流浪者,农民,矿工,其中大部分人根本没有接受过正规军事训练,他们中甚至很多连字都没法认全。   乌萨斯对待感染者的态度和方式残酷的近乎让人绝望。   这些感染者战士们身体羸弱,他们没学习过该怎样去战斗,就连使用手里的武器也需要很长时间的摸索。   他们当然比不起卡兹戴尔的雇佣兵群体,至少萨卡兹在法术方面有着其他种族难以企及的天赋,长时间的战乱几乎让每个生出卡兹戴尔的萨卡兹都拥有一定程度的作战意识,尤其是佣兵的横行,更是让那片土地上的萨卡兹几乎拿起武器就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成长为一名出色的战士。   战争永远是训练士兵最快也最直接的方式,因为失误的人早早就被淘汰出去,所以活下来的人都很优秀。   但乌萨斯不一样。   在乌萨斯,感染者不过是一群边缘人物,他们备受这个国家的苛责蹂躏,他们甚至没法拿起武器去反抗,而即使拿起武器,他们也敌不过乌萨斯的军队。   他们还不足以被称为大多数,在乌萨斯人民这个庞大的集体称谓里,他【}=   真是让人绝望,也的确足以称得上绝望,当一件事变得太大,牵涉到的事物过多时,个人的能力往往就显得尤其渺小。   当下还有太多问题继续解决。   不说食物补给的问题,训练合格的战士,制定南下路线,再联络其他各处感染者,取得信任到足以让他们响应。   每件事都迫在眉睫,每件事都需要时间。   过去塔露拉所带领的队伍一直被困在这个阶段,以至于他们不得不在训练战士的同时,不断转移路线,也因此得不到补给和喘息的时机,而这所导致的后果是他们一直无法获得有效的发展,所以整个队伍才会一直处于散乱状态。   塔露拉没有时间来整合这些。   也许某种程度上,爱国者觉得她有些不切实际并非没有道理,因为塔露拉心里想着南下,似乎在她看来,南下之后他们才能有机会,一点点再去解决这些困境,而在雪原,即使他们解决了这些问题,却依然还是需要面对南下引发的更多问题。   她想的太过遥远,对雪原没有太大寄望,而雪原的感染者是她北上的目的,为了获得爱国者的信任和认同,她又因此在雪原上不得不困顿了好几年。   她显得有些急切。   陈默能够理解塔露拉的急切,能够理解作为一个年轻的感染者斗士,她急于希望改变现在处境的想法,也能够理解,对于时日无多的感染者而言,每前进一步都是巨大的收获。   塔露拉有理由急切,或许她也在担心,当她不能将感染者团结起来,当她所做的一切无法取得进展时,她曾所为此做出的所有努力,都将失去意义。   她没法将期望寄托在下一个人身上,下一个和她有着相同想法的人,而即使如此,她也觉得自己应该在那个人出现之前,让感染者们意识到更多他们自己的命运。   让他们坚信自己并不孤独,让他们相信,当他们决定拿起武器反抗时,就能用自己的方式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陈默喜欢这样的塔露拉,却又会因此而太过担忧。   事到如今,他仿佛终于明白了赫德雷那副整日里愁眉苦脸的缘由,因为即使知道了问题出在哪儿,即使自己需要什么,自己该怎么做,却没法,也没能力去做到那些。   6月1日   战士们带着物资终于返回了在乌拉山脊附近的营地。   和离开时并没有多少变化,只不过当随着装载武器的雪橇和车辆驶入村庄后,还是引起了感染者们的注意。   这算是好几年来唯一一件遇上的好事了,起码不比当初得而复失的那座残破的小型移动城市要差多少,他们根本没能力去建设和修复那样一座移动城,而那只会让他们的目标变得更大,令乌萨斯更方便的解决掉聚集起来的感染者。   大抵不能算作庆祝,至少在陈默看来,伙食根本没有半点好转,可感染者的欢呼还是清晰的响起在耳畔,而欢呼与喜悦的最中央,在战士们中间,陈默理所当然看到了塔露拉的身影。   他没见过塔露拉笑得那么灿烂。   当正午时分的阳光落在广场中央,营地里树梢枝头的雪还没融化,她被感染者们围拢,银发领袖的身影变得那般夺目显眼。   “别看了,那么想看,怎么不干脆过去。”   狙击手的不耐烦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这个倨傲的家伙大概很见不得这种场面。   “你懂什么。”   “我不像你,唉我说,你是不是在这儿没太受重视,都没见人过来接你。”   陈默掏出烟,他埋头点燃。   “怎么不说话。”   “点支烟。”   陈默看到从远处走过来的阿丽娜,他提起狙击手带的行李包。   “走了,先去把你的行李安顿好,然后等会再带你去见见你负责教的人,安排你的工作。”   “这就走了?”   狙击手看着他的背影。   “要不你留这儿?”   他回过头说,脚步没有停留,狙击手看了看那边聚集起来的感染者们,他终究没好过去加入他们的喜悦,在这儿除陈默外,他一个都不认识。   脚步很快在身后响起。   狙击手提起放着折叠弩的长箱,快步跟上陈默。   “先问问,我住在哪儿?”   “和我一起。”   “only fu*k!!”   “注意素质。”   狙击手很没素质的竖起右手中指。   “就你这样,活该过的这么惨。”   阿丽娜想喊出的名字就这样停在了嘴畔,在变得越发嘈杂热闹的广场,人从身旁走过聚集,阿丽娜就这么看着陈默和那个陌生的战士逆着人流的方向走向外围,直到有感染者挡住了他们的背影,再去寻找时,已消失在了视野里。   那大抵是南下前最后一段还算安稳的日子。   陈默花费了好几天的时间和狙击手一起制定出了营地内战士们的训练日程,又在爱国者和塔露拉的帮助下,修改了好几项在目前看来没法实现的地方。   以黑钢国际的标准来要求一群感染者在短时间内成长为一名合格的黑钢佣兵很显然是不切实际的,而即使是曾经的格莱,他们也花费了半年的时间来将原本的战士们训练的更为出色。   设施,设备和后期,营地内都没法跟上,以至于只能在有限的物资基础上,以填鸭式的训练来保证每一名战士在现有的基础上掌握更多基本的战斗常识和小队战术,而在这个过程中,还要教会他们如何规范且高效率的使用个人无线电来达成小队之间的协作。   这是一件很磨人的事,真正磨人的问题在于,大多感染者战士们令人为难的受教育水平。   陈默没指望能在短时间将他们训练成优秀的士兵,但对于缺乏军事组织和训练度的营地与队伍而言,整个营地里,除了游击队那套老旧且不适合普通战士而且极为苛刻的乌萨斯军训练操典以外,再难找出一位合格的军事教官。   爱国者或许是一位杰出且优秀的战士,但他杰出甚至强悍的战斗力以及盾卫的作战经验并不能适用于每一个人。   那时候还没有整合运动,那时候的队伍是后来整合运动的雏形,在那时候陈默所做的最多的事是在小小的手绘战术板前教会每个感染者小队队长该如何去制定小队战术与协同作战,判断局势,再由他们去教会小队里的每一位战士。   他不是队伍的领袖,后来的整合运动里的感染者战士也大多不认识他,他没有自己的小队,但曾经,每一位感染者战士都曾是他的战友,以至于后来,他们还在用着极其相似于黑钢与萨卡兹佣兵的单兵小队战术。   在陈默自己看来,他只是个缝缝补补拾人牙慧的缝补匠,感染者队伍是一艘破屋烂瓦的木船,因为塔露拉成了船长,所以他必须想方设法不使这艘东拼西凑,摇摇欲坠的船沉没,又在这过程中,让他们这艘船变的看起来好看那么一点。   这已是他现在能做的所有事,因为理想是张蓝图,信念是勾勒蓝图的笔触,如果不能脚踏实地,再好看的蓝图也永远只能是一张废纸 第八十二章 倔老头   【7月11日   晖洁,那之后又过了一个多月,从卡兹戴尔得到援助的物资和武器顺利带回了营地,我真的很想给你描绘一下当时的场景,感染者们聚拢在一起,这么久以来,那是我第一次从这群人身上真正感觉到活着的气息。   营地展开了新的训练,围绕得到的武器的物资,我们重新展开了真正意义上的军事训练,我得直言,单从战士这个角度而言,大多数人都很不合格,但从一名学生的来看,他们对于知识的渴望足以令每一位老师感到动容。   可我能教给他们的却很少,我能教给每名感染者战士的东西只能基本上确保他们能活得久一些,却没法去保证他们的生命。   可即使是这个程度,他们却已经很感激我了。   晖洁,我想我还得留在这里再久一些,塔露拉正带着战士们探索南下的路线,卡兹戴尔的第二期援助约定的时限也快要到了,最近这段时间对整个营地而言都非常关键。   我很想再给他们多一些时间,可我同样知道,感染者是永远没法做好准备的,敌人也从来不会等你做好了准备才找上门来。   ……】   ——————   乌萨斯东南部   伏尔加平原附近,轻型移动城镇布拉维什托外围77公里处。   位于一条小型河流附近树林搭建的感染者驻扎地。   “陈先生。” 【{@   他略显匆忙,而且风尘仆仆。   小队的战士们停下商议,集体向他望去。   陈默放下手里的笔。   “给他点水,别急,慢慢说,你从塔露拉那边过来?他们的情况怎么样了?”   战士接下腰间的水壶,信使接过喝了一大口,抹了抹嘴角。   “我们已经顺利联系上了布拉什维托的感染者,塔露拉带着十几名战士进了城,但城里的感染者没有组织起来,塔露拉让我过来通知你们,她打算花些时间将城里的感染者们整合在一起。”   “也就是说,他决定暂时留在城里。”   “嗯。”   “你们那边带了多少人手。”   “两个小队,除了塔露拉带进城的战士们还有十几号人。”   “布拉什维托附近驻扎着一个纠察队驻地,光是城里的警备就不会少于一个连队,那些感染者没有组织,很难保证他们不会暴露我们的行踪。”   “的确,在我过来之前塔露拉也是这么对大家解释的,不过她认为即使在最坏的情况下,他们也有能力从城市里脱离。”   “城里有多少感染者?”   “好几百人,那座城市原本是游弋在乌萨斯北部矿场开拓地的卫星城,后来矿场被开发完后转型成了轻工业城市,塔露拉说原本城里应该还有更多感染者……”   信使的话语顿了下去,陈默和在场的战士都明白他没说完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不用说了。”   陈默打断了信使的话。   “雷德。”他喊出一个战士的名字。   “在。”   “准备一下,带着你的小队和信使一起返回布拉什维托,以防意外,你们不必进入城里,如果塔露拉的他们的行踪暴露,你们负责掩护他们撤离,我和其他人继续按原本的计划,去和肯塔拉农场外的感染者聚集地联系。”   “等等,陈先生,我们带的人手本就不多,我再带着小队离开,这里就剩下你和一个小队的战士,要是肯塔拉的感染者出了什么问题,我担心你们会来不及应付。”   “不用担心,比起城市那边的问题,我们这里反而最好解决,荒野很大,如果发生意外,我们随时可以朝任何地方撤离,但城市不一样,如果卫兵关闭了对接层,你们就只能想办法从其他地方出来,而且塔露拉那边还有城里的几百名感染者,他们更需要你们的帮助。”   “那,好吧。”   雷德迟疑着,最终没能反驳。   这和之前约定好的不同,之前塔露拉联系城里的感染者时,她已经取得了号码薄上原本城里感染者群体的回应,但现在他们却决定暂时留在城里。   “解决了肯塔拉的问题后,时间来得及的话,我们会向你们的方向靠拢,记得让信使们保持通讯设备的正常,如果城里发生了意外,及时联系我们。”   “我明白该怎么做。”   “那就先这样,你们等会就出发,让战士们检查好武器,出发就不必再来知会我们了,等你们离开后,我们也得立刻动身。”   “是。”雷德直起身。   “注意安全。”   他点了点头。   陈默看着他带着信使去召集小队,不久后,从原本的队伍中分开,走向另一个方向。   他原本是乌萨斯军队的一名士兵,后来在感染者源石病后脱离了原本的军队序列,在荒野上逃避纠察队追杀时遇到了游击队和南下的感染者队伍,于是在短暂的犹豫后他加入了营地。   在整个队伍里,他是少有的拥有一定军事素养的人才,虽然在某种程度上,他的法术和陈默很是相像,或许这也是因为他是少有的几个在队伍里跟在陈默身边的战士,至于后来,他和他的小队被人称作红刀已经是好几年之后的事情。   这当然具有风险,而且还需要很长的时间,但塔露拉早已经在这么做了,她的号码簿上,从她前往雪原之前,还在南方时,她就在尽可能联系各处的感染者聚落,可好几年过去,当初联系的那些人不可避免的转移,被乌萨斯逮捕,或者一点点没落,分散。   感染者想要长久的获得一个栖息生存的土地是很困难的,尤其是在乌萨斯纠察队和帝国所渲染的宣传下,几乎很少有人愿意帮助或者接纳在荒原上无处可去的感染者。   他们要靠自己活下去,想方设法躲过追捕,饥饿与寒冷,要与广阔贫瘠的乌萨斯荒野争斗,躲过天灾,躲过疾病。   又还能有几人活下来,也许死在荒野上的感染者要比矿场多了太多,可即使是如此卑微的死去,对乌萨斯而言,也是不被允许的。   以至于大部分感染者很难再轻易去相信普通人这件事,也就因此看起来显得再正常不过。   游击队这次没有再出来。   爱国者留在了营地里。   这是很少见的事,因为南下寻找补给节点上,游击队没法提供太大帮助,而且盾卫们装备沉重,难以迅速转移和远行。   好像随着其他感染者战士逐渐被武装起来之后,游击队和盾卫的重要性也由此而在不断消退,但这只是目前看上去而已,在面对艰难的战斗时,游击队和盾卫依然是现阶段唯一有力的战斗力。   他们太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包括爱国者,博桌卡斯替这十多年来能有多少次正在休息过呢。   大抵是没有的,因为以前的处境要比现在更为艰难,因为在过去,要想保持游击队生机的唯一办法就是不断吸纳被他们救出的感染者,由此而保障游击队的补给和活力。   他们是没办法停下来的,因为他们同样没办法在停下后有能力去发展自身,只有不断地前进,他们才不至于衰落。   但就像是那句话一样,如果有一天相信爱国者的人都死了,那么还会有人去信任他吗,同样,如果追随塔露拉信任她的人有一天不再了,那其余的感染者们,又是否能够像过去那群感染者一般去信任她。   答案当然是不可能的,如果整合运动换下去了旗帜,那整合运动就已经不再是整合运动,哪怕他们的确曾是其中一员,哪怕他们曾因同一个理念汇聚,但那时的他们,不过是另一群人罢了。   高大的温迪戈没有再穿着那身沉重宽大的漆黑铠甲了。   营地的雪已经融化了许多,起码连风吹过来时,也不再像是雪原一般寒冷彻骨。   闲下来的不仅仅是爱国者,还有盾卫,这群没处可去的战士,只好脱下铠甲,却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于是不约而同走进了训练场当起了新战士们的教官,这是他们最擅长的事了,用过来人的语气训练起新加入的感染者战士们。   但他们不该去插手弩手们的训练,以至于不服气的盾卫在和狙击手的好几场比试之后,也只能干脆而服气的承认,他们不是狙击手的对手。   在其他感染者眼里,温迪戈是一位传奇,而盾卫们更是高傲的战士,高傲但不傲慢,说他们高傲是因为和从没经历过战斗和与之残酷的战争想比的其他感染者,不知觉得就会在盾卫的面前矮上一头。   乌萨斯的军人天生就是高傲的,他们有着军人该有的血性,暴力,即使在成为感染者后,这点也无法轻易被抹去,但和其他人相比,成为感染者他们又因此多了许多温情与怜悯。   狙击手看着灰溜溜离开,将气撒在其他训练的新战士们身上的盾卫,得意的将头昂起的老高,拍了拍身旁抱着弩箭的墨绿色男孩的脑袋。   那臭屁的表情,就差在脸上写着你老师我天下无敌几个大字。   陈默很能理解他第一次当老师的心情,因为像沙萨这么大的时候,狙击手还在父亲的教导下学习如何打猎。   这是他家族的传统,于是他也只好用相似的方式来教他的徒弟。   但可惜他没能得到想要的恭维和称赞,因为蛇给他找得这个徒弟实在不是个很会来事的人,大抵就相当于狙击手第一次听说他的队长在黑钢里的风评,冷淡,沉默寡言而且没有任何幽默感。   狙击手没见过那样的蛇,在他的印象,那是完全不相干的两种人,在狙击手的印象里,蛇阴险,狡诈,恶趣味而且心眼小。   浮士德就这么微微仰头看着他没比自己高出多少的老师,也不说话,只是回头望向训练场地外聚落的方向,他想知道伊诺现在在干嘛,又在看到墙头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脑袋后,浮士德的眼神动了动。   没等他过去,臭屁的师父就扯着他的胳膊,又开始了今天的课程。   温迪戈就这么望着训练场的方向发生的每一个景象。   披着一身宽大的乌萨斯粗布衣的他只是站在外面,他高大的身材好像没能引起大家的注意,老人的眼底倒映出人们的生机。   可他自己的生机却在不断远去。   他的病越发严重了,病灶侵蚀到了他的声带,以至于他没说出一个字都变得无比艰难还需要忍耐痛楚。   这点痛楚对于温迪戈自然算不得什么,但他却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开始不断衰退,过往能轻易挥舞的武器,如今似乎每天都能感觉到它的变得愈发沉重。   不是武器正在变得沉重,而是作为一名感染者,哪怕是强大如温迪戈,源石病和岁月也正在剥夺他的生命与力量。   陈默不是没有想过让温迪戈去卡兹戴尔接受治疗。   可不管温迪戈是否愿意同意,如今的队伍离不开他,如今的队伍可以失去塔露拉,失去陈默,却唯独不能失去爱国者。   他是这里所有感染者的支柱,也是塔露拉自己的支柱,他是南下这条路上,现今唯一能让感染者们相信有能力让他们活下来的唯一象征。   除了雪原的感染者之盾以外,乌萨斯再难找到一个人能在感染者心中拥有这份重量。   陈默将和卡兹戴尔第二次联络的任务交到了游击队的手上,如果爱国者愿意,即使不再踏上卡兹戴尔那片土地,也能再去看看他的同族,亲耳从他们口中得知家乡的情况。   感染者们所能遇到的好事太少,所以哪怕是一点,也就足以弥补与慰藉许多了,在别人眼里高大的温迪戈,无论他有多少头衔,在陈默看来,却只是一位满身遗憾,无力弥补也无法回头的倔老头罢了。   他在和自己较劲,他很难不和自己较劲。 第八十三章 政委   抵达肯塔拉农场外围的时间是在傍晚。   肯塔拉农场,说是农场实际上是一片宽广的种植园,以麻麦等轻工业原料与粮食为主,当地的农场主是一名新兴资产阶级商人,是乌萨斯大革命后期新皇改革的受益者之一,也是伏尔加平原这块区域有数的几座大型种植原农场主之一。   感染者们的聚集地在农场的边缘,一块靠近树林的丘陵附近,他们在那搭建了简陋的房屋,没能看到用以防御的围墙,视野里更多是大片烟草叶以及几座临近小河非常简陋的私人作坊。   “这里的感染者看上去过的还不错。”   有随行的战士忍不住出声。   “是不错。”陈默说,心里却渐渐对这次联络不抱太大希望。“其他人留在外面,卡恩带着两名战士和我一起进去。”   “我们不一起进去吗,陈先生。”   “我们不是来打仗的,人多不一定有用,况且这是我们第一次来,外来人太多反而容易被警惕。”   “听你的。”   陈默解下腰带挂着的武器。   “把武器也留下。”   “连武器也要?”   “对。”   “唉,好吧。”   战士们不舍的将还没用多久的武器放下,又没忍住对负责保管武器的其他战士叮嘱,好像是将自己心爱的东西暂时交给了别人。   没花多少功夫。   他们沿着小路走进村庄。   入夜前的傍晚,不出意外被村里的感染者发现了这几名外来人。   “什么人?你们……没见过的生面孔,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几名村民举起手里的工具和木棍,警惕的堵在村口的方向,拦下了进村的四人。   “别紧张,我们没有恶意。”陈默抬起手。“我们是谢科夫先生的朋友,是来这里找他的。”   那几名村民对视了几眼。   “我们这里没什么谢科夫,你找错地方了,外来人,赶紧离开,我们村子不欢迎外来人!”   “我们真的没有恶意,朋友,我们的确在这里见过谢科夫,几年前他还住在这里。”   “我已经说了,这里没有谢科夫,你是听不懂人话吗,你们自己走,别逼我动手!”   “注意你的语气,你手里那几把烂木头可吓唬不了人。”   没等陈默开口,他身旁的卡恩已经没了太多耐心。   “你们还想动手,我们不怕你们!”   几名村民后退了几步,又握紧手里的武器,大抵是卡恩的表情太过凶恶,他们色厉内敛,没敢上前。   “卡恩,冷静。”   “陈先生,这几个家伙神情古里古怪的,一定是心里有鬼。”   “我看的出来,但我们不是来这里打架的,别忘了我之前的话。”陈默看着卡恩的眼睛,卡恩无奈的退回队伍里。   他又看向那几名村民。   “抱歉,我的朋友之前太过激动了些,但我们真的不是来找麻烦了,也许是我们记错了地方,你看天色已经这么晚了,能不能让我们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早我们一定离开。”   “你们刚才在嘀嘀咕咕什么?”   “我在劝我的朋友,他脾气不太好,我怕他和你们起什么冲突,毕竟我们先前我们真的以为那位朋友住在你们这儿。”   村民们松了几口气。   “你说话好听,比你那个不讲理的朋友要好,但我们真的没法让你们进去,外来人,我们村里也没有多余的地方留给你们住。”   “我们不讲究的,只要有一个可以躲雨的地方就可以。”   陈默从口袋里拿出几枚银卢布铸币。“我们也不白住,一个晚上,这些是我们的费用。”   那几名村民犹豫了一会,又看了看陈默手里的银币,或许是觉得几人看上去没什么太大的威胁,但最终还是没有松口。   “真的不行,这不是钱的问题,唉……不好和你们解释,反正你们还是去别处吧。”   陈默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   他最后也没能暴露他们几人是感染者的事实,也许这个事实暴露之后,等待的不是亲切的欢迎和接纳,而是深深的敌意。   陈默只好收起银币,带着几名战士按来时的路返回,塔露拉号码簿里记载的一名肯塔拉农场能用来联络的联络对象,很显然已经失去了原本的作用。   从守在外围的战士们手中接过武器。   “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卡恩,联络人呢,那里的感染者这么快就商量处理完了。”   “别说了,我们连村子都没能进去。”卡恩摇头回答,他看向陈默的方向,欲言又止。   陈默注意到他的目光。   “说吧,想说就说,别憋在心里。”   卡恩终于没能能耐开口。   “陈先生,你明明知道那几个家伙肯定是在说谎,我们本来可以把他们抓住,从他们口中问出联络人的下落!”   “然后……”   卡恩愣了愣。   “然后?”   “然后村子里的感染者将我们当成敌人,与我们来这里的目的背道而驰。”   “那现在不也一样,我们连村子都没能进去,联络人也不知所踪。”   “不是不知所踪。”陈默说:“他要么已经死了,要么是不愿意见我们,我估计会是前者,理想一点,他已经离开了这里。”   “可那些村民都是感染者。”卡恩还想说些什么。“他们难道……”   “难道不该是我们的同伴?”陈默问,“你觉得如果刚才我们告诉他们我们也是感染者会发生什么,他们会迎接我们进去?不,卡恩,他们会担心我们的到来危害到他们,你也看到他们对外来人有多警惕。”   “那这事就算完了?陈先生,我们大老远过来,结果什么都没做就完了?”   “你来这里的时候看到了什么?比起其他地方这里的感染者活的还算不错,他们有自己的土地,还有几座小型工坊。”陈默说:“但这附近还有一座大型种植园,属于一名乌萨斯农场主,你看田里种植的那些烟叶,很明显对感染者们而言,那些东西完全没有太大价值,但这里的几乎全部种着烟叶,那几座坊隔着老远就能闻到熏烤烟叶的味道。”   “他们用不到那些玩意,这只能说明他们是在替人做【&%   “你是说,这里的农场主包庇这群感染者。”   “算不上包庇,在感染者纠察队没查到这里前,他可以收留这群感染者,他只需要提供一点土地,就能让这些无处可去的感染者死心塌地为他卖命,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甚至他都不必给这些感染者提供食物和报酬,而一旦暴露,这些感染者和他毫无关系,或许在暴露之前,农场的卫兵就会悄悄来处理掉这个地方,等到报上去,又会是一笔功劳。”   “真他妈的。”   卡恩下意识开口骂道,又将目光落在陈默身上。   “那我们……”   “没用。”陈默摇头:“你想告诉那些感染者实情,他们几人会信你,他们会信你这个外来的和他们一样的感染者,还是会信给他们土地让他们活命的农场主。”   卡恩垂下头。   “不必太沮丧,这只是我的臆测,不一定是实情。”   “不用安慰我了,陈先生,我没那么天真的,我也看得出,这里很不对劲。”卡恩说:“我没在沮丧,只是觉得有些……说不出来。”   “觉得有些不应该,觉得感染者就是我们的同胞,的确,卡恩,感染者是我们天然的朋友,但不一定就必须是朋友。”陈默说:“这里的感染者要么杀了别科夫,要么将他赶到了其他地方,总之,这些感染者是不会来相信我们的。”   “但这只能说明我们现在做的还不够多,这很正常,卡恩,听着,以后我们还会遇到更多类似的事,但这不一定全是坏事,至少那些还愿意加入我们的感染者,我们可以知道他们是真正值得信任的同伴,兴许以后我们还会遇到感染者敌人,遇到普通人朋友。”   陈默说,他看向其他战士。   “我想告诉你们的是,感染者的身份不一定真是区分我们和其他人唯一的东西,不如说,除此以外,更能区分我们的是理念和目的,这与是否是感染者无关,这只在于我们是否拥有相同的,都想去实现的同一件事。”   “我还是不敢想,陈先生,你说有一天普通人也会加入我们,和我们并肩作战?我想都不敢去想。”   陈默笑了笑。   “那我告诉你,这次回去之后,在营地里还会有一批更多更崭新的武器和装备在等着你们去使用,你信不信?”   “换做以前我肯定不信。”卡恩想都没想回答,又将目光落在其他战士身上的装备上,他下意识握住自己腰间的武器。   他看着陈默。   “但现在,我信。”   “走吧,我们现在出发去塔露拉那边,希望他们那边能有些进展。”   陈默从包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划去上面的一个地点后又重新放回包里。   那是塔露拉以前联络各地感染者汇集的号码簿,号码簿上的名字在这段时间里已经又不少被划去,但同样也有新的地方重新加入,或者过去的地方仍旧留在上面。   等到这本号码簿翻新过一次之后,他们大抵也快要接近切尔诺伯格,那时不会只有他们这些感染者。   陈默唯一担心的是,自己是否还能坚持到这本号码簿被翻新。   不知道霜星和雪怪那边的进展如何,陈默觉得霜星应该没他这种好脾气,大抵这时候换做是她,兴许已经打将进去,他忍不住会这样想,好歹能让心里稍微平衡那么些许。   塔露拉划掉号码簿上的一处联络地点。   他收起号码簿。   感染者战士正从外走来,他们现在的位置是在城东一桩废弃民房的地下,连同城市的下水道,在以前移动城市修建前,那里又一片不小的地下空间,后来成了城市感染者们躲避宪兵的地点。   “队长。”   “情况怎么样了?”   “我们正在想办法将城里的感染者聚集起来,外面的感染者都还好说,但工厂里还有一群感染者,他们被押解在工厂劳作,没法从里面逃出来。”   “位置在哪。”   “城东,附近就是警备队的驻地,靠我们这点人手没法强行攻进去将人救出来,而且老实说,就算我们把他们救出来了,也很难在没有工具的情况下从城里出去。”   “而且城里的感染者们不一定真的愿意和我们一起离开,是吗?”   “我有些担心。”   “有多少人愿意和我们一起走?”   “战士们还在统计。”   “先想办法联系还在工厂里的同胞,我想知道他们是否也愿意和我们一起离开,还有选择留在这里的感染者,不必太过强求,只要他们保证不出卖我们的行踪,不要去为难他们。”   “我们也没这么做。”   “只是提醒一下,最近战士们对待同胞的态度发生了变化,我希望大家能记住,我们和其他感染者是一样,不因为我们成了战士,也不因为我们比他们做了多少,我们就要比他们更加高贵。”   “我知道了。”战士点头说:“对了,队长,我们派出去的信使回来了,从城外发信说陈先生已经带着小队去了肯塔拉农场,他还带回来一个小队,现在和我们的战士一起留在城外待命。”   “他们那边没问题吗?”   “啊,队长你是问城外的战士还是陈先生那边?”   “都有。”   “还不太清楚,我等会再去问问。”   “不用了,别太频繁联系外面,保证战士们的安全和隐蔽更加重要,去将城里的战士集合起来,每个人分配完任务之后开始行动,对了,你再去城里的感染者那里问问,有没有其他通道能从这座城市离开,这方面他们总是要比我们更熟悉一点。”   “我现在就去。”   “注意安全。”   塔露拉看着那名战士离开,她又回过身,端详着铺在木板上的简略地图,将肯塔拉和这座小城连成一条线,又看向东北方的一处荒野。   算算时间,霜星和雪怪们应该也已经联络上当地的感染者聚集地了吧。   塔露拉翻开号码簿,手指划过泛黄的页面,上面已经少了许多曾经熟悉的名字,也许今后,等到南下以后,上面的名字还会更少。   食物,人口,发展的资源和时间,每件东西都至关重要,但每件他们都难以获得。   明天会怎样呢。   其实谁也没法说清。 第八十四章 理想中的整合运动与感染者们   7月15日   夜   离布拉什维托三公里外有一座中型感染者纠察队驻地,那是附近整片局域最大的纠察队营地,驻扎有大概两个连队轮流换防巡逻的纠察队队员与几名纠察官。   黑虫子们和城市驻兵的关系向来不算太好,一方面这些黑虫子名声在外,另一方面,他们属于大革命后期乌萨斯正规军团的仆从军,地位大抵和维持城市治安的宪兵相当,但宪兵有当地领主的编制,而这些黑虫子却什么也没有。   不受帝国待见的官兵时长会被编入搜查感染者的纠察队,这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唯一的好处在于他们能从卑微且无力反抗他们的农民与平民手中勒索一些可怜的油水,或者在那些没有大奴隶主与资本贵族庇护的小地主们面前摆摆官老爷的威风,一般这种情况下或多或少都能得到一些好处。   总而言之,这群在大革命时期由混混,恶棍,兵痞组建而成的队伍,除了能对付对付一无所有的感染者外,无论在何处都极其不受待见。   纠察队腐化是可以预见的,毕竟他们的根基就很恶劣。   但这并不代表纠察队是一个被人所不愿意接受的职位,恰恰相反,对于胸无大志的征召兵们而言,纠察队反而是最理想的职位,既不用担心随时上战场丢了命,还能摆摆威风,对农民出身的征召兵来说,纠察队反而是最容易接触也最容易实现的上升理想。   从平民口袋里榨出些许油水,他们不必接受艰辛且严格的训练,对付感染者还用不上这些许手段。   感染者们基本上没胆子反抗这些披着乌萨斯军皮的纠察队,这也让他们一时间横行荒野乡间,成了荒野上人人恐惧的黑色宪兵。   但此时的情况正好相反。   平日里闲散的驻地防卫可谓是千疮百孔,大抵连纠察队也没能想到居然有感染者胆敢来袭击他们的驻地。   大部分情况下感染者躲他们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因此一时间在纠察队眼里,感染者就是群乱窜的老鼠。   他们秉承着帝国的荣誉来清理掉这群对帝国而言没有任何价值的感染者,既不为此感到愧疚,也不觉得自己是在行恶。   无论是将感染者处决在荒野的雪地上,还是作为惩戒吊死在树枝枝头,望着他们拼命挣扎,直到死去,宛如破布,等待腐烂。   这基本上是乌萨斯对待感染者唯一的态度。   因此当防卫松懈的纠察队驻地被一群来路不明的感染者突袭时,他们甚至忘记了向布拉什维托发送求救信号。   陈默手底下只有二十几名感染者,包括他自己在内,一共两个小队,但今时不同往日。   当初迁徙路上为了食物袭击纠察队驻地时,他对这群感染者战士尚不了解,他们手里没几把武器,也没有接受过战术训练,基本没法形成有效战斗力,而当时队伍的主力并不在迁徙的队伍里。   但现在,他们手里已经有了还算不错的武器,身上也披着远比纠察队更轻,防御力更好的护具,基本上这些曾随塔露拉战斗过作为南下先遣队的战士们,他们每个人都经历过战斗,尤其是当接受过小队协作思维以后,比起慌乱中懈怠已久的纠察队队员们,他们大多能三两合作,协同进攻。   情况本该是相反的,即使纠察队再如何疏于训练,相较于感染者而言,他们起码接受过帝国军队的正式训练,知晓如何协同进攻,然而事实却刚好相反。   越是靠近南方,纠察队的作战水平越发逊色,在雪原还好些,大抵因为雪原上躲藏着众多感染者,还有游击队的存在,能让这群纠察队队员知晓要保住自己的命,就得好好训练。   但在靠近南方路上的同袍们,或许是因为南方的感染者大多躲藏在城市里,而南方驻扎有乌萨斯帝国的大部分正规军团与兵力,所以这群本就不受待见又没什么危机意识的纠察队就开始摆烂的生活。   陈默希望感染者的这次袭击能为这里的纠察队队员们长些记性,前提是他们能好命活下来。   但目前来看,活下来的纠察队队员会很少。   比起乌萨斯军队,感染者最害怕也最痛恨的无疑是这群披着黑衣的虫子,因此他们手中的刀剑没有任何迟疑的地步,好在他们并没有去折磨这些战败的纠察队员。   只是最后陈默还不免看到了被战士们吊死在驻地门口的乌萨斯纠察队队员。   没有俘虏。   当然没有俘虏,就像纠察队也不会留下感染者俘虏一样。   当卡恩一脸血迹提着滴血的长刀来到陈默身边时,他脸上兴奋的恨意还未完全消退。   “结束了?”   “是,驻地里的敌人已经全部解决完毕,一名纠察官躲在地窖里被战士们给揪了出来,他交待驻地里有两支小队在外巡逻没有返回。”   “先把脸上的血擦擦,你的刀还在滴血。”   卡恩闻言,胡乱用袖口擦了差脸上的血迹,擦完脸,他又从包里掏出一块黑色的布,看样子大概是某面旗的一角,小心擦掉刀身上的血。   “您要见一见那名纠察官吗,陈先生。”他又问。   “不了,给他一个体面,让战士尽快收集完有用的物资。”   兴许是想到了第一次带着感染者袭击纠察队营地里见到的那张照片,陈默补充了后半句话。   卡恩闻言就要转身,陈默又叫住了他。   “等等。”   卡恩回过头,陈默指了指驻地门口被挂上去的尸体。   “让战士们去把那些尸体放下来。”他说,又解释道:“我不希望那天我们自己也被人用相同的方式对待,给他们一些尊重吧,哪怕是敌人。”   “那些是敌人,陈先生,就算我们不这么做,他们也会用同样的方式来报复我们,我们只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   “我知道你们心里有愤怒,但这是底线,卡恩,至少我们和这些纠察队员是不同的。”   “唉……您还是太好心了一些,陈先生。”   卡恩还想反驳,最终只能无奈的回答,不久后他带着战士们将那几具尸体解了下来。   陈默不觉得自己是太好心。   这不能算作是好心,任何一些微小的举动,汇聚起来才能慢慢形成一支队伍的灵魂,也许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很难用眼睛去看到,但它的确存在着。   被攻陷的驻地里没再留下一个活人,尸体被聚集在驻地中央,然后是一把火,等到明天早上,这座驻地除了废墟将什么也不再剩下。   感染者们没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对,他们缴获了好几辆能用的车和两艘老式货车,这让回去的路上速度快了许多,从驻地里收集的武器,食物以及最为稀缺能用作能源的精炼源石都堆积在货车里,包括一些廉价粗糙的金银饰物,上面还带着抹不去干涸的乌黑血迹,陈默和战士们都不愿意去想,这些东西从何而来。   驻地纠察队的胜利让随行的战士们【}{   车灯刺破昏沉的夜,战士们的交谈伴随车内的颠簸。   “雷德他们一定想不到我们居然干了这么大的事儿,陈先生,在你来之前我还从来没想过短短几个月,我们就能追着比我们都多的纠察队打,这次还端了他们的老窝。”   “那是因为这里的纠察队没那么厉害。”   “这么一说,好像也是,雪原上的纠察队要比这里的难缠多了,但我们也不一样了,我们现在有了武器,还学会了该怎么打仗,我估摸着就算是雪原上的那些黑虫子,现在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卡恩说,又带着些感慨:“这要是换做一年前,不管谁告诉我我们能像现在这样轻松打败纠察队,我肯定是信都不敢信的,要是以前能和现在一样,那要少死多少弟兄,大家也不会从队伍里离开了吧。”   “以后会更好的。”   “其实以前塔露拉也这么说过,但老实说大家都不怎么信的,反而一路被纠察队撵来撵去,如果不是游击队和爱国者老先生,我想大家早就散掉了吧。”他说,又急忙看了一眼陈默:“我不是在说领袖做的不好,只是……唉,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好像大家以为今天晚餐会有肉,结果欢喜的揭开锅盖,发现里面煮着树皮。”   陈默没有回答,卡恩也觉得现在聊这个似乎不太好。   “您看起来好像不怎么高兴,陈先生。”   “嗯?”   “是不是我说错了话,如果是您直说,我一定改,反正现在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信你。”   陈默笑了笑。   “别想多了,我只是在想,营地里有多少战士会和你有一样的想法,觉得乌萨斯军队好对付。”陈默说:“但你要知道,卡恩,纠察队在乌萨斯的军队体系里甚至算不上作战部队,不说乌萨斯军队,就连一些稍微成规模的移动城市警备卫队也要比纠察队强的多,他们手里有更好的武器,火炮,战舰,有庞大的补给线,工程,爆破,修理,更别提乌萨斯精锐部队,他们才是我们以后真正需要面对的对手。”   “听您这么一说,唉,我忽然想要是现在我们能有座移动城市就好了,就算有艘战舰也好。”   “要是现在有人送我一艘战舰或者一座城市,我宁愿拿来换些食物和设备。”   “为什么?要是有座属于感染者的城市不是更好吗?”   “好是好,可我们会开吗?卡恩。”陈默问:“我们没法保障和维修一整座城市的正常运行,也没法去操作一艘战舰正常战斗,因为我们不懂这些,我们也没有维护这些的工人,工厂和技术,所以我们才要南下,到南方那些乌萨斯的工业城镇里去寻找和联络那些拥有技术的感染者和工人,我们还需要学习,不断地的学习,直到有一天我们懂如何维护一座移动城市的运行,懂建设自己的工厂,到了那时候,我们才能真正拥有一座属于我们感染者自己的城市。”   卡恩有些听不懂。   但直觉告诉他陈默说的这些话没错,至少和塔露拉比起来,他这些话更容易让人听懂,其实也不是塔露拉说的话不懂,而是她身上多少有些贵族的影子,尽管她已经在很克制这些,可一个人所受的教育,自始至终都会影响到自己。   可陈默不一样。   他没上过学,没读过书,他的少年时代在黑钢度过,随后接触的人形形色色,又因为身为佣兵的谨慎和任务,让他得以见识这片大地上很多人与事,后来的卡兹戴尔,与其说是一个国家,不如说是一群和感染者们没差多少的土地。   于是在这片土地上,摸爬滚打长大的陈默,身上自然而然有着太多市井气息。   “听不懂?”   “我知道您的说的对,但我想不来这些,陈先生,你比我要聪明多了,还是让你们这些聪明人来琢磨这些吧,反正我只知道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我可不是什么聪明人。”陈默说。   “要是领袖以前也这么说……就算她这样说,我想大家还是不太信的,但我知道这不怪领袖。”   “你能这样想她一定很高兴。”   “说起来,您和领袖的关系一直很好,我加入营地一年了,还从来没见过领袖对谁这么关心,但换做是我,我也肯定很想和您把关系搞好,陈先生,您懂得很多,而且说起话来我们大家都觉得对。”   陈默斜斜看了他一眼,卡恩心虚的看向车前的道路。   “专心开车,少拍马屁。”   “好嘞。”他急忙回答,心里松了口气,但没过几秒又忍不住开口:“我听大家私底下说,您和领袖……”   陈默咳嗽几声,卡恩急忙识趣的闭上嘴,或许是因为心里还是有些兴奋,他没法安静下来,又微微看了一眼陈默插在车门旁的两柄武器。   “说起来,从来没见陈先生您战斗过,你一直都是在指挥我们。”   “我不怎么擅长战斗。”   “您还带着两柄武器。”   “装装样子的。”陈默的手放在鞘上:“如果你那天见到我用这两柄剑去战斗了,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什么事?”   “你们都牺牲了,所以轮到了我。”   “可领袖也经常和大家一起战斗,每次领袖出现在战场上,大家都会更有信心。”   “那是因为塔露拉是领袖,因为她没法安稳的看着你们去战斗而自己缩在后方。”   “这样不好吗?”   “不能说不好,但这不是一位领袖该做的事,卡恩,一位真正的领袖不该将自己摆在危险的战场正面,如果她出了意外,失去指挥的你们会不攻自破,如果敌人打败了她,你们还剩下多少信心战斗下去。”陈默说,又补充道:“但她是塔露拉,她是你们的领袖,所以她没法看着你们死去,而自己安稳的待着,她希望你们能更多地活下去,也许对她而言,她不觉得自己是你们的领袖。”   陈默没再说下去了,因为他知道,终有一天,感染者战士的名字也会渐渐变为一个个不断增减冷冰冰的数字,唯一的衡量他们是否存在的,不过是阵亡名单上那一个个让人没法认真去辨认和记住的名字。   塔露拉不够狠,不够狠的人向来没法做成大事,而每当他们的队伍壮大,这个决择将更快一步摆在塔露拉的面前。   但要让理想最终变成现实,总需要付出代价,而斗争的路上,每一步都伴随着鲜血与失去。 第八十五章 那是几年以前在南下路上发生的事   布拉什维托 东部工厂大街   法术与战斗在激烈的碰撞,感染者战士手中的长刀被火焰包围,炽热的火光照亮了瓦砾与工业区被砍断的钢架,岩石与钢架废墟也映照着明亮的焰光。   不远处是工业区厂房低矮的建筑,小城的夜晚里,驻守此地的警备部队被感染者们挡住了去路。   “雷德,我们来支援你了。”   阿芙罗拉带着小队穿过烟尘过来支援时,感染者战士们组建的防线已经快到了崩溃边缘,就连身为队长的雷德,也已经没法再继续使用法术。   小队的弩手为雷德的队伍争取了喘息的时间。   “你们来得真及时,阿芙罗拉,领袖那边感染者已经救出来了?”   街道崩塌的转角处,阿芙罗拉找到了雷德的身影。   “战士们正带着他们从城内的地下通道离开。”   “那领袖他们。”   “领袖拦住了城里的卫队主力,你们这里是最后一批,我们过来接应你们撤离。”   “……太好了。”   “还能走吗?”   “抱歉,搭把手。”   阿芙罗拉扶起雷德,小队的弩手们放出烟雾弹,随后在剩余战士们的帮助下,他们藏进了工厂里。   “辛苦你们了,雷德。”   “没事,比起以前现在这种活法我已经很满足了,只可惜牺牲在大街那边的战士,我们没法再带他们回去。”   “别再说了,等出去后先帮你处理伤口。”   “谢了。”   “别说谢,我们可是战友。”   雷德苍白的嘴角浮现出一个笑容,他搭着阿芙罗拉的手走下昏暗的地下通道里。   “你们那边带出去了多少同胞?”   “不到一半,大多数感染者并不愿意相信我们,除了被押在工厂劳作的感染者外,城里的人都不愿意和我们一起离开。”   “出去以后并不安全。”   阿芙罗拉的神色灰暗下去。   “是,这附近还有一座纠察队驻地,布拉什维托肯定会联系他们过来支援,之后还有更艰难的战斗在等着我们。”   雷德回头看了眼跟在自己后面的战士们,暗淡的照明灯光里,他只能看到人人灰头土脸带着伤和血。   他们来不及处理伤口,一眼望去,整支二十人小队的小队现在只剩下了一半,再加上阿芙罗拉带来的小队,一共不到三十几人。   他们那边的情况也不好,因为雷德也在阿芙罗拉和她手底下战士们的身上看到了硝烟还未褪去的痕迹。   战斗后的疲惫与疼痛仿佛在这一刻全涌上了身体。   “这一路回去可得好远,你们弩手小队还剩多少弹药?”   雷德望着阿芙罗拉那张被硝烟痕迹覆盖的脸问。   “刚才援护你们是最后一波了。”阿芙罗拉有些无奈的回答:“还剩下些土制炸药,我打算留在最后。”   雷德犹豫了一些。   “别留了,都给我们吧。”   “那可不行。”   “你和你的小队用不上那玩意,阿芙,留给我和我的战士,我把剩下的施术单元分给你们,我们已经没多少力气再用法术了,给你们兴许还能派上用场。”   “少说点吧,雷德,你们的情况我都看在眼里。”   “出去后肯定需要有人断后,如果附近的纠察队赶过来,带着一大群普通人我们根本走不了多远。”   “那也轮不到你们。”   “但我们是前锋,我和我的小队比你们更适合担任断后的任务。”雷德说,又叹了口气:“我不是在和你争到底谁更适合这个位置,哪儿还有人抢着要去送死,但跟着陈先生这么久,我也终于学到了一些东西。”   阿芙罗拉没有回答。   雷德继续说。   “我们总要考虑到最坏的情况发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随时最好准备。”   她看着阿芙罗拉的侧脸,扶着他的弩手队长沉默着,好一会雷德才听到她的回答。   “你们一定要活下来!”   “那还用说。”   再见到塔露拉已经是深夜。   布拉什维托外围三公里的位置,车队驶入了感染者们现在藏身的地方,他们先是撞上了从城内最后逃出来的雷德和阿芙罗拉小队。   在夜晚荒原的土地上,双方差点爆发出了战斗,车队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刚刚从城里撤离的雷德他们完全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尽管知道双方爆发战斗对他们而言很不利,可他们还是得拦下这支去往城里支援的纠察队车队,为其他地方的战士们和普通感染者们争取撤离时间。   唯一的好消息是他和阿芙罗拉不必再争先后这个问题了。   “我很庆幸你们没不管不顾先对车队进行一轮集火。”   陈默这句话令站在车前刚和卡恩汇合的雷德和阿芙罗拉很尴尬,他们的确有过这样的想法,遗憾的是弹药在先前已经消耗一空。   很高兴他们没能在夜晚对双方进行一场误伤。   “陈先生,雷德向您报告,我和我的小队请求归队。”   “同意归队。”   “是。”   “这些的确是纠察队驻地里的载具。”   “是不是很惊讶,看你的表情都写在脸上。”卡恩锤了锤雷德的肩膀,他挑了挑眉:“可惜你不在,我们突袭了附近纠察队的驻地,刚结束战斗从那边赶来路上恰巧就碰上了你们。”   “你说你们解决了附近的纠察队驻地?”   阿芙罗拉惊讶的看着说出这句话的卡恩。   “这些载具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张了张嘴,最终轻呼了口气。   “……本来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卡恩,先带战士们处理伤口,雷德,立刻去统计伤亡情况,我需要现在的详细情况,你们刚从城里出来,说说现在你们知道的,我们一直没法和你们取得联系。”   陈默的目光落在阿芙罗拉身上,后者愣了愣,但很快回过神。   “除我们以外其他小队战士正带着从城内撤离的感染者,我和雷德是最后留下来的小队,撤离前领袖拦住了城市卫队主力,现在尚不清楚情况,领袖命令大家出城后在城西十公里处的一片废弃采石场汇合,我和雷德正准备赶往那里。”   “城西?”陈默问。   “嗯,队伍进入城市前驻扎在哪儿。”   陈默抬手看了一眼腕表。   “离天明还有五个小时,所有人员全部登车,我们去城西那处采石场,你来担任向导。”   “是。”   战士们登上装载物资的货车,陈默取代了原本卡恩的位置,阿芙罗拉坐在副驾驶,卡恩被分配到了和雷德一起。   掀开车帷布,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收集起来堆积在车厢一角的武器和物资,而是盖上扯窗帘布整齐排放的几列尸体。   雷德愣了愣,在卡恩的搭手下登上车。   车厢比先前还要拥挤许多,以至于受伤的战士们不得不紧紧挨在一起,可他们还是留下了许多空间,没人愿意去占的空间,尽管靴子还是会在汽车的颠簸中触碰到盖上的尸体。   人与人的体温相互融汇,好像还没来得及处理的伤口都因此没有先前那么疼痛,比起躺着的这些战友,他们这些活下来的人无疑要幸运了许多。   “我们本来还能带走更多装备和物资,但陈先生和大家伙都觉得应该先带同胞们回家,我也觉得应该这么做。”   沉默里卡恩低声开口对身旁的雷德解释   “没什么不好,如果有一天你躺下了,我也会带你回去。”雷德回答。   “同样的话还给你。”   “你们那边的情况也不顺利?”   “和你们比还算好的了,我们打了场胜仗,没和你们一样弄得灰头土脸。”   “肯塔拉的感染者怎样了?”   “别提了,他们过的比我们要好,我们没找到联络人的下落,当地农场主收留了他们,为了避免起冲突,我们没和他们深入联系。”   “这条线也断了?”   “你们这边呢?”   “你也看到了,领袖带着城里愿意一起离开的感染者们撤离,大多是被关押在工厂的,至于城里,一样指望不上。”   “我以前还以为大家都是感染者,说白了其实我们都是同路人。”   “那是因为你当感染者的时间不够久。”雷德说:“你没见过城里的感染者和荒原上感染者的不同,要我说都没什么区别,不管是乌萨斯的平民,军人还是感染者,大家都是想让自己活下去。”   “但我们现在要比以前好得多。”   卡恩说,他扯了扯身上的战斗服:“以前谁能想到我们有一天能穿上这种衣服,你是没看到,今天那名黑虫子一刀砍在我身上,我居然半点事没有。”   雷德下意识去握住自己带着的武器,在感受到刀柄熟悉的触感后,他才缓缓点头。   “是比以前要好。”   两人再次沉默下来。   随着不断地颠簸,雷德抱着长刀闭上眼休息,车内的战士们低声的交谈也缓缓平息,最后只剩下安静随着汽车引擎的声音与碾过崎岖路面的摇晃。   安静里,卡恩出声。   “你那边还剩多少人?”   “十三。”   “熟面孔越来越少了啊。”   “是,可以后也会多起来,我的小队包括我,人会更多。”   卡恩轻笑了一声,他抱着手里的武器,没再出声。   陈默再见到塔露拉是在城西十公里处的废弃采石场,他们在那搭建了一个简陋驻地,从城里出来的感染者们就聚集在哪儿。   在见到塔露拉之前,先见到的是负责警卫的哨兵,随后在确认没有危险后,陈默才见到了匆匆从采石场出来的塔露拉。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大抵是法术使用所对身体产生的负荷,仅以肉眼就能看清她眼里显露出的疲惫。   原本亮眼的银发沾染上尘土与灰烬。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你们不是应该去肯塔拉了吗,那边这么快就联系完了吗。”   “没有,我们没和肯塔拉的感染者聚落搭上线。”   “出了意外?”   “他们用不上我们的帮助,当地领主收留了这群感染者,他们声称那里没有所谓的别科夫。”   塔露拉愣了一下。   “我有过这个准备。”她轻叹了口气回答。   她明白陈默这些话的意思,这样的情况在他们南下后并不少见,南下这条路对感染者而言最主要的不是前往切尔诺伯格,切尔诺伯格是终点,但在此之前,他们要将南方的感染者们联络成一个整体。   只有这样,到了南方后他们才不会孤立无援。   否则即使他们这群人到了切尔诺伯格,那里除了一座陌生的城市以外,又还能剩下些什么,他们还是得去联络南方的感染者们,本末倒置,而要做到这些,远比从北到南所需要花费的一两个月漫长的多。   “我们在路上遇到了从城内撤出的小队,来之前我和战士们先解决了驻扎在附近的纠察队驻地。”   “这大概是目前我们唯一收到的好消息了。”她说,又看向后方的载具,“所以这些载具是你们从驻地缴获的?”   “是啊,过来的路上还差点因这事和他们打起来。”   “我大概能猜到是什么情况。”   “如果不是他们的弹药耗尽,我估计队伍里还得多出好些个伤员。”陈默说,又在塔露拉疑惑地目光里问:“怎么了?”   “在你们来之前,我还在和战士们商议该怎么处理城外驻扎的那座纠察队的营地,你把雷德派了过来,还在没和们取得联系的情况下先解决了城外的隐患,你是不是早猜到我们这次进城会不顺利?”   “我只是习惯考虑最坏的情况。”陈默解释道:“就算你们这次和城里顺利搭上线,城外这座纠察队驻地留着对感染者而言也没有任何好处,这些黑虫子不受待见,但对感染者们来说,依然是南下路上避不开的隐患。”   “就当是这样好了。”塔露拉盯着陈默的眼睛,好几秒后她没再追问下去。   她带着陈默和战士们走进采石场。   “说说你这的情况吧。”   “我们从城里带出了大概一百五十多名感染者,大多是工厂的工人,还有些是不想再留在城里愿意和我们一起的感染者,但比起整座城市还是太少。”塔露拉说:“大部分感染者还是不愿意相信我们,我原以为这个数字会比现在要多些”   “你们和警备部队起来冲突。”   “那几座工厂是城里一个小贵族工厂的产业,他和这里城主属于同一个家族的亲戚,城里的一支卫队就驻扎在工【{~   “懂了,家族企业。”   “用感染者命当原料的家族企业。”   “你没去干掉那个城主和他的小舅子?”   陈默问,塔露拉停下脚步回过头古怪的看着他,她左手叉在腰间,脸上露出笑容。   “我倒是想,可没能等到那两个家伙露面。”   塔露拉遗憾的看着他。   陈默笑了笑,他以为塔露拉不会接他这个没半点幽默的玩笑。   “现在离天明还有几个小时,等天亮以后,这里的情况肯定会被报告给其他地方的驻军,我们带着一群普通的感染者很难避开之后的搜捕,而且回去的路上,肯定还会遇到接到命令沿途搜索感染者踪迹的纠察队。”   “你有什么想法?”   “食物,我们的食物不够多,撤退的速度太慢,我的建议是先派出斥候联系营地的游击队,让他们过来接应。”   “恐怕来不及,而且一旦展开搜索游击队过来也容易暴露行踪。”   “所以我们还需要人去引开乌萨斯的搜寻部队,我们刚刚袭击了一个纠察队驻地,这个消息很快就会被发现,乌萨斯会联想到袭击纠察队的感染者是否和城里的感染者有关系,如果这个时候我们带着车辆往其他方向快速转移,你认为乌萨斯的指挥官会认为谁是最具价值的追击目标。”   塔露拉沉思了几秒回答。   “如果我是乌萨斯的指挥官,我大概会将重点放在那车队上,车队转移速度快,比起潜藏起来的感染者更容易逃出搜索圈,如果我是敌人的指挥,我也会先选择车队,而剩下的感染者可以花时间将他们包围起来。”   陈默补充道:“况且这群乌萨斯不一定会重视这批感染者,而无论是车队的感染者还是其他地方,对他们而言都是功绩,尤其是车队,不管是不是主犯,只要有载具就足以说明这群感染者是主犯,也足以向上面解释。”   “你好像很懂这些?”   “换位思考罢了。”陈默解释道:“他们不一定乐意大费周章去找一群藏起来的感染者,但他们大概很乐意去追一群显眼目标。”   “既然这样,事不宜迟,我带车队和战士们去引开敌人,你带这里的感染者想办法和营地的游击队汇合。”   “不。”陈默打断了塔露拉的话语。“你得留下来,塔露拉,你才是领袖,充当诱饵这种事,从来不是领袖该干的活。”   “我……”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我是在向你报告我接下来会采取的行动,既然你将这群感染者从城里带了出来,你就得完成你对他们的许诺,带他们安全回到营地。”   陈默说,塔露拉看着他,他伸出手抹了抹女孩脸颊沾上的灰尘。   “再则,凡事都有两面性要去考量,如果乌萨斯放弃追击我们,你们反而才是最危险的。”   “话是这么说,但我没你想的那么好糊弄。”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我只是想让你安心些。”   “……”   塔露拉握住他的手,她盯着陈默的眼睛。   “我在营地等你们回来。”她认真的嘱咐。   “营地见。”   她松开手,陈默转过身。   “营地见,小塔。” 第八十六章 任重……道远   在人们眼里,陈默是个平易近人又没什么脾气的人,兴许他还有些善良,有些聪明,比起大多数感染者懂得要多,所以大家都比较佩服他。   他不觉得自己善良,聪明,他也不觉得比起感染者们而言,要比他们高贵多少,他和这群人一样,唯一的区别在于,也许某种程度上固执的自己,远比这些人眼里的他要蠢太多。   车队没能停留下来做修整。   半个小时里,卡恩带着感染者战士们将车上的武器物资和牺牲战士的尸体搬了下来,他们匆忙补充了食物和水,留下伤势严重无法继续战斗的伤员,便又趁着夜色离开了感染者们所在的采石场。   雷德被留了下来,尽管他一再强调自己身上的伤不会影响到战斗,但他的请求没有通过,车队只是带走了他们队伍里剩下的土制炸药和取代车上原本物资的石块。   这让车轮在地面留下了清晰的压痕,没人会怀疑这几辆车上是否装满了胆大包天的感染者从城里抢到的好货,不然他们凭什么敢去袭击城市。   被留下的雷德只能望着车队远去,在卡恩那带着些许幸灾乐祸的贱笑里板着脸目送他们离开后,战士们清理掉车队留在地面的痕迹。   这一去也许就是和这群战士里某些人的最后一面,他们已经做好了自己所能做的全部准备,仅为了身后从城里带出来得那些感染者,就又要因此牺牲掉战士们的生命。   这值得吗?   雷德不知道,他不知道用熟悉的战士和朋友的命去换一群陌生人活着是否值得,但他知道,在领袖眼里这是值得的,他也知道,如果这么做不值得,那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不是就都没有了意义。   他是一名战士,一名感染者战士,他该考虑的是如何战斗,如何在战场上援护自己的战友,如何去打败敌人。   他不是指挥者,他不用去考虑得失。   但陈默不行,陈默是指挥官,而作为一名指挥官,他要考虑的只有不择手段去赢得胜利,在这个前提下,去尽可能让更多战士活下来。   如果他只考虑后者,仅让战士们活下来,那战斗一开始就没有意义,那他们一开始或许就该选择投降,只有胜利,才是对牺牲者和活下来的人唯一也是最好的慰藉。   陈默向来明白这个道理。   他明白一名合格的指挥官必然不会在别人眼里是一个温柔的人,他明白一场战争真正的价值,仅有对胜者的结局,他明白有时候他必须去下某个命令,而这个命令必然会夺走他曾熟悉的战士和朋友们的生命。   他得承担这些代价,承担由自己亲手去造成的一切,去面对内心因此而诞生出的谴谪。   他可以不在乎别人看待自己的目光与语言,却唯独不能忽略掉心里那点仅存的良知,如果连最后那点良知也泯灭,他不知道自己又会变成何种模样。   哪怕只为了陈眼里的自己,他也得守住自己最后的底线。   7月14日   一连三天,车队一路向着东南方向而去,没敢在路上做任何停留,他们故意经过有纠察队出没的巡逻区,在广阔的荒野上带着一大群追击部队兜兜转转。   基本没敢有任何空闲用来休息,每次停留都只有短短几分钟来解决生理需求,他们不在乎行迹暴露,事实上他们完全没有一个方向,就像在荒原上乱窜的兔子,网太大,而拥有载具的他们很难被轻易围住。   在这一方面,比起乌萨斯临时组建且完全没法各方通力协助的追击部队而言,作为前黑钢佣兵的陈默要比他们熟悉了太多。   和陈默预想中的一样,乌萨斯没有将这群感染者放在眼里,一群感染者还不至于令庞大的帝国军团兴师动众,乌萨斯帝国的傲慢已然不是一两日就能轻易去除的习惯,他们不过是让下属三线部队联合当地纠察队以及沿途城市的警备部队组成了一支用以剿灭感染者的临时部队。   这本没有多少油水可捞,而当感染者潜伏起来,又会变成一件吃力不讨好的活,他们根本不想冒着日晒雨淋去荒野上和一群感染者玩躲猫猫的游戏,即使他们侥幸抓住了那群胆敢袭击城市和纠察队驻地的感染者,从一群感染者身上,他们也得不到任何好处。   如果是帝国一线部队的精锐兵团士兵也许有这种战斗意志和精神,但一群感染者还劳动不了一线部队出马。   换做是谁都不愿意去做这种事,没有抓一群农民杀良冒功去向帝国交差已经是这群乌萨斯三线队伍指挥官最后的良知与对帝国宪兵的敬意。   但他们还是得去让帝国议会满意,去完成皇帝陛下下达的命令,让他们看上去不是一群一无是处的酒囊饭袋,以至于一群被认定是逃窜而大张旗鼓的感染者车队成了他们眼里最好的目标。   陈默不太喜欢和乌萨斯人玩这种你追我赶的游戏,因为在这场游戏里,他们属于弱势的一方,如果被乌萨斯人咬住尾巴,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残酷的结局。   “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车队停了下来,停在一处崎岖的山谷里,从平原过来,原本队伍中的汽车抛锚后又损失了一辆。   战士们交替着休息,颠簸又匆忙的行程让每个人脸上尽显疲态。   卡恩有些茫然,好半响才回过神。   看着他模样的陈默没好去责怪什么。   “让车队停下吧,我们得搞清楚自己所在的位置。”   地图在地面展开,对照着当地的地形,战士们开始推测自己现在所处的方位,陈默对乌萨斯的地形不够熟悉,而这群感染者里战士又大多生活在北方,他们从未来过南方,别说是南方的地形,连城市他们都叫不出来几个。   如果现在塔露拉在就好了,陈默想,如果塔露拉在的话,以她对乌萨斯的了解,必定是能够推测出他们现在所处方位的。   很遗憾,他们迷失了自己的方位。   “我想我们现在应该到了乌斯狄格。”陈默说:“从这里往南下去,是旧金帐汗国的故地喀山,再往东走就到了索里卡姆斯克。”   他基本是张口就来,说出了连他自己都没法确定的出来的方位,但战士们基本没有去怀疑他话语的真实性。   一方面战士们没法去确定,另一方面,战士们大多很信任他。   “不能在继续走下去了,再往下走,我们就进入了乌萨斯南方军团真正的防线,如果运气不好碰上乌萨斯军队驻地,以我们现在的情况很难成功突围。”   陈默收起地图。   他们没再登车了,车上已经不剩下多少燃料,战士们在汽车附近埋好了携带的土质炸药,车辆开进了树林,他们清理了留在路上的痕迹布好伪装,做的很好,唯一遗漏的是前方一段路上可能会失去汽车留下的车痕。   大抵落在乌萨斯追击士兵的眼里,他们会成为一群顾头不顾腚只会耍小聪明的感染者。   陈默不在意这些。   卡恩有些舍不得那几辆车。   “都布置好了,没留下显眼的破绽吧?”   “是,战士们埋好了炸药,连着引擎和油箱,够后面那群乌萨斯崽子消受的。”   “你怎么看起来一幅恋恋不舍的样子。”   “唉,老实说,陈先生,我是真有些舍不得那几辆车,都还好好地,咱们好不容易从纠察队驻地搞来的载具,还没使几天就又搭了进去。”   他回望着藏匿车辆的树丛,看着战士们从里面出来,小心翼翼清理掉自己留下的痕迹,看不见那几辆被藏起来的载具,卡恩垂头丧气。   “既然这么舍不得,不如你留下来陪它们?”陈默问。   “您别开玩笑了。”卡恩急忙摇头。   “我又不傻。”   “不傻就好,别想了,车上的燃料不够,就算够我们也没法将这些车带回去,比起这几辆破车,只要战士还活着,我们能从乌萨斯手里缴获一次,以后就能缴获第二次,让战士们立刻集合,我们没时间继续在这里耽搁了,接下来的路还得靠我们自己走回去。”   “是。”   不知道塔露拉他们是否带着感染者们顺利和游击队汇合,也不知道他们在路上是否遭遇了其他阻碍。   陈默看着卡恩召集战士们的背影忍不住想。   他摇了摇头,趋散脑海内杂乱的思绪,又没能忍住轻轻捂嘴剧烈咳嗽起来,他急忙转过身,没敢让战士们看到自己的模样。   手心里是黑红的血迹。   营地里多出了一百多名感染者,原本勉强够维持的食物又会因此出现空缺,维持战士们的训练还需要补充充足的营养和肉类,光靠猎人小队打猎已经是捉襟见肘,感染者们需要自己的养殖场。   不知道爱国者是否顺利和卡兹戴尔的萨卡兹碰头拿到第二批援助物资,协议里曾许诺派遣到乌萨斯的训练军官是不是已经到了营地。   有了那一百多名感染者工人再加上萨卡兹工程师,大抵营地已经可以开始准备建造那座小型电厂了,位置也已经勘探完毕,等有了充足的电能补给后,首先需要建造一座伐木场,要赶在冬天来之前将新来感染者安置好,原本临时修建的房屋也需要进行一番修整了,否则那些屋子撑不住今天冬天的大雪。   人手还是不够,不,在考虑人手之前,更应该考虑的是有没有充足的食物来度过今年的冬天,还有很多事需要做,还有太多的东西需要提前准备。   我还没弄清处那群内卫出现在营地的原因,我还没搞明白科西切到底是什么,今后的感染者们是否会生出分歧与矛盾,塔露拉能狠下心应付这些吗。   不,我……必须坚持的再久一些,我还需要时间。   回去的路要比想象中还顺利,战士们带着一百多名从布拉什维托的感染者工人,他们昼伏夜行,虽然这样拉长了行程,加剧了食物消耗,但无疑更加安全,因为乌萨斯人很少在夜晚还去荒原上搜寻一群感染者的下落。   或许是因为短短几个月过上了安稳的生活,所以当再一次重新体验去年那种拔草根与树皮充饥的日子时,就连塔露拉都觉得难以下咽。   这一回轮到她来向感染者说明这种玩意很有营养,说出曾经爱国者老爷子的话时,塔露拉觉得很诧异,可大抵是因为心里有了希望,知道他们返回营地后就能得到休息,所以这次塔露拉不再那么抵触。   真的很难吃,时隔一年后,这种味道塔露拉依然记忆犹新。   派出去联系游击队的侦察小队出发的要比他们早很多天,塔露拉不知道他们是否已【#$   队伍的情况并不好,战士们的伤口在缺乏医疗的野外下出现了发炎,伴随低热与炎症,原本身体就虚弱的感染者们也在返回的路上染上了病情。   他们急需药物和休息,小队里医护兵携带的药品没法处理这种大规模感染,在乌萨斯的短暂夏季,虽然不至于如同冬天那般寒冷,可荒芜的野外对一群衣衫褴褛的感染者们依然很不友好。   霜星再见到塔露拉时,感染者们的情况看上去像极了一群残兵败将,只是这么形容他们的情况,他们用简易担架拖着染病的人前行,脚步虚弱蹒跚,早已经分不清那些人是战士那些人是侦察小队口里说的从城里带出的感染者。   塔露拉的情况也不是很好,短短大半个月的时间没见,她消瘦了许多,神色也憔悴的可怕,连同干裂的嘴唇,终于在见到霜星到来后露出了笑容。   他们带来了食物和水,感染者们终于停下了脚步,塔露拉的吃相算不得太好。   “现在你看上可没平时那么有教养。”   霜星坐在塔露拉身旁,将拧开的水壶递给她,她忍不住说。   塔露拉接过水壶,仰头灌了一大口,银发肮脏凌乱,她伸出手指将嘴角的残渣抹进嘴里。   “别笑话我,换你吃一个星期草根和树皮你也会变的和我没什么两样。”   “哼,你们怎么会搞成这幅模样?”   “一言……难尽。”   “回来报信的战士说你们从城里带出了一百多名工人。”   “准确的说是一百五十三名。”   霜星撇了撇嘴。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出发之前是谁信誓旦旦嘱咐大家这次只是去和当地的感染者聚落与群体取得联系,但更要注意自身安全,尽量避免惹上麻烦。”   塔露拉有些尴尬,面对霜星尖酸的语气,她不太想谈这个话题。   “还是别说我了,说说你们吧,你那边顺利和当地的感染者联系上了?”   “当然,一周之前我就带着雪怪们返回了营地,倒是你们,你这边的情况我算是知道了,陈呢?我在你的队伍里看到了雷德,他和你汇合了。”   塔露拉点了点头。   “肯塔拉那边的感染者指望不上了,他折返回了我这里。”   “我没在你这看到他。”   “他……”塔露拉的话语停顿下来。“他带队伍去引开了乌萨斯的追击队伍,我现在也不清楚他们那边的情况,你来的正好,霜星,看到你我安心不少,我想让你带着受伤的战士和感染者返回营地,他们生了病,不能继续拖下去了,我们这里的药不够。”   “那你呢,塔露拉,我带队伍回去,你要去哪儿?”霜星平静的问,没等塔露拉回答:“我知道你想去做什么,但你看看自己的现在的样子,你有多少力气去找人。”   “我没问题的。”   “我不是在问你有没有问题,我知道你撑得下来,你可是塔露拉,可你要去哪儿找陈他们,乌萨斯人还在搜索你们的下落,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时候出去很危险,况且如果陈他们回来,你出去又算得了什么?”霜星问。   “我不记得我认识的塔露拉,她什么时候连这点简单道理也弄不明白了。”   塔露拉沉默下来。   她没有回答。   只是望着那边的感染者们一言不发,谁也不知道这时候她心里在想什么,但无疑霜星的话让她打消了原本的想法。 第八十七章 希望是看得见的   营地内来了两名萨卡兹人,他们长着一对漆黑的犄角,用略显生涩的乌萨斯语和营地内的感染者战士们交流。   年长的那位叫福尔曼-盖斯特罗维,战士们亲切的称呼他为老盖,对此他没有任何异议,时常能看到他脱下军帽后露出那头顶没剩几根卷曲的金发,他曾是卡兹戴尔第六中央军团的退休工程总师,在现今卡兹戴尔军事学院兼任一部分军官训练任务。   他来时随身带了一袋卡西米尔西部原野特产的掐丝烟草,所以偶尔能看到他座在训练场的阳棚下在木桩上用力磕碰那只老式烟斗里积蓄的烟灰。   另一名萨卡兹要比老盖年轻许多,约莫和营地内年轻战士们相同【-<   他的职位不是工程师,而是军械师,类同于乌萨斯的后勤军需官,这次卡兹戴尔带来的物资远比上一次要多许多,其中还包括两台尚未完成组装工作的水力电机与配套工程电缆,新式的绘测设备,用以保障和维修的多用途小型工程器械以及有线式数控车床。   很多营地的感染者们没见过的新玩意,还有新到手的武器,其中几台喷气背包在广场上被瓦兰托亲自演示后就立刻吸引了感染者们浓厚的兴趣。   他们向来对知识带着某种莫名的渴望。   狙击手却是瞧不上这些新玩具的。   早已和弩手队的战士们打成一片并得到他们认可的狙击手开始吹嘘起了他在黑钢里的见闻,说起哥伦比亚的载人飞行器,到某种小型水下单人载具,再到能从半个小时之内跨越200公里距离的近地飞行器,高五十多米的巨型起重吊机。   如果不考虑其中某些夸大的成分,狙击手所说的那些东西的确存在于隔了这里几乎快半个世界的哥伦比亚。   他是一名地地道道的哥伦比亚人,地地道道的吹嘘,地地道道的虚荣,说起哥伦比亚,狙击手是有点瞧不上穷乡僻壤的烂地乌萨斯和卡兹戴尔的。   好在瓦兰托和老盖的任务都与如今正为营地训练合格弩手的狙击手没有任何冲突,虽然偶尔当瓦兰托检查战士们的武器并教他们该如何保养时,狙击手也会故意嘴碎的说上两句,在这里还有一件事值得一提,那就是在营地的所有小队里,只有弩手们在那天没被说教,因为他们的弓弩在狙击手抵达后就已经完完整整的翻新了一遍,更不必提那些机扩里都快要被油垢和灰尘塞满到难以扣动的家伙。   盾卫们是当天最惨的倒霉蛋,要说起战斗他们没谁是个孬种,但说起保养武器,专精战斗的盾卫们在这点上也许是整个营地做的最烂的那批。   其实也不能怪他们,他们曾是游击队唯一的主力,每一场艰难的战斗几乎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宝贵的休息时间里他们根本来不及去拆开身上沉重的装甲,好好清理干净那些卡在甲缝里干掉的碎肉和血污。   在盾卫们看来,这名年轻的萨卡兹是故意在刁难他们,尽管其他感染者战士提出可以帮盾卫清理护甲,但固执的萨卡兹人捂着鼻子躲得老远依然强硬的要求盾卫们自己动手。   哪怕等盾卫在广场上坐着小板凳排成排,开始一点点擦拭甲胄上的油污和血沫,那该死的萨卡兹人依旧摇着头对他们挑挑拣拣,脸上嫌弃的表情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这是侮辱,塔露拉,我们从未受过这种侮辱,这个萨卡兹人根本是在故意找茬。”   委屈,也许不能这么说,愤怒憋屈的盾卫们揪起萨卡兹的领口,一大圈人高马大的乌萨斯壮汉围着年轻的萨卡兹,一幅要活撕了他的模样。   这时候没人顾及萨卡兹到底是有多臭名昭著,他们只想好好让这个刻薄的萨卡兹开开眼。   老盖就气定神闲的坐在广场边缘,躲在阳光底下,点燃他手里那根老烟枪里的烟丝,也不去管那边和他一起来的萨卡兹慌乱中用夹杂着乌萨斯语与萨卡兹方言,让谁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话语向盾卫们卖力解释。   “放开他,盾卫,火气别这么大。”   “不行,他必须给我们一个交待。”   被盾卫们揪着围住的萨卡兹求助的目光望向塔露拉,塔露拉有些头疼,她的确听说这个年轻的萨卡兹最近几天在营地搞出的动静。   “我给你们一个交待怎样?”塔露拉看着盾卫反问:“松手,我不想为这点小事劳烦到爱国者先生,他最近咳嗽的厉害,我会给你们一个交待,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外来人不是你们该做的事。”   “大尉……好吧,塔露拉。”   盾卫们对视了几眼,最终愤愤松开了萨卡兹的衣领,萨卡兹急忙从盾卫中间钻了出来,躲在塔露拉身后。   “你没受惊吧,瓦兰托先生。”   塔露拉还从没见过这么胆小的萨卡兹,不,应该是在她印象里萨卡兹不该是这幅模样,无疑瓦兰托对武器的认识度要超出整个营地的所有人,但他却不敢真正动手,至少从没听他讲起过任何一场和战斗有关的事。   也许也是因此,这名萨卡兹和盾卫们不太合得来,当然,他挑毛病这件事对盾卫们而言的确太苛刻了些。   “这些战士太粗鲁了,领袖小姐,我只是很认真负责的在教导他们作为一名战士该如何维护自己依赖的武器,他们却因此大发雷霆,唉,要是他们都能和阿丽娜小姐他们一样理性就好了。”   瓦兰托很不理解的向塔露拉诉苦,看着他无辜的样子,塔露拉更加头疼了。   “盾卫们没有恶意,相信我,瓦兰托先生,他们只是……嗯,只是。”   塔露拉望了一眼瞪着自己身后萨卡兹的盾卫,她斟酌了一下词语。   “他们只是还不理解自己这么做的意义,你知道,在我们停留在这里之前,一直面对着乌萨斯纠察队和军队的追击,盾卫们没时间花费在这些事上,他们很多人其实都很需要你的教导,来让他们学会该如何保命,该如何去发挥自己身上装备的价值。”   “他们看起来不像你说的那样。”   “那是因为大家都没接触过这方面的知识。”塔露拉温和的笑了笑:“在你们来之前,我们一直欠缺这方面的人才,您可以更耐心一些,或许您可以稍微降低些门槛,慢慢来提高对这些战士们的要求,您说呢?”   瓦兰托犹豫了一下,他看了看盾卫,又看看塔露拉。   “好吧,我尽量试试,但您必须保证,这些人高马大的战士不会再动不动就摆出一幅要揍我的样子。”   “我相信他们不会的,你稍等一会,我和他们谈谈。”   “好。”   塔露拉又走向盾卫。   “他怎么说?”盾卫们集体望向走来的塔露拉,他们没再穿着那身甲胄了,一大帮子脱下甲胄的乌萨斯大汉站在广场上,地面是摆放脱下的铠甲,还在流水的皮管,小小的凳子加上他们有些手里还拿着拧干的布块。   塔露拉收回目光,心里无声叹了口气,她本来过来找福尔曼问问水电厂准备什么时候开始动工,没想到居然会碰上盾卫和萨卡兹之间的矛盾。   “他没有侮辱你们的意思,也许,我是说他采取的方式对你们来说可能稍微苛刻了一些,我知道让你们在广场上当着大家的面废力去清理铠甲这事的确不太合适,但他的确不是故意针对你们,我相信你们心里也很清楚,否则也不会听他的话站在这里。”   “可他未免太挑了些,我们都已经按他的要求干了,他还是站在那一旁摇头摆手,挑挑拣拣,这儿也不满意,哪儿也不合适,这谁伺候的过来。”   塔露拉叹了口气。   “你也用不着和我抱怨这些。”   她看着盾卫们说:“我希望你们能理解他作为一名萨卡兹不远路程来我们这里这事儿本就不容易,你们也看的出来,他和我们熟悉的萨卡兹不一样,他根本不擅长战斗。”   “那你说怎么办?”   “我的意思是大家迁就着他一些,左右不过是清理一下铠甲罢了,到最后其实受益的还是我们自己,也不要一幅动不动就揍人的样子,我知道你们根本不会这么做。”   塔露拉说,他回头看了一眼望着这边的瓦兰托。   “你怎么向着一个外人说话,塔露拉。”盾卫忍不住出声嘀咕。   “什么是外人?如果一个人抱着善意来帮助我们,而我们却还要为他提出的对我们有利的要求而责怪他,假如我真的这么做了,今后又还有谁愿意成为我们的一员。”塔露拉问,他看着面前的盾卫:“他不是外人,盾卫,每个愿意帮助我们的人,我们都不该将他们当做外人。”   “唉,塔露拉,连你都这样替他说好话了。”   盾卫们看着塔露拉,目光又越过她看向那名萨卡兹人,他们发现自己还是对那个胆小的萨卡兹人喜欢不上来。   他们姑且算是认同了塔露拉的说法。   塔露拉站在福尔曼的面前。   “上午好,福尔曼老先生。”   福尔曼取下烟枪,抖了抖里面的烟灰,他站起身,握住塔露拉伸出的手。   “上午好,领袖小姐,不过您应该像其他战士们那样称呼我老盖,我知道他们都这么叫我。”   塔露拉露出笑容,她没接过这个话题。   “您刚才就一直坐在这里,抱歉,让您看了笑话。”   “如果您想告诉我您的战士没有恶意,我相信他们的确如此,瓦兰托是个挑剔的年轻人,但他们还是没真出手去伤害他。”   “战士们不会这么做的。”塔露拉摇头说。   “因为他们是那位温迪戈的部下?”福尔曼问,又说:“我没想到自己还能再见到活着的温迪戈,听说他们来了乌萨斯,但没想这里也有一位,我仍然记得在我小时候听过的故事,故事里说温迪戈是一群尚武的武人,他们在古老的传统里追求荣誉,绝不欺凌弱小。”   “您见过爱国者先生了。”   “是啊,可惜也许卡兹戴尔再也没法拥有一支温迪戈的新族群了。”福尔曼感慨道,塔露拉没有回答,他又跳过了这个话题。   “您来找我是想问关于河口哪座电厂的工程进展吧?”   “不瞒您说,我想问问您能否在今年冬天来之前建好那座电厂,这样营地这个冬天能好过许多。”   “我也正准备找你谈这件事,领袖小姐,瓦兰托虽然有很多小毛病,但在这点上他还算是个踏实的年轻人,您去仓库看过了?从卡兹戴尔运过来的机电设备与图纸这几天就能完成组装,我需要您调动营地里的感染者在河谷上游修建一座土坝暂时拦住河水,我们缺乏工程器械,所以这是最好用的办法。”   “我会立刻组织人手,您还有什么需要的也可以一并提出来。”   “如果有我会及时通知您。”   “那还请一定不要客气。”   塔露拉心里松了口气。   大抵就在这时,雪怪佩特洛娃匆忙跑了过来【>#   “塔露拉……塔露拉,我到处都找不到你,快……”   “什么事?”   “快。”佩特洛娃拉住塔露拉的手就往前走,塔露拉来不及挣脱,她一边喘气一边拉着塔露拉朝着营地内走去。   “陈……陈他们回来了,大姊叫我立刻过来找你……”   “他们在那儿?!”   “你先别急,卡恩……卡恩背着陈回来的,巡逻的战士发现了他们,陈他……他……”   “他受伤了。”   “我不知道,他们在医务室,你快跟我过去。”   佩特洛娃说,塔露拉挣脱了她的手,只是一转眼德拉克就跑在了雪怪前面,她跑的很快,以至于沿途仿佛都没听见感染者向他打招呼的声音。   战士们围拢在医务室外。   在门口的人群里塔露拉见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雷德,阿芙罗拉,雪怪,霜星。   她走进医务室的过道   过道里脸色晦暗,伤痕累累坐在一旁正在由医护兵包扎伤口卡恩和小队里那天离去的战士。   他们还剩下五六人,安静死寂一言不发,低垂着头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   过道显得拥挤,卡恩手里死死抓着陈默的两柄武器。   大抵是医护兵喊出了塔露拉的名字,几名战士抬起头,他们满脸血污和灰尘的脸,充斥血丝的眼睛望着停下脚步的塔露拉。   过了好几秒,塔露拉才听到卡恩开口。   “……领袖。”   战士的声音里带着颤抖的哭腔,塔露拉原本想说出口的话因此堵在了喉咙里,说不出那到底该是一种什么感觉。   “辛苦你们了,回来就好。”   她张了张口,最后却发现自己只能这么对他们说。 第八十八章 残渣   小小的黑发男孩握笔座在书案前。   时值春分,窗外庭院的那棵老桃树开的烂漫,片片桃花乘着轻风摇曳,飘舞,打着旋落进不大的池塘里。   池塘种着几株荷花,因尚未到花期,只有宽大的绿色荷叶浮在水面。   男孩的目光却没落在眼前这花与叶的景色里。   他望着坐在窗边那白发姑娘。   她看起来不大,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银发在鬓角结成一缕短辫,风吹过的时候,那辫子会微微摇晃,若是再往上看去,在那银发额前有几缕红色,衬托着她头顶一对小巧的朱红犄角。   那姑娘样貌俏丽却不妖媚,仅仅是从视线里展露出的侧脸,便已经盖过了窗外庭院仿佛从她身后许许飘落的烂漫桃花。   她闭眼坐在窗沿,似乎是瞩意这悠闲天光,坐姿散漫随意,又带着可见的慵懒,足以看出她是个闲散惯了的人。   短短的折扇握在手心,放在身前,可那双手却不如她模样上那般让人心生好感,她有一双匀称纤细的手臂,却从手肘开始,覆盖上鲜红狰狞的刺青纹路。   院里的老先生们都不喜欢这姑娘,听说她以前也在明伦堂读过书,算得上是书院里的前辈,可博士们和祭酒都不太愿意谈起关于她的事。   上次看到她和太行先生与张祭酒同行,她毫无恭敬礼节的去拍太行先生的肩膀,而太行先生居然没有生气,反而是笑着向她施礼。   没能注意到那姑娘已经醒了过来,紫色的眸子轻瞥过来。   “你刚在看什么?”   她突然出口的话语惊醒了男孩,他急忙收回视线,那姑娘嘴角微翘,从窗沿跳下,理了理纷乱的裙摆。   “啊,你刚才是在看我吗?看了多久。”   视线里伴随脚步出现一双的绣鞋,那姑娘好没道理的坐在地上,身体斜斜靠在桌案,微微歪头用手撑在耳畔,打量着桌案后的男孩。   怪不得院里的老先生们都不喜欢她,她完全没有一点礼节可讲。   她有一双瑰丽异常的淡紫色的瞳孔,眼眶旁画着淡淡的桃红色眼影,那红色衬托的银发极好,以至于若是看过一眼便很难忘记。   “学生没有。”   “没有?”   男孩窘迫的移开目光,不敢去和望着自己的那双眼睛对视。   “没有。”他很肯定的说。   “真的没有。”   “绝无此事,先生莫要说笑了。”   那姑娘没再说话,她也没站起身,就那么伏在案前,伸手拿起男孩刚才写下的文章,懒散的看了几眼。   “哟,写的还不错嘛,以你这个年岁来讲属实难得。”   男孩终于松了口气,他案底握紧笔的手松开了些许。   “先生谬赞。”男孩下意思说,顿了顿又违心的补充道:“都是先生教的好。”   “我可不记得我教过你什么。”那姑娘放下手里的文章,目光落在男孩脸上:“也不知道那群老古板是怎么想的,说的好听叫我来替他们看管弟子,实际还不是怕我惹麻烦派你这小鬼看着我,要我说这京城呀,繁华是繁华,就是规矩忒多,让人好没自在。”   男孩自动忽略了她前半句里的抱怨。   “先生不喜欢京城?”   “不喜欢。”   “那先生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这个问题嘛……”那姑娘拉长话语,眼里浮现一抹狭促,“如果你告诉我你刚才是不是在看我,我就回答你。”   “……”   “你啊你,跟着那群老古董怪不得也学了他们那副没意思的性格,整天之乎者也,要不就是吵来吵去,没趣的紧。”   “老师们说了,让先生好好修身养性。”   男孩张了张嘴,又在那姑娘看着她后止住话语。   “我问你,我是不是长的挺好看,我也觉得自己不算天资绝色也起码还有几分姿色。”那姑娘忽然问,她眨着眼。   男孩愣了愣,转过头。   “先生自是绝色佳人。”   “你看着我说。”   “学生正在看着先生。”   “嚯,在你眼里先生是扇屏风吗?当心我治你个欺师之罪。”   男孩只要转过头,看着面前的姑娘,他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却又闭上眼。   “把眼睛睁开。”   “睁不开。”   “哈,还说你刚才不是在看我。”   “先生莫要再戏耍学生了。”男孩睁开眼,“老师们说了……”   “说我要留在这里修身养性是吧。”   “老师们说,先生乃国之基石,只惜性情顽劣散漫。”男孩说,将作案上被弄乱的文书一一整理,她看着那姑娘转过头,头枕着桌案,望着头顶横梁。   窗外能听见悠闲的风声,暖阳春日的温度令人总忍不住犯困。   少女就这样和男孩对视着,过了几秒,她忽然长呼了口气。   “啊,好闲,我想去逛街……不管了,我要出门!”   “先生还是不要为难学生了。”   “你怎么还不起来?你当然是要跟我走啊,不然当心那群老家伙回头找你麻烦。”   他看着那姑娘站起身,又回过头。   春风伴着桃花在她身后绕成线,她好像不似凡尘中人。   “……”   后来那姑娘问男孩以后想做什么,男孩说要去边疆当将军,说要保境安民。   可那姑娘只是笑话他,说像他这样古板的小鬼当不成将军,说他那群老师可舍不得让他去当将军。   但那小鬼还是想当将军,从被边疆带回京城后,他这个想法从未变过,于是后来很多年后大炎边疆多出了一座玉门。   那年,那人,那城,那剑,记忆好似黄沙一般,留在匆匆岁月的凹陷里,又被时光轻易抚平。   陈默又做了那个梦。   在梦里梦到了那个白发的姑娘,他还是记不清那些梦里的东西,等醒来后只剩下些许模糊的片段与留在心底的怅然若失。   记忆只停留在返回营地被乌萨斯军包围的那个夜晚,卡恩带着人分散撤离,脸上满是泥土与血污。   他低估了乌萨斯人对这次袭击的重视程度,或许并不是陈默低估了局势而做出错误的判断,而是从一开始他就没了解实情,没了解那群内卫的出现到底代表了一个什么样的阴谋,以至于这次他们被穷追不舍。   入眼是简陋单薄的木屋屋顶,窗帘被拉上一半,只余下午后不算刺眼的阳光斜斜落在屋子的地面,映照着角落那简陋的橱柜。   没能见到任何人的身影,却还是能听到从屋外响起的人声。   这里是营地,大概是营地,否则不可能安安稳稳的躺在这里。   陈默心里松了口气,他没想着要站起身,身体的无力与疼痛交杂着,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从来不喜欢,可奇怪的是,他却经常让自己陷入这种境地。   脑海里出奇的平静,平静中躺在病床上的陈默只好望着视线里的木屋屋顶,他什么也没去想,难得的空闲。   塔露拉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幅模样的陈默,她不是一个人过来的,在她身边还站着一个陈默的熟人。   大抵能算得上熟人。   还是那副荒地商人的打扮,头顶戴着那个古怪的铁盔,一幅风尘仆仆的样子。   “坎诺特……”   “真是有一段时间没再见了,陈先生。”   某些只有这名荒地商人和陈默才知晓的东西,都在他们望着彼此这一眼里,得到了对方的确认。   坎诺特带着曾经染病感染者离开,照顾他们,而这一次,他又带着那群感染者返回了营地,只是这次返回的人只有原本的一半,对此坎诺特显得有些歉意,因为那群感染者选择了留在他哪里,而这一次过来,除了带来愿意重新回到营地的感染者以外,就这件时他希望能寻求营地的意见,如果营地拒绝,他当然不好继续收留那群人。   塔露拉没有拒绝,她没有强求那群不愿继续回来的感染者回到营地,其实这是可以预见的事,至少在陈默预想中能回来一半已经是一个很好的结果。   可坎诺特还是要带走一些感染者,带走那些留在他那的感染者的亲属,他说这话时很有诚意,并表示作为补偿可以为营地提供一批货物。   他还是让塔露拉自己来决定,但对于这件事,其实塔露拉也没有其他的选择,她没法也不能阻止让感染者去追求他们更希望的生活,而一旦她这么做了,间接便会引发出一些营地里本就存在的矛盾。   所以塔露拉没有拒绝。   唯一称上好消息的是,在见识过营地的状况后,坎诺特表示他可以想办法为营地弄来一套城市内部的小型农业循环系统,当然不是最新的,可对这里而言已经够用了,他只能弄到这些,维持和维护这方面的工程师和农业专家就得靠营地自己想办法。   这和塔露拉与陈默之前的预想不谋而合,如果不是清楚这名愿意收留感染者的商人和乌萨斯官方无关,也许营地就得好好考虑一下和这位神通广大并且神秘莫测的商人合作的事宜了。   坎诺特表示这东西他也需要一些时间去找找门路,当然不是无偿的,毕竟他是一名商人,他提出可以双方合作,正好营地里有不错的战士,这能让他在价钱方面算得便宜一些。   陈默对他的那丁点好感因此荡然无存。   以前陈默有想过要将坎诺特介绍给塔露拉认识。   可惜一方面这名商人神出鬼没,另一方面,陈默还没能搞清楚他的底细,但如今看来,双方之间的合作已经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无论在这点上坎诺特有多神秘,但他提出的价码值得营地去冒这个险。   “感觉怎么样了?”   “已经好了很多。”   坎诺特他们还会在营地待上两天,这次他们也带了一批货物,不过这批货物不止是供给营地的感染者,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和好几个感染者聚落做过交易,也和城里的感染者有些许联系。   可惜陈默很清楚这名商人不可能加入营地,否则若是能得到他手下的情报网路,无疑会让营地之后设想的道路顺畅许多。   “对了,卡恩他们怎样了?”   “他们受了些轻伤,只是太过疲劳,上午的时候他们还来这里看过你。”塔露拉坐在床边:“他们当时浑身是血背着你从营地外面回来,你们遇到了什么?”   “没什么,我没想到乌萨斯这次会咬的这么紧,不过说起来我们已经很幸运了,十几个人就冲破了乌萨斯建起的封锁。”   “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这幅样子还能这么乐观。”   “这可算不上乐观,这是事实,塔露拉。”陈默说:“我们错估了乌萨斯军队的耐心,所以吃亏是在所难免的事,还是来说说现在的事吧,那些带回来的感染者们都安置好了?”   “暂时都安置好了,游击队顺利从卡兹戴尔带回来第二批援助,现在这里来了两名萨卡兹。”   “萨卡兹?”陈默有些疑惑。   “是啊,老实说我也很惊讶,卡兹戴尔居然会派萨卡兹来我们这儿,不过多亏了他们,现在营地的战士大都学会了该怎么使用手里的武器,之前决定修建的电厂,现在也已经开始动工,如果今年就能完成,我打算在秋收之后修建一批新的屋舍,否则现在营地里的屋子可能撑不过冬天的大雪,阿丽娜的教育小组也需要更大的教室了,不过那边可以慢慢来,主要是在这个冬天,不能再和以前一样冻死人。”   她一口气说了很长一段话,陈默只是听着,听着塔露拉将自己今年的打算一点点告诉自己,听着她终于不再那么着急。 #【*   也许不是因为塔露拉太过着急,而是过去队伍里的缺口太多,多到让每件事都显得迫在眉睫。   “这是好事。”陈默回答:“坎诺特那边承诺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到他的回复,在这之前,营地也需要开始新的耕种了,不能把所有事务重心全都放在战士们的训练上。”   “这件事大家已经商议过,战士们本来就是乌萨斯的普通人,他们大多都知道该怎么种地。”   “我记得你好像也会,阿丽娜之前说你们在村里住了好几年。”   塔露拉微微沉默了一会。   “我不太想再提这事儿。”   “那就不提了,以后总会慢慢好起来的。”陈默轻声回答,他看着现在的塔露拉。   他心里放心了许多。 第八十九章 野狗归途(走在一条救赎自我的路上)   当有一天人们问起我,是否后悔在人生这条偏僻漫长的路上所做出种种选择时,我会回答他们。   是的,我不后悔。   我不后悔因那些我明知走向何方的选择使我落入这般田地,我也不后悔在该抽身离开时却固执的留了下来,以至于后来越陷越深。【}   我不后悔在我这不算漫长的一生里也曾许下承诺,为人遮风挡雨,我不后悔哪怕身陷囫囵,我也曾被他们视为其中之一。   我想,我该后悔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多到有时候我甚至不愿意去想起,不愿意去想起另一种也许我曾试想过却没法心安理得去实现的结局。   我总是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我不是没得选,其实很多时候我有也大多有另一些选择,只是最后等待我的或许也不过是相同的结果。   人生实在是太苦了,却也是这苦楚的人生,才让我意识到那片刻的温暖与温情究竟对我而言到底有多么宝贵。   ——————   7月15日   晴   每天都会有不同的人过来看望,有时是雪怪,有时是卡恩雷德和其他战士,有时是阿丽娜和霜星,没见过盾卫与爱国者,前者是因为还没到份上,后者大抵对这些事已经习以为常。   阿丽娜来得时候总是带着好几个孩子。   孩子们的脸色看上去要比当初红润了许多,虽然依旧瘦瘦的,但至少脸上已经不见了菜色,他们还梳起了好几个小辫,叽叽喳喳的孩子总是吵闹不得空闲,阿丽娜在的时候还好些,她这位营地里的老师有足够的威望压制这些闹腾的小鬼。   “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阿丽娜坐在床边,怀里抱着一个小姑娘替她将弄散的发辫扎好,不安分的小姑娘瞪着一旁做鬼脸的男孩。   陈默记得两个孩子的名字,柳包芙和柳巴。   “你问的是营地还是塔露拉?”听到陈默话语的阿丽娜看着他回答。   “你,你和你的感染者教育小组,哦,不对,现在应该叫阿丽娜组长了。”   “你还是别笑话我了。”   阿丽娜摇着头,她松开怀里的女孩。   “好了,柳巴,带大家出去,别围在这里打扰陈先生,知道了吗。”   “好的,阿丽娜老师。”   孩子们闹哄哄跑出门,阿丽娜望着他们,有忍不住叮嘱。   “别跑太远,注意安全。”   “知道了。”   孩子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后,阿丽娜这才转过头重新看着陈默。   “你不该和他们讲那些故事的,陈,不然他们也不会经常爱跑你这儿来。”   她的话语里带着些许责怪,可眼里却看不出有任何不满。   “阿丽娜组长这是在教育我吗?”   “如果我说是,你会不会听。”   “大概不会。”   陈默说的很诚实,阿丽娜轻轻叹了口气。   “你好像很喜欢孩子们,陈,他们也爱和你相处。”   “我只是一个人呆在这里很无聊,而那些孩子们喜欢听故事,所以我们正好可以在一起打发时间。”   他喜欢营地里那几个孩子,喜欢听他们谈起他们眼里的营地,也喜欢听他们说长大以后要成为谁谁谁那样的人。   塔露拉往往是被点名最多的那个,营地里的大多孩子都希望自己长大以后能成为他那样的英雄,霜星的名字偶尔会出现,但是少数,至于爱国者,哪怕是孩子们也对高大严肃的温迪戈生怯。   没人希望成为他,他也希望没人成为他。   “你又和他们讲那个炎国和尚的故事了,塔露拉之前就说小时候你们讲过,唉,不知道该怎么说你。”   阿丽娜无奈的看了他一眼。   “那就不说了。”陈默说,他转头望着窗外晴朗的天空。   “今天天气很好。”   不知道龙门是不是也这么晴朗,不知道陈现在在做什么。   “是很好,等你的伤好些后就能出门活动活动了,老闷在屋子里对你不好,好像从你遇到我们以后,就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好好休息过。”   陈默回过头,他露出笑容。   “我啊,得不得空闲的,劳碌命,一空闲下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去做些什么。”   “说是这么说,但我觉得现在的你要比之前好多了。”阿丽娜说。   “因为我受伤躺在床上?”   “因为你的脸色没之前看起来那么凝重了,连塔露拉也没有注意过,你从来没在营地里露出过这么轻松的表情。”   “……”   陈默安静下来,阿丽娜也没再说话。   气氛好像沉默下来,沉默里不管是陈默自己还是阿丽娜都不喜欢这种场景。   “塔露拉这几天经常过来。”陈默开口说:“战士们和霜星也时常过来看望我,他们来得时候会和我讲起一些营地里的事,虽然有时候他们讲的东西会重复,可我听着还是觉得很好。”   “大家都很关心你。”   “不,阿丽娜,我不是这个意思。”陈默摇头说:“我只是有些担心,阿丽娜,我知道其实我的担心是无用的。”   阿丽娜没再问了,她没去问陈默担心什么。   陈默也没有解释,他不用向阿丽娜解释。   “对了,你要尝尝山莓吗,雪怪们早上专程送来了,说吃了以后伤好的更快。”陈默忽然说,他指了指放在床头的篮子。   吃了能好的更快,陈默是不信的,但如果雪怪们这么认为,他觉得这样很好。   阿丽娜顺着望过去。   听到他压低声音。   “刚才孩子们在,我故意没告诉他们,前几天雪怪送来的山莓全给他们偷吃完了,一点也没给我剩下。”   阿丽娜忍不住笑了出来,看着陈默吝啬的模样,他没见过这样的陈默,没见过这么大了还会和一群孩子计较的大男孩。   “怪不得这几天见雪怪们一大早就出了门,原来是跑你这来了。”   阿丽娜放下捂着嘴的手。   “连塔露拉都没有过你这种待遇哦?陈。”她眨了眨眼睛,看着床上的陈默故意说:“我要是告诉她,她肯定会羡慕的不行。”   “我倒觉得她不会。”陈默说:“如果哪天她受了伤,雪怪们肯定跑的比现在还勤,别小看了雪怪和塔露拉之间的感情哦,阿丽娜,他们都很纯粹。”   “你也很纯粹,陈。”   阿丽娜将手放在身前。   直到阿丽娜离开,陈默还是没有问起那天傍晚她和塔露拉谈起的那件事,其实那件事说到底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营地现在的这份安稳又还能持续到几时,他们又该如何去保护这来之不易的栖息地。   狙击手毫无顾忌的翘腿坐在陈默床旁的椅子上,带着他那个傻楞的半天憋不出一句话的徒弟浮士德。   陈默心疼的看着他一颗颗将属于自己山莓扔进嘴里,很后悔刚才没能告诉那几个孩子,白白便宜了眼前这个哥伦比亚人。   “一颗十五镑,你自己数数,刚才一共扔进嘴了多少?”   “哈,这玩意能值十五镑,你穷疯了吧!蛇。”   狙击手捏着一颗没来【-   “乌萨斯一家,雪怪特产,这个价钱很公道了,别的地方你找都找不到。”   狙击手别了别嘴,没管他小心眼的吝啬,故意将山莓扔进嘴里,又拿起篮子示意站在他身旁的浮士德,墨绿色头发的老实孩子摇了摇头。   陈默嘴角扯了扯。   “别听这家伙胡扯,他不敢管我要钱。”狙击手大言不惭,浮士德看了看篮子,又看了看陈默,陈默点了点头,这孩子才将手伸进篮子。   “多拿点,别给他留。”   他只是将一颗塞进嘴,手里剩余的全放进了包里。   “每次来这里看你搞得这么狼狈我都觉得不可思议。”狙击手将篮子放在翘起的腿上:“这要是说给队里的其他人听,保管他们没一个人信,你可是蛇唉,整个队里最贪生怕死的就属你了。”   他的评价总是带着很强烈的主观色彩,好像不这样没法表达他内心的惊讶程度,陈默也不记得当初是谁在收到哥伦比亚寄来的信以后,一串风似的就跑进了自己房间,连关门声都追不上他的脚步。   “你要不要每次来都这么嘲讽我几句。”   “我就是关心你,顺便……那句话怎么说,还是觉得有些难接受。”狙击手跨下脸,含糊其辞。   “吃你的山莓。”   “你不说我也不会给你留,对了,你下次出去能不能把我也带上,没别的意思,我就想看看你们敌人现在的情况,我也好知道该对付什么样的对手。”   陈默看着说出这句话的狙击手,两人的眼睛对视着,狙击手微微移开视线。   陈默没有同意,也没有反驳。   “你训练的那批战士怎么样了?”   “还差点意思,应对一般的敌人大概不成问题,不过他们还没接触过真正的战斗,我也说不清楚在战场上他们能发挥平时几分能耐。”   “这样……”   “你还没回答我刚才问你的事,行不行一句话,我好做准备。”   “你还记得黑钢的实训干员要经受多长时间的训练期吗?”陈默忽然问   狙击手愣了愣,奇怪的看着他。   “两三年吧,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是黑钢的实训干员,你自己不是比我更清楚。”   “两三年太长了。”   “嗯?”   “有件事我想现在和你谈谈。”   “什么事?”   “等到明年开春你就回去吧,回哥伦比亚,你的事业毕竟在那边,大半年时间也足够营地里的弩手们学会该怎么去战斗了。”陈默平静的说。   狙击手忽然站起身,以至于放在腿上的篮子落在地面。   “你要赶我走?!”   “我没想赶你走,但你不属于这里,乔,你别忘了你过来是负责教他们的,不是和他们一起战斗,为了感染者把自己一切都搭上,在哥伦比亚你还有着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搭档。”   “那你自己呢,你自己又算什么事。”狙击手盯着陈默的眼睛。   “我们不一样。”   他们对视着,良久后狙击手叹了口气,重新坐下,浮士德蹲下身将掉落的篮子和山莓捡起站在一旁。   “你该晚点再和我谈这件事的。”狙击手埋怨的看了陈默一眼。   “再晚点我怕你不愿意走。”   “胡扯!谁会舍不得这里,我【-   他越说越激烈,陈默只是看着他,看着他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了叹气,愁眉不展。   怪人小队里的怪人们都很奇怪,按理说他们这些人本不该成为佣兵,因为他们心里居然还有一丝尚未溟灭的良知,也许是因为以前听说当佣兵很酷,所以稀里糊涂当上了佣兵,也许是觉得自己适合干这行,所以跑进了黑钢,又或许觉得安保公司能保护人,所以傻呵呵的就成了一名雇佣兵。   那天的狙击手闷闷不乐,浮士德就看着他一路走一路踢脚下的石子,又在经过训练场的时候望着那边促足,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那天他的老师罕见的安静,也没闲心再去找营地里那只萨卡兹的麻烦,那天的狙击手教导起营地的弩手小队们罕见的严格,因为他没再用那种懒散的语气在和大家开玩笑了。   那天他变得有些陌生,可这种陌生却并不沙萨觉得讨厌。   难以避免的是狙击手和营地里的战士们之间产生了感情,陈默知道,狙击手自己也知道。   可他是一个哥伦比亚人,在哥伦比亚有自己的家庭,事业和同伴,他不必为了生存而冒着性命和乌萨斯军队打生打死,他虽然是感染者却依然能过上相对安稳的生活。   总有一天他是要回去的。   他的队长让他来不是为了让他为一群感染者搭上命,他的队长让他过来,也不是让他将自己的今后搭在乌萨斯感染者这艘破船上。   但狙击手还是觉得有些气愤,不知从何而来的气愤。   陈默没去管狙击手的气愤,他只希望那些战士们能从狙击手哪儿多少学到一些东西,学到一些他没法教给他们的东西,弩手们是营地里的唯一的短板却也是不可或缺的力量,因为法术这种东西往往偏爱于少数人,而弓弩对他们而言是唯一一种能快速拉低双方实力差距而保命的手段。   陈默希望狙击手能教会战士们如何保命,如何求生,能让他们在战场上活下来的几率大上一些,让他们不必成为敌人的靶子,让他们知道遇到什么情况时自己该怎么做。   他不能保证做好全部准备,让所有人都活下来,可如果狙击手教过他们,至少能让那些能活下来的战士不必白白死去。   陈默所能为他们做的,能为塔露拉做的,也仅剩下这么多。   他还没能为他们做多少事。   他还能再为他们做多少事? 第九十章 疤痕   陈默看着一副被戳中心思的狙击手骂骂咧咧带着他傻愣的徒弟离开。   他心里的想法几乎都表现在了脸上。   陈默想,要是狙击手能再稍微坦诚一些,没那么……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傲娇,可真够恶心的。   要是狙击手没那么傲娇,大抵乌鸦不会时常用各种古里古怪的话来挑拨他的敏感的神经,他也不会从哥伦比亚离开,千里迢迢跑到萨尔贡加入什么狗屁怪人小队,走哪都不着人待见,和他们这群没血没泪,没心也没肺的祸害厮混在一起。   说不准那天一次任务下来,他们就齐齐成了萨尔贡黄沙里被埋下的一具具尸骨,一个小队的人整整齐齐谁也不少,最后变成黑钢谈判桌头多出的一笔筹码,轻飘飘从员工档案划去名字,就好像他们这几人从来都没存在过一样简单。   陈默觉得也许到了那种时候,他们唯一还能安慰自己的就剩下走在通往地狱路上的不是自己一人,至少还有个伴儿,至少等到地下那段路上,他们还能勾肩搭背互相嘲讽彼此还活着的时候最后死前出的洋相,兴许连死的谁更惨些都能拿出来比较。   虽然这些事没有真正发生,但陈默有种直觉,他们一定会那么做,术师还是那副阴沉的样子,走在小队最边缘的角落里,乌鸦大概会在独眼狼一幅极不情愿的表情下勾着独眼狼他的肩膀,而灰熊就在一旁看着,至于自己这个队长,大抵会站在术师旁边,某种情况下,他其实很关心小队的内部关系,起码那能让术师看着不那么孤单。   如果真是那样,通往地狱这件事也变得不再让人觉得可怕,陈默想,但比起一起走向那个可笑的结局,陈默还是更偏向现在,哪怕怪人小队已经成为了一段过去的历史,但他和他曾经的那些队友,在未来,也还会遇到更多新的人,新的事,发生更多只属于她们自己的故事。   没什么是比现在这种模样更好的了。   虽然陈默偶尔也会怀念,可他从没想过要回到过去,因为即使回到过去,重头来过,除了将过去艰辛坎坷的路在走上一遍,再去体会一遍曾遇到的苦难以外,他想不到对自己而言回去还剩下什么。   他没有遗憾。   交叠的两柄武器安安静静的摆放在角落,当午后阳光穿过薄薄的白色窗帘斜着落进屋内,那布满深浅不一划痕和磨损去表面漆层的黑色剑鞘就安静沐浴在温暖的阳光里。   坐在床上的陈默有些出神。   出神中窗外乌萨斯的天光明媚灿烂的好像许多年前那个午后,有白色的云飘过辽阔高远的天空。   这里没有龙门的高楼大厦,这里也没有孤儿院的狭小天空,这里有一片树林,树林里却再也找不到有一株玉兰与橡树,陈默自己的记忆里也找不到那些,他的记忆里对它们所留下的仅有不舍,不舍却不再眷恋。   结晶纪元1093年10月11日   就这么平淡的过去了三个月,离陈默与塔露拉重逢再到来这里就这么无声无息过去了快一年的时光。   陈默从没想过时间原来可以过的这样快,快的仿佛人一不留神就又到了冬季,快的仿佛还没发生多少事就已经又过了一年春夏秋冬。   阿丽娜的感染者教育小组,现在应该叫做感染者课堂,他们有了新的教室,现在基本上整个营地的战士都成了阿丽娜的学生,当然,老师可不止阿丽娜一个人。   这让陈默想起了一些相似的过往,想必塔露拉也不会对此陌生。   一群没教过人,甚至都没上过多少学的感染者就这么稀里糊涂成了一名老师,就这么仿佛拥有某种使命感般要去教导其他人知识和道理。   陈默觉得挺好的,只是阿丽娜还是不够自信,不如说这姑娘谦虚过了头,她好学认真,又有着和大多数感染者不同的一点,她会思考并在某些方面有着超出常人理解的执着,而这种执着即使是塔露拉也不能说服。   南下的探索还在继续,偶尔盾卫们与爱国者也会带着小队离开,通常情况下,他们会出去一到两周的时间,而这时候塔露拉也会带着感染者们从营地里出发。   他们是没法闲下来的。   挂在开会那件长屋墙上的地图越来越清晰,上面明确标注了这段时间以来他们与各地感染者聚落与集群取得联系的成果,从南到北,渐渐汇织成一片越来越庞大清晰的网络,那网络便成了塔露拉理想的全部,成了今后乌萨斯感染者将要迈向的方向与他们的未来。   塔露拉脑海内的构想越来越清晰,他花费在开会上的时间也越发多了,陈默喜欢看着那个自信的小塔对着感染者们侃侃而谈的模样,她的声音总是铿锵有力,她的目光在望向感染者们时总是带着深厚的热切,热切里是对她对未来的展望,是她想要终其一生去实现的远大抱负。   陈默喜欢这样的塔露拉。   喜欢她的自信与热切,喜欢她身上的正直与乐观,她喜欢那姑娘在找到自己理想后眼里明亮的光,喜欢当夜晚篝火的火光映照在那头银发上,仿佛将她染成了亮眼的金红。   陈默没法不喜欢那样的塔露拉,却也没法去阻止当她喜欢上眼前这幅模样的塔露拉时她会离自己越来越远的事实。   不如说陈默没想过去阻止,不如说塔露拉能变成现在这幅模样她必须承担很大的责任。   也许有时就是这样,当你喜欢的姑娘在坚定追逐自己的理想的时候,摆在你面前的不是劝她回头,而是去帮她。   也许你什么也得不到,可人也总不该是为了得到才决定去做某件事,可这世上也有许多事,其实无所谓得到。   那座修建在立营地三公里外的小型电厂也快到了完工的时候,本就没有多大的河流,三个多月的时间足够感染者们将它变一番模样了,值得一提的是,盾卫们在修路这方面似乎很有天赋,他们仅仅用了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就将原本从营地到河流的那段小路开辟了好几倍宽,不过这要比起修建一座移动城市而言还是差的太远。   营地里的终极梦想是在今后修建一座属于感染者自己的移动城市,和这个远大的前景比起来仅仅是开辟一段道路就显得太过微不足道了。   也许还要五年,十年,或许更久,才能在北方的雪地上看到一座由感染者亲手开始搭建的城市,也许等到这座城市完工还需要再过十年,二十年,也许到了那时,原本营地的许多感染者都已撑不过身上的病情而离开。   但陈默知道,只要塔露拉他们没选择停下,只要乌萨斯对待感染者的方式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只要人们没忘记,那天就迟早会到来。   不在乎有多远,也不在乎有多久,这群不被这片大地所衷爱的人,他们也能拥有一个属于他们心目中梦寐已久的家园。   和这些一比,陈默忽然觉得自己心里那点小小的感情太过渺小了,他不该也没法从这些感染者身边抢走塔露拉,就像小时候被人爱着的那个男孩,等到他长大了,他也该去做些爱着别人的事。   陈默不是救世主,他当然不是,但只要人们想,他们愿意,其实他们每个人都可以是救世主,哪怕他们所拯救的不过是自己那个小小的世界。   他就这么融入了这个感染者所建造起来的新家,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去成为他们的一员,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将这片流离的感染者营地变成现在这幅模样,让他们渐渐有了去追求和实现自己理想的基础。   如果有命运的话,这大抵就是命运了罢。   命运让塔露拉和陈默以截然不同的道路开始了他们长大的生活,命运让陈默进入黑钢国际,令他来到卡兹戴尔结识萨卡兹们,令他在多年以后的维多利亚与陈重逢,于是后来他来到雪原的原因和目的因此悄然发生了些许变化,也是因此再后来,当感染者们得不到任何援助只能任凭自己流离艰难的在荒芜的雪地和乌萨斯的巡视下求活的时候,他身上恰好有着能缓解他们困境的唯一方式。   于是多年后,在乌萨斯这片广袤的土地上,陈默的命运再次因为感染者而与塔露拉交织在了一起,于是多年以后,那些原本他的经历,因为这片土地上的感染者而终于连成了一条紧密的线,线的尽头,系在乌萨斯这个小小的营地里。   似乎过往所做的一切都为此而找到了源头,似乎过往所做下的一切,都因为某只德拉克而被赋予了新的意义。   陈默望着身后逐渐远去的村庄,在夜色里,他骑上了营地的载具,冷风扑面而来,风里夹着些许霜尘,挡住口鼻的围巾在呼啸冷风中拍打肩头。   那枚黑色的通讯器不再闪烁了,它只留下一个坐标,一个位于北方的坐标。   陈默终归是要再去见他一面的。   一些多年前的恩恩怨怨,一些涉及到如今营地的问题,他要去问个清楚,他们之间还差一次了结。   没能注意到身后不久跟上的另一道身影,离开营地后渐渐被淹没在漆黑夜色里。   10月15日   5:15P.M   天空阴沉的可怕,伴随着远处隐约响起的雷鸣,乌黑的云层堆积在低空,风里也带上了湿润的气息。   远处视线尽头那块峡谷越来越近【@&   高大厚重的墙壁是灰黑的颜色,远远没有记忆里那般深沉,只是上面留下了许多被风雨侵蚀的痕迹,仿佛与后方的山壁融为一体。   陈默再也想不起当年踏着能淹没自己膝盖的积雪与风雪,紧跟着前方身影踏入其中时,那时的自己心里是种什么感觉了。   但他知道现在的他很平静,平静于他再也不是那个能任由别人轻易涂改自己人生的孩子,平静于时隔多年以后,这块被埋藏在记忆深处的高大【黑墙】再也不能成为他人生中最深沉难过的坎坷。   他解开系在脖颈的围巾,取下载具上携带的针剂。   尖锐的针口刺破皮肉,淡红色液体融入血管,伴随血液流淌,陈默轻呼了口气,将空去的注射器扔在脚下。   从载具后抽出两柄长刀,踏着夜色前来的最后一抹天光,在电闪雷鸣的轰鸣中,他再次踏进了黑墙的大门。   那一幢幢过去熟悉的建筑,一扇扇生锈的铁门,一点点已经模糊到快要忘却的记忆片段,都随着脚步而渐渐变得清晰。   013曾在这里接受训练,他在这里学会了该怎么用手里武器活命,在这里学会了该怎么和素不相识的人以命相搏,在这里学会这片大地并不如他原本想的那般善良。   陈默没去看胸前的那块印记。   即使不用去看,他也知道,它还留在哪儿,那个代表他在这里唯一身份的标志,那个他曾唯一也仅剩下的东西。   地狱,也许不该这么说,因为人间是没有地狱的,人世间只有比地狱更可怕的地方,它溟灭人性,它没有良善,它唯一能让你认清自己的就只有伴随呼吸涌入你胸膛肺叶的空气与你贪婪急促的呼吸。   直到有一天,你对此已然习以为常,直到有一天,杀人这事成了你的一种本能。   陈默停在了那处广场。   他看到那个黑色的身影站在广场中央,他背对着自己,又随着脚步声而缓缓转身,依旧是那副覆盖全身的黑色打扮。   “来的很快。”他这么说,声音低沉,却在只有两人的黑色广场清晰可闻。   陈默停下脚步,停在离他十几米远的地方,这个地方足以令他们应对对方,并以命相搏。   “你挑了个好地方。”   他略微沉默,视线落在陈默提在手里的武器,又看向他。   “你怀念这地方吗?013。”他这么问,又说:“我很怀念,我也记得这里发生过的所有事,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总会浮现当年的场景,当年的你和……我,到死也没法忘记。” 第九十一章 旧事重提   【人们相信,且比起别人口中的事实更为相信自己的臆想或者猜测,越是无知的人越是如此,他们不愿意去思考所谓真相,而一味盲从于大多数的意见和看法,这样的人是不可理喻的,但这样的人却也最好引导,因为他们本就不够坚定。】   ——————   故地重游的感觉如何?   当面前被一袭黑色所笼罩的人开口问出这句话时,陈默心里并没有因此而冒出任何想法。   仇恨,怀念,或者多年以后的释然。   都没有。   黑墙对他而言早已不仅是一个名字,它是一段记忆,一段难以忘记与舍弃的记忆,多年以前初到哥伦比亚的那段时间里,他也是如此,每当闭上眼,眼前总会浮现出黑墙的画面,浮现出那座藏在山壁深处里的黑色广场,那间灰色宛如囚牢的宿舍,夜里除了呼吸安静的什么也听不见,偶尔有锁链碰撞的声音响起,又很快被淹没在寂静里。   剑鞘立在地面,陈默的手缓缓攀上剑柄。   这动作落在内卫眼里。   “你该多一点耐心。”他平静的说。   “我来这里不为叙旧。”陈默回答。   “哪怕是曾经的朋友?”内卫问:“上次匆匆一别,我以为这么多年没见,我们可能会有许多话能谈。”   他说,看着陈默冷漠的面孔,又仿佛像是想起了什么。   “噢,我忘了,你一向不喜欢和人聊天。”   陈默只是望着内卫,他们彼此对视着,内卫那让人看不清面容的黑色头盔,随着呼吸在身后软管内流淌的暗红。   陈默抛出那枚黑色通讯器,在半空中,被内卫抓在手里。   他甚至没去看一眼。   “怎么讲?”陈默出声,他握住巨阙剑柄:“……先谈还是先打。”   “看来上次没能把我留下你很失望?”   内卫说,他看着按住剑柄的故友,他没去触碰腰间鞘里猩红的长刀,声音依旧低沉沙哑,从可怖的黑色面具后流露。   “你对我的话信了几分?”他又问。   “一分也无。”   “啊,是你的性格,唯独这点不使我对你陌生。”   内卫没有惊讶,依旧平静,仿佛早猜到会是这个局面,因此并不感到任何意外,甚至最后带着些许欣慰。   “上次你伤势颇重,我也对你展露出的那股诡异力量带有忌惮,但这次你的伤好,身上再度流露出来的气息却变得比上次更加衰弱。”内卫望着陈默说:“看来与科西切之女和感染者的交集,让你疲惫不堪。”   “牙尖嘴利救不了你的命。”   “你真想和我动手?”内卫问,他环视了一眼广场。   陈默没有回答,他缓缓抽出巨阙,雕刻蓝色剑纹的炎国剑器锋利剑身暴露在腐朽的空气里。   内卫望着那柄剑,他深知那柄炎国风格的武器并非常人所能拥有,他也深知,在他这位曾经的故友上也发生过与他不同但类似离奇的经历。   面对指向自己的剑刃,内卫没有任何动作,以至于拔出武器对峙,或者警惕后退。   他显得从容而坦然。   “我上次就该警告过你需要警惕科西切之女。”他说。   “你可以试着把当时的话说的再清楚一些。”   “如何才算清楚?”   “比如科西切是什么,比如……塔露拉是他的化身,是你口中所谓邪恶谋划的载体和容器。”   “假使我不愿开口……”   “我不指望你开口。”   “……”   “……”   他们忽然同时沉默下来,沉默中两对视线在这个曾经再熟悉不过的故地凝望彼此,他们曾在这里被人将两条陌生的性命捆绑在一起,他们曾可算得上是生死与共,哪怕这并不是出于他们彼此的本意。   可自从那条生锈被血痂凝固的铁链解开后,这里只活下了一人。   陈默忘不了,忘不了锁链解开的那天,他心里却被系上了一条更沉重的锁链,忘不掉自己亲眼看着那双蓝色的瞳孔在视线里渐渐灰暗,扩散。   就像013成为了陈默的刻痕一般,死而复生的人是否也遗留着过去的影子,是否从这里出去后,那个乌萨斯大男孩就像龙门的陈默一般,永远的死在了黑墙阴冷黑暗的最深处。   陈默不敢不去这么想。   不敢不去想当他以乌萨斯可怖又为人恐惧的内卫出现在自己面前后,那黑色面罩下究竟藏着一张何样的面孔。   天真的人往往死的最快,也往往死的最糊涂。   “我也该告诉过你,乌萨斯已经变了。”内卫出声打破了沉默:“这个昔日庞大辉煌的国度已经发生了改变,兴许从先皇陛下离奇逝世后,它就已不可避免滑向了深渊,于是从昔日帝国的阴影里滋生出太多腐烂恶臭的虫子,他们寄生在这个即将垂死的伟大巨人身上,试图在他死后贪婪的分割它的尸骸,试图掌握它最后的命运。”   内卫说,他将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但这不意味着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帝国的垂死,新皇锐意改革却阻碍重重,旧贵族们试图以武力重现乌萨斯与军队的昔日荣光,他们认为且只认为一场伟大进取的战争的胜利能令乌萨斯重现先皇时代未继的伟业,在这其中滥竽充数者有,投机者有,不甘权柄旁落者有,爱国者也有。”   “先皇时代实在是太令人向往了,对于我这个年纪且心怀家国的乌萨斯人而言,先皇时代即是我们所能想象所有美好的具现,但真正令人颤栗与疯狂的是,它不是一个无端的幻想,而真实存在与发生过。”   他的话语停顿下来,看着陈默好像是在好奇他愿意听自己这长篇大论,像极了牢骚的说辞。   虽然看不到他的眼神,但陈默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可以继续。”   “你现在很有耐心了?”   “我可以点一只烟听你慢慢啰嗦。”这么说的陈默没真掏出香烟点燃,他握住剑的手不曾放下。   “我说过那对身体不好。”   “呵……”   “因为你觉得我这番话对你,或者对你身后的感染者了解乌萨斯有所帮助?”   “你也可以闭嘴。”   “恰恰相反,我很高兴你能耐心听完这些,这说明你是真心为那群感染者,或者说为科西切之女而上心,无论他们身份与立场,他们终归属于乌萨斯。”   “乌萨斯可不这么认为。”陈默话语里带着一抹讽刺。   “但这是事实。”内卫没有争辩,又继续道:“你能想象当先皇时代后乌萨斯的孩子长大成人后听说先皇时代他们曾实现过自己心中的美好愿景时是一种怎样激动而崇敬的心情吗?”   “他们试图用一切手段恢复先皇的荣光,然而可惜的是,二十多年他们尝试过一次,大叛乱的失败不仅浇灭了他们的野心,也使乌萨斯再也无法拥有曾经的力量,在先皇时代扩张中占尽好处的将军,优秀的帝国将领,以及打着保皇党名义的另一批人与投机倒把的新贵族。”   “乌萨斯争斗不止,谁也无法说清谁是叛乱谁又被无端牵连,那个疯狂且只剩下权利争斗与金钱的时期剥夺了乌萨斯最后的底蕴,可事实上,大叛乱以后,无非只是换了一批人,而新皇很明显不具备先皇的威望与雄图大志,他甚至无法掌控那些打着自己名义的保皇党新贵们,于是……你也看到了,人们不愿也不敢轻易妄图谈论乌萨斯的未来,纠正错误,明哲保身后乌萨斯变成了怎样一番面貌,感染者只是其中之一,只是现今乌萨斯未来一个可以预见的缩影。”   他说。   “再说回你和我,还有我们脚下这个地方,这里曾是大叛乱失败者们打造用以对抗内卫整肃乌萨斯的武器研究所,他们与一群研究古老巫术的萨米人和哥伦比亚人共同修建了这个地方,从各地秘密运来材料,挑选,培养,打造一支他们甚至不知能否掌控的力量。”   “……你和我都是失败品,内卫找到了这个地方,他们没有立刻动手,他们很好奇这些余孽们能弄出什么东西,也许这也能成为帝国的力量,于是他们一直监视着这里,直到确认他们只是制造出了一群拙劣的仿制品。”   他轻笑出声,笑声在安静的黑色广场响起,很低却充满了讽刺和冰冷。   “所以内卫救了你?”陈默问。   “你该问,所以我成了内卫,只得以你眼前这幅被囚禁在这身战术服下的姿态活着。”他说:“在成为内卫之后,我用了很长时间去思考,思考我的国家因何成为这么模样,思考对权贵们而言,乌萨斯究竟意味着什么,一个名字?或为人争斗利益的斗兽场,我没能找到答案,很多乌萨斯人也没能找到答案,我们都想知道,乌萨斯该何去何从,但我唯独知道,乌萨斯的未来不在现今那帮争权夺利的贵族身上,也不在空有大志却无能力的新皇身上。”   “……”   陈默没有出声。   内卫也没有再开口。   尚且不知内卫这番话的真假,单假设从这番话推论,那么陈默不难想到,那些想知道乌萨斯该何去何从的人,包括眼前的这名内卫,他们产生了分歧,也就是说乌萨斯上层,或者是在现今的乌萨斯内秘密分裂出了好几股理念不同的派系,而忠于皇帝的内卫也是如此。   陈默还是对乌萨斯不够了解。   如果他足够了解,就会知道内卫的分歧对乌萨斯而言意味着什么,在忠于乌萨斯与忠于皇帝之间,他们的本质动摇了,也因此皇帝对他们的看法也发生了动摇。   “科西切……”   “不死的黑蛇是其中之一。”内卫回答:“塔露拉是他所选定的继承者之一,在乌萨斯不死者的古老传说里,黑蛇具有分裂和篡夺灵魂的能力,或许不过是法术的一种,但作为科西切的继承人,她觉醒后将成为下一位科西切,以继承黑蛇遗留的一切。”   “因为没有人敢肯定乌萨斯的前路如何,也没有敢肯定自己选择的是一条正途,也因此所有人都抱有各自的想法与理念。”   “也包括皇帝内卫?”   “乌萨斯正在分裂。”他说,没有直接回答。   “……”   “看来你没有选择他们任何一方。”陈默问。   “不,你太高看我了,我只是一名内卫,我该说过我选择了胜利者,所以无论谁是胜利者,乌萨斯都将走上一条新的道路,也许新皇掌权,也许军贵们死灰复燃,我只关心谁赢得了这场战争,谁又能成为乌萨斯的主人。”   “也还有一种可能。”陈默忽然说:“你关心的乌萨斯,一如过去无数被时光淹没的国度一【$-   内卫怔了怔。   他缓缓开口。   “称呼不过是代号,没有任何意义,哪怕如此这片土地上活着的人依然属于乌萨斯。”   陈默放下剑。   “最后一个问题。”   “让我猜猜。”内卫打断了他的话语:“你想问我,你要怎么信我?你又信了几分?”   “你觉得我信了多少?”陈默问。   “你多半是半点不肯信的。”   内卫理所当然的回答,又补充道:“……那很好。”   他说的很认真,好像真觉得自己说了大半天,陈默半个字都没信是件好事。   “所以你大老远联系我,跑到这鬼地方就是为了和我发发你对乌萨斯的牢骚,顺便重游故地,我不知道乌萨斯内卫原来过的如此悠闲散漫。”   “我很想好好和你聊聊。”内卫缓缓回答:“你与科西切之女的纠集已然让你不可避免踏入了乌萨斯这场争斗之内。”   “你错了,内卫。”陈默摇头说:“我不认为在你口中所谓的争斗中我能起到什么作用,我唯一能做的,只是让一群想在这个抛弃他们的乌萨斯内活下去的感染者,能有活下去的机会。”   “那很难。”   “除选择死容易外,做什么都难。”   或许有一天,连死亡这件事都会变得困难,也许困难的不是死去,而是选择活着。   至少现在的陈默还不敢死。   巨阙被重新插回鞘内。   陈默没了再谈下去的想法。   内卫的声音这时却从身后响起。   “第四集团军驻科索沃镇第三骑兵师团已经掌握了感染者现在所处的位置,不出意外,你所谓让感染者能活下去的机会近在眼前。”   他的话像是对陈默刚才回答的讽刺,也或许这才是他联系陈默的真正原因,谁也说不清楚,就好像他自己说的,感染者未必不会是乌萨斯众多可能性之一。   “很巧。”陈默说。   内卫看着他的背影。   “这不是巧合,你很清楚,科西切之女所遭遇的一切,都不能被称之为巧合。”   “为什么不在我转身那刻向我身后挥刀。”   陈默回过头问。   那样他就能不必再去考虑内卫之前所说的每一句话,他该去相信多少,又该怀疑多少。   内卫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   他拔出腰间长刀,在陈默视线里,松开手,任由锋利的武器插入地面。   陈默轻笑出声。   他转过头,向着来时的路走去,脚步微微停了停,又抬起手,背对着内卫的方向挥了挥。   他没说再见。   内卫看着他的动作,没有言语,他站在黑色的广场中央,时光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那时候他们还小,才刚认识,他总是一脸傻乎乎的笑。   他伸出手,包裹在黑色手套的手指却只能触碰到脸部坚硬的面罩,再也记不起当年那个乌萨斯大男孩的模样。 【~ 第九十二章 我会试着去相信你说的每个字   陈默到最后也没有动手。   他没料到与内卫的接触会如此顺利,顺利到甚至让他找不到自己动手的时机,又或许不过是因为哪怕在这里杀死这名乌萨斯内卫,对他以及他口中所谓的事实依然无法产生任何实质上的改变。   不知为何,陈默心里莫名松懈了些许,许是内卫揣测的没错,这段时间自从来到雪原之后他的精神紧绷了太久。   陈默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他没再去管被留在广场的乌萨斯人,也没回头,背影就这么缓缓消失在内卫的视线里,又在感觉到彼此消失之后,陈默停下了脚步。   视线的正对面。   那来时黑色的通道里,几米外。   塔露拉就那么一声不吭的站在陈默面前,在陈默手中微弱的便携式灯源外阴影的轮廓里,在那一间间通往炼狱的囚牢外。   依稀能听到从通道尽头响起雷声轰鸣,许是外面已经大雨倾盆。   陈默早该想到会有这天,他不意外,只是来得太快了些。   塔露拉没有向他走来,她留在原地,望着陈默的方向,手电的灯光里她漂亮的灰色眸子藏在暗淡的光鲜里。   黑色的军装外多了一件防风大衣,像是来得匆忙,以至于搭在领口的灰色围巾只是匆匆扯下。   漆黑的甬道内异常安静,安静到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却又好像是一种错觉。   女孩的右手搭在腰间那柄长剑的剑柄上,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移开视线,宛如挡在了陈默面前,事实也的确如此。   她的脚步却像被禁锢在了地面,陈默不难想到她已经来了许久,也许她已经见到了自己与内卫的交谈,但她没有冲出来打断他们。   她没有因为眼前所见就急不可耐出来质问,她没有冲动盲目,这是她的性子,可她的心里也未必真如自己所表现出的那般平静。   不如说她很想问些什么,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开口,不知道自己该那里问起。   她的无动于衷像是在给陈默一个开口解释的机会。   这不像是她的作风,被动等待别人先开口。   “看到了?”陈默出声问。   “看到了。”塔露拉平淡回答,又问:“内卫?”   “内卫。”陈默没有否认。   “看到了多少?”   “我没去听。”塔露拉说。   “为什么不……”陈默下意识问,可在看到塔露拉望向自己的眼睛时,他忽然明白了原因,她看着自己,轻轻抿着唇,那双眼睛里再没了陈默时常见到的那股自信与镇定。   她在自欺欺人,因为如果不去听,她就不会得到她不想得到的答案,也意味着,他们之间还留下一丝余地。   “我在等你向我解释。”她看着陈默轻声回答,垂下的手不由轻轻捏紧。   “这是逃避。”   “我很清楚。”   “我以为你不会说这种话。”   “我以前也以为自己不会说这种话。”她微微垂下视线,声音落入陈默耳畔,带着些许自嘲:“不会试着去逃避我不愿意承认和接受的事实,但我现在才发现,我好想没自己想的那么坚定,你来营地没多久内卫就紧接着出现,而现在,你们又在这里碰面。”   那双眼睛好像再说,我需要一个答案,也许她需要的不是答案,不过是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以至于她放在剑柄上那只握紧却又没法用力的手仿佛在告诉陈默,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塔露拉很清楚,聪明人之所以容易做出错误的判断就在于他们太过聪明,她心里其实已经了猜测,但她依然将解释的权利留给了陈默。   陈默叹了口气。   也许这其实也能算作是一件好事,至少现在他不必再花费心思去思考关于内卫最后的话语,和该如何说服营地做的准备。   他们冒不起这个风险,哪怕那只是内卫口中一个恶劣的玩笑,但他们没法去承受这个玩笑成真所带来的后果。   “我不能保证一定能说出一个让你满意的答案。”   “没关系,已经习惯了。”塔露拉说,又补充道:“所以我会试着去相信你说的每一个字。”   陈默愣了愣。   “哪怕我在骗你?”他还是得这么问。   塔露拉没回答。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从她开口说出会试着去相信陈默的每一个字开口,她就已经是在自欺欺人,可是真是假,她还没能蠢到那个份上。   “你要骗我吗?”   “……”   她这么问,问出话天真到让人觉得好笑,可陈默却没法笑出来,因为他发现,在面对塔露拉这句看似天真的话语时,他陷入了为难。   他当然可以编造出一两个看似真实的谎言,这对他而言简直家常便饭轻车熟路,可陈默自己也知道,他面前的姑娘是没那么容易被欺骗到的,或许其实陈默根本没必要考虑这些,因为无论他说出什么,精致或拙劣的谎言对塔露拉而言都没有任何区别。   真正让陈默为难的是,在谎言失去了作用之后,他该如何来做出回答,才能再在这个谎言之后维系他和面前这姑娘之间那点可怜的信任与联系。   塔露拉看似天真的话语相反才是最尖锐的问题。   陈默短暂的沉默下来。   塔露拉也没有催促,时间缓缓流逝着,但他们都知道,留给他们彼此的时间终究是有尽头的,也许现在他们还能再等几秒,几分钟,甚至几个小时,可他们没法再去等几天,几个星期,或者几年。   她只是想要一个回答,一个轻而易举的回答,她甚至都没有去期望真相,她不过是想要从陈默口中得到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   “为什么不回答?这个问题值得让你连思考都这么困难。”   陈默想,站在塔露拉的角度而言,他的出现太奇怪了,十多年不见得朋友忽然有一天出现在自己面前,在此之前他们一直过的很狼狈,而当他来之后,短短一年时间,他们的困境渐渐出现了好转。   如果细细去回忆,过去那些从陈默口中得到的关于他过去半真半假的回答言不尽实,那时的塔露拉没有怀疑,也许是因为对重逢的庆幸让她忽略了这点,也许是因为她不愿意朝这方面去想。   从遇到内卫的袭击之后,现在想来一切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霜星和雪怪开始认同了他,自己也对他产生出了一丝依赖,往后整个营地里都仿佛已经接受了他的存在,甚至于爱国者也和他相谈甚欢。   但假如这不过是一个阴谋呢,一个蓄意已久的谎言,就好像那个村子一样,就好像跟在他身上的诅咒一样,是一个命运对她开的巨大的玩笑,让她相信,又将她毁灭。   塔露拉不得不去这么想,可一旦这么想,她发现在她面前的陈默身上的疑点实在了太多了,多到当他和内卫见面之后,这些疑点就好像被串联成线一般得到了一个似乎合理的解释。   可她依然在否认这个结果。   陈默没见过这样的塔露拉,不如说在长大以后,在这乌萨斯里,他就再也没见过这样的塔露拉。   她眼里极力想掩饰自己的不安,她藏在情绪最深处的忐忑和挣扎,好像除了在陈来到孤儿院并犹豫是否要在见她时以后,陈默就再没在塔露拉身上看到过这些。   没看到过连她自己也注意到再望着自己视线里那抹没法藏住的渴望,渴望有一个人能给她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渴望让她去接受,让她再去见见自己的亲人。   过去陈默成为了那个人,过去在特蕾莎女士的劝解下,陈默其实不太愿意去当那个人。   天光阴郁昏暗。   不大的雨在车停下后渐渐落下,落在银发的女性肩头。   眼前埋进高大山谷峭壁里的建筑暴露在阴沉昏暗的天空下方,这个位置太过隐蔽,藏在山谷的凹陷里,又半埋在山壁间,如果不是从正前方过来,穿过位于前方那片冷杉树林很难发现这座藏在乌萨斯荒野里的建筑。   这里离雪原不远,处于边缘,偏僻荒芜,离营地现在的位置也尚有一段距离。   另一辆载具就停在建筑门口,墙内坍塌了一半黑色入口被推开了些许。   塔露拉从骑的载具上下来,视线落【}~   那是一枚空掉注射剂,上面没有标注任何型号,却又有些像是她曾见过的源石病抑制剂的制式。   她将那管试注射剂放进身后的腰包。   手上绽放的焰光照亮了建筑内的模样。   空气浑浊不堪又混着一股厚重的霉灰味,脚下有一片浅薄的积水,一眼望去看不到建筑内的全貌,阴冷的风从身后灌入其中,不自觉会感觉到一股寒意。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乌萨斯冻原边缘会有一座这样的秘密建筑。”   随着逐渐深入,一条两侧布满钢铁房门的甬道出现塔露拉眼前,依然漆黑望不到尽头,但脚下的积水已经消失不见。   她向前走着,路过一道道或是半开或是紧紧关闭的生锈铁门。   这里肯定曾经有人生活过,而且从建筑的风格来看像是一所秘密研究所,他们在这里研究什么东西,刚才那些铁门的房间是拿来做什么的?   墙壁上有武器留下的划痕,乌黑的血迹,时间好像很长,这里曾经发生过战斗,是遭遇过袭击?   为什么要来这里?   塔露拉脑海内的疑问越来越多,这座疑点重重的建筑也渐渐笼罩在她的心底。   直到从前方隐约响起人声,一个陌生的声音。   她急忙熄灭手中的火焰,黑暗里向着声音的方向渐渐走去,直到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乌萨斯……内卫,叛乱……疯狂,谁也无法肯定……我们都是失败品……”   塔露拉的心渐渐沉了下来。   她看到站在黑色广场里的陈默和内卫。   她没出去,只是听着,却又不由觉得自己不该因为心底那丝疑惑而来到这个地方,可她却没想要逃避。   “为什么不回答?这个问题值得让你连思考都这么困难。”   塔露拉其实都清楚,她清楚内卫和陈默谈了什么,她清楚陈默和内卫或许有着些许联系但他不可能站在内卫那一方。   她只是想知道,陈默究竟瞒了自己多少事,她想知道那枚注射剂和这座藏在荒原里的建筑,想彻底否决自己脑海里冒出的其他念头,那座无法抹去的村子和陈默的疑点,以此来弥补他们十多年未见失而复得的那份对彼此已然无法再无所顾忌的信任。   塔露拉知道有很多事,她一直找不到开口的时机,因为假使她问,或许陈默的回答又会不尽其实。   他是个谎话精,想让他开口说些真话实在是太难了些。   陈默却没法知道塔露拉心里的想法,毕竟他不会读心,他没能想到作为一名谎话精的自己,也会在某天落入别人的陷阱里,或许不过是因为说了太多的谎言,以至于他连猜测自己都下意识会带上假话。   “……”   “……”   陈默望着塔露拉的身影,目光又落在她握住剑柄的手,记得不久之前自己面对内卫也是如此,可不同的是,他不清楚塔露拉是否也有过这种准备。   她能下得去手吗?   我又能下得去手吗?   陈默知道自己是哪种人。   他没再犹豫了。   “我只是在想,要从什么地方和你讲起。”陈默说。又问:“你想知道哪段故事,关于内卫,还是关于这座黑墙?”   “你可以慢慢说。”   “我恐怕没这个时间,内卫将营地的位置告诉了乌萨斯军队,我们得在他们行动之前先解决这件事。”   “事到如今,我该怎么信你?陈默,信一个和内卫有所勾结的人,信他告诉我乌萨斯人会袭击营地,而不是你们提前预订好的一出欺骗与利用感染者的戏码?!”   “……”   她的话语带着冷厉。   “所以还是让我们先解决现在的问题。”   “即使是置营地的安危于不顾?”   “哈,还不至于,你是不是太小瞧游击队和爱国者了。”她直视着陈默。   陈默仿佛想到了什么。   “也就是说,现在更关键的问题是该如何对待我这个可能是乌萨斯间谍的家伙对吗?也对,和无法确定的事情相比,哪怕我说的是事实,也无法排除我身上的嫌疑。”   “这是你教我的。”   “你学的很好。”   “我给过你机会,现在到你了,我在听,无论这个故事有多长,在天明前我都会耐心听你讲下去。”   我会试着去相信你说的每个字。   我想知道,你不愿意对我说的那些过去,是如何沉重到让你难以开口。   我是不是不该把你留下来。   【你要相信,你所在乎的一切,到头来他们并不在乎你。】   【你会看见你的所想化为乌有,你会作恶……一旦你认同我,一旦你理解我,一旦你明白自己处在一片怎样的大地上……】   【塔露拉……】   暗里黑蛇悄然苏醒,但这世上从来不该有所谓的命中注定。 第九十三章 因果纠结   来不及了,来不及,谁也没办法去拯救一个自寻死路的人,如果话语能劝一个人回头,说明他的确没下定决心,这样的人不少却也不多。   事实上,更多情况下能听劝的人不用去劝,听不进去的人劝了也没用。   感同身受是一种假设,他出自人们内心中对同一件事所短暂引发出可能相似的情感,但未必能有多真切,也未必能持续太久,往往是昙花一现,转眼就忘得一干二净。   而现在的塔露拉仿佛就处在这种情况。   陈默头上的花白看上更加显眼了,只是一小段时间没去注意,时光就悄悄从他身上夺走了许多岁月。   年轻,沉稳,多疑,固执而又温和,塔露拉总算是意识到了一直存在于自己心里的那抹怪异的感觉是什么。   那是矛盾,是在一张年轻的脸上突兀发现了好像只能从爱国者和老人身上才能看到的影子。   可他真正该是什么样子。   在他隐瞒在无数真真假假的话语和对人展露出的平和面孔下,他心里又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过往和辛酸。   他是从来不会对别人提起的,如果人们不问,他不会说,就算人们问了,他也会故意装作没去听懂。   他不觉得那能起到什么作用,他也不觉得即使将自己过去告诉别人,除了显示出自己的软弱以外还能有任何意义。   陈默从来是个爱说谎的骗子,从来不懂得去顾及别人的感受,他永远只会按照自己心里的想法一厢情愿去以为。   “你确定就在这里讲?”陈默问。   “有什么问题?”   陈默走向塔露拉,他越过塔露拉身旁,后者没有去阻止。   声音从身旁响起。   “换个地方吧,我听到了外面的雷声,在雨停前,这次我会一五一十全告诉你。”   塔露拉回过身,看着他的背影。   “所有?”   “只要你想知道。”   他跟上陈默的脚步,只是微微落后半个身位,恰好能从扩散的光线里隐约看到他扎起渐长的满头花白。   陈默没能回头,所以也没能注意到她灰色的眼里渐渐流露出的温和。   脚步声踩在地面格外清晰。   陈默过去做过最无聊的事是去细数黑暗里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的脚步,其实那并没有什么意义,可在这里人如果不去找一件事,是没办法那么轻易入眠的。   “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叫它黑墙。”   “黑墙?”   “十岁那年离开龙门,离开孤儿院以后我一直生活在这里。”   陈默的话语很平淡,塔露拉愣了愣,她的脚步略作停留,那平淡的话语落入她的耳里,仿佛在诉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陈默没再说谎了,可现实却往往不如谎言那般能让人轻易接受。   塔露拉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因此没能让之后的话语流露出动容,却又不由想起刚才从内卫口中听到的言论。   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在继续问下去,可同时她又想知道,知道在陈默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在这里……做什么?”   “起先是杀人,杀掉一同来的其他人,然后训练,日复一日训练,很枯燥也很容易丢了命。”陈默的脚步没有停下,塔露拉看不到他说出这些话时的样子。   “后来我和一名乌萨斯男孩被绑在一起,我们被分到一个组里,他是个很软弱的家伙,虽然身材高大却没胆子动手伤人,我被他害的吃了不少苦头。”陈默说:“你不知道,那时候我经常会想,有天我会被他拖累的死在这里,我想那兴许也是一件好事,但我却是没办法接受自己甘心死在这里的,所以我骗了他。”   陈默露出笑容,他仿佛想起了在眼前这片黑暗里过去的日子。   他的声音带上笑意。   “我骗他说,他不用杀人也不用去伤害谁,我来帮他,我帮他杀人,而他只需要用盾挡在我身后就行,他用不着作恶,我来替他当个恶人,那家伙真的很蠢,他居然就这么相信了我的说辞,真的选了张盾守在我身后。”   陈默停下来,他们弯腰穿过通道里倒塌的缺口,他回过身,将提着的武器靠在墙边,手伸向身后的塔露拉,后者拉住他的手掌。   银发染上灰尘,那身灰色大衣下的军装看上去不该出现在这个肮脏破败的地方。   “没必要跟着跑来这种鬼地方?”   塔露拉仰头看着他。   “不要转移话题。”   她显得毫不领情,陈默松开手却又被塔露拉重新抓紧,那从手上传来的触感里带着淡淡的温度。   陈默看了看被靠在墙边的武器,他将手电递给塔露拉,后者接过握在手里。   于是诡异的是,走在黑色破败的甬道里,塔露拉拿着手电走在后面,牵着他右手的陈默走在前面。   并不明亮的光将两人的身影映在漆黑的墙壁,随着脚步,缓缓远去。   “那时候我没敢想有一天自己还能从这里活着出去,活着重新回到龙门,我渐渐习惯了在这里的生活,习惯了被绑着和其他人厮杀,也习惯了该怎么去杀人。”陈默说:“但后来在黑墙里彼此厮杀的日子结束了,我们被派往外面,一个感染者聚落。”   他能明显的感觉到塔露拉握紧自己的手用力了一些。   不用陈默说下去,那后面发生了什么塔露拉能够想到。   “后来这事成了往后一段时间的生活,我记得那天好像下了很大的雪,好像是雪停了,我们从那里回来,他忽然告诉我,他想杀人了。”   陈默的话语顿了顿,耳畔的雨声越来越清晰,他们快到出口。   “后来,我在这里成了感染者,在最后,我杀了他,我以为我杀了他,命运真是奇妙,我没想到很多年后我们又在乌萨斯见了面,而这一次他成了内卫,我是感染者。”   “你的意思是你会在这里遇到他是巧合?”塔露拉问。   “不是巧合。”陈默摇头说:“他们是为你而来,当时我和霜星撞上内卫,后来我从他口中得知一些关于你的事。”   塔露拉略微沉默下来。   “公爵养女?”她低声问。   “你也瞒着我一些事,小塔。”陈默说,“我听到了,在从卡兹戴尔回来的那晚,我听到了你和阿丽娜的对话。”   “我以为你当时睡着了?”   “但我很庆幸自己没睡着。”   “为什么当时不问?”   “就像你没问我一样,我也不问你。”陈默说:“我不太相信他告诉我的说法,但你和阿丽娜的对话却让我没法去反驳这个事实。”   塔露拉再次沉默下来。   “你想知道关于科西切的事?”她问。   “我不在乎一个似是而非的传言。”陈默摇头说,又补充道:“但我想知道你告诉我关于科西切的事。”   “就像你现在做的一样?”   “我觉得这很公平。”   陈默停下脚步,他转过身,目光落在被自己牵着的塔露拉手上。   “我告诉过你我去过舍瓦塔,我也查到了你当初的身份和公爵死于一场刺杀,你杀了科西切,然后逃出公爵的城市,后来你躲进了阿丽娜的村庄,你们在那里相识,我说的对吗?”   塔露拉有些惊讶,她望着陈默。   “原来你早就知道。”   “从南到北,我找了你一年,跟着你的线索从乌萨斯南跑到北,我本来以为还会花更长的时间,但我知道,你肯定是没法安心安稳活下去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安心当个村姑?”塔露拉故意问。   “哈,或者去找个年轻力壮的乌萨斯小伙。”陈默笑着问:“如果你真那么做了,我反而会觉得很意外。”   塔露拉轻哼了一声,对他这个说法很不满意。   “如果你早点找到我,说不定我真可能这么做。”她轻叹口气说,目光却落在陈默身上。   “可我们都没法预知今后,所以也没法让当时的自己重头来过。”陈默回答。“而且我想,就算重来一次,我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卡兹戴尔?霜星回来和我说,她在那里见到了卡兹戴尔的君主和一艘陆行舰,我不认为一群一无所有的乌萨斯感染者值得被萨卡兹这么重视,他们是为你而来?”   塔露拉看着陈默。   他们停在了黑墙门口,夜色里外面大雨倾盆,像极了小时候孤儿院那个场景,虽然后来彼此也遇到过相似的大雨,却从没有那一次能让陈默记得那般清楚。   “你想知道为什么?”   “我正在听,又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倒不是很长,你可以理解为一个外国人稀里糊涂当上了萨卡兹人的一位将军,在卡兹戴尔内战结束后功成名退。”   “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将军才值得让君主私下和他见一面。”塔露拉说。“霜星说那位萨卡兹看上去年轻又漂亮,我从她的话里不难听到她对对方很有好感,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她会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抱着这种态度,我当时和她碰见可是不由分说就打了一架,她哪儿来的这种好脾气。”   “这会不会是你的偏见,塔露拉。”陈默问。   “嗯?”   “霜星就算性子再冷傲,也不可能对一位寻求帮助的萨卡兹君主不假颜色。”   “我不否认。”   “而且爱国者也是萨卡兹,所以霜星兴许因此对萨卡兹抱有某种好感。”陈默继续说。   塔露拉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已经暴露了她心里的看法。   “你信不信?”   “……”   陈默觉得自己信不信不重要,反正塔露拉看上去是不信的,他还是有点小聪明的,至少保持沉默比陈默更为重要。   “不管怎么说,现在和卡兹戴尔的接触对我们是件好事,萨卡兹愿意帮助我们也是事实。”塔露拉说,像是放弃了继续追问下去。   “那名内卫,你怎么想?”   “他暂时不是我们的敌人,但也同样不值得信任。”   “可他说乌萨斯的内卫正在发生分歧,乌萨斯内部许多势力也正在发生动摇,据我所知,新皇的确没法掌握乌萨斯的所有力量,包括那些崛起的新贵和大叛乱留下的军权们,他们都不看好新皇的政策,除了钱外,他们不为任何人和事效力。”在陈默的视线里,塔露拉说:“起码在这点上,他没有说错。”   “我现在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我告诉你我没去听。”塔露拉说:“所以……抱歉。”   她说的很没诚意,陈默听不到话语里半点歉意,倒是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却没有移开。   “我想,我不用这种办法,你是不会对我开口的,如果你总是谎话连篇,我说不清自己是不是也有一天会因为误会和你走远,我见过很多这种事,但我不希望我们也成这样。”   陈默很失望,他意识到自己被眼前这姑娘摆了一道,可诧异的是他心里却没觉得有任何愤怒,相反,他有种忽然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还是低估了塔露拉,这份低估和自以为是让陈默落入了现在这番局面。   陈默原本想说出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   他忘了自己想说什么,他忘了在这座曾藏着自己最难熬回忆黑墙里,那时自己想忘记的人此刻站在黑墙面前后自己该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谎言的?   命运真是古怪。   他让十多年后陈默再黑墙遇见了塔露拉,遇见了一个他本该在这里叫自己不去想起的人,哪怕后来在哥伦比亚他拼命回忆,却也无法再想起。   这似乎是命运阴差阳错中对陈默的补偿,又兴许,它只是怜悯。   陈默不清楚。   他只是清楚在这座黑墙,这座所有故事真正开始的起点,十多年以后,他和小塔离开了龙门却以这种方式来到了这里。   一切都已经随着时光物是人非,一切又好像重新回到了原本的样子,宛如是荒唐的梦。 第九十四章 然后,回来   【一切伟大的行动和思想都有一个微不足道的开始……】   ——————   暴雨没有要停歇下来的意思。   乌萨斯的荒野笼罩在淋漓的滂沱大雨里。   他们坐在黑墙门口坍塌的岩石下,藏在山谷深处的建筑迎接着漫天风雨,雨水顺着山壁淌下,连成雨线。   雨夜里有些许寒冷,因为没能找到燃料,雨声是那么清晰,清晰的回荡在人的耳畔,手电微弱的光是黑暗里唯一光源。   人们往往因为某些误会以及没能开口说出的话语而后来渐渐疏离,以至于对彼此产生误解。   其实很多事,假使能坐下好好谈谈,未必不能有一个彼此都能接受的结果,可人总是有太多顾及,又或许所谓的自以为是与一厢情愿其实某种程度上而言,都只是出于一种心安理得的自私。   陈默这个人,大抵是如此,在他众多的缺点里,唯独这点,他没法去改正,就像这世上有太多的苦难一般,他没法让每件事都能顺应自己的想法。   陈默懂这个道理。   他懂有时候人只能尽力,却未必能指望得到结果,他也懂大多事其实光想光做是不成的,大多事并不因为谁希望就一定能实现。   人要学会适可而止,也要明白量力而行,衡量自己,衡量他人。   可也总有些事,哪怕明知人力不可为,哪怕明知希望渺小,但人还是要去做,落在别人眼里会看做可笑,愚蠢,自大,可那是因为他们没遇到那种事,没遇上他们想守,却很清楚结果的事。   如果一件事难就不去做了,如果一件事即使做了就没有意义,那就该去放弃。   没有这种道理。   这世上大多事其实从来没有值不值得,这世上的值得对每个人而言都未必相同,所以这世上的事只有愿不愿意。   塔露拉拿出了那枚在门口捡到的注射剂。   “这是你的?”   陈默没再试着去隐瞒。   “靶向药,上次从卡兹戴尔带回来的,能暂时抑制身上病情的发作。”   “你没说过。”   “怕你担心。”陈默说:“不过现在不用了,我很少再使用法术了,塔露拉,我很想告诉你没那么严重,可我知道你不会信。”   “你没必要瞒着我。”   “是没必要。”陈默回答:“感染者的生命很短暂,从感染上源石病那天起,我们的生命就开始随着时间的流动不断缩减,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变成一块冷冰冰的石头,我一直很怕那天到来的太快,即使有过准备,我还是有太多的事想去做,即使做完了那些,我还是想活着,活的更久一点。”   “丧气话。”   “是事实。”   塔露拉瞪了他一眼。   “没人不怕死,小塔。”   陈默能感觉到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我可以平静的接受自己的死亡,但我不能平静的接受我死以后的模样,我不能接受你带着感染者们在乌萨斯的追捕下狼狈流离,所以我想我还能为你和你的感染者们做点什么,让你们接下的路能更好走一些,让你和感染者们的处境能更好一些。”   “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还不够,而且想活下去,光靠我是不行的,我以前没这个想法,可从来到这里以后,认识了阿丽娜,认识了霜星和雪怪,我知道了你们之间深厚的感情,我也知道你放不下他们,假使我是你,我也同样放不下这里的一切,所以我能理解你,理解你的想法,理解你的愿望。”   他这么说,声音很轻,却难免带着些许无奈与无奈后的释然。   “你没必要这么想,没必要觉得这是你应该去做的,没人应该去为谁做什么。”   塔露拉说,可这样说的她心里却很明白,如果不是自己留在这里,他是不会来为一群感染者做这些的。   她这番说的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可耻。   “但除了这些以后呢?”陈默问:“你能接受的了失去谁?失去阿丽娜,失去霜星?”   塔露拉没有回答。   “我也一样,接触的越久,就越难以放下,可我们要面对的是乌萨斯,我们的对手不会留情,他们不会因为我们不愿意失去谁而放过我们,不光全是为了你和感染者们,也为我自己,塔露拉,我以前没想过自己今后要去做些什么,直到在这里,我才终于找到一些对我而言真正有意义的事……我想让你们活下去。”   “我犯了很多错,多到我已经没法去细数,就连曾经在这里的那段记忆,我也已经快要记不清,我总要去偿还,去纠正过去所犯下的那些错,哪怕这种行为没什么意义,所以不光是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   人们常说报应,所以陈默认为自己现在的遭遇也是一种报应,一种对他过去对苦难视若无睹,满手血腥的一种报应。   这种说法也许太过可笑,他现在只是想偿还,至少如果这真的是一种报应,他觉得他该自己去承担。   他同样是个固执的人,可他固执的一面通常表现在他所关心的人身上,而不是他自己。   人如果经历的过多,就再也没法让自己变得天真和热切,保持年少时的意气与不羁,这无疑是一种悲哀,但同时也是现实原本的模样。   这片【%$   塔露拉没再说什么。   这是她从遇到陈默以后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这种话,塔露拉终于明白,他眼前的谎话精早已经不是她记忆中那个谎话精了。   她恍惚间好像终于从十多年的分别中回过神来,回过神以后她和陈默都已经不再是自己记忆里熟悉的那副模样。   是否陈默也会有相同的想法,是否在他眼里,自己也不再是让他熟悉的那个人。   塔露拉心里忽然有些后悔。   后悔自己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这点,后悔和无奈,无奈的是这片大地上发生的事大多是没法回头的,那些人,那些事,一旦过去以后,就没办法重新来过。   她想,她应该道歉,因为她意识到这点太迟了,迟到今天只有当她用这种方式才能听到陈默真正的想法,迟到如果没有今天这回事。   她或许还会一直以为,陈默留在这里,成为他们的一员,即使是因为她,可也因为他同样是一名感染者。   她心里突兀有些愧疚。   直到现在塔露拉才明白过来,他心里有着沉重到难以开口的罪孽,她才明白原来在他留在这里所做下的一切,只是因为他想要补偿自己曾经犯下的错事。   可这些都是让人无法否认的事实,无论是身后这座冰冷的黑墙,还是他口中,他曾做过的一切。   “如果我今天没有跟来,你是不是对谁也不会提起?”塔露拉忽然问。   陈默顿了顿。   “太难为情了,这些话本该和我一同被葬进墓地里。”   “那对我而言也太可怜了。”   “……”   陈默没想过会从她口中听到这两个字,可怜,她不该用这种词语来形容自己,可她确实这么说了。   当一个人用绝不会形容自己的词语来形容你眼中的她时,说明你对他远比你自己想象的还要重要。   “抱歉。”   “该说抱歉的人是我。”塔露拉摇头。“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来乌萨斯,是我没能察觉到你心里真正的想法,真是好笑,我居然还以为自己很了解你,谎话精。”   她露出笑容,那笑容又很快消逝。   “明明只要我好好想一想,就能明白的事,偏偏我从来没有去这么想过。”   “不是你的错,我也同样没有好好和你说起过这些。”   “说你这些不想谈起的过去,告诉我你以前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在这座建筑里……”她张了张口,却没再继续说下去。   “你是没法开口的,谎话精,我知道,因为如果是我我也没法开口和别人提起这些,提起我曾是公爵的养女,提起我过去曾为科西切做下的恶事。”   “……那不是你的本意。”   “难道你就是自愿?”塔露拉反问。   陈默安静下来。   因为他自己很清楚,无论他们曾经做下的那些事是否出自自己的本意,事实总归不会发生改变,而事实不会因为他们不愿意杀人而杀人就代表他们没杀过人。   一而再,再而三,以至于后来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以至于后来动起手来几乎已经成为了某种本能。   陈默在黑钢花费了两年的时间才终于控制住自己训练时不会总盯着对方身上致命的处,终于没再露出那种狠厉的眼神。   医生说那是一种创伤性应激后遗症,黑钢为此给他安排了两年多的适应性课程。   可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愿意和他一组训练,在黑钢那期的实训名单里,他也成了一个不受待见的家伙。   他和塔露拉再次安静下来,安静里靠在她身旁的塔露拉微微斜过身,银发落在自己肩头,她头顶漆黑的犄角微微摩擦在陈默脖颈。   “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吗?”她闭上眼说。   “哪样?”陈默问。   “和感染者们一起,一起抗争我们的命运,直到有天我们能真正活下去,有属于我们的家,我们的城市和土地。”   “这是你的梦想,小塔,你得问你自己。”   “我不知道,光是想想今后的路,我就觉得自己脚下一片茫然,也许我们走不到那天,可只要我们不停下,感染者不停下,沙萨和伊诺他们也许就能见到。”   她微微蜷缩起腿,像是小时候那样,他们背靠着身后的房门,窗外是龙门温暖明媚的阳光,那天陈刚来,那天塔露拉罕见的发了脾气。   只是这一次,他们都长大了,没法再想小时候那样,没了那些烦恼,没了那些顾及与奢望,无忧无虑,只期望着眼前,甚至没想过长大后的模样。   直到现在才明白,原来那时竟是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他们彼此依靠着,体温交汇在寒冷雨夜里,陈默仿佛终于实现了自己小时候最大的奢望,可此情此景,天差地别。   他心里不觉得遗憾,不敢再去奢望太过,只是如此,已经满足。   “会的。”陈默忽然说:“我向你保证。”   “你的保证从来没实现过。”塔露拉低声说:“你说你会回来的,我在龙门一直等你,等了你很久……”   直到我终于明白,也许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现在回来了。”   “……太晚了,谎话精,你回来的太晚了。”   她轻声说,话语里却没有多少埋怨。   “我让你久等了。”   “你知道就好。”   “你还没说你为什么跟上来?”   “我原本想和你商量商量关于感染者教育小组的事,我想将小组编进战士们的各个队伍里。”   “你和阿丽娜谈过了?”   “听完你的想法以后我再去找她,不然她也会问和你一样的问题,我都不知道,阿丽娜原来这么相信你,这让我稍微有点嫉妒。”   “阿丽娜对谁都这样。”   “那可不一定,你没见过她尖酸起来的样子。”   “我还真没见过。”   “所以说……”   如果陈默能早些回来,如果他能早点回到龙门,塔露拉忍不住会这么想,如果是那样,现在的他们会是什么样子呢。   也许在龙门,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家,也许那时候的他们,都不会成为感染者。   塔露拉只是去想,她没敢后悔。   因为她后来遇到了阿丽娜,遇到了霜星,遇到了现在让自己为之所奋斗的事业,那一个她都不愿意舍弃,可那一个都不由她做主。   她想,她该是有些埋怨的,可坐在这座黑墙下面,她却没法再去埋怨陈默什么,埋怨他没能回来,埋怨他在外面过的很好。   塔露拉说不出这种话,也没敢这么去想。   比起她离开的谎话精,她的生活要好上了太多,在她曾经埋怨他的时候,他正在拼命的想要活下去。   他不过是回来的迟了一些。   陈默却没法再去开口了。   他没法再去开口提起陈的事,提起塔露拉的妹妹和他留在龙门里的一切。   他心里有着愧疚,不舍,挣扎。他是个可笑又可悲的人,可笑又可悲的陈默对他爱的人与爱他的人,他没法给她们一个彼此都能满意的结局。   他没法去给谁幸福。   也许在和陈家姐妹相识之后,也许在爱上陈家姐妹之后,就注定了陈默这一生的坎坷和流离,因为命运是公平的,命运给了他两份同样出彩的爱情,命运却公平的同样让他只能选择其中之一。   只是陈默太贪心了。   他贪心又自大的妄图去插手属于塔露拉和雪原感染者们的命运。   他居然胆敢将命运视为自己的对手。 第九十五章 人们总是后来才看清自己   (bgm:the promise Secret版)   我幼年时常会想,等自己长大后将成为什么,因为龙门是座繁荣而安定的城市,所以我的理想也就局限在我所能看得见的世界里。   我世界里的龙门,不如说是龙门的那片老街区。   那时候我还没认识陈,认识塔露拉,也不曾遇到狐狸,那时候的生活安宁又祥和,还未到上学的年纪,我时常做的事是趴在阳台向外去看,看这个对我而言陌生的世界,看这座名叫龙门的移动城市。   它的日升日落,它在天地间行走,龙门的天空总是那么蓝。   在小区楼下有一颗高大的玉兰,从大门口走过时便能看到它落在墙外的叶子,夏天时会有孩子蹲在玉兰下掏蚂蚁,也时常能看到院里的老人摇着蒲扇坐在树下纳凉下棋。   不知是谁家养了一条黄狗,入夜后当灯火亮起时便会在楼下狂吠不止。   有一年,黄狗生了崽,于是我趴在阳台往外看时又多了一项乐趣,看着脚步蹒跚的狗崽跟在黄狗屁股后亦步亦趋,肥肥的身躯总闹出太多笑话。   那是我最安心的一段记忆,那时的我没想过,原来后来我的生活也成了这幅模样,在下雨天躲在安置营屋檐下,听着那边重聚的欢乐,望着头顶灰扑扑的天空,雨滴顺着屋檐落下,我却无处可去。   在我的龙门里,我失去了家。   ————   陈默轻轻搂着塔露拉,女孩身上的气息和温暖传递过来,在生命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他才明白原来自己对这片大地是这么的不舍。   他想抓住,却再也没法去奢望更多。   生命对他太过不留情面。   回顾短暂的人生里,有多少辛酸,多少甜蜜,多少坎坷,风风雨雨里一路走去,从当初懵懂无知的幼儿到如今遍经沧桑苦楚的模样。   陈默只觉得人生太长,太多让他狼狈挣扎的苦与痛,长的从黑墙走到龙门花费掉他太多力气,可他又觉得人生太短,短的他还没来得及和他的陈好好说些什么,没来得及和陈留下些许记忆,没来及陪塔露拉再长一些和狐狸互相嫌弃。   陈默轻轻靠在塔露拉额头,感受到从她柔软发丝与发间传来的触感,他闭上眼,雨声不断,却安静的仿佛能听见怀里女孩的心跳。   也许不过是错觉。   陈默想,雨声这么大。   他没再去想脑海里那么多今后感染者们该如何继续走下的计划了,他也没再去思考自己时常容易担心感染者们想法不再坚定后因此而诞生出的许多分歧。   他总不能庇护塔露拉一辈子,也没法去将所有事都安排的顺顺利利,好让塔露拉能安安心心继续走下去。   陈默明白的。   他小时候就明白,他说陈不可能保护塔露拉一辈子,可这个人换做是他,他也变得和陈一样,恨不得能让她们安稳一辈子。   一辈子又有什么关系,一辈子其实也算不上多漫长。   他总是有好多顾虑,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永远没法放心下来,放心的相信即使没有了自己,即使自己不在了,塔露拉和陈也能好好活着。   或许是陈默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了,或许是陈默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其实陈默自己很清楚,谁是无可替代的呢,即使真的有谁无可替代,也没有谁离开谁就真正活不下去。   他只是没法心安理得,他只是觉得自己如果不去那么做心里没法安稳下来。   他害怕的不是成为土【%-   那男人没去这么想过,陈默却没法不去想。   是时候了。   陈默想。   就像他小的时候同样想过那样,他想放开手,想塔露拉能去成为她自己希望成为的那种人,她们就像是风筝,她和陈,她们都注定要去拥抱天空。   只是他手里握着风筝的线,既希望她们去拥抱自己的理想,又担心在这个过程中会离自己越来越远,风筝的线在他手里越放越长,是他亲手将风筝放上了天空,看着她们去成为自己本该成为的样子,又死死握住线,怕她飞的太远,怕高空中的狂风暴雨会将她撕的支离破碎。   他想,那时候他还能让她们回来。   他还能拿回他的风筝,好好修一修,好好看一看,让她们不必被理想里的风雨撕扯,让他们还有可以回来的地方。   可现在不一样了。   可塔露拉和陈毕竟不是他的玩具,毕竟她们也有自己人生和思想,他没法去否定和篡改这些,他也不愿去做这种事。   他得让事情回到原本的样子。   他得接受这些事实,去试着相信,相信今后即使在没有自己的日子,她们也能好好活下去,去相信她们终究能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愿望。   哪怕它会很苦,会很累,会遇到太多挫折和艰辛。   这也是陈默最开始的愿望。   他最开始的愿望是什么呢?一个家?对,现在他已经实现了自己愿望,有了自己的家人,塔露拉,陈,小默,狐狸,他不是一无所有。   而他现在要做的,只是去实现她们的愿望。   实现陈的愿望,实现塔露拉的愿望,让她们好好活着,这已不再是为了弥补自己心里的愧疚和遗憾,而是一种责任,一种他应该去承担的家人的责任。   陈默的手指轻轻按在地面的剑鞘上,他想起了在卡兹戴尔和博士的那番谈话,他一直在想,也许他还有些时间,还能再等一等,还能再多留一段时间。   但现在看来不行了。   现在看来内卫始终在注意着塔露拉的动向,乌萨斯在酝酿着某个阴谋,而这个阴谋光靠他一人和感染者们是没法抵抗的。   哪怕他们能,可内卫,重要的是乌萨斯依然有无数种方式将他们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一切给毁的一干二净。   一次,两次,三次……他们又还能经历多少次重建与毁灭,让他们不再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还有意义。   如果光靠理想和希望就能改变现实,也许现实里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不甘和绝望,事实是理想和希望没法去改变现实,它没法凭空让人吃饱穿暖,治愈疾病,抹去苦痛。   事实是人要拥有理想和希望,这样才能不忘本心,但人也需要力量,去实现理想和希望的,脚踏实地坚实的力量。   陈默是个没本事的人。   他能和塔露拉一起战斗,能和感染者们一起生活,能与他们吃苦,同进同退,他能拯救一个感染者,甚至十个感染者,他能帮他们打赢一个据点的纠察队。   可他没办法去决定他们的命运,没办法在整个乌萨斯下,帮他们赢下这场战争,去为他们抢到需要的时间和生存的土地。   今后如果内卫一直关注,如果就像052说的,这是内卫和科西切的计划,那感染者们生存的空间将越来越小,他们会疲于应对,因为整个乌萨斯,都在暗中窥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直到塔露拉达到他们所谓评估的预期。   他们不会再遇到好事,他们遇到的好事很快也会变成坏事,就好像在乌萨斯这张大棋盘上,他们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微不足道到他们这些可怜人的命运都轻易被人攥在手里。   像是孙猴子难以逃脱的五指山。   陈默轻轻握紧塔露拉的手。   可她还没来得及带着她的感染者去闹天宫,他们也还来得及在雪原花果山上打起齐天大圣的大旗逼着玉帝招安。   陈默曾经以为自己只会去做大圣身旁摇旗呐喊的小妖怪,可等到长大,他才终于明白过来,原来他想做的不是小妖怪。   他想做的,是让他心里那个猴子一辈子赢下去,他不在乎那时的自己是否还能陪在她身旁为她摇旗呐喊。   他不是不够相信他的小塔能赢,他只是不能让她输。从不轻易保证的陈默,也从来没过真正食言。   10月16日 小雨   营地决定转移,而转移的暂定方向是黑墙。   太突然了。   虽然不知道塔露拉是从那里得知乌萨斯军队会袭击这个据点的消息,但在陈默和塔露拉的建议和爱国者没有反对以及雪怪的信任下,营地还是毫无准备就开始了仓促转移。   包括几百名战士们在内,已经生活了两千多人的感染者营地开始分批向着黑墙的方向而去,可惜田垄里只收获了一次的作物,还有那些没成熟的也只得匆匆从田里拔起。   普通人的转移会留下大量的痕迹,即使已经决定只带走用得上的食物和物资,可东西还是太多。   好在当会议决心下来之后,普通的感染者们在得知乌萨斯军队会来这里后也没有多少抱怨,看得出阿丽娜的感染者教育小组这段时间做的很好,至少大家明白现在而言什么对他们才最重要,也能理解营地决定转移的计划,因此在消息出来后才没闹出些分道扬镳的闹剧。   战士们被分出几个小队,一部分先前往目的地建立前哨站,另一部分的负责保护转移的感染者们清理沿途留下的痕迹,而剩下的大多数包括游击队和陈默塔露拉在内,他们要留在营地里阻截即将到来的乌萨斯人。   如果营地内空空如野,乌萨斯人肯定会沿着痕迹四处搜索,黑墙离营地的距离光靠着感染者徒步带着物资前往最快也需要至少一周。   营地的车辆载不了那么多人,而且不多的燃料还要用来运输物资和粮食。   这段时间里乌萨斯军队随时可能到来,而他们要做的是在这里拦下他们,让他们来不及去寻找其他感染者的踪迹。   这次战斗会无比艰难,因为乌萨斯正规军不像纠察队那般不堪,也不想当初决定诱饵时,游击队们尚能且战且退。   他们只有一个选择,在这里拦下他们,直到确认营地的感染者们安全抵达前他们别无退路。   为了一群普通感染者值得吗?   没有人问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太蠢了。   因为这个问题早就有了答案,那些离开的感染者里有留下战士的朋友,家人,兄弟姐妹,他们只是感染者,染上了病却还不至于灭绝人性,除了身上长出的源石以外,他们比某些自称为人的人更能被称为一个人。   意想不到的是营地里的萨卡兹在这时候和战士们起了冲突,却不是陈默以为的年轻人,而是老盖,那个总是老神在在的老萨卡兹工程师,听说他已经在营地里收了好几名徒弟,当然徒弟这个说法并不准确,至少他没有承认过。   “走了,老盖,领袖已经吩咐过,所有人都必须在今天下午前撤出营地。”   “走不了,小子,把你手旁的扳手递给我,不是七号,五号。”   “这有什么不一样,听着,老盖,乌萨斯人马上就要来了,我们必须确保你的安全,在今天除了战斗人员外所有人都必须离开,瓦兰托,你……”   “别和我挤眼,我不敢的。”   “唉,为了一台机器,值当把命丢在这里,我们自己都不管了,你管它做什么。”   “等我把这台电机的小毛病解决好。”   “什么毛病,等乌萨斯人来了,这里连根草都不会剩下,别管了,就当我求你,老家伙别让我把你绑着走。”   “再给我一些时间,乌萨斯人来也不差这几个小时。”   “两个小时以前你就这么说!”   陈默来的时候恰好看到眼前这一幕,在工坊里的老萨卡兹背对着又气又恼的几名战士,战士手里拿着扳手,一旁年轻的瓦兰托又着急又无奈,看到陈默来了以后,他总算是松了口气。   “陈先生?”   “我听战士们说你们这里起了冲突。”   “啊,哪个混蛋乱嚼舌根,绝对没有这回事。”那战士咬牙切齿急忙回答,又说:“我们正准备带两位萨卡兹撤离。”   “我听到了。”   那战士还想辩解些什么,老萨卡兹转过身,他放下手里的工具看着陈默的方向。   “是我不跟他们离开。”他说。   “我想听听原因?”陈默问。   萨卡兹拍了拍身旁的电机:“这东西运来这里很不容易。”   陈默只是看了一眼,他摇了摇头。   “不值把命搭上。”   “我之前听领袖小姐说,冬天快来了,乌萨斯每年的冬天都很冷,领袖小姐是个很和善的人,但我只是个工程师,我不懂怎么指挥打仗,我只知道这家伙对你们今后来说要比武器和粮食都重要。”   他说:“您应该知道我们萨卡兹以前过着怎样的生活,我出生在一个小村子里,年少时我第一次进城我见到了城里的灯,很亮,我没想过原来夜里还有比星星更亮的东西,那时候起我就决定以后要去做一名工程师。”   他看着陈默,微微躬身。   “没人能真正习惯黑暗和寒冷,即使是我们萨卡兹。”   “也就是说,你是故意在这里等有人知道后过来?”   萨卡兹笑了笑,没有回答。   陈默犹豫了一下。   “好吧……我会安排人将这两台电机和你们一起送走,但你要保证,我也会告诉护送你们的战士,你们的命比这两台机器更宝贵。”   老萨卡兹稍微有些诧异。   “您和我听到的传言有些不同?”他问。   “人们总是习惯道听途说。”   老萨卡兹愣了愣,没有反驳。   “这倒也对。” 第九十六章 我希望的事   我最希望的是在每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醒来后都能看到你,阳光温柔的俯下身,散落在你恬静安详的侧脸。   那将是我这一生中唯一一个愿望。   ——————   “战场不是你这种小鬼该来的地方,赶紧滚蛋。”   “我也是战士。”   “你算个屁的战士,来个人,把他带去撤离队伍……”   狙击手的话语停顿下来。   正在集结的弩手小队战士也愣住了,刚想听从命令的两名战士停下脚步。   面前的男孩举起了手中抱着的弓弩,而那弓弩正对着自己的方向,他好像是在向自己证明什么,搭在扳机外的手死死用力,轻微颤抖。   “我没教过你,手里的弩箭永远不要对准自己的战友?”   狙击手抬起手,阻止靠近的弩手,他看着浮士德问,声音平静。   浮士德从来没见过狙击手生气的样子,似乎营地里的弩手们也没见过他生气的模样,除了呵斥弩手训练的毛病和脾气不好总爱抱怨以外,他几乎从没真正有过怒气。   可现在,浮士德隐隐能感觉到,他平静的眼神里藏着一抹说不出的怒火。   “我只是……”浮士德眼神闪烁。   “只是什么?”狙击手问:“只是想向我证明你觉得自己能上战场?”   “我也是战士,这是你自己说的。”   像是想到了什么,浮士德望着狙击手的视线逐渐坚定下来。   老实说狙击手很意外,意外于蛇给他找的这个冷淡的小子居然有这种胆量,可他看着浮士德的视线。   忽然间,狙击手俯下身,他的动作【@#   弩托毫不留情捶在他背后,他踉跄着扑倒在泥土里,转过身时,狙击手正提着属于他的弓弩俯瞰着跌倒在地上的他。   “你以为扣扣扳机,射中几十米远的靶子就能被称作战士了?”   军靴踩在泥土里,狙击手那不算高大的身材不知为何在浮士德眼里看上去是那么遥远,看着他一步一步向自己走在,最后提着弓弩缓缓蹲在自己面前。   面前的男孩看上去是那么狼狈,他身上沾上污泥,跌坐在烂泥里,他的手在泥坑里死死攥紧。   “我来告诉你,小子,你还差的太远。”狙击手冷冷的说,眼神满是轻蔑。   他伸出带着战术手套的手捏着浮士德下巴,蹲下身的他将浮士德的脸对向自己。   “教官,浮士德他还……”   “闭嘴!”   周围的弩手忍不住开口争辩,狙击手狠声转头呵斥,也许是他的眼神太过凶狠,以至于过去熟悉他的弩手们没敢再开口说些什么。   他重新看着浮士德的眼睛。   “现在看着我眼睛,再把你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也许这时候面对这双眼睛时,浮士德才终于明白过来,那个总是爱抱怨的小个子老师,他甚至有时候没太尊敬的狙击手。   他原来也是一名真正的战士。   “我……也是,战士。”男孩咬着牙说,他直视这那双冷漠狠厉的眼睛,执拗的没有分好退让。   狙击手忽然松开了手。   “好,好的很。”   他说,可话语里却没有多少称赞,他重新站起身,垂下视线落在浮士德身上:“现在我收回之前的话,你还配不上战士这个称呼,小子,你也配不上这把弩。”   他没再去理会地上的浮士德。   浮士德踉跄从地上爬起,望着狙击手的背影,弩手们用同情的眼光看向他,他没去在乎,他眼里只有狙击手的背影,和被他提在手里属于自己的弩。   “教官!”弩手的提醒忽然响起。   狙击手想也没想抬腿朝后踢去,浮士德并起双臂挡住了狙击手替向自己的鞭腿。   “我的弩。”   他盯着狙击手的眼睛冷声说。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他们在弩手集结的位置打了起来,不能说是打,而是单方面的碾压,哪怕狙击手并不以近身格斗为长,哪怕在小队的时候,他经常被乌鸦用擒拿的手法按在地上,可对于大多数普通战士而言,作为黑钢精锐佣兵的他,还不至于连个没受过的训练的小鬼也没法对付。   只是这小子太倔,即使一次次把他打倒,他还是顽强的想要站起来。   直到几分钟以后,满身淤青的浮士德再也没有力气从地上爬起,而换来的不过是狙击手脸上一道钱钱的抓痕。   “把他带过去。”   狙击手摸了摸脸上的伤痕,用哥伦比亚话低骂了一句,他甚至都没再去看一眼地上的男孩,浮士德却一直望着他的方向,望着他和他手里提的弩。   男孩没觉得恨,只是很不甘。   “沙萨?你怎么了,是谁把你弄成这样子。”   最后一批撤离的队伍,当被两名弩手扶着追上撤离人员时,看到一身淤青的浮士德,跟在阿丽娜身旁的伊诺急忙跑了过去。   浮士德别过头没有回答,也不愿意让伊诺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幸好你们还没离开,阿丽娜组长。”   “我们是最后一批撤离的队伍。”阿丽娜说,她和几名感染者接过战士们们抱着的浮士德。“我能问一下,发生了什么吗?”   “唉,还是别问了。”   弩手们无奈摇头,他们觉得教官下手太狠,可当时那种情况,他们也不敢上去阻止,训练弩手队伍里没人不知道所有人里面,教官最关心的就是浮士德,不然也不会去哪儿都带着他。   “总之浮士德就麻烦你们照顾了。”   阿丽娜没再多问。   “我知道了,你们也是,要多加小心。”   “嗯。”   ——————   “不现实,乌萨斯军不是傻瓜,以乌萨斯人的惯例,如果发现营地里没人他们一定会派出侦察小队,我们利用村子布置陷阱埋伏他们很容易就能识破。”   “我赞成盾卫的看法,这次我们对手不比以往,他们是乌萨斯正规军队,所以他们携带的武器装备,训练水平和实战经验也要比以往我们所面对的对手更为棘手,提前布属陷阱伏击他们这个想法不是不行,但利用村庄这点很难实现。”   “塔露拉怎么说?”   “我也同意盾卫的意见,首先我们得抛开以往应付纠察队的思维,其次再来看营地所处的位置,如果我是乌萨斯军的指挥官,在面对藏在山谷里一群感染者,虽然不必太将他们的战力放在眼里,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也为了能顺利清理干净这里的感染者,我会选择将我的军队分成两组,正面进攻的同时切断他们的退路。”   塔露拉指着地图缓缓开口说,又抬起头,看着面前会议室里的各个小队队长。   “敌人无论是武器,训练还是作战经验都要胜过我们,这是事实,也就是说,即使乌萨斯军真犯了蠢,中了我们的埋伏,我们也会被乌萨斯军队前后包夹,以我对乌萨斯军队建制的了解,他们必然会携带轻型火炮,而我们之中唯一有能力正面抗下炮火攻击只有爱国者先生与盾卫。”   “不一定,塔露拉,乌萨斯军不一定会想你想的那样分兵。”   “但我们不能忽略这个可能,如果他们这么做了呢,我们不能把主动权放在敌人的手里,去幻想敌人会以我们最希望的方式来展开进攻。”   “我同意塔露拉的看法。”陈默出声说,他看了塔露拉一眼:“战场不能放在营地,更不能放在这座山谷,假使乌萨斯人真的前后包夹,堵住了我们的去路,以我们现在的情况,即使能重开包围,损失也不是我们能够去承受的。”   营地的缺点再次暴露出来。   兵力稀少,训练程度参差不齐,作战素养和战术意识太差,更缺乏能支援战场的轻重型武器,盾卫当然能缓解一部分压力,但光靠盾卫难以为继。   要想解决这些问题,感染者就必须要获得一个能稳定发展的根据地。   “你俩一唱一和的,真是费劲,你直说你觉得这仗要怎么打?塔露拉。”霜星干脆的出声问。   塔露拉斟酌了几秒才开口。   “我们的目的不是赢,而是确保营地里的其他人能安全转移,这才是我们的目的,所以我们的重点不该放在要如何打败即将到来的乌萨斯军队上,而要放在如何在损失最小的情况下拖住他们。”塔露拉说,又看向陈默:“说说你的想法吧,陈默,在这里就你和盾卫们了解该怎么打仗,我想先听听你的想法。”   “你不一定会接受我的战术。”   “我可以试试。”   “……我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尽量避免和乌萨斯军队展开正面冲突,扩大战场。”陈默的手指按在地图上,围了乌拉山脊南面绕了一圈。   “我们比对手更熟悉这片区域的地形,而我们的目的也不是在这里留下或者重创这支军队,我们要拖住他们,与此同时也要为撤离做好准备。”陈默说:“乌萨斯军队有携带的重型装备和载具没法进入地形复杂的山林,这能为我们争取更多时间,也能更好的发挥各个小队之间的优势。”   “在这里,我们要和乌萨斯军展开一场游击,就像营地过去一直做的那样,让乌萨斯士兵无暇顾及,疲于应对,所以所有小队都需要分散行动,化整为零,自主判断,这对我们的敌人而言是一个考验,但对我们更是一个考验,如果采取这种战术,结果无法给敌人带来足够的压力,我们反而很容易被逐一击破。”陈默说,又补充道:“而且还有一点,我必须要告诉你们还有小队里的其他战士。”   陈默话语顿了顿。   “乌萨斯人极有可能会抓住感染者充当俘虏,他们可能会用最残忍的方式来对待这些被抓住的感染者以激怒我们,因此所有人都必须保持克制和冷静,我希望你们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在决定冲动之前看看身旁的战友,想想自己的冲动会不会要了他们的命。”   会议忽然安静下来。   安静里所有人的视线都在望着陈默,他们又无声的看向彼此。   这里的人大多称不上战士,他们没有接受过正规的训练,其中一部分甚至没有经历过像模像样的战斗,陈默不担心盾卫,他只担心当乌萨斯人真的采用这种方式以后,其他人会承受不住压力。   “盾卫不会当懦夫。”盾卫这时开口说。   “盾卫当然可以挡在乌萨斯军队面前,以你们喜欢的方式和乌萨斯人光荣战死,但那什么也得不到。”陈默看向那名盾卫,又看向坐在一旁的爱国者:“我们首先要做的活下去,活下去的人才配谈荣誉。”   “如果遇到那种情况,我们要见死不救吗?”有人看着陈默问。   陈默没有回答。   于是战士们再次陈默下来,塔露拉也没有回答。   他们都知道答案了。   好几秒后,陈默终于出声。   “我的回答是,要么在被俘虏之前战死,要么……给他们一个痛快。”   陈默没再开口了。   塔露拉的目光落在战士们中间,他没去反驳陈默的话语。   “如果有人觉得害怕,有人接受不了这个方式,趁着乌萨斯军队还没有到来,我允许你们离开,但前提是放下你们在营地得到的武器,装备。”   我们是为了活下去才选择战斗,可为什么,我们要死在战斗里?   因为战斗是为了我们今后能不必去战斗,不必再死,但如果我们逃避它,就永远等不到那天的到来。   陈默没去和一群感染者谈论尊严,塔露拉以前尝试过在他们面前提起这词,但他发现,许多感染者,他们甚至不明白这个词的意思,你是在试图向一群从未拥有过的人解释一个他们从来没有过的东西。   尊严。   也许对曾经有过又失去的人无比重要,但尊严,对没有甚至不理解是什么意思的人而言,兴许还比不上一顿饱饭。   会议结束了,战士们去整备小队,陈默和塔露拉坐在散去的会议室里。   “刚才那些话应该让我来说。”她看着陈默说。   “你是领袖,塔露拉,所以这种冷酷绝情的话让我来说更合适。”陈默摇头回答,又问:“你觉得在乌萨斯来之前会有多少战士悄悄失踪?”   “我希望一个也没有。”   塔露拉收回视线,她叹了口气,在陈默身旁坐下。   “我也希望,但至少盾卫们和雪怪肯定一个不少,如果能正面打败敌人,谁又会选这种方式。”   塔露拉没有反驳,他们的确比以前好上了一些,可面对乌萨斯,他们还是太过弱小。   “盾卫虽然严厉,但不得不承认,爱国者训练的他们都是真正的军人,只是这种方式用在感染者们身上对他们太苛刻。”塔露拉说。   “我的想法正好和你相反,小塔,散兵游勇总是不成气候,如果你想让感染者真正能反抗乌萨斯,光靠同一个理念不行,你要将他们凝聚起来,而严格的纪律和军队是最快的方式,信仰,理念,纪律与力量,敌人不会因为感染者觉得苛刻就放过他们,敌人只会承认和他们相当甚至更强的对手。”   “我只是想让感染者们能有一片生存下去的土地。”   “可乌萨斯不这么想,这种情况以后还会发生,提前些也好,能让我们更早有所准备。”   塔露拉忽然看向陈默。   “你是不是……”   陈默没有隐瞒。   “我给撤离队伍的目的地不是黑墙,等确认乌萨斯来之后,阿丽娜会带他们去真正该去的地方。”陈默说,又补充道:“只是,小塔,你要明白人们是不能去承受太多次无果希望的。”   塔露拉抿了抿唇。   “我想在这件事结束之后将阿丽娜的感染者教训小组编进战士们的队伍里,去传递我们的思想。”   “这是好事。”   “也许我该更早意识到这点。”   “你总不能将所有事都考虑进去,而且,换做以前,你应该也清楚战士们也许不太认同这些。”   塔露拉张了张口。   “也是,要是没有卡【/%   去相信如果我们一直战斗下去,我们就能实现自己心里的想法,感染者就能真正的活下去。   陈默看着塔露拉的眼睛,他喜欢她眼里的明亮。   “今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条路还很长,比想象中的更难,更长,但不会一直都这么坏,如果不停下,就总会遇到些好事。”   我最希望的是在每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醒来后都能看到你,阳光温柔的俯下身,散落在你恬静安详的侧脸。   那将是我这一生中唯一一个愿望。   可但凡是愿望这种东西,大多是没法实现的。 第九十七章 外来人也得知行合一   尊严是什么?   尊严重要吗?   尊严当然重要,但尊严的前提是互相尊敬和自爱,尊严不是人说自己有就有的东西,尊严也不是别人说给你听的好话。   人想要尊严,可凭什么去换回尊严,谁去为它拼上命。   事实上,大多人们现在所拥有的尊严都不是靠自己得来的,它是前代,前前代靠牺牲和流血换来的,因为人们出身在一个尊严已经习以为常的环境,所以他们才能开口谈论所谓的尊严。   而陈默现在正在对一群吃不饱穿不暖甚至都无法理解这个词的人说,你们要有尊严,你们要为了自己的尊严去拼命,他说不出这种话。   他没法对一群没有自己国家和土地,不被乌萨斯和这片大地所眷顾的人说出这种大言不惭的谎话,就好比问一群无家可归的难民,你们怎么不回家呢。   家在哪里?如果有又怎么会被称为难民。   全是废话,说出口能得到些什么呢,只能证明你的高人一等,傲慢与天真。   塔露拉犯过这种错,她不可避免的会去犯这种错,因为她的出身,她成长的环境,她接受的教育和思想,都在教导她,她生来就该有尊严,她该为尊严去坚持和斗争。   现在好了许多,现在她很少在谈起这些事了,现在她大多都只会给感染者们提起一些眼前能看得见的事。   以前她所以为理所当然的东西,换一种角度对另一批人却并非如此,而他们所觉得理所当然的却又或许和你恰恰相反。   这很正常,因为人们接触的环境和教育不同,自然会照成思想和认知上的误差,而塔露拉该做的,不是去急着否定他们,而是站在感染者们的角度,思考他们会思考的问题,慢慢引导他们,让他们渐渐相信,相信那些他们本该去拥有的东西,去寻求他们与你自身所希望的公正。   她和陈一样,骨子里都是正直的人,但这世界远比相信中的还要荒唐。   感染者们需要的是希望,希望不是不切实际的许诺与好高骛远的空谈,希望也不是站在高人一等自以为正确的角度去批判与否定。   感染者们需要生存,生存需要看得见的食物与土地,而不是遥远的空想与空话,也不是一腔听起来有道理却毫无用处的理论与漂亮话。   陈默以前犯过这种错,这片大地给了他深刻的教训。   没有实际经历与接触过的人不该去妄谈他所没有过的经历,不该照本宣科用他所谓自己也不够清楚的理论与思想去带领其他人。   人只有亲自做过,经历过才有发声的资格和权利,而所谓的理论与思想永远走在一条不断探索,否定与重新尝试的路上。   脚踏实地,实事求是,既不妄自菲薄,也不空谈大论。   这远比人们所以为的还要难上许多,因为它需要的不是一个人的睿智,也不仅是睿智,它更多需要时间,经验,阅历与坚定的意志和决心。   感染者们是塔露拉的老师,和他们一起在荒野与雪原上流浪战斗的生活教会了塔露拉许多过去自己忽略的东西,教会了她在公爵领地和贵族生活中曾以为却和自己以为截然不同的道理与现实。   刚逃出来那段时间她过的浑浑噩噩,但后来她越发明白自己该去做什么。   塔露拉是感染者们的领袖,她将感染者们聚集在一起,给了他们希望,给了他们方向,告诉他们该怎么去学会抗争。   六七年下来,在乌萨斯广袤荒芜的土地上,她和感染者一起生活,一起长大,也一起学习和进步。   有了新的朋友,有过艰苦的战斗和生活,有同甘共苦,也有矛盾与分歧,她同样认识了新的人,结识了游击队和雪怪。   是这些共同造就成了她如今的理想,并非一蹴而就,而是不断坚定的理想。   人与人是相互影响的,感染者们影响了塔露拉,塔露拉也影响了他们,两者的关系密不可分,构成了如今陈默所重新认识的塔露拉,和他记忆里不同却超乎了他所有想象美好的小塔。   就好像与萨卡兹们的生活改变了陈默当初对萨卡兹人与卡兹戴尔的看法,与特蕾西亚的交集改变了陈默原本最初的想法。   那句话仿佛无声的描绘了现在的场景,人没法去选择自己的出生,但人可以选择自己该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去遇见,去经历,去成长,去明白与纠正。   坎坷的生活与经历构成了如今的陈默。   再见到狙击手的时候,第一时间吸引陈默注意的无疑是他脸上那道显眼的抓痕和作战服染上的泥土,上面不大的指印。   他来迟了些,所以没能赶上刚才的会议。   “你来迟了,乔。”   “中途发生了一点小事。”   “和人吵架了?”   陈默看着狙击手脸上的那道伤痕,狙击手嘴唇动了动。   “别提了。”他说。   陈默走下会议室长屋前的台阶,狙击手转身跟在他身后。   “其实以感染者们需要面对的情况,就算刚接受训练不久的孩子拿起武器走上战场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陈默说,他没回头:“我们在萨尔贡和哥伦比亚也见过不少类似的场面,那些沙匪和青少年训练中心里的孩子,他们的年龄没差浮士德多少,就算是你和我,我们拿起武器的时候也才多大。”   狙击手眼神动了动,他提着自己那个装着折叠弩的武器箱,握着提手的手指轻轻捏紧,看着陈默的背影。   他当然记得,记得很清楚,他当初加入黑钢的时候也才十七八岁,他也清楚在佣兵生涯里,他们曾不止一次见过这种事发生在眼前。   “这不是一回事,蛇。”   “有那里不一样?”陈默问。   狙击手张了张口,他是自愿加入的黑钢,但他说不清,自愿在他那个年纪拿起武器的人又有多少,至少这片营地里,如果有更好的选择,大多数人不会这么做。   “我们都不再是雇佣兵了。”   他说,声音很低,像是找出了一个答案,因为不再是雇佣兵,没有任务,没有身为雇佣兵所必须遵守的准则,所以他不必再像过去雇佣兵那种方式去活着。   当然,有一点很清楚,陈默和狙击手都很清楚,他们算不上什么好人,如果黑钢的雇佣兵都能被称为好人,那雇佣兵这个名头就显得太善良了一些。   但起码狙击手不能算是个坏人,他是个罕见的,在雇佣兵这个行当里还保留着良心的家伙,只是有些事他们无能为力,因为他们只是一个小小的,名不见经传的雇佣兵。   他们也要活着,而那点良知有时候也许会要了他们的命。   人最有勇气的时候不是扣下扳机,而是清楚自己扣下扳机之后会发生什么,依然扣下扳机。   浮士德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点。   至少在狙击手眼里,他那个傻乎乎的徒弟还没做好准备,他不会永远都有做好准备的时候,这点狙击手自己心里很清楚,但他在,就还能再给他一点时间。   浮士德所接受的认知和思想与狙击手和陈默是截然不同的,他不像陈默和乔一样,明白自己所做下的事会照成什么后果,他的思想还没彻底成熟,而孩子的想法很容易被更改,一旦当他认定这件事是正常的,那他就永远不会为此产生任何怀疑,哪怕是有天将武器对准无辜的人,或是对准自己的队友。   “他是你的人,你自己去做决定。”   陈默没再说什么了。   他带着狙击手进了一间屋里,当初用来存放从卡兹戴尔运送物资的地方,陈默掀开油布,从架上将箱子拖了下来。   箱子打开,黑色的无人机安静的躺在箱里,将手里的战术布置递给狙击手,趁着狙击手浏览的时间,陈默蹲在地面调试无人机的操作屏,又将放置在一旁的供电装置连接上无人机。   无人机的机载装置的信息顺着链接线路高速涌入一旁的操作终端。   “弩手们准备的怎样了。”   调试完的陈默合上终端,他从包里掏出一只香烟点燃,靠着放置终端的木架,阳光从上方小小的窗口照进来,落在他按在黑色终端旁的手背。   “勉勉强强,不过到底能发挥出几分实力,我不能保证。”狙击【<{   “没别的办法。”陈默说:“正面战斗我们的实力很难抗衡对手,毕竟是乌萨斯正规军团,虽然没打过交道,但料敌从严,感染者们擅长游击,在这方面他们更能发挥自身优势,还好我们的目的不是打败这支军队,这让作战能容忍的上限比预期中要更高。”   这世上很少有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例子,而大多这种例子无不是将战场扩大,以不断在局部以多胜少的战斗累积优势,从而改变一场战斗的走向。   对比乌萨斯,无论是在装备,训练,整齐度与战斗素养上感染者们都处于绝对的劣势,而他们唯一的胜机,或者说达到战术目的的机会,只能是以己之长,击彼之短,但具体怎么做,具体该如何发挥感染者们的优势,这才是一位战场指挥官真正该去思考的问题。   陈默不是什么翻云覆雨的军师和战略家,他没法以一个计谋去帮助感染者们轻松获胜他只能着眼当下,着眼眼前,不断去衡量,推演。   “也就只有你能说出这种话。”   “弩手小队的任务很关键,你们是这场战斗的核心。”   “你想怎么做?”   “我想把弩手拆成小组,分散到各个编队里。”   “黑钢的作战模式?”狙击手问,陈默点了点头。   “他们不一定能发挥出你想要的成效,蛇,他们的战斗素质还没能达到足够协调作战的水平,或许到时反而效果更差。”狙击手蹙眉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落在陈默脚边的无人机上,他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是想……你确定这玩意能有用?”他问:“我记得你好像没学过大规模战术指挥吧?”   “赶鸭子上架呗。”陈默笑了笑,无所谓的回答:“我会让每个编队携带一台无人机,我们如今比起乌萨斯军唯一的优势只剩下讯通,所以我的想法是,我们必须确立和扩大这个优势,将战场通讯串联起来,完整的通讯和集中的情报网能发挥出游击最大的价值。”   “这是什么作战思维?”狙击手奇怪的问。“能有用吗?”   “试过才知道。”   “那你得祈祷对方没带上强频干扰装置。”   “如果是你,你对付一群流窜的感染者们你会特意带上强频干扰器?”   “……”   狙击手忽然没说话了,他只是看着陈默,好一会后才出声。   “你是不是早就预想过会遇到这种情况?”他问。   “我要是有这种本事就好了,那我肯定在乌萨斯人来之前先选最好的位置布置战场,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被动。”   陈默说,可狙击手总觉得他是在撒谎。   他没在继续纠结这个问题。   “我的位置在哪儿?”他问。   “我需要你带一个弩手小组的人协调整个战场,这很危险,而且不容易,但现在在这里,你和我是最唯一了解战场通讯和黑钢战术模式的人。”   陈默说的很直接。   “塔露拉和雪怪的小组能支援你们,但他们同时也需要支援各处战场,你应该清楚,一旦战场扩大,有很多事都不可能按照我们计划里一般顺利。”   狙击手不耐烦的耸耸肩。   “你直说我可能会搭上命不就结了。”   “你可能会搭上命。”   “我知道了,我们什么时候开始?”他没有任何犹豫。   “我欠你一次,乔。”   陈默其实不怎么希望将狙击手扯进感染者们的战斗里,因为这不是他的战斗,可或许从接到陈默的信以后狙击手就做过这个准备了,哪怕没有,在营地待了这么久的他也早就有了这种准备。   “说点实际的。”狙击手摊出手。   陈默迟疑了一下,抽出了携带的手铳。   “先说好,我可不要女人送你的玩意儿,看你一脸抠门的样子。”他说,收回手:“这样吧,把你留在公司的股份分20%给我,算是你雇佣我的酬劳【#   “塞雷娅同意的话,我没意见。”   狙击手愣了一下。   “嘁,你明知塞雷娅女士肯定不会同意。”他瘪了瘪嘴不爽的说。   有时候陈默真想念离庭,想念后来离庭那座大型综合信息后勤支援保障平台,想念那个由他和巴别塔一手建造和维护的卡兹戴尔情报网络。   陆行舰之所以在战争中的位置如此重要,正是因为以陆行战舰作为平台的移动式大型综合信息处理保障网络能结合无人机机库在战场建立立体通讯侦察网络模型,也在于陆行舰能够以自身装备的火力支援各处战场。   战争的形式早已在哥伦比亚发生了变化,战争是在不断进步的,战争的进步离不开科技的发展,而如今这片大地上能看到的这一点并刚实行的只有哥伦比亚,至于乌萨斯,他们的作战思维模式还停留在二十年前,停留在三名温迪戈就足以攻陷一座移动城市的认知上,停留在陆行舰属于大型火力装甲运输载具上。   盾卫的作战思维落后了乌萨斯,而乌萨斯却落后于哥伦比亚,或许他们自己不这么认为,或许哥伦比亚人的战术在乌萨斯人看来,不过是缺乏源石法术底蕴所以被迫弄出来的奇淫巧技。   但陈默的古董思想有别于时代。 第九十八章 这仗我和你们一起   弩手们在狙击手的安排下十到六人一组分批被安排进了七个编队里,而在下辖的以三十名战士组成的七个编队中,会听从各个队长的调遣又分批布置每个编队小队的战术人员。   此外塔露拉和霜星各自带领的小队和雪怪会以游戈的方式支援各个编队遇袭的战场,而狙击手不仅要带着剩下的弩手们负责协调战场,同时他也必须承担支援任务。   如果以一个乌萨斯正规满编师团七百到九百人之间的作战人员需求来看,整个营地的战斗力勉强能到达乌萨斯人的一半,如果再加上装备和训练程度等一系列条件,或许真正能发挥出的水平尚不及乌萨斯的三分之一。   现在对营地而言唯一的好消息是他们提前得到了乌萨斯人会来的消息,并及时转移营地的普通感染者,但假使这是一场有预谋且突发的袭击,以营地目前的状况,最后能顺利活着逃出来的人,恐怕屈指可数。   陈默必须要扩大战场,创造局部优势来持平与乌萨斯之间的实力悬差,可同时他却不能保证感染者战士们在战场上能实际发挥出原本战术计划的几分水平。   从16日转移开始下午,到今晨上午10点,营地已经连续开了四五场作战会议,陈默将近两个夜晚没能合眼,他能预料到,这个时间还会更长,也许他能抽空休息一会,在部署外围的侦察小队还没锁定到乌萨斯军队的行迹之前,他尚且能稍微闭上眼休息一两个小时。   除了昨天下午调试完那台放在仓库内的无人机和叮嘱各个小队尽快熟悉操作后,他几乎全部时间都在会议室的地图前和爱国者,塔露拉以及各个小队的队长讨论作战的部署和具体细节。   他们没有时间再去浪费,在战斗真正爆发之前,他们必须考虑到他们能考虑到一切能让更多人活下来以及顺利完成战术目的的方案和可行的措施,避免在实际战斗爆发之后,突发情况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世上从来没有毫无预言与准备就能获得胜利的战斗,而所有胜利的前提都决定在当时战术布置上每一个微小的细节和避免可能的失误上。   慎战每一位指挥官和将军的必修课程,这点上陈默很有天赋。   战士们的身影一批批从营地中离开,塔露拉站在陈默身旁。   “霜星和雷德他们已经出发了?”陈默问。   “嗯,接下来我也该出发了,到提前部署的作战位置。”塔露拉说,她望向等待着她的战士们的方向。   “等你出发后,我也该离开营地。”陈默说。   “你只带了卡恩他们几个战士在身边没问题吗?”   “几个战士够了,我们不是主力,你们才是,塔露拉,乔会尽力确保协调各个编队作战,但战斗还是会很艰苦。”   “已经比以前好太多了。”塔露拉摇头说:“在你的战术计划里我没看到爱国者和盾卫的位置?”   “他们的位置很重要,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想也是,盾卫们很早就出发了。”塔露拉说,笑了笑,“你说他们能耐的住吗?”   她很清楚盾卫们的性格,他们是坐不下来的。   “爱国者在就没问题。”陈默说的很肯定。   塔露拉没追问下去。   “我很想再和你聊一会,谎话精,但战士们已经等了很久。”她故意露出为难的模样。   陈默的视线看向那边正在望着这个方向的战士。   “那就别让他们等急了。”   “最后还有什么要对我交待的?”塔露拉问。   “……”   陈默迟疑了几秒,他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姑娘,黑色的军装衬托着她笔挺的身躯,落在肩头的银发,她腰间配着那柄大剑。   陈默露出笑容。   “我没什么要说的了。”   他其实还有很多话,可等到看到面前的塔露拉后,看到她那双自信坚定的眼睛后,陈默忽然觉得那些话都不重要了。   就算他不说,塔露拉心里也该知道。   你要活着回来。   她当然要活着回来,她怎么甘心就死在这里。   她会活着回来的,带着那些信任她的战士,直到实现她们共同理想的那天为止,她们都不会心甘情愿就在这里倒下。   陈默只是看着塔露拉远去,看着她带着那批战士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直到乌萨斯荒野的山岭淹没了他们的身影,陈默会忽然想,会不会自己以前也曾以相似的方式出现在别人的眼里,而如今他也体会到了相同的感情。   那种无法阻止的些许无奈。   她的小塔还是长大了,就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已经从那个孤儿院里小小的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女孩成为了能独当一面的战士,有了自己的理想,有了自己真正想追求的事业,也有了志同道合的朋友和同伴。   她早已不是孤身一人。   也许作为领袖她不该冲锋陷阵,不该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但谈论这点的前提是,如果作为领袖她尚且不能身先士卒,贪生怕死,她又凭什么值得其他人信任与托付。   她的力量是营地内不可或缺的东西,而比起力量,她出现在战场上的身影才是对战士们最大的鼓舞,因为战士们大多相信,只要她在就能带他们打败敌人。   这才是她身为感染者们的领袖,最大的原因与价值。   陈默轻咳了两声。   卡恩从背后走来。   “几个小队都离开了,我们什么时候转移,队长。”   陈默没有回头。   “告诉战士们,可以开始了,记得保持和每个编队间隔三十分钟一次通讯,我们要确认每个队伍的状态。”   “知道了。”卡恩点了点头:“您是不是该休息一会,您已经两天没休息过了,我会看着战士们和小队之间的情况,您先去休息一会吧。”   “等转移完了再说也不迟。”   他摆了摆手,卡恩欲言又止,最后只能无奈将手垂下。   10月18日   上午8:25A.M/小雨   营地东十一公里处。   大地的轻微震动惊扰了昨夜树枝草木上凝固的露珠,厚重的履带与军靴毫不留情将沿途的一切碾在脚下。   黑色的线由远而近,在靠近高大山脊的荒野上组成一条隐约可见的长线,藏在清晨模糊视野薄薄的雾气里。   “队长,队长,快……赶紧,有情况。”   藏在山坡上潜伏了两天的侦察员急忙推了推躺在下方伪装位置的队长,三名侦察员匆忙回过神。   “望远镜。”   感染者侦察队长从战士手中接过望远镜,视线里薄雾中的行军队伍组建清晰起来。   “快,通知营地,距离十四公里处山谷外围出现乌萨斯军队前锋踪迹,人数大约两个连队,正由东往营地方向靠拢。”   那队长一巴掌拍在说话的感染者头顶。   “少顶嘴,我还用你教,赶紧发,H8……造刚才的话发一遍,注意隐蔽,乌萨斯人的侦察小队肯定已经离得很近了。”   他顶着头上伪装的树枝,端起望远镜,另一只手拖动武器。   “妈的等了两天终于来了,苏卡。”   换以前哪能想到他们会有胆子伏击乌萨斯军队的一天,换以前怎么也没法想到现在他们传递消息的方式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就连营地里的小崽子也经常说些没法听懂的话。   事实上,他们这名队长是个不怎么能快熟接受新事物的人。   “什么位置?”   营地后方,刚刚闭上眼没多久的陈默开口问。   “两分钟前,营地东部,两个连队,十四公里。”卡恩急忙回答,他指着挂起的地图。   “先锋部队?”   “暂时还没接到后续部队的消息。”卡恩说:“距离当前位置最近的是阿芙罗拉和瓦托夫,他们分别距这支先锋队七公里的山腰和十公里的低地,以乌萨斯军队的推进速度来看,一个半小时之后就能和对方相遇。”   “不,放他们过去。”陈默摇头,他看着地图思考了几秒开口:“告诉阿芙罗拉和瓦托夫,隐蔽在当前位置,没有接到命令前不准动手,通知其他各个编队和侦察小组,注意乌萨斯人的侦察兵和其他方面的动向。”   临时指挥所负责通讯的战士开始用加载终端通讯装置的暗码联系周围部署的小队。   “无人机已经放出去了吗?”陈默又问。   卡恩点了点头。   “已经放出去了。”   “通知霜星,让她带雪怪靠近阿芙罗拉他们的位置,其他人暂时原地待命,我们需要搞清楚乌萨斯人主力的方向。”   “嗯。”   “让弩手小队和塔露拉做好准备。”陈默说,“别急,这仗还有得打。”   乌萨斯人来得比陈默预料中的还要快,按照乌萨斯人的推进速度,至少他们还得在这里将这支军队托住三天左右的时间,营地的感染者刚刚完成转移,这时候大抵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   乌萨斯人来得每迟一天,感染者们的胜算也越大一分,出现的伤亡也会更小一些,但现在来看,对方完全不准备让他们轻轻松松就离开。   “后面怎么说?”   潜伏营地里,瓦托夫问刚从通讯兵位置回来的帕维尔。   帕维尔趴在他旁边,翻转过身,望向潜伏地的天空。   “还能怎么说,放这批乌萨斯人过去。”   “不打了?”   “说是乌萨斯人的前锋部队,在确定乌萨斯主力之前,先不要动手。”帕维尔说着扯断一旁泥土里的草,放进嘴里。   “……离我们最近的阿芙罗拉他们那边也不准动手。”   “那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乌萨斯军队从我们眼皮子底下溜过去?”瓦托夫转过头,看向后方趴着的战士们。   “你要是想打也不是不能打。”帕维尔看了他一眼。   “别,就我这点人,冲上去和送死有什么分别。”   “你也知道是送死。”   瓦托夫没说话了,他只是看着他的朋友,过了一会才开口:“我说你从上次病好回来之后怎么就变得一幅让人不舒服的样子,也不记得以前是谁一口肯定的和我说,我又没想当战士。”   “你也别说我,你自己又好到哪儿去,唉,早知道还不如不回来,免得还要对着你这张臭脸。”   “我不知道你回来是为了小艾【$   “放屁,我是怕你万一死了,也没个人替你收尸。”   “你就嘴硬吧。”万托夫毫不介意,咧起嘴角:“你说这次咱们能打赢吗?”   “天知道。”   “连塔露拉都出来了,说真的,营地里大家好像都很信那个陈。”   “你要有人家一半本事,我也信你。”   “那可别,我有几分能耐我还很清楚。”瓦托夫急忙摇头:“我就想着,万一要是这次我没死成,我以后也信他了。”   营地东南,五公里。   “大姊,有消息了,后面让我们立刻靠近阿芙罗拉他们的位置。”   “乌萨斯人已经到了?”   “对,说是在营地东方发现了两个连队的乌萨斯军队。”   “回复他们,我们立刻过去。”   “收到。”   陈默站在指挥处悬挂的地图前,用线标绘出了发现乌萨斯连队的位置,按照乌萨斯人推进的方向,以及各个编队部署的位置来看,乌萨斯人的前锋部队很谨慎,陈默唯一能想出能让乌萨斯人如此谨慎的原因只有一个。   他们的目的是盾卫,不,准确的来说是爱国者这名前乌萨斯传奇军人,不然以乌萨斯军队的一贯作风,对付一群感染者不必如此谨慎。   也就是说,他们为了对付盾卫必然会携带炮兵部队和随军术士,换做是陈默自己来指挥对付盾卫,大抵会为了避免损失而采取游而不击的方式不断消耗他们的体力。   “卡恩,告诉雷德和离营地位置最近的三个小队,如果等乌萨斯先锋部队进入原本营地的范围后还没有确认后续部队的位置,不用犹豫立刻动手将他们留下来,另外,通知阿芙罗拉和瓦兰托,在雷德他们动手之后向营地方向靠拢,切断这支先锋的退路。”陈默说:“不比考虑追击,打散这支队伍后立刻离开,前往预留位置,让弩手小队做好随时支援的准备。”   “……收到。”   “等等,告诉其他人,尤其是侦察小组,注意敌人可能出现的引导无人机。”   陈默的话语刚刚落下,卡恩还未转身,震耳欲聋的炮声忽然在这一刻响起。   “发生了什么?!”   指挥处短暂的骚乱,很快平静下来。   陈默没有回答。   十几公里外,陆行舰的舰炮缓缓散去硝烟。   没有什么先锋,没有什么进攻,从一开始,乌萨斯军队的目的就是彻底抹去这处山谷,而那两支连队,如果没有猜错,他们只是等待去收尾罢了。   感染者们做好了准备,但这一次,乌萨斯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冷酷。 第九十九章 别怕……   “塔露拉,营地,营地……”   感染者们停了下来,震耳欲聋的炮声还在继续,仿佛整片大地都在战栗,从潜伏的位置往下望去,炮弹的火星呼啸着划破山间的白雾,切开天空,从雾中坠入山谷。   爆炸与火焰转瞬间撕裂大地,掀开泥土,营地的房屋,土地,农田,曾经熟悉的一切,花费将近一年时间辛苦建立起的所有,都在几秒之内成为狼藉废墟。   假使他们没有提前撤离,那现在所目睹的景象就是他们的遭遇,乌萨斯人连尸骨都不愿给他们这群感染者留下,他们甚至懒的亲手去对付这群感染者。   塔露拉垂下的手死死握紧。   她很清楚现在的自己该做什么,视线里触目惊心的景象,塔露拉脑海里曾有过片刻空白,她没法不去联想他们没有撤离的后果,但她很快回过神,望向后方的战士。   “别管营地了,他们要毁就给他们毁好了,反正那里也没人。”一名战士恨声说。   “这些该死的乌萨斯人就真的不愿意放过我们吗,明明我们从来没想过要去招惹他们。”战士们咬牙切齿。   “只要他们一直认为感染者软弱可欺,他们就永远会欺压我们,只有等我们强大起来,强大到足以打败他们,他们才会愿意听我们的话语。”塔露拉说,她摇了摇头:“别管这些了,乌萨斯军队不会放两炮就离开,接下来战斗才开始,都打起精神。”   但我们都还活着,乌萨斯人越想杀死我们,我们越要拼命活下去,他们杀不死我们,我们就会变得越来越强大。   塔露拉心想,她握紧武器,她很愤怒,但她的愤怒不是因为营地被毁,她只是愤怒他们是一群感染者,而留给感染者的时间太短。   “大姊,你听见了吗?”   雪怪们转移的步伐停了下来,她们集体抬头看向天空,从树林的上空,正好看到拖拽摩擦热焰呼啸的痕迹,宛如箭矢,飞跃天际。   “那是什么东西?”雪怪杨格下意识脱口而出。   霜星灰色的眸底映照着流火远去坠落,直到爆炸轰鸣,仿佛连身在远处的雪怪小队也能感受到那股毁灭的暴虐气息穿越层层阻隔,扑面而来。   “……舰炮。”霜星缓缓吐出这个词,她从没真正见识过乌萨斯军舰的火炮,但爱国者曾经讲过,爱国者曾经为她讲述过舰炮的模样。   当它们轰鸣,带起硝烟和火光,呼啸而去,震天动地。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乌萨斯会用舰炮来对付他们这群区区感染者,未免太过瞧得起他们了些。   “都愣着做什么,继续前进,我们还没到指定位置。”   霜星收回视线,雪怪们不再理会从头顶划过的流光,可那声音与震动,却一次次在他们耳畔响起,敲击在每一名身处战场能望见火光与听见轰鸣的感染者心上。   距营地七公里山坡。   乌萨斯廓舍尔师团先锋侦察小队预伏地点,一名尉官放下望远镜,拿起通讯器。   “这里是第二先遣先兆者观察引导小组,呼叫炮火指挥中枢……开始评估校准炮击效果,修整炮击诸元。”   “等等……目视区域内暂未发现疑似感染者踪迹,第二先遣小组汇报,目标区域疑似空置,申请暂缓炮击。”   “指挥中枢收到,第二先遣小组原地待命。”   “第二先遣小组收到。”   “这里是指挥中枢,联系先锋连队。”   十公里外,感染者侦察小队视线里,正在朝向营地方向前进的两个连队忽然停下了步伐,炮火声终于停了下来。   “队长,他们停下了?”   三人一组的侦察小队里,年轻的侦察员看向趴在自己身旁的中年感染者。   “老子看的到,发信,山谷东侧感染者在位于……几区来着?”   “我看看。”年轻的感染者掏出地图展开:“F6,队长,F6区,距营地东7公里。”   “发信,位于F6区7公里停止,妈的,他们在耍什么花招。”   年轻的通讯员很正常无视了他队长的后半句话。   “是。”   “瓦托夫,瓦托夫,他们停下来了。”伏击地点,望着从自己下方穿过的乌萨斯连队停下,帕维尔推了推身旁瓦托夫的肩膀。   “炮声停止了?告诉战士,准备战斗。”   帕维尔转身,推了一把趴在自己旁的战士。   “传话过去,准备战斗。”   以此类推过去,整个编队的战士立马握住了手上的武器。   “你的炸药埋在哪儿了?”等帕维尔转头,瓦托夫接着问。   “他们还没到。”   “这样,你带几个人先过去,等我们这里打起来,我带战士们转移,咱们先给他们来一波大的。”   “那我先过【~>   瓦托夫摆了摆手,看着帕维尔带着几名战士从后方离开。   他看向一旁的通讯兵。   “联系阿芙罗拉。”几秒后,通讯器被接通:“这里是瓦托夫队。”   “收到,我是阿芙罗拉。”   “阿芙,你的位置能看到停下来的乌萨斯军队吗?”   “很清楚,我们正位于乌萨斯连队左上方,看到那两棵连在一起的冷杉了吗,我们就趴在那下面。”   瓦托夫抬头望去,从林间,他能看到在河谷对岸山坡上那两株连在一起的冷杉树,离他们的位置大约有两到三公里的距离,而他们位于停下来得乌萨斯连队上方,双方只有两百米   “你们能尝试往我们的位置靠拢吗?阿芙。”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接到的命令是放这两个乌萨斯连队过去,陈先生的命令你也听到了,雷德和其他三个小队负责动手,霜星正在朝着我们的方向过来,我们的任务是在他们动手之后切断这两个连队的退路。”   “但他们现在停下来了,阿芙,你应该也能听到刚才的响声,乌萨斯军队动用了火炮,他们肯定埋伏了斥候在附近,营地的情况他们已经知道,不大可能继续往前,陈先生也说过,遇到突发情况我们可以自行决断。”   阿芙罗拉沉默下来,瓦兰托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过了几秒,阿芙罗拉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想怎么做?”   “帕维尔提前在乌萨斯连队前进的方向埋下了炸药,我的想法很简单,如果乌萨斯连队不继续前进,我们必须动手,我会先带我的小队袭扰他们,将他们引向帕维尔的预伏位置,我的小队人手不足,我需要你们向我靠近,等乌萨斯连队遇袭后协助我们。”   “收到,我会向你的位置靠近,但同时,我也会将我们的动向转到后方。”   “不用你来,我会汇报。”   “那好,阿芙罗拉,通讯结束。”   “收到。”瓦兰托放下通讯器,他默默看着手里的通讯装置,之前哪能想到他们还能用这种待遇和乌萨斯人打仗。   “联系后方。”   到底谁才是领袖,瓦兰托也有些搞不懂了,但他不怎么在乎这些,他在乎的只是谁能带他们赢,带他们活下来。   陈默还是迟了一步,他毕竟没法事无巨细的推演出乌萨斯军队可能采取的所有手段,因为在乌萨斯军队到来前,感染者们根本无法提前侦察到他们会携带什么武器和装备。   比如陆行军舰,对付一群感染者乌萨斯动用了陆行舰,而前提是,他们此行的真正目标是盾卫,盾卫们和乌萨斯第四集团军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或许是上次从第四集团军先遣队的包围网突围给了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以至于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是完全摧毁这支前乌萨斯军队出身的盾卫和有着感染者之盾称号的爱国者。   也许他们的目标还不至这些,也许内卫还和他们达成了某种协议,陈默不知道,但他可以朝这方面去想。   他们有备而来,尽管陈默后来意识到了这点,可等到炮声响起时,已经迟了一步。   幸运的是营地内空无一人,不幸的敌人也已经掌握了这个消息,那就意味着他们接下来所采取的行动,在未确认到盾卫的位置之前会更加谨慎。   乌萨斯的军人不是傻子,他们不可能和纠察队一样,在明显吃过一次亏后还会大张旗鼓毫无布置的轻视以往的对手。   乌萨斯先锋部队停下的消息伴随着前方编队的作战计划同时传回了陈默所在的地方。   “他们这么说?”   “是。”   “乌萨斯人停留在哪个位置?”   卡恩站在地图前,标注出乌萨斯先锋部队停止前进的位置。   陈默没有立刻做出决断,他看向卡恩。   “弩手小队有汇报消息回来吗?”   “三十分钟前有过一次联络,他们正顺着乌萨斯连队出现的位置和舰炮炮击方向向外侦察,队长,我觉得乌萨斯连队可能不会在继续往前靠了。”   “看的【=   这不是陈默第一次夸赞乌萨斯军队了,卡恩其实有点想反驳,但却又说不出什么真正能反驳的话来。   直到和乌萨斯正规军团接触,才终于明白过去他们所面对的对手是有多么可笑,乌萨斯感染者纠察队,混混部队,不值一提。   可相反,只有当面对过真正的对手之后,感染者们才能继续向前,他们今后所需要面对远不止于此,如果现在就退缩了,又何必再去提以后。   陈默能注意到卡恩的表现。   “想说什么就说吧,趁现在我们还有点时间,别憋在心里。”   卡恩犹豫了一下,张了张口。   “……队长,我觉得,我就是个人觉得,你是不是有点把乌萨斯军队想的太厉害了些。”   “厉害?嗯,为什么用这个词?”   “我只是,你看,以前我们和乌萨斯人作战的时候,你从来都没像现在一样,开口就乌萨斯人,闭口就对方有多强,你好歹也说说我们呗,这多没志气。”   “懂了,嫌我丧气话。”   “我不是这意思。”卡恩急忙摇头,反驳,张口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卡恩,但恰恰相反,我不觉得乌萨斯这支军队有多厉害,但我们的目的不是打败他们,至少现在还不是,当你面对一个对手时,无论是怎样的对手,你都得用尽全力,卡恩,去尝试考虑到对方的长处而不是弱点,因为只有当你发现你能打败对方的长处时,你才有越大的可能去获胜,让更多人活下来。”   卡恩一脸茫然,他没太听懂。   陈默不在意,他拍了拍卡恩的肩膀。   “战术和战略的目的不光是为了胜利,同时也为了减少损失,战士们是活着的人,他们不是牺牲品,如果别无选择,他们可以去牺牲,可如果能避免,他们更该活下来。”   “告诉雪怪,让他们加快速度,另外,通知雷德和靠近营地的三个编队转移到第二位置,我们放弃营地了。”   陈默收回手:“让瓦兰托和阿芙罗拉做好准备,叫他们和雪怪们保持联系,最好能等雪怪到达支援位置,如果不能,发起进攻的时机由他们自行决断。”   陈默说,随着他的话语,营地内的通讯员开始传达命令。   陈默看着地图,目光落在塔露拉和雷德等几个编队的位置上,在卡恩将标注各个编队转移的位置重新放好以后,四个编队呈交替掩护的犄角之势,围绕在整个乌拉山脊的正反两个坡面,塔露拉的队伍位于犄角的斜上方,以便于他们能随时支援每个队伍。   弩手小队的位置尚未完成标注,因为他们还没能传回自己目前所在的最新地点。   陈默还是觉得太麻烦了,手绘的地图不够直观和精确,他们虽然有几台无人机,可没有能够扫描整个作战区域的装置和数据链,而不出意外,乌萨斯方面携带了一艘能用火炮支援整个战场的陆行舰,结合乌萨斯军方的先兆无人机,他们可以随时打击到任何位置,而感染者们却没法正面对抗和端掉这个玩意。   原先的计划必须要做出改变。   “……接盾卫和爱国者。”   陈默需要一些时间来统筹目前的战场情报,分析接下来的战场情势,以便于他能及时在任何可能发生的情况下做出调遣。   他不能再用指挥离庭和萨卡兹的方式来看待这群感染者和当前处境。   他想他需要几名参谋,但目前来看,在感染者中没有人能和他参考,他还需要了解乌萨斯军队的作战习惯和惯用方式,以分析出接下来乌萨斯军可能采取的动向,研究对手。   可惜他不是乌萨斯军人,也没有和乌萨斯战斗过,没有接触过太多关于乌萨斯军方的信息,也没法立刻去找到这方面的人,他只能用自己现有的经验结合爱国者告诉他的经验去做出推断。   10月18日上午10:15分   两轮炮击结束后,乌萨斯先锋连队停止了前进。   10月18日上午10:25分   瓦兰托与阿芙罗拉袭击了停止前进的乌萨斯先锋连队,雪怪插入战场中央,打乱了乌萨斯连队遇袭后迅速组织起来的反攻。   10月18日上午10点35分   乌萨斯先锋连队选择撤退,感染者取得了战场开始后的第一场胜利。   10月18日上午10点40分   乌萨斯炮击落入局部战场位置,撤退的乌萨斯先锋连队重新组织反攻。 第一百章 要活着……   要活着,活着,多年以后,当我又一次站在了选择的岔路口上,我惊奇的发现,我已从拼命活着这个角色发生了转换,我成了去决定别人死活的人,将他们的生死握在手里。   我问自己我能做到吗,能做到无视死亡,做到轻谈生死。   它不由我来决定。   因为当他们看向我时,当他们决定相信我开始,我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   “呼,你们支援的正是时候,霜星,多亏了你和雪怪。”   霜星的到来缓解了瓦托夫和阿芙罗拉小队对抗乌萨斯反击的困境,事实上,真正开始和乌萨斯连队正面交手之后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小瞧了对手。   对方反应的很快,虽然袭击和预先埋伏的陷阱打乱了乌萨斯连队的阵形,但在袭击后,对方的反应速度也超出了瓦托夫的预估,他们没有陷入慌乱,反而就地展开阵型,抢救伤员,与此同时,位于队列前排的乌萨斯前锋精锐和突击手正面迎上了瓦兰托和后方的阿芙罗拉。   感染者们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对手究竟有多难对付,尽管在这片战场上,他们占了先机,并且在人数方面也要胜过对面。   万托夫本以为乌萨斯连队会陷入短暂的慌乱,而这时候他们恰好能抓住时机,打乱对方的布局,可恰恰相反乌萨斯人不仅扛下了他们的正面冲击,连从后方包夹突袭的阿芙罗拉也没能冲开乌萨斯人的队形,并且乌萨斯人展开的反击猛烈程度反而让他们陷入其中,无法脱身。   如果不是雪怪来得及时,霜星的法术和雪怪们撕开了乌萨斯人的防卫,他们说不清这场袭击到底能不能成功。   “不必,我接到命令说你们两个编队决定进攻山谷停下的乌萨斯连队,还好我们及时赶上了。”   霜星说,她的目光落在战场上,有几名受伤还未死去的乌萨斯伤员怒斥着靠近他们的感染者,手里紧握着沾满鲜血的武器。   霜星收回视线,没去看战士们清理战场。   战场上没有同情和怜悯,如果落入这个境地的是他们感染者,他们也不敢指望乌萨斯军队会轻易放过他们。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敌人只是暂时撤退,很有可能重新回来,带上伤员,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那这里的物资和武器,还有那些俘虏。”   “来不及,优先考虑伤员,我刚才听到了炮击声,敌人撤退的很果断,很难保证乌萨斯的火炮不会覆盖到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   “好,听你的。”   感染者们带着伤员后退,没等他们走远,呼啸声忽然在耳畔响起。   “什么声音?”   “是火炮,快卧倒……”   霜星只来得及将身旁的雪怪扑倒,随后连续的轰鸣和气浪就在感染者才撤离的位置响起。   霜星死死按住雪怪的身体,掀飞的泥土和石块扑落在身上,宛如密集的雨点,耳膜仿佛快要被轰鸣声撕裂。   人力在此时显得如此脆弱。   十几秒后,炮声停止下来,霜星晃了晃头,耳鸣声让他听不见身旁雪怪的呼喊,视线望去,尘土掩埋中,感染者们陆陆续续从地上爬起,而有些人却永远的趴在了地上。   “大姊,大姊……你没事吧,大姊……”佩洛特娃的声音终于在霜星耳畔清晰起来。   她晃着昏沉的头,按住佩洛特娃摇晃自己肩膀的手臂。   “我没事,其他人怎么样了。”   霜星向着雪怪们的方向望去。   “大家都没事,大姊,乌萨斯人果然用了火炮。”   “瓦托夫和阿芙罗拉呢。”   霜星问,雪怪愣了愣。   “等等!”霜星拉住了雪怪的手,她下意识用力:“先组织战士们撤离,乌萨斯人马上要过来了。”   “我这就去。”   “其他人也去,不要停下,朝外围跑,等确认安全后再联系。”   “是。”   霜星看着雪怪们离开,她从地上爬起,很快加入组织撤离的队伍。   感染者们应对炮击的经验还是太少了,他们过去从来没有遇到过着这种武器,换做是游击队还好些,可这里的大多战士,他们对这方面的知识还是太欠缺了。   陈默虽然和他们讲过,可毕竟时间太短,他们或许没有太过重视,比起如何小队间的协作和战术外,战士们需要学习的知识还有很多。   这是一次沉重的教训,尽管霜星已经喊出了卧倒,可当时的情况下能反应过来的人还是不多,庆幸的是他们的位置不是炮击的中央,他们撤离出了一段距离,只有零星的炮弹落在了他们中央,然而就是这种攻击,依然要了好几名战士和伤员的命。   “走了,赶紧走,乌萨斯人要上来了。”   雪怪拉着一名战士的手,就在刚才,另一名战士扑倒了这名伤员但代价却是他永远的留在了这里,飞溅的石块和弹片要了他的命。   “他是为了救我才……”   “那就别让他白死!我背你,快走。”   雪怪强硬的将那名战士扯到背后,那名战士染着血迹的手缓缓松开地上的尸体,他依然回头望去,直到那具他曾经的战友,逐渐随着他们的远去,一点点消失在视野深处。   炮击后的战场,鲜血,焦土,还未散去的硝烟以及留有余温的尸体,也许是曾经的同伴,也或许是不久前的敌人。   现在他们公平了。   死亡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他们不再是感染者,也不再是乌萨斯军人,他们没有了必须为敌的理由,但活着的人,他们的战斗还在继续。   还没来得及庆幸他们的胜利,突如其来的炮击将所有感染者再一次沉重的打回了现实。   18日12:05分   遇袭的感染者们快速转移,陈默接到消息是在他们摆脱追击的乌萨斯连队以后,乌萨斯人没有深入追击,或许是刚才感染者们的袭击让他们也意识到了自己这次遇到的不是一群衣衫褴褛的普通感染者。   乌萨斯连队在感染者脱离后追击了一小段距离后停了下来。   “伤亡情况?”   “暂时还不清楚。”卡恩摇头回答:“三十分钟前雪怪有过一次回讯,他们的队伍散开了,现在还没确认具体伤亡人数。”   “乌萨斯连队呢?”   “没有继续追击,敌人的损失也不小,据侦查小组回报,敌人正在向后撤离,同时有一个营的乌萨斯士兵正在向乌萨斯先锋部队的位置靠拢,预测目的是来接应。”   “装备情况?”   “目测携带有四台半履带式装甲车,一个连重甲盾卫与协同轻步兵,暂时没确认是否有术士的身影。”   陈默短暂安静下来,他抬起腕表看了一眼,时间是中午,乌萨斯指挥官已经确定了营地的真实情况,应该也已经大致摸清了感染者的战力水平。   接下来他们可能采取的行动大概有两种,一是依仗自身装备和训练优势,向营地方向推进,无论感染者采取什么手段进攻,他们都有能力正面应对,二是派出侦察小队搜索感染者的位置,再依靠远程炮击和小股精锐机动能力收缩战场。   无论是那种陈默都不希望看到,因为在舰炮和乌萨斯火炮支援部队的打击范围之内,他们能活动的范围本就出现了收缩,在未清楚乌萨斯人炮兵阵地前,他们能活动的范围只会越来越小,但他们却不能在这时候撤退。 !+【[   当他们分散撤退后,等待的必然是乌萨斯人穷追不舍的追击,而撤退本身就极容易动摇士气,且不说已经撤离的普通感染者,从决定留下拖住乌萨斯军队开始,他们就只剩下一个选择。   让乌萨斯人没有继续追击他们的余力,至少要让他们意识到他们需要付出不小的代价来对付一群区区感染者。   “弩手小队还没回信?”   “暂时没有。”   “盾卫到哪里了?”   “通知雷德,让他想办法找到雪怪他们,其余队伍原地待命。”陈默说,他看向卡恩,直到命令得到回复。   他缓缓卷起地图。   “我们要撤离了吗,队长。”卡恩问。   “对,不过在撤离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陈默将地图交到卡恩手上,卡恩和剩下几名战士看着他从帐篷的武器箱里拿出一样东西。   他们都知道那是什么。   “害怕了?”   卡恩愣了愣,他故作不解。   “指的什么?”   “不怕就好。”   18日12:10分   一枚拖拽着红色烟雾的信号弹从乌拉山脊南面的山坡飞向天空,红色烟雾扩散在雨雾的阴霾里。   整片战场,无论是乌萨斯军队还是感染者战士,一一清晰可见。   这是挑衅。   来自一群刚刚打败过乌萨斯正规军队的乌合之众对帝国军队所谓荣誉的挑衅和践踏,明目张胆的告诉他们,我们就在这里。   陈默要给外围的乌萨斯军队一个继续深入的理由,没有什么是比来自一群感染者的轻蔑更能成为自视甚高的乌萨斯军理由的东西了。   “塔露拉,你看……”   感染者抬头望去,刺眼的红色烟雾正随着山谷上方的冷风缓缓飘散。   “信号弹,那个方向,是不是营地后方?”   “难道乌萨斯人已经摸到我们身后了?”   塔露拉沉默着没有回答,她的第一反应也是乌萨斯军队,但很快,她意识到位置不对,如果是乌萨斯人,他们没有必要发射信号。   “不,不对,不是乌萨斯人发射的信号弹。”   “那是谁?”   还能是谁。   “这里是陈默。”   “……是我。”   “你是谁?”   “别贫嘴,我问你,刚才的信号是不是你做的?”塔露拉的话语罕见的带着一丝烦躁。   “我说不……”   “为什么这么做!”陈默的话没能说完:“这和我们制定的计划不一样。”   “计划里也没有商定过乌萨斯人会使用舰炮。”陈默反驳道,通讯里又响起其他声音:“帐篷不要管,把通讯终端带上,乌萨斯军队的斥候可能已经过来了,不要挨炮弹的就赶快溜。”   “……”   “你也听到了,我这里现在很忙。”   “……”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听我说,塔露拉,瓦托夫和霜星他们对乌萨斯前锋部队展开了一次进攻,效果很不理想,我暂时还没接到他们的伤亡情况,想必不会太少,乌萨斯动用了舰炮和炮兵部队,他们的斥候肯定已经从其他位置摸进了战场。”   陈默说,通讯中夹杂着跑动的声响:“目前的情况对我们而言极为被动,是否继续深入,采取什么方式进攻都掌握在对方手里,我们只能被动等待乌萨斯接下来的部署,对方的战力胜过我们,同时他们还有火炮远程支援,原先的战术已经不管用了。”   “我在听。”   “我的判断是,我们得想办法解决对方的军舰和火炮,要达成这个目的,就必须分散敌人的兵力,创造机会,而你们的作战位置都很关键,你们不能暴露在乌萨斯军队的视野里,但我们正好相反,我们的位置并不重要,所以由我们来充当诱饵是最好的选择。”   “你们身边只有几个人。”   “几个人正好,几个人目标小,不容易被锁定,相反,如果乌萨斯军队要解决我们,以之前那次战斗他们对感染者战力的判断来看,他们必须派出一定程度的作战部队,你们的处境远比我们要更危险和重要,在地方的远程火炮解决之前,你们还处在可能覆盖的范围内。”   “胡扯。”   “胡扯就胡扯吧,总之,我们已经开始转移了。”   “……”   塔露拉深深的叹了口气,她无奈放下通讯,又在一旁通讯兵望过来的视线里,不得不收敛起自己脑海内杂乱的思绪。   活下去,我不止一次在脑海内这么告诉自己,告诉自己要咬牙切齿的活下去,因为只有活着才有意义,因为死人是没法去奢求什么的。   可作为感染者而言,活着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作为感染者,从感染者上源石病的那一刻起,活着就成为了一个沉重而奢侈的词语。   但我还是想活着。   因为我还没想好自己的死亡,我还没想好该以何种方式去和这个世界道别,我心里还有太多愿望没能实现,我还有太多遗憾没去弥补。   活着很难,可死人是没有未来的。 第一百零一章 杀人的本事陈某也是拿手   18日13:11分   营地外围,冷杉林   泛着钢铁冷意的黑色巨兽盘踞在山林外围的荒野上,巨大的炮口倾斜向天空,战舰上乌萨斯帝国猩红的双头鹰旗帜迎着寒风咧咧作响。   整齐严肃的军阵围绕在战舰下方,组成了一道彼此互相守护的钢铁防线,不时有骑兵和载具从临时军营离开,驶向营地方向。   “妈的终于找到了。”   狙击手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望远镜里乌萨斯严整的军容让狙击手的心沉了下去。   炮击开始后,他们依照命令寻找乌萨斯人军舰的所在位置和部署的火炮部队方位,一路沿着山背的山林,为了避开正前方可能出现的乌萨斯放出的侦察和警卫小组,绕了一个大圈子才终于抵达当前所在位置。   但眼前所见的一切让狙击手无从下手,依靠区区一个弩手小队的人手虽然能完成侦察,可他们却没有能力突破乌萨斯的正面防线,尽管看上去乌萨斯正面防线上并没有特意为感染者而修建任何临时防御工事。   狙击手放下望远镜,他招了招手。   “发信,弩手小组已确认敌陆行舰方位,等待后续命令。”   “是。”   “教官,咱们不进攻吗?”   “怎么打?”狙击手反问:“就靠我们这点人上去还不够给人塞牙缝,命令,从现在起所有人进入潜伏状态,小队无线电静默,关闭发信装置,等待信号。”   他一边说,一边将自己携带的小队无线电电源关闭,弩手小队的其余人也开始陆续关闭自己身上的无线电装置。   “是,那个教官……什么信号?”   “我那知道什么信号。”狙击手无奈的说,他望了营地的方向一眼,又轻声补充道:“……但愿你能有办法吧,蛇。”   你知道,我都已经为了你的事豁出命了,如果你一点办法也拿不出来,你怎么对的起我们。   我知道,你从来不叫人失望,毕竟曾经是你保住了我们所有人的命。   18日13:15分   帐篷没法继续搭建,临时指挥所建立在冷杉树林中的一处反斜面,接信终端机只有安置在泥土上,庆幸的是这些方块称不上多精贵,否则这一番操作下大抵是要宕机不少的。   位于高空的无人机处于盘旋状态,它是维持整个战场通讯条件的中继装置,陈默托狙击手走黑钢国际的路子从雷神工业手里下弄来了这台原本是为极端战场保障通讯条件而研发出的样机。   原本是为哥伦比亚军方而生产的装备,但由于造价过于昂贵在军方采购竞标中输给了另一家军工企业,于是这台终端无人机样机就一直被放置在雷神工业的仓库里,当做储备科技。   听起来陈默拿到这台无人机的方式颇为棘手,但实际上,这台无人机的图纸和上面的一系列重要技术早就被储备在了雷神工业的数据库里,并且军方早已有相关设备,而作为不好脱手的成品,雷神巴不得有人能把它给买走,好弥补当初研发出这玩意而亏损的资金。   生意人都很实诚。   陈默在营地里生活了一段时间之后,很快就察觉到了营地目前所最缺乏的东西,通讯,不如说是能在极端恶劣的条件下保持的通讯,并且这种通讯不能像暗码一样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去学习,最好能有一套自行无规则演算的终端加密装置,能将加密信息装换成明码。   比起好用的武器和成批的物资,通讯才是确保感染者战士能持之以恒和乌萨斯游斗下去的有力的保障。   不过陈默本人其实不对这台终端无人机抱有什么太大的期望,至少现在还不行,除非感染者们拥有能够破解甚至反向推导无人机技术的能力,否则现在所拥有的东西,都不牢靠。   只有真正学会了的东西才是属于自己的,陈默清楚这个道理,因此尽管战士们依旧经常抱怨,他还是一再强调让他们记住和学习繁琐的暗码。   这无疑让战士们原本对他的好感,一个劲的往下滑,好比是催促学生上课的老师,尽管知道这是为了自己好,可还是高兴不起来。   收到狙击手消息的时候,他们刚完成转移。   “他们找到了目标了?”陈默问。   “是,刚收回弩手小队的信号。”   “地图。”   卡恩拿出拿出背包里的地图,在落满泛黄针叶的地上展开,树林间的光纤太过暗淡,他又打开手电举起。   “他们回信的位置。”   “山脊东南部15公里,距营地约17公里,发信位置位于拟定战场外围。”   陈默的手指顺着卡恩的话语移动,最后停留下来。   “正好能覆盖到整片营地。”   “是,队长,看来对方早就清楚了营地的具体方位,他们一开始就打算用炮击直接摧毁营地。”   “不奇怪,从遇到那几个身份不明的乌萨斯内卫起,我们的位置就暴露在了他们的情报网内。”   “那为什么当时不转移?”   陈默摇头:“当时营地刚停下,没有精力再去迁移,考虑到内卫到来时并没有随同军队,我们暂时放置下了这个问题,最重要的是,内卫既然能找到我们,以当时的情况即使我们继续转移,他们依然有能力搜索到我们的方位,到时情况反而可能变的更糟。”   “现在也挺糟。”卡恩叹了口气。   “也不会一直糟下去。”   陈默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还有一点他没有提及,因为内卫的到来以及塔露拉公爵养女的身份暴露,如果那时候他们选择继续转移,整个营地内的情绪很可能被直接点燃,到时营地大抵会因为怀疑和分歧而分崩离析。   又因为食物本就有限,天气恶劣,处境严苛,流血与争斗不可避免。   陈默不敢对感染者们抱有太大的期望,因为在他将感染者当做普通人的同时,就注定了感染者也会和普通人一样因为困境而产生出种种情绪和可能。   塔露拉需要一些时间去证明自己,而感染者们也需时间去慢慢消化这个消息,他们本来已经拟定了迁徙的备用聚居地方案,等到这个营地暂时稳定下来,再慢慢将消息告诉其他普通感染者,又因为南下的探索而不可避免出现误差。   以他们的现在的能力,没法同时去做两件重要的事,本来他们能在逐渐探索南下路线的同时慢慢转移营地。   再给他们一年,他们就能完成。   但乌萨斯来得太快了。   “笔。”   陈默伸出手,卡恩将包里的笔递到他手里,看着他在弩手小队现在所处位置画下标记,又按着弩手小队回报的信号标注出乌萨斯陆行舰的位置,在两者之间划上一条长线。   随手笔停了下来,他圈上陆行舰的位置。   “命令,游击队和盾卫开始移动,告诉爱国者先生,他们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抵达敌当前陆行舰可视位置。”陈默放下笔:“命令,弩手小队与盾卫保持通讯联络,我需要他们保证,在盾卫前进路线上没有一个乌萨斯人的侦察兵出现。”   他说,没等卡恩回复。   “雷德找到霜星他们没有?”   “半个小时前,雷德已经确认了霜星他们所处位置。”   “接应部队和那两个乌萨斯连队汇合没有?”   “还没接到消息。”   “立刻联系侦察小组。”   十几秒后,卡恩重新回来。   “侦察小组回报,遇袭的乌萨斯连队已与接应部队汇合,正在将伤员转移向后方,他们暂时停留在原地。”   “通知雷德他们四个编队,我要他们在乌萨斯人接应部队选择后退时截住他们,如果对方没有选择后撤,两小时后,发起进攻。”   “是。”   “命令,塔露拉和剩下三个编队合流,作战位置已经不重要了,让他们向霜星的位置靠拢,具体以何种方式,采取什么战术进攻,由他们自行决断。”   陈默说,说完这句话后,他轻轻呼了一口气。   时间是13:20分。   “那敌人的火炮?”卡恩犹豫了一下,担心的问。   “不用担心敌人的远程火炮,让他们全力留下敌方这支接应部队。”陈默说,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继续补充道:“命令,告诉塔露拉和霜星,他们的目的不是歼灭,在消灭敌有生力量之后,困住他们,传信三个侦察小组,密切注意各个方向可能增员兵力,与塔露拉保持联络。”   陈默说完叹了口气。   “入夜……等到入夜就好。”   等到入夜,感染者们就重新有了优势,战斗就还能继续持续下去。   他轻声呢喃,缓缓抽出腰间的武器,目光落向树林深处。   “朋友,既然来了,怎么还躲躲藏藏?”   卡恩愣了愣。   四周死寂无声,只有通讯终端工作的微鸣,他下意识屏住呼吸,视线里,一名名身着黑色军服的乌萨斯小队缓缓出现。   他们手里握着森冷的军刀。   【……这里是第一先遣小组,已确认敌指挥中枢所在位置】   卡恩下意识想拔出佩戴的武器。   “不要动手。”   “队长……”   “听着,接下来指挥已经不重要了,卡恩,我所能做的只能到这个程度。”陈默压低声音,他背对着身后卡恩,战士们只能看到他的背影,背影下那头花白的发丝。   “带战士们去找塔露拉,把地图给她,她会告诉你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不,我不能……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队长,我不是懦夫!”   “我知道你不是懦夫,但这是命令。”陈默冷声开口:“命令!在找到塔露拉之前,你们都得活下去。”   卡恩迟疑了,他回头看向其余几名战士,咬了咬牙,终于握住松开腰间武器的手。   “走。”   乌萨斯小队并没有追击,他们停留在原地,只是望着卡恩他们离去的方向,看来他们清楚谁才是感染者的指挥官。   又或许他们有底气,在干掉陈默之后,去追击逃走的几只小鱼。   陈默不知道,但他知道,这支小队没有机会。   “感染者的指挥官,放下武器,等待帝国发落。”   “什么发落?”陈默不解的问。   巨阙锋利的剑尖垂落在地面积蓄的泛黄枯叶上。   “如你所见,我是感染者的指挥官,我同样是一名感染者。”他面对着对面的乌萨斯侦察士兵,空余左手从包里掏出最后一支香烟。   包装盒坠落地面,指尖燃气的蓝色火焰点燃唇角烟卷,火焰飞舞着,映照他满头花白发丝,溅起在巨阙剑身,瞬间被火焰覆盖。   “最后警告,感染者,放下武器!”   “不必警告了,乌萨斯人,杀人的本事,陈某也是拿手。”   18日下午13:25分   营地外围,东南方向,二十公里处。   “大尉,有信号了。”   盾卫们驻扎在一处隐蔽的峡谷腹地,经过伪装的发信天线终于接到了来自营地方向的信号。   他们已经在这里等待了两天的时间。   两天之前,盾卫和一部分游击队是最先离开营地的队伍,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通讯兵的喊声吸引了所有盾卫的们的目光,他们围拢过来。   “说的什么?”   “是不是已经打起来了。”   “你快说啊!”   这不怪他们,在他们的位置同样能听到乌萨斯舰炮的隆隆轰鸣,他们不知道营地现在的情况,而如今无事可做的他们,很明显不符合盾卫们的性格。   直到人群分开,爱国者高大的身影渐渐出来,被抓着围拢的通讯兵才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时间。   “大尉?”   “营地方面……信号?”爱国者沙哑开口。   “弩手小队已经找到了敌人陆行舰和指挥中枢的位置,营地命令我们,我们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抵达地方陆行舰可视位置,弩手小队会协助我们提供引导。”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没有了,营地的命令只有这些。”   爱国者沉默下来,他看向周围望着自己的盾卫们。   “盾卫……整装,执行……命令。”   “是。”   最艰难的战斗永远是盾卫和游击队顶在前面,不管那次向来如此。   他们是尖刀,不该损失在和乌萨斯人的游斗里。   爱国者像是已经猜到了陈默的想法,营地传来的命令只有这些,没有具体细节,也没有告诉他们该怎么做。   但爱国者知道,可他不会胆怯,更不会退缩,盾卫同样不会。   只是是否要相信陈默这点,取决于他自己,而这个看着年轻的年轻,从霜星带回来的见闻里,爱国者已经知道了自己该作何选择。   盾卫会进军,不论前方将要面对任何对手,盾卫只有一个选择。   “说。”   “命令,弩手小队与盾卫保持通讯联络,营地要我们保证,在盾卫前进路线上没有一个乌萨斯侦察兵出现。”   “说的容易。”狙击手不满的骂了一句:“盾卫在什么位置?”   “营地东南方,二十公里,正在向我们的位置靠拢。”   狙击手怔了怔。   “*哥伦比亚粗口*,藏的真深,真亏他们能忍这么久。”狙击手又骂了一句,心里却相反终于松了口气,他向来知道他的队长是个阴险的人。   “地图。”   “这里。”   狙击手对照着地图,看着上面重新标注的盾卫与他们所处的距离,他忍不住想骂人。   他抬起腕表看了一眼。   “命令,除和盾卫保持联络外,小队无线电继续静默,一组留下观察,剩下小组跟我行动,我们只有一个半小时,动作快。”   “收到。”   战场一直在变,战争从来不会如计划一般顺利。   陈默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接下来,只剩衡量双方意志和下层作战部队指挥能力的鏖战。   塔露拉她知道该怎么做,毕竟他们的目的从来不是彻底打败对手,他们现在还不具备这个实力,乌萨斯军队也远没有以为的那么脆弱。   小看敌人,低估对手,不仅是对自己的轻视,同时也是对战场上战士生命的不负责任。 第一百零二章 离庭的刽子手   人一旦站的位置太高,很多事就不免身不由己。   人如果不站上高位,很多事理所当然无能为力。   最难的是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放弃,最难的是,放弃后该如何重新拾起。   ——————   18日下午14:00整   距发起进攻时间还剩1小时20分   “伤员向后方转移,塔露拉和其他队伍已经在赶过来了,最新消息,我们与他们汇合后要对乌萨斯支援部队发起进攻,现在还剩下一个半小时。”   雷德走进三个队伍的临时指挥点。   霜星和阿芙罗拉几人同时望向他的位置,他没有在营地内看到瓦托夫和帕维尔。   “怎么只有你们两个?”   “瓦托夫和帕维尔去转移伤员了。”阿芙罗拉说,她肩头包扎的位置渗出血迹。“这次他们损失不小。”   阿芙罗拉神色晦暗。   他们损失都不小,没能想到刚和乌萨斯打起来,就会面临这么严峻的战斗,乌萨斯人的战斗强韧程度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明面上他们和乌萨斯人的第一次接触似乎是他们取得了优势,可实际上几个小队的队长很清楚,他们自身的损失远比乌萨斯人要高。   因为后来支援战场的乌萨斯远程火炮,也因为第一次袭击没能取得应有的效果,乌萨斯人的组织的两次反攻反而让感染者战士自身狼狈不已。   瓦托夫和帕维尔对此很是自责,自责于他们自己低估了乌萨斯人,也自责与也许是得到了新的装备和武器,过去和游击队与征召兵的战斗让他们错误的预估了形式,以至于造成自身小队的严重损失。   虽然他们没有开口说,但所有人都能看的出来。   “这不怪他们,我们这次遇到的对手是乌萨斯第四集团军下属廓舍尔团,即使在第四集团军的师团序列里他们也是有数的硬骨头。”雷德说,他对廓舍尔这个师团的名号有所耳闻,过去在乌萨斯军队里服役时,他们就曾听闻过这个师团的名号,据说是极为擅长野战与围歼战的部队。   “雪怪们怎么样?”他又看向霜星问。   霜星摇了摇头。   “还撑得住。”   “那就好,侦察兵放出的无人机发现敌支援部队可能出现有术士的身影,他们的重装士兵组成的防线靠一般战士没法打开缺口,到时候雪怪将是主力。”   “我们没问题。”   “我担心的不是你们能否打开缺口,叶莲娜,我担心的是敌人的支援,雪怪们携带的施术单元还够撑几轮?”   霜星没有回答,雷德好像已经知道了答案。   即使施术单元撑得住,人能撑得住吗,如果他们陷入了与乌萨斯军队的战斗,乌萨斯人源源不断的支援会将他们慢慢拖垮。   雷德算是少有的懂得战术的战士,一方面由于他本身乌萨斯军人的出身,另一方面他和卡恩是待在陈默身边最久的人,陈默的战术规划,思想,让他和卡恩收获匪浅,而陈默向来不会藏私,甚至于私下里他还会刻意去培养这两人。   队伍需要战士,更需要优秀的指挥官,需要有战术眼光的指挥官,不局限于小规模战斗,跳出原有的体系框架,在整个队伍里,能做到这点的人,塔露拉算半个但缺乏实战经验,爱国者是其中之一,陈默也是。   18下午14点48分   东部十七公里处,距乌萨斯陆行舰后方可视范围约2公里,山腹北部。   宽厚的山体是天然的半永固防御工事,以乌萨斯陆行舰的炮击仰角在这个距离下根本无法够到盾卫所处的位置。   顺利和盾卫合流是在二十分钟之前,弩手小队们几乎没敢停下,全速移动中几个小组沿着盾卫前进的路线不断部署,到遇见盾卫时,只剩下狙击手和两名弩手。   乌萨斯人的确撒下了侦察兵,幸运的是,在靠近盾卫位置的后方侦察网络不够密集,或者说乌萨斯人根本没有考虑过感染者还有余力从后方向他们发起进攻。   换做狙击手角度,他也不会在面对一群感染者时将侦察网络部署在自身后方,先说感染者们有没有余力对本舰发起进攻,其次就算他们进攻,又有多少能力突破陆行舰和乌萨斯主力部队的防线。   这无疑与送死没有任何区别。   可就是这种送死的任务,在看到位于盾卫整列前方的爱国者抬起手里的大戟时,狙击手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乌萨斯会流传有三名重甲温迪戈足以攻陷一座移动城市的传言。   他也深刻明白了站在他面前的爱国者为什么会被视为乌萨斯帝国的传奇军人。   不是所有温迪戈都能有爱国者这种实力。   盾卫们携带了四台奇怪的法术装置,这两天盾卫们可没有白忙活,后来狙击手才知道那是温迪戈的源石祭坛,比起过去塔露拉曾目睹过的那一次,这会他们手里有了更好的材料,几乎从卡兹戴尔得到的一半制式施术单元都填进了这里。   “可别眨眼,弩手的教官,你还没见过大尉战斗的样子吧,瞧好了,千万别眨眼,不然你肯定会后悔。”   矗立在众人面前的温迪戈宛如一颗黑色的巨大岩石,直到那四台围绕在他身边的法术装置开始绽放黑红的光彩,围绕着温迪戈,法术能量所引发的巨大风压吹的人快要睁不开眼。   风声在耳畔撕裂,狙击手感觉自己心脏仿佛被某种力量紧紧捏住一般,快要停止了跳动,大地在颤抖,因为某种即将到来的力量。   空气在温迪戈面前节节退缩。   远处观测到北部异像的陆行舰缓缓调转炮口,风声忽的停止了下来。   温迪戈抬起了手中长戟,围绕在四周的黑色能量流宛如找到归属般疯狂在他手中的长戟上汇聚。   温迪戈脑海里回忆起出发前傍晚那年轻人找到自己时的对话,他交给自己东西。   他把营地中一半的施术单元交给了盾卫,他将胜机堵在了盾卫和爱国者身上。   温迪戈不再思考。   他对向陆行舰的位置投向手中长戟。   分不清是炮声还是风压被划破。   黑色的乌光突破音速,在法术和法术祭坛仪式的加成下带着层层音障向陆行舰飞去,沿途的炮弹在空中绽放,火光中,它不见一丝停留。   乌萨斯人的军舰迎来了曾经帝国传奇,如今雪原感染者之盾的一击,仿佛整片天空,都在长戟拖拽的光芒下黯然失色。   也许只过了一秒,也许时间无比漫长,直到失色的天光重新亮起,连同狙击手和弩手小队们凝固在脸上的表情。   乔大概一生也忘不了这一幕。   忘不了在乌萨斯雪原边界,曾有一名温迪戈以一己之力攻陷一座庞大的陆行战舰,这还是人能做到的事吗。   爱国者终于放下手,他没再去理会乌萨斯方向的异动,狰狞头盔下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取下手甲,抑制剂无声刺透皮肤融入血液,他重新戴上手甲,接过盾卫携带的武器。   狙击手身旁的盾卫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终于回过神。   “接下来就该是我们的战斗了,弩手小队应该还有别的任务吧,祝你们一切顺利。”   狙击手张了张口。   “……你们也是。”   他说出这句话时,盾卫和游击队们已然远去,他们追随在温迪戈背影后,向着远处被打乱阵容的乌萨斯军队进军。   弩手小队的确还有别的任务。   15:00整   掩护炮击不出意外随着乌萨斯重装盾卫与军阵向盾卫发起反向冲锋的过程中落入盾卫们进军的队列里。   他们没有一人退缩,即使在还没有和敌方正面接触,面对数倍与自己的敌人,在爱国者的带领下盾卫们顽强的顶住了炮火。   与此同时,弩手小队也已经摸到了乌萨斯火炮阵地外围。   盾卫是诱饵,在看到爱国者带着他们向乌萨斯盘踞的军队进攻后,狙击手就意识到了这点,而他们的任务是在盾卫牵制地方主力的同时,想办法端掉敌人的炮兵部队。   万一盾卫顶不住呢。   万一他们没能成功达成目的呢。   他真就让盾卫们去送死了。   狙击手的脑海里闪过了许多问题,可这些问题终究没有答案,这些问题在目视到敌人向盾卫发起炮击的阵地时,仿佛已经有了答案。   “命令,一组二组正面进攻,三组从侧后方掩护,我知道你们很累,我也是,但现在还不是我们休息的时候。”狙击手重新打开无线电,从现在起,暴露位置已经无所谓了。   他握紧了手里的弓弩,哪怕他觉得自己抬起折叠弩都需要花费巨大的力气。   “盾卫需要我们,目标是敌火炮阵地储备炮弹,给我们把身上所有能打出去的东西全打光,一根弩箭也不准留下!”   廓舍尔团军舰指挥部。   巨大的陆行舰冒着黑烟趴伏在地面,原本狰狞的炮口被整个贯穿,幸运的是贯穿位置偏离弹药库而没有引起大规模殉爆,可整个前列位置的传动结构也遭到了破坏,舰上损管小组正在进行激烈抢修,爆炸所引起的火焰短时间内无法立刻扑灭,又因为起火位置太过靠近弹药库,在扑灭之前,除损管小组成员外,其余舰上人员必须立刻转移,连同围拢在陆行舰下方的军队也在短时间内出现了骚乱。   好在廓舍尔团并不是一支普通军队,他们很快重整事态,但更严重的问题还在随后爆发。   就在盾卫发起进攻,廓舍尔团两个营盾卫和重装先锋应敌的同时,炮兵阵地同时也接到了先兆无人机引导的炮击位置。   他们一直在等这支背叛了帝国的盾卫出现,而如今目标对他们发起了进攻,温迪戈不愧是帝国的传奇,这一点在师团指挥官回望着自己不得不转移的军舰时忍不住感慨。   帝国的传奇,传闻中的重甲温迪戈,可惜终将在这里成为历史,而这片土地即将埋葬一位曾经为乌萨斯奉献的传奇人物。   18日下午15:10分   距发起进攻还剩十分钟,塔露拉已顺利和霜星合流。   卡恩找到他们的时候,几个小队的队长正在商议接下来的战斗部署。   “塔露拉……呼,终于找到你们了。”   “卡恩,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卡恩的到来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他们没能在卡恩身旁看到陈默的身影。   “陈呢,他没和你们在一起。”   “我们遇到了乌萨斯人的先遣小队,队长为掩护我们撤离留下来断后了。”卡恩说。“队长命令我们来找你,塔露拉,他让我把地图给你,说你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卡恩拿出地图,塔露拉没有去接。   “你们在什么位【&   卡恩就要开口。   “冷静,塔露拉,就算你现在过去也已经迟了。”霜星说。   “我……”   塔露拉张了张口,是的,她知道该怎么做,她知道现在她不能离开,哪怕她想,可她不能。   她伸手接过地图。   展开后地图上明确的标记出了各个队伍的位置,包括他们之后的撤离路线,侦测到的乌萨斯部队具体位置,以及没有人知道的弩手小队与盾卫当前位置。   陈默的图上作业很漂亮,上面不同颜色的路线清晰而直观的为他们显示出了接下来的作战方案。   无人机所能盘旋提供战场通讯的时间是有限的,他们没有作为替换的第二台通讯无人机,所以必须保证在通讯中断之前完成现在的战术目的。   “没有时间继续浪费了,盾卫们顶在最前面,他们已经和乌萨斯主力正面遭遇,我们必须在这里留下这支乌萨斯部队为他们分摊压力。”   塔露拉的目光落在霜星身上,霜星沉默着没有回答,或许没有一个人在看到这张地图上的布局后比霜星还要担心盾卫与爱国者的处境。   “命令各编队做好准备,五分钟后发起进攻。”   “是。”   “霜星……”塔露拉欲言又止。   霜星停下脚步,她回过头。   “我知道该怎么做。”她说。   她看着霜星离去,头顶乌萨斯的天空更加昏沉了,或许今天的夜晚来得比往常还要黑暗许多。   塔露拉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陈默现在到底在做什么,但他知道的是,他还活着。   他是没那么容易就死掉的。   “教官!……教官!”   意识出现短暂涣散,耳畔白噪的耳鸣听不见战场上的声音,大脑昏沉着,狙击手被弩手战士们从地上扶起。   乌萨斯人炮兵的尸体躺在身侧,几分钟前他们对这个炮兵阵地发起了进攻,弹药的殉爆引起了整个炮兵阵地的轰动。   他们几乎在短短一两分钟时间内就将身上携带的弹药全打了出去,效果显著,突入起来的各种类型弩箭与源石爆炸物让乌萨斯人的炮兵损失惨重,可最后也免不了要短兵交接。   他们必须确保这个炮兵阵地上火炮完全丧失继续打击能力。   而就是在短兵交接的过程中,狙击手和残余反击的乌萨斯炮兵扭打在一起,对方引爆了火炮的发射药,狙击手被爆炸的余波整个掀飞重重撞在钢铁的炮身上,失去意识。   “我……我没事。”他想从地上站起,可却根本提不起丝毫力气,肾上腺素的分泌刺激着大脑让他短时间内感觉不到疼痛,他身上全是血和泥土,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大脑昏沉着,视线被鲜血遮蔽的逐渐模糊,仿佛又要再次失去意识,高强度的作战和连续的奔袭以及现在身上的伤势让他再也没法保持清明。   “报告伤亡情况。”   “大家……还活着的都在这里了。”   他抬头望去,被血染红的视野里,只剩下零星可见的几人,来不及数清到底还有多少,也看不清他们的面孔,只是每个人身上都带着血和伤。   他染血的手抓住弩手扶起自己的手臂。   “命令……”他努力张口说,可声音却很低:“弩手小队……撤退,我们能做的已经做完了,敌人……敌人的增员很可能赶过来……”   他说着,视线渐渐暗下去,弩手们的呼喊在耳畔缓缓远去,他什么也听不到了。   入夜,颠簸里狙击手逐渐清醒过来。   溪流的声音,他贪婪的吞咽着流过喉咙的冰冷液体,弩手捧着溪水轻轻喂进他嘴里。   狙击手缓缓睁开眼。   “教官,你醒了。”   “你……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清楚,我背着你一路朝后方跑,联系不上其他队伍,我也不敢停下来。”那名弩手说。   “其他人呢?”   “他们……他们……”弩手张口说,声音越来越低,他微微垂下视线,模糊的夜色里狙击手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   “我知道了。”   他抿着唇,安静下来不再言语,心里忽然涌起那么多的悲切,流不下眼泪,也再难说出一句话,一个字。   其他地方的战斗还在继续。   如果能再给他们一些时间训练,如果他们也能装备上轻型火炮,如果他们的人手能再多上一倍。   会不会有更多战士能活下来,会不会,他们不用像现在一样打的这么艰苦凄惨。   狙击手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世上没有如果。   他知道,是他自愿选择了加入他们的战斗,这是他第一次担任指挥官,他终于发现,自己其实不太适合这个位置。   因为他不像蛇一样狠心阴险,因为他曾经的队长,心里藏满了不为人知的喜怒哀乐。 第一百零三章 不是向我,向你自己   【这里是第一先遣小组,已确认击杀敌感染者指挥官,等待后续指令……】   【指挥中枢收到,请确认当前所处位置,向第二先遣小组靠拢,由第二先遣小组接替你方战场任务。】   【第一先遣小组收到,开始向第二先遣小组位置移动。】   陈默放下通讯器。   身着黑色乌萨斯军服的他开始向乌萨斯第二先遣小组的位置靠拢。   时间是18日下午15:50分   乌萨斯支援部队的求救信号打乱了廓舍尔军团原本的部署,失去了舰炮与炮兵阵地的火炮支援后,盾卫顶住了乌萨斯军团两个营的正面冲击。   战斗还在继续。   阴郁天色的仿佛傍晚提前到来,军舰的修复工作还在继续,支援部队的求救信号出乎了廓舍尔师团指挥官的预料。   在失去了炮兵阵地后他们暂时无力向支援部队提供远程火力援护,而在面对一群感染者的情况下,损失炮兵部队后接连再损失一个营的前锋部队很明显已经超过了廓舍尔师团能承受的损失范围,如果再加上被重创的军舰,这场战斗下来,即使他们能消灭掉这群感染者,他们的损失也远远大于原本战术目的。   消灭盾卫不过是时间问题,乌萨斯人指挥官很快就判断出了当前局势,他们不能再继续损失一个前锋营。   “让他们撑住,该死的,这群感染者是哪儿弄来的这些装备。”   乌萨斯指挥官,廓舍尔师团长契默科夫上校怒气冲冲将手中的指挥鞭甩在作战地图上。   “这群感染者并不普通,上校,很显然这次是我们轻敌了,看来感染者里藏着一名相当不凡的指挥官。”   “感染者?你告诉我一群感染者能打到这个程度,前锋两个重装营还没拿下那群叛军,我们损失了整个炮兵阵地,让我被迫从军舰将指挥部移到这个位置。”廓舍尔师团长泛着冷意的目光凝视向他的参谋。   担任第四集团前作战参谋长万尼亚大公的侄子,在万尼亚大公松沁疗养院遇刺后继承了他所遗留下来政治遗产的军方新贵。   他的师团参谋长,伊卡列夫-罗曼耶维奇-万尼亚,臭名昭著的骑墙派,前乌萨斯军政保守派人物,后来转向新皇与议会为首的改革派,听说他的家族和领地正在积极推动新型工业的发展,向新兴贵族靠拢。   总而言之一句话,皇帝的狗,骑墙的草,不值得信任。   “再继续这么损失下去,你和我回去都得上军事法庭!”   “消消气,上校,您也是贵族出身,您该注意涵养才是。”参谋露出微笑,招了招手:“勤务兵……我这里有些朋友刚从炎国得来的新茶,您要不要尝尝?”   “我怎么敢!您还是留着自己品鉴吧,伊卡参谋!”师团长转过身,不愿再去面对那只狐狸脸上恶心的笑容。   望着背对自己的师团长,参谋重新坐下,不久后勤务兵端来泡好的茶叶,参谋亲自取下,向沉默不语的师团长走去。   “其实在我看来,这群感染者越能打,反而越是好事。”他说。   师团长转过身。   “什么意思。”   参谋没有回答,直到师团长接过他手里的茶具。   “上校,你想想自从第四集团得罪军权派和皇室后,被发配到边界已经过去了多久?现在刚好有一个机会摆在我们面前,一群感染者,一群拥有精良武器的感染者,这是否能说明,这群感染者是受到了某个组织的援助,是否能说明,有人在秘密组织这群感染者以达成某个目的?”参谋低声说:“你和我都清楚,内卫的身影曾经出现在第四集团军的军团部,他们代表什么想必上校你很清楚。”   “我是很清楚,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的损失已经超过了预期,再这么继续打下去,就算我们能消灭这群感染者,回去后该怎么向上面交待?谁来承担这个责任!”   “这个问题不该由我们来考虑,上校,反过来看,这群感染者能拥有现在的战力,只能说明他们背后的确有其他组织的帮助,而我们需要做的是如实汇报,并稍微夸大一下他们的能力,我们损失越大,说明对方图谋越大,而皇室和军权们,他们能眼看着一群感染者壮大吗?”   “……”   “如果这群感染者能简单被消灭,那第四集团军也算完成了和内卫的协议,如果不能,只能说明敌人比我们想象中还要更难对付,我们的装备,资金,这么多年了,也是时候该换一换了,想必陛下和议会也愿意认真去思考这个问题。”   “一群感染者……可行吗?”师团长迟疑了。   “重要的不是这群感染者,是藏在这群感染者后面的人,是某些议会和皇室厌恶的军方权贵,还是军权们眼里的皇室做的小动作,这和我们无关,但有一点,要对付这群感染者或者利用这群感染者,取决于各方对我们的态度。”   “……”   师团长深深看了他的参谋一眼,他还有最后一个担忧。   “内卫那边……”   “即使是内卫也无权在毫无证据下随意处置任何一名苛于职守,忠于帝国的军人,想必军团长阁下也乐于见到这个结果。”   “……”   “对了,不久前还有一个好消息,上校,第二先遣小组汇报,他们已成功击杀了这支感染者的指挥官。”   或许是最后这个消息,廓舍尔师团的团长终于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有了决断。   他们的确成功消灭了这群感染者,击杀了对方指挥官,可同时他们也损失惨重,因为这群感染者拥有不明来路的精锐装备,同时他们疑似接受过正规训练。   帝国需要派遣专人调查,而该怎么调查,该怎么和第四集团军接洽,又该如何拿这群感染者作为借口去彼此攻讦则完全不与蒙受损失的第四集团军有关,相反,他们需要资金,需要新式装备,以弥补帝国北部如今可能出现的防卫空缺。   参谋长还是有些遗憾,因为还不够彻底,如果他的师团长能在这里殉职,那廓舍尔团这番话语的价值和可信度无疑要比现在高出了太多。   至于一支精锐师团,笑话,没经历过真正战争的军队谈何被称为精锐,除了有数的几支近卫军,大叛乱后乌萨斯早就已经没有能称作精锐的师团,如果能有足够的资金和装备,乌萨斯任何一支军团都能担当现下这个精锐之名。   18日下午16点25分   乌萨斯人派出了一个营的部队去解救被感染者们围困住的先锋支援营,短时间内盾卫撑住了来自乌萨斯主力部队的攻击,由于分散兵力,战场被切割,失去炮兵阵地的乌萨斯重装盾卫无法在短时间内取得决定性战果,或者说在占据绝对优势的前提下,他们并无意与盾卫徒增伤亡。   局势开始出现了短暂的变化,双方的战斗陷入了短暂的僵持,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感染者们的劣势会越来越明显。   天色越来越暗,时间还在不断推移。   “塔露拉,塔露拉……”   “我在这里,情况怎么样了?”   盘旋的无人机终于失去了最后的续航能力,只得重新落下,在无人机补充完能源之前,感染者们暂时丧失了远距离通讯的能力。   “很糟糕,战士们携带的补给已经跟不上了,敌人的反击太猛烈,他们的术士构建起了阵地,短时间内拿不下来。”   “霜星他们在哪儿?”   “让他们再撑一会,告诉霜星和雪怪,再撑一会,我这里打开缺口就去增援他们。”塔露拉对那名战士说:“瓦托夫和阿芙罗拉的队伍已经退出了战斗,伤员太多了,敌人的情况也没比我们好到哪去,让他们坚持住,务必要在乌萨斯的增援赶来之前留住这支部队,等到他们合流,情况会对我们更加不利。”   这场仗很难打,因为和乌萨斯人一样,他们也分散了兵力,盾卫和一部分游击队的离去造成了他们缺乏正面进攻主力,但同时,如果不是盾卫和游击队牵制住了敌人的其余部队和增援速度,弩手小队端掉了炮兵阵地,他们的情况会更糟糕。   至少现在来看,他们打败这支乌萨斯人的支援部队只是时间问题,他们最起码已经获得了一个乌萨斯公平战斗战斗的机会。   至于战斗结束之后他们会得到什么。   塔露拉没去想过。   或许她不用去想,因为活着本身就是他们选择战斗的理由,这一天迟早会到来,比起到时在乌萨斯正规部队的轮番攻击下疲于奔命,现在他们有了正对乌萨斯真正军队的能力,而等到这场战斗结束。   活下来的那些人,他们会成为种子,成为感染者中最坚实的种子。   他们会明白他们将要面对的是怎样一群敌人,如果他们不曾退缩胆怯,他们就已然掌握了去做真正斗争的力量。   放下幻想,放下懦弱,放下胆怯,不用去强调勇气,不用去凝聚信心,不用再迟疑。   他们已经有了这些东西,而比起其他地方的感染者,他们已经有了成为先驱的资格,他们会成为野火燎原前中最璀璨的火种。   陈默放下了作为指挥官的责任,因为在身为指挥官的同时,他同样也是这场与乌萨斯人战争中的一枚棋子。   每一点战力对感染者们而言都弥足珍贵,每一点力量的加入都可能够挽回好几名战士的生命。   他擦去乌萨斯先锋长刀上沾染的第二先遣小组士兵血迹。   视线远处,感染者和乌萨斯军队之间的战斗还在继续,阴郁的天空下引燃树林的火光和法术的光辉,爆炸声传到耳畔时已经不够真切。   而更远的地方,盾卫们还在艰难的抵抗着来自乌萨斯主力部队的轮番攻击。   战局至此,乌萨斯军队仿佛已经占据了上风,至少在盾卫的方向,他们已经很难再从中撤离,不见炮声再度响起,似乎是弩手小队已经成功得手。   乌萨斯的情况称得上损失惨重,在开战之前,没人能够预料到一群没有远程火炮,缺乏远程支援手段和补给的感染者能和乌萨斯精锐师团打到这个程度,甚至于他们的人数远远低于乌萨斯师团的作战士兵。   双方的交换比出现了逆差,即使是在与卡西米尔的战争中,乌萨斯人也没有陷入现在这个地步,更不必提他们的对手还是一群感染者。   无论今天他们是否取得胜利,他们都已经注定了失败,从此往后,廓舍尔师团这个名号会成为乌萨斯正规集团军中的笑话,而一般的驻军,或许没人再敢去轻视乌萨斯各个地下感染者反抗组织。   不过情况也会相反,因为各地的感染者组织,他们的处境与面对的对手也许会比过去更加艰难。   至少,继续南下和各地感染者之间的接触会变得比以前更加容易,至少今后,会有更多的感染者愿意相信和加入塔露拉的队伍。   整合运动……陈默在刚听到塔露拉提起这个计划的时候并不看好,但现在,也许她们真的有机会将乌萨斯各地的感染者团结起来。   可那又要多久?   陈默不知道,他向着乌萨斯军舰受损停驻的方向走去。   17:45分   入夜   天色黑暗下来,遭遇重创的乌萨斯受困部队成功与支援部队合流,感染者的状态同样凄惨,他们几乎人人带伤,医护兵快要忙不过来,到处是伤员的哀鸣声,而有些重伤的感染者,他们昏迷着,无力再去发出痛苦的呼声,又在一声声呼喊里,逐渐闭上眼,永远的失去了呼吸。   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无论是对敌我双方,在战场上死去是再过寻常不过的事。   弩手们已经耗光了所有携带的弹药,到最后他们不得不和其他感染者战士一样,拔出长刀加入战场。   再也没有了弩手和战士间的区别,所有人都是战力,用自己能用的一切,哪怕是乌萨斯人的武器和牙齿发起进攻。   战场让人渐渐丧失了理智,而能在战场上保持理智的人,兴许只有小说里的冷血主人公,看着战友倒在自己面前,看着曾经朝夕相处的人在自己面前失去呼吸,听着耳边不断响起的哀鸣。   有人失去了呼吸,有人的痛苦已经变得嘶哑。   他一如既往的冷血与麻木。   这是他们正在经历的一切,仿佛地狱一般的场景,仿佛是对他们决心与乌萨斯作对而做出的惩罚。   塔露拉干涩嘶哑的喉咙里再难发出声音。   “水……”   她偏过头,霜星不知何时站在她身旁,将水壶递给她。   “谢谢。”她接过水壶,还没来得及拧开。   “你有没有想过现在这幅景象,塔露拉。”   霜星的话语在耳畔响起,她脸色苍白虚弱,灰色眼里不满血丝,过渡频繁使用法术对她的身体造成了严重负荷,她想,现在她也许一闭上眼就很难再睁开了。   “战士们没有打过这种仗,他们没有遇见过这种敌人,乌萨斯军队的坚韧程度不比我们差,他们的身体素质和作战能力甚至远比我们要强。”   “我不是来听你称赞敌人的,塔露拉。”霜星说,顿了顿:“雪怪……我今天再次永远失去了两位家人。”   “……抱歉。”塔露拉放下水壶。   “如果有用的话……你现在还是坚持自己当初那个想法?”   塔露拉沉默下来,她知道霜星问的是什么。   那是几年前她们的对话。   【如果离去的代价是死亡,我的性命除了能换一两条乌萨斯士兵的命以外也没什么用。】   【但我们身边的人呢?】   【塔露拉,你没带兄弟姐妹在身边,我不会让他们送死。】   【不过我觉得那个是对的。】   霜星曾这么说,在雪原的篝火前。   【哪一个?】塔露拉问。   【告诉感染者他们并不孤单,在雪原上我们花了太多时间在一件事上,找寻朋友,但是去联合城市的感染者,看来从大城市出来的青年确实更喜欢幻想一点。】   【我还不想被你嘲笑,霜星。】   【我不嘲笑你,你很强,你带着他们走了很长的路,和我们一样,但向南方去就是种幻想,游击队在壮大,但我们是感染者。   我们没剩下几年时间……而你联合又需要多少年。】   【正因如此——】   后来爱国者的到来打断了她和霜星的对话,后来她和爱国者围绕当时的南下的想法谈论了很多,爱国者不愿意去听那些。   爱国者觉得她好高骛远,觉得她不切实际,觉得她根本没好好想过她们南下会面对什么,她只想到了南下的益处,却没认真去想,她们是否能坚持下来,又该如何去得到那些。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爱国者一语成箴。   【至少在我们死前创造的那些希望是可以留给其他人的……】   【以及,如果我们能推翻乌萨斯现在这个感染者制度……一切都会改变。】   塔露拉再也说不出当初对爱国者的这个回答。   她现在才明白,原来他们的死是竟然可以如此的轻描淡写,可以如此微不足道,他们还能留下什么呢,他们又靠什么去推翻乌萨斯现有的制度,他们连一个师团都没法对付。   如果他们死在这里,就什么也不会再剩下。   塔露拉想,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爱国者转身离去,因为在目睹了真正和乌萨斯交手的结果之后,她也无法再忍受有人在自己耳边用如此不负责任的话语,去谈论她所谓的理想。   但塔露拉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回答。   “是。”她看向霜星,没有迟疑。   “我依然坚持。”   “那好,我要你保证我们的死是有意义的。”   “我保证。”   “不是向我,向你自己,塔露拉,向你自己保证,你依然会继续坚持自己的想法。”   “我保证,霜星,你同样是我的兄弟姐妹,你们都是。” 第一百零四章 单刀直入   18日下午17点45分   夜   东十七公里,荒原   陆行舰庞大的舰身趴伏在大地之上,钢铁巨兽无声咆哮,仿佛在宣誓这片大地上人们面对天灾的抗拒与不屈。   这份不知何时被逐渐扭曲与歪解的理念,如同感染者一样,当初建造移动城市与接触源石的初心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他们不吝啬以最恶毒的言语与眼光去看待染上源石病的普通人,他们不介意将这群人赶出以感染者血肉为根基建造而成的移动城市。   每当移动城市前进一米,必然有一名普通人为此染上源石病,这个说法虽然夸张,却并非没有根据。   受尽苛责,尝遍苦难。   人们没有意识到,没有意识到感染者只是他们的一个缩影,发生在感染者身上的遭遇迟早也会在他们自己身上重演。   他们是加害者,他们也会成为受害者。   人们总是不愿意去思考太远,习惯考虑自身,认准当前,又以讹传讹,是非不分,他们习惯于接受大多数认同的道理,从来不敢去独立思考,也害怕独立思考。   如果一件相同的事发生了太多次,他们便会对此习以为常。   ……这不怪他们。   陈默叹了口气,取下通讯器扔在地面。   盾卫拖住了乌萨斯正面的主力部队,塔露拉和其余几个编队的感染者们截住支援部队的去路。   弩手端掉了支援战场的远程火炮。   现在战斗还在继续,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死去。   目视范围内,乌萨斯的几个先锋营已经做出了各自部署,感染者们落败不过是时间问题。   陈默知道他们已经尽力了,在面对人数,装备与训练程度都胜过自己的乌萨斯正规军队,他们能做到这个程度,陈默没法对他们苛求太多。   乌萨斯人舰炮打乱了他们原本只想拖住乌萨斯军队的计划,时至当下,早已退无可退,如果不想被乌萨斯人衔尾追杀,一点点磨灭殆尽,就必须当机立断趁己方尚有余力与乌萨斯军队一较高下。   乌萨斯军队的轻视注定了他们的落败,这样的战术再难有重演一次的机会。   陈默不愿意在这里和这支乌萨斯军队空耗太久,他的目的也从来不是击败这支部队,否则乌萨斯军队的后续报复必然更加猛烈。   他要的是乌萨斯没有余力继续追击,要的是乌萨斯人不愿得不偿失继续追击下去,可乌萨斯人的目的却是彻底剿灭他们,甚至不惜为此动用了陆行军舰。   乌萨斯师团中枢指挥位置已经露出了防卫空当,几个先锋军营被分散后各自为战。   也许这天总归会到来,避无可避。   也许只是战士们的不断死去令陈默再也不敢用他们的牺牲去赌一个未来。   也许不过是从最后回到龙门后,他身上渐渐多出了一丝人味,又在重新和塔露拉相逢以后,找回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又或许,他放弃了以感染者的牺牲而换来委曲求全的未来去选择了一个更加困难与沉重的未来。   陈默不敢肯定。   将由陈默自己来完成这一步。   他闭上眼,呼吸停滞下来。   【——我不相信命运,塔露拉。】   注射器内的蓝色液体随着压力缓缓注入血管,陈默掀开身上用以伪装靠近乌萨斯军队的黑色军服大衣,连同那柄乌萨斯军刀划过轨迹坠向地面。   他握住腰间巨阙与雷鸣的剑柄。   【——我不相信我们身上的苦难会永无止境。】   清空的注射剂在清脆的响声里崩解,化为碎片坠落,又在即将触底的前一刻如细沙般散成灰烬,随着冷风飞散。   泛着寒光的剑刃一寸寸从黑色剑鞘中暴露,冰冷的剑身反射出天地晦暗无光。   【——也许我们注定会失去许多,这些遭遇和创伤会把我们撕碎,这些身上的伤口永远不能真正愈合……   但我们不会一直失去。】   随着剑身暴露,无数记忆片段从陈默脑海划过,漆黑的鳞片从手指开始攀附,蔓延,铁灰色尖锐指甲滋生而出,鳞片一路向上,直到完全覆盖两条手臂终于停止蔓延。   巨阙雷鸣终于被从剑鞘中抽出。   陈默深深吸了口气。   【——在失去一些的同时,我们也将得到。】   随着沉重呼气声,清晰可见的白色高温热气从他口中呼出,宛如某种存在的狰狞触须,他正承受着内部各个器官之间被撕裂的痛楚,三种不同的力量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如同三头暴虐的野兽,似乎快要突破脆弱血肉束缚,一缕缕一寸寸将他的肌肉和皮肤渐渐撕裂。   【——也许生物趋利避害,也许生命自私无情。】   陈默睁开眼。   那一刻,祂终于醒了过来。   璀璨的金色火焰在祂左眼竖瞳内肆意燃烧流动着,目光所及之处,连荒原上吹过的寒风都在这双眼睛的凝视下停止了继续流动。   空气死寂凝固下来,死寂中某种跳动声愈发清晰有力,一根根血管内快速流淌掺杂浓重源石成分的血流疯狂而暴虐。   它们争前恐后融入每一根神经,渗透每一个细胞。   【——即使人活着,苦难,挫折,困境,这些永无尽头,可人的一生不是无处可去,所做的一切也不会全部徒劳无功。】   陈默屈下腿。   视线里乌萨斯师团的指挥部清晰可见。   【——塔露拉,你要去相信,相信那些你始终坚持和贯彻的东西。】   金色火焰猛的凝固下来,轰鸣声震动了整片大地,脚下坚硬的冻土瞬间龟裂崩解,黑色身影拖拽金色流光宛如利箭转瞬跨越几百米距离。   从上俯瞰下去,他笔直而没有任何停留,从盾卫与乌萨斯前锋营身侧飞跃而过。   一如大江洪流决堤奔腾,势不可挡,无从逆转。   【——若是如此……也许有一天你就能去实现自己心里最初的愿景……去承受,去理解,承受遭遇的挫折与痛楚,理解人们的期望和渴求,那你就能胜过不幸与苦难。】   正在战斗的盾卫与前锋军营短暂停了下来。   “那是什么东西?”   “好像是一个人……他在向军舰方向前进!”   “不管是什么,拦住他!”   “速度太快了,我们跟不上。”   “快……联系指挥中枢!”   “来不及,他要撞上去了!”   “那前面可是……军舰!?”   盾卫停留下来,乌萨斯先锋营的停止终于让他们得到了片刻喘息,他们同时注视那道从身旁划过的金色流光。   “大尉,那……”   盾卫的话语声被随后响起的轰鸣所淹没,那道流光从侧面没入了战舰方向,庞大的陆行舰震颤着,忽然被从中切开,钢铁建造的巨兽在战场所有人的目光下从中断裂。   而陈默的面前,在无数陆行军舰坠落的钢铁零件里,在身后陆行舰携带炮弹触底引发的一连串爆炸与火光中。   他的剑稳稳停在乌萨斯廓舍尔师团师团长契默科夫脖颈,蔓延在手臂的黑色鳞片仿佛呼吸般微微起伏,与此同时前锋营的通讯才在指挥中枢内表情凝固的通讯兵手中响起。   “指挥中枢,不明目标正向你方袭来,指挥中枢,指挥中枢……收到立刻回复。”   冰冷的金色瞳孔微微偏转。   被目光锁定上的通讯员浑身一颤,下意识关闭了不断响起的通讯器。   “告诉你的军队,乌萨斯人,你们败了。”   【——塔露拉,这世上没人会单纯为了所谓命运而活着。】   ——————   气氛凝固下来,乌萨斯军舰的弹药殉爆照亮了战场整片昏暗天空,前锋营想转向回援被切断通讯的指挥中枢。   看清了他们意图的爱国者提起手中长戟。   “随我命令……盾卫,进军……拦住他们。”   突入其来的变故,乌萨斯遇袭的后方指挥中枢令一直被压制的盾卫与游击队战士士气重振,尽管他们也看不清刚才飞过去的是什么,但乌萨斯军队似乎无比着急,原本稳固的阵型也开始出现了松动。   “这群该死的贱种感染者!稳住阵型,截住他们,把他们全宰了,进攻!进攻!”   号角声划破长夜。   双方的盾卫与军阵再次激烈碰撞,比起上一次乌萨斯不愿徒增伤亡,现在爆发的战场更加猛烈,更加残酷,也更加血腥。   来不及管倒下的人,盾卫们以爱国者组成锋矢不断笔直向前挺进,敌我双方的士兵不断在弹药殉爆的火光中倒下,被身着沉重装甲的两方盾卫踏成肉沫。   铠甲,武器,身体每一寸都染上分不清敌我双方的鲜血与碎肉,战士们失去了思考,失去了理性,只剩下一遍遍杀戮,无止境的杀戮,直到钢铁卷刃,直到铠甲破碎。   直到敌人全部死去。   他们不会停止。   乌萨斯士兵顽强而坚韧的作战精神为战场上所有感染者们上了鲜血淋漓的一课,他们面对的对手不比他们意志脆弱,他们面对的对手同样拥有坚定不屈的作战意志。   同是在乌萨斯这片苦寒广袤而又贫瘠的土壤上生存,同样面临着生存所需的各种严峻挑战,乌萨斯人不会因为敌人是否是感染者而放下手中武器,乌萨斯人同样不会因为是否遭受沉重苦难而意志动摇。   “告诉你的军队,乌萨斯人,你们败了。”   在面对那只仿佛燃烧着剧烈金色的火焰的眼睛时,即使是身经百战以顽强不屈而闻名的乌萨斯军人意志也出现了片刻动摇。   契默科夫咬紧牙,呼吸沉重,汗水片刻溢出额头,他努力想从那种被远古洪荒恶兽凝视的威严压迫中挣脱。   “你……感染者,你居然冲到了这里。”握紧的手指不断颤动,没人比正被直视的契默科夫更明白那种感觉的可怕,每开口说出一个字都变得极为艰难,需要莫大勇气。   “……你……就是这支感染者的……指挥官,但……我不会……投降,乌萨斯绝不可能屈服于一名卑鄙……贱种!你能……杀了我,我的士兵杀死你们……所有感染者……把你们的尸体……碾成碎沫,哈哈……来,杀了我。”   他艰难的笑着,满头汗水,乌萨斯军人的不屈终于让他挣脱出恐惧。   “下贱的……感染者!”   话语没能落下,从后而来的刀尖穿透了他的胸膛,乌萨斯人难以置信垂下视线,刀尖上染满了他猩红血迹。   “你怎么敢……你……伊卡列夫!你怎么敢……背叛!!”   乌萨斯人的错愕瞬间被遭遇可耻背叛的怒火取代,他疯狂想转过身去揪住身后背叛他的参谋,刀刃停滞,随后刀刃亮起黑红的光,光芒疯狂的吞噬着乌萨斯人的生命,他伸向背后的手终于停在半空无力垂落,渐渐灰暗下的双眼充斥不甘。   乌萨斯人的尸体向着一旁缓缓倒下,背后那柄精美的军官指挥刀夺走了他的生命,而陈默的前方终于露出背叛者的面孔。   “我的长官,他的确是一位真正值得尊敬的乌萨斯军人。”身着贵族军装的伊卡列夫理了理军服缓声开口,话语里满是哀悼与惋惜。   “但你背叛了他,乌萨斯人。”   “我个人更认为自己的行为不过在正确的时机里做出了一个相对正确的选择罢了,这位……不知姓名的感染者阁下。”   伊卡列夫看向陈默,又在那只金色目光的注视下微微偏开视线。   “您是否能暂时放下手中的武器,我想,贵方与我军的战斗已经没有了再继续下去意义。”   “理由。”   “他说的没错,即使您在这里解决了指挥部的所有人,乌萨斯的各个部队也不会停止战斗,相反,按乌萨斯的军律,长官战死后,各部必须忠实履行之前下达的作战任务,各部指挥官也必将被清查,这种情况下,歼灭所有敌人是他们唯一能减轻责罚的方式。”   伊卡列夫解释道:“而我的师团长,他是一位典型的乌萨斯军人,他想拖着我一起送死,但我还未做好将性命留在这里的打算。”   “事实上,阁下,您的战术部署很出彩,我的长官死于自身对感染者的轻视,如今他已为此付出代价。”   “你是贵族?”   “是。”   “让你的军队放下武器,原地投降。”   “这可不行,阁下,一旦我们放下武器,你要如何保证放过我们?”伊卡列夫微笑着摇头。“不如这样,我可以命令各部队撤退,放弃追击感染者,如何?”   “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卷土重来?”   “我可以保证。”   “乌萨斯人的保证一文不值。”   “……”   “……”   “你的时间不多,乌萨斯人。”   “您随时能够动手,阁下。”伊卡列夫闭上眼。   “先让你的部队停下。”   “当然。”   伊卡列夫看向通讯员,通讯员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开始向各个部队下达停止进攻命令。   “让你的部队撤回来。”   “恕我拒绝,阁下,若是各位百夫长与士兵看到现下处境,我将必死无疑,我的人已经暂时封锁了这里,您只能选择在这里杀了我或,留我一命。”他摊开手:“留给你我选择的时间不多,阁下,若是等到前锋营回撤,双方唯有死战到底。”   “……”   陈默缓缓放下武器。   “你要如何向第四集团交待?乌萨斯人。”   “原廓舍尔师团长契默科夫死于不明感染者之手,师团参谋伊卡列夫-罗曼耶维奇-万尼亚因与师团长作战部署产生分歧被派遣巡视本部防卫得以幸免,经此一役,廓舍尔师团虽成功歼敌大半,但同时损失惨重,无力继续深入追击零星逃窜感染者。”   “听上去嫌疑不小?”   “这件事军中士兵有目共睹,一艘损毁的陆行舰同样是事实,各方可自行查证,万尼亚家族自信在第四集团与圣骏堡内还算有些许人脉和旧识。”   “……看来你还有其他打算?”   伊卡列夫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陈默收回剑。   “你的狡诈与背叛保住了你一命,乌萨斯人,但愿你能信守承诺。”   直到那身影消失,伊卡列夫惊讶发现自始至终他都没敢去正对那双眼睛,冷汗打湿了作战参谋后背,师团长的尸体依旧留在原地。   指挥中枢外勤务兵终于重新出现在伊卡列夫视线内,勤务兵从师团长尸体背后抽出军刀双手捧起递到伊卡列夫身前。   “毁掉吧,我痛恨背叛。”   “是。”   他又看向一旁被刚才对话吓的不敢开口的通讯兵们,转身离开作战中枢,压住手套内轻微颤抖的手指,话音随后落下。   “清理干净。” 第一百零五章 肩负   【事物之精妙,细微,伟岸,并不是一蹴而就,伟大的事物之所为成为他最终的样子,都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考验与磨砺。】   ——————   从夜空中升起的信号弹终于画下了这场乌萨斯与感染者之间爆发战斗的句号。   乌萨斯人选择了撤退,他们撤退的很果断,留下遍地尸体与满目疮痍的战场,感染者们无力继续追击撤退中的乌萨斯人。   乌萨斯人并没有崩溃,在他们选择撤退之前,他们还没有丧失和感染者继续打下去的能力,不如说如果他们选择继续打下去,感染者们反而很难再撑住。   不论如何,站在感染们的角度来看,乌萨斯人的撤退是件好事,这让他们暂时有了休整和喘息的时机。   但他们还不敢放松警惕。不敢肯定乌萨斯人还是否会继续进攻。   直到信号弹在夜空亮起,他们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   “乌萨斯人撤退了?”   “我们赢了?我们是不是赢了?!”   “他们还会回来,别放松警惕,注意警戒,抓紧时间休息,伤员……医务兵!医务兵!把伤员抬下去。”   难以置信,各种声音与呼喊嘈杂着在整个战场响起,乌萨斯人虽然退了,但他们还不敢保证会不会有下一次进攻。   战士们提着武器望向乌萨斯人撤退的方向,夜色里战场燃起的火焰映照着战士们伤痕累累的身体,唯有手里的武器,染满乌黑鲜血,刀身崩口卷刃,仿佛还在述说着这场战斗到底是多残酷。   有战士坐在地上,有战士愣了愣站着,有战士在队长的指挥下开始收集战场能用的武器,医务兵匆忙穿行在各个阵地,受伤战士的哀嚎声,急促呼吸与呼喊,一遍遍无神重复同一句话的战士。   在塔露拉眼里,这场面称不上多光鲜与壮烈,不,相反它很凄惨,尤其是当耳畔混杂各种听不真切的声音,战后的疲惫与伤口忽然全部涌上身体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开始有些摇晃,居然快要握不住手里的武器。   她多想就这么坐在地上好好休息一会,可她不敢坐下,她得站着,好让战士们在望向自己的时候,心里能安定下来。   “塔露拉……塔露拉……”   “我在这里!”   霜星的呼喊在战场响起,她四处寻找着塔露拉的身影,雪怪扶着她,快要看不出她还是一只白兔子了。   其实塔露拉自己也没好上多少,最起码,除了那头脏兮兮的银发外,很难再看出她原本的模样。   “你受伤了?”   “只是法术使用过度的后遗症,不怕你笑话,我感觉自己现在一闭上眼就能睡着。”霜星艰难的扯起一个笑容。   “我不笑话你,我也不比你好。”   “乌萨斯人撤退了?”   “看样子是撤退了。”塔露拉点头说,霜星的目光落在她撑在地上的剑上,剑身染满了血,塔露拉的身子微微倾斜,靠在剑柄上。   看来她没说谎,她连站着都费劲。   “你还有多少力气?塔露拉。”霜星还是那副样子,不管什么时候都喜欢刺人。   “起码还不至于要人扶着。”   “哼,夸口。”霜星不屑的说,声音却没法和过去一样有力。“刚才亮起的信号是什么意思?”   霜星知道,塔露拉懂得要比他们多,对乌萨斯也更加熟悉。   “乌萨斯人的撤退信号。”   “他们还会不会进攻?”   “至少,我猜今晚我们暂时是安全的。”塔露拉说,但她却不敢保证。   霜星似乎是猜到了她没说出的话语。   “明天的仗会更难打。”霜星说。   “乌萨斯人也没比我们好到哪儿去,霜星,他们损失同样惨重。”   “但我们耗不过他们,塔露拉,他们能比我们撑得更久。”霜星说:“我必须承认,过去是我小看了乌萨斯人的战斗意志,他们不是纠察队,实力很强。”   “现在明白过来也不迟,霜星,我们始终是要去面对这些对手的,他们不会给我们留下活路,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壮大,我们总有一天要和他们对上。”塔露拉摇头回答:“我们越强,他们越弱。”   “我可没你那么乐观。”霜星开口说。   “或许是因为我是大城市出来的青年,比较……用你的话来说,爱幻想一些。”塔露拉半开玩笑的回答。   霜星愣了愣,诧异的看向她。   “你都还记得?”   “我不敢忘。”   感染者们只能短暂的休整,他们不敢撤退,也不敢保证乌萨斯的这次撤退是不是为了松懈他们的意志好趁着他们以为乌萨斯没法继续追击等到撤退后追杀他们。   盾卫们还是没有消息,收不到盾卫的信号,没法明白盾卫现在的情况,他们匆忙开始救治伤员,统计损失,重新组织活下来的战士。   结果让所有终于能在这次击退乌萨斯的胜利中好不容易升起的那点来自胜利的喜悦与活下去的庆幸被浇灭的一干二净。   是啊,胜利,他们打退了乌萨斯人,可留下了什么呢,他们的伤亡率达到了可怕的三分之二,几乎每个踏上战场参与进这场战斗的感染者战士人人带伤,而还能继续战斗下去的战士又还剩多少力气。   即使他们还能打,可他们已经没有了补给,医护兵们不敢停下,比起整场战斗下来受伤的感染者而言依然是杯水车薪,重伤的感染者得不到立刻救治,医护兵们没有施行战场手术的能力,他们携带的药品也救不了那么多伤员。   轻伤员可以暂时不管,他们能且只能救那些活下去几率更大的人,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重伤的战士,看着他们直到无力继续发出哀嚎,握紧他们的手,一遍遍大喊着医务兵,直到他们失去呼吸,那双流着泪没法闭上的眼睛,望向头顶乌萨斯的黑暗夜空。   他们说:我疼。   人们大多只能看到战争胜利后的鲜花与灿烂,人们大多只能看到战败后的屈辱与苦难,人们没法真实踏上战场,看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因为一个命令,因为一场场战斗,眼睁睁在自己面前死去。   塔露拉却没法去避开这一切,她也不敢去避开这一切。   她要去面对这些,哪怕她无法记住每一名战士的相貌与名字,可她得陪在他们身边,因为一个共同的理念他们汇聚在一起,他们并肩作战,她也得守着他们死去。   她没再说那些听起来让人觉得激扬又振奋的话了,她没再去讲那些其实很多普通感染者都不大能听得懂的道理了。   她知道他们其实不大懂自己想表达的意思,他们只是觉得跟着自己活下去的可能更大,觉得自己能带他们活下去罢了。   塔露拉仿佛一瞬间明悟了很多东西,可又仿佛,那些事本该是她早就心知肚明的。   直到天亮,乌萨斯人依然没有再度发起进攻,直到侦察员们确认了乌萨斯已经撤离,直到盾卫们重新和感染者战士们取得联系并再度汇合。   盾卫们的情况更加惨烈,看到他们的时候乌萨斯的天光刚刚亮起,浓重的血腥味,他们每走一步,脚下都会留下一个带着鲜血的脚印。   其实很多盾卫与游击队战士的靴子里早就被血水灌满,乌萨斯人撤退后他们只是做了短暂停留就离开了和乌萨斯人战斗的战场,直到真正确认乌萨斯人远去,他们才派出战士到战场上寻找死去战士的尸体。   乌萨斯人带走了他们的军人,哪里还剩下什么尸体,扭曲变形,碎裂的铠甲片,折断的武器,撕裂的布片,被踏成的血肉肉沫彻底浸透了脚下的鲜红土地。   也许来年这里会植被茂盛,因为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下都融入了一位战士的一生,盾卫们没能找到任何一具完整的尸体。   盾卫损失过半,连着与盾卫一起行动的那部分游击队战士,他们的人数似乎一眼就能望清,这是自雪原游击队出现以来,他们打过最为惨烈的一仗。   可他们真正打赢了乌萨斯人,乌萨斯的正规作战军团,在敌人各方面强过自己的前提上,他们不仅对乌萨斯师团造成了重创,还令他们损失了一艘军舰。   如果战争可以用单纯的纸面数字来进行比较,他们无疑获得了一场大胜,一场自乌萨斯感染者出现以来迄今为止从未有过的大胜。   他们每一个人都足以被载入史册,他们告诉了乌萨斯一个事实,告诉乌萨斯感染者并不软弱可欺。   从今往后,每一个身处乌萨斯的感染者都应该记住他们的名字,塔露拉做到了他当初所说的事。   他们的牺牲不是没有意义的,他们今天打的这场仗甚至于比过去几年来,比游击队打过的任何一场仗都要更有意义。   可除此以外呢,对于还活着的战士们而言,他们想不到那么远,他们知道,这所谓的意义并不能让他们的战友死而复生。   爱国者在塔露拉面前停下,染满鲜血的高大身躯站在塔露拉面前,他垂下视线。   “……现在……你懂了吗?塔露拉。”   塔露拉干裂嘴唇动了动。   她应该还有很多话要说,她过去是那么的能言善辩,她完全能够告诉爱国者,告诉战士们他们所做的一切到底在未来有什么意义。   可爱国者望着她,于是周围的战士和盾卫们都看过来。   塔露拉忽然发现自己其实没那么能言善辩,她发现自己没自己以为的那么自信。   她只是抬头迎向爱国者的目光。   “是的,先生。”   没有太多的话语,也不必去做过多解释,不用告诉爱国者为什么她懂了,她又懂了什么,也不用一遍遍的向爱国者阐述自己内心的想法,希望得到他的认同。   “很好……感染者领袖。”   也许这是自相识以来,爱国者从塔露拉口中得到的最为满意的回答,也许从这一刻开始,爱国者才真正承认了塔露拉领袖的身份。   塔露拉自己也知道,知道爱国者这句领袖的含义,可她却再也不敢抱着自己过去那种想法了。   她觉得这份信任太过沉重,沉重的让她不敢再做任何妄想,她觉得自己肩上的某种东西是如此厚重,好像这片大地的重量,又不过……只有他们感染者。   天明后弩手背着再度昏迷的狙击手终于找到了感染者们撤离的队伍,乌萨斯人撤退了,他们也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意义,更早撤离,对他们,对队伍里的伤员而言就更安全。   他们急需休息,但他们不敢留下来,谁知道乌萨斯还会不会过来,这支乌萨斯军队没有了继续追击的能力,他们原本的目的也已经达成。   陈默失踪在了战场上。   没有人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死去的人太多了,也许陈默的死也只是其中之一。   没有人会成为例外,塔露拉也不敢再去找他,至少现在不行,现在身为领袖的她不能离开,她得保证所有的战士全部安全下来后,她得先让这群人活下去后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没人知道塔露拉心里在想着什么,没人知道这个夜晚以后,知道她内心的挣扎,不安,恐慌与无奈。   她一遍又一遍的说服自己,她只能这样做。   溪谷。   直到确认乌萨斯撤退信号的亮起,陈默才终于松了口气,他其实没敢去信任那名乌萨斯参谋的话语,但乌萨斯人的背叛救了他自己一命。   在两个选择之下,陈默选择了后者,他没法将所有事都考虑的万事俱备,而有时候他所能做的只有选择,乌萨斯人果断的背叛为这个选择添上了最重要的筹码,能轻易杀死自己长官的人,他的贪婪与狡诈不会是区区一支感染者所能填补的。   那家伙无疑是个聪明人,而陈默最痛恨和聪明人打交道。   鲜血在冷冽的溪水里漾开。   陈默脚步踉跄,直到再也没有继续走下去的力气,他只得靠在溪旁的冷杉树坐下。   咳嗽中鲜血溢出捂住的指缝。   视线不断模糊,直到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意识也正开始涣散,可体内撕裂【<   陈默闭上眼。   他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也许现在随意一个人都能轻易要了他的命。   乌萨斯的夜晚是那么寒冷,冷的让人无法入眠。   陈默知道,他需要休息。   陈默不知道,他还能再撑多久。 第一百零六章 我当然和你一样,爱着你所爱着的一切   【已有之事,后必再有;已行之事,后必复行。】   ——————   后半夜里,陈默的意识一直处于弥留状态,他不间断咳嗽,每次咳嗽里都带出大片乌血。   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这大概是目前为止对他而言唯一的好事。   直到体内的冲突终于停止下来,又或许是他已经没有还能继续咳出的乌血,陈默终于能安静下来。   雷鸣剑身上的裂痕越来越多,陈默就好像他那柄剑,经历的越多,也越发残破,他没时间去好好休整,他总是有太多的事等着去完成。   一件接着一件,一直没法停歇下来。   也许是他自找的,陈默自己很清楚,也许是他自己咎由自取,一定要去做些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也许他本来有机会好好去活着。   也许,他早就能过上自己希望的生活,如果他愿意的话,他可以随时停下来。   陈默不怪任何人,他心里没有任何埋怨。   该恨的,该怨的,该怪的,他已经全部试过了,到后来他猛然惊觉,原来自己其实没有这个资格,他没有任何资格去怨恨谁,也没有任何立场去责怪谁,哪怕是魏彦吾。   他最该责任和痛恨的人是他自己。   是他曾经的软弱,是他每次在该做出抉择前的犹豫不决,是他自己不够坚定,不够狠心。   是他害自己走到现在。   所以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陈默并不意外。   天亮以前,陈默断断续续醒过几次,但每次醒来又很快沉睡过去,过度的疲惫和痛楚压在他身上,让他连抬起手的力气也没有。   乌萨斯林间的阳光穿过冷杉的针叶落在苍白的脸上,昨夜咳出的乌血早已干涸,在衣上凝结成黑色血痂。   陈默睁开眼,虚弱的凝视着针叶缝隙上的天空。   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阴云缓缓遮蔽晴朗,直到小雨飘扬着落下,被风带着打在他苍白的脸上。   陈默努力想要维持意识不去涣散,他想思考感染者们的事,但很快他发现自己没法做到,光是维持意识的清醒对他而言就已极度费力。   又过了许久,雨越下越大,溪流旁逐渐笼罩薄薄雾气。   搭在身侧剑柄上的手指动了动,陈默缓缓抓住剑柄,他挣扎着,尝试从地上爬起,他失败了好几次,站起又跌倒,跌倒又尝试重新站起。   一个简单的动作,让他变得如此吃力,让他耗费了太长时间,直到最后,他终于撑着巨阙的剑身从地上缓缓站起。   身影摇晃,脚步蹒跚。   陈默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他也曾像现在一样狼狈,趴在荒野的雨地下,无数次挣扎着重新起来,又无数次跌倒在泥泞里。   他记得那时候雨停了下来,记得后来大地的震动,记得刺破天空乌云的阳光,是那么刺眼,他回过头时,看到庞大的移动城市向自己缓缓走来。   伴随着仓促沉重的呼吸,他艰难的抬起脚步,踏着泥泞的雨水,拖起剑鞘里的雷鸣杵着巨阙,一点点离开溪旁,佝偻摇晃的身影缓缓消失在薄雾里。   像极了一条遍体鳞伤的野狗。   ——————   22日13:15分   直到驻守在黑墙外围的感染者们发现塔露拉他们的身影已经是三天以后,他们比先期离开的感染者要慢上了太多。   在看到那座藏在峡谷内侧的建筑时,塔露拉终于安心下来。   他们昼夜不停的前进,就是希望能找点回来,战士们需要休息,他们不敢停下,伤势拖延了行进速度,可那些受伤严重的战士急需治疗和安稳的环境。   这几天他们过的很惨,这几天他们不仅要防范乌萨斯人可能跟上的侦察队,还必须因为伤员的伤情而停下来短暂休息。   打仗从来不是件容易事。   打仗最困难的也不仅仅是战斗,相反,战前和战后才是最磨人的时候,塔露拉已经不止一次听战士和她汇报昨夜他们又失去了几个人。   “塔露拉……塔露拉,你去哪里?!”   战士终于能休息下来,他们大多在进入峡谷以后就累的瘫坐地上,没过几秒便沉沉的睡了过去,哪怕身上还带着伤,可伤口的疼痛敌不过疲惫带来的困意。   塔露拉很清楚,一旦他们真的在路上某个地方宣布停下休整,恐怕等不到到达新的营地,战士们就再难起来。   感染者们没忍心喊起这些战士,营地的感染者们只是将携带的物资和药品带了出来,没人组织他们这么做,他们就在战士们睡着的尸体旁,安静的替他们换洗伤口,脱下身上的装甲,掰开他们死死握紧武器的手指。   一个接着一个,而那些还清醒的只是没法再站起的战士,感染者们在他们身旁小心的掰碎面包和麦饼一点点喂给他们,在他们的咳嗽里,慌乱的将水壶递过去。   相同的一幕无数次重演着。   出奇的安静,安静里只有轻微的响动和咀嚼的声音,塔露拉还站着,站着的人不多,直到她看见阿丽娜的身影,直到他看见爱国者放下武器,缓缓脱下那身染满鲜血的铠甲,他的内衬里满是凝固干涸的血水。   萨沙找到了他的老师,性格冷淡的男孩第一次流下眼泪,他急忙擦了擦,狙击手张口和他说了什么,他放下手,狙击手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伊诺就站在萨沙旁边。   医务兵们早累的瘫了下来,不如说他们才是后来队伍里最疲惫的人。   塔露拉的大脑有些晕眩,身体仿佛在提醒她,现在的她需要休息,她已经快四五天没有休息过了。   可她还不能停下。   阿丽娜的呼喊声从身后响起,塔露拉正拖着疲惫的身体向外走去。   她没有回答。   霜星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她叫住了阿丽娜。   “让她去,阿丽娜。”   “霜星……”   “如果不是战士们需要她在,也许她早就想去了。”   霜星收回视线,他回头看着阿丽娜,阿丽娜下意识扶住她。   “可她为什么……”她的话语说到一半,看着战士们的身影,阿丽娜没能再说出口,她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陈没和你们在一起?!”   霜星闭上眼,阿丽娜看向她的时候,卡特斯已经沉沉的睡了过去,阿丽娜没能得到她的回答,阿丽娜已经知道了原因。   在阿丽娜的注视下,塔露拉走过战士们中间,走出黑墙的大门,她骑上车的身影逐渐远去,直到隐没在视线边缘。   阿丽娜想,也许她该追上去,也许她该喊出塔露拉,也许如果她这么做了就能拉回她。   可看着塔露拉摇晃的身影,看着她的身影直到消失。   阿丽娜没敢叫她停下。   她们清楚现在再过去已经太迟了,她们清楚即使陈默还活着,好几天过去,塔露拉又该去哪里找人。   也许他和受伤的战士们一样,他受了很重的伤,他动不了,他只能望着天空孤独的等待自己死去,塔露拉不愿这么想,可越是想逃避,这种感觉反而在她心里越来越清晰。   上次他带着卡恩离开,回来时就剩下他们几个人。   而这一次又会怎样?   他不可能次次都那么好运,他不可能次次都能死里逃生。   除了上次阿丽娜出事以外,塔露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慌乱和不安过,她记得黑墙到营地的路,她记得她跟着陈默来这里的场景,记得那天晚上他说的所有话。   她觉得自己很蠢,蠢的不行,她觉得自己应该去找他的,可她没办法去,她没办法离开,她的理想绊住了脚步,她的责任让她不敢有丝毫懈怠。   塔露拉终于又想起了那句话。   “你能失去谁?塔露拉,你没带兄弟姐妹在身边,你体会不到那种感觉……”   塔露拉终于明白了那种感觉指的是什么,她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她以为自己已经能够接受,她觉得营地内的感染者都是她的同胞,是她的兄弟。   塔露拉发现自己错了。   她发现自己其实从来没有准备好,她觉得自己不能接受。   她不能接受阿丽娜的死,她不能接受陈默的死,她必须承认,承认自己内心的自私,她还没法做到将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的程度。   因为熟悉,因为有些人有些事曾经发生过,因为发生过这些事的人对她而言太过重要,重要到如果那一天真正失去之后,她一定会后悔。   她好像有些理解陈默了。   塔露拉想,她好像有些理解他总爱说谎,他总爱将所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说的那么轻描淡写,好像从来与他无关紧要,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生气过,没有抱怨,同样,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心里真正的想法。   他把所有事都藏在心里,不是因为那些事对他而言不重要,相反,那些事对他太过重要,却只是对他一个人,而对其他人而言,说与不说没有多少意义。   陈默活成了塔露拉陌生的样子。   他看似随意与和气的面孔下,藏着的是一个独自远去的身影,他孤独的走在某条路上,忽然有一天他在路上碰到了一个她熟悉的姑娘,他想,那姑娘一直对他那么重要,他想他既然不知该往何去,于是那姑娘的理想就成了他的理想。   没人问过他想要什么,就连他自己也不去奢求,他在为别人而活着,而他所为活着的人却从来没有注意过他希望的是什么。   他没有埋怨,没有抱怨,他只是笑着,笑容下藏着半生里不与人言的辛酸与苦楚,藏着他内心的困惑和不得解脱。   不如意事十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扑面而来的冷风吹的塔露拉快要睁不开眼睛,德拉克只觉得身下的载具是如此的缓慢,缓慢到视线里的山峰离得如此遥远。   遥远到无论她如何追赶,也永远到不了她想去的地方。   塔露拉从来没有那么脆弱,她向来如此坚强,她能在离开公爵领后的浑浑噩噩中挣脱出来,她能花费四五年的时间在困顿的雪原上四处奔走只为她的心里的正确。   她是个正直的人,她对这片大地上对感染者的不公与惨事仰头怒斥自己的不屈与愤怒。   她只是理所当然忽略了陈默的想法,理所当然以她内心的想法来看待十多年后的陈默,哪怕能察觉到他的异常,她也为自己找出了无数种理由与借口。   微弱的篝火快要熄灭。   雨停了下来。   满身泥泞的陈默躲在狭小山洞里,他靠着山壁,外面天色暗了下去,巨阙和雷鸣斜斜依在手旁。   雨在下午就停了下来。   他走不了太远的路,幸运的是他找到了山坡下一个能避雨的山洞,分不清是什么动物留下的巢穴,刚好足够避开外面的大雨。   他偶尔也能遇到一点好事。   陈默又睡了过去,也许是过去了好几天,也许时间过得很慢,他依稀听到了塔露拉的呼喊,他没法再去睁开眼。   巨阙剑身的铭文在昏暗里微微亮起。【#   塔露拉没能找到他。   直到傍晚时分再次回到原本的战场上,天色暗的快要入夜,夜色里的乌萨斯的山林与荒野仿佛在无声的嘲笑德拉克,她想在如此大的战场上凭借一己之力寻找一个人是何其渺茫。   在这片大地上,人与人之间的分离是很常见的,也许有天当人们分开,也许从此往后,他们便再也没有相见的一天。   夜色里,德拉克终于停下脚步。   她终于认清了现实,现实不会给妄想的人留下任何一丝情面,一如她曾说过,时间会抚平所有人留下的伤痕。   人们终究会往前走,不论他们是否愿意,人们不可能停留在原地,时间把所有人推着向前,时间让被埋进土里的盒子逐渐腐朽。   时间给了人们的新的记忆,他也会拿走属于人们所宝贵的事物,就像孩子不可能永远停留在童年,就像电影终于还是会谢幕,无论它是否令每个人都满意,无论它是否给人们留下过遗憾与不甘。   人们只能向前,因为已经发生过的事,永远没法重头再来。   因为这片大地,从不会为了某个人的一厢情愿而发生改变。   塔露拉明白了这个她本该很久以前就明白的道理,但她还是不肯放弃,她的倔强藏在骨子里,她有着固执甚至到偏执的一面。   她不肯对人们认定的事妥协,哪怕所有人都认为应该这样,哪怕她自己也清楚,可她不会那样做,她不懂什么叫放弃。   夜色里有微弱的光点在德拉克面前缓缓亮起,停在德拉克面前,仿佛在注视着她,又在她望过来时向树林深处远去。 第一百零七章 我不会谢你   死亡的意义是什么?   是指一个人意识的消亡,还是指肉体的毁灭,如果一个人的肉体还活着,只是失去意识,如果这具失去意识的身体被新的意识所取代,那过去这幅身体的主人是死亡还是活着。   陈默过去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想,哪怕是新的意识取代了这幅身体,也并不能代表这幅身体上的伤痕和旧疾会随着意识的取代而愈合,他想哪怕一个新的意识占据了另一幅身体,但前提是那副身体本身是活着的,如果那副身体受致命伤早已死去,即使新的意识也不能使它复活。   于是问题又重新回到了原本的角度,要取代一具活着的拥有两种不同意识的身体,要保证这具身体在被取代后还能“活着”,有且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在活着的时候,干掉这具身体内的另一个意识。   也就是说,他和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到最后只能有一个人活着,在他们都不肯放弃的前提下,他们必定会有一场厮杀。   陈默如何肯放弃呢,没有人会放弃活着,而站在祂的角度上,取走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是天经地义的事,陈默这个盗贼才最可耻。   无论曾经他们之间有过何种对话,又好似了解了彼此内心真正的全部想法,这点是永远不会变的,他们想彻底杀死对方的想法,这点永远不会发生改变。   因此陈默从来没有去相信过祂,相信过祂身体里另一个意识的每一句话,长此以来,陈默所信任的大多只有自己,他更愿意相信自己判断,哪怕事实摆在眼前,他也更愿意相信自己所做出的判断,由此也引发出了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像他这类型的人往往在某方面有着超出常人理解的偏执。   他们唯独能说服自己方式只有自己说服自己,除此以外,谁的话对这种人也不管用。   陈默大多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他的自以为是往往表现在他对某种可能发生未来的恐慌,以及由此而诞生出的一厢情愿。   这不怪他,凡是他这样的人总容易去想的太远,凡是他这样的人因为谨慎过度往往一件事的看法会朝着恶劣的方向去思考。   因此在他们自身的经历以及所能推断出的未来,在未来的种种可能性里,他们没法说服自己坐以待毙,由此这种人的半生都在和命运做着斗争,由此这种人的半生里那许许多多他所不愿意接受的众多可能性里,他要花费无数努力与困苦凭借一己之力将其偏转。   由此这种人的一生大多不得安稳,想在大势之下逆流而上的人大多不会有太好的结局,人们只能记得区区少数几个成功者,但更多人却如同尘沙般在历史的洪流下浮沉,甚至翻不起任何一丝浪花。   陈默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或许相反,他只是很清楚自己能做的有多少,或许他只是在用这种方式说服自己,哪怕最后依然不能改变任何结局,至少他以为此做出过所有的尝试。   他只是不想到最后,无法挽回时,告诉自己,这就是命,属于塔露拉,也属于她们的命。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陈默不信命,就算是命运,也得是他握在手里的命运。   他不过是没法安稳而已,他不过是心里有着太多愧疚与亏欠,即使塔露拉不觉得陈默欠她什么,他也的确不欠陈家姐妹任何东西。   或许某种程度上,陈默只是在做他小时候所希望,后来却随着世事流离而失去的事,或许那个当初在龙门睁眼醒来的男孩,他仍记得那片明媚的天光,记得在龙门所经历大大小小的事,哪怕记忆已经无法清晰,哪怕记忆早已如泛黄的照片般破碎成一个又一个模糊的片段。   哪怕后来这么多年里,当他再回去时,他的家早已变成了一处陌生的公园,找不到记忆里熟悉的景物,找不到儿时牵着女人手走过的小巷。   他像个孤魂野鬼游荡在这片大地。   十多年过去,他唯独怕自己忘记这些,忘记这些曾是他所最宝贵的记忆,忘记在龙门时,他也曾有过一个温暖的家。   天光彻底暗了下来。   塔露拉再找到那个男人的时候,他正微微蜷缩着身体靠在山洞壁下,几点树枝燃起的火堆早已熄灭,剩下零星的火点沉在灰烬里艰难亮起。   雨后的夜晚风如此寒冷,寒冷的当塔露拉终于放松下来时,吹过的夜风让她身子忍不住微微摇晃。   她忽的感觉所有的疲惫都在这一刻涌上身体,在她松懈下来后,前仆后继的冲击她的大脑,仿佛有无数声音在他脑海里说着同一句话,让她停下,让她闭上眼睡过去。   她没有那么做。   她只是弯下腰走进山洞里,火焰重新引燃了湿润的树枝,尚未熄灭的火星燃起火光驱散了深沉阴冷的黑暗。   火苗微弱,没法照亮整个小小的山洞。   塔露拉解开腰间的大剑,没去管武器跌落在地,她俯下身,膝盖触碰到冰冷的泥土,陈默闭着眼,可塔露拉能听到他的呼吸伴随着火苗的摇曳而缓慢响起。   她终于安心下来。   手指轻轻落在那张满是泥土,血痂的脸上,她面前的谎话精狼狈的模样看起来有点让人觉得好笑,可塔露拉心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灰色的眸子沉寂下来。   她一点点抹去陈默脸上沾染的泥土与血迹,可无论她怎么去抹,他的脸看起来还是那么凄惨。   如果不是为了找到自己而来到雪原,他该过上什么样的生活呢?   塔露拉忍不住会这么想。   她想,无论陈默会过上那种生活,肯定要比现在要好,他从来都不蠢,小时候就是这样,张口说的话里总爱骗人,这样的人无论在那都会过的很好。   他比孤儿院里那些孩子要聪明太多,他有时候表现出来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个孩子。   唯独让他选择留在雪原上与感染者们一起受苦的只有一个原因,而塔露拉自己就是那个原因,她一直以为,也许他们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像阿丽娜与霜星她们一样,陈默也能成为营地的一员,他也能成为感染者们中的一员。   他们当然会有同一个理想,他们的理想里陈默也会是其中之一。   但现在塔露拉不这么想了。   因为他们这些感染者留在雪原是因为他们无处可去,是因为他们只能选择和乌萨斯争斗下去,是因为在那个共同理想之下他们这群感染者是同一类人。   可陈默不是。   可虽然他也是感染者,塔露拉知道,他不会为了感染者的遭遇而选择与他们一同对抗不属于自己的不公和惨事。   他就是这样的人啊,志短人穷,安于现状。   即使是成为了感染者,他也一样有活下去的方式,如果他想,他不是无处可去,塔露拉其实明白,从陈默从卡兹戴尔回来后她就明白这个事实。   他没必要和感染者们一起受苦,一起去承受本不该属于他的苦难,只是这个苦难里有了自己的身影,于是他没法安然离开。   谎话精能骗所有人,唯独到了他自己的时候不这么做。   塔露拉同样知道的是,即使自己这么对他说了,他也总有无数种理由来说服自己,说服自己和他们这群感染者是一样,说服自己他和他们有着一致的诉求。   他向来是这样,因为他是个谎话精,因为有时候他说的谎话连塔露拉自己也无从分辨,因为已经习惯了他爱胡扯这点,所以从来没有向他提起。   也许只是在无数次本该提起的时候,下意识选择了去忽略他的看法,也许不过是因为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他,以为他理所应当会认同自己的看法所以才没有问起过他的意见。   又或许,仅仅只是他口中说出的答案和自己的心里的想法不谋而合,于是抱着一丝侥幸,所以不敢继续追问下去。   如果不是在心底认同的话,这些事她本该早就有所发觉。   陈默一直在迁就着她,他好像从小时候就是这样,迁就着这对姐妹,可和小时候不同的是,那时他的迁就是害怕失去,害怕有一天孤儿院里只剩下自己一人,而现在他的迁就来源于埋藏在心里的那丝愧疚与遗憾,来源于十多年以后再见的庆幸。   【~+   他这一辈子里欠下了别人太多东西,他这一辈子里有过种种遗憾与不舍,而他的遗憾与不舍皆是因自己而起。   陈默没有理由不去迁就这对姐妹,因为在没有爱着他们的时候,因为在龙门的凉薄与冷酷后,他们还算温暖的童年里就只剩下彼此的影子。   塔露拉缓缓收回手指。   她的视线落在陈默的手上,他染上乌黑血迹的手指,没能擦去侧脸上的血污,塔露拉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她缓缓靠在陈默肩头。   仿佛能听见安静下来后心脏的跳动,仿佛能感觉到从他身体传来的温度。   塔露拉闭上眼。   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下去,德拉克的银发垂在陈默肩膀。   也许只有这时候也好。   塔露拉放下了她心里的理想。   这时的德拉克不再是感染者们的领袖了,这时的她只是小塔,是十多年以后被陈默再度找到的小塔。   尽管她最终还是会回到感染者们中去,尽管这时心里的想法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   塔露拉不想再去管那些了。   ……这样就好。   山洞里摇曳的火光,不知何时外面又再次下去小雨,火光在雨夜里逐渐黯淡,连同德拉克和陈默依偎的身影也随着黯淡的火光慢慢地不再分明,被缓缓黑夜吞没。   雨还在下着,雨声里,塔露拉想起了多年以前那个龙门雨夜。   她是永远也没法忘记那个雨夜的,她没法忘记当自己终于离开那个不爱她的家,离开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家人后,心里那丝解脱与对晖洁的不舍。   她没法忘记在那个孤独的磅礴雨夜里从门缝望向自己的那双视线,她没法忘记那双眼睛的主人那时候还那么小,他们都很小。   他喜欢穿着那两套同样的衣服,在孤儿院里他一直是个特别的人,因为别的孩子们在打闹的时候只有他和自己安静的坐在哪儿看着他们。   他在看向孩子们的时候眼神从来都很奇怪,他的眼里没有渴望,只有一种没法理解的无奈,可在对着修女们的时候,他却是个乖孩子。   直到一周以后,他们才第一次有了接触,也许只是从那时候起,他们的命运就在阴差阳错间纠葛在了一起,以至于往后再也难以轻易分开。   直到十多年以后,他们再一次在雪原上重逢。   世上从来没有那么多的巧合,世上的巧合大多都是人为,因为人们希望,所以成了某种巧合。   至少他们的重逢不是巧合。   至少在重逢之前,这十多年里,陈默从来没有放弃过这一天,放弃在这片大地上找到那个在龙门让他难以忘记的姑娘。   他其实不用太那么执着。   他的执着换不回什么。   兴许他没想过找到之后他们该说些什么,兴许他也没有考虑过相逢之后的事。   他曾有过的许多担忧,事实证明,这片大地偶尔也会给他一丝怜悯。   天光缓缓亮起。   耳畔平稳的呼吸引起了陈默的注意,他偏过头,银发的德拉克轻轻闭着眼睛,她靠在自己肩头,银发下那张精致的脸不见了昔日的模样,她看着有些灰头土脸,她的脸沾上了太多在这坎坷和苦难世道中留下的风尘。   他们本来该有另一种已经远去的生活。   陈默能感觉到她握紧自己的手,她的手指紧紧扣住自己掌心,外面的雨停了下来,上午的阳光穿过树叶映在清晨的露水上。   阳光被反射成绚烂的模样,于是陈默又听到了羽兽在林间枝头的鸣叫,仿佛整片森林终于清醒了过来。   幸运的是他残破的身体又撑了下去。   他又重新闭上眼。   时间寂静无声的向前走着,陈默希望它能慢一点,慢到自己能做好准备,可陈默也知道他永远不能做好准备。   他不能做好准备去失去,他不能做好准备说离别。   直到终有一日,死亡将他们分别,直到终有一日他将不得不离开这片他又爱又恨的大地。   直到他必须对那些让他爱着与爱着的他的人说一声对不起与道别。   “……我不会谢你。”   我不会去谢一个我的敌人。   长久的安静里,陈默听到祂的回答在自己意识深处响起。   【哼,看门狗。】 第一百零八章 一个恶人   结晶纪元1093年10月24日   “唔……疼。”   塔露拉眉头紧皱,轻呼出声,她背对着阿丽娜。   “知道疼就好,我还以为你已经厉害到感觉不到疼了呢。”阿丽娜没好气的说,手上的动作却不由温柔下来。   “你说的那是什么,我也是人,阿丽娜,会觉得疼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油嘴滑舌。”   “这是事实,阿丽娜。”塔露拉微微回过头:“事实是人们受了伤就会觉得疼痛,我当然也不例外。”   “说这种话的人可没任性到带着一身伤就出去找人。”阿丽娜回答,她的目光落在塔露拉后背上,她后背上大大小小的淤青和伤痕让阿丽娜觉得心疼。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再出事会怎么办,塔露拉,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倒在了半路,没人来帮你,你怎么办。”   “我不会倒下的。”   “你也就会这么说,但我说的是如果,塔露拉……如果呢?如果你没找到陈,如果你遇上了乌萨斯士兵……”   阿丽娜没再问下去,好几秒后她才听到到塔露拉的回答。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她安静了几秒后这么说。   她只是觉得自己必须去,她只是觉得自己有着一定要去的理由,她当时没法去思考太长远的问题。   阿丽娜轻轻叹了口气。   阿丽娜想,她能够理解塔露拉,如果换做是她自己兴许没法做的比塔露拉更好,兴许她也没法在那种情况下保持自己。   她不该强求塔露拉太多。   “我好担心你,塔露拉,我好担心要是那一天我们再遇上这种事,难道我要每次都这样看着你拖着一身伤回来吗,我告诉自己不要往这方面想,可塔露拉,越是这样我越会去想,因为我们不可能次次都像今天这么好运,总有一天……”   “别这么说,阿丽娜,我不想失去你们任何一个,我不想失去你,失去叶莲娜,失去伊诺和萨沙。”   “可这也是事实,塔露拉。”阿丽娜摇头说:“就像你刚才说的,我们也是人,我们也会流血,也会觉得疼,受了伤会死,没有谁是例外。”   “那我会保证你说的事永远不会发生。”   “那你自己呢,塔露拉,你又能不能保证我们不会失去你。”   塔露拉转过身,她看着阿丽娜的脸,忽的露出笑容。   “我是没那么容易死的,阿丽娜,你忘了吗,曾经有个老怪物告诉过我,说我是不死的,虽然这话听上去不怎么靠谱,但如果你问我要回答,我也只能这么说。”   阿丽娜看着塔露拉脸上的笑容。   “……你啊你。”   她叹了口气,忽然伸手拍了拍她的腰,塔露拉吃疼的叫了一声。   “啊……。”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口出狂言,哼。”阿丽娜偏过头,她站起身,塔露拉无辜的望着她,又在她看过来后,露出无奈的样子。   “你也来给我试试疼不疼。”塔露拉伸手就要去抓阿丽娜。   “不闹了,好吧,时我错了,塔露拉,我下午还有课要上。”   生活总会好起来的,如果她们一直这么下去,活着就总会遇到好事发生。   它不可能永远那么坏。   结晶纪元1093年10月23日   乌拉山脊,前感染者营地东   故事里说,善恶到头终有报,但故事只是故事,故事没说,当一个坏人能永远坏下去且强到横行无忌时,大家都会前仆后继证明他是个好人。   故事没说,善恶到头来,大多只是人们一厢情愿的看法,故事也没说,善与恶是个模糊的词,没说现实不是是非分明,没说好人不长命。   所以有人说苍天有眼,也有人骂老天不公,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对错本身,问题的关键在于强弱,强者生,弱者亡,向来如此。   塔露拉醒了过来,她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抬起头朝身旁看去,于是他看见了陈默的目光。   塔露拉短暂的愣了愣。   “你……醒了?”   “有一会了。”   “那为什么不叫醒我。”   “你看起来很累。”陈默说,说的理所当然,塔露拉沉默了几秒,她又听见陈默的声音:“你现在应该在营地,而不是来这里找我,营地刚转移没多久,战士们又才经历一场大战,这时候你他们很需要你。”   塔露拉似乎没想到陈默会这么说,她张开口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安静下来。   她知道陈默说的没错,她的确该留在营地里,因为那是她身为领袖的责任,战士们信任她,将性命交托在她手上,她该对得起这份信任。   但话虽如此,站在塔露拉个人的角度而言,她却没法允许自己去这么做。   “爱国者先生和阿丽娜能将营地里的事处理好,我只是离开一会,不会出问题。”   “可这里是战场,乌萨斯人说不准还会回来,太冒险了,塔露拉。”   “那我更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塔露拉说,她紧了紧握住陈默的手。“我还没说你,你明知道放出信号后乌萨斯军队会派精锐小队过来,你身边没留几个人,你不知道看见卡恩他们来找我后,我心里有多不安。”   “我能应付的了,这点事还要不了我的命。”   “爱国者先生说在盾卫的战场上他们看到有人突袭了乌萨斯人的指挥处。”   “……”   陈默没有回答,塔露拉望着他的眼睛。   “你之前没和我商量过这事。”   “爱国者和其他小队也不知情。”陈默说:“当时的情况下我们没法再去做其他安排,你当然也能担任这个任务,可其他小队更需要你,塔露拉,他们更需要你在战场上和他们并肩作战,因为他们相信你能带他们打赢,这是我和营地的其他人所没法做到的。”   “所以你就一人去突袭了乌萨斯军队的指挥处。”   “爱国者先生和你们引走了乌萨斯主力,战斗再继续打下去形式会对我们越来越不利,而突袭对方的指挥处是最快结束这仗战斗且让乌萨斯人无法继续追击下去最好的方式,我只能这么选。”  【{   塔露拉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陈默,目光对视着,她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说不过你。”她无奈的收回视线。   “你还没说是怎么找着我的,这么大的战场,要找一个人可不容易。”陈默问。   “我没找到你。”塔露拉说,像是想起了什么:“我当时找了你很久,可战场太大了,我根本不知道你去了哪儿,还在不在战场上,就在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找你的时候,我前面亮起了一团蓝色的光点,我跟着走过来就看到你了。”   “蓝色的光点?”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兴许是某种我不知道的生物,这片大地上总有许多古怪的事,但多亏了它,我才能找到你。”   “听着像是某个精怪故事。”   陈默说,他大概确认了,确认了塔露拉并不知道那东西的模样,她也没朝这方面去联想。   陈默心里安稳了一些。   “战士们怎么样了?”   “大家都很安全,和游击队合流之后我们撤离了战场,乌萨斯军队没有追上来。”   “这次损失很严重。”   “嗯,这场仗比以前我们加起来打过的仗还要打的辛苦,但也不全是坏事,至少我们知道了以后要面对的是怎样一群对手,战士们提前和乌萨斯军团打过交道,以后很多事都会变得顺畅许多。”   “你没说乌萨斯人还会不会派更强的军队前来。”   “我们也不会一直是现在的样子,我们也会壮大,乌萨斯会派更强的军队,我们也会变得越来越强。”   她在这方面总是有着超越常人的韧性,或者说她将某些事看待的太过轻易,陈默不知道是前者还是后者,但陈默知道,她不是会被挫折与苦难轻易击垮的人。   她只是需要一些时间,需要一些时间去认清脚下这片大地,而苦难和失去的伤痕击不倒她,反而会令她更加强大。   “你能这样想就好。”陈默说,他微微将头靠在身后的山壁:“老实说,我还是有点高兴的,高兴你能过来找我。”   “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刚才是刚才。”   陈默说的理所当然,他偏过头,视线落在塔露拉的侧脸上。   陈默当然会高兴,他很少会有这样的经历,就在他为他们该做的出的正确选择而庆幸时,他也当然会有一些私心,一些只为自己所考虑的私心。   就像他曾以为维娜会叫住自己的名字时,她也的确这么做了,可陈默还是没有停下来,尽管那时候他真的挺高兴,可他更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你说的没错,塔露拉,感染者的队伍有一天会变得越来越强大,前提是我们能撑下来。”陈默说:“有件事,我一直挺担心的。”   “什么事?”   “乌萨斯一直将感染者定义成暴徒,恶棍,如果感染者死了,死人是没法从坟墓里爬出来反抗的,所以要活着,但活着的前提是拥有力量,弱小的人做什么都是错,强大的人做什么人们都会说他对,因为历史会记住那些死去的失败者,可失败者的历史却不由失败者自己决定。”   陈默说,又继续道:“可塔露拉,也许有天我们会犯错,而有些错我们一定会犯,比如感染者壮大以后,比如今后会有感染者打着我们的名义去行恶,比如我们自己,也可能在面对两难抉择时做出错误的选择。”   “……你是不是想说……”塔露拉的话语停了下来,她好像终于明白陈默的意思,她不愿意提起那个让她痛恨的名字。   “科西切。”陈默补充道,塔露拉看着他。“对,我想说的是就是这件事,也许阿丽娜会我更合适对你提起这些。”   “为什么在这时候……”   “不光是这时候,我想这些事我该早点对你说。”陈默说,他看着塔露拉:“我们找到黑墙那天晚上,你对我提起过这事,但当时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你,我知道你是没那么容易轻易听进去别人的话的,在某方面上你有着很固执的一面。”   “我怎么不觉得。”   “旁观者清,你知道这词吗?”陈默半开玩笑说:“这仗战斗下来,很多战士都牺牲了,但追根究底,感染者没有和乌萨斯一定要斗下去的理由,而那些所谓的理由不过是乌萨斯自己所找出来愚弄民众的借口。”   “就是这借口却让乌萨斯一直在压榨和迫害感染者。”塔露拉说:“我们不是没理由和他们斗下去。”   “那之后呢,如果是普通的【={   “不对,塔露拉,一旦你这么做了,反而会给他们更多借口,你想做一件好事,一件对感染者而言的好事就必然会让乌萨斯人痛恨你,在他们眼里,你所做的就是恶事,可你要停下吗?”   塔露拉沉默下来,好几秒后她张开口。   “我还没想到那么远。”   她这么说。   “等感染者进入南方的城市群,遇到南方城市里的感染者,遇到南方城市里更多普通人,总会发生争斗与理念不同的流血,你不能指望每件事都能轻松解决。”陈默说:“也许某些时候感染者们能尽全力去避免,可如果无法避免……   “听我说,小塔,我们当然也会犯错,我们也会行恶,而且随着今后感染者们的壮大我们   还会犯更多的错,做更多的恶。”   陈默说,他轻轻呼了一口气:“你当然会成为一个恶人,在乌萨斯人眼里,在乌萨斯军队和贵族眼里,在因感染者的出现壮大而感觉到威胁的人眼里,你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人。”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你做的恶能让感染者们活下去,你做的恶能拯救更多感染者的生命,你做的恶能为感染者们创造出一个未来。”   陈默说,他看向塔露拉:“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不去做一个恶人呢,恶就是恶,但如果行恶为善,当然要去做。”   塔露拉没能听进去,陈默从她的反应上知道了这个结果。   但没关系,陈默也不指望塔露拉能立刻就明白这个道理,再多给她一些时间,陈默只是希望当有一天她迷茫时能想起这些话。   也许不过是陈默多虑了,有阿丽娜她们在,总不至于让她走错方向。   感染者们不全是好人,难道乌萨斯人就毫无过错,在成为感染者之前,他们本该没有任何区别。   可惜这片大地,从来是非不分。 第一百零九章 往后许多事   黑墙里通了电,老盖和瓦兰托带着感染者机械师们找到了黑墙的供电装置,工人们拆掉了原本用来充当水力发电的两台轮机,用轮机上的零件勉强修复了一部分黑墙的供电设备,幸运的是黑墙内部的线管并没有遭到破坏,十多年的废置下来许多线路虽然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老化和毁坏,造成时不时的短路现象,但至少还能使用。   内卫当初毁掉了黑墙的供电后勤主机,但毕竟内卫没有彻底炸掉这个建筑,他们能造成的损毁除了黑墙的人员外对设施本身是有限的,而像是黑墙这种半永固式堡垒型工事除非调用大当量源石炸药否则很难彻底毁掉。   当初负责处理黑墙的内卫们人手有限,也没必要将这件事过度声张,调集驻军与物资未免因此引发更大的动荡。   不如说黑墙对内卫而言不过是一桩秘案,类似的秘案内卫漫长的生涯中遇到的不止一例,他们只是毁掉了黑墙的入口,销毁重要设备带走资料与清理这里的叛逆,除此之外,沿着线索继续追剿尚未清理干净的大叛乱余孽,而一座黑墙对他们其实没有多重要,况且这里所处的位置太过隐蔽与偏僻,除非知情人,否则很难找到这里,而那些余孽们也不是傻瓜,不会执着于一处已经暴露的据点。   陈默会考虑到这里,一方面是黑墙位置隐蔽,对于一群刚经过撤退还与乌萨斯军队战斗过的感染者而言,一个隐蔽且能容纳所有人的工事远比他们在荒野上重新建起一座新营地要安全太多,而且冬天快要来了,留给感染者们重建新家的时间不多,受伤的战士也不能安置在寒冷的夜里,帐篷挡不住外面的风雨,会不断加重他们伤情恶化。   另一方面,知晓黑墙存在的内卫必然也已经是十多年前的那批,而据052所言,当初那批内卫是否能想到一群感染者占据了这座黑墙,除了052外,知道且能及时联想到的人很少,而倘若黑墙再次暴露,大抵和052有很大的关系,也能从侧面说明052的话语不值得信任,可不值得信任的052偏偏提前告诉了陈默营地暴露的事,如果他的目的一开始就是感染者们,他完全可以等乌萨斯军队打营地一个措手不及,感染者必然损失惨重。   陈默甚至怀疑052约他来这里见面就料定他们会选择这里。   他有什么打算?   他是不是打算在这里全歼感染者,不,这和他话语里透露的信息不同。   他想监视感染者的动向?还是说他还藏着什么其他目的。   陈默摸不清内卫052的想法,这个人是敌是友尚未可知,但换一种角度而言,不管052是敌是友,感染者们战士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们始终处于弱势。   对现在的感染者和营地而言,他们急需一个安身的地方,而没有那处是比眼下的黑墙更好,在这座半埋进峡谷的建筑里,他们完全能够躲过乌萨斯人接下来可能在荒野上进行的追踪和搜捕。   考虑内卫的算计是陈默该去做的事而不是战士们该去考虑的问题,与此同时,活下去是陈默和感染者都要做出的打算。   战士们可以只看当下,但陈默不行,身为指挥者之一他更要保证战士和感染者们的安全。   陈默不知道两位萨卡兹到底是如何修复了黑墙内的供电,他不懂这方面的事,但他听感染者们说起过,为了这事,整个队伍里凡是懂点这方面技术的人都被两名萨卡兹的聚在了一起,准确的说是老盖把他们聚在了一起。   陈默猜过不了多久老盖还会来找自己,大抵也是为了供电设备的事,他可能没法保证能完全修复只能用拆东墙补西墙的方式让设备勉强运作起来一段时间,至于能坚持多久,他不能保证。   他来找自己,大抵还是为了要物资,从卡兹戴尔要物资,新的物资,他兴许拟出了一条长长的清单,这个老家伙精明的很,他大抵心里清楚找营地里的其他人是不管用的,哪怕是塔露拉也不行,没法夸下海口保证卡兹戴尔一定会按着清单给他们运输物资。   但陈默可以,如果陈默愿意开口,不说那群穿着黑衣服的萨卡兹,哪怕是殿下想必也会想发设法将东西运过来。   毕竟对某些萨卡兹而言,他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坎,哪怕他的消息被贵族们极力封锁,可有些事,有些人,他一旦发生过,留下了痕迹就很难真正抹去。   陈默这几天一直在躲着老盖。   这让他想起了要账的塞雷娅,人们都说欠钱的是大爷,但塞雷娅的作风恰恰相反,要账的她才是大爷。   塞雷娅女士对此向来理直气壮,陈默一直觉得她也许很适合朝灰色行业发展,毕竟这方面她看上去挺有天赋。   陈默知道自己躲不过,黑墙很大,某种程度上陈默自己也不清楚黑墙到底有多大,有几层,这几天感染者们算是在这里安顿了下来,虽然一开始摸着黑进来的时候看见留下的干涸乌血和战斗划痕以及一座座牢房式的房间会觉得有些渗人,可这些渗人的场景对于饱受苦难的感染者而言还不至于让他们真正害怕到不敢挪动脚步,倒是这几天,感染者们的到来让这座腐朽沉沦的建筑多了几分人气。   随着电力的运行,黑墙内的照明设备也还能正常工作,虽然只有几条线路,电力供应也让感染们不敢浪费在多余的地方,以至于黑墙的墙面上多出了许多用来照明的火把。   看着原始的照明方式照亮黑墙颇具现代的建筑让人恍然有一种错觉,好像两个毫不相关的东西被扯在了一起,怪异的格格不入。   但起码原本阴森森的陌生建筑有着火把的光热让人觉得不是那么恐怖了,没有人习惯黑暗,人都喜欢待在有光的地方,因为光天生便能让人产生安全感。   对老盖的到来陈默没有感到半点意外,与他相似的是老盖也没有任何惊讶,看着陈默在他那张长长的清单上签下名字,老盖显得很从容。   眼前这位和萨卡兹,和萨卡兹王庭的关系知道的人不多,老盖自己也知道不是太过清楚,但有一件事老萨卡兹很肯定,并且从来到这里后就越发肯定,如果是眼前这人愿意担保的事,卡兹戴尔大概不会拒绝。   至于原因,兴许绕不过权利二字,卡兹戴尔付出的其实不算太多,但在老萨卡兹看来,若是将来这群感染者能成事,卡兹戴尔的收获只会比付出的更多,用些许物资去换一个可能的助力,并且在将来有可能以此削弱乌萨斯的内部实力又笼络一批实力不错的感染者,对卡兹戴尔而言很值,哪怕不能卡兹戴尔的损失也不大。   老萨卡兹其实不太爱往这方面去考虑,他不关心这些,他是个只在乎眼前工作的人,但来到感染者营地后,他不免会生出这些心思,毕竟如今他也暂时算是这群感染者中的一员。   萨卡兹们以前的生活没比感染者好哪里去。   “对了,这事问过塔露拉了吗?”   将清单还给老盖后,陈默忽然问,老盖接过折好。   “事先已经知会过领袖小姐。”   “她怎么说?”   “领袖小姐的回答倒是很直接,她说这事她做不了主。”老盖很坦然的回答,目光落在陈默身上。   陈默神色复杂。   “然后她就让你来找我了?”   萨卡兹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领袖小姐很信任您。”老萨卡兹又说,语气像是安慰。   “是啊。”陈默摆了摆手,“毕竟这事儿她的确拉不下脸,也只有我最擅长。”   陈默的语气带着些许无奈和自嘲。   老萨卡兹像是没有听到陈默这句话,看陈默没继续说下去,他心满意足揣着怀里长长的清单准备在下一次交给与卡兹戴尔联系的小队。   陈默又欠下了一个人情,好在他本是就是颜面极厚的人,对此也算是轻车熟路。   黑墙内的生活步入正轨的速度比想象中要快很多,感染者接受新生活的态度也比陈默想象的要更为自然,说来这对于生活在荒野上的聚集地而言是一种常态,因为天灾的存在,不像是移动城市一样,他们随时都要做好移居的准备,很难真正长久的某处常年生活,而对于感染者们而言因为纠察队的缘故,他们迁徙的次数只多不少。   黑墙至少是个稳定和安全的居所,厚重的山壁带给感染者们的不是压抑,而是安心,常人是很难体会到这种感觉的,外面有广阔的土地,但对感染者们而言,广阔的土地却远不如黑墙更能让他们有安全感。   陈默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对他而言沉重的黑墙会成为另一群人的避风港,说来可笑的是,原本从这里出去的家伙,他们本该做的是就是夺走这群感染者的命,而如今十多年过去,他们的巢穴反而成为了让感染者安身的港湾。   世事总是如此荒唐,它能让好人变成坏人,也能让坏人慢慢醒悟,它总是让人摸不清之后该是什么模样,又该成为什么模样。   陈默同样说不清,黑墙算不算是改邪归正了,十多年后,兴许建造这处建筑的人也没想到会有今天这一幕。   但陈默觉得这该是一件好事。   黑墙里有广场,有房间,虽然原本的东西大多腐朽,但有些东西还能派上用场,那些曾经用以训练的设施尚能重新利用,感染者们也不挑剔,站在他们的角度而言,虽然头顶看不到天空,但同样意味着乌萨斯人和感染者纠察队也看不到他们,这比什么都让感染者更安心。   而等到这里的设施修复,不说恢复成原本的模样,哪怕只有一半,对感染者而言也比荒野上的营地好上了太多,虽然依旧比不上一座移动城市,可感染者们也没真正去想过移动城市。   塔露拉要想让感染者们相信他,光靠理想是不成的,她也要让感染者们知道,她能让他们的生活更好,没什么是比摸得着看的见的东西更能坚定人们心里的想法。   福祸相依里感染者们失去了一个家,又重新拥有了一个新家,要说这段时间里从失去耗费心血营造的营地外他们还遇到了什么好事,黑墙对感染者们而言就是最大的好事。   这次队伍损失不小,许多事都需要慢慢解决,陈默还在想坎诺特承诺的移动城市农场,他们现在勉强有了电力,也能供应室内农场需要的场地和条件,等到坎诺特能完成他的这份约定,到时候感染者们才算真正稳定下来。   至于黑墙能否当做长远驻扎的据点之一,陈默不敢肯定,但无疑现在的他们没法离开,就算考虑迁徙的事,也要等战士们的伤势恢复以后,等现在的营地暂时稳定下来才能再做打算。   南下的事还要继续,乌萨斯这次已经有了警惕,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感染者队伍必须尽快发展壮大起来。   这次和感染者师团的遭遇在乌萨斯方面会引起什么反应,对知晓这件事的感染者而言会引发什么反响,这些事都需要尽快弄清楚,才好制定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至于黑墙这里,短时间是不能继续容纳其他感染者的加入了,在确定那些感染者值得真正信任之前,黑墙得保证隐秘。   和卡兹戴尔的联系也要尽快,说不得需要派出一小队战士尝试和卡兹戴尔取得联络,原本的路线已经不安全了,感染者转移了营地,也需要向卡兹戴尔传达这个信息,制定新的汇合路线。   陈默发现还有很多事需要他们现在去考虑。   不管是一场战斗下来所引发出的各种内部问题,伤员,后勤,至于之后会因此而产生的连锁反应他们也需要尽快知晓。   可惜现在营地的能接触的范围还是太小,消息闭塞,没有互相传递消息的渠道和保证联络的方式。   陈默想,他接下来还有很多会需要开,关于眼前,关于今后。   但在开会之前,他还得去看一个人。   再见到狙击手的时候他正躺在某个房间内,原本的宿舍,还是那道门上有个窄窄观望口的铁门,还是那钢架床,不过不同的是,房里亮着灯。   狙击手的待遇不错,营地电力优先供应伤员所处的位置,比起被聚在一起统一照料的伤员们,他这个客人得了特别优待。   “从你的表情来看,你可能很不待见我?”   陈默进来后乔和萨沙同时向他望来,肉眼可见乔的神色在瞬间变得极为嫌恶。   陈默觉得他应该去掉可能。 第一百一十章 远虑近忧   “萨沙,你先出去。”   “嗯。”   陈默侧过身,看着从乔身边过来的萨沙走过自己身前,他似乎有些不放心又回过头,目光落在乔身上,又转向陈默。   陈默微微颔首,萨沙走出门,将门带上。   房间内安静下来。   “我是很不待见你。”   乔说,望着陈默走到床边,坐上萨沙刚才的椅子。   “看的出来。”陈默没有反驳:“我给你找的这个徒弟怎样?”   狙击手的目光温和了些。   “除了和你一样是个闷葫芦以外,都还不错,笨是笨了些。”   “笨些好,太聪明你也管不过来。”   狙击手愣了下,狐疑的看着陈默。   “我觉得你是在骂我?”   陈默笑了笑。   狙击手的眼神更加怀疑,他知道蛇这个人一肚子坏水,心眼又小,委实很难让人相信他刚才的话是不是在骂人。   陈默跳过这个话题。   “我问过医护员了,伤不碍事,断了几根骨头,修养一段时间就好。”   “也不是你受的伤。”   “别这么说,伤在你身,痛在我心啊,你懂不懂,看着你受伤比我自己受伤还让我心里难过。”陈默语重心长。   狙击手一幅鬼信的模样。   “没见你脸上多伤心。”   “我要真伤心起来,那不是多难堪,我相信你肯定也受不了。”陈默甚至连敷衍一下都懒得做,他还是那副语重心长的样子。   狙击手干呕了几声。   “恶心,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脸皮原来这么厚。”他像是重新认识了陈默一般,眼里满是不可思议和恶心。   “我可是真心实意。”   “去你的真心实意。”   “唉。”陈默无奈的叹了口气。   狙击手看着他装模作样的样子终于再也忍不住下去。   他摆了摆手。   “行了,别在我这里装模作样,我知道你有话要说,不然你肯定不会特意过来一趟。”   “……”   “弩手小队的事我知道了。”安静了几秒后,陈默开口,狙击手的瞳孔微微缩了缩,他看向陈默的视线微微偏开了些许。   “是吗。”   “战士们没能找到他们的尸体,他们引爆了阵地上的炮弹,那里什么都没剩下。”   狙击手没有回答。   “这些事你用不着特意来告诉我。”   “你都知道,但我觉得自己还是得亲自过来和你说说,如果不是弩手小队端掉了炮兵阵地,游击队和盾卫们很难撑下来。”   “……战场上谁也顾不了谁,我又不是刚上战场的菜鸟,这些道理用不着你再来教我,我清楚的很。”他说,笑了笑,笑容只是一闪即逝,不知是想到什么,那笑容刚浮现在又很快黯淡下去。   他微微开口,话语落下。   “他们救了我的命。”   他这么说,语气平静,可放在床边的手却死死捏紧床单。   “他们不止救了你的命,他们也救了盾卫,救了其他感染者。”   “所以他们的死是值得的?”狙击手的目光望向陈默,盯着他的眼睛。   “没有人的死是应该的,乔。”陈默迎着他的眼睛回答,他在狙击手眼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陈默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他想哭,可心里明明觉得悲切却流不出眼泪,只好强忍着,眼眶通红发酸。   狙击手放弃了,他移开目光。   那些弩手们是他的朋友,是他的学生,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可狙击手和他们相处的很好,人一旦有了过深的感情,产生了交集就很难再装作从不在意。   “你的确变了,队长。”他沉默下来,过了一会说:“我以为你会告诉我,是的,他们的死是值得的,因为他们的死救了更多的人,让更多人活下去,我不会觉得意外,我知道你说的对,但我还是想揍你一顿。”   “因为我没和他们一起生活过,我和他们交集不深,所以我才能说出这种话,但你不一样是吗?”陈默接过话语。   “我记得他们每个人的样子,记得他们的缺点和长处。”他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这是我第一次做教官,我总觉得自己不擅长这些,可又觉得你说的是对的,他们学的越多,活下去的可能就越高,和他们相处的越久,我越会这么想。”   “你这性子其实不适合当雇佣兵。”   “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活成他们以为的样子。”狙击手回答:“我父亲也这么说,他说我太软弱了些,我这样的人上了战场会成为拖累,可他越是这么说,我越是想向他证明,他是错的,他小瞧了我,我能做的比他更好。”   “那你该去参军。”   他轻笑了声。   “哈,要是我没进黑钢,说不准现在早就是一名哥伦比亚军官。”   “军官可不收感染者。”陈默毫不介意在这时候给他泼盆凉水,毕竟在狙击手心里,他就是这种人。   于是理所当然狙击手看向他的目光变得有些不爽。   “你要是想揍我,现在这幅样子可不成,我很少和伤员计较这些的。”   “说的你多像个好人一样。”   “难道不是吗?”陈默反问。   狙击手冷笑一声。   “过几天,营地里可能要举行一场葬礼,我提前和你说一声,如果有什么话想说现在可以想想,抱怨也好,遗憾也罢,别等到那时想不起来自己该说什么。”陈默说,他看着乔:“虽说他们也听不到你这些牢骚,但葬礼嘛,你知道的,从来不是为了逝者举行的。”   狙击手张了张口,他想说什么,最后只得沉默着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发生过的事已经发生,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着,这道理其实大家都明白,只是需要一些时间,还有些想说又来不及说的话,都只能等到葬礼上在讲,讲给听不到的人听,也讲给自己听。   “好好休息,我还有几个会,等有空了再过来看你。”   陈默站起身,在狙击手不耐烦赶人的目光里打开门出去,他在门外看到了站在墙边的萨沙,男孩的目光同时向他望来。   “照顾好你的老师。”陈默说。   男孩点了点头,看着他的背影穿过甬道,又似乎想起了什么,手指落在通道墙面,缓缓远去。   会很长,要商议的东西也多,很难再有空闲去管其他事。   刚迁徙新营地,还没安稳下来又要开始为了食物的问题发愁,光靠营地里携带的食物勉强能撑过今年冬天,但来年春天却没有了食物补给,营地是一个很大的家,要照顾好家里的每个人不可能,但有些东西对所有人而言都是相同的。   “侦察小队的哨点要布置的远一些,保证通讯正常,时间还来得及,可以带大家去外面开垦一片土地,不要离得太远,我们手里的物资还能再建几个暖棚,种些收成快的粮食,冬天来之前营地的食物还能再多一些。”   “那我开完会就组织人出去找合适的地方。”霜星回答,她绑着绷带的右手吊在胸前,伤还没好。   “你的伤不要紧?”   “不影响活动。”   “那就你来负责,记得多带几个擅长农耕的感染者,这方面他们比较熟。”   “我知道。”   “战士们的伤还没好,这段时间要小心乌萨斯人的巡逻队,附近的地形也要尽快摸清楚,这方面阿芙罗拉可以带着战士们去做,有问题吗?”   陈默看向会议室一角的阿芙罗拉。   她摇了摇头。   “绘图的时候仔细一些,还有如果发现乌萨斯人的侦察兵,不要和他们起冲突。”   “放心吧,陈先生,我知道该怎么做。”   陈默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阿丽娜的位置。   “还有关于营地里其他感染者的事,这段时间大家刚经历一场变故,很多人现在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营地里也没那么多事分配给普通感染者们,我的想法是别让大家闲着,这样容易出问题,情绪是很容易蔓延的,趁迁徙到新地方,阿丽娜可以带大家开始布置新家,找些能用的东西,将新地方布置起来,有些地方需要修的去联系工程小队和谢尔盖,他们那边兴许也需要些人手,缝缝补补之类,总之尽量给大家找点事做。”陈默说,话语顿了顿:“有问题吗?”   “没有。”   “我待会就去和大家商量,不光是教育小组,我想如果其他人愿意帮忙,也可以分配一些任务给他们,这也算是一份工作。”   阿丽娜很聪明。   “是不错,那就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有能让我们帮上忙的地方就好。”   “如果遇到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   “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我可没那么有信心,你到时候别嫌我烦。”   “怎么会……战士们的训练也不能落下,除了伤员外,战士们也要尽快恢复训练,后勤那边优先供给伤员,然后是战士,孩子,老人,女人,营地里其他感染者可能会对这安排有些意见,教育小组那边要注意和大家解释,其他队长也需和各个队里的战士沟通,我不希望因为分配制度引发什么问题。”   “明白了……”   陈默的目光落在盾卫的位置,爱国者罕见的缺席了这次会议。   “盾卫暂时没有任何外出任务,不过战士的训练就交由盾卫们负责监督,同时盾卫和游击队也要尽快组织训练。”   “是。”   “爱国者先生的身体好些了吗?”   “咳嗽的厉害,大尉说让我们暂时听陈先生你的。”   “待会会议的记录记得带一份给爱国者先生。”   “知道。”   陈默话语停顿下来。   “我没什么要说的了。”他看向塔露拉:“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领袖。”   “我要说的都已经被你说完了。”塔露拉有些无奈,他的目光落在其他人身上:“不过我还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会议结束了,关于营地之后短时间内的发展就这么安排下来,不过随着事情的发展和实际情况,有些原本拟定的计划可能还是需要做些许调整。   “爱国者的病情加重了。”会议结束后,留在会议室里的陈默对还没离开的塔露拉说。   “我知道。”   “从卡兹戴尔得来的抑制剂不多,我让盾卫转交了一部分给爱国者,但能延续的时间有限,他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一旦失去爱国者,队伍往后的路会更难走,现在摆在你面前的问题有两个,塔露拉,营地需要时间发展,但留给营地和你的时间不多。”   “你觉得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三五年,前提是爱国者能撑下去,这对他而言是种折磨。”   塔露拉张了张口。   陈默摇头。   “他是不会愿意去卡兹戴尔的,至少在感染者能安稳下来之前,他不会离开,营地也离不开他。”   塔露拉的话语沉寂下去。   “他对你寄以厚望,小塔。”   塔露拉闭上眼,她重新睁开,轻呼了一口气。   “我明白的。”   陈默没再说什么了,他想,他提醒到这一步大抵已经够了。   结晶纪元1093年10月27日   上午10点。   “这次去卡兹戴尔除了交待你的事以外,还有工程小组那边的要求,他们【=@   陈默看着面前的雷德嘱咐道:“带几个你熟悉的战士,人不要太多,绕一绕远路,尽量避开乌萨斯骑兵的巡逻路线和村落,到了乌萨斯以后,还记得我教你的联络方式?”   “记得,队长,你都说好几遍,记不住也记住了。”   “这件事很重要,关乎营地之后和卡兹戴尔的联系,你们找到卡兹戴尔的联络人以后不用急着赶回来,暂时留在卡兹戴尔等待下一批萨卡兹援助,营地会在约定的时间派人去之前商定好的地方和你们汇合。”   “是。”   “去做准备吧,出发前不用再来通知我。”   雷德点了点头,又看向身旁的卡恩一眼。   “那我就去了。”   陈默挥了挥手。   “到我了?队长,雷德去联络萨卡兹人,我有什么任务?”看着雷德离开,卡恩迫不及待问。   “我不记得我说过你有任务。”   “啊?那你叫我……”   “只是顺便。”陈默说,卡恩呆了呆,又很快看到陈默的笑容。   “好了,你的任务和雷德不一样,不过要比他危险。”陈默说,卡恩脸色终于好了些。   “我差点还真以为队长你说真的。”   “我要你带一队战士向南,扮成普通人的模样进入沿途的城镇和城市,主要收集关于这次和乌萨斯军队冲突之后引发的反应,不用刻意去找,但要记得注意自身安全,一切以自身安全为重。”   陈默说,他将手里一直提着的袋子交给卡恩,卡恩打开,里面是一堆金色和银色的铸币。   “营地的资金不算宽裕,但你不要不舍得花钱,能花钱避开的麻烦就尽量花钱避开,将收集消息的任务委托给普通人去做,放机灵点,乌萨斯人不是蠢货,什么时候该做什么,该怎么做你自己判断,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们离开的时候是什么模样回来也得是什么模样。”   “我懂的,队长,你就放心好了。”   “臭小子,我要是能放心就好了。”陈默叹了口气:“不要和城里的感染者牵扯过深,至少,你别傻乎乎和他们表明身份,他们虽然也是感染者,但和我们是不是一路人还不能确定。”   “记住了。”   “滚吧,注意安全。”   “好嘞。” 第一百一十一章 要强的别扭小鬼   人生最痛苦的是梦醒了无路可走,做梦的人幸福的,倘没有看出可走的路,最要紧的是不要去惊扰他。   陈有一个美梦,梦里是她曾以为的龙门,龙门的她以为能靠一己之力改变这座城市,她的美梦里还有塔露拉的身影,她总有一天要找回她。   塔露拉也有一个美梦,梦里她决心带着感染者们反抗乌萨斯的不公与残酷命运,她决心为公正而斗争,直到有一天感染者能拥有属于一片自己的土地,直到有一天他们能真正活着,被这片大地公平以待。   她们的美梦是一种理想。   陈默见过无数种不同的美梦,塞雷娅的梦是治好伊芙利特,给那孩子一个健康的未来,特蕾西娅的梦是萨卡兹和卡兹戴尔,是这片大地上的伤痛与苦难,维娜的梦是自由自在的生活,感染者的梦是治愈身上的病痛,又或者期待明天能更好一些。   ……   这些梦又大有小,有的藏的很深,有的却一眼就能看出,人们总是有许多梦的,今天发生的事,明天发生的事,总会诞生出大大小小的期望与梦想。   陈默也有过美梦。   他梦里有座龙门城,城里有个长不大的小鬼,他就一直待在那儿,十多年走走停停,在陈默以为他已经不见了的时候,偶尔又能听到些许他发出的声音。   后来陈默知道,梦是会醒的,因为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后来陈默知道,有些梦可以实现,但有些梦一辈子也望不到尽头。   对陈默而言,他其实无所谓希望还是期盼,他不太相信这些,虽然偶尔当见到这些出现在眼前时他依然会觉得感触,可他不会将现实压在虚无缥缈的希望和念头上。   他得时刻保持清醒,不能沉浸在自己的梦里,因为他知道自己向来不是个坚定的人,若是时常去挂怀这些虚幻的东西,他的意志便会不断变得软弱下去。   他得去面对,得去结束这一个又一个的苦难,因为只有他结束了这些,剩下的人才不必再去经历,即使陈默自己心里清楚,他没法把所有未来的发生得事都一一提前了结,他毕竟不能预知未来,可在他能预料到的范围内,他得去结束这些。   结晶纪元1093年11月15日   卡恩回来的比预想中要早一些。   他带回关于外面对一个月前那场与乌萨斯战斗的消息,没有任何消息,乌萨斯民间仿佛从没听到过这个传闻,至少官方明面上没能引起太大的波澜。   卡恩废了很大的劲,走了好几座移动城市和村镇才终于摸到一点线索。   一个师团的大半折损,师团长殉职,乌萨斯还做不到不漏出一点风声。   一个月前第四集团军的确有过一场演习,而他们演习途中的确遭遇了一群感染者,但结果没有任何意外,第四集团军顺便处理了那群感染者。   还有传言说第四集团军的师团并不是演习,而是接到命令秘密进攻了一处贵族领地,抢走当地贵族积蓄的财产和领土,这在乌萨斯并不是什么耸人听闻的事,这几年类似的小道消息也不少,毕竟大叛乱以后各个党派和势力就一直彼此构陷攻讦,第六集团军的整体覆灭至今还没得出一个结论。   在乌萨斯的派系争斗彻底了结之前,可以预见类似的传闻还会越来越多。   但毕竟第四集团军廓舍尔师团遭受的重创在他们撤退的路上被很多平民亲眼所见,第四集团军的驻地城市也亲眼见到了廓舍尔师团的情况。   人们更倾向于后者,一方面是因为人们大多爱往少见的方面去想,这样比较耐人寻味,另一方面关于廓舍尔师团的情况各种小报上刊登的五花八门。   卡恩还带回来一些报纸,依稀在版面的偏僻处提到感染者的字样,但很快略过,聪明人大概已经猜出了事情真正的经过。   廓舍尔师团进攻了某个地方,他们也的确遇到了一群感染者,不过那群感染者没对他们造成任何损失,他们的重创大多来源于那场进攻。   “除了这些还有其他的吗?”   “我们回来的路上还看到了从南方来的车队,打着圣骏堡的旗帜,我听人说是从乌萨斯都城来的人。”   “这样……”   “乌萨斯的军队封锁了消息,大概他们也不希望被人知道自己是被一群感染者打败的,这很容易引发民间对他们的议论。”卡恩说:“可惜我们干了这样大的事,乌萨斯军队也忒没种了些。”   “你真这样想。”陈默抬眸看了他一眼:“不如这样,你明天拉着旗号去乌萨斯城市的大街上,逢人就喊,是你们打败了感染者。”   “这我可不敢。”卡恩急忙摇头:“我怕我刚喊,宪兵就过来了。”   “你也知道。”陈默瞪着他,卡恩缩了缩脖子。   “对我们来说这种结果再好不过,乌萨斯军队封锁了消息,也就是说没人知道是我们打败了廓舍尔师团。”   陈默说,他合上报纸。   他实在是个文盲,他的乌萨斯语说的越发流利,但相应的他识字的水平没有半点长进,这并不矛盾,很多乌萨斯人都会说话,但不意味着他们知道某些词的意思,知道要怎么写。   “乌萨斯军队这次吃了亏,短时间内他们是不会有太大动作了,消息被封锁以后,我们南下的路线也更安全些,乌萨斯不可能再大张旗鼓搜索感染者的痕迹。”   “但那些感染者们也不会知道我们打败了乌萨斯军队,他们肯定也不相信。”   “他们相不相信不要紧,我们找感染者不是为了夸耀功绩。”陈默说:“再说一个乌萨斯师团有什么好值得夸耀。”   卡恩眼神动了动,他总觉得队长这句话其实和夸耀没什么分别了,一个乌萨斯师团,也就他能说的这么轻描淡写了。   果然队长还是队长。   陈默将合上的报纸重新还给卡恩。   “把这些东西带上去找领袖,她现在应该在训练广场,把你知道的再向她说一遍。”   “啊?”   卡恩不明白为什么还要单独向领袖汇报一遍,陈默也没有向他解释的意思。   “啊什么啊。”   “要不还是队长你去找领袖吧,反正你现在看起来也没事。”   “你亲自去啊?”卡恩下意识问,但问完他就后悔了。   “要不你替我去?”   “不了,不了,我去见领袖,要是被阿芙知道她是要揍我的,她打起来人半点也不留情面。”话是这么说,可卡恩说道阿芙两个字的时候,语气明显变低了一些。   陈默不太愿意牵扯进他们这些年轻人的情情爱爱里去,至于卡恩是不是对阿芙罗拉有好感,陈默觉得自己要是问他,他已经猜到了卡恩会怎么回答。   我不是,我没有,您别乱说。   就差把是是是三个字写在了脸上,陈默个人是不太看好卡恩的,阿芙罗拉和卡恩也见过几次,一头长发,相貌英气,典型的乌萨斯姑娘,简单点来说就是性子耿直,不喜欢弯弯绕绕,行事却相对稳重,   但陈默可没从阿芙罗拉眼里看出半点对卡恩的意思,陈默觉得对付这种类型的姑娘得直白些,她或许知道你对她有好感,但你不说她也不会开口,至少对卡恩是不会开口的。   想到这里,陈默伸手拍了拍卡恩的肩膀。   “你要争点气。”   他这么说,在卡恩不解的目光中从他身旁走过。   陈默还是有点恶趣味的,起码他不会教卡恩怎么追姑娘。   人活着,总不能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虽说希望渺茫,但能有些追求也不坏。   陈默这么想着,虽然实际上他自己也没比卡恩好多少。   雷德还没回来,按陈默的推测,他们这时候应该刚到卡兹戴尔边界,即使联络上了萨卡兹,要准备清单上的物资也得花费不少功夫。   这次提前和萨卡兹联络不再原本的协议内容内,大多是出于营地这次发生变故的考虑,有些物资营地等不到萨卡兹下一次和他们联络,而到那时再将他们需要的东西转达给萨卡兹,等物资重新运送过来,一来一回又要花费多少功夫。   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让营地的感染者安心,而没有什么东西是比看的见的面包,补给,被褥更能让一群刚经历大变的人安心的东西了。   思考着这些的陈默在通道内停了下来,沿途的感染者一一和他打着招呼,他又想到了塔露拉,卡恩现在应该已经过去了,说到底到底有多少战士在惦记着他的姑娘呢,塔露拉本人是不会去想这些的,她或许知道但她不怎么关心,陈默又想到了当初在营地里看着她和其他战士跳舞的身影。   或许等感染者安定下来之后,他们也能尝试一次,只是他不知道现在学还来不来得及,他还不会跳那种舞呢,有很多事想去做,有很多事不知道是否还能来得及,可能永远也来不及,因为一个梦过去,人又会有新的梦。   “出来吧,跟我好几天了,这里没别人。”   停下脚步的陈默转过身,向后看去,没有人的身影。   “你不出来我可走了哦。”他故意加大了点身影,等待一会后,一个半大的身影终于迟疑着从拐角处出来。   他微微低着头,不敢去看站在自己不远的陈默,两只手像是无处安放,带着些忐忑和不安垂在两边抓住衣角。   伊诺。   陈默向他走去,脚步逐渐接近,伊诺下意识想后退,但刚刚后退了一小步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停了下来。   他还是没敢抬起头,直到陈默站在他面前。   “你刚才要是跑了,我可没功夫去追你,说吧,这几天偷偷摸摸跟在我后面,我知道你有话想对我说,别不开口。”   他仰起头,浅金色的眼睛里浮现出困惑不解和踌躇。   陈默像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露出一个浅笑。   “是啊,我注意到了。”   “那你……”   “因为我想看你能坚持几天。”   伊诺又安静下去,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重新埋下头。   陈默伸手拖住了他的下巴,他的视线落在陈默身上。   “别总习惯低头,小鬼,沉默帮不了你任何忙,你有什么想做的得靠你自己来,趁我现在还有点时间,别等我改主意。”   “我……”   陈默收回手,他没再低头了,垂下的手捏紧了些,像是终于鼓起勇气:“我听大家都说你很厉害,我想变得和你一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所以你就跟在我后面。”   他点了点头,又摇头。   “萨沙这段时间经常待在伤员那边,我知道他担心他的老师,但我却帮不上他什么忙,我也会法术的,我想去找塔露拉姐姐,可塔露拉姐姐很忙……我、我不想让她为了我的事麻烦,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这样……”   那孩子望向自己的目光带着些许迷茫,他有一个好朋友,萨沙,也就是乔的学生浮士德,但这段时间萨沙也许冷落他,嗯,大概不能这么说,只是他有了需要担心的人,于是难免会让伊诺感觉到了孤单。   孩子们还不能很好地处理这些事,他们或许不清楚自己无意中的行为会对身边熟悉的人造成什么影响。   伊诺不一样,他的童年饱受家庭虐待,以至于他的性格要更加深沉,也相对于其他的孩子要扭曲,残酷的童年让他产生了严重的阴影,因此或许在某种情况下会变得有严重的残忍和暴力倾向。   他的思想还不够成熟,而正是不够成熟的思想如果没有得到合适的引导,他会走上歧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这与陈默无关,或许说如果要操心每个孩子的人生,这种事他做不来,阿丽娜他们已经在做了,而且做的很好,至少现在的伊诺能够理解萨沙这么做的缘由。   他只是觉得有些孤单,又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会一点法术,但这点法术却不足以让他成为一名战士,在战场上保住他的性命。   于是在所有孩子们都会因此而下意识向着某个他们觉得能解开他们迷茫的大人学的情况下,在离他所信任的塔露拉姐姐最近的这群人里,伊诺理所当然找上了陈默。   “我记得你和萨沙是很要好的朋友。”   “嗯,我们约好了要一起活下去。”   “你觉得他冷落了你?”   “什么是冷落?”   “就是,不在乎你了。”   “不,不对!”他忽然大声说:“萨沙才不会!我们说好了的,萨沙肯定记得。”   陈默看着他忽然大声反驳,可眼神却有些挣扎和徘徊,好像连他自己也不能确定,他在竭力否定这个他不愿意接受的事实。   陈默觉得很像,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哪见过这种神情。   等到他终于平复下来,看着陈默,又想垂下头,他还是没有跑开,哪怕陈默刚才说的话让他很生气。   “记得我刚才的话,别低头。”   声音忽然响起,他低头的动作一顿,又重新看向陈默。   “所以你觉得我能帮你,或者说,你觉得我可以和萨沙的老师一样,也来教你。”陈默问。   伊诺刚要开口。   “我凭什么要教你,小鬼,我有一大堆事来不及处理,我没什么闲心专门为了你那点小小困惑浪费时间。”   陈默的目光里带着审视,面前的男孩委屈着,眼眶发红,好歹没哭出来。   “要哭了吗?”   他抬手抹了抹眼眶,眸子里带着倔强。   “才没有。”   “啊,这些话的确挺伤人,你可能会觉得我有些刻薄,因为我没有塔露拉对你们那样的好耐心,你可能还会有些怨恨我。”   “我不会。”   “真不会?”   他不说话了。   陈默也短暂安静下来,就这么看着彼此。   “这样吧,看在你跟了我好几天的份上,给你一个机会,给我一个教你的理由,如果你能说服我我就教你怎样?”陈默说:“看你又小又瘦,薄的和根麦秆一样,实在不是块当战士的料。”   “我的法术能帮上你,我的法术能把感染者赶走的。”   “哦,但我们的敌人是乌萨斯军队,感染者还不是我们的敌人。”   “我可以学,我认识字。”   “我也识字。”   “我……”   “还有别的吗?”   他闭上嘴。   看来是没有了。   陈默转过身,他望着陈默的背影。   “我想保护大家,我想保护萨沙,想保护塔露拉姐姐,我想帮他们,我想和大家一起活下去……我、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我害怕……”   陈默停下脚步,伊诺又再次低下头。   直到陈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会画画吗?”   他失落的眼底重新明亮起来。   “嗯。”   “当我的学生很辛苦,你要做好准备,我不会把你当成孩子,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他摇着头。   “把手伸出来,两只手。”   陈默解下巨阙的剑鞘,没比男孩短多少的长剑杵在他面前,陈默松开手,伊诺下意识抓住剑鞘。   他的身材实在是太单薄了,面色苍白,体格羸弱,这样的人上了战场只会成为拖累。   “从现在开始,背着这柄剑。”   看着男孩将剑鞘的背带系在身后,他咬着牙,瘦弱的小腿都在打颤。   “很重?”陈默故意问。   “不重。”   “觉得重可以解下来,没关系的。”陈默温声说:“两点,解下这柄剑,我就当你放弃,如果你跟不上我,也当你放弃。”   他没说话,只是咬着牙背着对他而言沉重的剑一言不发。   “还挺有骨气,你这点骨气能坚持多久?小鬼。”   陈默转过身,脚步轻快,他身后,男孩背着巨阙,步履维艰。   “陈先生,这孩子是……”   等在营地门口的阿芙罗拉小队看见了过来的陈默,视线却不约而同落在他身后几米远的白发男孩身上,他背着剑,脸色发白,满头虚汗的喘气,仿佛随时都能倒下。   “一个要强的小鬼。”   “要把他也一起带上吗?”   “带上吧,正好让他吃点苦头。”陈默说,在阿芙罗拉小队集体怪异的目光下,望着伊诺和他身后黑墙墙面的陈默没为这句话露出半点异样。   这孩子得罪他了,可不至于……   他们对视着,没人知道答案,也没人知道这【}/   这片大地从不因年幼还是年老而给人留下半分仁慈,人们奢望的东西越多,活的也就越发坎坷。   当然,如果他坚持不住,陈默说到做到,也总好过为了这点要强和不甘稀里糊涂死在战场。 第一百一十二章 相逢……总是别离(一)   人最忌讳的事,做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   “不应把任何组织或个人作为信仰,要把那个伟大的理想当做信仰,要把所有人一致认为的理念当做信仰,这样我们的信仰就不会因为这个组织和个人的崩塌而崩塌。”   “嗯……我蛮喜欢这句。”   塔露拉捧着陈默写下的文案,她跺着脚在房间内徘徊,陈默只是座在椅上回望着她的,看着她停下脚步,目光却不肯离开手里的文稿。   “我们的理想要靠我们用双手去实现,在实践中寻求认知,在认知中寻求进步,在进步的过程里不断反思,需要我们自己走,拒绝空想,到实践中去!要多想,在那之前,要多想。”   她灰色的眸子里仿佛闪烁着耀眼的光彩,那姑娘脊背笔直,像极了她性格里藏着的顽强与不屈。   “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漂亮话谁都会说。”陈默回答,他放下手里的笔,向塔露拉伸出手:“我说你是不是该把稿子还给我了,我才写到一半。”   塔露拉怔了一下,在陈默保证写完以后一定第一时间给她后,她才恋恋不舍的将手里的稿件还给陈默。   “我有些等不及了,真心看看你把它写完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我还没想过名字。”   “是该想个名字好。”   “写完之后再想这些也不迟。”陈默将文稿放回桌上,像是想起了什么:“卡兹戴尔那边近几年关于萨卡兹的内战衍生出了一套新的理论,雷德出发前我嘱咐他回来时带上一部分,我想你应该用的着。”   塔露拉来了些兴趣。   “和你写的一样吗?”   陈默摇了摇头。   “我写的这些和他们那边的东西比起来就是发发牢骚罢了,那套理论是基于萨卡兹和感染者的实际情况出发,结合了萨卡兹内战多年的原因与历史,以及在内战后期,萨卡兹平民和各个群体思想间的转变。”陈默说:“总之,在感染者和社会学方面有很深的认知,而且是基于实际出发,在卡兹戴尔已经接受过检验和运用的成熟理念,虽然萨卡兹们与乌萨斯的情况、感染者有很大的不同,但在工人阶级和社会矛盾的见解,以及感染者的自我认同与自我价值方面对我们有很大的参考价值与启发。”   陈默说了很多,换做了普通感染者恐怕不理解她这番的含义,但塔露拉不同,塔露拉很快抓到了关键点,那就是感染者与实际,而且一定程度上符合感染者于国家结构的矛盾与关系。   那是格莱的理念,还在不断在错误中修改并结合实际出发的,陈默过去的认知与特蕾西亚多年以来的想法的融合,而在其中,有过太多特蕾西娅许多年来的经历感悟,陈默所做的极为有限。   没有什么理念是永远不会出错让所有人都认同与幸福的,不管是理念还是其他,都需要不断进步,不断纠正与反思。   时间是最好的检验者。   “我有些期待了。”   “还是不要太过期待的好。”陈默毫不留情给她泼冷水:“萨卡兹和卡兹戴尔的情况毕竟特殊,即使不是感染者他们的处境也不比感染者好多少,他们能用的方式和理论换在乌萨斯和其他国家不一定能行得通。”   “那至少也有参考的价值,比我们独自摸索不知要好多少倍。”   塔露拉没有半点泄气,反而越发期待,她毫不介意在陈默的床上坐下,将目光落在自己面前的陈默身上。   “你有没有思考过,感染者在乌萨斯所面临的问题?”陈默问。   塔露拉有些疑惑,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   “我正等陈老师给我解惑呢?今天要给我上什么课呢,陈先生。”   她故意用战士们习惯称呼陈默的方式来叫出这个名字,规规矩矩将手放在身前,乖巧的像是一名等待上课的好学生。   “我听阿丽娜说,伊诺这几天都跟在你身边,他没怎么去上课了,你是决定要单独教他吗?”   “觉得太早了些?”陈默问。   “不,相反,伊诺能跟在你身边反而让我放心,我们的处境毕竟和普通人不同,孩子也必须接受训练,哪怕不一定要去战斗,但总得学会保护自己,现在如果不去做将来就迟了些,阿丽娜一直说那孩子光是和他说是没用的,他和萨沙不一样,他喜欢把事情藏在心里。”   塔露拉这么说,看着陈默的眼里却带着一抹别样的情绪。   “这么一看,倒是和某人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你说的这个某人是指我。”   “我可没这么说。”   “小塔啊小塔,你以前说阿丽娜尖酸,我觉得你也开始有样学样。”陈默叹了口气,话语里多是无奈。   “生气了?”塔露拉问,可她在陈默脸上没看出任何生气的表情。   她喜欢陈默这时候的样子,平凡又普通,总不叫人思索他那些藏起来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哪儿敢。”   “好了,好了,那我道歉,我不该这么说你。”   陈默没在她脸上看到丝毫歉意,反而是没半点诚意。   “你该有点诚意。”   “怎么才算有诚意?”塔露拉故意问。   陈默没有回答。   她站起身,走到陈默面前,陈默大概知道她要做什么,于是她俯下身嘴唇在陈默侧脸一触即逝。   “有点像是哄小孩。”   “明天早上还有会要开,你和我都不能缺席。”她这么说,头顶的灯光在这时候短促的闪烁了几秒,陈默没看清她当时眼里的神情,直到她退后几步,重新坐在床上。   德拉克的脸颊浮现些许红晕,仿佛在说明她心里也不像是自己表面上露出的这般平静。   陈默没告诉她自己之所以会突然想到将这些东西写下来了是为了眼前这个姑娘,他终究是要离开的,可感染者和小塔还有好长一段路能走。   人不再了就会消失,可他留下的东西还在那儿,那些思想,那些话语,它们往往能活的比人更长久,如果有人记住了这些东西,并一代代传承延续,它就永远不会死去。   陈默没想那么远,也没想那么伟大,就像塔露拉说的,他们也没有多少可参考的东西,在这里起码现在,还没人真正去思考过这些。   陈默心里还是有些庆幸和遗憾,这两种复杂而又矛盾的心情在这一刻同时出现。   哪怕明天没有会要开,哪怕他们今晚还有很长的时间,可走到那一步,无论是对陈默还是塔露拉,他们都没做好准备。   陈默没有再做任何坚持,即使他心里清楚,她面前这姑娘兴许不会拒绝,塔露拉自己也清楚,其实这些事对他和陈默都不重要,因为不重要,所以也无所谓是否有过准备。   他们之间的感情和联系不会因为是否有过身体上更为亲密的接触而改变,那种接触只会加深他们对彼此的感情,却不是必不可少。   “如果……我是说如果……”塔露拉又重新开口,断断续续,她错开和陈默的目光。   话终于没能说出口,这不像是塔露拉的性子,她向来比较直白,可这样的她虽然少见,却并不会让人觉得诧异。   陈默知道他想说什么,可陈默不会再犯和在伦蒂尼姆时相同的错,兴许是错,即使后来他想起来既后悔又高兴。   即使后来连陈默自己说不清,假使重新来过自己是否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他是个幸运的混蛋,幸运的是即使是混账的他同时得到两份无比珍贵的爱情,不幸的是,陈默觉得自己有些配不上她们的爱。   因为爱多半自私,而他谁也给不了幸福。   “我刚才说感染者在乌萨斯面临的问题,在我看来,其中最关键点在于感染者如何认清和分辨出自己的敌人和目前相对乌萨斯而言感染者的处境和尴尬位置,只有认清了这些,感染者才能在乌萨斯寻求到一条出路。”   陈默忽然说,塔露拉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于是肉眼可见她脸上有过一瞬间的错愕,很快又被复杂的眼神掩饰下去。   她努力装作平静,仿佛无事发生,但陈默知道,刚才的话她肯定没认真去听。   他们来了黑墙,目前来看,黑墙是最适合感染者安身的地方,如果这个地方能够发展起来,比起荒野上的营地要好上了太多。   塔露拉也终于能暂时松一口气,她紧绷了太长时间,这几年来他们的战斗断断续续从未有过停止和休息。   可现在不同,她获得了爱国者的认同,南下也正在继续,他们有了一个安稳的栖息地,还成功打退了乌萨斯的正规军团,又得到了卡兹戴尔的援助,有了感染者的盟友。   好事正在一件接着一件发生,处境正在变得越来越好,感染者有了期望,队伍也正步入正轨。   是时候暂时休整一段时间了,也是时候开始将目光放在更长远的地方,有了目的,人才好向前走,走一步做一步是出于无奈,但如果能有计划,按部就班,谁又愿意车到山前必有路呢。   队伍是一个整体,而整体关乎所有人的生死存亡。   “你有些失望?”陈默像是看穿了塔露拉的想法。   他还是有些恶趣味的,塔露拉刚想回答,在看到他的眼神后瞬间明白过来他在故意戏弄自己。   塔露拉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小时候晖洁这么喜欢揍他了,那时候她不是受害者,不用忍受陈默的刻薄,但现在,塔露拉也有些想动手。   她终究不是陈,也没舍得对面前陈默动手。   “这些问题可以晚些再谈,我觉得我们现在可以做些其他事。”陈默忽然说,后知后觉的他目光落在塔露拉身上。   那身材高挑的银发姑娘一身黑色笔挺的乌萨斯军礼服,挺起的胸前两排并列大排扣,交叠的双腿裸露出军装裙下白皙匀称的小腿,英气的面容在暖色灯光下不失柔和,偏又在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多出了一抹妩媚。   “比如?”塔露拉微微仰起头,终于平复了情绪,变得无比从容,细密鳞片包裹的长尾随着主人心情缓缓摆动,尾尖几许黑刺。   “夜晚还长。”陈默意有所指。   “我觉得还是谈谈刚才的事比较好。”塔露拉没给半点面子,坐在床上的她抱起手,脸上浮现一抹笑容。   “我刚才给过你机会了。”   “所以我现在很后悔。”   “怪的了谁,谁叫你故意笑话我。”   陈默只好自怨自艾,继续谈起刚才的话题,塔露拉觉得他现在怅然若失的样子装的好假,但不妨碍她心里对这样子自作自受的陈默觉得好笑。   其实他该再坚持一下的,塔露拉心想,也许他们都不应该奢求太多,可人总是过分贪婪。   陈默认为感染者的敌人不该是普通的对他们抱有敌意的乌萨斯民众,甚至不必得是乌萨斯的军队。   军队来源于人民,而在乌萨斯对国民的教育与洗脑里,将感染者视为潜在的敌人,于是理所当然在普通人看来可能危及到他们生活和安全的感染者会被他们敌视,排挤,而那些愿意接纳感染者的,存在在乌萨斯内部的感染者同情人士,不管是出于同情和怜悯也好,还是出于对帝国政策的反对,他们在接纳感染者这方面上,必然会造成其他民众的反对,从而在彼此间引发矛盾。   “嗯,你说的没错,可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要怎么解决这些问题,普通人对乌萨斯的成见和敌意是根深蒂固和很难消灭的。”   “所以需要时间,而问题解决前提在认知上,在教育与思想。”陈默说:“我们可以打败乌萨斯军队,如果有一天我们强大起来,我们甚至能获得一片土地,但乌萨斯人对感染者的成见还是不会消失。”   “思想的战斗也是战斗,而且无形却更为致命,乌萨斯帝国用歪曲的理念和思想将感染者是敌人的观点灌输给民众,从而转移乌萨斯帝国对内外征战和颓势后所掩盖的各种矛盾,帝国对民众的压迫,权利的滥用和腐朽,集团军和各个贵族大公明争暗斗。”陈默说:“这是乌萨斯的问题,但未必不能成为我们的优势。”   “跳出感染者这个局限去看,塔露拉,如果将乌萨斯帝国的普通人视作敌人,那我们就永远不可能打败这个国家,打败它的压迫,改变感染者的处境,感染者要想在乌萨斯占据一席之地,我们的敌人就该是这个国家的思想,是传播这些思想的始作俑者,是如何让这些思想在民间泛滥,并未人们所认同的主要原因。”   塔露拉愣了愣,她安静下来。   “我还没想这么远。”   “现在也不迟。”   “那我们要怎么做?”   “首先,团结乌萨斯的感染者们,这我们已经在做了,我们要用思想武装这些感染者,要教导他们乌萨斯不愿意教导他们的真正的思想,无论做任何事,首先的有力量,而对感染者而言,数量众多的感染者本身就是一股能够汇聚的力量。”陈默说:“但这只是第一步,乌萨斯势必不愿意见到感染者的团结和壮大,所以他们会想发设法毁灭我们的群体,冲击我们的信念,而思想就是我们对抗他们分裂和冲击我们最好的方式,我们要解放感染者的苦难,同时也要解放他们的思想,这会对乌萨斯造成很大的冲击。”   塔露拉安静的听着,陈默的话语还在继续。   “普通人当然不会理解,他们会将我们视为敌人,觉得我们威胁到了他们,乌萨斯尽可以用他的歪理邪说去蛊惑民众,但他们终究会认清某些东西,如果我们不曾动摇,乌萨斯的理念就会动摇,在思想上碰撞,在行为上的碰撞,用事实来向乌萨斯人证明,我们并不是他们的敌人,帝国才是。”   “这很难,而且感染者本身在这点上需要做出巨大的让步与牺牲,对我们而言会是一场艰难的考验,但换一种角度而言,思想上的碰撞和战争本就如此,而人们根深蒂固的理念和感染者的时间会成为这条路上严重的阻碍。”   那晚上陈默说了很多。   他考虑的太过长远,他的考虑难免也会让人觉得不切实际,因为他【<~   作为领袖,塔露拉应该有这种准备。   人们的思想也是不断变化的,人们不可能永远保持同一种想法,而实际发生的情况也会与人们所想象的不同,但这不意味着计划和远见就失去了作用,计划和远见真正的作用在于,当人们遇到类似的情况不至于措手不及,在于人们心里大致有了一个方向,而有了方向,就不至于迷失在路上,有了前进的方向,哪怕无法到达,也总归是好的。   陈默总是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多,不够好。   在卡兹戴尔时他没有这种想法,因为特蕾西亚缺的不过是决心,很多事她心里其实一清二楚,但塔露拉不一样,对塔露拉而言,她的前路是一场未知。   对陈默而言,他知道他的姑娘有一天要走自己的路,他知道有些事旁人帮不了塔露拉,她的路只能靠她自己的去走。   可作为家人,陈默却永远不能真正放心。 第一百一十三章 相逢……总是别离(二)   营地不是乌萨斯唯一一个由感染者聚集而成的组织,甚至不是第一个开始决心反抗乌萨斯压迫的感染者组织。   早在塔露拉决心带领感染者们反抗乌萨斯压迫之前,游击队与爱国者就已经在这么做了,甚至更早,早在塔露拉成为感染者之前,乌萨斯内大大小小的感染者抵抗组织就从没有过消停。   其实不必是她,即使没有塔露拉也会有黑露拉,白露拉这些人决心反抗这个不公的世道,反抗这个不公的帝国。   她不是唯一,也未必非她不可。   但对于塔露拉自己而言,她不过是乌萨斯受到剥削与压迫的千千万万感染者中的一个,她不过是被帝国苛责与虐待下终于忍无可忍决心反抗这些的人中的一员。   她没什么特殊的,她也不认为如果没有她感染者就不可能去反抗乌萨斯,不认为就算有了她,乌萨斯就愿意公平对待感染者。   她只是没法容忍这些,容忍这些发生在自己眼前的惨事与不公,她天真又正直,聪明却太过善良,遗憾的是,这片大地却从不因善良与正确而对谁有所偏袒,遗憾的是这片大地上许多事都只讲求力量。   陈默想,那些各地大大小小的感染者组织可能选择与她联合,但不大可能会听从营地的命令,在雪原还好些,盾的名头很有用,但去了南方就不同了,城里的感染者不一定听说过盾的名声,游击队与爱国者不一定能使他们信服。   陈默知道塔露拉总是有办法的,既然她能说服爱国者承认她领袖的身份,无非是多花些许时间罢了。   陈默担心的不过是大大小小的感染者组织的凝聚,他知道权利的根基永远建立在力量上,人与人之间的协调维系在力量维持的基础。   一个有向心力的集体空有目的和一致的理念还不行,还必须有利益,得让所有人明白,让那些感染者明白,跟着你能实现他们的诉求,而不是空口许诺,人心思变那并不长久。   他们还需要纪律与规矩,散兵游勇总是成不了气候,他们要将感染者凝聚成整体,用行之有效的纪律与赏罚分明的制度来将感染者们整合成一个具有战斗力的群体。   这当然也不容易。   因为乌萨斯人有无数种方式来挑拨,污蔑,不是所有感染者都能保持清明,也不是所有感染者都能有坚定的决心,又何况成为感染者虽然对常人而言是一件痛苦的事,可对于死士,对于军人,对于贵族的魑魅手段而言,他们有无数种方式让一个忠于他们的人成为感染者而加入其中。   战斗将无处不在。   陈默难免会这么想,假如他是乌萨斯的将军,是乌萨斯的掌权者之一,他有太多方法来从内部摧毁这个脆弱的组织,也许他们现在还没走到那步,还不足以引起乌萨斯的重视,但总要考虑到以后。   以感染者为标准,将感染者同胞当做同志与同伴是不可行也不可取的,感染者的同伴不该单单用是否染上源石病来衡量,乌萨斯的对外对内政策引发了无数的矛盾与饱受这些严苛法令压迫的人,他们不一定全是感染者,也不一定只在乌萨斯帝国,是乌萨斯人,在边界,在其他国家,在乌萨斯内的其他国家的人。   各行各业,不一而足。   假使他们认同这个理念,假使他们愿意为了反抗帝国的压迫与剥削而战,在现阶段而言他们都是感染者的朋友,感染者能寻求的力量还有许多,不该只看在感染者个体上,而将目光的放的长远,哪怕各自诉求不同,但在乌萨斯帝国还是共同敌人的这个前提下,他们未必不能成为盟友。   染上源石病是很可怕,可比起暗无天日的生活,比起帝国残忍而沉重的苛责和法令,很多人都该知道怎么选,他们未必要成为感染者,但他们可以借用感染者的力量而感染者同样能够借助他们的力量。   敌人的敌人不一定是朋友,但敌人的敌人一定愿意联合起来,面对比他们更强,也比彼此更迫切需要对付的敌人,哪怕是乌萨斯内部争斗不休的贵族,哪怕是皇帝和议会,如果他们有所求,未必不能借助他们的势力与力量。   陈默想,他停下笔,终究没有抹去上面这段话。   她想塔露拉一定不会同意的,尽管她清楚他们有很大的机会这么做,这样做的确能够行的通,也许她会考虑联合其他人,但唯独乌萨斯的贵族和军方,她不会和这些势力产生任何关系。   她还太年轻,经历不够多,哪怕比起同龄人而言她已经稳重了许多,可她还是有多少意气,有着自己不愿放下的底线。   她和陈默不是同类人,陈默知道,她还做不到为了某件事而不择手段,但这是好事,作为领袖,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她的所作所为是营地中某个坚实的象征,哪怕现在不是,将来也会如此。   陈默只好迁就她,换了许多方式再去思考,如何能在感染者寻求今后道路的前提下让塔露拉能按自己希望的方式去活着,去前进。   光靠卡兹戴尔的援助是不长久,感染者终究得建立自己可持续发展的坚实力量,终究必须建立自己的工厂,学校,城市,医院,也许这些现在还长远了些,但感染者们必须要有这个打算,而将希望的根基寄托在别人身上是最不可取的,受制于人的同时,难免很多事无法自己做主,哪怕是特蕾西亚的卡兹戴尔,可今后呢,如果卡兹戴尔不愿意继续帮助他们。   塔露拉总得要有这个打算,感染者们也要有这个打算。   现阶段卡兹戴尔给了感染者们建立基础的机会,而将来,他们得靠自己在这个基础上去实现他们自己的理想与诉求。   要改变感染者的处境,首先要改变感染者的思想,要改变感染者的思想,首先要让感染者相信自己能活下去,要有面包,被褥,住所,要让他们拥有能看见的希望。   而要改变乌萨斯感染者的处境,首先得改变乌萨斯人的思想,改变乌萨斯人思想的前提是让乌萨斯人愿意听你的话,而达成这个目的的要务是感染者得拥有属于自己的力量。   再到改变整个乌萨斯,关键点在于乌萨斯所压迫的各式各样的群体和群众,团结这些不同于感染者的力量,光靠感染者是无法对抗这个国家的,必须分散压力,团结乌萨斯自己的人民,让乌萨斯自己的人民做出抉择,感染者不必带领他们,但要让他们相信,感染者不是他们的敌人,感染者甚至能成为他们的朋友,而之后,当这些完成之后。   那时候的乌萨斯是什么模样,陈默不清楚,可至少那时候的乌萨斯如果塔露拉希望,如果塔露拉能完成上述这些条件,感染者或许也能真正成为新的乌萨斯的一部分。   他们从来是乌萨斯的一部分,每个国家,每座城市的感染者都是它们各自的一部分,没有感染者,城市就无法移动,无法发展,只是人们忘记了这些,矛盾的转移让人们无视了这些。   从来如此,便对么?   他本该成为他原本的模样,而感染者们和乌萨斯那些备受压迫和剥削的人都该有这个念头,让事情成为他本来的样子。   陈默断断续续的写着。   趁着他还有些时间,趁这段时间营地还有些空暇,他要将自己想法写下来,他要将这些理念和思想留给塔露拉。   其实比起这些书本笔下的话语,他自己留下会更好,笔下的文字终究是有限的,它没法给人温暖,也没法确切的告诉人们,遇到何种情况时该如何去面对。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营地里的感染者也是如此。   一条条方针,一个个规划,陈默从来没将一件事做的如此细致,他也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么长远且不知是否可行的东西。   营地的建设,教育小组的工作不能停下,不仅不能停还必须重视,光靠阿丽娜一个人是没法完成这些的,整个营地将来的基础在陈默看来不单是前线战斗的战士,恰恰是阿丽娜的教育小组。   他们的思想还不够成熟,卡兹戴尔那边的理论也许能为感染者们提供更多新的思路,阿丽娜和感染者们自身也要去探索,去思考,去纠正。   犯错并不可怕,没有人不会犯错,重要的是在犯错之后能够及时纠正和弥补,亡羊补牢从来不迟,没有哪个久经考验的队伍从未犯错,犯错是好事,因为错能看出他们自身存在的缺点,因为这些错能让他们更清楚的认识自己。   南下这条路刚开始,这也是感染者需要重视的,战士们和各个小队的队长要注意学习新的知识,文化,要学会将视线和眼光跳出感染者这个局限,去尝试探索和接触各行各业的人物和被乌萨斯所压迫的各类群体,他们都是感染者潜在的朋友。   如果将感染者比作乌萨斯的一支力量,那乌萨斯还有其他许多力量,隶属不同的行业,人群,阶层,他们未必团结一致,也未必不能和感染者各取所需。   要去倾听不同的声音,无论是乌萨斯的平民,还是官方,军队,贵族,议会,要学会思考,学会客观看待,才不会被一种声音和一种意志所左右。   【我希望,感染者们不要只去做行为上反抗乌萨斯法令压迫的斗士,更要做精神上反抗乌萨斯歪理邪说的斗士,要用思想武装自己,成为一名真正的敢于反抗的感染者斗士。   什么是真正的感染者斗士呢。   在我看来,真正的感染者斗士要永远不满足于现状,永远不顾利害,因而又永远都处于痛苦,并随时预备做出牺牲。   但同时,他又是独立而又清醒的,从不人云亦云见风使舵或随波逐流,也不会充当旁观者和看客,或虚张声势跳上台去做戏。   因此,他又是孤独的,富于洞察力的,他会从天上看见深渊,真的感染者斗士因此而获得了自己独立的价值。   感染者要想改变这片大地,改变自身的苦难与境遇,正需要这样的永远不满足现状,永远不合时宜的真的感染者斗士。   我希望,这片大地上所有备受苦难与苛责的感染者都能摆脱源石病的桎梏,团结起来,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不必感叹自身的悲惨命运,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火炬,此后如竟没有炬火,他们自己便是唯一的光。   哪怕身前黑夜漫长而寒冷,哪怕脚下的路不知通往何方。】   言语从来都是有力量的,言语是人的基础,它教会了人们许多东西,它也杀人,却更为致命。   陈默放下笔,他轻咳了几声,温暖的灯光下深夜里咳嗽短促而剧烈,他合上笔记,回头看去,只是那姑娘刚才座的地方依稀还能看见她的身影,又好似模糊的倒影般渐渐涣散。   陈默轻轻叹了口气。   ————   结晶纪元11月20日   “让霜星和雪怪单独去没问题吗?”   会议结束后,陈默问。   这次和卡兹戴尔联络,按照约定的时间,他们应该派出人员了,只是上次和卡兹戴尔联络的爱国者和游击队,由于爱国者的身体,这次将联络人换成了霜星。   “没问题的,她还应付的了这种事,而且雷德也在卡兹戴尔那边,他会跟霜星他们一起回来。”塔露拉这么说:“你要是当面这么问霜星,她指不定不给你好脸色。”   “她……啊,的确,她肯定会觉得我小瞧了她。”   “你也清楚。”   “她性子比较要强,不然当初还在雪原上的时候她就不会因为留下来气的提前离开会议。”   “你还记得这事?”塔露拉有些惊讶的看着陈默。   “我也没来多久。”陈默说。   塔露拉怔了一下。   “话是这么说,但你要不提,我都没意识过来,你来这里才过了一年,你和大家关系太熟了,感觉好像你一直在我们中间一样。”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陈默说:“对了,你要去送送霜星吗?他们下午出发。”   “我是得去雪怪那边看看,有些事不亲自说给他们听,我不放心。”   “那我就不陪你过去了,卡恩那边联络上了坎诺特,我得和他一起去见见接头人。”   “上次那个古怪的商人?”   “是啊,他还欠营地箱式农场的工程设备,我希望他这次联络能让我们有些收获。”   塔露拉没有回答,她思考了几秒。   “用不用我和你一起过去?”   “嗯,暂时不用,只是坎诺特的联络人,等到时候有了消息我会通知你,我想有些事还是你亲自和对方交涉比较好,而且他们那边多半也这么认为。”   陈默这么说,塔露拉没再坚持,她伸手替陈默理了理领口。   “我在营地等你们回来,还有,注意安全。”   陈默露出笑容。   “知道了。”   我想,我无疑是爱着这个姑娘的,可爱着这个姑娘的同时,我更希望她能按自己希望的方式去活着,去爱她所爱的人,去爱她所爱的事业。 第一百一十四章 相逢……总是别离(三)   乌萨斯东部荒野   1094年11月22日4:35   “目测到信号标识,队长,他们人已经来了。”   山坡上卡恩放下望远镜,朝身后的陈默看去,远处的荒野里,在指定汇合地点的废弃村庄旧址塔楼,一面红色的布条迎风招展。   村庄早已废弃多年,说不清是毁于纠察队之后还是天灾。   陈默接过望远镜,确认目标物后他开始分派任务。   “一队留下,二队跟我下去看看。”   感染者们行动起来,作为副手的卡恩暂时负责二队,一旦他们在下方遭遇不测,二队会根据情况对他们做出掩护。   伊诺刚准备跟上一队,陈默的声音再次响起。   “梅菲斯特随二队行动,看好他,卡恩。”   男孩动作一顿。   “是。” 【@   卡恩站在伊诺后面,按住男孩的肩膀,男孩只好放弃和一队一起行动的想法,只是看着他们从山坡下去,在二队的视线里慢慢靠近下方村庄。   “没什么东西了,队长,除了些烂掉的房屋和木板,有用的东西早被搬走了。”   他们走进村子。   随行的战士观察这村庄的痕迹。   “注意警戒,卡恩,从你的位置能看到其他人员出没吗?”   无线电响起陈默的声音。   “暂时没有。”   就在此时,某幢建筑后一柄弩箭悄然抬起,对准走进村庄的众人,视线里是正在和卡恩通话的男人。   “放松,这些人是我们的朋友。”   一道声音从后响起,在接到侦察员报告有人进人村庄后他第一时间来到了侦察员所在位置,于是看着走进村庄的那群人,来者按住了侦察员手里的弩。   “都把武器放下,通知其他人,他们不是敌人。”   侦察员缓缓放下弩箭。   在负责人的带领下从隐藏的侦察点内出来。   他们的出现令正在搜索可疑人员的感染者瞬间警惕。   “队长?”战士们看向陈默。   “别紧张,不是敌人。”陈默说,战士们这才收起手里的武器。   “下午好,陈先生。”   对方显得很有礼貌,脸上带着亲切的微笑,跟在他身旁的战士们则是打量着面前的感染者们,手指却若有若无搭在扳机附近。   陈默见过面前这个年轻人,在舍瓦塔,在舒拉茨,这是他们第三次见面,看样子作为与负责与感染者联络的他很受坎诺特重视。   “下午好,朋友,也请带我向你们老板问好。”   荒地垃圾回收商,暗鼠,又或者坎诺特口中团结周围力量而创造的所谓一个机会,这名神秘的商人或许有很多身份且来历成迷,但陈默不会去深究这些,也不去管他的目的,陈默只需要知道暂时坎诺特还是他们的朋友,这点就足够了。   兴许那天坎诺特说他也是某个感染者组织的领袖,陈默大抵一点也不会觉得意外,就像现在如果他搞来一台乌萨斯军方的地面载具,陈默也只会认为他还是有些低估了这名古怪的商人。   “我会替您转达的,其实老板很希望亲自过来处理这事,他一直很挂念您,不过前些时间因为生意上出了些差子,老板不得不亲自过去处理。”   “能够理解。”   陈默看着这年轻走到自己身前,握住他伸出的手。   “我希望你们这次过来能给我带一个好消息。”陈默看着他说。   “如果您是指的移动城市使用的水培农场设备和技术的话,我想这次您一定会不虚此行,而且我们还为各位准备了一个小小的惊喜。”   “哦?”   陈默松开手,他有些感兴趣。   “愿闻其详。”   “前段时间乌萨斯第四集团军廓舍尔师团的遭遇,不知道陈先生有没有听闻?”   他这么问,目光落在陈默身上,又看向他旁边的战士。   他的声音不低,战士们都能清晰听到,因此下意识看向这个年轻的联络员。   “指的是?”陈默不解的问。   “一个月前廓舍尔师团外出执行某项任务,回来时却损失惨重,不仅原师团长殉职,连参谋长同样身负重伤,外界都在传言廓舍尔师团进攻了某位贵族的驻地,但现今为此乌萨斯还没有传出哪位贵族驻地被攻击的切实消息。”   “所以?”   “老板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很惊讶,商会废了不少力气才从第四集团军里打听到一些风声,据原廓舍尔军团的某名军官称,他们遭遇的是一群感染者。”   “不知道是那群感染者居然能有这种本事。”陈默惊讶的问。   对方微笑的看着陈默脸上的惊讶。   “陈先生……”   陈默仿佛后知后觉。   “你怀疑是我们做的?”   “不,不,是我的推测。”他收敛起笑容摇头,目光落在陈默身上:“老板听到这个消息后表现的很平静,好像一点也不意外一群感染者能使乌萨斯正规军团精锐受到这种程度的打击,因此我大胆的推测,可能是和你们有关。”   “也就是说,你所谓的小惊喜也和这件事有关?”陈默问。   “您承认了吗?”   “这会影响到我们之间的合作?”   “当然不会。”他的笑容更灿烂了些:“实际上您猜的没错,的确和这件事有关,圣骏堡在之后派遣了一支观察团过来,前段时间商会在圣骏堡的同事声称,有一大批军备正从圣骏堡运往第四集团军驻地路上,其中不乏某些乌萨斯军方最近才开始装备的新式武器。”   “消息确切吗?”   “已经证实过了。”   陈默安静下来,他看着面前的年轻人,他知道水培农场的事已经有了结果,而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是另一样交易。   过了好几秒后陈默开口:“你想把乌萨斯的军备卖给我们?”   “陈先生难道不感兴趣?”   “相反,我很感兴趣,问题在于我们没有足够的实力从乌萨斯手里抢走这些装备。”   “如果只是一部分呢?”   他试探着问,像是知道了陈默的意思:“我们对乌萨斯军备中某件武器也很感兴趣,当然商会虽然有渠道,但毕竟我们的人员大都不擅长战斗,有一批军备途经的休息站点有我们的人手,如果只是一部分,商会有办法秘密将它们转移到其他地方。”   “你想合作?”   “不知道陈先生觉得如何?”他没有否认,反而问起陈默的想法,看来是默认了合作这个选项。   “如果您觉得可行,等到我们的合作结束之后,这批军备和水培农场的设备将一起由我们负责运送到您指定的地点,包括这批设备的价钱,双方都可以重新谈。”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们老板的意思?”陈默问。   “当然是老板的意思,不过老板也说了,就算您拒绝,之前的交易依然有效,我方依然按照协约内容将设备和技术运输到您指定的位置。”   陈默没有回答,对方也没有催促。   十几秒后,陈默开口。   “我需要时间考虑,也需要和营地商议。”   “当然,我们会在这里等您和您的队伍一周,您知道的,乌萨斯的货车已经在路上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假如一周之后您没有过来,就当做是您和您的队伍拒绝了这份合作,如何?”   “没问题。”   11月29日   说是一周,实际上去除来回留给队伍考虑的时间只有三天,不过这个时间也已经足够充裕。   他们的确需要一批装备,主要是盾卫,盾卫的装甲卡兹戴尔不容易运输,而且盾卫们更习惯乌萨斯的军用制式,再加上上次和乌萨斯战斗后损失的武器和弹药,他们的确需要补给了,而不单单是卡兹戴尔方面的援助。   援助终究是有限的。   但陈默也要考虑,毕竟他们才经过一场战斗,而这一次虽说主动权掌握在感染者们手中,但到底实际情况如何没谁说的清。   “我们真要和他们合作?队长。”   汇合结束后,卡恩问,双方约定了交货位置,还是这个废弃村庄,不过时间暂时会延后,因为他们自己也要处理这件事,事实上陈默想他们这群感染者应该不是对方找到的第一个谈合作的人,只是不同的是,作为和乌萨斯集团军师团有过交手的感染者队伍,他们应该属于第一合作对向。   “你怎么看?”   “我还是觉得他们有些不够让人信任。”卡恩迟疑了一下回答。   “信不信任不重要,如果以信任为前提合作,对两个素不相识的人是很难达成共识的,我们和他们各区所需,至于信任可以稍后再来讨论这个问题,况且这也不是我们第一次合作了。我们要有所准备,但不能始终提防着其他人。”   “反正我听你的就是了,你说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队长你总不可能让咱们吃亏不是。”   “臭小子。”   卡恩咧了咧嘴,陈默有些无奈。   “回去吧,把这事告诉领袖,如果要和他们合作,我们也得早做准备。”   “明白。”   陈默脱下手套,又看向安静站在一旁的梅菲斯特,他招了招手。   ————   “所以他们的意思是希望我们派出人手协助他们夺下那批运给第四集团军的装备?”   会议室里,塔露拉看着陈默的问。   她沉吟着,仿佛在思索这这件事的可行性。   “是一部分,确切的说,我更希望他们能截留下来的是属于盾卫的那一部分,运给第四集团的军备太多,我们没本事全吃下来。”陈默说。   “那也够了,盾卫们的装备是该换一换,那身老式装甲用起来很不方便,而且早过了使用年限。”   “我没立刻答应他们。”陈默摇头说:“我的意思是,假如我们真同意和他们合作去截留乌萨斯运输的装备,人手不能太多,这次行动盾卫可以不用参加,他们不擅长奇袭作战,营地也需要留下确保安全的足够武力。”   “你怎么想?”   “霜星不在,不然她和雪怪是最适合的人选之一,所以为了弥补她离开留下的空缺,这次你得和我们一起行动,战士们的伤还没恢复,能战斗的人里弩手和阿芙罗拉可以从旁协助,游击队也抽出一部分能作战的战士,由你来带领。”   塔露拉点了点头,他对这个安排没有意见,又像是想到了什么。   “恐怕盾卫们知道了这件事后不会同意。”塔露拉想了想说:“既然是他们的装备,他们肯定不愿意坐在一旁看着别人为他们出力。”   “盾卫那边我来说。”陈默说:“而且我怀疑他们之所以找我们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怎么说?”   “之前联络人同我谈起过第四集团军师团的遭遇,我猜他们大概不愿意将这事牵扯到身上所以才来找我们合作,让感染者来替他们打掩护,掩盖他们留下的痕迹。”陈默回答:“但这次他们给出的价码不低,那些军备我们的确用的上,与其留给第四集团军截留一部分下来对我们也有好处,而且在水培农场方面他们也做出了让步。”   “也就是说,就算我们替他们背上了掠夺乌萨斯军备的罪名,对我们而言也不吃亏。”塔露拉说。   “恐怕他们也是知道我们和第四集团军之间的摩擦才会想到将这事委托给我们,塔露拉,在我看来我们大概不是他们唯一的人选。”陈默说:“在此之前他们应该还联络了其他组织。”   “那我们得尽快了。”   “也不用那么着急。”陈默看着显得有些匆忙的塔露拉:“如果我是他们,我肯定也更愿意和更有实力的队伍合作,所以在我们明确给出答复之前,他们还不会急着去联系其他人,我甚至怀疑他们给出的时限里事先已经考虑过这个可能。”   “如果时间来得及的话,我更愿意等霜星和雷德回来再谈这事,我们成功的几率和安全也要比现在多些。”   “他们短时间应该没法赶上。”   “是啊,毕竟这事坎诺特也没有提前透露过。”陈默说,“虽说他们保证能截留下一部分,但我们也要做好和乌萨斯军队碰上的准备,队伍里的行动肯定瞒不过其他人,战士们没和他们打过交道,得事先协调好各个小队。”   营地也是时候找一批信使了,否则光靠侦察小队没法承担远程联络和情报交汇。 第一百一十五章 相逢……总是离别(四)冒牌中尉   古阿姆峡谷,克拉斯诺达尔荒野边境   12月1日   乌萨斯的补给车队由西向北出发,抵达第四集团军驻地,途经多座移动城市休整补给据点,此时位于古阿姆峡谷附近的明茨斯克正是其中之一。   作为一座比邻北境的移动城市,这座城市多以矿业,伐木业以及矿石加工业为主,向南方输送北地开采而出的大批工业原料,再向南方进口粮食,农副产品以及轻工业产物输入北方以矿石业为支柱产业的城市与村镇,供应需求,得益于南北之间的来往贸易与当地领主得天独厚的封地位置,再加上先皇时期的工业化与强兵政策,位于南北交界的明茨斯克也曾一度繁荣,但后来由于大叛乱时期当地原本贵族拉达子爵涉嫌勾结叛乱的军权贵族,因此在拉达子爵被依法褫夺爵位并判处死刑后,其领地明茨斯克由圣骏堡派遣的官吏担任地方长官。   又因先皇逝去,拉达子爵的案件以及大叛乱后期曾一度废弛的先皇政策,新任圣骏堡宫廷加强了对北地的管控,明茨斯克也从此一度颓败下去,再不复当初南北贸易时期的繁荣。   依稀还能从这座城市的建筑风貌里寻到当年繁荣时的模样。   拉达子爵的死太过蹊跷,一个小小的地方子爵何德何能勾结叛乱,而恰恰是选择在地理位置如此重要的地方。   陈默没有太过深究这些,塔露拉侃侃而谈,她总是知道不少关于贵族和领主间的事儿,陈默怀疑她当时就顾着记下这些东西了。   作为一名公爵名义上的合法继承人,她所能接触到的乌萨斯帝国上层秘辛要比常人来得多出了太多。   无论拉达子爵是被大叛乱所裹挟,又或者新皇帝不放心将如此重要的要冲之地交到他手上,结果已成为定局,而如今治理这座城市的是圣骏堡方面派遣的官员,这也是为何乌萨斯运输补给的军备车队会选择在这里停靠的主要原因。   感染者队伍在明茨斯克城里再次见到了坎诺特,他身边跟着几名战士,看着像是乌萨斯工人,会面地点是在明茨斯克城南,靠近对接层港口的一座老式传统砖木结构的棕红色楼房七层,一群人聚在一起却不显得空间狭小,乌萨斯的建筑多以门窗宽大为主,利于采光,墙体较厚,考虑到位于北方的严寒气候,因此宽厚的墙体能做到冬季保暖夏季隔热。   “欢迎你们的到来,领袖小姐,看来你们已经同意接受这次合作了。”   感染者队伍的到来让坎诺特表现的有些惊喜,不变的是依然见不到他古怪头盔下的真容,陈默很怀疑他这幅打扮是否会引来城市宪兵的关注。   “如果您指的是乌萨斯的军备运输车队,我们的确很感兴趣。”   塔露拉微笑着握住坎诺特伸出的手,两手分开。   “我希望托姆在带各位来的路上没有表现出失礼之处。”   “您的人都很有礼貌,先生。”   “噢,那就好。”   名叫托姆的年轻人正是和感染者们联络的负责人,后者只是走到坎诺特身后,站在那群战士之中。   坎诺特又看向站在塔露拉身后的陈默,罐头人微微颔首。   “好久不见,陈先生。”   “别来无恙,坎诺特先生。”陈默回答,他们没有再去握手,因为作为领袖的塔露拉已经向商会的领袖表现出了他们的意图。   “别来无恙?我还是喜欢你们炎国人那些客套又有深意的说辞。”   陈默笑了笑没有接话。   坎诺特张开手。   “来吧,各位,既然你们已经来了,那就让我们来谈些……生意上的事。”   事实上陈默猜的没错,营地的感染者并不是他们唯一的人选,在这点上坎诺特没做任何隐瞒,不过关于感染者们的到来究竟有几分是为商会做掩护还是商会真的人手不足这点,双方都很识趣的没有坦言。   他们都很清楚对方的目的,而作为被商会认定和第四集团军师团损失有关联的一支乌萨斯感染者反抗组织,坎诺特提出的价码的确让人无法拒绝,兴许也是看重了这一点,坎诺特才会提出要和营地再次合作。   一方面他们有足够的实力能降低风险,另一方面,在这事上比起其他地方的感染者组织,拥有盾的营地更值得信赖,而不同于各地松散的感染者组织与群体,营地的目的和组织要更为坚实。   营地的力量越强,对坎诺特那个所谓机会的作用也就越大,而在此之前,坎诺特并不介意帮帮他们,当然不是无偿的帮助,但作为一名商人,投资的眼光往往无比重要,在这点上营地比起乌萨斯其他的感染者群体要更为值得坎诺特关注。   从他们会面的建筑刚好能看到明茨斯克对接层的港区,乌萨斯的军备运输车队此时正停靠在港区附近的军用驻地补给燃油,维护车辆,乌萨斯的运输队与卫队不会想到有一群心怀不轨的人正在他们附近的不远处商议着如何拿下他们运送给第四集团的货物。   坎诺特的计划谈不上复杂,但也不能说简单。   乌萨斯运输车队的规模较为庞大,负责车队押运安全的护卫士兵也并非靠普通势力就能拿下,而乌萨斯人也很清楚这点,至少在乌萨斯境内,在北方除了第四集团军拥有这种实力以外,没有任何组织有能力袭击这群车队,沿途驻扎在各地的乌萨斯军队大小驻地随时能向车队提供援助,况且第四集团军或许早就派出了接收与护送队伍。   类似营地这般的感染者组织终究是少数,实际上感染者们的情况要更为艰苦,各个感染者聚居地的规模也较小,不说武器与援助,他们大多拿不出什么能用的装备,别说护具,哪怕是武器也没几把好的,而像是感染者之盾的游击队这般具有战力的特殊感染者组织,整个北方雪原上也仅有一个,这也是塔露拉来到北方的原因,且游击队也只是靠在袭击乌萨斯纠察队和巡逻士兵而得了一些装备与物资,大多称不上多好用,而在南方……哈,还是先让城市里的感染者互相多信任彼此一点来得实际。   坎诺特的人混进了为运输车队提供补给的机械师里,明茨斯克城的资源有限,在这方面上没人会想到有人敢对车队打注意,更何况是在一座乌萨斯的移动城市里。   “运输车队将在今天下午重新出发,他们已经在这里停靠了休整了一天,我们进去的机械师会想办法在车上做些手脚,让车队里的一部分车辆引擎出些小问题。”   “没那么简单,他们队伍里肯定也携带有机械技师,他们能很快排除掉这些问题。”陈默摇头说。   “我们也考虑过这点,所以派进去的机械师都是这方面的好手,即使乌萨斯能发现问题,短时间内他们也无法解决。”坎诺特回答。   “如果你们能保证的话……嗯,请继续。”   “乌萨斯的押运车队不大可能为了一小部分车辆的故障而延误运送期限,所以大部队依然会继续出发,他们可能会将这批车辆暂时留在城里检修,时间不会太长,我估计这只能让留下的车队延误几个小时,当然也就是这几个小时,车队的指挥官才有可能下命令让车队继续出发,因为后续的几个补给节点上,延误的车队能很快追上他们的脚步,双方之间也没有太大误差。”   “你怎么肯定乌萨斯的指挥官不会因此选择继续停留,你也说了,只是几个小时。”陈默问。   “因为乌萨斯肯定没有人敢在北地袭击他们的车队。”塔露拉开口道:“除非真有人敢自寻死路,否则袭击这群车队的下场只会被乌萨斯各处的驻兵围攻,即使他们侥幸拿下了这些剩余的车辆,他们也躲不过乌萨斯的追击,时间太短了,几个小时袭击者带上物资甚至跑不了多远。”   “不错,领袖小姐说的很对,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不选择在城外动手的原因。”坎诺特点了点头,他看向塔露拉:“如果在城外动手,引起乌萨斯的警觉,哪怕我们拿到了车上的军备,也摆脱不了乌萨斯的追兵。”   “好吧,那就假设乌萨斯会按照你们的预想行动,将这些车辆和军备暂时留在城里,我希望这其中有我们说好的那批装备。”   陈默同意了坎诺特的说辞,看上去塔露拉也很赞同坎诺特的这个方案,至少在塔露拉看来,乌萨斯的指挥官有很大的可能会这么做。   这就足够了,没人能指望计划一定能顺利进行,更何况他们现在还不具备掌控全局的实力。   “当然,陈先生,盾卫的装备也是乌萨斯指挥官做出这个选择的原因之一,试想在乌萨斯境内,即使真有人得到了这批装备,又有几人能真正用上,如果乌萨斯车队在遇袭击时毁了车辆,袭击者也带不走这些沉重的武器。”   他的确考虑到了很多方面的东西。   “那就请继续吧,坎诺特先生。”塔露拉说:“如果按照你们的计划,我们要如何配合你们行动。”   “即使乌萨斯车队修好了车辆,时间也已经到了晚上,他们会选择立即出发,好在下一个补给点之前和先前的车队汇合。”   “你要我们在路上袭击他们?”   “不,不,我刚才已经说过,这种方法太不可靠,而且就算我们成功,风险也太大。”   坎诺特终究没忘记自己还是个商人。   “哦?那么你们的想法是……”   坎诺特没有回答,他回过头叫出托姆的名字,后者带着几名战士走进一个房间,出来时两名战士抬着一个大皮箱。   “这是?”   皮箱打开,里面堆叠着乌萨斯城市卫兵队的制服,成色不新,甚至让人怀疑是间接从原本属于乌萨斯某座城市的后勤官手里买下的旧衣服。   塔露拉好像有点明白了坎诺特的计划,她不得不承认这个计划很胆大,不过的确很适合他们这群人。   “别告诉我,你们买通了明茨斯科的城防卫队?”陈默问,他心里有了某种不太好的预感。   “我们只是和城防卫队的后勤官有些生意上的往来,当然,不是这座城。”坎诺特头盔下沉闷的声音带着些笑意,又看向塔露拉。   “女军官的制服不太好找,而且在乌萨斯担任城防卫队的女军官属实太过引人瞩目,不过这套制服我们也考虑到了陈先生您的身材,大概不会出现多少误差。”   陈默看着坎诺特拿起的一套制服,上面金色肩章红杠的两颗银星,他同样明白了坎诺特的打算。   “嚯,中尉,我该说声谢谢?”   “不必客气。”坎诺特显得很有礼貌:“我们一共准备了四十五套这种制服,足够伪装一支城防队的卫兵。”   “你想让我们用这种方式混进去?”塔露拉看着陈默接过那套制服,她其实有些好奇陈默穿上乌萨斯军服是什么模样,当然平日里她自己倒是一直那副打扮。   塔露拉觉得他们不大可能靠一身制服混进乌萨斯运输车队的驻地,即使是在夜晚。   坎诺特好像明白了塔露拉的想法。   “如果运输车队留下来的车辆和士兵正好遇上了袭击呢?”坎诺特反问。   “他们大概立即会向城防卫队求援,可城防卫队过来后,他们肯定能识破我们的身份问题。”   “如果城防卫队比他们早先被其他事缠住了脚步……”坎诺特又问:“时间,领袖小姐,我们只是需要足够的时间来转换身份,如果可行,我们兴许还能借用城防卫队的源石火炮。”   塔露拉微微沉默下来。   坎诺特又说:“我们的人熟悉这座城市的地形,他们会负责引导你们的行动路线,担任各位在这座城内的向导,不过留守的车队护卫不是容易对付的角色,所以我更希望领袖小姐您能亲自带队,给他们一些压力,我们也会从旁协助各位的行动。”   他的话语微微停顿。   “如此,两位还有什么问题?”   “我们什么时候动手?”塔露拉又问。   “等进入驻地的机械师传回消息,等押运车队离开这座城。”坎诺特说:“如果和我们的预期不同,虽然很遗憾,但恐怕我们也只能终止这次行动了。”   “……”   塔露拉微微放松下来。   “那就等吧,希望他们能给我们带来一个好消息。”   万事俱备。 第一百一十六章 相逢……总是别离(五)   20:17p.m   对接层军港附近不远500米的暗巷,时间是夜晚,离乌萨斯军备运输队离开后三小时四十五分钟。   “这里是陈默,我已抵达预定位置,等待开始信号。”   陈默拿起腰带上的对讲机,回过头在他身后,换上乌萨斯黑色卫队制度的感染者战士们身影占据了整条暗巷。   军港附近人流稀少,夜里明茨斯克亮起灯火,路灯的灯光沿着巷外,照不亮巷里深处的黑暗,依稀能听到城市响起的喧嚣,偶尔有车辆匆匆从外面经过。   卡恩迎着陈默的目光,他理了理卫队制服的袖口,看样子这身乌萨斯卫队的制服令卡恩很不适应。   金色肩章上的红杠银星,身着乌萨斯军服的陈默没让人觉得有任何异样感,仿佛他天生就适合这种类型的服装,又或许是他的气质本身就像极了一名军人,至少无论是塔露拉还是坎诺特都很满意他这身打扮,除了识字率堪忧以外,他的乌萨斯语与模样看起来比正经的城市卫队军官还要棒。   “我是塔露拉,已到达进攻位置。”塔露拉的声音随后响起,与此同时城市东方忽然传来一声猛烈的爆炸,火光与烟雾瞬间弥漫黑色天空,乌萨斯的城防与消防部门紧急出动,喧嚣刹时打破了黑夜的沉寂与宁静。   那是来自东区一座矿石加工工厂的爆炸,虽说明茨斯克的经济早已不复当初,但矿石开采及加工工业依旧是这座城市的支柱产业,城市卫队的驻地也更靠近东区。   “看样子阿芙罗拉和帕维尔已经动手了。”塔露拉的声音再次从无线电内响起。   “您猜的没错,领袖小姐。”取而代之是坎诺特在无线电内的回复:“东边的战士们已经动手了,城市卫队正朝爆炸位置赶去,他们会暂时拖住城防卫队,现在看你们的了。”   “明白,预计五分钟后发起进攻。”   “收到,我们会在发起进攻后五分钟内抵达。”   陈默收起无线电,他理了理手套,视线落在后方的战士们身上。   “全体人员整理装备,确认人数,五分钟后开始行动。”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时间无声从腕表的荧光指针上流过,几分钟后,对接层军港的位置同样响起爆炸声。   “我们走。”   藏身在暗巷内伪装成城市卫队的感染者鱼贯而出,朝着正在发生激烈交火的对接层军港而去。   “妈的,这群家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押运车队的军官指挥着停靠地内的乌萨斯士兵和押送人员与突如其来袭击了军港的袭击者发生激烈交火。   “不行,看好载具,稳定阵型,对方有强大的术师,立刻向城市驻防部队发信求援,该死的城里怎么会遇到这种棘手情况,这座城的全部官吏都该被绞死!”   “已经发了,长官,本地卫兵驻地也遭遇了突发袭击,他们只能派遣一部分卫队过来。”   “让他们尽快!不管他们用什么方法,告诉他们,如果物资有失,我们所有人都讨不了好。”   【~#   传令兵急匆匆再去发信,火焰在军港内剧烈的燃烧着,视野与空气都仿佛被点燃,温度不断攀升,乌萨斯指挥官握紧手里的军刀。   视线里一道宽大的焰流突破了士兵防卫的关卡,夜空下炽热的火焰瞬间吞没了几个来不及逃走的乌萨斯士兵身影。   乌萨斯军官眼里倒映着席卷而过的热流,他终究没有冲出工事。   “他妈的!”   他知道,他们这次遇到的不是一般的敌人,这种强度的法术即使是在乌萨斯军队也属于极为罕见的级别。   一般士兵的护具根本挡不住这种程度的高温。   焰流渐渐平淡,一个身影踩踏着流火出现在军官的视野里,弩箭呼啸着向他飞去,却被对方身前升腾起的灼热火墙尽数湮灭。   那是个银发的女人,手里提着一柄银灰色大剑,身影倒映在火光之中,头顶漆黑犄角。   “挡不住了,中尉,到处都是敌人。”   “放弃前沿阵地,他们的目的是军备,所有人后撤,退到建筑里去,收缩防卫网,术师构筑防御重新组织防线!再去联络城防卫队!”   军官向后退去的同时发布命令,乌萨斯留守的士兵开始后撤,放下军港车间的闸门,依托建筑抵抗袭击。   他只祈祷那名术师的法术不能接二连三使用。   塔露拉没有急着追击。   实际上他们的人数要远远少于这支运输队及护卫士兵,不过是因为她的法术缘故与突然发起的袭击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等到对方稳固整形之后,短时间内他们是没办法彻底清理掉这些士兵的,而且还得赶在真正的城市驻防部队支援抵达之前。   他们的目的的对方运送的军备,而不是在这里干掉这群运输队。   “领袖,他们躲进建筑里了,墙太厚,弩手们找不到机会。”   “我看见了,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我们人数不多,告诉战士们,动静闹大一点,但别强攻。”   “知道了。”   “你们还有多久抵达?”   “已经在门口。”   “好。”   20:32分p.m   遭遇袭击的军港近在眼前,火焰点燃了整座营区,大门防御的位置早已被袭击的感染者冲破,乌萨斯驻防士兵被少于他们的感染者战士包围在车间与港区大楼内。   “看样子敌人的人数并不多,他们没有采取强攻。”   港区楼内,乌萨斯中尉从窗口观察着外面的袭击者松了口气,而内部在刚才的袭击中受伤的伤员正在紧急包扎,士兵依托建筑在每个可能被突破的位置建立起了临时防线。   除了第一波袭击给他们造成了较重伤亡外,更让驻防士兵心惊的还是那名术师放出的火焰,士气一时倾颓,至少在建筑内,火焰没法直接干掉他们所有人。   他们需要重新稳固被打乱的阵线,才有可能做出之后的反击。   “只要我们能守住这里,城防卫队过来后我们就能对外面的敌人做出反击,看清楚这群敌人的身份了吗?”   军官看向刚走向自己汇报完损失的士兵。   “有士兵说,他们看见袭击者身上有源石侵蚀的痕迹。”   “你是说感染者?你告诉我是一群感染者袭击了我们,中士,在一座属于乌萨斯管辖的城市,一群无法无天的感染者袭击了乌萨斯运输军队的停靠驻地?!”   乌萨斯运输部队中尉直直看向他的下属。   “我们还不能确定,中尉。”   “不管他们是什么人,他们都别想活着离开这座城!”中尉握紧了手中刀柄,他很清楚在一座乌萨斯城市里袭击驻军会是什么下场。   他们的目的应该是在大部队离开后留下的这些军备,而在城市里即使让他们侥幸拿下了这些军备他们又能藏到哪儿去,况且他们现在还拿不下这座军港,时间拖得越长对他们越不利。   “驻防卫队还有多久能赶过来。”   “还……不清楚。”   “……有什么是你现在能确定也能清楚的,中士!*乌萨斯粗口!*”   与此同时。   陈默的感染者战士已经和军港外围的袭击者交上了手,火焰肆虐,刀剑碰撞,喊杀声不断响起。   军刀刚刚拦住劈砍而下的大剑,塔露拉毫不客气的鞭腿已经踢向陈默腰间,火焰在掌心凝聚,呼啸而去的同时被军刀砍的支离破碎。   刀剑再次相撞,焰光与热浪擦过陈默耳旁,掀起发丝,军服肩章的银星在焰光倒映出光鲜颜色。   “喂,喂,不用打的这么费力吧。”   刀剑碰撞接近的那一刻,陈默压低声音,塔露拉微微眯眼,嘴角露出狭促的笑容。   “不演的像点怎么行,乌萨斯士兵可都在上头看着。”   “话是这么说,但你用法术就过分了。”   陈默向后退去,被焰丝点燃的制服隐隐穿来一阵焦味,陈默严重怀疑塔露拉是在借机报复,虽然她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随你怎么说。”她忽然跃起,双手握住剑柄朝陈默的位置砍去,没半点要留情的意思。   陈默只好狼狈的朝一旁滚去。   大剑又转砍为挥,火星溅起中锋利的剑刃摩擦着弯刀刀刃而过去,塔露拉握紧剑柄的手微微一挑,陈默手中的军刀顺势脱手而出。   而战场上,袭击者和城市卫队的士兵正不断倒下。   “中尉!”   运输车队的中士看向自己的迟迟没有发出命令的长官,下方那名城市卫队的军官正在袭击者首领的攻击下节节败退。   直到他手中的军刀被挑飞,而那名军官狼狈着翻滚躲过袭击者首领手中的大剑。   运输车队的中尉终于不再犹豫。   看来敌人的人数远比他们之前估计的还要更少,可这么少的人数他们凭什么敢来袭击这处军港,他们分明没有能力在短时间内拿下这里,除非他们还有其他计划。   观望的中尉一直在犹豫,他担心附近还埋伏有敌人的援军,而这支赶来的城防卫队人数太少了,可直到城防卫队折损过半,依然没有看到敌人的援军,相反敌人的人数也不比这支城防卫队要多出多少。   如果他们不采取救援,而敌人也没有任何增援,看着这支卫队被歼灭在眼前,一旦这件事被本地的官员上报,他一个小小的中尉担不下这个罪名的同时还得承担渎职的风险。   乌萨斯的军纪向来严苛。   “组织士兵,打开闸门,我们立刻去支援外面的城防卫队。”   “是。”   陈默狼狈翻滚躲过塔露拉手中接二连三挥砍的大剑,余光里,感染者战士和身穿制服的战士正不断倒下,血染红了地面。   军港大楼与车库的们缓缓打开,运输车队的乌萨斯士兵重新组织起反攻。   “你们现在该发现情况不对撤退了。”   陈默没忍住提醒面前的塔露拉,他的模样太狼狈了,身上的制服随处可见烧焦痕迹,整张脸也沾满了尘土。   塔露拉回身望向从建筑内重新出现的乌萨斯士兵,她一脸不甘愤恨收起长剑。   “我记住你了,乌萨斯士兵!”她故意高声说,又转向剩余的战士:“战士们,立刻撤退,计划已经失败。”   收到命令的感染者战士毫不犹豫丢下对手,在塔露拉的带领下朝外撤去,乌萨斯士兵没有追击,陈默的卫队也没有继续追击。   “呼,你们来得很及时,感谢你们的援助,中尉。”   重新取回军刀的陈默看着乌萨斯的军官向自己走来,站在自己面前,他肩章上是相同的军衔,但不同于城市卫队的领徽与样式。   陈默脸色难看,随意回了一个乌萨斯军礼   “你们大可再犹豫一会,等我的人和我都死在这儿,再从你们坚固的漂亮屋子里出来看看能否替我们收尸,中尉。”   “我很抱歉,但我们没法确定敌人是否还有其他增援,毕竟这点人数敢袭击这里实在太过蹊跷。”运输队的中尉歉意的回答。   “哈,看来大城市出来的军官想的总爱多一点,不,事实上中尉,半个小时前我们的驻地也遭遇到了袭击,敌人的目的不止这里。”   “所以你们才只来了一个中队?”   “本地卫兵的主要职责是保护明茨斯克的安全。”陈默纠正道,又带着些无奈叹了口气:“这么说吧,被袭击的那几处工厂属于这座城里某些人的财产。”   运输队中尉恍然大悟。   “哦,明白了。”对方理解的看着陈默:“还没问过您的姓名。”   陈默伸出手。   “明茨斯克城防一连长,列夫。”   对方握住陈默的手掌,露出微笑:“圣骏堡第七步兵辎重旅托耶格列,也许等处理完剩下的事后我可以请你好好喝一杯,列夫中尉。”   “不甚荣幸。”陈默同样露出微笑。   就在此时,原本倒在地上的感染者战士与卫兵尸体忽然爬了起来,在刚刚松懈下来的运输队护卫们茫然与呆滞的目光中,对离他们最近的人挥出手中刀剑。   目睹这一景象的中尉一怔,视线里陈默的笑容更加灿烂,他下意识要去拔刀,才恍然发觉右手被对方握住,而对方另一只手中还握着军刀。   “你们……”   “我很遗憾,托耶格列中尉。”   他捂住脖颈,发出咳咳的声响,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眼睛里写满了错愕与呆滞,一道声音在耳畔响起,随后实现缓缓归于沉寂,身体倒塌下来。   “看来你这儿已经处理完了。”   塔露拉重新步入军港,被收缴武器的乌萨斯俘虏正被关押着进入建筑内。   他身后还带着一群商会的人员,他们早已在附近等候了许久,运输队留下的军备将由这些人负责转移到其他地方,与合约内容约定的于室内农场设备一起由商会运送到协议的位置。   “还不算完。”陈默摇头说,他擦拭军刀上的血迹,将视线落在地面的尸体上。“阿芙罗拉和帕维尔那边情况如何了?”   “已经摆脱了城防卫队追兵。”   “这么说城防卫队的人也快过来了。”陈默回答,看了看腕表又看向塔露拉:“我们还剩一点时间,你是和他们一起先离开城内还是留下和我们一起走。”   “你更希望那个?”塔露拉反问。   战士们将运输队的中尉的尸体收敛起来,陈默将手中收回鞘中,换上那身染满鲜血与硝烟的运输队中尉军服。   “安全起见前者。”   “我问你是你自己。”   “我以为你知道。”陈默说,他染着血的手指扣上领扣。“如何?”   “我还是更喜欢你先前那身。”塔露拉打量了几秒:“起码没染这么多血。” 第一百一十七章 相逢……总是别离(六)   城市卫兵总是姗姗来迟。   陈默和感染者战士们换上了运输队的军服,染满血的军装配上刚经历战斗的狼藉战场,士兵们正在收敛同伴的尸体,扑灭点燃营地的火焰,宣泄,吵闹,杂乱。   这当时明茨斯克城防卫兵来时见到的场面。   带队的是一名尉官,身着不久之前与感染者战士们相同的制度。   混乱凄惨的场景加上他身后收敛尸体的战士以及那身制服与脸上的鲜血使他看上去态度傲慢而轻蔑。   运输队当然有理由如此来对待他们的援军,因为在本地守卫姗姗来迟前他们凭一己之力打退了敌人的袭击。   而当时面对这一幕的守卫也是如此以为,因此在面对这种态度时,不敢有任何不满。   事实上运输队与本地卫兵之间的交集甚少,至少面前的驻兵尉官肯定不是其中之一,明茨斯克只是他们中途短暂停留的城市之一,本地官吏虽然与他们有过交流,但多是市政派出的属官,而驻地尉官并不在其中。   这种时候也没有人会想到让当初和运输队接触的属官来确认对方的身份。   他们不可能互相认识彼此中的每一个人,正如伪装的城防卫兵没有被运输队的托耶格列中尉识破一般,后来的城市卫兵也没有能够确认这群运输队是否是真货。   或许他们本该第一时间确认彼此的身份,可城防尉官实在提不起这个勇气,尤其是当看着对方身后正在不断收敛尸体的士兵时,他怕自己一旦这么做了,很可能换来的就不仅是眼前这个恶劣的态度。   当他意识到自己来迟时,心里就已经有了这个准备。   从圣骏堡出来的军队,哪怕只是运输队在偏远小城的城市驻兵眼中也要远远高于他们,因此他们能够对付一场突然的袭击在驻兵看来并不奇怪,而对方对于他们没有及时提供任何支援使得折损眼中的愤怒也是理所应当。   尉官没有多做怀疑,实际上他也根本没有怀疑的底气。   因此在试探着提出是否需要帮助和医疗而遭到对方的嘲讽和斥责后尉官根本不敢多做反驳,相反对方这种态度反而让尉官更加不敢怀疑。   于是来迟的城市卫兵只好灰溜溜折返回去,他还需要将驻地的情况报告给他的长官,现在的情况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尉官能做主的时候,而他的长官或许会联系市政官员,毕竟现在的情况,运输队遇袭这件事,本地驻兵并不想扯上更多关系。   而市政那边,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多半还会十分头疼这个麻烦,留下的运输队在本地遭到袭击他们无论如何都撇不清关系,而更为严重的事在于,他们甚至没能为对方提供任何帮助。   如果市政够聪明就会将这个问题甩给驻防卫兵与其长官,斥责他们疏于训练,懈怠,没能及时做出应对,而驻防卫兵的长官在接到这个消息后大概率会做出相同的事。   谁都不想惹上这个麻烦,谁都没法及时思考运输队是否还是之前那个运输队,他们大抵只会想着如何平息这个麻烦,当然更快的方式是买通运输队的长官,将这件恶劣的遇袭事件平息下去。   “不出意外,他们很快会再派人过来。”陈默望着卫兵离去的身影说,塔露拉站在他身后:“后面怎样了?”   “东西已经运出去了。”塔露拉回答,驻区后方跟随感染者战士们一同进入的商会人手正在将车间内的军备卸下,悄悄装上运输矿石的货车。   之后他们会通过其他渠道将这些军备伪装成矿石秘密运出明茨斯克,在这方面上坎诺特有自己的手段。   “我们没多少时间,他们再派过来的人不能保证是否和留下的运输队官兵有过交集,让战士们把尸体装上载具,我们这就出城。”   这和计划中的一样,得趁明茨斯克反应过来之前行动,他们表现得越焦急,越不满,明茨斯克的怀疑也就越少,相反如果他们和和气气,明茨斯克反而会怀疑,占理吃亏的人是不会这么和气的。   “那些俘虏你打算怎么办?”   塔露拉没有反驳,她这么问,看着身着乌萨斯运输队军服的陈默。   “不重要了,最迟明天上午就会有人意识到问题,明茨斯克会派人追上离开的车队,而另一方面,离开的运输队主力也会知晓这个消息。”   “那就把他们和载具一起扔在荒野。”   “也可以选择解决掉他们。”陈默说:“这取决于你,塔露拉,就算你留了他们一命,他们也不会对我们有任何感激,我们袭击了他们,杀死了他们的战友,这是事实。”   “我们也从不需要他们的感激。”   塔露拉回答,好像已经默认了要留下那群俘虏一条活路。   运输队的载具装上尸体离开明茨斯克,他们已经在这里留了足够长的时间,尽管明茨斯克港区的官员接到命令要想办法让他们留下来。   但运输队的命令是在修复载具后立即出发,以赶上提前离开的主力,他们已经在这里留了够长的时间,而这次袭击令他们对这座城市的防卫力量不满的同时不愿在这里的久留。   陈默的话语无比刻薄,只见那名受命要留下运输队的官员嗫喏着不敢反驳,事实上这次的突发情况里,运输队的确是受害者之一,他只好说外面并不安全。   “城里就安全了,不,在我眼里哪怕是荒野也要比这座千疮百孔的城市干净安全的多。”   官员最终也没能留下运输队,在对方拔出军刀后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没必要为了驻兵和市政的错误在这群浑身是血的兵痞面前搭上自己的小命。   毕竟他们看样子是真想砍了自己,而现在的情况是明茨斯克的上层巴不得他们能砍了自己,好找到运输队的一点把柄,让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官员不傻,不如说人在面对自己性命时都意外的聪明。   “真不敢相信我们这么容易就出了城?”   “这也能从侧面反应出乌萨斯城市的问题,他们对其他人可没现在这种好态度,只是这次吃亏的我们……不对,吃亏的是来自圣骏堡的运输队,他们也不蠢,很快就会有人发现不对劲,哪怕不是,他们也会想方设法挽留。”   “这件事还没完?”   “当然没完。”载具驶入荒野,身后的明茨斯克正在远去:“试想如果你是明茨斯克的守官,当你意识到一支来自圣骏堡的运输队在你的城市里遇袭并被替换离开后,你会怎么想,如果真是这样,这里的所有人都得承担罪名。”   “他们一定会咬死运输队是在不听劝告的情况下私自离开了城市,从而在荒野上遇到的袭击,那名港口的官员就是最好的人证。”   听陈默这么说的感染者顿时长大了嘴巴。   “还能这样……”   “你可别以为乌萨斯的官员就真的忠君爱国,大多数人其实都更爱自己的小命。”   “可那些俘虏,如果他们说出去肯定会被拆穿啊。”   “那就要看是明茨斯克的人意识到问题后先找到他们,还是运输队先知道这件事。”陈默说:“所以哪怕是意识到出现问题,明茨斯克的官员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帮我们拖延时间,如果我们在城里,他们当然可以截住我们,可现在我们已经出了城,在没有确定的情况下,他们还不敢直接对我们动手。”   “无论如何,这件事现在该头疼的是城里的乌萨斯人,而不是我们,至于车上的军备,就让他们去荒野里找吧。”   陈默望着车灯刺破的荒野夜晚。   “……他们能找到的话。”   我想,我应当能够理解感染者终于有天因为自身的苦难而报复这片使他们备受欺压和凌辱的大地。   无论是他们走上街头宣泄暴力,还是他们仇视普通人而将去毁灭他们的生活。   试想,如果是一名从未做过任何恶事的人,忽然有一天因为染上了一种疾病,他遭到了歧视,迫害,打压,甚至无数人还想要他的性命,可他从未作恶,凭什么得到这种待遇。   我想,如果在这时候有人蛊惑他们,他当然会拿起武器,在所剩不多的生命里宣泄自己内心的仇与恨,向那些曾没来由欺压他的人,向那些没来由痛恨他的人。   感染者们当然有理由这么去报复,报复自己的遭遇,报复受此遭遇的行径,因为他们也是人,他们并不伟大,也不无私,他们对自己遭遇感到迷茫,他们对这片大地的冰冷感到怨恨。   我想,这么做了的他们就算最后得到的结果是自己的死亡也是理所应当,因为他们毁掉了别人的生活,让普通人体会到了和他们相同的感情,因为他们杀害了其他人的朋友,家人,因为他们作恶,因为他们施暴,所以他们咎由自取。   因为受害者也变成了加害者,因为那些曾经伤害他们的人,他们反而将自己当成了受害者,因为一群与自己无关的人在旁大言不惭的说着风凉话,劝人冷静,劝人相互理解,劝人放下仇恨大度。   这种人才是最可恶的,损着别人的牙眼,却反对报复,主张宽容的人,这种人当然得离他们远一些,因为雷劈的时候,他们会首当其中。   ——————   再见到坎诺特已经是在约定的位置三天以后。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当然来的时候还带着几辆载具以及明茨斯克的最新情况。   实际上陈默和塔露拉猜测的没错,乌萨斯人最终也没能找到任何俘虏,他们找到了被遗弃在荒野上的载具残骸,除了失踪的军备以外就只剩下运输队的尸体。   明茨斯克方面声称他们提醒以及挽留过运输队官员,但运输队的主官托耶格列中尉不听劝告执意离开,以致使车队在荒野上遇到了袭击。   陈默不无意外的想,他们离开时可没有毁掉载具,而是谁做的陈默大抵已经能够猜到。   但坎诺特的话还没完,更为戏剧性的变化还在后面。   “有几名俘虏,哦,我还不知道各位留下了乌萨斯士兵俘虏,他们逃了出来,运输队的士兵已经找到了他们。”   坎诺特在帐篷内坐下,面对着塔露拉和其他几个小队的队长:“他们声称,运输队原本挡下了袭击者,但明茨斯克城防卫队背叛,伙同袭击者攻击了他们。”   “听上去漏洞挺多?”塔露拉挑了挑眉。   如果明茨斯克和袭击者是一路人当然不可能留下俘虏,也不可能让他们离开城市。   “是挺多,运输队也不蠢,但他们依然这么宣称,而且最主要的是,运输队是在城里遇到的袭击。”坎诺特说:“我想各位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懂了,如果运输队是在荒野遇到袭击,明茨斯克做出提醒责任完全在运输队身上,反过来,运输队是在城内遇袭,不说城防卫队是否有过背叛,至少运输队上下不必承担主要责任。”   “领袖小姐说的没错。”坎诺特的古怪面具映着火光:“丢失军备已成事实,现在双方都在设法摆脱主要责任,圣骏堡会对这件事进行调查,现在来看,袭击者反而成为了其次。”   “狗咬狗罢了。”塔露拉摇头回答。   “还是来说说现在的事吧,坎诺特先生。”陈默看着坎诺特:【$-   迎着陈默的目光,坎诺特略作沉默。   “啊,我知道您会问起这事,我正准备回答呢。”   “哦?所以事实上我们只是在替各位做掩护对吗?”   坎诺特没有反驳,陈默也没有继续追问在感染者战士的掩护下坎诺特他们的真实目的,因为事已至此已经没有意义,而在和这名商人合作的前提下,双方都没有吃亏才是最重要的。 $$【}$  至少目前为止,双方只是在有利可图的前提下合作,要说信任和结盟,还远远没到那一步,对彼此多少有所隐瞒才是常事,若是坎诺特真没有半点私心,全盘拖出,陈默和塔露拉反而还会对他怀疑。   明茨斯克这次合作,如果没有坎诺特提供的情报和渠道,凭借感染者根本没有半点可能从乌萨斯运输队手里拿到这些军备。   至于明茨斯克和运输队之间因此而闹出的矛盾与纠纷,反而与现在他们没有多少关联,说来如果不是之前留下了俘虏,现在的情况或许又会成为另外一番面貌。   世上再坚固的城池往往都从内部开始崩塌。 第一百一十八章 雪中立誓(一)   人性大多贪婪而自私,人们习惯攀比,往往为比他们好的感到嫉妒与自卑,比他们差的却又傲慢轻蔑,哪怕这并不是他们的主观想法,可潜意识里人依然会这么认为。   于是有人之所以高贵,自认为高贵,并不意味他比谁多了一点什么,也比常人要更加聪明,只是他有一个好出身,他生活在一片安定与繁荣之中,也不意味他所获得的这一切全部取决于他自己,而他又为此做过任何贡献。   他不过是比较幸运一点,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如果把狐狸换在陈的角度,未必比陈做的要差,如果把陈默换成其他人,也未必做的没他好。   如果一个痛恨感染者的人忽然变成感染者,他未必真能狠下心自我了断。   但如果只是如果……   所以世界往常是不公平的,公平是个相对的词,世上的人和事永远谈不上绝对的公平,只是连相对的公平也需要人们去争取,只是因为公平这词听上去和正义一般不切实际却又令人心生向往。   一如这世上的对与错,其实对错本身并不重要,因为对错的意义是由人来赋予,而不同的人对同一件事时常会因站在不同的立场与角度出现不同的看法,所以对错本身并不值得人们去追求,人们追求,大多追求的是得失,是这件事对他们所带来的利与弊,而不仅是这事站在他们各自的角度而言到底真是正确还是错误。   若是这样,它将永远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也是因此,那些能客观正视对错并损害自己利益的人,又蠢又难得,因此他们才会招到排挤与非议。   陈默希望塔露拉能成为这样的人,若是站在感染者的角度,就该为了感染者的利益而去区分对错,她该去权衡利弊得失,哪怕这件事站在乌萨斯人的角度,站在感染者之外的人的角度而言是错误。   人们都得认清自己,然后认清事实。   塔露拉已站在了这个位置,她的一言一行能决断感染者们的生死,她也得去承担自己抉择所带来的后果,而不仅仅只是考虑她自己的看法。   一如过去的陈默自己,站在萨卡兹贵族角度与平民的眼中,他无疑是个罪孽深重的恶人,他不可能也无法让所有人都去认同他的所作所为,因为一件事如果做下,在给一部分人带来利益与好处的同时必然也将损害另一部分的权益,所以是永远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彻底认同的。   能做到这种事的人是圣人,但哪怕是圣人,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神和圣人也会招来反对与厌恶,哪怕是神和圣人也会有各自厌恶的事与敌人。   人怎么可能成圣呢,如果人成了圣,那人到底算是圣还是人?   这是没办法区分的。   而人们所认为的圣人和神,大多是人们内心所有美好想法的象征,他们将自己的希望和诉求加助于某种不具体的物体上,以此来寄托他们内心无处安放的感情,自欺欺人般祈求得到谅解与宽恕。   是人自己创造出了这种近乎完美的造物,甚至不惜用各种拟定的条款与纪律来维持祂的正当与权威,可倘若真有一天,他们所寄望的神出现在眼前,那出现的神,也就不再是他们内心所希望的那个“神”。   神该是不具体的,不存在的,任由人们塑造与改写的,符合所有人当时内心的想法与希望的不断变化的东西,而不是某种具体的,出现在人们眼前的,会分走他们权利,真正指使他们所作所为的高贵物种。   所以陈默从来不信这种东西,所以大多权利者都不信任这种东西,但他们还是要去做出一幅信任的模样,因为这能为他们的统治带来利益,因为站在统治者的角度而言,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但这真是正确的吗,用一个虚假的东西愚弄所有人,用一个人造的谎言来欺骗所有人,欺骗当然是错误的,可如果所有人都需要,如果大多数人都认同,那它无疑就是正确的。   所以对与错之间的界限向来都很模糊,所以取决于对错的是得失与利益,是权衡利弊后所做的考量,若是君王反对人们的信仰,那君王就是错的,哪怕他是为了让他的臣民清醒过来,可反过来如果君王同样和他们一致,甚至明知这是谎言而大力推行,那君王就是圣主,贤明。   类似的事早已见怪不怪。   伟大的人和【%-   对错与正义是小孩子才会追求的东西,亦如梦想与英雄,人们的生活里总需要一点别样的色彩,同样需要一种寄托。   可事实证明,最终能决定一个人所能取得成就的并不是他的对错与正义,而是他是否能将自己标榜成正确与正义,将自己塑造成人们希望他成为的那种人,站在人们的角度,将对错与正义当做武器,当做冠冕堂皇的工具。   陈默从未和塔露拉提起过这事儿。   他时常有过矛盾,既为塔露拉的正直而欣慰,又因她的正直而感到担忧,他既希望塔露拉能成为一个纯粹的人,可既然已决心带领感染者反抗乌萨斯,这条路就永远无法再谈论上纯粹,至少站在塔露拉个人的角度而言,大抵是不可能的。   人都需要经历世上的磨难才能得到成长,可磨难也大多意味着失去,而越是雄图壮志,意味着所需要承担的代价和因果也相对而言更加沉重。   幸福是平凡人才有资格去追求的东西,因为在平凡人的世界里,他们所要考虑的只有也仅有自己的生活,而哪怕如此,也有着太多的不顺心与坎坷。   人若是想要真正平静,唯有离开红尘,不染世事,如果羁绊与牵挂过多,就永远不可能顺心如意。   生活总是偶有波折,枯燥,无聊,又或坎坷,流离,生活让所有人的人生被迫染上各种色彩,生活也大多平淡,漫长的生活里总弥漫着各种情绪,既不令人过度绝望,也从不使人永远欢愉。   只是活着,大多都在折中。   结晶纪元1093年12月7日   感染者战士们告别坎诺特和他的商队,他们已经离开了营地快半个月的时间,这次折返战士们带上了属于乌萨斯军队序列的盾卫装备与维持营地内部种植的水培农场设施,后者的技术大多来自于卡西米尔。   坎诺特的隐瞒被识破后令他多付出了除盾卫装备外原本两成剩下军备物资的代价用来维持彼此之间那微弱但又确实存在的信任,于是这两成军备又被感染者们作为农场技术和先前坎诺特救助感染者的报酬还给了坎诺特,甚至又为此反而多付出了一成军备。   也就是说,这次合作除了约定的几十套盾卫装备和坎诺特隐瞒的行动外,所取得的其他装备和物资,坎诺特得了六成,他们付出了情报,渠道和运输,而感染者承担了行动和随后的罪名。   和商人打交道永远看重的是利益与价码,在这方面上双方做的都不错,单以合作来看,坎诺特的明码标价和商人诚信让人很是喜欢。   他甚至提出可以将他们的军备再赊给营地,不过塔露拉拒绝了这个提议,不说有卡兹戴尔的协约,营地暂时也用不上这些,至于这批乌萨斯的武器最终会流向哪个组织,这是坎诺特需要考虑的问题。   卡西米尔的学者和工程师向来是农业方面的专家,在移动城市出现并普及后,卡西米尔是第一个将可循环农场与概念实现并搬上移动城市的国家,后来其他各国都陆续有引进卡西米尔的技术雏形并不断加以改进。   作为整片大地上最大的农作物出口国,卡西米尔所拥有的不仅是骑士与竞技,或许也是因此,乌萨斯与卡西米尔一向矛盾重重,在十数次和卡西米尔的冲突里,乌萨斯人一直想占据卡西米尔广阔肥沃的土地以弥补乌萨斯农业匮乏这一致命的弱点,但银枪天马们挡住了乌萨斯人的进攻,于是几十年来,卡西米尔与乌萨斯的邻国关系向来不算融洽。   卡西米尔又接壤莱塔尼亚,维多利亚,以至于乌萨斯先皇时代大举征服时期,这两个国家都为卡西米尔提供了不少援助,令乌萨斯吃了无数暗亏。   先皇逝去后,现任皇帝与议会奉行的改革派政策有意与卡西米尔缓和关系,至少这能缓解乌萨斯内部由于沉重的农业赋税为帝国与民众所带来负担的同时造成的潜在矛盾。   卡西米尔尚未有回应,不过自先皇登基以来,卡西米尔与乌萨斯之间有过数次大宗农业商品贸易历史,边境双方也不再向过去那般剑拔弩张。   任何线索都在表明乌萨斯的辉煌时代已一去不返,庞大的帝国开始展现出颓势,尽管不愿意承认这一事实的部分民众与旧贵族将其视为新议会懦弱无能的象征,新皇难当大任,费奥多尔免不了被有心人与他的父亲弗拉基米尔做对比,于是在推波助澜之下,不满新皇与议会的乌萨斯人也不在少数。   乌萨斯潜在的社会矛盾比想象中还要多上太多,不仅是民间对新皇与议会议长维特的争议,在贵族与军队之间,乌萨斯军方也向来意见不和,各个大小贵族所形成的派系,新贵族与军方青年代新贵军官对军功与战争权利的向往也在表明他们与皇帝和议会的诉求并不一致。   甚至是效忠皇帝的内卫,内部也因为态度的不同而出现隐隐分歧。   一场战争,一场不合时宜的战争,无法掌控的战争不是皇帝和议会的诉求,这必然将导致好不容易打压的旧军权们有死灰复燃的可能,皇帝和议会的权利受到挑战,但现在的乌萨斯上下仿佛都在追求一场复兴先皇荣光的战争,以至于维特和议会只能艰难钳制议会与军中旧贵与青年军官的代表激进武斗派。   可乌萨斯各方面的线索都在表明,如今的乌萨斯外强中干,从与东国的血峰战役失败并大举清洗军中高层将领趁机推行改革以后,乌萨斯就早已不是先皇时期那个上下一心,团结在一个意志下的强权国家,新皇费奥多尔难当大任,乌萨斯人追求的战争将可能是这个国家分崩离析的前兆。   渴望权利的贵族,志向远大的年轻军官,外强中干的乌萨斯帝国,受大清洗余波而和议会不和的将领,愚昧又从众的民众,战争是无法预料的泥沼,庞大的帝国会在他们的欢呼与盛宴,无数乌萨斯人的死亡哀嚎中,被刮分的一干二净。   索性乌萨斯并不是第一个面临这种挑战的国家,王位空悬二十多年的维多利亚,维多利亚新任年轻君主和各个大公爵之间貌合神离的态度,以不正当手段登上莱塔尼亚王位的双子皇女,刚刚结束战争不久的卡兹戴尔,以及被商业和资本所把控取代的卡西米尔,东方始终将目光关注更北显得与世无争的炎国,暗中把控玻利瓦尔并大举开拓荒野的哥伦比亚,辉煌逝去的黄金伊比利亚人,分裂争斗的萨尔贡大小王酋。   新生的巨人正在积蓄营养以待崛起,旧时代的霸主们却不断面临国内各种严峻挑战,新时代的秩序即将被重新改写,而在这千古未有之大变局中,有的会乘势而起,有的会在时代中被淘汰,一如曾经强大而覆灭的高卢人,一如他们的首都都林贡被覆灭在四皇战争的阴影之内。   这是最好的时代,同样也是最烂的时代,这是黎明即将到来前漫长的黑暗时代,也是即将迎来曙光的英雄时代。   塔露拉会成为英雄吗?   陈默不知道。   陈默只是从车上看着那银发的姑娘和战士们交流的背影,听不到他们在谈论什么,又在她好似察觉到自己目光回头望来时露出笑容。   载具的后视镜里陈默看到了自己的脸,一个满头华发的年轻人。   陈默想,塔露拉不爱英雄这词儿,她不喜欢听别人将她比作英雄,陈默也不喜欢,可她正在做的事无疑是只有傻瓜英雄才会干的活。   带着感染者反抗乌萨斯,将命系在争斗里,前途未扑,生死由命,或是死的壮怀激烈,或是死的孤寂无声。   陈默想,在塔露拉的剧本里,她更期望那一种结局?   可无论哪一种结局对他们这种人而言都太坏了,但这也是事实,谁又能保证在走上这条路后他们就一定能成功抵达终点,又或许,最后抵达终点的那群人,并不是曾经的那批。   理想真是过分美好的字眼,它让人使上浑身解数拼掉性命,前仆后继,可他没告诉人,就算他们这么做了,也未必能得到任何回报,不如说没有回报才是常事。   它往常给人一个渺小微弱的希望,一个有时能看见,有时又无法看见的希望,叫人往前走,叫人没法再去回头。   塔露拉的脸上绽放出一抹笑容,陈默看着她向自己走来。   那姑娘一步一步,模样逐渐清晰,能见到她憔悴的脸上眼底神采奕奕,能瞧出她心情好似不错,她身材高挑又美丽,德拉克头顶黑色犄角和身后随着步伐摆动的长尾。   她曾是陈默梦中的姑娘,十多年前,十多年后,或许曾经的梦已经不再,或许时光荏苒不复当初。   可陈默醒来的生活里依然还有她的身影。   命运对陈默依然足够眷顾,兴许他还是稍微有那么一丁点的好运,曾经在孤儿院狭窄的天空底下,塔露拉分给他的好运,这份好运让他十数年来无数次大难不死,绝地逢生,让他在伦蒂尼姆邂逅了陈,让他用另一种方式实现了当初自己渺小卑微的奢望。   也许我爱你这词对陈默来说太过轻巧,但除了爱以外,他已再难找到任何词语形容。   陈默啊陈默……他不过是这芸芸众生中不起眼的一粒尘埃,跨越无数岁月的长河一头撞进了她们的生活,也许他曾也做过无数能激起历史片刻波澜的事业,可终究是这片土地太过广阔,终究群星闪烁间他如此不起眼。   他向来没什么太大本事。 第一百一十九章 w小姐阴魂不散   “怎么了?笑的这么开心?”   陈默拉开车门,没有任何生疏牵着塔露拉自然伸出的手将她拉上载具,他朝着驾驶位的方向靠过去,塔露拉坐在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   她的手算不上柔软,甚至也没普通女孩那般光滑细腻的触感,兴许是荒野上困顿的生活,她的手远比想象中要更加粗糙,尤其是指腹的位置,由于长期握剑而留下一层浅浅茧痕。   “心情不错?”   “是不错。”   “刚在看你在和战士们谈事?”   “只是聊起了一些之后的的规划,我觉得战士们起码都该知道我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虽然这次和坎诺特的合作比预想中还要顺利,营地也有了新的农业设备,但毕竟我们之后的重心还是要放在南下上。”   “你之前说起过自己在切城有几个信得过的朋友。”   “不止是切城,我原本的想法是先带着游击队靠近切城安顿下来再做打算,不过现在我们能做更多,我想试着再去联系南方其他城市的感染者,先从切城开始,令城市里的感染者们相信我们的来意,彼此间建立起最初的信任,这也是一个信号?”   “什么信号?”   “给其他南方城市感染者们的信号,告诉他们,我们和他们是一致的。”   “这做起来应该没那么简单,你已经有想法了?”   陈默问,她知道塔露拉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考虑过这事,如果未经考虑她是不会说的这么肯定的。   那双灰色的眸子望过来,在车厢里有过几秒的短暂安静,夹杂着车外战士们的交谈声,塔露拉张开口。   “我想先带战士们南下,但这次南下和以前不同,这次南下我们得和南方城市感染者的联络取得进展。”   陈默没犹豫太久。   “……那就带上霜星和雪怪吧,让阿芙罗拉和雷德也一起跟你往南走,乌萨斯南方的城市群不比北地,如果发生什么意外,你们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塔露拉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意外,实际上她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   “怎么了?”   她的反应就这么表现在了脸上,没有任何想要隐瞒的意思。   “我以为你会拒绝,不,如果是你的话大概会觉得我这个想法太急切了一些。”   “是太急切了一点,营地才安稳没几天,现在所有人都还没想【$-   陈默没有反驳。   “但感染者始终是要南下的,我们的队伍也不可能永远保持现在这个规模,等到将来这些问题迟早需要去面对,可感染者自己呢,我们其实没多少时间用在等待上面。”   “我很清楚,人如果一旦适应了现在的生活,就会下意识想要留在原地,因为往前走是不确定的,不确定意味着风险和未知,但我们不行,乌萨斯始终在盯着我们,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名出现在他们视线里的感染者,在乌萨斯帝国眼里,每一名感染者都是潜在的敌人。”   陈默转过头看着塔露拉,迎着后者稍显惊讶的目光。   “就算你不和我提,我也会和你提,事实上我一直在想要什么时候将这件事告诉你。”   “以前我觉得南下太急切,是因为我们还不够稳定,感染者们还没做好准备,但现在不一样了,战士们经历了一场真正的战斗,他们明白自己要面对何种对手,我们有了一座新的营地,而新营地完全能支撑南下的探索,装备,训练,物资,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表明我们已经有了初步南下联络感染者的能力,时间不站在我们这边,所以我没有理由再拦住你。”   塔露拉稍微愣了愣,她忽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她忽然觉得陈默好像能看穿她心里的想法。   塔露拉不讨厌这种感觉,不讨厌每当她想起自己要去做一件事时,总能在陈默这里得到回应的感觉,不如说,反而是因此她可能已经渐渐熟悉陈默陪在自己身边。   但她还是有些担忧。   营地需要有人留下来,而南下又需要带走大部分战士,其中包括一部分游击队和盾卫,哪怕是爱国者,在面对南下这条未知的路线上,爱国者是他们的中坚力量。   她们还会回来的,不过会比预计的还要晚。   “营地需要有人留下来……”   塔露拉知道自己终究是要说的,她也知道也许陈默能猜到她的想法,但她还是得亲口提出来。   爱国者可能会是好的人选,无论是能力还是威望,他都足够维持在感染者们离去后营地的稳定与卡兹戴尔的联系。   霜星或许也行,但以霜星的性格是不会愿意留下来的,而其他人,塔露拉一时找不到比陈默更好的人选。   他们的人手还是不足,他们也没有多少时间能留在等待上。   “所以我会留下来,如果只是卡恩和雷德他们可能没法在你们离开后处理好营地的事务,霜星大抵是不愿意闲着的,爱国者和盾卫比起留在营地跟你们南下要更有作用。”陈默说:“我想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塔露拉略微迟疑了一下,她没想到陈默会说的这么干脆,她心里忽然觉得有些愧疚,没有理由的愧疚。   “如果可以的话,你其实更愿意和我们一起南下吧。”   “真话假话?”   “都可以。”   “……”   “我当然更倾向和你们一起往南走,因为这更危险,但我知道该怎么做才是现在对我们而言最好的方式,兴许我能为你们南下提供一些助力,但在这方面上你能做的比我更好,塔露拉,你熟悉乌萨斯南方的城市和社会,而我比你们更合适和卡兹戴尔打交道。”陈默说:“总会有这一天的,我有过这个打算,而且如果把阿丽娜和萨沙他们单独留下,我也是会有些担心。”   “唉,我总觉得你是在说谎话。”   “但我这么说能让你好受一些,而我们都知道,就算我和你们一起往南走,我们能做的还是相同的事,不会因为有我就更加顺利,也不会因为没有我你们就无法应对。”   陈默看着她,她伸出手抚平德拉克鬓角那抹凌乱银发。   “一段时间而已,再长都过去了,也不在乎这几个月。”   “只是时间过得可真快,一转眼我们都已经长这么大了,不过话是这么说,关于南下的细节和规划,等回到营地还是得好好地商议一番,还得等雷德和霜星从卡兹戴尔回来,乌萨斯的冬天就要来了,乌萨斯巡逻队的频率会降低,这时节对南下而言再好不过,今年的冬天无论是南方还是北方的感染者都很难熬,也许你们的到来正好能帮到他们。”   塔露拉看着陈默收回手,他总是习惯多考虑到一些大家都下意识忽略的细节。   “我还没想你那么多。”   “但你总要给其他人一点机会,如果你一个人就把所有事都考虑清楚了,那其他人不就显得太没用了吗。”   塔露拉觉得陈默说的这句话不是什么好坏,可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语。   她也清楚,一个人是没法把所有事都考虑的一清二楚的,因为今后总是有许多未知,明天会发生什么,他们谁也无法肯定。   结晶纪元1093年12月6日   时间过得总是无比匆忙。   一队由感染者和萨卡兹组成的队伍正在乌萨斯的荒野上向北移动,沿途他们避开了有纠察队驻地巡逻的路线与村庄。   他们不与任何这个国家的平民产生交集。   “我们还有多久才到?”   问出这句话的是一名白发的萨卡兹,她额间有两缕红发,性格相对轻佻而且带着些许散漫与刻薄,这不是一路上她第一次这么询问雷德。   事实上作为萨卡兹这次的带队负责人,在和霜星初次见面时,双方之间的气氛就称不上多友好,好在能够意识到彼此并不是敌人,她们总归没有动起手来。   即使在卡兹戴尔,她的名声也算不上多少,眼光挑剔,而且性格还有些许恶劣,总是时不时用夹带嘲讽的语气,而且雷德甚至觉得,在见到态度冷淡霜星,似乎反而引起了这个萨卡兹的兴趣,如果兴趣指的是时不时故意和霜星找茬惹得雪怪同仇敌忾的话。   她眼里对这群乌萨斯的感染者有毫不掩饰的轻蔑,而这种轻蔑很难让人对她升起任何好感,尤其是当她嘴角挂起笑容,那灿烂的笑容反而叫人觉得森然和危险。   与大多萨卡兹人外界评价如出一辙的是,这个女人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哪怕她看上去并不是感染者的敌人,哪怕她至今为止还没做出过任何一种称得上危险的举动,除了故意挑衅霜星和雪怪以外,w还算是老实。   当然这种老实不包括在听闻霜星和雪怪回来后见到来接应他们的那个男人时,她眯起双眼手指扣上扳机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那种稍显病态的狷狂。   陈默对w的到来很是意外,以至于在远远的见到那只长途跋涉跑到乌萨斯来的萨卡兹时,陈默竟然一时间有些短暂的出神。   于是他看见w抬起手,像是许久不见得朋友那般,嘴角勾起一个摄人的弧度满是恶趣味的向他打了声招呼。   她的笑容称不上多友善。   “哟……”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那双眯起的灿烂眸子里流露出冰冷而复杂的寒意。   她终究是个别扭的人,有一种伪装成疯狂的别扭性格,按理来说无论如何感染者与卡兹戴尔的合约也不该让她来担任负责人,但她就是出现了,以一种不可能出现在乌萨斯的方式,跨越千山万水,再一次出现在陈默面前。   如果是她的话,就算做出再怎么令人意外的事也不奇怪。   她能越过赫德雷和卡兹戴尔悄悄在莱塔尼亚找到陈默的踪迹,并一路追赶,那么在探查到一点风声而跑到乌萨斯来也就不再是什么无法理解的事。   毕竟陈默知道她还要杀自己,如果不亲手杀了自己,她这一生恐怕都无法安稳,她总得给自己找个目的,不然她活着是很无趣的,尤其是战争结束后,指望她收敛起自己的性格当个乖巧的好女孩简直是天方夜谭。   她早晚是要杀掉陈默的,就像是陈默早晚有一天会死,她也早晚有一天会死一样,她早晚要亲手取走陈默的命,就好像她当初想着功成名就干掉赫德雷一样,也只是早晚而已。   可陈默也说不清再在乌萨斯见到W时心里是一种什么感觉,她觉得这个萨卡兹疯婆子的到来会引起一些他无法掌控的变化,毕竟W是一个谁也无法说得准的人,她疯起来会做什么都不奇怪。   但陈默却并不因此而对她的到来有丝毫的恶感,以至于她眼里那毫无顾忌的恶意和嘴角张狂的笑容都令陈默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熟悉。   他抬起手,学着w的模样露出笑容。   “哟……”   肉眼可见阴魂不散的萨卡兹笑容僵在脸上,然后以可见的速度迅速阴沉下去。   陈默心里没来由觉得有些好笑,他就这么笑了出来。   W发誓她从来没有这么想干掉过一个人,她该立刻举起手中的榴弹铳给那男人可恶的笑脸上来上那么一发,让他再也没法露出恶心的笑容。   她终究没以前那么疯了,只是手指还是搭在扳机上,笑容消失在嘴角,望着他那头花白的发丝,望着那张比过去更憔悴和清瘦的脸。   W终于放下了搭在扳机上的手指。   萨卡兹们带来了盖尔曼需要的工程设备,这批设备是否能完整修复黑墙的供电系统尚未可知,老盖倒是对此颇有信心,尤其是当知道随行来得还有几名工程师后,就更是迫不及待的将他们拉进了自己歪瓜裂枣的凑起来的工程小组。   陈默觉得自己多半是可以指望一下这个老家伙的,最起码他是真有本事。   W就跟在他身后走进黑墙,没多少客套,这让和陈默汇报这次行程经过的霜星感觉很是不爽,因为那双眼睛就直直盯着她和陈默的背影,霜星宁愿和这只与她不怎么对付的萨卡兹打一架也不愿意接受对方眼神的注视。   “别介意,她就这样。” 第一百二十章 疯女人和蠢男人   塔露拉所追求的其实很简单。   公平……她想要的只此而已,感染者有所付出就应该得到,乌萨斯扼杀了他们创造的财富,窃夺了感染者的功绩,压迫,剥削……   如果人们这么想,那这种思想就应该被改变,如果乌萨斯这么想,那乌萨斯就应该被改变。   塔露拉想要的只是原本就该属于感染者的东西,原本就理所应当是他们所具有的权利,无论是活下去的权利,还是付出与收获的权利。   她其实并不天真,她也知道凡事并不是付出就一定都有回报,可感染者至少不该沦落到如今的处境,这个社会和世界的方方面面都构架在感染者做出的牺牲上,他们不该也没有理由遭到命运和世界的摧残,哪怕没有得到应有的感谢,可人们至少不该恩将仇报。   事实总是如此荒唐,它让无辜的人受伤,令作恶的人得意。   客观上人们是平等的,但主观上人并不平等,平等不该是均等,平等的前提是公平,公平的前提是等价,付出与回报应该是等价,哪怕付出大于回报,起码不该一无所得。   她想要的本该是理所当然的事实,然而这世道,很不正常,因此那些本该正常的事才会落得一个荒唐荒诞的下场。   因此追求公理的人往往让人觉得愚蠢又可笑。   人们在长大的过程中一点点了解这个世界,然后便会发现,小时候所学到的那些美好的词汇,到长大后,变得更加美好了。   因为以前觉得他离得那么近,仿佛触手可得,因为那时候什么都不懂,所以觉得凡事都该是那样子,可后来逐渐成熟,就想不了那么多,也只能看到眼前,凡事又突兀而自然般变成了一幅陌生而又熟悉的模样,也就越发期盼那些美好。   分不清究竟什么才是它原本的模样,又或许是小时候的自己真的太傻太过天真。   陈默总是要去相信点美好的,至少在他看来,塔露拉本身就是他所能看见的美好之一。   但w不这么认为。   在w的记忆里有这么一个人。   如果说w对自己有一个还算清楚的认知,知道自己是个精神有问题偏激的疯子的话,那和这个人比起来,w觉得她应该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人,甚至可以说的好乖巧,听话,善良。   “刚找到这里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惊讶,在乌萨斯荒原上居然藏着一座这么隐蔽的研究设施,对感染者来说,这地方简直是再合适不过的藏身之所。”   这番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陈默一向是张口就来,他说谎的本事已经到什么程度了呢,他说谎的本事已经到了和吃饭喝水一样成为一种本能的程度,说谎对陈默而言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甚至如果他愿意,他自己都能相信自己说出的谎言。   W看不到他的表情,萨卡兹姑娘跟在他身后,阴沉着脸面无表情,这对她而言是件无比罕见的事,毕竟能让她安分下来的情况并不多见。   他们走到广场,有战士在中间训练,灯光亮着。   “战士们在这里训练,我们在外边开辟了农场,室内农场也正在搭建,不过设备才到没多久,懂这方面技术的工程师和人手没有几个,要想真正发挥效用可能还要摸索很长一段时间,但我想等室内农场能正常使用并逐渐扩大生产之后,营地的食物来源也就有了保障。”   “我还打算过段时间试试能不能在其他区域开辟工坊,摸索着自主生产些简单的设备。”   “再过去就是教育区了,孩子们在这里上课,我们有些老师,晚些时候感染者们和结束训练的战士也会过来学习,他们认不了多少字,所以学着有些吃力,但这是好的,多学一些知识总是好事,有些战士喜欢和我抱怨,我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想,他们觉得自己反正活不了多久,学这些费劲又有什么意义,但话是这么说,可人要是活着,总得找些事做,有一个目标,有一个目的不是坏事。”   他在这里认识不少人,人缘很好,所以沿途走来都能看见感染者们和他打着招呼,不论是战士还是普通人,他大多都会回应,那些人也不怕他,他甚至会笑,那笑容让w觉得有些刺眼。   她不喜欢那个温和的笑容。   “这边走,再前面是生活区,我们就不过去了,战士们居住的地方是和大家分开的,生活区后面是仓库,物资都储存在那边,我和战士们住在一起,会议也一般在那边开,我们在的地方更接近出口。”   “前段时间电力供应不足,所以很多地方其实都没来得及探索和发展出来,不过我们也是刚迁徙到这儿没多久,几个月前刚和乌萨斯人打了一场,原本的聚集地就废弃了。”   “我也是想着卡兹戴尔那边兴许没收到这个消息,所以让雷德去联系你们,新营地这边也要一些工程和零件去修复原本的供电设备,这些东西乌萨斯人那边不好弄,我们也没法造,我就想到了你们。”   “说实话我挺惊讶,没想到你居然会亲自跑一趟,赫德雷怎么了?原本不是一直由他来负责吗?”   “他啊,运气不好死掉了。”   W紧紧皱着眉头,她实在不乐意听这家伙絮絮叨叨说这些,她心里没来由感到一阵烦躁,说不出的烦躁。   陈默也没在意她不耐烦的语气。   “所以现在是你来接替?”   “你不乐意,让我这种人来接替那还真是抱歉得很。”   有点火气的回答,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倒【<   “你怎么变得这么啰嗦?”   W很不爽,她不爽的表情几乎写在了脸上。   可为什么不爽呢,w自己也说不上来,她就是不爽,不爽看着这个人现在一脸平淡的和自己絮絮叨叨谈论这些。   不爽他像是献宝式的向自己介绍现在的生活。   你在得意个什么劲。   不爽他能笑着装出一幅和善的样子和那些感染者打着招呼,不爽那些感染者对他展露出来的亲切,不爽他们装模作样的反应让w觉得一阵反胃和恶心。   这让w再也没法用刻薄尖酸的语气去嘲讽他现在的生活,去嘲讽他落魄的和狗一样的遭遇。   她本来该这样做来着,在这个人面前尽情去嘲讽他干的蠢事,哪怕知道他不会后悔,可这样能让w心里爽上太多。   她一路上憋着劲儿从卡兹戴尔跑到乌萨斯,甚至不惜威胁赫德雷就是为了这事,为了能当面嘲讽这个家伙,看着他看到来得时自己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看着他露出的丑态,逼得他气急败坏。   这里的一切都让w觉得恶心,连W自己都让她开始觉得恶心。   毕竟她就是这样一个别扭的疯婆子,虽然现在看起来没以前那么疯了,可她从始至终都没再笑过。   这不像是她。   她有无数种理由去恨陈默,一如众多萨卡兹对他所犯恶行的仇恨,一如他曾经对待自己和佣兵团的残忍方式,因为他的命令害死了无数人,因为他的命令w不止一次差点搭上命。   可w发现自己没法这么做,这比杀了她还要让她无法接受。   陈默到底是个什么货色,w再清楚不过。   恶棍这个词还形容不了他这种人,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无所不用其极外表冷静内心残暴的疯子,杀星。   如果说w在萨卡兹佣兵之间给人留下的印象是疯狂和残忍,那和萨卡兹屠夫比起来简直是再乖巧可爱不过。 |.【\%   至少w能祸害的不过是几个人,一两个佣兵团,但他不一样,卡兹戴尔从上到下,从门阀贵族到佣兵平民,没有那个萨卡兹不想杀了这个家伙,声名狼藉,恶迹斑斑,十恶不赦,罄竹难书。   W所能做的事不过是威胁,但他向来不喜欢这词,因为威胁说的再响亮也没揍人一拳来得实际,他一般做的大多是杀人全家,就是那种从上到下,鸡犬不留的杀人全家。   不在乎对方权利有多大,也不在乎对方身份有多尊贵,甚至从不计较后果,他可以为了毁掉一个势力,从下到上将一座城市所有大大小小的掌权者杀的一干二净,他真干过这事。   这才是真正的疯子,不讲道理,不留余地,不计后果。   离庭里的那些黑衣人,他们每个人手里沾染的萨卡兹性命不知比w多到哪儿去,那就是一群恶鬼,真正的魔族佬,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没有理智的野狗和疯子。   他们手上沾满了人命。   而面前这家伙,就是那群野狗和疯子的主人。   你没法指望在一群杀疯了的萨卡兹之间和他们讲道理,也没法指望去和一群掀起内战只为保住自己权利的大小贵族讲什么复兴萨卡兹和卡兹戴尔的伟大事业。   他们都不信这些,他们只信刀子,只信有人能不顾规矩简单明了的要了他们的命,而且他真有这个胆量和实力。   不是没人想过干掉离庭,不是没人想过用各种方式将他们抹去,可除了让那群疯子更疯狂并搭上自己的命以外,还没人这么做到过。   通常而言,这样的人是不会有任何好下场的,卡兹戴尔上上下下被他得罪了一个干净,如果哪天战争结束,第一个遭到清算的就是这种人,这种人除非紧紧抓住这场战争,在战争后紧握住手里的权利否则所有人都能预料到他的下场。   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但他没有反抗,直到战争结束也没有任何异动,所有人都做好了准备,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能猜到战争结束之后必然又会掀起一阵风雨。   出人意料的平静。   因为那是通常人会做的事,而他是一个疯子,疯子的想法没人知道,也没人愿意去惹一个疯子,尤其是一个自寻死路的疯子,他能拖着任何惹他的人一起下地狱。   毕竟他曾经干过的事,哪怕是萨卡兹的诸王庭也不愿意去触他的霉头,人们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看他被吊死在王都的广场上。   卡兹戴尔的权利争斗,卡兹戴尔的政治局势,都将在那时候呈现出一个新的局面,无论是再度明争暗斗,还是所有人暗中媾和,大大小小的野心都在等待着所谓离庭野狗的落幕。   于是他就那么平平静【{   特蕾西娅背叛了他,他该满腔怒火,绝望而又不甘,他死的如此让人畅快,但他的死恍然让人明悟过来,原来那位温柔的君主,也并非是人们看上去那般和善仁慈。   他看错了特蕾西娅,萨卡兹们看错了特蕾西亚,哪怕所有人都有过这个猜测,可依旧让他们难以置信。   或许等人们回过神来,他们幡然醒悟,不是他们看错了特蕾西娅,而是他们看错了自己,特蕾西娅从未改变,她始终是那个萨卡兹的战争英雄,她始终是狠辣果决又心思莫测的魔王,所有人都在她算计之内,又或许所谓的战争,不过是她统合权利的工具。   没人敢去这么想,他们宁愿相信自己的君王仁慈和善。   “请进,地方小,别介意,请坐。”   小小的房间,简陋的木桌,算不上明亮的灯光,泛着锈迹的钢架床,床上的旧棉被,就是这些东西组成了w现在所能见到的这个房间。   一路上介绍着营地的大小情况,像是在为资助者讲明他们现在的处境,明里暗里又在哭穷,希望卡兹戴尔下次能再多援助一批物资。   这就是现在的萨卡兹屠夫干的事。   十恶不赦?凶名赫赫?   荒唐,可笑,可悲又可怜。   W从没想过自己有天会有这种待遇,看着那家伙用袖口擦了擦椅子示意自己坐下,那可是让卡兹戴尔上下闻风丧胆不敢招惹的疯子,那可是能顶着诸王庭使者令大君都得忍气退让的屠夫,那可是提着大公头颅胁迫大半个卡兹戴尔火烧议会的杀星……   记忆像是玻璃般坠地碎成片段,再也无法拼凑起来。   W甚至怀疑她是不是认错了人,那个一脸和善满头花白的男人,只是短短一年多不见,怎么就变成了另外一番样貌。   她忽然有些理解了,理解伊内丝说战争结束的以后他们都的换一种方式去活着,可w还是没法就这么说服自己轻易接受。   她没半点幸灾乐祸,她觉得愤怒,愤怒几乎要冲破理智,那萨卡兹姑娘的愤怒就写在眼里。   可她只是愤怒一件事。   愤怒自己被当成了卡兹戴尔派遣的使者。   W曾一度觉得他们是一类人,曾一度以为哪怕外表再冷静他也和自己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她真是个蠢姑娘。 第一百二十一章 她也不见得有多聪明   12月4日   卡兹戴尔北   新塔巴镇   黑发的女人翘着腿坐在酒馆的吧台前,吧台上玻璃杯内琥珀色酒液随着她手指轻轻敲击厚重榆木桌面的声响轻轻震动。   红发的男人就坐在对面,面对女人审视般打量的目光展露出些许无奈。   “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指的是?”   “私自放走w,滥用职权,别告诉我你不清楚这件事泄露的后果,你还背不起这个罪名。”   “她当时匕首架在我的脖颈,我不怀疑如果我拒绝,她会当场割下我的脑袋。”   “所以呢,你告诉我她是怎么悄无声息潜入你身后,在把刀架上你那颗没用的脑袋才被你发觉?”伊内丝嗤笑问:“大名鼎鼎的前萨卡兹雇佣兵赫德雷,居然被前下属潜入营地胁迫,是你蠢还是我蠢。”   “然后你就星夜兼程跑了过来?”赫德雷看着伊内丝阴郁的脸色平静问。“殿下已经知道了?”   “守夜人的动作可比你想的要快的多。”   “那么你现在过来是逮捕我回去认罪的?”   伊内丝的目光微微垂下,落在赫德雷那只包在手套内的右手上。   她轻呼了一口气。   “王庭暂时还没下达任何命令,殿下对此默不作声,但你也别指望这事能这么简单就敷衍过去。”   “w还没那么蠢。”   伊内丝不屑的看着赫德雷。   “她也不见得有多聪明。”   “你呢,知道这事后马不停蹄赶了过来,你又在担心什么?伊内丝。”   “我担心如果过来的不是我,你这个脑袋早就落在了地上。”   伊内丝没好气的回答。   “她没以前那么疯了。”赫德雷回答:“你应该清楚,实际上我们这些人里她比谁都要活的精明。”   “呵,等你躲过这次麻烦再帮她说好话也不迟。”   ——————   W眼里的愤怒没有任何掩饰。   实际上不难理解她的这股愤怒从何而来。   卡兹戴尔混乱的战场上有过这样一名佣兵,她相貌年轻甚至称得上稚嫩,来历成迷,一如众多领主和贵族手下养着的少年人兵团,她这种年纪的佣兵混迹在战场上在卡兹戴尔早已见怪不怪。   佣兵与领主间彼此攻伐,手底下的军队同时也随着一个又一个大小势力覆灭而被打散,收编,加入其他势力。   刚找到赫德雷队伍的时候w还不爱怎么笑,她跟了赫德雷的队伍很长一段路,即使是在萨卡兹的少年雇佣群体中,她这种水平也足以算是出色。   她说她的目的是赫德雷的人头,很难想象一个稚嫩的佣兵敢在目标人物面前亲口说出这种话语,而当时的赫德雷很明显能轻易要了她的命。   但赫德雷收留了她,w就这么加入了赫德雷的队伍,并且在短短一段时间内在佣兵间混的小有名气,她对爆破这方面很有天赋,赫德雷也对当初收留这名佣兵而感到值当。   但卡兹戴尔之间,哪怕是佣兵们之间都很少有信任可言,而像w这种不知底细加入佣兵团的例子太过少见。   彼此间的出卖是常事,佣兵的队伍从来不会一成不变,覆灭在卡兹戴尔简直是轻而易举。   光有谨慎和实力还不够,还得聪明,冷血,必要时候将队友当做诱饵是家常便饭。   她原本还不叫w,她只是捡到了原来w的武器,而在卡兹戴尔之中捡到萨卡兹的武器就意味着继承了原本那名萨卡兹的所遗留下来的一切。   萨卡兹们看重死亡,但看重死亡的萨卡兹却对死亡习以为常。   后来她变得爱笑了起来,再从赫德雷口中听到原本w的性格后,她的性格便逐渐变得像是原来那个w,精神有些问题,恶劣的笑容。   可实际上的w该是什么样子呢,她擅长于活成别人的模样,以此来伪装自己,她擅长学习,擅长学习周围的一切并进步神速。   她这种人天生就是雇佣兵的好手,如果侥幸没有死在战场上,她超越赫德雷不过是迟早的问题。   但w的心理问题极为严重,如果一个人的面具戴的时间太久,想再取下来就得撕皮裂肉,w无疑就是如此,她活的无比迷茫,不如说她对自己并没有一个确切的观念。   她没什么想法,不管是杀人还是死在战场上,对她而言都是相同的事。   她的队友也没什么心思开导她,毕竟在战场上谁能顾的了谁的死活,所谓队友间的信任和羁绊对他们这些人而言只是累赘,   可以说她是在求死,又或许说她对死亡没有什么太大的感想,因为她没有追求,没有目的,没有理想。   这种人是最难对付的,因为这种人向来随心所欲,肆无忌惮,落在别人眼里就成了疯子的代名词。   W无疑就是一个出色的疯子,她甚至都不叫w,她就是一个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的人。   活着,杀人,出生,经历,死亡,这些事对她而言都无关紧要。   也因此没多少人愿意和她接触,哪怕是伊内丝也不愿意和w照面,她的影子是模糊的,连她自己都无法分辨,她心里一片空白,空白里没有任何她在意的人和事。   因此她随时可能做出任何事情,也因此从来没有人敢放心信任她。   也不代表赫德雷不会被她同样对待。   看吧,就是这样。   萨卡兹佣兵都是如此,将同伴的死当做筹码,背叛,欺骗,毫无立场。   但w是不同的。   她苍白的像是一张白纸,无意识的汲取着自己所能接触到的一切,又因为环境的原因,她性格恶劣刻薄。   她无比纯粹,至少那时候的w就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人。   但简单和纯粹并不意味着蠢,相反她很警惕,而且从不轻易信任任何人,任何事,在佣兵之间,她的心思复杂而又奸诈。   这并不矛盾,一点也不。   因此后来遇到罗德岛和特蕾西娅之后,w才会变成那副模样。   奇怪的特蕾西娅,和所有认识的萨卡兹所截然不同的特蕾西娅,以一种平淡而又让人无法想象的方式走进了w的生活和视野。   她理所当然爱上了特蕾西娅,爱上了那道单纯的白色,爱上了那个温和的人,她的爱更像是憧憬,像是向往,像是自己给自己的生命找到了一个意义。   特蕾西娅就是w的意义,是她在这个荒凉的卡兹戴尔和宛如地狱的战场上为自己找到的救赎和港湾。   可w是个别扭的人,特蕾西娅虽然温和,但w却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些,她配不上她的殿下,那恶心的雇佣兵,那满手鲜血的面容她配不上这些。   只要守在特蕾西娅身边就好,只要时不时能见到那个身影就能够让w感到安心,她也曾幻想过站在特蕾西娅身边,和那个博士与医生一样,但也仅仅只是想想,假使真有这个机会,她也没法那么去做。   这份暗恋就这般被w藏在了心底。   直到萨卡兹的屠夫的出现。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是一个倒映,一个替代。   W在陈默身上看到了一模一样的东西,可和自己不同的是,他却能够堂而皇之的站在特蕾西娅身旁,因为赫德雷的遭遇,伊内丝和佣兵队伍留了下来,作为巴别塔的下属机构,他们被视为了巴别塔势力的一员。   赫德雷不觉得这是件好事,但w却对此没什么意见。   她后来变了很多,也许不过是因为特蕾西娅的出现让她安稳下来,她变得不是那么迷茫和疯狂了,虽然表面上她没什么变化,可实际上她无疑也在学着特蕾西娅的模样。   她心里渐渐多了一些其他感情,对于队伍,手下,同伴,这些陌生的词汇,因为特蕾西娅的感染,w不免会去思考,重新定义。   她不是生来就疯疯癫癫,是生活让她成了这幅模样。   陈默是w的缩影,或者说,在w的眼里他是自己的另一个反相,萨卡兹姑娘不免会为此而感到好奇,为此而之间或多或少有了些许接触。   那远远谈不上男女之间的感情,只是在学着大人模样的孩子下意识对周围的探索与拙劣模仿,虽然w早已经过了那个年纪,但她的成长里缺失了许多东西。   人与人之间就这般产生了某种微妙的联系。   如果说特蕾西娅是w可望而不可即的向往,是她的宝物,那萨卡兹屠夫对w而言就是能触摸到的现实,是她的同类,是她的嫉妒。   她难免会有这种感觉,他们都一样作恶多端,不得好死。   他们越来越像,那种没法和其他人言说的直觉,那种下意识产生的同病相怜的感觉,w其实并不厌恶这些,她厌恶陈默的原因与其说是厌恶陈默,不如说是厌恶她自己本身。   她不得不承认的是,在那个凶名昭著的萨卡兹的背上,她居然会感觉到安稳,一种哪怕是特蕾西娅也没法给她的安稳,一种好像是终于能暂时在追逐特蕾西娅的道路上稍作歇息的安稳。   但她是个纯粹的人,她潜意识里拒绝着这种不该出现的错觉。   陈默对w而言是很特别的,他不如特蕾西娅那般让w向往,让w愿意为之付出一切,他也不如赫德雷和伊内丝那般令w感到熟悉,算是她的队友。   他是w为自己找到的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其实他们之间没多少联系,甚至连说话的时间都少的可怜。   可有一种人,哪怕没说过几句话,哪怕没再一起待过多久,也会下意识让人觉得熟悉,那当然称不上是感情,也没有所谓的爱和恨,硬要说的话,不过是可怜的同类聚在一起,总会下意识向着彼此靠近。   所以当这个姑娘在简短有带着强烈个人情绪的问答后,忽然起身一把揪住自己的衣领时,陈默并没有为此【-   她猩红的眼底闪烁着莫名的情绪,愤怒,挣扎,徘徊。   于是下意识在嘴角露出恶劣的笑容,可话到了嘴边时,即使是尖酸刻薄的萨卡兹姑娘,也不知道自己该从何提起。   她有无数种方式来讽刺眼前所见到的一切,她也清楚她的那些讽刺和恶心人的说辞对面前这人不会起任何作用。   她还没那么疯,她展露给人所见的疯狂从未使她失去真正的理智,如果她失去理智,现在就不单单只是盯着陈默,用那种杀人的目光死死看着他的眼睛。   “……为什么?!”   她不明白。   就像他不明白当初在卡兹戴尔为什么这个人要心甘情愿接受对他的判决,不明白为什么他还能活的这么安稳,不明白为什么他没有怨恨,没有不满,为什么即使是现在他却反而能露出那种恶心的笑容。   她同样不明白为什么杀了那么多人的家伙,还能活的这样安安稳稳。   很矛盾,不该是这样,他应该更落魄,他应该有些怨恨,他应该活的生不如死,可假使真是那样,w能够接受,却也会感到不甘心,不甘心凭什么他就活成了这幅样子,凭什么他要得到这种待遇。   你的心高气傲呢,你的阴狠果决呢。   其实w有点明白的,在跟在这个男人背后听他絮絮叨叨讲起这里的事,看到他回应周围的感染者时,w就稍微有点明白了。   她明白对这个男人而言,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明白对所谓萨卡兹屠夫而言,杀人并不是他真正想去做的事。   可正是因为明白,w才更加无法接受。   她无法接受向他们这种人也配这样活着,她很矛盾,她找不到答案,或许她也在渴望,但这种渴望和内心的冲突让她胃里泛起一阵恶心。   陈默的眼神平静,哪怕是面对着w的愤怒,他依然平静,直到w问出那句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自己心里清楚的很。”   “……”   “我没有义务要回答的你的问题。”陈默握住了w的手,w握的很紧,触及手背时能轻易感觉到手上紧绷的肌肉。   “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答案,萨卡兹,我们不是同路人。”   W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短促的笑容忽然变得狰狞,她没动手,她想动手。   “哈,你还真有脸说啊。” 第一百二十二章 绝症   W毫不客气在陈默擦干净的椅子上坐下,打量着不大的房间,萨卡兹姑娘抽了抽鼻尖,空气弥漫着眼前男人身上令人作呕的气味。   她交叠着翘起腿,举止轻佻,铳器挂在手边,猩红目光最终落在陈默身上。   “这一路上都还顺利?”   他听到陈默问,她冷笑了起来,笑容充满假意   “呵呵,如果你指的是路上那只看我不顺眼又不敢动手的卡特斯,啊,她还算是个蛮有趣的家伙。”   “她叫霜星,是感染者小队的其中一名队长,我希望你没和她起太多冲突?”   话是这么说,但陈默想以w的脾气,霜星应该吃了不少亏,实际上霜星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不过陈默知道霜星心里还是有点清楚,他们和卡兹戴尔的协议里他们其实才是弱势的那方。   难为她了。   “她叫霜星还是叫阿猫阿狗和我有什么关系。”w无所谓的回答:“倒是你,啧啧,还以为从卡兹戴尔离开以后你要去做什么大事,结果居然跑到乌萨斯和一群感染者混在一起,世道真是变了啊,你这种人居然也会做这种事。”   “我以为你特意跑这么远不是来和我吵架的。”   陈默没有生气,他平静的看着w嘴角的讥笑。   “我怎么敢和您吵架。说不准您一不高兴把我给杀了也没处说理去啊。”   如果她不是用那种刻薄的语气说出这番话,陈默大抵还能有些相信。   W的话语里满是怨气,尽管她用刻薄和尖酸来掩饰,但她的怨气简直快要溢出在脸上。   “我就这么让你怨恨?”   “不敢。”   “是不敢不是不想。”   “……”   她又沉默下来只是看着陈默,一言不发,嘴角讥讽的笑收敛下去,目光凝视着陈默的方向,眸底闪烁着复杂情绪。   陈默没有去拆穿w恨自己的原因,很多事其实他心里清楚,很多事其实不必说出口,一旦说出口,陈默想眼前的w一定是要跳脚的,她变脸的速度比谁都要快,她同样也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   “赫德雷这次可被你坑惨了,你威胁他了吧,卡兹戴尔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卡兹戴尔了,所以很多事不能再用你以前擅长的方式去处理,w,赫德雷愿意放你过来,是因为你和他有交情,也是因为他知道和乌萨斯的联络守夜人一直都有监视,如果守夜人不松口,即使赫德雷同意你也来不了这里,如果守夜人松口,那这事说明影响在能够控制的范围内。”   “……”   “战争虽然结束了,但萨卡兹的之间的问题还没有彻底解决,而像是你和赫德雷这些后来加入巴别塔的佣兵更应该注意自己的言行,敌人往往会在你们忽视的地方对你们发起进攻,这很致命,霍格他们远离了争斗的中心,但你,你和赫德雷还有伊内丝这群人,你们更应该注意自己的行为。”   “没必要再去为了一个已经死掉的人白费力气,殿下需要你们,卡兹戴尔也需要你们,萨卡兹彼此杀戮的战争结束了,但卡兹戴尔的战争还没有结束,往后还有很长一段路需要你们去走。”   他不是没有注意到萨卡兹姑娘越来越平静的眼神,他也不是没有注意到她平静的表情后蕴藏着的某种压抑汹涌的情绪。   “够了,事到如今你有什么资格来说这种话!”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哈,真是可笑,从卡兹戴尔落荒而逃的你居然在我面前大言不惭讲这种教训我的话!”   “你已经和卡兹戴尔没关系,你已经和我,和我们萨卡兹没有半分钱的关系!你那副可怜的样子装给谁看,恶心,恶心的要死!”   “别忘了你自己做过什么,你怎么好意思说的出这些。”   “……”   陈默安静下来。   那姑娘有些歇斯底里的咆哮,陈默只是静静等待着她慢慢冷静下来,他无意和w争吵。   于是长久的沉默后又再度激怒了这个喜怒无常的女人。   她站起身,揪住沉默不语的男人,像是一年多以前在乌萨斯的小镇上找到他时那样。   懦夫,她当时这么说,在做出匪夷所思的举动之后,推开陈默后退。   陈默仍然记得她当时说的每一个字。   是啊,她说你爱上了特蕾西娅,你害怕了,所以落荒而逃。   陈默只是平静,随后沉默。   于是沉默下来的陈默先是让她惊讶,然后对这个连她自己也无法确定的答案感到荒唐,可笑,恍惚。   她没想到萨卡兹屠夫真的会爱上特蕾西娅,她也没想到,殿下居然也会……   她就这么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卡兹戴尔,回去以后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她没有和任何接触,没有笑过,没有说话。   她觉得好像他能接受这个答案,她觉得自己已经接近了真相,可真相荒诞又可笑。   陈默知道他的确是落荒而逃了,陈默知道特蕾西娅能给他一个他希望的回答,可陈默同样知道,特蕾西娅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他。   所有的事情陈默心里一清二楚。   他害怕了,在战争结束之后他才害怕,他害怕特蕾西娅真的给了自己那个答案,他害怕自己就此留在卡兹戴尔,他害怕特蕾西娅没做出正确的选择。   他害怕他的殿下对他的想法心知肚明。   试想若是有他这般经历的人,走到如今,杀了如此的人,染上了如此多的罪恶,遇到这些坎坷与流离。   也许陈默早就迷失了自己。   也许后来来到乌萨斯的他还是没变,还是那个将所有事都压在自己一人身上,迫切的想要自以为凭借一己之力去掌控别人和自己命运的人。   他小时的无力,不甘,那个雨夜所发生的的一切,他痛恨的软弱,渴求的掌控命运的力量。   去掌控塔露拉的命运,去掌控陈的命运,去掌控那些他所在乎的人的命运,用尚未发生的可能,想要避开她们道路上的坎坷与荆棘。   陈默是如此的傲慢,如此的自大,如此的自以为是。   他和魏彦吾又有何不同,他终于成了他曾经所痛恨的人,不,他比魏彦吾还要更加偏执和疯狂。   他怎么能去掌控那些尚未发生的事呢,他怎么能够去保证避开所有的苦难,让整个乌萨斯,让这片大地所有人的命运都按照自己想法去转动。   或许特蕾西娅早就看出了这点。   陈默之所以活的如此疲惫,大多来源于他自己,他给自己创造出了一个敌人,一个名叫命运的敌人,一个名叫塔露拉,陈,他世界里所有人的包括他自己的命运的敌人。   他想摆弄这个命运,他想成为命运的主人。   他自私的将所有压力聚拢在自己一人身上,而去忽略其他人的想法,忽略他们的人生,以此来满足他一个人的傲慢与自大。   这是为了塔露拉好,为了陈好,为了他们好,即使自己死去,即使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能改变他们命运的事,终究是为了她们,这是他的责任,是他十几年所犯下的错,是他的愧疚和亏欠。   陈默终究没能认清自己,又或许,他的精神早已经为自己所创造出来的虚假敌人和十多年来坎坷的遭遇所逐渐扭曲。   他没能轻易放手让那些他爱的人去面对他们的人生,他不够信任她们,他自私而又卑鄙。   他不放心自己一旦放手,这片残酷的大地会对他所爱的人更加残酷。   他怕陈和塔露拉一样,怕她们和小时候的自己一样,在雨夜里进退两难,在无能为力的失去之后心如死灰。   陈默的担忧,犹豫,懦弱,谎言,矛盾终于像是一根根稻草压在他的身上,终于慢慢压垮了他原本的意志,终于让他的精神逐渐在自己尚未发觉时变得扭曲。   他活的如此疲惫,他活着,觉得自己该死又不敢死,他活着,太多的遗憾和不舍,可他同样罪孽深重,他看不清自己的未来在哪儿,他觉得一辈子太长,他等不到一辈子。   他还有那么多的事想去做,他还有那么的遗憾没能实现,他的时间正在一点点远去,在他所剩不多的时日里,他给了自己太多迫切不可求的压力。   他是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找一个心理医生看看,陪陪家人,让日子一天天过去,让疲惫迷茫的心态逐渐修复平稳。   他有着极为严重的应激性心理障碍,这种心理障碍或许从小时候见到那个女人死在自己怀里时便一直伴随着他左右,于是到黑墙以后愈演愈烈,等到卡兹戴尔时已无力回天。   也许除了他以外,在维娜,在斯菲尔特,在乌鸦和塞雷娅这些认识他的人里,他们都多多少少察觉到了一点。   他一直在失去,他想方设法的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可命运又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等到他终于能在卡兹戴尔停留下来时,他又无法停下。   他在黑墙失去了052,因感染者的身份失去了他的野猫,因卡兹戴尔和矛盾失去了殿下,因所做的事失去了原本可以稳定的生活,他害死了自己的养父母,亲手杀死了养父母的孩子,他手里沾满了无辜人的鲜血。   他这种人不配得到安稳的生活。   是不是有一天,我曾经犯下的罪也会连累到陈和我的女儿,是不是有一天,我这种恶人遭到的报应会连累到我爱的人。   陈默难免这么想,而现在他又要失去塔露拉了。   感染者的身份,过往的遭遇,沉重的身世。   如果他不是感染者……   如果他没出生在龙门……   如果他还能有时间……   哪怕他是一名萨卡兹……   陈默早已经是一名病入膏肓的病人,身体和心理的病痛折磨着他,来自过去和身世的威胁逼迫着他。   人若是太聪明总是如此,他们会去想尚未发生的事,会去设想那诸多的可能性,他们无法坐以待毙。   陈默就是这种人,他设想自己留在龙门以后会是什么模样,他设想他没法保证陈不会在听到塔露拉的消息无动于衷,他没法想象失去陈以后自己会是什么模样,他没法想象自己是否能给小默一个未来。   他没法想象,如果没有其他原因,塔露拉走在自己现在这条路上,迎接她的会是什么结局。   陈默向来一清二楚。   他不过是在逼自己,他在逼自己,塔露拉和陈也在逼他,没有谁规定他就一定要去为了这些人做些什么,没有谁规定他不能选择逃避。   毕竟他只是一个人,仅仅只是一个凡人。   他也会害怕,会高兴,会失落,会逃避,有喜怒哀乐,有七情六欲。   只是他没去那么选,只是因为爱从来没有任何道理可讲,也从来无法真正理智。   陈默迈向了他的深渊,他自己为自己找到的深渊。   也许殿下早就知道,早已看穿了这些,看穿了他希望殿下去拒绝他,看穿了他希望殿下能给他一个体面的,自欺欺人离开的借口。   特蕾西娅也的确这么做了,所以特蕾西娅一直觉得自己犯了一个错,一个陈默希望她犯下的错,他没得到应有的待遇,他自愿走向属于自己的孤独绝望的死。   可这同样也是陈默的愿望,言不由衷的愿望。   殿下是个温柔的人,殿下给了他一个得以说服自己的借口,殿下没狠心留下他,没狠心让他最后变成一个软弱不负责任的混账。   也正是如此,w才会觉得如此荒诞和可笑又难以令人相信,真相简单的让w无法接受。   真相不过是两个心知肚明的人,用谎言向彼此妥协,他们从来都没有在乎过卡兹戴尔其他人的想法,从来都没有在乎过那些所谓的贵族,门阀。   “欢迎回来,叶莲娜,看到你也回来我也能松口气了。”   见到霜星的时候正在制定南下计划细节的塔露拉有些意外,随后露出笑容。   “报告,霜星归队。”   “辛苦你了,我听说和你们一起回来的还有卡兹戴尔的联络人。”   “是,陈正带着联络人参观的营地。”   “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说起联络人的时候,霜星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这一路上她一直在忍着,面对那个萨卡兹女人的挑衅和刁难,她真是怕自己没忍住把那张该死的脸冻成冰渣。   “呼……没什么。”   终究还是没有向塔露拉抱怨,霜星摇了摇头。   “那正好,我有些事想和你商量,关于我们之后南下的行动……” 第一百二十三章 捉奸在床   陈默的思绪最后停留下来,停在战争两个字上。   一场战争。   世上有三种人喜欢这种东西,无所谓的疯子,漠不关心的看客,趋炎附势的野心家。   乌萨斯需要一场战争,乌萨斯的权贵需要一场战争重新获得权利,乌萨斯的新贵族与工厂主需要一场战争倾销商品,赚取资本,乌萨斯军队中的少壮派军官需要一场战争,渴望军功与权利。   乌萨斯的皇帝与议会同样需要一场战争来转移国内愈演愈烈的矛盾,削弱军贵们手中的军队,集中权利,推动改革。   区别在于军权贵族们需要的是战争的胜利,新贵族与工厂主们无所谓战争的结果,少壮派军官只需要建功立业的战场,而皇帝和议会要的是在战争中损失惨重的各个守旧派军贵的军队。   感染者们同样需要一场战争,一场能让乌萨斯转移视线,能让他们得以在乌萨斯无法关注的情况下发展壮大的战争。   但谁来主导这场战争的走向?   乌萨斯又要将谁来当做敌人?   谁来推动这场战争的开始?   谁是敌人,谁是朋友?谁可以合作,谁该被干掉?   谁会成为战争的牺牲品?   谁会成为这场战争后的赢家?   很多事情都无法确定。   可无疑,一场乌萨斯所迫切渴求的战争能解决很多问题。   陈默考虑到了很多东西,考虑到了乌萨斯的矛盾,考虑到了感染者的需求,考虑到他们今后的发展路线,考虑到他们可能遇到的问题。   方方面面,深思熟虑。   可能,唯独没能让他考虑到的不过是他自己,也可能他想到了,却故意忽略了这些。   其实陈默已经有了答案。   其实陈默心里已经有过规划。   塔露拉的南下路线规划的无比细致,在和霜星商讨之前,她已经和爱国者与盾卫连续开了好几次会议,他们之前的进展并非一无所得。   随着感染者队伍半年来的不断探索与南方感染者聚集地与群体之间的联系日益加深,他们对向南靠近已经有了一个初步完整的规划。   大半年的时间里感染者队伍几乎都在忙着这事。   而现在,正是初见成效的时候,这次南下他们会分成几个小队,普通感染者将留在营地,所以南下的队伍基本上都是由营地内有过战斗经验的老人组成。   为了避开乌萨斯南方的哨卡和巡逻队的眼线,在各个小队分开之后他们会按照各自拟定的路线朝南前进,最后在切尔诺伯格会合。   每个小队都有各自的任务,包括和他们已经有过联系的感染者搭线,接触路线上的感染者组织与群体,这半年来塔露拉号码簿上的人员名单已经有过好几轮新的更替,新的人员大多是有过接触能够联合的人。   他们需要初步整合这些势力,在已经有了装备,物资的一定条件下,南下的道路正在逐渐变得清晰。   塔露拉等这一天已经好几年了,为了寻找游击队她来到南方,又为了说服游击队南下,她已经耗费了太长时间。   霜星看的出塔露拉话语里潜藏起来的激动,但如今的霜星已经没有以前那么乐观,如果过当初她还能深切认同塔露拉的理念,现在她开始思考起了更多的东西。   “塔露拉……”她开口打断了塔露拉的讲解。   年轻的领袖话语停下,侧头看着身旁信任的战友与同伴,眼里带着些许疑惑。   “嗯?”   “你现在应该挺畅快的吧,我看的出来,你遇见我们也好几年了,为了南下这事闹出了不少事。”   “现在来看都是值得的。”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等了这么久了啊,我们也终于要往南走了。”   “你担心了吗?”   “与其说是担心,不如说是不确定。”霜星灰色的眸子微微明亮:“这几年发生了很多事,我的想法也变了很多,或许南方也没我们想的那么好,塔露拉,哪怕我们真在南方取得了成果,但我们不一定真能改变什么。”   “总要试过才知道。”   “我这次去卡兹戴尔见识了很多和以前不一样的事,萨卡兹,老实说我不觉得他们比起以前的我们生活要好哪儿去,但现在他们有了自己的城市,也许我们也能做到,可乌萨斯毕竟不是卡兹戴尔,乌萨斯很大,乌萨斯的军团也不比卡兹戴尔逊色,这些我们都很清楚。”霜星说,她的目光落在塔露拉手按的地图上。   塔露拉眼神动了动,她没有打断霜星的话语。   “但有一点,塔露拉,我现在才意识到这点。”   霜星缓缓开口:“卡兹戴尔是萨卡兹人的卡兹戴尔,乌萨斯是乌萨斯人的乌萨斯,不是感染者的乌萨斯。”   “我们感染者可以是乌萨斯人,但乌萨斯人不仅是我们感染者,他们不会认同我们的理念,哪怕我们真能团结起来南方的感染者,哪怕我们真能团结乌萨斯人中的感染者,得到技术,资源,医疗,建起我们的城市。”   塔露拉沉默片刻。   她没想到霜星会说出这种话,这让塔露拉很意外,可霜星的眼神是如此认真,仿佛在说她真的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而她所说的,是事实。   “我不否认,我不否认,霜星。”塔露拉的手从地图上移开:“我不否认在乌萨斯人眼里,感染者和乌萨斯不是同一种人,我也不否认在他们看来乌萨斯不属于感染者,感染者属于这片大地,对这片大地上的国家而言,我们是流浪者,我们不属于任何城市,国家,我们也不被他们承认。”   “但正是因此,才需要我们努力,需要我们去喊出自己的要求,去争取我们的权利。”   “乌萨斯人可以不认同我们,这片大地上的国家可以不认同我们,因为我们感染者,但我们不能不认同自己,我们寻求的是属于自己的权利,是在这片大地上我们生来就该有的东西,公平,是这片大地每个人生来就有的东西,我们生下来和普通人一样,活在这片大地上,他们在大地建立起国家,他们创造权利,城市,赋予自己意义,可如果不是源石病,感染者和他们本无二致。”   “难道就因为染上绝症,就该被压迫,该被剥削,该被欺辱?!就该这么活着?就该去死?”   她看着霜星,手指捏紧,语气越发凛冽果断。   “不……绝不!染上源石病不是感染者所希望的,我想没人会愿意得上这种绝症,我想这不对!这本就不对!”   “不对的事就该被纠正,如果人们不愿意,那就我们自己来。”   “我不愿意和任何人为敌,我只愿意为了感染者能公平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平等权利而战斗,我只愿意为了那些我们本该就拥有的东西去战斗。”   她的话语缓缓落下,握紧的手也缓缓松开。   “正是这个理念推动着我,推动着我们感染者团结在一起。”   “你说的没错,乌萨斯是乌萨斯人的乌萨斯,卡兹戴尔是萨卡兹人的卡兹戴尔,可这片大地,这片大地是所有人的大地,无论感染者还是其他人。”   她的话语的确很有说服力,看着她坚定的眼神,霜星终究还是没有反驳,说到底和塔露拉在一起,本就是因为他们心底里认同塔露拉的理念,他们觉得塔露拉说的对,事实也的确如此。   可有的时候,正确的事不一定就能成功,有的时候胜利不站在正义那方,不如说胜利往往站在胜利者那方。   “唉,说不过你。”   “好啦,别那么担心了,这些事说是这样,但离我们现在还远着呢。”   塔露拉露出笑容。   “对了,和你们一起回来的萨卡兹联络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唔……不好说。”   “怎么?”   “性格很恶劣,而且轻佻和刻薄,她对我们有一种天然的没来由的敌意,或许只是单纯针对我,这一路上我没少被她挑衅。”   “听上去很不好对付?”   “倒是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似乎对合作这事没放在心上,听雷德说原本的联络人不是她,中途才临时更换的人选。”   “……嗯,卡兹戴尔是什么意思?对我们有所不满,还是有别的想法?”   “说不清,我对萨卡兹人不太了解,总共也没和他们接触过几次。”霜星摇了摇头:“不过回来的时候看到她和陈打招呼,他们应该是认识的。”   “倒是你,塔露拉,听到萨卡兹派人过来还拉着我在这里商讨路线,我这一路回来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现在你才是营地的负责人,就这样把接触的事扔给陈真的好吗。”   “他比我更擅长处理这事,而且你也说了,他们是认识的。”   “我可没告诉你对方是个女人。”霜星终于说。   塔露拉神色微微变了变,霜星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她又很快平静下来,那抹情绪收敛下去。   “这和是男是女没有关系。”她这么说。   “嚯哦,你真这么想?”霜星故意问,拉高了语调。   “好吧,别抱怨了,路线的事先放一放,你这一路也辛苦了先去休息,我们下次再谈。”   霜星没有动作,她缓缓抱起手,目光打量着说出这话的塔露拉。   “我突然觉得,好像没那么疲惫了。”   ——————   W的笑容忽然变得狰狞,狰狞的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哈,你还真敢说呢?!”   她这么说,站起身后揪住陈默的衣领,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她嘴角恶劣狰狞的笑容,她带着疯狂的眼神。   这个萨卡兹女人气炸了。   只是因为她面前的这个人,这个被他揪住衣领俯视着的男人,这个手染鲜血,罪孽深重的男人,他居然敢说和萨卡兹不同路。   不,他比萨卡兹还有残忍无情,他比萨卡兹更要没血没泪。   “真不愧是这个杂种,真是什么话都有脸说的口。”   是啊,w突然心想,如果是她面前这个人,会有这种回答其实是很正常的吧,毕竟他从来都不信任谁,不,他会信任其他人才更奇怪。   他只会用那种花言巧语和冠冕堂皇的话骗着别人去送死,虚伪,残忍,可怕。   即使是赫德雷这种奸诈的佣兵也不愿意多和他打交道,而伊内丝更是谈都不愿意谈起,也只有w,这个疯子一样疯疯癫癫的女人才会不怕死的凑上去。   可w还是会觉得不爽,觉得这种回答让她心里充满了火气,她绝不承认自己心里渴望过信任,她觉不承认自己有过那么一丝不该有的侥幸。   但她的愤怒又是从何而来,w告诉自己,她只是愤怒这个满手鲜血的屠夫事到如今能说出这种轻巧的回答,愤怒他好像装作一幅受害者的无辜模样,好像是比起萨卡兹而言他自己有多清白似的。   即使他没这么说。   陈默望着w,注视着她脸上的疯狂,萨卡兹眼底里的狰狞和扭曲,她没来由的恨意。   他平静的目光刺痛了w,w忽然觉得没了意思,她忽然觉得就算她再怎么去恨,这个心里冷硬的和铁一样的男人也不会有任何反应,更不要说悔恨,震惊,挣扎,胆怯。   就是这种熟悉的眼神。   她松开了手,甚至贴心的替他理了理凌乱的衣领,动作仔细温柔的像是恋人,眼神也逐渐平静柔和下来。   于是萨卡兹姑娘微微俯下身,她的气息弥漫过来,银色的短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她微微贴在陈默耳边,用压低的温和语气缓缓开口。   “……哪边才是本来的你?算了,不重要,早晚我会杀了你,一定亲手宰了你,在这之前……你可得活的好好地。”   那边才是真正的他呢,w觉得的自己有些分不清楚了。   到底是卡兹戴尔哪个罪孽深重的恶人,还是现在这个落荒而逃自甘堕落的蠢货,是哪个漠视生命的刽子手,还是面前这个对谁都和气温和的感染者。   不,都不重要,w知道的,很清楚的知道,像他们这种人,其实永远也没法逃避过去,像他这种人,也许本就不该活着。   “我等着你来。”   好像是一个约定。   敲门声就在这时候响起,伴随着门外德拉克的询声,w看到男人平静的眼神突然出现了变化。   W愣了愣,恶劣的笑容重新浮现在她的嘴角。   她好像一不小心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第一百二十四章 拔吊无情   【人生的大多不幸源于不够坦诚。】   ——————   W没见过塔露拉。   就像很多人不知道萨卡兹屠夫其实以前做过特蕾西娅的护卫一样,很多人同样不知道陈默的由来,哪怕是在巴别塔内知晓他与巴别塔之间关系的人也太少。   仿佛从巴别塔开始和离庭这支名不见经传后来在战场上崛起的佣兵团某天接触后,离庭就加入了巴别塔的麾下,一如众多破碎的佣兵组织般选定了阵营。   后来他们在战场上崛起,壮大,直到他们的首领成为人人恐惧的萨卡兹屠夫,一夜成名,在卡兹戴尔这种事虽然少见,但并不是从未发生。   盛名在外的雇佣兵老手某天折在一个名声不显的菜鸟手里。   W和赫德雷的队伍接到巴别塔的任务时,离庭已然在卡兹戴尔声名鹊起,尤其是前大型萨卡兹雇佣兵团首领加尔森的死更是让卡兹戴尔佣兵之间对这两个字讳莫如深。   他们不同于一般佣兵团,他们早早加入了巴别塔,在这场战场胜负还未显露端倪前就已经选择了自己的旗帜,不同于游离与徘徊的大小佣兵团与零碎佣兵,他们早已和巴别塔深深绑定在了一起。   于是在w眼里,陈默就是这样一个人。   一个以外来身份统领萨卡兹雇佣兵的首领,一个不折手段,杀人如麻的雇佣兵头子,他的名声不算好听,即使在雇佣兵之间也没人愿意提起。   他们行事方式狠辣,果断,干脆甚至残忍,哪怕在巴别塔内,也很少有人提起还有这么一支雇佣兵队伍是他们的一员。   以至于后来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结局。   特蕾西娅的想法有些过于理想了,而离庭却因此显得和巴别塔的氛围格格不入,说不清到底谁好谁坏,至少离庭很少和巴别塔的人接触,他们也清楚,彼此并不是同类人。   或许这也是陈默之所以会引起w注意的原因,因为scout和阿斯卡纶这些人,他们在提起离庭时虽然不愿多讲,但只言片语里明显和巴别塔内的其他人有很大的不同。   偏见还是流言?   W见到的就是这样的陈默,或者说是后来在这状态下变本加厉的萨卡兹的屠夫。   叫人分不清哪个才是原本的他。   很多事从没对人提起,如今知道他因何而出现在卡兹戴尔,又因何加入巴别塔的只有寥寥几人,又在这寥寥几人里,真正更多了解他几分的唯有特蕾西娅。   或许特蕾西娅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乌萨斯,或许也正是因此,特蕾西娅才会暂时抛下政务秘密出现在卡兹戴尔边境。   陈默和特蕾西娅明显有更多的交集,有着彼此保守的秘密,也因此后来发生的那些在人们眼里难以理解的转折和离奇,对他们而言,并不是那么无法理解和接受。   可w不行。   W不认识塔露拉,他不知道陈默在来到卡兹戴尔之前的经历,他不知道陈默留在萨卡兹只是为了能够回到龙门“复仇”,她也不知道陈默离开卡兹戴尔不仅仅是因为特蕾西娅。   就像陈不知道陈默的过去,就像塔露拉同样不清楚他经历了什么,就像那些只有魏彦吾和陈默才知道的恩恩怨怨,过往纠葛。   她们都只是一知半解,而就是一知半解的这些经历和过去,构成了现在的陈默的一生以及他一生中的所作所为。   过去的事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今后,但今后对有些人是漫长的,对有些人却是短暂的,而陈默的今后或许永远也没法获得安宁。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啊。   人们都说要抛弃过去,要往前看,可哪有那么容易,有些过去,即使你抛弃它,它依然会追上来。   陈默没想过要告诉陈,要告诉塔露拉,告诉他们自己的遭遇,又告诉他们自己的来历,说起二十年前已经发生过的往事,说起那些至今仍然无法了却和释怀的往事。   他当然可以这么做,他当然清楚陈愿意和自己一起面对,可要如何面对,又要如何去照顾小默,又要如何去解决塔露拉和营地这些感染者现在面对的情况。   塔露拉有她的事业,陈有自己的追求。   家人该做的是彼此陪伴,彼此依赖和保护,听起来挺美好,也只是听起来。   W以为陈默那张平静的脸永远不会泛起涟漪,哪怕是有人在如此之近的距离下威胁说要杀了他,他依然能够冷漠回应。   萨卡兹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猩红的瞳孔微微睁大,嘴角浮现起恶劣的笑容。   她甚至都不清楚门外的人是谁,她甚至在胁迫赫德雷之前都没有搞清楚他们的合作对象,只知道是一群感染者,靠敏锐的嗅觉察觉到了守夜人们的变动和赫德雷的异样。   她做过一段时间密探,在这方面上scout认为她有着惊人的天赋。   傻头傻脑的姑娘就这么任性妄为的跑到了乌萨斯,全然不顾会引起任何后果,也不顾赫德雷的处境。   所以说她是个疯婆子,没几个人愿意和她打交道。   “来找你【%~   她俯瞰着陈默的眼睛,身体几乎贴在身上,离得近的距离下甚至能够看到那双眼里倒映自己的身影,嘴角的笑容越发恶劣。   “不要做多余的事。”   “什么是多余的事?”   “别让我来提醒你,w。”   “哦?”w露出疑惑的表情,她又稍微靠近了一点,没能看到窘迫和紧张,只是平静,平静的眼睛望着自己。   门外再次传来德拉克的声音。   “你说,要是她进来看见我们现在这幅模样,会是什么反应?”   她有些好奇,微微回头望了一眼不远的门口,话语的声音不大,可若是门外的人想听,依然能听见里面有人的动静。   塔露拉蹙着眉。   她其实没怎么想过来的,霜星的话实在让她有些在意,当然没有朝那方面想,只是萨卡兹朋友,哪怕是个女人。   兴许是旧识。   塔露拉只是觉得自己作为营地的领袖,现如今的领袖,总得亲自和萨卡兹的联络人见一面。   年轻的德拉克犹豫良久,终于敲响了房门。   她一路从现在负责接触萨卡兹来人的卡恩哪里过来,先是见到了那群陌生萨卡兹的身影,双方有过接触,最后才问起陈默的下落。   于是走到这里来时,已经过了有一段时间。   说是放心让陈默单独和萨卡兹联络人接触,毕竟这方面他和萨卡兹人有些交情,但毕竟对方是个女人,虽然是旧识,但有些方面还是自己出面要好,而且从霜星的话语里也能知道,似乎是个不太好接触的人。   不怎么指望所有萨卡兹都能理解乌萨斯感染者的处境,也不指望所有萨卡兹都能对乌萨斯的感染者抱有好感。   会不会显得有些刻意?   还是说等陈默带着对方过来会更合适?   她们是不是在叙旧?   已经走到了门口了,既然都已经走到门口了。   塔露拉恍然意识到自己脑海里那些纷乱的想法,以前从未有过的事,要是被阿丽娜知道了肯定要好好嘲笑几句,她尖酸起来真的很难应付。   如果要装作一幅不在意的模样,委实没法不在意的起来。   W的笑容忽然僵硬在了脸上。   在她回过头的瞬间,一只手捏住了她的脖颈,呼吸变得困难起来,感受到捏住脖颈的力量能轻易将她脆弱的脖子折断。   W脸上的笑容依然没有丝毫减弱。   面对那双冰冷的眼睛,她没再怕的,不如说相反,她心里真正的兴奋和激动起来。   对,就是这样,这才是她熟悉的那个人,这才是哪个冷酷绝情的萨卡兹屠夫,什么犹豫,什么温和,不,他怎么可能变成这样。   他可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啊。   “哈哈,就是……这样?要杀……了我吗?害怕了?你也会……怕?!”   只是下意识做出的反应,陈默很清楚w的恶劣的性格。   W当然清楚他不可能杀了自己,哪怕仅仅是因为自己现在萨卡兹联络人的身份,他也不可能在这里杀了自己。   果然,那只手重新收了回去。   W咳嗽了两声,她捂住自己的脖颈,目光却落在陈默身上。   “还不至于,给你一个警告,你知道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做。”   在w讥讽的眼神里,陈默站起身。   他拉开门。   良久没有回应,塔露拉本打算再敲门后就离开,实际上她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响动,手停在半空,门被推开。   没等塔露拉开口,陈默露出笑容。   “我正打算去找你,塔露拉,我想霜星他们回来应该已经去见过你了,刚好这次萨卡兹的联络人是我以前的旧识,大家叙了叙旧,聊的晚了些。”   视线顺着推开的门缝望进去,白发的萨卡兹坐在桌前的椅上,听到声音的她回过头,猩红的视线刚好对视,塔露拉微微点头,对方没有回应,视线里w站起身。   目光又落在陈默身上,衣服整洁,没有凌乱,脸色也平静如常。   “w,萨卡兹联络人,塔露拉,营地现在的领袖。” *【{!   在陈默的介绍下,塔露拉伸出手。   “欢迎你们的到来,w。”   “客气了,塔露拉……小姐。”   W脸上的笑容温和而得体,带着些许初次见面的的标志性客套,她能很好地扮演一名联络员的角色,或者说其实在这方面她往常很有天赋,前提是她能老实下来。   萨卡兹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敌意,可塔露拉却还是能从她那双眼睛里感觉到一抹讥讽,或许不过是自己的错觉,只是站在陈默的身边,w和陈默的关系看上去并没有他话语里说的那么熟悉,相反两人之间的关系看上去有些冷淡。   “她真是你的朋友?”   “怎么了?”   “看上去你们的关系好像并不怎么好。”   “只是认识罢了,以前在同一个组织工作,她负责的是谍报,往常像他们这种人都很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   安排好了萨卡兹的随行人员,塔露拉的眼神里带着浓重的狐疑,陈默很坦诚的和她对视着,几秒后德拉克败下阵来。   她不指望从陈默的反应上得到任何线索了。   德拉克的长尾轻轻摆动,走在黑墙的通道内,朝着广场的方向而去,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她的银发在修复的黑墙灯光下显得格外明快,那对黑色犄角和副角尤其显眼。   “霜星他们回来了,她去见过你了?”   “是啊,我和她谈起南下的事情,这次她和雪怪要和我们一起走。”   “她怎么说?”   “她没什么反应,南下这事她知道肯定会一起去,倒是她和我提起这次和我们一起回来的联络人,似乎是卡兹戴尔那边临时做出的更替,总之霜星认为是个难对付的萨卡兹。”   “所以你急匆匆跑了过来?”   “霜星说你们认识。”   “认识是认识,我想霜星应该吃了不少亏,毕竟w的性格一直很恶劣,喜欢挑衅人,而霜星嘛,她大概不会给我好脸色看了。”   陈默说的有些忧心。   塔露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还不至于,霜星可没小气到为了这点事迁怒你,不过萨卡兹那边……”   “他们应该没有其他意思,w在卡兹戴尔名气不小,虽说是个难以接触的人,不过其实很受重视。”   “这样……”   “说起来,你会这样急匆匆的跑过来,是不是因为……”陈默的话语停了下来。   塔露拉看着他,搭在肩上的手还没有拿开。   “因为什么?”她故意疑惑问,可是嘴角却扬起笑容。 【>$   塔露拉挑起眉,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露出笑容,走到陈默身后双臂揽住了他的脖颈,德拉克从背后揽住黑发的男人,她身后的长尾微微摆动,贴在陈默耳边,于是背后理所当然能感觉到从那军装排扣后传来的温热触感。   “是啊,我当时都想着要不要踢开门看看你们在里面做了什么了。”她故意说,声音变低了些:“我也是会感到担心,毕竟霜星说来的是个你认识的女人,我以前可没这种感觉,要是踢开门进去看到你们真的在做什么,我大概会不知所措了。”   她的声音温柔的仿佛耳语。   寂静无人的通道内,从相逢到现在,德拉克从来没有做过像是现在这般轻佻的举动。   仿佛快要让人忘记了她的年龄。   忘记了很多年前,那个会在孤儿院圣诞节里将手揣进自己的包里,贴在自己耳畔古灵精怪的女孩。   好多年后她变得稳重成熟,她又好像还是曾经那副模样。   叫人患得患失。   陈默只是愣了一下,他伸手抓住塔露拉揽住自己脖颈的手臂。   “你现在这样子被人看到可不好?”他故意提醒。   “没关系了,其实战士们早就知道,他们传的事,我很清楚。”   或许是因为快要再次分开,塔露拉没再想那么多了,她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很不舍,又或许只是对她而言,早已经认定了这些。   陈默心里有过一瞬间的软弱,他喊道:“塔露拉……”   “嗯?”   “没什么,万一被战士们看到我不会帮你解释。”   塔露拉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她忽然开口说:“我有些累了。”   陈默没有说话。   他背着银发的德拉克走过黑墙的甬道,灯光下他们的身影仿佛渐渐重合,他从来不敢在这处地狱奢望过的这些场景。   ps:你们知道的,我从来不敢刀人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不要回头   陈默想起了一个预言,那是在卡兹戴尔某座古老遗迹壁画上看到的一幕。   世界是一颗巨大的球体,漂浮在茫茫星海之中,有天使乘坐名为故乡的方舟从天而降,最初的人类在这片大地上建立起了文明,后来洪水涌起,不知名的怪物从北方席卷而来,天空被蕴含源石颗粒的云层遮蔽,文明从此出现断层,却仍留下那些过去的故事被淹没在滚滚黄沙与尘土之下,等待后人重见天日。   若是别人大抵是不信这个离奇的故事,哪怕它是被记录在时隔不知多少年的古代遗迹壁画上,人们没见过星辰,也没俯瞰过这片大地,他们不明白大地之后的面貌,他们不了解广袤无垠的黑暗宇宙以及自己所生活的这片穹顶之上是何种面目。   但陈默能想象,也仅仅只是想象。   后来他没再去关注过这些,来自星辰也罢,文明更迭也好,他操不了那么远的心,只是偶尔听凯尔希提起,也许她会知道的更多。   从天灾在这片大地出现并蔓延以后,很多事不知不觉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得习以为常。   塔露拉很安静,她的呼吸在耳畔响起,带着丝丝热气,走在通往黑墙深处的寂静通道。   “霜星今天提起一段话,让我有点在意?”   她忽然开口,环住陈默脖颈的手臂微微用力了一些。   “她说了什么?”陈默好奇问。   “卡兹戴尔是萨卡兹的卡兹戴尔,乌萨斯是乌萨斯人的乌萨斯,感染者可以是卡兹戴尔人也可以是乌萨斯人,但乌萨斯人不一定会是感染者。”   她这么说,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这次去卡兹戴尔让她收获不小。”   “我记得你也说过类似的话。”塔露拉微微垂下头,靠在陈默肩上,这让她安心了许多:“其实我觉得她说的没错,乌萨斯的确是乌萨斯人的乌萨斯,但这片大地对所有【$   “这也没错。”陈默没有反驳。   “但现在的情况却是,在乌萨斯和乌萨斯的感染者之间,我们没能准确的找清楚自己的位置,哪怕我们能改变这个乌萨斯,但乌萨斯人不认同就是不认同,不对的事就该被纠正。”   “思想的战争也是战争,塔露拉。”陈默轻声说:“哪怕是感染者也并非一开始就被人们排挤和敌视,是后来人们习惯了这么做,他们的认知里就该这么认为,所以演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是啊。”   “你没那么自信了?”   “说不准……”她喃喃出声:“我只想团结起乌萨斯的感染者,将感染者凝聚起来,为了我们的权利而斗争,但现在看来,还有很多事是我没想到的。”   “你说你当时没想那么远。”陈默说。   塔露拉安静下来。   过了好几秒后。   “你要听听我的想法吗,小塔。”   “我在听……”   “其实在我看来,乌萨斯的感染者的和乌萨斯本来是密不可分,感染者们只是得了一种病,一种很难治愈的疾病,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成了其他物种。”   “一座城市,一个国家,甚至是一片土地,我认为感染者需要的不是这些,感染者们需要的既不是一个属于他们的国家,也不是一座属于他们的城市,甚至不是任何名义上划分给他们的土地。”   “怎么说?”塔露拉微微仰起视线,她侧头注视着陈默的侧脸。   “因为在我们考虑这些东西之前,首先我们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当我们在考虑这些之前,我们下意识就将自己放在了与普通人不同的位置上,而不是一个生病的普通人。”   “感染者和普通人之间的矛盾和问题从来不是国家与国家,民族与民族,甚至是不同地区种族衍生出的问题和矛盾。”   “就像霜星说的,乌萨斯是乌萨斯人的乌萨斯,但感染者同样可以是乌萨斯人,他们可以是,他们可以是维多利亚人,莱塔尼亚人,哥伦比亚,制约感染者身份的关键仅仅只是因为身上的源石病,而除开源石病以外,他们和普通人别无二致。”   “如果我们为此将感染者和普通人区分开来,甚至为此将感染者当做不同于普通人的另一种生物,建立国家,建立属于感染者的城市,这些矛盾和问题只会愈演愈烈,让感染者和普通人之间的意识形态永远处于对立,甚至成为两种对立的物种,不断扩大和激化普通人与感染者之间的矛盾和问题,而乌萨斯正是需要这样来掩盖和压制他们本身的各种其他矛盾与不满。”   “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要解决感染者的问题,首先要想清楚感染者从何而来?什么是感染者?又是什么造成了感染者现如今的问题?”   陈默的声音平缓下来。   “如果你只是向带着乌萨斯的这些感染者活下去,其实有很多方法,甚至离开乌萨斯去卡兹戴尔也能活着,但我们都清楚,只要源石还在,天灾还在,城市还需要移动,感染者就永远不可能消失,感染者的问题也永远得不到解决。”   “即使救下了乌萨斯的感染者,还有其他地方,许许多多的感染者他们的生活依然没有改变,一座城市和一座国家拯救不了这么多人,也解决不了每年,每天都有新的感染者诞生这个事实。”   “所以呢,小塔。”   “在想明白这个问题之前,得知道作为感染者真正需要做的是什么?方向,目的,以及最终想要实现的理想到底该如何去实施的手段。”   “乌萨斯很大,感染者不过是乌萨斯人中的一部分,而乌萨斯人或者说大地上对感染者的态度以及思想却往往掌握在国家的传播的理念内,可除了感染者和普通人之间的矛盾外,乌萨斯本身的阶级矛盾也不少,这个国家的腐朽和堕落,这个国家的问题不仅仅乌萨斯自己的问题。”   “所以感染者不能脱离乌萨斯人,感染者更该做的是融入乌萨斯和普通人,可要怎么融入呢,感染者需要团结,需要凝聚成一股力量,力量是基础,有了力量才能抓住机会,甚至创造机会,乌萨斯的感染者本身就是一股强大的力量,他们来自于乌萨斯的各个阶层,他们本身就代表了乌萨斯意志的一部分延伸。”   “感染者可以是乌萨斯人,乌萨斯人不仅是感染者,这句话其实是片面的,反过来说,乌萨斯也可以是感染者,乌萨斯任何人都可能成为感染者,帝国教育他们将感染者视作潜在敌人,但实际上,乌萨斯人明白的是他们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帝国的耗材,成为源石工业下源源不断感染者中的一员,人们只是抱着一种侥幸,而侥幸又造成了他们对自己安全感而流露出的敌意。”   “这是乌萨斯帝国宣传中最直接的手段,但同样是最致命的手段,如果人们意识到他们也会成为感染者中的一员,如果人们意识到工业的发展令每一个人都可能成为牺牲品,这时候人们该考虑的不是如何敌视感染者,而是,一旦他们成为感染者是否会愿意被用同样的方式去对待。”   “先不说今后,我们可以进行一次尝试,尝试是否能推行改变感染者处境的尝试,试着将感染者融入普通人之间,这很难,但并不是没有可能,试着在乌萨斯种种矛盾爆发之后寻找感染者的盟友,将感染者与普通人之间的问题重新转移成为原本被帝国压迫的普通人与帝国权利阶级之间的矛盾。”   “如果感染者凝聚在一起,能掌握本身就是乌萨斯意志的这一部分力量,那感染者本身在矛盾重重的乌萨斯之内就有了更多的选择权与主动,那些贵族,公爵,军团以及圣骏堡之间的权利交换和利益矛盾,和这些东西对比起来,感染者的问题其实称不上多难解决。”   “要改变乌萨斯,或者说改变乌萨斯的感染者,改变这片大地对待感染者的态度,要做的不是将感染者从人群之中分离,要做的更该是改变本身乌萨斯权利机构对感染者政策的重重理念以及人们骨子里根深蒂固的想法,这或许要花费许多年,但人们的理念在乌萨斯权利的重组之后,兴许只是乌萨斯矛盾爆发的节点之后,如果感染者能在这场冲突中掌握力量,未必不能达到自己的诉求。”   塔露拉没有回答,陈默的话语停了下来。   良久之后他听到塔露拉的声音。   “你想了很久?”   “我不知道是否可行。”   “这可能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困难,光是将乌萨斯的感染者凝聚起来就已经不容易,更不用说让感染者融入普通人之间。”   “所以说这远远比让感染者们自己建立一座城市和一座国家要更不切实际的多。”陈默话语平静:“而即使真的侥幸让乌萨斯认同的感染者作为国民的一部分,可随之往后源石病的存在又会引发出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问题和矛盾。”   塔露拉沉默下来,她轻轻叹了口气。   小半张脸埋在陈默肩头,银色的短发落下。   是啊,其实他们都很清楚,不管是国家还是城市,又或者陈默口中说的那个让感染者融入人们的想法,都因为源石病的存在而势必引发各种问题和矛盾。   兴许好高骛远的些,现在这些事情距离他们还是太遥远了,还轮不到现在的他们来考虑这些。   可总是要有人去做的。   不管是哪种方法,留在原地永远不可能发生任何改变。   她们没再讨论这些问题了。   只是就这样静静的走在黑墙的通道里,心知这条路迟早会有尽头,也终究要停下,塔露拉轻轻收紧了手臂。   片刻的宁静里,她什么也不愿意再去思考,也许之后他们还是要为联络感染者的计划而发愁,考虑营地内大大小小的事物,制定详细的南下计划。   可现在她什么也不用再去考虑,只是静静的靠在陈默背后,从他身上传来的温暖,记不起小时候总是和晖洁一起翻出孤儿院的围墙走在龙门的大街小巷,往往玩累了回去时就如同现在这样趴在他的背后。   那时候他还没现在这么高,后背也没现在这么宽,那时候无忧无虑只是考虑明天晖洁还会不会来,来了之后要去做些什么。   塔露拉有些想念那些过去了。   陈默也有些想念那些过去,他想起第一次回龙门时做好各种准备,想起了那时自己心里的失落和庆幸,想起了夜雨里离开龙门下城区的废墟,自己躲在废墟倒塌的楼层下,雨下的很大,好不容易点燃了手里的香烟却又见到那个可恶的狗东西。   想起从卡兹戴尔赶往伦蒂尼姆那个夏天,城市郊区简陋的仓库,正午明媚的阳光,偶尔金发的野猫出去,往往一定会在下午入夜之前回来,哼着轻快的调子,走进仓库后势必要伸出手指去逗逗养着的那只杂毛犬旺财。   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到现在为止,已经快要有了四年。   在伦蒂尼姆才明白德拉克和阿斯兰的意义,往后又想起魏彦吾口中那个故事,忽然之间明白,有许多事,哪怕是重新来过也无法避免。   也许生来就是如此,也许算不上是命中注定,只是往往没法装作视而不见心安理得。   也经历了这么多的坎坷与故事,早已不再抱着初来乍到时的迷茫与彷徨,其实说起来,小的时候……小时候的陈对小塔对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呢,对一个拥有成熟灵魂的人而言,小小的姑娘又代表了什么呢。   卑鄙,无耻,狡猾,总是谎话连篇,于是到后来理所当然言不由衷,说到底何尝又不是一种报应。   陈默的心里出奇的平静的下来。   他只是想,已经做了那么多的错事,已经一错再错无法挽回,所以到最后,哪怕就这样再错下去,再犯一个无比愚蠢的错也没关系了。   所以,小塔,你今后要好好活下去,去成为你想成为的哪个人,不必害怕失败,也不要回头。 第一百二十六章 恶客   正如正义不会自我伸张,罪恶也从不会无故消散。   W安分了下来,不是因为来自陈默威胁意味十足的警告,好吧,也许确实有一部分原因,但更多却是因为w发现自己无意之间似乎窥探到了某个秘密。   某个让她难以置信细想下来却又觉得有些可笑的秘密。   萨卡兹姑娘躺在床上,双眼无神的凝视着头顶灰色的天花板和散发光亮的灯管,这里的条件算不上太好,老萨卡兹工程师迫不及待带走了那批千里迢迢从卡兹戴尔赶来的萨卡兹中的技术人员,而留下的他们这群战士被暂时安置了下来。   W的脑海里一团乱麻,事实上她本来是个精于算计的家伙,能在卡兹戴尔内战中存活至今的萨卡兹佣兵或多或少脑子都算灵光,当然也有那么几个运气好的家伙,但好运气不会常在。   “真是糟糕透了。”   她翻过身,口中喃喃出声,开始为自己跑到乌萨斯来而罕见的感觉到了一丝后悔,不过这点后悔很快便被她抛到脑后。   今夜注定是个辗转难眠的夜晚。   入夜后黑墙内安静下来。   霜星和雷德刚从卡兹戴尔回来不久,营地内的物资得到了一轮补充,在几月前与乌萨斯军队那场作战中损失的弹药和武器也暂时得到了补给,营地内的室内农场还在鼓捣,预计短时间内很难有成效,毕竟在没有相关领域工程师和技术人员的指导下,光靠一群大字不识几个的感染者能完完整整将设备和机械组装起来并保证他们正常运行已经是谢天谢地的美事。   前段时间作战受伤的伤员也已陆续恢复了作战能力,至于额外受伤颇为严重的战士也已经有了行动力。   南下的计划已经不能在推迟下去了,乌萨斯今年的冬天就是一年中最好的时机,错过这个节点,等到春夏,乌萨斯南部的巡逻防线就没那么容易潜入和突破。   南下的具体线路也早早制定完成,似乎到现在为止,确实是最合适的时间。   W的确很安分,这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她表现的很得体,事实上在以卡兹戴尔和乌萨斯现如今这个感染者聚集营地之间的关系来看,还没必要保持的小心翼翼,但至少她没再做出那种尖酸又刻薄的讽刺,或许这也是因为她没这个心情的原因。   “前几天的事,我不会道歉。”   在找到她的时候是在黑墙的门口,她站在那望着墙外的从天空飘落的雪花,这场雪阻断了萨卡兹队伍回程的路,让他们不得不暂时留在了营地。   “别,我哪儿敢要求大人您向我道歉,我还得感谢您大人大量留了我一条小命。”   她微微撇头,望了一眼从后方靠近的陈默,靠在黑墙的围墙边缘,望着远处雪地中的树林。   话语里没有多少抱怨,却能听出浓浓的讽刺意味。   当然能够理解一个几天前掐着脖子说要弄死她的人,几天后再见面才不声不响的跑过来说一句不会道歉。   W没转头吐陈默一口唾沫已经显得极有教养。   但陈默却显得极为没有自觉,他就在w旁边不远处堆积起来的木料旁坐下,望着白发萨卡兹佣兵凝视着雪地的身影,她身上披着一件灰黑色的呢子大衣,没有特定显示身份的标志,也没再带着那柄寸步不离的榴弹铳,但大衣下的腰间仍能看到插在皮带鞘中的军用短刀。   “你在生气?”   “不敢。”   “生气也没关系,只要你能老实下来待着,做什么都没问题。”陈默这么说,w这才回过头,视线落在他身上。   她也没有说话,偶尔安静下来的w,没了战争,没了偏执,实际上是个很理智的人,虽然同样容易冲动,容易感情用事,但这几年她变了不少。   至少毛毛躁躁的性格沉稳了下来,哪怕只是看上去。   “这场雪暂时是不会停了,乌萨斯的巡逻队和纠察兵在下雪时很少外出活动,如果现在还在外面,光是这场雪就能给营地带来不小的损失。”陈默说,仿佛是自言自语:“我去年刚来这儿的时候也是下着一场雪,那时候我们还没这么多人。”   W嘴唇蠕动了一下,她没有对陈默的话语发表任何评论,雪安静的下着,不时在荒野上吹过的一阵风里飘进黑墙前的地面。   带着雪的风很冷,扑面时更是冷的出奇,却比不上卡兹戴尔的夜晚,夜晚中不知会从何处射来的冷箭,全神贯注时脊背发寒的冷意。   “一群感染者要想在荒野上找到这种地方可没那么容易。”   她说,或许连她自己也没注意到,某些时候她还挺像伊内丝。   “是不容易。”   “不想说就算了。”她偏过头,收回视线。   “也没那么复杂。”陈默的手掌按在身下的木料上,感受着上面传回来的粗糙质感,他说:“以前来过这儿一次,后来时间久了渐渐给忘了,一直到前段时间才想起来。”   “……”   W又转过头望着说出这句话的他,直到陈默的目光迎上她的视线,才看到她眼里那明显的怀疑。   “你不信?”   “我倒是想信。”   “我其实很少说假话的。”   “呵。”她只是嗤笑了一声,笑声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讽刺。   “说起来还没问过你,现在在卡兹戴尔而身居何职?”   陈默问,w脸忽的像是变天般迅速阴沉下来。   她没说话。   他是知道的,从泥岩和守夜人给的资料里,但知道的不多,卡兹戴尔成立了的新的军事委员会,将原本的破散的军队重组为了国防军,而现如今在那座王城内,新组建的议会和议会成员正在不断为卡兹戴尔的复兴和重建而劳心劳力。   特蕾西娅担任了军事委员会的议长,而在议会中她却卸下了议长的职务,职权从原本的军事委员会一分而二,而议会又分成了上下两个议院,上议院的贵族议会以及下议院的平民议会,听说苏恩扬成为了新青工党的党首,现在在议会里横冲直撞和上议员的议员们斗的难解难分。   其实在卡兹戴尔不难理解,困扰大多国家的问题在萨卡兹们之间反而成为了常态,大多萨卡兹都是感染者。   他们根本不在乎这些,过去不在乎,现在同样不在乎。   W闭口不言,陈默不难想象对w来说没能守在特蕾西娅身边到底是件多让她抓狂的事,过去还好,偶尔还能看见,但现在……恐怕难的很。   本身w的名声的就不是太好,在内战中的功绩也没法支撑她一步登天,而守夜人中间她的位置又太过尴尬。   她不太想提这事,尤其是不太愿意提起阿斯卡纶,能让她吃瘪又敢怒不敢言的人并不多见。   “所以你呢。”她轻呼了一口气,热气在冷风中凝成白雾:“和一群感染者搅合在一起,那个感染者领袖……塔露拉,和你是什么关系?”   “如你所见。”   “呵,骗鬼呢。”她冷硬的笑了一声,猩红的眸子凝视着陈默的身影:“你和她的关系很不一般吧,让我猜猜,她是你的旧情人。”   “这词儿不怎么好听。”   “你不否认咯?”   “说成朋友更准确一点。”   “哈,朋友?”她像是听到了什么搞笑的事,“这话真是够好笑的,我实在想不出什么样的朋友能令……凶名远扬的……你,跑到这儿和一群惨兮兮的感染者搅合在一起。”   W眯起眼,嘴角微微翘起。   “上一个在你口中的朋友是那只金发的菲林,你叫她什么来着……维娜,后来我没再见过她了,她和你一起离开了卡兹戴尔对吗?”   她的话语渐渐低沉下来,带着遗憾:“我听说你差点儿死在了伦蒂尼姆,啧啧,真是可惜,你居然现在还活的好好的。”   “我运气一向不错。”   “那只菲林呢?她也死了?”w像是无意间问起,收回目光,离了几米的距离,她靠在黑墙的墙面没再去看旁边的男人。   “那倒不至于,她啊……”陈默顿了顿,望着缓缓飘落的雪:“大概正坐在窗台旁打盹吧,毕竟她是一只菲林。”   W愣了愣,似乎是没想到会从陈默口中听到这样的回答。   短暂的愣神后,她回过神。   “我知道一件有趣的事,你要不要听听?”她说。“从scout哪儿得来的消息。”   “说来看看。”   “殿下前段时间去了一趟莱塔尼亚,听说是去见某个伦蒂尼姆的客人,你说要什么样的客人才能殿下和维多利亚人同时选择一个不属于他们的国土见面。”   陈默安静下来。   几秒后w听到他的回答。   “可能只有皇帝吧,维多利亚的皇帝陛下。”   “两年前战争结束之后,伦蒂尼姆曾邀请过卡兹戴尔军事委员会调停公爵间的纷争,就在你们离开之后不久。”   w拉了拉大衣领口,将手揣进口袋。   “我听说过这事。”   “后来军队停在了边境,没有进入维多利亚国土。”w说,她瞄了一眼陈默的方向:“你做了很多事?”   “我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了。”   “你尽可这样以为,那这一次,这一次你又打算在乌萨斯做些什么?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是你的朋友?那个维娜,我记得你也是这么说的。”   陈默没有回答。   W的讥讽声又从耳边响起,她扬起灿烂的笑容,短短两个字。   “……虚伪。”   一如既往   ——————   1093年12月23日   龙门/夜   入夜的龙门,气温冷的异常,街上早早布置起为明日圣诞节而准备的圣诞树与彩灯,在寒冷的深夜里亮起绚烂闪烁的灯光。   黑色的吉普车停了下来,停在太埔区某幢高级公寓楼下,进门时没花多少功夫,毕竟龙门行动组的组长有着各种各样的阴损手段,一幢区区高级小区的安保还难不下她,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她本身就是这幢小区的业主。   走进电梯时脱下了身上的大衣外套搭在手边,抬起头一直凝视着楼层向上,直到中途停留,又重新往上。   衬衫下一如既往的坦荡,只是比起过去随意的打扮,今天又好好注意了一番,走过通道的长廊,最后停在某间公寓前。   距离上次来这里已经快过了三年的时间,比自己预想中的快许多,但周围似乎都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名为龙门的移动城市总会在某些方面显得非常通情达理。   按响了门铃,表情没什么太大变化,既不紧张,也不忐忑,像是回家一般平淡自然,不过或许就算有变化也在难从那张脸上看出分豪。   毕竟已经习惯了保持这样的面目活着。   本身在龙门的朋友称不上太多,能好到上门拜访的几乎没有,十几年来一向随意,几乎没什么太多称道的爱好和兴趣。   以为会被拒之门外,即便是这样也没什么关系,但只是等待了十几秒门还是从内被打开。   站在门口的女人一身居家的打扮,鹅黄色的长袖毛衣,蓝色的长发披散着,猩红的眸子望向站在门口的自己。   眼神复杂,似乎是从没想过会在这里看到自己的到来,也没想过自己会忽然拜访,虽然从可视电话内看到了自己的出现,但果然还是没法那么平静以对,既然这样还是没有拒之门外。   其实交集少的可怜,姑且算是认识,却远远没有到拜访的程度。   短暂的对视里,两人都没有说话。   “我听说你正在休息?”   “有什么问题?”   视线落在垂下的手中,手里提着一叠装好的蛋糕盒。   “过来看看。”   “我们的交情似乎没到这个地步。”   “我和你是这样,但和我她不一样。”抬起手里的蛋糕:“前段时间太忙错过了她的生日,刚好知道你把她接过来了。”   “……”   “不请我进去吗?陈小姐,好歹是客人。”   “不请自来也能算客人?”   话是这么说,却让开了身体,关门声从身后响起。 第一百二十七章 圣诞节前   对狐狸而言,节日是个没什么太大意义的词,她甚至连自己的生日都不怎么记得清,更不必说是挂在日历上的苍白日期。   没什么不同,也没什么实感。   以前的时候也时常看过龙门的大小节日,走在街头,冷风扑面,从眼前流动人群的喜怒哀乐,并没有因为那些节日里的气氛与喧嚣而有什么感触,硬要说的话,在警察学院的时候倒是参加过几次学院里举行的新年晚会,其实没太大感想,既不讨厌,也说不上欣喜。   偶尔行动组内也会组织聚餐,倒是挺喜欢那种气氛。   除了组员大抵是没几个说的话上的人,虽然和同学之间关系不错,在人们眼里算不上孤僻,可仅仅是认识,有过交集,就不再有更深的牵扯,后来更是因为某些原因彻底断了联络,其实也好,本就没想过什么同学会。   似乎是从孤儿院出来以后就已经习惯了过一个人的生活,习惯了只身一人,那年头光景不好,十几岁的姑娘在下城的街头小巷吃尽了苦头,偶尔回忆起来后也觉得不可思议,居然硬生生用这种方式考进了龙门近卫学院,成了一名近卫局警员。   以至于后来渐渐忘记了曾经想过什么,因为龙门是座很大的城市,它从来不会为了其中某个人的一厢情愿而发生改变,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来来去去,记忆中的东西发生了改变,后来连自己也变的逐渐陌生起来。   扬起嘴角露出一个还算和气的笑容,不亲自来的恶客站在陈晖洁的家门口,手里提着装有蛋糕的点心盒,缎带花边看上去价值不菲。   说实在的对陈晖洁其实没什么太大感情,如果是在过往的话大抵不会和她这类人有所交集,毕竟一个是从外国高等学府海归的官家子弟,一个混迹下城区向上爬的普通警员,不仅是身份,连同观念都有很大分歧。   上城区的官宦子弟们总爱幻想和热血多一点,这不是坏事,毕竟人家生来不凡,但像是狐狸这种人就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记得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   虽然已经是行动组的组长,算得上龙门上层社会中混迹的一员,但毕竟身份终究算不得光鲜靓丽。   陈微微蹙起眉。   一番简短的交谈过后终究还是没冷着脸赶人。   她对狐狸没有任何好感,对方的行事风格也和她不属于一类人,但毕竟有点交情,也算是同事,虽然到现在为止都不太清楚这交情算好算坏,好歹上次欠了她一个人情。   要说的话,面前看不清深浅的苏警官倒是和某人关系匪浅,   走进门,玄关处能看到室内温暖的灯光,视线越过陈晖洁的背影,落地窗外龙门的市区夜里的亮着千家万户灯火,坐在沙发上小小的身影也同时望着门口的方向。   银色短发的姑娘带着好奇和不解,看着出现在家里的人,短短的疑惑后想起了是谁。   “是芙里?”微微张大了眼睛,坐在沙发上,手里还抓着小小的毛绒玩具。   当然是认识的,毕竟偶尔在文月身旁见过她,对自己很好,就是喜欢揉自己的脸,这点让人喜欢不起来。   说到底行动组负责着小默的安全,单论某警司和陈某的关系而言,她就是个信得过同时称职的人。   陈没有惊讶,她是清楚的,知道狐狸负责着小默的安全,有时去魏府的时候也能看见狐狸的身影,说起来,或许苏离出现在魏府的次数远远高于她去近卫局大楼的次数。   陈没有问起过狐狸的身份,但多少能够猜出她的职位与近卫局现有机构职能有所不同,有些事不到深究的时候,况且以现在的身份也不适合这么去做,在其他人看来督察组的陈警司不懂变通,行事果断,冷厉风行像是愣头青,虽然能力不低,可如果不是有个好舅舅,像她这种人即使学历光鲜也很难在几年内混到现在的位置。   有能力没机会的人从来不少。   类似的话听的很多。   事实上那终究只是其他人对她的看法。   “你来找我玩吗?”从沙发跳下来,蹬蹬蹬跑到门口,扎成小马尾的银发晃动着,拽住陈的衣角,靠在她身上望向门口的橙发女性。   “不准没有礼貌,要叫阿~姨。”陈说。   狐狸挑了挑眉,小默犹豫了一下。   “……芙里阿姨。”她说。   她习惯叫苏离狐狸,因为模糊的印象里也有人这么叫。   “我说,冇必要吧。”   狐狸看着小气的陈,陈微微偏过视线。   狐狸又看向小默。   “叫姐姐,小默。”   “姐姐。”这次没有丝毫犹豫。   狐狸脸上瞬间绽放出满意的笑容,陈轻轻咬牙。   “真乖。”   将蛋糕盒放在鞋柜上,陈没想过能在她身上看到这种亲切的笑容,似乎每次见到对方笑都觉得不安好心,可当她站在玄关,微微歪头凝视着拉着自己衣角的姑娘时,那脸上的笑容却干净而又……单纯。   陈觉得可能是自己的错觉。   小默仰起头,望着陈,陈点了点头。   她松开拉住陈衣角的手,狐狸突然一把将走到自己面前的小姑娘抱起,用力用脸蹭着她稚嫩的脸蛋,小默伸手挡住她的脸,发出一连串笑声。   “不要每次都亲我的脸。”   “想你了嘛。”   “可是很痒的唉。”   “你这样说我可是要伤心的哦,我会哭的哦。”抱着女孩的狐狸凝视着自己怀里的小默:“我还给你带了礼物,我跟你讲,这可是我亲手做的,外面根本买不到。”   她用手指勾起放在鞋柜上的蛋糕盒,小默望过去时她晃了晃。   “想不想吃?”她故意说。   “想。”   “先亲我一口。”   “唔……”小姑娘偏过头,为难的看了一眼眼前的怪阿姨,又看向她手里的蛋糕盒,终究没能抵挡住诱惑,轻轻亲了亲狐狸的侧脸。   狐狸偏过头。   “还有这边。”她说。   “你好烦。”   陈看着她们的打闹,直到狐狸放下小默,小小的姑娘躲到陈身后抓着陈的裤腿忌惮的望着狐狸的方向,吐了吐舌头,又在狐狸做出要抓她的动作时缩到陈背后。   “怪狐狸。”   话是这么说,可那双明亮的眼睛有悄悄从陈身后望着狐狸手上提着的蛋糕盒。   “没看出来你们关系这么好?”   陈默看着满足的轻呼了一口气的狐狸说,她确实没能想到眼前的沃尔珀和小默之间的关系好到这个地步。   “羡慕了?”   “怎么可能。”陈垂下的手搭在小默身上,她望着狐狸挑起眉:“这可是……我的女儿。”   “啧。”狐狸轻啧了一声,陈嘴角扬起笑容,狐狸觉得眼前的陈那眼神仿佛在挑衅的说,你们关系再好,这也是我的崽。   “你知道的,文月女士哪儿是我和白雪在负责,一来二去就熟悉了呗。”狐狸无所谓的解释道:“我说,你能不能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什么眼神?”陈故意问。   狐狸叹了口气。   “今天不谈公事,我只是登门拜访的客人。”   “那再好不过。”   小小的姑娘披着绒毯,枕着陈的大腿安静睡在沙发上,陈的手轻轻放在她后背,茶几上放着还剩下小半块的芝士蛋糕,电视被调成静音无声播放着,狐狸的大衣搭在沙发的扶手,房间的暖意让人不舍得离开。   “没想到你还有这样一面。”陈轻声说,目光落在坐在一旁的狐狸身上,白色的衬衫没有打着领带,狐狸微微拉了拉领口。   “哪一面?”   “明知故问,不过手艺不错。”   “一点小爱好罢了。”狐狸摆着手说:“倒是你,我也没想你原来还能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老实讲真是半点看不出来。”   狐狸靠在沙发上,肩膀陷入柔软的背椅内,她微微放松下来。   “能看的出,我突然登门拜访让你很惊讶,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过来?”   “我正等你开口。”   “我说临时起意你信不信?”   陈没有回答。   狐狸也短暂安静下来,安静里她望着枕着陈大腿睡着的小姑娘,目光温和似水。   “一直想问,在伦蒂尼姆的时候摆了你一道有没有怨我?要是我没那么做,你现在也不会变成这样。”   她像是不经意提起,目光却没落在陈身上,而是望着无声的电视,陈的视线望过去时只能看到狐狸的侧脸,被拢起到耳后的橙发。   看不到她现在脸上的表情,或许还是习惯性的平静。   “我记得你也是感染者?”陈问,她们年纪相仿。   “我是感染者。”   “什么原因?”   “90年的时候调查一桩走私案,不慎被带有污染碎片的源石爆炸物感染。”   “好几年了,我那时候还在伦蒂尼姆念书。”   “我比你早,算是近卫局的规培生,88年就提前毕业。”   “卧底?”   “反应很快,猜的没错,卧底。”狐狸说:“在下城区的帮派之间卧底,做了两年。”   狐狸从包里掏出香烟,她看向陈,似乎想到了什么,默默将香烟重新收起。   “不隐瞒?”   “没必要隐瞒,督察组有权限调阅相关资料,而且都已经是老黄历。”   “怪不得你没在近卫局的现有机构内任职。”   “原本是打算调去特别任务组做战术指导,不过后来调去了其他部门。”   “不能说?”   “你应该隐约听说过。”狐狸看向陈:“我们和督察组打过几次交道,包括你现在那个上司九,她知道的比你要多。”   “所以那个近卫局里的传言是真的,除了督察组之外龙门还有一支特别部队。”陈蹙眉问。   狐狸笑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其实她知道的还比陈多一些,她知道除了行动组以外龙门还有另一支隐藏的更深的部队,不过那支部队只有很少很少的少数人知情。   这也是狐狸安安分分待在现在这个位置上的主要原因之一,龙门很大,但同时对这座城市最上面的几个人而言,龙门也很小。   “伦蒂尼姆那时发生的事,和你无关。”陈突然开口:“我没怨你,但也不会谢你,我和你还是那样,对你提不起什么好感。”   “那最好,我们一样。”   “1090年在伦蒂尼姆遇见他之前,他曾经回来过龙门一次,这件事你知道多少?”   “要多一些。”狐狸说:“我似乎没和你说过,当时负责接触他的人是我,当时怎么说呢……乱子不小,他是回来寻仇的,这点我看的出来。”   陈抿着唇,没有打断狐狸的话语。   “我们先是在下城区搞掉了几个帮派,老实讲我其实挺怀念那时候,我甚至觉得这座陌生的龙门又重新开始让我觉得熟悉了起来。”狐狸说:“后来下城区潜入了一群人,近卫局和这群不速之客在龙门的下城区发生了争斗,你应该在督察组里听说过这事,报纸上说是帮派斗殴,近卫局之后为此在城区间开展了一场城纪整肃,但那群人……他们是萨卡兹,从卡兹戴尔过来的萨卡兹。”   “没人知道那晚上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毕竟当时以我的身份还接触不到这些,但后来魏长官修养了好几个月,我也是最后一次在龙门见到他。”   “所以……”   “所以可以推断,他们本来的目的是这座龙门城,或者说本来的目的是魏长官,无论是毁掉这座城也好,破坏这座城也好,到最后他们没这么做,作为一名警员也许我不该这么说,但我对这座龙门没什么感觉,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   “这点看得出来。”   “我以为你的反应不会这么平静。”   “或者我该怒气冲冲呵斥你枉顾职权,你觉得这样才符合你对我的印象?”陈露出笑容:“算了吧,我还没那么多管闲事。”   “哦?”狐狸不置可否。   “我记得上次你和我谈起过很多关于你对这座城市的看法,说真的,你当时抱怨的蛮多,满腹牢骚。”陈轻叹了口气:“但说实话讲,我对这座城市又了解多少?可能我对这座城市的了解还比不上你,而在我印象里的龙门和你是不同的,因为这座城市对待你和我的方式,给我们留下的记忆同样不同。”   狐狸有些惊讶。短暂的惊讶后她看向陈。   “你现在这样子也像是在发牢骚。”   “我不否认。”   他们又同时安静下来,安静中落地窗外的龙门渐渐飘起小雪,狐狸站起身。   “好了,叨扰了这么久,我也该回去了。”   “不留下来?”陈问,狐狸意外的看向她,时间已然在她们的聊天中走到了深夜一点。   12月24日圣诞。   “已经很晚了。”   回到孤身一人的公寓里,打开灯面对冷清的房间。   狐狸刚想推辞,她看到陈平静的红色眼睛,又看见枕在她大腿上睡着的小默,安静里,女孩均匀平稳的呼吸。   推辞的话语卡在喉咙。   狐狸平静的脸上露出淡淡笑容。   “那我要和小默睡,我的小默。”   “你还是回去吧,慢走不送。” 第一百二十八章 刻痕与旧伤   我想,我当然是爱着陈的,在爱着陈的同时又不可避免因自己的贪婪而感到亏欠,如果凡事都可以用价码来称量,我应该欠着很多人无法偿还与弥补的东西。   我偶尔会想起小时候那场大火,前些年想起的次数比现在要多少一些,这些年里那些场景在我脑海里变得越来越模糊,也许终有一日我会忘记那些让我遗憾的片段,只留下记忆里某个早已远去的身影依然清晰。   若是回过头来想,现在的我又在做些什么呢。   我本该憎恨这群身染源石的人,哪怕如今的我也成为其中之一,因为他们令我在那雪夜失去了对我而言唯一的依靠,我只能看着她伤口流出的血,直到她的呼吸逐渐衰竭,直至我再也无法将她挽留在这个世界。   可我知道我不该恨他们,我没有理由去恨因为染上不治之症而走上街头的暴徒所行的恶事去怨恨所有染上源石病,被其折磨的人,我可以去恨某个人,但我不能因为这些人所做的恶而将其归结于所有源石病的受害者本身。   或许不过是我活的太过清醒,以至于走到现在这步,无论是龙门也好,魏彦吾也罢,无论是在卡兹戴尔还是在维多利亚,我都在试图用自欺欺人的借口欺骗自己,也欺骗别人。   陈默走在黑墙内。   他必须承认w最后那句意有所指的话语让他有些触动。   【你尽可这样以为,那这一次,这一次你又打算在乌萨斯做些什么?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是你的朋友?那个维娜,我记得你也是这么说的。】   她这么说。   不偏不倚,却像是冥冥中已经猜透了陈默的所作所为,偶尔这个不被人待见的萨卡兹佣兵嘴里也能冒出几句让人深思的话来。   他停下脚步,手指触碰在黑墙冰冷的墙面上,那些浅浅的划痕,依稀记得当初在这里的日子,那是第一次来到这座建筑内时的场景,到现在早已变得模糊不清,宛如泛黄的旧照片般破碎着只能从片段内截取些许当年的记忆。   黑墙—克莫索尔源石研究所,Ⅱ级固定天灾防御设施,半永固式建筑,即使是岁月也很难在短时间内侵蚀去它的痕迹。   十多年的时间没让这座建筑发生多少根本性的变化,而当初在这里挣扎求活的人,如今又还剩下多少。   “你在想什么事情吗?陈。”   回过头时才看到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阿丽娜,白发的鹿【>@   “啊,不好意思,我看你在出神,我……有没有打扰到你?刚刚从教室走过来,我本来打算去找塔露拉的,这里还是太大了,走着走着就看到你在前面,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如果你要找塔露拉的话,她现在应该在会议室,而且我记得会议室和教室在同一层,离得不远,来这里的路被挡上了。”陈默望着站在后面的阿丽娜:“所以……你是在探险吗?阿丽娜。”   “唉?”阿丽娜愣了愣。   “我还打算说自己是不小心迷路了的。”阿丽娜呼了口气,看着面前头发花白的男人:“果然还是瞒不过你呢。”   “你来找我?”   “我听那位w小姐说你往这个方向来了。”   “要一起走走吗?”   “现在?”阿丽娜有些惊讶问。   陈默点了点头。   “现在。”   他们并肩走在黑墙内,头顶的灯光隔着好几米才亮起,以至于通道内显得有些昏暗,脚步声却因为这昏暗的光线反而显得越发清晰。   “雷德他们从卡兹戴尔带回来的书籍,教育小组收到了吗?”陈默问。   “雷德先生当天下午就过来了,大家当时都吓了一跳,没想到他们这趟还带了那么多书本回来。”   “都是卡兹戴尔近几年的理论和思想,虽然和乌萨斯与感染者的情况有些出入,但好的东西总是可以学一学的。”   “唉,光是认那些维多利亚的文字就很难了,大家大部分连乌萨斯字都不太能认的全,而且那些书里的话语单独还好,连在一起讲的什么意思却完全不能搞懂。”   “……”   陈默顿了顿。   他考虑过卡兹戴尔的理念和理论对感染者们有很大的帮助和影响,却忽略了感染者们本身的实际情况,以及他们的学识水平,他们是否能弄明白那些晦涩少用的单词连在一起要表达出的意思,又是否能够理解这些话语所隐含的思想。   大抵是不能的,起码对于大部分受教育水平不高的感染者群体而言,很难。   他有些急于求成,或许在说塔露拉的急切的陈默,在某种程度上他同样也感到了急切。   “是我考虑不周。”   “这不是你的问题,陈,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比起以前大家还有书本可以看,可以学习,塔露拉一直说我们的生活应该追求更多,不光是食物,面包,温暖被褥,更要去追求音乐,艺术,学识,更美好的东西,感染者是值得去追求这些的。”   “她总爱说这些。”   “是啊,以前常听她对战士们讲,啊,她果然还是从城里出来的青年,以前还总说人各有志,老妈妈因此说了她好多次,明明那时候我们碗里只有稀疏的苔麦粥,她却能说出这样一番豪言壮语来。”   阿丽娜将双手背在身后,陈默的余光望过去时,白发的路侧脸有浅浅的笑容。   “你是没看到当时和我们在一起的感染者们听到她那番话的表情,塔露拉她啊,性子固执的很。”   “她没和我讲起过你们以前的生活。”陈默说,又问:“那个……老妈妈,她是后来收养塔露拉的人,在她从舍瓦塔逃走以后?”   阿丽娜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笑容也缓缓敛去。   “她不愿意提起这事儿,已经好些年了,她还是忘不了这些。”   “那你愿意提吗,阿丽娜?”陈默问。   阿丽娜停下脚步,她看着陈默望向自己,短短的对视之后,他们又重新向前。   阿丽娜讲起她和塔露拉相遇的事情,那个夜晚里浑身是血的德拉克姑娘敲响了房门,她受了很重的伤,焦急的老妈妈和老爷子找到了阿丽娜,他们花了大半夜的时间才处理好她的伤势。   那些身上的血其实大多不是她的,只是那身军装不知被血浸透过了多少次,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还闹了一个乌龙,只记得她眼里满是警惕,想要离开,最终在老妈妈和阿丽娜的话语下,才选择了留在村子。   那时候的她应该很紧张,忐忑不安,对周围充满了怀疑,疲惫与痛疼想要找个地方安歇下来,幸运的是她遇到了一对因为战争失去孩子的和蔼老人,遇到了一个因苦难失去双亲的温柔少女。   她就这样有了新的家人。   有些像,但有不一样,不一样的是陈默毕竟不是涉世不深的孩子,所以她能在到达哥伦比亚的移动城市后想办法安身立命。   不一样的是陈默没那么容易接受别人的好意,他始终是个凉薄的人。   幸运也是不幸的是,黑墙的经历却成为了陈默之后再异国他乡活下去的依仗,否则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早已无声无息死在了城市某条漆黑阴冷的小巷。   阿丽娜讲起了塔露拉的事,又讲起后来那场大火和找到村庄的乌萨斯纠察队。   “有人出卖了你们?”   “应该不是,后来我们这样想过。”阿丽娜说:“但塔露拉来村子里好几年,大家都认识她,虽然她有时表现的和我们不一样,可就算将她举报给纠察队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大家都害怕纠察队,没人想把他们引过来。”   “但纠察队还是找过来了。”   “伊万老爷爷在去矿产上工时染上了源石病,他瞒着塔露拉没告诉她,其实当时我也是染上了这种病。”阿丽娜低声说:“老爷爷原本想用自己引走纠察队……他们迟早是要来的,先前塔露拉就因为老爷爷挨了纠察队员的打和他们起了冲突,他们要过来报复,而且一个村民也没胆子对付纠察队员。”   陈默没再说话,他已经猜到了结果,而阿丽娜的话语也印证了他的猜测,年轻正直的姑娘看不过纠察队员作恶,她教训了纠察队员一顿却为村子引来了灾祸。   慈爱的老人想用自己的死平息这场灾祸却因此酿成了更大的惨剧。   阿丽娜微微埋着头。   “阿丽娜……”陈默喊。   “嗯。”   “你有怨恨她吗?我是说,如果不是她当时和纠察队员起了冲突,如果不是她来到你们村子,你现在应该还过的好好的。”   “陈觉得我应该埋怨塔露拉吗?不,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就算塔露拉不来,我们的日子还是一样过的艰苦,城里的税官会收走田里一大半的粮食,纠察队也时不时借着搜查感染者的名义抢走村里本来就不多的财物。”阿丽娜摇头轻声说:“大家已经过的很辛苦了,就算没有塔露拉,染上病的我们也没几年好活。”   “这样……”   即使没有塔露拉,纠察队也会来,即使没有这件事,命运也不会放过他们。   “塔露拉不愿意和人提起这件事,我是知道的,我知道她在埋怨自己,她觉得会变成这样是自己的错,如果当时她能考虑的更多一些,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阿丽娜说:“她早晚是要离开村子的,早一点晚一点,她经常穿着那身军装跑到外面,没人知道她去做了什么,有时要好几天才回来,从那时候起她可能就在联络感染者们了吧。”   “她会觉得是她的行动引来了纠察队,她一定会这么想,可这不怪她,我没法替村里其他人来评价塔露拉的所作所为,但我知道,起码老爷爷和老妈妈是不会怪塔露拉的,因为塔露拉是他们的女儿,是他们的亲人。”   “还有你,阿丽娜。”陈默忽然说:“你也她的亲人,是她的姐妹。”   阿丽娜怔了怔,她露出笑容。   “是呢,但也有你,陈。”阿丽娜看了看陈默说:“还有塔露拉留在龙门的妹妹……晖……”   “晖洁。”陈默补充道。   “晖洁,塔露拉以前常和我讲起你们的事,她从来不谈自己的经历,但龙门她说的很多,我听的出来,她很想你们。”   “我和陈也很想她。”陈默说:“从龙门离开以后,我时常会想起那座城市,想起自己还要多久才能回去,想起也许等我回去之后,很多事已经变成了我陌生的模样。”   “陈,你……”阿丽娜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她想说什么,但话语停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不知道身旁的人会不会接受。   “不用为我难过,阿丽娜,没关系。”陈默温声说:“这都是我们的结局不是吗?因为我们是感染者,只是我稍微走在了前面一点,即使没有我,她还有你们,有自己的理想和事业,这些都是值得她和你们去追寻的东西,美好的东西。”   “我想,我还能为她和你们再多做一点什么,这对我而言就很好了,许是命运有时就是这样,我们各自的命运,它令我们彼此不同的人生交汇,又在某一天分离,谁也没法去强求更多。”   阿丽娜垂下灰色的眸子。   她不再言语,也忘记了原本的目的。   目光里脚下的路越发明亮,他们快要走到了出口,灯光和人声从那边响起,明亮的光线映照着陈默的背影。   他的步伐坚定沉稳,稍稍落后些许的阿丽娜抬头望去,她看见花发男人的年轻的侧脸,他迎着那明亮的光,他也不为那即将到来的死亡和分离而感到任何恐惧。   陈默想,他从来不恨感染者,他可以去恨至使他沦落至今的人和那件事,甚至可以去痛恨源石病,但他不该也没有理由去恨“他们”。   他想也许当初的他和塔露拉一样,龙门将他们视为灾星,也许久而久之他们也如此认为,认为自己带来了灾难,认为自己遇上的人和事总不会有好事发生。   但可怕的从来不是人和事,也不是苦难和挫折,可怕的是自己,是怯懦而软弱的自己,是那个站在大火中患得患失的男孩,是后来十多年下来的畏缩不前。   终究要有一个尽头。   塔露拉是幸运的,幸运的是这片冰冷凉薄的大地终究给了她爱她的人,可同时它又残忍的带走了他们。   这世上不该有所谓的命运,这命运不该再带走更多。   好多年以后,他和塔露拉的人生互相映照着,映照着那些失去的人和事永远不会再重来,映照着留在他们彼此心里的刻痕和旧伤即使愈合也会留下狰狞难看的伤疤。   有的事还未发生,有的事尚能改变。   那伤痕在提醒着陈默,以至于他终于无法堕入沉沦。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失语   W带着她的萨卡兹小队离开了,在雪停之后,和他们一起离开的还有乔。   这是一开始就说好的事,尽管陈默知道要多说几句他大可能就此留下,他送给了萨沙一件礼物。   一柄由他亲手制作的手弩,手弩的弦用的是原本他折叠弩的备用弩弦,他手艺不错,虽然比起专业的弓弩工匠而言还有很大差距,也没掺杂多高水平的源石工艺,但用来当做纪念品却很合适。   萨沙给那柄手弩取名叫做幻影,一个听上去挺酷实际上没什么涵养的名字,挺符合他和乔的性格。   乔离开那天他一路送了很远,直到最后再也跟不上时,才落寞的回来。   上午阴郁的天空下,离去的人和回来的人各自走上了不同的路。   陈默不知道他们之间告别的话留了多少,那些话只有他们两人才清楚,但对感染者而言,也许一次别离就是永远,他们都不能去期盼太过遥远的将来。   说什么活着总有一天还会再见,那是对寻常人而言,而对感染者来说,光是努力活着就已然是种奢侈要咬牙挣扎,更不必说去跨越半座大陆的距离。   萨沙好几天没有说话,仿佛又变成了他原本沉默寡言的性子,他需要时间去调整,毕竟菲迪亚少年还年少,在他这种年纪里类似的事他经历不多,没法习以为常。   不如说离别这种事谁都无法习以为常,但南下还要继续。   “我的想法是暂时将队伍分成几个小队,三路并进,沿途联络和我们有过交集的感染者聚集地和聚落,最后在切尔诺伯格汇合。”   灯光下,塔露拉在会议上说出了她的想法。   “现在是冬季,乌萨斯周边地区巡逻队巡逻的频率不高,队伍分散之后更加利于隐蔽行动,虽然这样一来战力有所减弱,但只要避开沿途重要的军事驻地和大型移动城市,队伍相对而言还是比较安全。”   “沿途我们可以利用电台保持联络,关注彼此动向,暂时计划是这样,我,雷德,瓦托夫和帕维尔一条线,从中部经过伏尔加河平原,科索兰,莫索托夫,瓦维尔,向切城方向靠拢,霜星,卡恩,阿芙罗拉由西,越过乌尔山脉,穿过高加索高地和沿途的村庄聚落与我们汇合,爱国者先生与游击队向东,沿着伏尔加河平原边缘和塔尔瓦尔低谷。”   塔露拉指着墙上用三条线标记出来的地图。   “如果没有碰上天灾,那座城市不会一直保持移动,它有一定的巡航范围。”   “上面标注的聚集地位置上次与我们联络是在三个月前,短时间内他们应该不会撤离,尤其是在冬季,乌萨斯荒原游戈哨兵和军舰巡查频率降低的前提下,他们很可能还在原来的位置。”   “多和他们接触,当地的情况他们比我们要清楚的多,不过我的意思是,除了原本和我们有过联络的据点外,尽量对其他陌生感染者聚集地保持一定警惕,毕竟我们和那些感染者聚落之间现在还不够熟悉,减少接触能避免很多不必要意外的发生。”   “我们要将南方的感染者串联起来,形成一个整体,起码要保持彼此间的稳定联系,不是在抵达切尔诺伯格以后再开始行动,那就太迟了,在南下路上的同时就应该这么做。”   塔露拉讲了很多,具体的路线细节,注意事项,携带物资,以及和当地感染者聚集地负责人的具体联络方式,她好像每个聚集地都记得清清楚楚。   看的出她考虑了很多东西。   这并不是营地内第一次开会。   会议从下午两点开始,一直持续到晚上方才结束。   爱国者还是很少出言发表意见,现在更多时候他习惯于做一个倾听者,他的病情已然严重到影响到了他的声带,倒是盾卫和塔露拉讨论了很多关于南下的看法,毕竟过去他们也曾在南方服役过一段时间,在现在营地从雪原来的大多数人里,他们对南方有一个模糊的印象,虽然是快十多年前的印象了。   考虑是在冬季,靠北的位置积雪还比较厚,盾卫沉重的装备在雪地里难以长途跋涉,因此营地内的多数载具与雪橇被分配给了盾卫与游击队。   在正规乌萨斯盾卫编队里一名作战前锋盾卫一般要配备两到三名后勤征召兵。   毕竟一开始和南方感染者聚落联络的人是塔露拉自己,所以即使爱国者和游击队的经验更为丰富,容错率更高,但最危险也最关键的路线还是得塔露拉亲自带队。   会议加上整备物资断断续续持续了近一周,要保证做好目前为止营地所能做的最充分准备,因为一旦离开营地向南,他们再回来最迟也要大半年的光景,甚至更长。   这一路的联络,可能遭遇的危险,以及突发情况的处理,即使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也很难说一定能够避免。   对营地的战士们而言南下是一种考验,对塔露拉自己和各个小队的队长来说同样是磨练和考验,只是能容许他们失误的余地太小,一旦在某个时候出现失误做出错误判断,需要付出的很有可能不止是他们个人的生命。   但比起原本开始带着普通的感染者往南去,现在他们至少没了那么多后顾之忧,而且如果这趟没能取得理想的结果,起码他们还能够折返到一处能够让他们暂时休整的落脚点。   不必宛如浮萍一般,再像是过去一样听天由命,随波逐流。   陈默同样是参与南下会议的一员,他没有发表太多看法,因为他不会和塔露拉他们一起南下,尽管很遗憾,但现在为止他是最适合留下的人,而在他的计划里也没有要和塔露拉一起行动的意图,即使是南下,考虑到队伍之间的协调,他很大的可能也是随同霜星一起行动,而更大的可能是,他会成为西线上的主要负责人。   说是南下,其实到不了圣骏堡所在的城市群,先从位于乌萨斯中北广袤的冻土平原向南迁徙,更靠近大陆中东部的卡兹戴尔与位处乌萨斯西南的城市接近,切尔诺伯格距离圣骏堡及其周边大小卫星城市群的巡航范围还有一定距离。   一切顺利的话,等到1095年开春就能与切尔诺伯格内的城市感染者正式接轨,直到塔露拉和霜星聊起切城的事快三年以后,现在总算有了一点真正能望得见的苗头。   “情况怎么样?”   “发电设备回路运行正常,我们拆掉了其余几座座机,用这些材料和部件勉强让其余设备保持在相对稳定的峰值上运行,不过光靠这几台发电设备没办法供应整座设施的用电。”   “辛苦你们了。”   “别这么说。”盖尔曼摇头回答,他脱下工作手套:“如果您想让这座设施恢复原本的运行情况的恐怕很难,大人,短时间内我们没有相应的能力,而且缺少很多用以维修的建筑材料。”   “这方面还不急。”   “这段时间我看战士们和各位感染者队长都很忙碌,听他们谈起,领袖小姐要带战士们南下了,到乌萨斯的城市群去?”   老萨卡兹看着陈默问,在配电室外的工程作坊内,随处摆放着机械材料和工具,营地内的感染者工程师正在忙碌,修整与养护武器和载具的位置同样在这里。   厚重的机油味,源石工业制品在灯光下反射着半透明的色泽。   “他们的确要走,就在这几天内。”陈默没有隐瞒:“现在的情况是他们离开以后再回来可能最迟也要大半年的光景,等到战士们离开,营地内的基本电力能够保证平时生活就够了,也许我们还可以再花些时间将下层建筑和其他地方清理出来,都不必太过匆忙,可以一点点慢慢来。”   “那这样我就有些放心了,老实说我也感觉自己是老了,开始有点力不从心比不上那些能干的小伙子们,看着他们就让我想起年轻的时候,唉,错过了太多。”   “我倒不这么看,以你的年龄在萨卡兹中还算不上老迈,老盖,况且现在营地要是没了你,我可找不到一个能真正派上用场的工程专家。”   盖尔曼笑了笑,他拿起烟斗续上烟丝。   “你那些机械师学徒最近怎么样了?”陈默又问,在他旁边的机械上坐下。   “还凑合,有几个小崽子勉强能看的过眼,如果能有合适的条件,他们在这方面未必不能有所成。”   “这样……营地的条件还是太简陋了,我想,或许我们可以组织一批人送到卡兹戴尔去接受培训,你怎么看?”   “您打算几时筛选人员?”   “就这一两个月内,人不会太多,我可以给你留几个名额,你想一想谁合适,卡兹戴尔那边就不必操心,他们会安排好。”   “那我得好好考虑一下。”   “不急,时间还长。”陈默摇头回答:“说起来,瓦兰托负责的室内农场现在如何了?”   “您说起这个啊,嗯,我倒也不是太清楚,他们时常过来,急匆匆的借用设备,你想知道具体情况还是去问问他吧。”   “我正有这个打算。”   12月27日   上午9:25分/天气:阴   风有些大,混着北方湿冷的空气吹在人脸上时觉得有些些许刺疼。   塔露拉离开了。   陈默看着他那银发的德拉克姑娘披上厚厚的斗篷,她终于没在穿那身黑色军装,和战士们一起走向黑墙外的冻土,阴郁的天空下,营地的气氛说不上多热闹,仿佛连人们的情绪也被阴沉的天色感染,染上了一层厚厚阴霾。   临别时,有过一个拥抱,塔露拉靠在陈默耳边说了些什么,她转身离开,和阿丽娜道别后挥手走向队伍的方向。   萨沙和他们一起走了,在霜星的队伍里,同样原本的弩手小队现在交到了卡恩手里,有阿芙罗拉在,人员的配制不需要太过担心。   伊诺留了下来,出发的前一天晚上,他和萨沙待在同一间屋子里,两个男孩夜说了很多关于过去的事,伊诺还是背着巨阙,他羸弱的身体如今逐渐结实了起来,半夜里少了许多咳嗽。   阿丽娜和陈默都觉得,伊诺还太早,那孩子的性格在他的思想彻底成熟独立起来前还需要人看着,光和他说是没用的,陈默想过也许可以让他去卡兹戴尔,但他还是有些担忧,如果远离熟悉的一切前往异国他乡,伊诺是否能够适应。   “他们走了啊。”   阿丽娜望着队伍远去的方向,她眺望着,直到看着他们终于消失在视野的尽头,上午的冷风吹起埃拉菲亚白色的发丝,她双手握着放在身前,目光里是在荒野尽头终于模糊不见的剪影。   “担心了吗?”   “是有一点。”阿丽娜看向陈默,点了点头,又微微摇头:“但我相信塔露拉,如果是她的话,一定能够平安归来。”   “是吗?”陈默没有回答。   “塔露拉走的时候和你说了什么吗,陈?”   “嗯……她说她给我留了一个惊喜。”   “惊喜?”   阿丽娜转过头,她看到陈默露出笑容,凝视着队伍离去的方向。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陈默回答。   不久后陈默知道了塔露拉所谓的惊喜,那是夜晚,当陈默拉开书桌抽屉的时候,原本被他放在其中的日记不见踪影。   只留下简短的字条,上面用龙门语写着——【等我回来。】   陈默忽然想起塔露拉说出那句话时的表情,德拉克带着淡淡的微笑,目光中藏着的些许狡黠。   她知道了。   陈默关上抽屉,他拿起笔展开信纸。   【见字如晤,晖洁:   ……】   只是匆匆写下信的开头,笔尖停顿下来,陈默放下笔。   他靠在座椅上,抬头凝视着头顶的灯光,直到灯光逐渐在视野内发散,垂下的指间夹着塔露拉留下的纸条。   心里出奇的平静,脑海内一片空白。   他缓缓闭上眼。   时间安静下来,没人知道现在的他在想什么。 第一百三十章 致整合运动领袖,塔露拉-雅特利亚斯   “产量如何?”   “刚种下的粮种已经发芽了,看上去这块区域收获会比冻土产量多些,不过一块对照实验区的种子没能发芽,大家还在找原因,还有几块区域产量很低。”   “不着急,慢慢来,毕竟是城市的水培农场,大家还不太熟悉,外面的田地也还要继续开垦,室内不急于一时,对了,我希望你们能尝试种植其他的作物,蔬菜,水果之类的,营地里有这些种子,分出一块区域来,冻土的气候和土质不好,这些作物很难存活,但营地也不能只摄取一种的营养。”   “我们可以试试。”   “不必太为难。”   “唉,我知道的。”   “过几天我打算带人去远处的聚集地和农场换些家畜幼崽回来,下层那片试验场地可以开辟成室内畜养场,少部分的肉类供给大概没有问题,但要注意通风,我想那些家畜的排泄物可以收集起来堆成肥料,这方面营地内的感染者不会陌生,总要给大家找点事做,等今天冬天过了,明年之后大家的日子要好过很多。”   “您是不是操心的地方太多了一点,感觉好像你什么都懂一样,连堆肥这【}   “我可不懂这些,营地里多的事人比我要熟悉,具体要该去怎么做,做什么,到时候他们说了才算。”   “我听您的。”   “农场实验区这片有什么需要带的,现在就可以提出来?”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希望你能再带一些其他种子回来,最好是发芽的种子,外面的田地农具这里用不上,我拜托了老师造一台恒温器,也不知道现在能不能用。”   “我刚从那边过来,倒是没看到你说的恒温器。”   “那可能是因为这段时间太忙了吧,我听人说您正准备将其他区域开拓出来,工程组这段时间要忙碌起来了。”   “但你们这边也要多用用心。”   “您刚才不是说不着急的吗?”   “我是说不着急,可我着急的时候你们就得着急了,瓦兰托。”   “唉……”   “别唉声叹气,好好干,等你们回到卡兹戴尔,我亲自替你向殿下写一封感谢信。”   “您可要说话算话啊。”   “我以名义担保。”   “那……那,我是想问,就是……我听老师说,您应该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我是说……守夜人和殿下之间,像是大家传言的那样。”   “你觉得的呢?”   “我……唉,我也不知道现在该信谁了,总觉得自从来了乌萨斯以后,对卡兹戴尔那边发生的事就更加糊涂了。”   “但这不重要不是吗,你是工程师,瓦兰托,一位优秀的工程师和学生,那就做好工程师和学生该做的事,这就够了。”   后来,塔露拉总会想起陈默对自己讲的一个故事。   他向来有许多故事,就像他话语中的那些理论一样,仿佛是突如其来,令人找不到出处。   故事是关于一个被侵略的贫穷落后的国家,针对粮食的问题,前往前线的驻军与当地遭受饥荒的人民爆发了冲突。   军队要强制征收百姓的口粮,没了这些粮食百姓就会饿死,军队的长官说,如果一名前线士兵和一个平民中间选一个饿死,饿死了士兵,他们就会亡国,成为亡国奴,但饿死了百姓,国仍然是他们的。   当然这种说法有些许荒谬,但并非毫无道理。   那么军队做对了吗?   但百姓不会这么看,你不能指望在那个时代背景下人们有多大的觉悟,他们可能会想,即使是亡国他们也还可能活着,但没了粮食,他们一定会死。   他们可能会和军队起冲突,会带着粮食逃走,会死在军队的刀剑下。   那么他们做错了吗?   是亡国,还是救国,是生存还是死亡,当然最好的结局是百姓愿意供给粮食,军队能够打败侵略,但这事也只是可能,也可能军队在前线溃败,而后方的百姓依然饿死。   走到这一步的国家和军队迟早要灭亡。   故事毕竟只是故事,很多地方无法经得起推敲,但道理仍旧是这个道理,不管是军队还是百姓,他们都没有做错,但不管是军队还是百姓,他们也同样称不上正确。   所以很多事,其实没有所谓对错的区别,只是利弊,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塔露拉总会想起这个故事。   她觉得这个故事不对,她觉得不该是这样,他们应该能有更好的办法去解决,选择亡国的百姓,还是选择牺牲百姓的军队,这些都不应该。   可她却没法去反驳。   因为塔露拉心里其实清楚,当他们站在某个位置之上的时候,需要考虑的就不仅是对错的问题。   如果一件事是错误的却能令更多感染者活着,并拯救更多感染者的生命改善他们的生活,那不去做吗?   正确又同样令感染者获益的情况也有,但却不能因此而一味诉求,抱以侥幸。   答案向来很简单。   抛开对错,身在其位,当谋其政,这才是一位合格的领袖应该也必须去考虑的问题,而政治转圜与斗争之中,从来没有对错的位置,对错仅仅是冠冕堂皇用以粉饰的借口和工具。   有很多事从塔露拉决定成为感染者们的领袖并带领他们与乌萨斯斗争开始就已经无法挽回,有许多选择,从那一刻开始就已变得身不由己。   无论她是否愿意,感染者们会推着她往前走,她的理想的实现也会推着她往前走,逼她做出选择,而这是作为一名领袖所必然需要承担的责任。   代价是沉重的。   后来塔露拉越发明白这个道理,她也越发明白或许从很久以前开始,陈默就已经考虑到了这些,他本来可以做的更多,他什么也没做,只是看着他知道会发生的依然发生。   那么那时的他会有多失望与无力,却因为塔露拉的理想和现实而不得不放任下去。   领袖可以被人称为善人,好人,甚至是圣人,可以在别人眼里成为他们希望她去成为的任何模样,但她不能真成为一位善人,一位好人,甚至一位圣人。   权衡利弊,趋利避害。   这是领袖所必须承担的义务,背负敌人与旁人眼中的恶人,口中的骂名,这是领袖所必然经历的结局。   若是当敌人与旁人开始夸赞感染者的领袖多么仁慈,善良,敬佩,那么肯定是因为感染者的领袖做了一件无比愚蠢的蠢事,但反过来看,若是敌人与旁人痛恨与诽谤她的恶行,那可能是因为她的所作所为令他们出现的损失。   她当然要行恶,为了感染者们的生活,为了他们的理想,她当然也必须成为一位恶人。   她当然要成为一位恶人,因为乌萨斯和感染者的敌人,那些贵族与阴谋野心家们他们不会惧怕一个不会杀人作恶的善人。   善人是很容易被轻易击垮的,只有好人才会被人拿枪指着,而恶人不会,因为恶人真的会怒起杀人。   陈默想,塔露拉总能想明白,她从来不笨。   她会明白总有一天她要为自己的理想和事业做出牺牲和让步,这是为人主成大事者必然需要经历的过程,做出的选择。   一如特蕾西娅,一如维娜,一如魏彦吾,一如曾经的……陈默自己。   陈默太清楚这些了,她清楚对于权力者而言好坏是一个可以被改动的模糊的名词而不是形容词,他清楚对错是有局限性以及自私的。   敌人的正确,对应着自身的错误,敌人的好,对应着自身的坏。   抛开立场谈论对错都是枉顾事实,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有时候人们要去区分这些,而区分的唯一方式是权衡利弊,所以掌权者往往到后来会逐渐漠视与轻视死亡,他们本就成为了规则的既定者之一,无需再寻求谁来为所行做出判断。   一旦当人决心为了更多人而去斗争的时候,她就已经不光是为了自己一个人所活着,她所做出的选择,就不仅仅该考虑到自己个人的得失与情感。   除了小孩子以外,没人会觉得杀人这事很酷,也没人会觉得英雄就是鲜花,荣誉与掌声,他们大多看不见美好下的鲜血淋漓与累累伤痕,他们只能看见光鲜亮丽的空壳,促使孩子幻想英雄与伟业。   这事儿谈不上好坏。   【致整合运动感染者领袖,塔露拉-雅特丽亚斯: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乌萨斯,或许当我们再见的时候有很多东西已经超出我们的预料发生了改变。   希望你们已经平安抵达切尔诺伯格,我将这些话与一些想法留在这本书的前页,托阿丽娜转交给你。   如同切尔诺伯格这样百万人口的大型移动之中有多少感染者?   一到两万还是三到四万,相比于庞大的城市人口基数而言这个比例简直小的可怜,而又因乌萨斯严苛的对感染者政策这个比例还得往下考虑。   如果乌萨斯移动城市内的感染者比例占据了城市的十分之一,我想只有两个可能,乌萨斯要将感染者纳入公民体系,这股力量实在庞大到无法忽视和压制,或者乌萨斯的对感染者政策中出现了叛徒,整个乌萨斯人人都开始接纳感染者。   若乌萨斯有人口八千万上下,其中感染者占据多少,算上逃亡荒野的感染者聚落与北地雪原,大约三四百万,这意味着二十个人中就有一名感染者,这个比例还是太高了些。   而就是这占据国民人口总数比例百分之五的感染者群体,需要他们去对抗整个乌萨斯,需要他们去打败乌萨斯建立起自己的政权,需要这群没有土地,没有技术,没有产业的荒野流民去与整个乌萨斯作对,其中还不算上不愿意与乌萨斯军队对抗的人,被乌萨斯严格管控的矿场感染者工人以及因各种原因而离开或束手待毙的感染者们,他们未成为感染者的家人,他们并非感染者的老幼,或是感染者中的老幼。   人都有七情六欲。   如何跨越源石病的天堑,用百分之五的不到的感染者去做斗争。   要将所有人都变成感染者,还是让源石病不再具有传染性?治愈源石病?如果能做到这些又何苦要去争斗,争斗的意义何在?   感染者若是想要改变自身处境就绝不能将自身与整个乌萨斯做出划分,将自己与普通人视为两个物种。   感染者的寿命太过短暂,而源石工业的发展令感染源石病的例子越发频繁,这个比例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始终维持在相对稳定的水平,并随着源石工业的继续发展缓慢上涨。   这是感染者的优势,是感染者在这场追求权利与尊严所做出的斗争中最大的优势。   近代源石工业的蓬勃发展是感染者问题爆发最严重与尖锐的时期,这是个对感染者与整片大地而言最为黑暗的时代。   乌萨斯内部矛盾激烈,感染者只是这个庞大帝国甚至是整片大地上被抛出来最为显眼的问题之一。   感染者无法取代与承担百分之九十五乌萨斯国民所需要承担的责任和义务,感染者同样无法成为支撑这个庞大帝国与这片大地重量最为重要的支柱与基石。   感染者要想改变自身处境就得想办法将自身融入乌萨斯的国民体系之内,以病人的身份,而非异类,将源石病化作一种病情而非诅咒。   这是唯一能够解决在不治之症前提下感染者自身命运与处境的唯一方式,源石工艺与工业的存在注定了大地上没有一个国家能够抛开与无视感染者的存在,也同样注定了使用源石技艺与制品的人都有感染源石病的可能。   这是感染者的第二个优势,而作为感染者所需要做的即是结合这两个优势来将自己融入普通人。   化解对感染者的成见,改善对感染者待遇,加强高危感染工作的防患力度,倾斜对感染者社会福利待遇,给与感染者以一个正常国民所应有的最基本的权利。   这是作为感染者斗争中所需要追求的最终目的。   无论是其中哪一个在当前时期看来都是一种遥远的奢望,但无论是那一个都能值得成为感染者去寻求斗争的正当理由。   而不是报复,宣泄,去追求不切实际的虚幻的理想,去寻求短暂的所谓权利与自由。   在这个过程中,将感染者凝聚,寻求利益一致或并不冲突的朋友,合作者,无论是乌萨斯寻求权利的贵族,还是试图解放农奴生产力的工厂主,以及对乌萨斯压迫政策不满的民间斗争人士,甚至是各个封地的贵族。   感染者的敌人随时在发生改变,感染者自身同样要顺应局势发生变化。   如果不想成为乌萨斯权利斗争中的牺牲品,感染者就得在这场权利冲突中保持自身的主动性,在乌萨斯的矛盾冲突尚未爆发之前,感染者需要不断做出权衡,甚至是暗中刻意挑动乌萨斯的民间与权利冲突来掩护自身立场。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阴谋诡计,但感染者并没有太多能够选择的空间与余地,至少现在没有。   在乌萨斯的矛盾与冲突彻底爆发之前,感染者最好的做法是退回北地雪原,当在南方寻求到足够的资源与技术,获得南方感染者的支持后,感染者就该避开乌萨斯权利矛盾冲突日益严重的南方。   南下,北上,再南下,这是感染者斗争发展的三个阶段,对应乌萨斯国内不同程度的权利与矛盾冲突,或者说若是乌萨斯能够成功化解工业发展与制度碰撞之间的矛盾所引发的各种问题,感染者还需要等待漫长的时间。   我并不看好现在的乌萨斯皇室具有这种能力,维特是位合格的缝补匠,但那些奴隶主与农场主不会放任自己手下的农奴走进工厂,皇帝也不可能放任各个封臣与大公大力发展工业,强化军队,冲击权利,所以冲突是能够预见的。   中央和地方的矛盾与日俱增,权利的分散使得皇室无法也无力安心推动改革,新皇没有先皇的强硬手腕与威望,军队高层因二十年前新皇继位的大叛乱早已对皇室失去信任,而当帝国失去感染者这个转移矛盾的主要手段后,就不得不面对国内因此爆发的各种危机。   战争往往是转移危机最快的方式,同样战争也是帝国崩溃最快的方式。   感染者能在这场乌萨斯的变革中寻求改变,而这个时间将随着乌萨斯皇室与贵族之间的斗争而不断向前推进。   塔露拉,我想告诉你的是,感染者的斗争并非没有任何可能,而这些可能将随着感染者在这场变革中所做出的一切而体现出它的意义。——陈默】   人们常说超出时代半步是天才,超出时代一步是疯子。   陈默不知道自己算是什么。   他只是在以耍流氓的方式跳出时代的局限再结合两种实际背景去看待一些尚未以及正在发生的问题,并试想其中一种可能。   这不是因为他有多聪明和先见,这是他来到这片陌生世界最大也是唯一的馈赠,他无力去引导人们,他只能将自己所知的告诉那些具备能力的人由她们自己去分辨与思考。   无论是特蕾西娅还是塔露拉。   他从来配不上什么所谓导师,他不过是个占了些许便宜一知半解的普通人罢了。   因为真正难的从来不是讲的道理,而是思考这些东西,并实现它们,因为所有的制度与改革,都要由人来实现,人来毁灭,没有谁能永远正确,永恒不变。 第一百三十一章 永远不要去做等待的人   【萨卡兹是堕落的萨科塔,萨科塔是尚未堕落的萨卡兹,他们从来如此。】   ——————   1月13日   乌萨斯中南部,科沁山谷   “领袖……”   “嗯?嗯。”   “你这几天好像都有点消沉。”   “没什么,别担心。”塔露拉合上手里的日记,泛黄的书页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雷德看了一眼,没有多问,塔露拉看向面前的雷德。   “战士们安置下来了吗?”   “已经搭建好了营地,侦察员们没有在附近发现纠察队和乌萨斯游戈哨骑的影子,我们现在的位置很安全。”   “那就好,但不要大意,周围的地形大家并不熟悉,要注意安排好夜里负责守夜的岗哨,告诉战士们还不到放松下来的时候。”   “大家都很清楚。”   “距离最近的聚集地还有多远。”   “大约三天的路程,快的话后天下午就能抵达。”   “联络员派出去了吗?”   “帕维尔昨天已经带着信使出发了,估计明天就能到达那个聚集地,如果顺利,我们继续出发明天下午前就能和他们汇合。”   “现在还不能肯定,我们暂时不清楚那个感染者聚居地的态度和情况,对方是否值得信任,是否愿意和我们合作,上一个聚居地的人就对我们的到来抱有很大的警惕。”塔露拉微微蹙眉,思考了几秒:“在这之前,我们要有所准备,不过具体情况还是等帕维尔和信任回来再做商议,我们还有很多感染聚居地和城镇的感染者势力需要接触与整合。”   她蹙起的眉头渐渐舒展,望着不远处在山谷内搭建好的营地,站起身。   她心里不知为何突兀有些隐隐不安。   “篝火升起了么,今天的晚饭是什么?雷德。”   “战士们意外在荒原上捕获了一头麋兽,加上上周路过的城镇里换来了一点蔬菜干。”   雷德回答,跟在塔露拉身后向着营地走去。   “怪不得离得这么远我就能闻着香味。”塔露拉露出笑容:“走吧,别让战士们等太久。”   “是。”   整合运动,或者说正在进行中的整合乌萨斯南部大大小小感染者聚居地与势力的运动,按照塔露拉的设想,正在一点点以切尔诺伯格为新的起点开始进行。   有一个问题。   一对彼此之间互相抱有超出朋友以上感情的男女,在女方同意之后却并非发生任何身体上更加亲密的接触,问这是什么原因。   答案只有两种,要么男的并不喜欢这个姑娘,要么男方有什么顾虑,再排除感染源石病这个最直接的选项之后,男方剩下的唯一一个可能就是或许他还爱着别的女人。   又从平时的行为逻辑来分析,男方去过龙门,并极少谈论关于女方妹妹的事,似乎是在刻意避开这个问题。   塔露拉已然能够想清楚那个答案。   如果说一开始她并没有朝着这个方向去做过假设,那后来当她开始去这么怀疑之后,陈默所暴露出来的平时并没有过多注意的疑点也就越来越多。   陈默没有想过要隐瞒,他只是没想好要怎么开口,或许塔露拉迟早要知道,或许她没有直接问起相反对他们而言都是好事。   问题的关键只在于她是何时开始察觉到这些,是在决定南下之前,还是决定南下之后,陈默更倾向于前者,因此留在营地的陈默和带着队伍南下的塔露拉,他们之间都能给彼此留下足够的时间去思考该如何面对这个问题。   对塔露拉而言,察觉并肯定这点之后的她既难免感到失落又有着一丝庆幸与难言的轻松,她对晖洁抱有一丝亏欠,她的事业注定了她无法做出任何承诺。   也许这本该是一件好事,相比于不知何时才能看到尽头的感染者的事业,陈默终究和她有着不同的志向,尽管他留在了感染者们的营地里,尽管因为他的存在感染者们甚至得到了卡兹戴尔的援助。   可人永远没法做的是用理智【>   她也会因此而恍惚,有时候不免想起晖洁,但如果说要因此而对晖洁和陈默有任何的埋怨,她却觉得自己没资格去这么想。   只是时间让人们分离,又以某种人所未能想象的方式,在分离的过程中走向某种与想象中截然不同的结局。   塔露拉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来说服自己,或许等到南下回去之后她已然能够很好的面对这个问题,不论是陈默还是十多年未见的妹妹,他们之间发生的种种,也许她还能问起些关于晖洁的事。   塔露拉有些想她了。   她偶尔会给晖洁写信,尽管那些信永远没法真正寄出去过,但自从村庄的事情发生之后,塔露拉就总想和晖洁说点什么,那时候她和感染者们一起流亡在荒野,日子算不上好,偶尔还得面对纠察队的袭扰,即使是活着都惶惶不安,后来遇到了游击队,在雪原和他们合流,可生活还是过的艰难,有时得煮树皮,刨草籽,冬天的草籽被大雪覆盖,刨的时候双手长满冻疮,那些东西很难吃,又苦又涩,阿丽娜却还能笑着说能有吃的就已经很好了,她向来很容易满足,不愿意给人添麻烦。   她把手背在身后,让人看不见那双因冻烂的疮口而疼的微微发颤的手,如果不是发现的早,她的手兴许早就废了。   一群逃难无处可去的感染者能期望什么,光鲜亮丽是绝不可能的,没有衣衫褴褛是最好的情况,但雪原上的夜晚还是出奇的寒冷。   老爷子很爱说很有营养,塔露拉只觉得自己受够了。   可还能怎么办呢,连这点食物都没有就得饿着肚子,而饿着肚子无论是逃跑还是和纠察队对抗都不会有任何好下场。   没有人会来拯救感染者,也没有人看他们可怜给他们提供食物,病死饿死在雪原上的感染者不计其数,游击队帮不了那么多人,谁也帮不了那么多人,光是保证自己活着就得拼命挣扎。   那是最难熬的一段时光。   毕竟他们只是一群感染者,一群无依无靠,身上长着源石的可怕怪物。   有时候要是觉得自己没有味觉就好了,有时候吃着吃着也会忍不住心酸,可她不愿意就这么退缩,她的倔强和固执也不容许她就在这点苦难面前被击垮。   她不相信没有困难不能被克服。   她不相信感染者就只能配备允许这样活着。   她不相信这就是正确的,她也不相信那条阴险老蛇口中所谓他们骨子里的东西。   没有人生来就该受苦。   没有人生来就该被奴役。   也没有人生来就该是个恶人。   塔露拉不相信这些,从来不信,她相信感染者不是为此而生,她高估了人性中的良善,哪怕她为此而走上的这条道路根本从一开始就注定了通向毁灭。   命运总是喜欢带走人们所期望的东西。   那时的她还很年轻,总有许多想法,对世事抱以痛斥与批判,正直而天真。   许是世事如此。   善良与正直的人总是受尽坎坷与折磨,也许她本该可以选择更好的生活,无论是回到龙门还是就此流浪。   即使成为了感染者,她也已经有了掌握自己命运的力量,她完全能够置身事外。   可就像是她自愿选择成为感染者一样,就如同她唾弃那条黑蛇而选择了对方口中的自甘堕落一般,也许一开始她并没有任何拯救感染者的想法。   也许德拉克的红龙从一开始就只是想用这种方式讥讽与摆脱试图掌控她命运,嘲弄她人生的黑蛇,让他卑劣的阴谋成为一个荒唐的笑话,无论是她选择悄悄修改政令改善感染者的待遇,还是她私自放走泄密的乌萨斯军官。   魏彦吾和科西切是一样的,不过不同的是魏彦吾是以训诫的口吻插手陈的人生,而科西切则利用仇恨的种子刺激塔露拉的选择。   陈和塔露拉是相同的,他们都相同的是不愿自己的人生假手于人,不愿自己的人生被随手摆弄,无论是好意还是阴谋。   塔露拉不过是想用这种方式去对抗试图掌控她的黑蛇,年轻人心中的逆反心理,报复这个害死她父亲的仇人。   就像是激将一般,她也因此落入了黑蛇的陷阱,与她展开了一场关于感染者人性的对赌,而赌注便是各自的命运。   塔露拉的失败是可以预见的。   这只因报复的满足而走上理想的年轻德拉克,无论趋使她走上这条道路的原因为何,从仇恨推动她选择和黑蛇对垒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她的失败,从她不假思索避开蛇鳞的监视,冲动将源石碎片刺入自己的胳膊开始,她的命运就已经和感染者绑定在了一起。   可那也是她唯一能够摆脱黑蛇和他巢穴的方式。   舍瓦塔会议上最亮眼的城市新秀,科西切大公爵的养女与继承人,今后注定要继承四座乌萨斯移动城市成为乌萨斯帝国贵族中举重若轻一员的塔露拉-科西切。   她以一种在常人眼中看来叛逆的方式做出了她对杀父仇人的复仇,以复仇的方式,取回了她原本的姓名——塔露拉-雅特利亚斯。   她终究是爱德华的女儿,终究是魏彦吾的侄女,哪怕爱德华已死,哪怕魏彦吾早已忘记了过去的模样,可她还是继承了他们曾经的特点。   莽撞,正直,果敢,精明,无畏,她同时又有着德拉克的倔强,坚韧,冲动,也继承了母亲的温柔与善良。   那是如水一般的痴情女子,那是口齿伶俐,彗心巧思的玲珑女子。   她是魏彦吾的妹妹,同样也是陈和塔露拉的母亲,比起不被爱着的陈而言,她深爱着塔露拉和她的父亲。   她抱着塔露拉倾述过往,那双望着窗外龙门天空的眸子里总是带着太多遗憾与眷恋。   陈就那样在远处看着他们,看着从未如此温柔对待自己的母亲,直到有一天她的人生中彻底失去名为母亲的字眼。   塔露拉那双更像是爱德华的眼睛,更像是母亲脸庞的轮廓和父亲的性格。   也许塔露拉对陈的亏欠是有理由的,也许塔露拉曾过度溺爱和保护着陈,以至于在那座冰冷的龙门城里她们相依为命,以至于塔露拉成为了陈不计一切的理由和追求。   所以后来发生的一切既是命运的嘲弄,也终究情有可原。   陈不像任何人,既不像爱德华也不像她的母亲,硬要说的话,后来被魏彦吾教导长大的陈更像是魏彦吾和她记忆中的塔露拉,她记忆中为了保护诗怀雅而被打的很惨的塔露拉,毕竟她小时候就是那副样子,会为了看不惯的弱小与欺压挺身而出。   魏彦吾小时候教过他们一个游戏,那是赤霄剑术学习的前置。   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改变,如果科西切不曾来过龙门,如果影卫们能在蛇鳞的手中带回小小的德拉克,兴许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兴许终有一天塔露拉还是会得知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如果那时她已经长大,她就能自己做出抉择。   无论是对她自己,对魏彦吾,对陈还是对那座龙门城,一切都能有一个更好的结局。   可惜从来没有如果。   可惜这世上人总是充满遗憾,所以才会诞生出如果这个词语。   陈默的出现插足了塔露拉和陈原本各自的人生,他的出现如同从水面投下的一枚石子,泰拉因此泛起涟漪,石子沉入水底,涟漪平静后,仿佛从未来过,可石子终究落入湖中。   十多年后的陈默没能改变陈和塔露拉的人生与命运,十多年后一切都像是注定那般向着宿命的结局流转。   但……   陈默不相信命运,哪怕他总是走入命运的牢笼。   3月7日   大雨滂沱   在勾结乌萨斯内卫052与追踪评估塔露拉南下队伍轨迹的乌萨斯帝国内卫厮杀结束之后,陈默离开了乌萨斯这片土地。   052的【叛乱】是陈默最后选择信任他的投名状。   这名因内卫分歧而秘密听命于皇帝与议长维特混入叛乱内卫群体中的内卫,他真正效忠的是这个名为乌萨斯的国度。   而作为双方合作信任的基础,052望着他走向乌萨斯和炎国的交界,看着从炎国边疆驶来的军队,看着他们刀剑林立,旌旗飘摇,肃杀狰狞。   他看着陈默走向枕戈待旦的甲士,看着曾经的旧友披上象征炎国权利的大氅。   他们还是朋友吗?   他们不是了吗?   他们谁都说不清楚。   陈默一步步走入刀林剑雨架起的归路,迎接宿命,耳畔有低语响起,在步伐中黑色鳞片于他双手蔓延。   他的身影开始摇曳,逐渐模糊又终于清晰。   【我出生于龙门,一个普通的家庭,父亲曾是龙门十三区近卫局的一名警员,母亲是十三区一所私人培训机构的音乐老师,他们是开放政令后炎国移居龙门的第十三批移民。   父亲一直希望我能继承他的职业,而母亲通常对此持反对态度,在她看来,我们家能有一个警员就已经足够,所以她一直希望我能平安,平凡的过完这一生。   可人的一生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挫折和磨难,许是命运本就如此,我没能按照他们的想法活下去,去成为他们想要我成为的那种人。】   ……   雨幕里他回身遥望,金色的瞳孔在暗哑天地间如同一道剧烈燃烧的火焰,火焰里倒映着头生犄角,身托长尾的男人。   他望着龙门与乌萨斯的南方,那里有他的爱人,那里曾有一对年轻的夫妻收养了一个男孩,他们期望那个养子能平安平凡的活着长大,于是给他取名陈默。   后来男孩长大了,他有了爱她的人和他爱的人,他没能如愿以偿的活着。   那些画面和记忆终究会有一个尽头。   这一天,陈默舍弃了那对夫妻给他的名姓,他还要舍弃更多。   他终于不再回头。   内卫收回视线,他接下来要前往圣骏堡去完成某个约定。   龙门的公寓里,新年过后,年轻的督察组警司抱起自己的孩子凝望着落窗外突然下起的大雨。   昏暗的天光中雨幕渐大。   开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回身望去,高大的绿发东国女子正提着购物袋站在玄关,她拿着钥匙抱怨着龙门多变的天气,身后被挡住的菲林忍不住开口。   连声抱歉中,星熊让开身子,陈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诗怀雅,她意外的挑起眉。   塔露拉微笑着握住了面前感染者聚居地领袖的手,切尔诺伯格还在行驶,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   龙门城外,车内苏离脱下染血的手套,她掏出香烟点燃,行动组的汽车迎着暴雨驶向远处庞大的移动城市龙门。   躺在沙发上的德克萨斯转过头,在室友成天喋喋不休的吵闹声里,她习惯性的拿起自己放在桌上的pocky盒,窗外大雨倾盆,能天使又做了她最衷爱的苹果派。   永远不要期待命运的眷顾,永远不要去做等待改变的人。 幕间:如果一切向前   乌萨斯中南部荒野   内卫秘密联络哨点   乌萨斯内卫巡视整片乌萨斯疆土的众多秘密节点之一,自从七十年前内卫计划开启后,作为北抗邪魔,南掠疆土的主力,内卫与当时的乌萨斯帝国皇室即在整片广袤的土地上撒下了众多用以传递信息的交汇据点。   内卫掌握有一套复杂且隐秘的通讯暗码,并每隔一段时间对暗码进行重新编排,以此保证内卫的隐蔽性以及信息的安全,作为整个乌萨斯皇室最隐蔽的力量,每一名经过筛选并顺利通过实验的内卫都是强大的个体,他们是乌萨斯军队中极少数顶尖的精锐战力,同时也是抵御北部邪魔,对抗他国精锐战力的中坚力量之一。   在乌萨斯各地流传着类似其形象的恐怖精怪传说,内卫并非人类,而是通过过去在北原被剿灭的邪魔碎片对精锐战士加以改造,以仪式和作战服加以束缚形态而最终创造出的非人怪物,他们早已变成某种黑色的烟雾状物质,仅靠人类的意识在于邪魔的抗争中维持理智。   一代代内卫都忠实的履行乌萨斯皇帝的意志,但一代代内卫们并不仅仅是皇帝的刽子手,事实上,正是一代代内卫的牺牲,乌萨斯才能将威胁文明本身的邪魔抑制在北原冻土之外。   即使身躯早已和邪魔同化,但内卫们同样拥有各自的意志,他们守护着乌萨斯,同样守护着乌萨斯北方以南的文明延续。   曾经的黑墙在大叛乱后期侥幸幸存的贵族余孽支持下,试图在北部荒野上利用尚未成年的孩子,通过塑造他们的情感来达到比肩乌萨斯精锐战士相同的意志力,并利用这种方式复制创造内卫的过程。   他们失败了,虽然取得了一定成果,但最后内卫们勘破了他们的计划。   潜入地下的联络哨点,以水泥和钢铁浇筑,并保存有能够长时间保存的简要补给物资。   这是二十分钟之前的模样。   现在包括联络哨点在内,整片土地都被激烈的战斗波及,狼藉不堪,附着有黑色气息并不断衰减的树木与泥土,火焰在破碎的地面四溅燃烧。   内卫的力量彻底改变了整片战场的模样,但凡是被黑色气息所沾染的事物,无论生死,都将立刻被同化侵蚀。   当淅淅沥沥的雨点落下时,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   黑色的内卫靠在破裂的水泥墙面,阴影靠近,他抬起头,视野里的男人一只手提着出鞘的剑,另一只手对坐在地面的他伸出。   内卫只是愣了愣。   他似乎没能想到这个男人还愿意对自己伸出手,又或许只是下意识这么做了。   他们的配合还是一如既往的默契,哪怕没有任何言语交流,那种默契却像是刻在骨子里一般,早已形成了某种条件反射。   他迟疑了一秒,戴着皮手套的手握住了对方的手掌。   在这副被黑色作战服束缚的身躯下,很多人和事都已经不可避免的发生了改变,但又好像有些事从始至终都没有过任何变化。   他是内卫,编号15,从乌萨斯北部雪原侥幸存活,又取代了牺牲在与邪魔战场上原本15号编号的乌萨斯新一代内卫。   他早已没有了家人,失去了所能失去的一切,唯独剩下曾经的名字,不管是052还是苏格列,对他而言都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能证明曾经存在过的一切,包括这幅残破的身躯都早已永远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唯独记忆,记忆是最脆弱和顽固的东西。   “嘶……负责评估塔露拉状态的内卫已经死去,这个消息瞒不了多久,内卫很快便会展开调查,重新评估事态。”   内卫松开手,将猩红长刀重新插入腰间的鞘中。   “你的行为并不能为她们争取太多时间。”   “但我可以以此判定你是否值得信任。”   “你对我有过信任?”   “互不信任是我们对彼此最大的信任。”   “……”   “我的身份很快会暴露,在此之前留给你我的时间已经不多,内卫的计划还在继续,我必须在他们的计划完成之前将收集的线索汇报给圣骏堡。”   “你之前说你受命于新皇?”   “不,确切的说当皇帝代表乌萨斯的意志时,所有内卫都向陛下彰显忠诚,但如今乌萨斯的纷争已经不可挽回,即使是内卫也产生了分歧,哪怕如此,内卫的分歧也仅仅只是内卫内部的争论。”   “可他们背叛了皇帝和议会。”   “内卫不会背叛乌萨斯。”   “这不冲突。”   “我希望你向你的皇帝和议长带一份密函,我知道他们正为乌萨斯内部大小贵族之间的矛盾和军权派的躁动焦头烂额,我可以帮他,这是我们之间合作的基础。”   “前提是,你要证明你有足以与乌萨斯合作的体量。”   “我会让你亲眼看见,亲自评估,这就是我们来这儿的目的之一不是吗,如果你还能动的话。”内卫看着他转过身,那身来自感染者营地中的装束迎着愈演愈烈的雨幕,剑身在昏暗雨幕中淌过雨水。   “那就走吧,去见识一下一只和你一样的怪物的诞生。”   破碎的战场上声音在内卫耳畔回响。   “你之前说的没错,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   ——————   “果然跟着你一起出任务准没好事。”   龙门下城区,贫民区某条巷口。   爆炸的余波缓缓平息,耳畔是轰鸣带来的白噪的耳鸣,九的声音穿过爆炸的烟尘传来。   “呃……咳咳,九!你没事。”   “还行吧,不过一幅要死要活样子的怎么是你?”   警笛的声音已经在耳畔响起,近卫局的支援很快就会到场。   “炸弹可是在我面前爆炸的,你隔着还有十几米呢。”   “腹部被贯穿了,抱歉,实在是有点痛。”陈蹙着眉头,捂住腹部的手上染满了鲜血。“……失礼了,你的忍耐力一直比我强得多。”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陈望着九的背影。   “……九?回过身让我看看。”   “你不能要求你的上司去做什么。”   “不,不,你……”   九回过头,望着狼狈撑着墙壁站起的陈。   “实在抱歉,陈,我没能护住你,虽然我挡住了大多数,但还是有一些碎片飞出去了,我想,我看到有好几块碎片刺穿了你,赶紧去处理吧,说不定还来得及。”   陈难以置信的看着九的背影。   “你……难道……”她抿着唇没再说下去,只是视线里九耸拉的手臂,鲜血顺着手指滴落在地。   “那你呢?”   “没有比我的法术能更快了解自己身体状况的办法了,那些碎片我挤不出去。”九叹了口气:“……我也有身为近卫局一员的自尊,记得我这个背影就够了,替我向近卫局所有人问好,还有魏,麻烦你了。”   “等等……你要去哪!”   陈伸出手,可伤口传来的疼痛让她没法追上九的脚步。   “我受的伤一定会让我感染者,感染者去哪,我就去哪。”   “督察组离不开你,九,你才是督察组的组长。”陈望着她的背影说:“即使成了感染者,你也没必要离开,你为龙门和近卫局做了这么多,大家都看在眼里。”   “不对,陈。”   “感染者有多让人害怕,大家也看在眼里,就连这个源石炸弹,我想……我猜,嗯,也不知道是谁的造物。”她低声回答:“别再做梦了,陈,我必须说你一句,感染者和普通人之间的界限不是你我决定的,是他们自己决定的。”   “我对你说过很多次,不要再插手贫民区感染者的事务,我警告过你,现在我们都遭殃了。”   “……但我们已经准备好要进驻贫民区了不是吗?”陈问:“我们不是要出台新的感染者居住法案吗,这不是变得比昨天更好吗?”   “我们已经准备好去平等对待感染者了,我们善待龙门的每一个人,不因为他们感染与否,而是因为他们是不是一个龙门人!”   在陈看不到的视角里,九的嘴角露出一抹嗤笑,她仰起头,目光中是夹在贫民区中间某条巷子内狭窄阴沉的天空。   这就是龙门,一座她爱着同样也令她无奈凉薄的龙门城。   可龙门不爱任何人。   “我们准备好了,龙门准备好了吗?”她收回视线说:“大众准备好了吗?商业联合会会投票吗?现在我告诉近卫局我是感染者,你猜会发生什么?”   “你可以推动完这件事,再申报身份……”   “依靠权势去隐瞒自己的身份处理自己的病情,和以权谋私有什么分别?我宁可被流放也不会这么做。”   “魏彦吾一手建立,我们操持至今的近卫局,它既然代表法律,它就不能有一丝的不公正。”九回过头看着陈。   “还有,陈,你以为生活更好的人能够更好的处理源石病,生活在贫民区和矿场中,感染了就该死?不,当人感染了源石病之后,这片大地待任何感染者的方式都只有一种,感染者都会死,只要处理他们死亡的方式还是相同的,他们之间就不会存在差异,无论是谁。”   九轻呼了一口气。   “我不祈求自己得到宽容,我处理的感染者犯罪者上了三位数,我成为感染者不是报应,而是因为这片大地就是这样,它处理我们的方式也千奇百怪,好像这样就能提升他的业绩似的。”   “不,你说的不对?”   陈摇头反驳,看着面前这个突然之间变得有些陌生的上司:“你不是对龙门充满信心吗?”   “原来我一直以来表现出来的粗鲁,在你们看来是信心的表现?”九问,她微微摇头。   “我真心爱着这座城市,陈,在我无处可去的时候它接纳了我,但我心里知道,这片大地没有一个地方会真正接纳一个感染者。”   “我热爱龙门,但热爱不意味着我有信心,我只是太熟悉它了,熟悉到了……我知道它在什么时候会变成什么模样,熟悉到知道什么事做了有用,什么事根本不值得浪费时间。”   “我不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和你侃侃而谈而是和你一起走进街头【/   “我来这里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龙门需要我,但当龙门不再需要我的时候呢,魏彦吾愿意接纳感染者只有一个原因,陈,那就是在魏看来感染者带来的问题还没有龙门曾经遇到过,以后也可能遇到的那些问题大。”   “可一旦这些问题被通通解决,在根基上掐断,谁会首当其冲?就算魏彦吾不想,可这座城市呢?商人和民众,公众和警员呢?”   “就算是这样,就算是你说的这些问题都会发生,但还不到那个时候,九。”   陈站起身,她染着血的手撑起赤霄的剑鞘。   “如果一件事尚未发生,尚未有任何结局,我们就急不可耐去否定它,如果我们连面对的勇气也没有,那他就永远不可能发生任何改变!”   “我们不能回避任何问题,也没法去做好所有准备,但正因如此,才有我们存在的必要,才有近卫局的需要去做的事,我绝不认同你的看法。”   “我绝不认同如果一件事没有意义就不值得任何人去做,我绝不认同在对待感染者这件事上不值得龙门花费时间。”   她的话语因过度急促刺激到了伤口,陈深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前方九的背影,看着九脸上的短暂的诧异。   “龙门也能够接纳感染者!龙门不仅属于他们,也属于我们!哪怕是感染者就不能为了这座城市尽力了吗?如果没有感染者,城市要如何移动,这座城市不也不分感染者与否保护了所有人吗?”   九诧异的表情缓缓消散,她望着陈凝视自己的双眼,片刻后轻叹了口气。   “你还是一样天真?哪怕是进入了近卫局,还是和我当初见到你的第一眼时一样,我那时就在想,这是哪儿来的愣头青,打发到了我手下,但我不得不承认,除了天真之外,你很优秀,陈,你真的很优秀。”   “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九,我们都是感染者,我们都会被一视同仁,这是你告诉我的,我一直记得清清楚楚,这些话都是你自己说的。”   “那我修改下说辞。”九的话语渐渐冷漠,甚至讥讽,她望着几米外自己年轻的下属:“魏彦吾把你当个宝,你和龙门其他人过的不是同一种生活。”   “你……!”   “我不否认你的付出和努力,陈,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近卫局成员,但我必须提醒你,你和他们不一样,你还有你的女儿小默,你们和龙门其他人不一样。”   九平静的望着陈说:“这座龙门对待不同人的方式是不同的,哪怕他们感染了源石病,也有着不同的待遇,你还打算做多久的美梦,陈,你还打算做多久你梦里的那个龙门的美梦?”   陈怔了怔。   “……不。”她轻咬着牙:“我不是因为这重身份才在龙门工作的,我是近卫局的一份子,我是龙门的一份子。”   “我们为它付出了汗水与鲜血,它的居民也许严苛,但它最后肯定会接受。”   “它会的,它一直在进步,九,就算我们都被感染了,我们却依然还属于龙门!龙门是所有人的城市,龙门应当如此,如果不是,那就让它是。”   “我们难道看的还不够多吗?难道有情有义的感染者还少吗?”   九沉默下来,片刻的沉默后她开口出声。   “那你就证明给我看,陈晖洁,你想证明我们属于这座城市,你想证明龙门能不分身份接纳所有人,那你就去做吧。”   “我会的,我一定会。”   “……动作最好快些,别让我等着等着就死了。”   “我会的。”   “这些情况,你告诉魏吧,魏会处理的,保持联络,有事叫我。”九向着巷子深处走去,她又停下脚步。   “对了,跟星熊说……让她盯着你,别做傻事,这句话你可以忘,你也一定会忘掉,但你得先和她说,然后再忘掉。”   “九……”   陈只是看着曾经的上司逐渐远去,消失在龙门的巷子的黑暗深处。   傻事?   什么是傻事?   明知没有任何意义却要去做,明知没有任何好处还不愿放弃,明知是错的,却依旧不肯回头。   这种事就叫做傻事。   可人总是会做傻事,人这一生,永远没法活的明明白白,因为情感是世间最沉重的枷锁,它无一例【~/ 第一章 宿以千里之上大雪封疆   【法律,原始的法律,同态复仇的背后是同样原式的需要,对暴力的需要。】   【城邦向居民许诺,用优厚的生活与稳定的环境安抚他们,让他们的生命服务于一个人造的目标,训化他们天性中的征服意志,教他们安心,令他们软弱。】   【我们的陛下是睿智的。】   【诸多城邦将有力视作罪恶,将匮乏勇气当做美德,将畏惧死亡看做进步,陛下将撕去他们的遮羞布,让他们思考,令他们反省。】   【我们人类的血脉里,一直流淌着一种渴望,一种对以行为宣泄自身生命力量的渴望。】   【公平不是天生的,公平是依赖有智慧,有意志的力量去缔造的,陛下将他们需要的这一切,被城市带走的这一切,还给他们。】   【新的目标将被宣布,陛下会在战争中重整他们被日常生活与无聊磨平的思维,唤醒他们身体里被僵化的伦理束缚多时的血性。】   【暴力贯穿我们的躯体,如果我们不让它在我们的身心中自然发芽,我们将变得怨毒,渺小而又麻木,也将因此招致自我的毁灭。】   【常时的畏惧是可鄙的!】   【一个人要想活着就应当被浸没在暴力之中,认清众多道德的虚伪,知晓现下这片大地的贫瘠,只有暴力才是真实的,能被感触的。】   【不是惩罚,不是统治,不是价值的衡量与怀柔的伪饰,我们用拳头和武器告诉他们我们活着,且应当活着,只有活着的人才该活着!】   【我不责怪皇帝陛下对我判下的处罚,我不识时务地侮蔑了他向民众倾述的仁慈话语,因他舍不得他的子民轻易遭受剧烈转变的痛楚。】   【就算这样,我对真理的坦述也不得停止,我必须不断地,不断地赞美陛下的真知灼见,我只能呼唤我的诚实,我不能沉默。】   【事实上,我们不想要所谓的正义,也不企盼安宁。】   【目光短浅,奔走于自身利益的人才会沉湎于安宁。】   【我们想要的,是动用我们血管里奔涌的暴力,我们这自文明起源处就被启发的天性,我们奋勇挣扎和胜利的源泉,我们要使用暴力。】   【一切修饰都只是正当化我们的需求,但这无关紧要。】   【当我们需要,我们就当直接求索,把修饰留给历史学家和道德卫士吧,他们才需要正当性,而我们的生存可比任何理论都更正当。】   【我们要伤害人,战胜人,毁灭人,如果这对乌萨斯是场灾难,那我们就应该把灾难带给他人,带给乌萨斯之外的人。】   【如果他们不强建,他们就该被消灭,有的人比其他人更适合生存,也更适合成就。】   【软弱就是邪恶,强大就是崇高,我们的法律理当建立在健全市民的身心需求之上,我们的国家不该服务于蛆虫,也不该喂养更多病患。】   【愿我所鄙夷的这些狭隘的,贪图安逸的臣民在审判后永居血湖,愿陛下带领乌萨斯走向永远的繁荣。】   【……】   1095年初   冬天还没有彻底过去。   铅灰色的天空下,异端的君主传道士在被乌萨斯皇帝判处绞刑后,走上绞刑架前的最后一次布道。   切尔诺伯格的广场上人潮汹涌,高台上绞索狰狞,传道士一脸坦然迎接了自身的死亡,他不怨悔他的皇帝陛下,他唯独希望他的皇帝能效仿先皇以暴力为乌萨斯争取繁荣,乌萨斯就该是强健的,如果不是,就令它是,强健的乌萨斯就该去统治弱小而安逸享乐的人,他们配不上他们肥沃的土地和资源,他们理当被消灭与征服。   他的皇帝惩罚他激进的诡论,下令将他处死。   人群汹涌而至,冰冷凝视着一名异端君主传道士的死亡与死前对他所信奉理论的虔诚。   传道士的尸体在绞刑架上挣扎,最终缓缓停歇。   他死了,他的君主并不为他的死感到可惜,乌萨斯的人民也不对一个妖言惑众,鼓噪战争的无关人士的死感到有任何悲痛,唯一能让他们自发聚集起来观望这场行刑的不过是来自于身体深处对于他人死亡的好奇与热闹的崇尚,除此以外,他们的生活不受到任何影响。   不管是传道士的激进诡论也好,唯有死亡,令人群欢呼雀跃,他们甚至不知自己为何而欢呼,他们甚至不知死去的那个人是因何罪被称为罪人。   他们从来如此。   人们习惯了麻木,习惯了从众与盲目,他们不愿意去思考,他们盲从所谓“真理”与“正义”,并斥责一切有违他们愿景的人。   人群里,她收回视线。   耳畔是乌萨斯军警在高声宣判罪人的罪行,眼前的乌萨斯人群汹涌中爆发欢呼与议论。   兜帽下露出些许银色发丝。   天空越发昏暗,厚重的乌云遮蔽了城市上空的阳光,乌云裹挟着狂风在高空肆虐翻涌,大概是随着第一滴雨点落在手背,很快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   人群缓缓消散,她随着人群一同离开,回头望去时,绞刑架上尸体晦暗的瞳孔在细雨朦胧中正对着切尔诺伯格核心城的高塔。   无论是他的皇帝还是口中的人民,都没为他的虔诚和信仰感到一丝一毫的悲伤。   因为这些是无关紧要的。   他的尊严和性命同样卑微。   因为它们同样在他人眼中无关紧要。   这片大地待所有人的方式都是相同的,这片大地不会对任何有一丝怜悯,大地不爱任何人,大地同样平等的爱着所有人,只有人的爱是不同的,只有不同的人对不同的爱才最自私。   她轻轻叹了口气。   走过下城区的阴暗巷子,靴底踏过污水,纵横交错的蒸汽管道从头顶的建筑之间穿过,如同城市的血管为整座切城提供养分与动力,管道间的缝隙露出灰暗天空。   不远处的工厂彻夜不停,偶尔听见蒸汽管道阀门的高压汽鸣,   脚步声伴随着城市渐渐模糊的喧嚣回响在巷深处。   切城靠近工业区下城的一幢简陋民房。   她推门而入,屋外大雨连绵,城市笼罩上一层薄薄雨雾,屋内虽然简陋,但布置温馨而整洁,大抵是因为那个同居的女子向来如此,虽然偶有尖酸的时候,可心思一如过往细密。   “塔露拉,你回来了?我还在想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外面忽然下起了雨,你走之前又没有带伞。”   屋内的白发姑娘穿着下城区最常见的打扮,亚麻的长裙,白发好好的束起披在肩后,她有些絮絮叨叨,话语里充满担心,又在看着站在门口的朋友掀开兜帽的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后,终于没再继续说下去。   “我就说了,不该让你跟着一起过来的,每次你都担心着担心那儿,阿丽娜,在这么下去你可都快变成老妈妈了。”   “你还好意思说我,那我不说了好吧,你回来就好。”   她脱下淋湿的斗篷,挂在门旁衣架钩,回身关上门,屋外的寒冷与雨声因此而被隔绝。   她轻轻打了个冷颤。   “今天的天气可真冷。”   又回过头,望着屋内走向自己的姑娘,轻轻张开手抱住她。   阿丽娜愣了愣,目光温和下来。   “忽然这是……怎么了吗?”她在德拉克靠近自己的耳旁轻声问。   塔露拉靠在她肩头,微微闭上眼。   “没什么,就忽然想抱着你,这下暖和多了,我的好阿丽娜。”她回答道,松开手,脸上又绽放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你联系上柳德米拉他们了?”   “嗯,他们会提前带一部分愿意和我们一起离开的感染者撤离这座城市,我打算让他们先回营地,信使已经提前出发将消息带给了卡恩,雷德和霜星会在城外接应他们离开。”   “这是好事,但刚刚你的表情看上去并不轻松,塔露拉,你在担心什么吗?”   阿丽娜看着塔露拉走到餐桌旁,她没洗手就拿起了餐桌上放的粗面包片。   “你回来的路上是不是还遇到……”   “今天下午在广场上,切城的军警又绞死了一名传道士。”塔露拉咬了一口手里的面包片,撑着椅背说:“这是这两个月来的第四例了。”   “啊,我听街上的街坊们都在说,塔露拉,是【~   “可能吧,局势还不清晰。”塔露拉想了想回答:“阿芙罗拉上周传回来的信息称,乌萨斯的军队正在向东边靠拢,他们看到了第三集团军的辎重队,目的地应该是我们现在所在的这座城市。”   “你是说第三集团军要到这里来?”   “还不确定,所以我们才要提前做好准备将愿意离开的感染者带离这座城市,亚历克斯和柳德米拉已经去了,人估计不可能太多,同时我们也要注意切城军警和在感染者中间的反应,万一被抓到线索,再想离开这里就没那么容易了。”   塔露拉坐在椅子上,她咬着面包片,缓缓脱下手套,阿丽娜看见了她右手手腕上露出的腕表。   “别太担心,阿丽娜,即使乌萨斯真要爆发战争,切尔诺伯格也不会成为前线,第三集团军应该是接到了防卫的任务,临时在切城驻扎补给,比起尚未爆发的战争而言,我们更该注意感染者自身的安全,现在的局势下,我们可能会遇到比之前更复杂的问题。”   “唉,这方面你懂得总要比我多。”   “你已经学的很快了,光是自愿来切城这一点,你就已经比很多人都有勇气了,阿丽娜,我们在这里随时可能要面对来自城市宪兵和军队的追捕,……我,老实说我有些担心自己没法保护好你。”塔露拉轻轻叹了口气:“所以我想,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和这次要撤离的人一起离开。”   “那你呢,塔露拉。”   “我必须留下来。”塔露拉摇头回答:“我们在切城这里还有很多工作没有展开,乌萨斯目前的紧张局势虽然会增加行动暴露的风险,但同样他们的目光重心不会放在一群感染者身上,只要我们小心一点,行动可能要比过去还更容易一些。”   “而且在南方的感染者还没有彻底整合成一个整体,我暂时还不能离开,卡恩和帕维尔回到了营地,这一年多里营地虽然囤积了食物和补给,但还经不起数量庞大的感染者们回到雪原上去消耗,我们依然没有取得能够有效开发雪原上资源手段和机械,更不用说感染者的医疗和教育以及保证这些的实力。”   “我们需要一个行之有效的物资和资金来源,比方说感染者自己开采雪原上的矿物利用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渠道与商队行成可持续的贸易往来,我们还需要机器,技术,营造和养护设备的条件,但这些东西目前我们都还没能见到半点影子。”   “这才一年,能有现在的规模已经很不容易了。”   “是啊,毕竟我们也没指望一到南方就能顺利获得这些,但感染者的生存终究要靠感染者自己去争取。”   “我不是这个意思,塔露拉,我只是在想,要是陈还在就好了,如果他还在这里,你也不用担心和考虑这么多了吧,现在所有人都在望着你,我觉得,你是不是把自己逼的太紧了些。”   “现在可没时间给我们放松,阿丽娜。”塔露拉露出笑容,她望着阿丽娜:“我的状态我自己很清楚,还没到坚持不住的时候,况且大家都过的很不容易,没有谁能过的好,一不小心的疏忽很容易就会葬送掉我们的事业,失败了还可以补救,如果命没了就真的什么也没了。”   阿丽娜露出些许无奈。   “你啊你,塔露拉,怎么也说不过你。”   “那是因为我们善解人意的阿丽娜小姐在让着我嘛,不然我在你面前可没法这么能说会道。”   塔露拉恭维了两句,阿丽娜微微仰起头。   “你也知道,就算你恭维我我也不会高兴的哦,我还是得时不时说你两句才好,我们约好的。”   “我当然不会忘,好啦,不说这些,等柳德米拉组织好人手,你就和他们一起离开,不过在这之前,我可是已经饿了快整整一天。”   “知道了,知道了,最近你的饭量变得越来越大,再这样下去,我可养不起你。”   “难道不是一直是我在养你吗?”   “是是是,那下次军警排查人口的时候,你就不要再穿上男装谎称是我的丈夫了,你不知道,现在邻居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   “我还以为你一直乐在其中,其实你真的挺扮演妻子的这种角色。”   “怎么会,而且……唉,你才是乐在其中吧?”   “这也不坏不是吗?”塔露拉撑着手肘靠在桌上,偏头望向站在厨房门口的阿丽娜,她手里轻轻挥着那半片面包。   “如果我是男人,真恨不得立马把你娶回家。”   “可惜你不是,不对,幸好你不是。”阿丽娜说,又立马纠正,她走进厨房,声音从里面响起:“晚饭马上就好,但你可以先去楼上洗个澡,换身干净点的衣服再下来。”   “知道了,你真的越来越像个唠叨的小妻子了,阿丽娜小姐。”   “请说贤惠,我记得你知道这词的意思。”   塔露拉站起身,她咬着那剩下的半片面包走上楼梯。   身材高挑的德拉克在浴室里解下腕表,镜子里倒映着一个银发的年轻女性,她肩上有一道显眼的伤痕,那是半年前初到南方不久和追捕他们的乌萨斯游戈骑兵遭遇留下的证明。   这一路走的不算太平,直到终于抵达切城这三个月以来,他们原本计划中的项目依然进展缓慢。   礼物这个在她脑海内逐渐变得陌生的词语,许多年后她又重新收获了这个词语的意义,德拉克的生日,从那年起,他们的生日都成了同一天,可她却没什么能送出去的。   或许她能给的,在许多年前那个冬天,就已经被收到了,所以这一生里再也没有必要重复一个相同的过程。   她放下那块早已被磨去了黑钢印记的腕表,兴许只有在戴上它的时候,她才能感觉到自己和那个消失不见的人再次有了联系。   她应该放下的,但人往常难做的就是放下。   “……距龙门尚需多少时日?”   “回殿下,造访龙门城还需三日,卫队已在昨日抵达,龙门于昨日下午5:30分回复本舰已做好一应接待准备。”   他不再言语,侍卫静立身后,望着甲胄上身披大炎玄缎平金绣江山牙水四爪行龙蟒衣的男人,沉默中舷窗外的荒野不断远去倒退。   他只是凝视着舷窗外的辽阔荒野,良久后开口出声,低沉淡漠。   “退下吧,让孤一人静静”   “喏。”   庞大的军舰冲破凛冽寒冬,陆行舰履带碾压过身下贫瘠荒野,象征这片大地最强盛国家之一的徽记印在军舰上方,武字王旗于风中招展猎猎作响。 第二章 这龙门城(一)   我们都知道,再美好的梦终究是虚假的,如同幻影泡沫,虽然奢望却一触即溃,人理所当然会眷恋梦里的一切,会眷恋那个美好而不可得的好梦。   但再好的梦终究也要醒来,不管是否愿意,世事如此,无迹可寻又不可捉摸。   “那我重复一遍,听好,我的志愿是加入近卫局,之后我会加入特别督察组。”   “我会捍卫这座城市,也会让它变得更干净,那种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陈又想起了当初回到龙门在最高行政长官办公室当面对魏彦吾说出的话语,这些年来,这些话既是她的志向,同时又时刻在提醒着她自己,令她如芒在背。   她要做给魏彦吾看,她要向魏彦吾证明,她已经有能力去改变。   可事实上,越是了解龙门,越是习惯和这座城市接触,她越发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力,感觉到当自己在面对这座庞大的龙门和生活在它之上的人群之间那越来越多让她踌躇的矛盾感。   “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去平等善待感染者了,我们善待龙门的每一个人,无论其感染与否,因为他们都是龙门人。”   “我们准备好了,龙门准备好了吗?大众准备好了吗,商业联合会会投票吗?现在我告诉近卫局我是感染者,你猜会发生什么?”   九已经离开了龙门好几个月,可她当时的话语却一直萦绕在陈的耳畔,仿佛成了一根无法拔出的尖刺,深深刺入名为陈晖洁的龙门警司与她梦中的龙门之间。   半年前,龙门贫民区   忽然搭在肩头的手惊醒了陷入回忆的陈。   诗怀雅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她收回手。   “真难得啊,向来对工作一丝不苟的陈警司也会在这种地方偷懒。”   陈回过神,诗怀雅手里握着无线电,她微微蹙眉。   “诗怀雅,你现在应该在贫民区外围待命才对。”   “那边准备的差不多了,我是来喊你的。”   “对讲机的信号范围能覆盖到贫民区。”   诗怀雅微微仰起下巴:“但我想亲眼看看你哭丧着脸的样子。”   “你指什么?”   “别装了,陈晖洁,九是你的后盾,新的感染者居住法案是你今年最上心的事之一。”诗怀雅抱起手,撑着下巴说:“而现在九突然辞职,法案没有通过,你说我想看什么?”   “……”   陈沉默下来,几秒后,她没再去看诗怀雅。   “九不是我的后盾。”陈说。   “魏总督也不是,嗯哼?”   诗怀雅意有所指,凝视着陈的侧脸,贫民区午后的街头,天空有聚散的白云飘过:“一个毫无背景加入近卫局不到两年的新人,不仅刷新了加入特别督察组的最快记录,还成为了感染者居住案的最有力推动者之一。”   陈侧头扫了诗怀雅一眼。   “看来在入组测试上输给我这件事,比我想象的还让你记恨,诗怀雅家的大小姐,心眼也不过如此。”   “嘁,技不如人,这我认了。”诗怀雅不爽的放下手:“不过我第一次在近卫局以外的地方听到你的名字竟然是在一场宴会上。”   她嘴角扬起笑容。   “陈晖洁小姐,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陈没有回答。   诗怀雅继续道:“因为那份法案。”   “他们说,你自以为有魏总督和九做后盾,就觉得自己好像能做成什么事儿了。”诗怀雅偏过头,望着龙门贫民区远处的街道,她没再去看陈的反应。   “然后他们碰了碰杯,一脸自得地说了句自不量力,接着去聊别的了,啧啧。”   “……自不量力?”   “对,你为这件事不停的奔走在他们眼里就只是这种程度的东西,他们甚至没有再提到你。”诗怀雅轻哼了一声,摊开手,晃着手里的对讲机:“而如果你现在还打算在这里偷懒,那我可以告诉你,你另外一件准备许久的事——近卫局入驻贫民区也做不成。”   若是后头想来,作为诗怀雅家的千金,从小熟悉各种商人间利益价码交换和这些打交道的诗怀雅也许真的要比陈更适合在龙门生存,也更适合成为近卫局的接班人。   陈宁折不弯的性子早已注定她忍受不了龙门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她见不得那些蝇营狗苟,可这却是一座城市繁荣发展所必然要经历的状态,如果没了这些,城市的稳定秩序又要从何建立,由人而建的城市也必然会因人性的复杂而滋生罪恶。   陈不是不懂这些,可如果她变成了一个精于算计,权衡利弊的她,她也就不再是陈晖洁了。   诗怀雅没再刺激下去。   她明白陈晖洁能听懂自己的意思,上层的大人物们不将她的所作所为当成一会事,因为他们才真正掌握了这座龙门的话语权,即使有魏总督作为后盾,可龙门早已有了各种各样的规矩,而正是这些被束缚的规矩才能维持现如今龙门的繁华与稳定,谁也不能例外。   陈晖洁因居住法案的事被推上风口浪尖,现在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几支队伍都准备好了,九现在不在,你是主导者,所有人都在等你。”诗怀雅开口提醒。   “我还不用你来教我做事。”   【所有人都在等我。】   【可如果我错了呢?】   陈没再理会诗怀雅,她朝着集结队伍的方向走去,诗怀雅凝视着她的背影。   陈只是想起了一年多以前她还在中水做警员没加入督察组时和那只沃尔珀的对话,那是晚间的一处食坊里。   那次她们都喝了很多。   她当时说什么来着,说自己这种人做不来高官,因为太过莽撞和正直,所以会吃许许多多苦头。   她说的没错,即使是到现在,吃的苦头被人使过的绊子也已经太多,越是往上走,便越发束手束脚。   “你最好不用。”   “Missy,为什么你不把你当时走上去把手里的酒浇在那两个人头上的事也一起说了?”   星熊的声音从身旁响起,诗怀雅顿了顿。   “我又不是来安慰她,或者和她同仇敌忾,我是来嘲笑她的。”她说的理所当然。“而且她是今天行动的负责人,她不动起来,难道要我去指挥吗?”   “但你至少觉得她没做错,不是吗?”   星熊听到她低声说:“我从小呢,也见过不少在我祖父面前,摆出一副自己想要做大事的样子的人。”   “嗯?”   “不过他们大多只是装的,想骗点钱。”   “那位想必慧眼如炬。”   “他老人家是不是慧眼如炬我不知道,但托他的福,我可擅长分辨那种只知道装腔作势的认了。”   “那老陈呢?”星熊问。   “她?”诗怀雅顿了顿,不屑的笑道:“正蠢材,如果不是她有个可爱的女儿,我连嘲讽她两句都懒得做。”   “Missy,你还在计较新年那会小默叫你阿姨的事?”   “我看起来像是阿姨吗,一定是她私底下教的,哈,表面上对谁都没好脸色,也只有她才能做的出这种两面三刀的事。”   “哈哈,无法反驳。”星熊笑了起来,拍了拍诗怀雅的肩旁:“走吧,今天要做的事可不少。”   ——————   龙门贫民区,上午10:42分。   听闻近卫局行动的记者们早已蜂拥而至,堵在了封锁线外,陈晖洁的到来瞬间刺激到了他们。   “陈警司,今天是近卫局驻贫民区办事处成立的大好日子,可以说一下您现在的心情吗?”   执勤警员拦住了拥堵上来的记者,长枪短炮不做停歇,陈早已适应了这种待遇,她冷着脸。   “无可奉告。”   “走开,走开。”   “哎,你怎么推人!”   “你是从哪儿钻进来的?!”   警员们将钻进封锁线内的记者带走,陈看向执勤的巡警,大抵是严肃的眼神令巡警们感到忐忑。   “我不是说了,不允许记者靠近吗?”   “陈警司,我们赶了,可进驻贫民区这么大阵仗的事,哪里赶得走这群苍蝇。”警员无奈的说,又瞄了一眼围堵在外围的大小媒体,小声道:“哪儿都在等着看我们出糗呢。”   陈目光阴沉下来。   警员急忙补充:“这个,我没说您这个决策有问题,只是,九组长忽然辞职,您又是感染者居住案的推动者之一,这会难免有些风口浪尖的意思。”   “……”   陈微微抿唇,随后轻叹了口气,他大抵能想到这些媒体背后站着那些人。   “……让他们拍吧。”   她说,握住腰间剑柄看向面前的近卫局警员。   “列队!”   “一直以来,贫民区对近卫局来说都是块难啃的骨头。”   “贫民区藏污纳垢,贫民区有感染者,贫民区是法外之地……贫民区是龙门的一个问题。”   “我知道你们之中有许多人对于进驻贫民区也不理解。”   警员们没有做出回答。   上午正好的阳光落在龙门略显破败的贫民区街头,老旧的招牌和杂乱无章的建筑,陈停顿了一小会。   “但我要说,之所以形成这种状况,我们这些生活在市区的人需要承担起一部分责任。” 【}   “我们不仅要进驻贫民区,还要将贫民区打造成和其他市区一样的法内之地,要让贫民区的所有人看到,龙门待他们和其他市区没有区别。”   “明白了吗?”   “明白!”   她能听到话语落下后警员中间和媒体群中响起的窃窃私语,她能看到警员们在犹豫,看到媒体记下了她刚才那番言论,她知道这些言论随后会因近卫局在龙门下城区取得的状况而不断发酵。   可作为推动者之一,她没有任何退路,无论是现在放弃,还是失败,她都会成为一个笑柄,尽管她不在意这些,但这同样也是她不能失败的理由。   是不是因为我表现得不够坚定?   星熊好像是看穿了陈的心思。   她站在陈身旁,清了清嗓子故意高声开口。   “别的不说,我们对贫民区有没有一视同仁我是不知道,但有些人对我们还是挺一视同仁的。”   星熊若有所指看向周围的媒体。   “不管近卫局在哪做什么,都会想来给我们搞点麻烦,而今天呢,是咱们在贫民区开张大吉的日子,肯定会有些看不惯我们的人来送礼。”   “大家伙也不用多想,我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完事之后,今晚我请客。”   警员中间爆发一声短暂的欢呼。   “吃啥?”有人问。   星熊大手一挥,豪气万丈:“大排档。”   于是响应她的是一片拉长的切声。   星熊有些尴尬的咳了咳,瞄了一眼身旁陈。   “当然你们要是能说动老陈也掏腰包,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对吧,老陈。”她对陈眨了眨眼。   “陈警司,怎么说。”   陈略作犹豫,有些无奈,她可没诗怀雅那么有钱。   “……没问题。”   星熊高兴的指挥人手开始干活。   “哈哈,这就对了,都听到了,赶紧开工,谁出了岔子拿谁试问。” 第三章 这龙门城(二)   就在入驻贫民区的近卫局展开入驻工作的同时,陈接通了一个陌生的号码。   “谁?”   “陈警司,阿发在我们手上,不想他死的话,就麻烦你一个人走一趟了。”   “……位置。”   “不愧是陈警司,痛快人,发给你了,半小时内你如果没有出现,阿发的命就难保了。”   “我知道了。”   陈挂断电话。   星熊看向她:“老陈,怎么?”   “麻烦这就来了。”   陈语气无奈,星熊提起盾。   “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我一个人应付得来,指挥权暂时交给你。”   “没问题吗?”   “放心,如果情况紧急我会立马呼叫支援。”   “行吧,注意安全。”   “知道。”   贫民区某废弃居民楼。   陈走进这座楼坯,四下无人,她看到唯一站在大楼底层的人。   “我来了,一个人,没别人。”   阿发缓缓转过身,陈看清了他的脸。   “陈警司……”   “阿发,你只有一个人?”   “对不住,陈警司。”   陈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你骗我,阿发!”   “铁锚帮的老大逼我在这里把你炸死,我不做,我的老母就得死,他们知道你是对下城区这件事最上心的人,一旦让你做成了,所有人都没得生意做,只要把你解决,这件事就成不了。”   陈的手握住腰后赤霄。   “你还没按下起爆键,我就会砍下你的手。”   她出声劝告:“趁我还没拔刀,别做蠢事。”   阿发下意识后退了两步,视线落在陈握住武器的手上。   “引爆器不在我手上,要是我死了,外面的人也会引爆炸药,不要轻举妄动的人是你,陈警司。”   “你……”   “……不要怨我,陈警司。”阿发深吸了口气闭上眼,又重新睁开:“鬼姐把我介绍给你,我知道你是好人,有些贫民区的人也知道,但别人不知道。”   “你知道一些盘踞在贫民区的大佬不会坐视近卫局进驻贫民区,但你不知道,就算是生活在贫民区的普通人,也没多少真的相信近卫局进驻贫民区是为了做好事。”   “大家都不信任你们,近卫局处理掉的感染者还少吗?近卫局只会不分青红皂白处理所有感染者,本来在贫民区生活的很多人就违反了不少近卫局的法律,他们现在只觉得自己最后一点自由都要没了。”   陈愣了愣,她看着说出这些话的阿发,她看着对方那不像作假的哀求,她想起自己对贫民区的认知,她没在贫民区生活过,她只能看到自己以为的贫民区居民的生活,她觉得他们需要什么,她的好意或许太着急了,太着急的好意还能不能被称作好意。   大众能接受吗?龙门能接受吗?你所对待的那些人能接受吗?   可因为这样就不做了吗?因为这样就要因噎废食,舍本逐末吗?   陈不知道,她不确定,但阿发给了她一个答案,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我没想……”她想解释。   “我知道你不是。”   阿发打断了陈的话语,带着祈求望着陈的方向:“但他们不这么想,算我求你,陈警司,你是个好人,我不想你出事,你发个消息让那些阿sir都散了,别来了。”   “你们现在这样进驻贫民区没好下场的,就算撑过了今天也撑不过明天,那些大佬没人性的,他们会用你接受不了的法子把近卫局赶走的!”   他说到最后,哀求的话语像是在宣泄般低吼。   陈只觉得自己握住赤霄剑柄的手在颤抖,因为愤怒【$   陈心里觉得冰凉,荒唐的可怕。   “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陈冷声问,她迟疑了。   她不知道自己会答应吗?   一个所有人共同期待的结果,一个不是她期待的结果,一个正确又错误的结果。   我应该答应吗?   我……想答应吗?   他们都觉得一件正确的事是错误的,于是自己才是那个错误的人,因为错误被所有人都认为正确,所以正确也就成为了错误。   “我当初也跟了鬼姐这么久,我想做个好人,陈警司!”阿发大声说,带着决然:“……不要逼我!!”   陈沉默下来,她没发觉自己何时松开了握剑的手。   是我在逼你?   还是,你在逼我?   她想,她不知道答案。   忽然近距离响起的爆炸声打断了陈的思绪。   阿发慌张的看向陈。   “爆炸,我没……”   “趴下!”   陈冲过来将阿发按在地上。   “难道是铁锚帮?!陈警司,你当心……是……陈警司,陈警司?!”   模糊的视野里,是阿发不断地呼喊声,陈的意识逐渐开始消退,昏迷前她忽然又想起自己曾经听过的那些话。   她想起了九。   她想,她现在做的一切真的没有任何意义吗?因为他们并不认可,因为这件事本身就不被大众所接受。   是不是在九的眼里,她就只是一个笑话。   陈又想起了那只沃尔珀,苏离,狐狸,她时常挂在嘴角的笑容,她时常说这座城市往往都冷血凉薄,如果是过去,自己大抵很不喜欢这类人吧,可现在忽然觉得她说的好像并不无道理。   天真的陈晖洁,正蠢材,愣头青。   陈觉得自己心里忽然冷的有些发凉。   “还有气,陈警司这是昏过去了……”阿发伸手探了探陈的呼吸:“一定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了伤,怎么办,要是陈警司真在这里出事,我怎么向鬼姐交待。”   “交代,今天你和她都得给我死在这里。”   平息的烟尘外,几名铁锚帮的成员拿着短刀走向阿发。   “你们是铁锚帮的?!……不是说好了这件事让我来做吗?”   “老大不放心你,就让我们来看看。”打手抽出短刀轻蔑的拍了拍阿发的脸:“说好的等她进来就把她炸死呢,你还在这和她聊上了,怎么个意思,嗯?”   阿发匆忙解释:“陈警司没那么好骗,我在引诱她到一定能炸死她的地方。”   打手抽回刀。   “是吗?那我随便引爆一下怎么就把她炸倒了?”   “……”   “去,看看死了没有?”他对一旁的小弟吩咐。   阿发忽然站起身一脚踢开了那名靠过来的小弟,他护在陈身前。   “你在找死,李宝发,别忘了你老母还在我们手上。”   “我……”阿发犹豫着,最终垂下手,他不敢再去看昏迷的陈。   “大哥,看样子只是昏过去了。”   “没死?也行,带回去让老大处置。”   “是。”   黄沙不知何时蔓延,凝聚的风沙和瓦砾如弹片般击倒了试图靠近陈晖洁的铁锚帮打手。   其余人惊疑不定。   “谁,谁敢动铁锚帮的人?!”   他们警惕的看向四周。   “光天化日之下,要谋害近卫局特别督察组的人,你们胆子也真不小。”   黄沙随着脚步蔓延。   “林、林小姐?!不,不,这、这是个误会,我们老大只是想请陈警司去喝杯茶。”铁锚帮打手的老大慌张的望着出现在面前林雨霞。   沙尘在她手中轻轻盘旋,最终缓缓顺着指缝间落下。   “你回去告诉深哥,说鼠王也请陈警司,深哥想请,去问鼠王请。”   “这……恐怕不合规矩吧,林小姐。”   “袭击近卫局的警司就合规矩了?或者我把你们放倒后,亲自去和深哥谈也可以。”她微微挑眉。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您请,您请!”打手咬牙笑着。“走!”   阿发看着离开的铁锚帮,又看向站在面前的林雨霞。   “林小姐……”   “你的母亲很安全,放心。”   阿发愣了愣。   “谢谢您,谢谢!但是陈警司她……”   “你不用管,鼠王确实要我带她过去,只是我也没想到……”林雨霞眼神复杂的看向昏迷的陈,自从认识她以来,从来没见过她这么凄惨。   “真是狼狈啊你,陈晖洁。”   从推动近卫局入驻下城区起,你就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贫民区的一间红番区会所,还没到夜晚营业的时间,所以下场的赌场和舞池还没有人进来玩乐,平时本来应该守在门口的小弟也不见踪影。   只是几个返回的铁锚帮打手没注意这些。   走过赌场和舞池,平时见到的兄弟和手下的马仔也不见踪影,推开经理办公室的大门。   “老大,阿发那个死扑街果然和您说的一样信不过,他居然找上了林雨霞的门路,我们……”   他还是有些小聪明的,将事情全推到阿发身上就行。   办公室内,不认识的身影坐在办公桌后的老板椅上,手里把玩着老大那块原本视若珍宝的溪水青砚,看着推门而入的一群人,脸上扬起温和的笑容。   “瞧我说什么来着,终于回来了。”   她放下砚石从老板椅上站起身,绕过办公桌,靠在办公桌前,打手们这才注意到鼻青脸肿跪在一旁的深哥,以及一身黑色制服的人影,他们身上没有任何标志,但那身作战服很明显不是普通人。   “深、深哥?”   “不和手下打个招呼吗?深哥。”   “阿河,你们回来了啊。”鼻青脸肿的铁锚帮老大抬起头,又转头看向那只沃尔珀的方向:“这次我认栽了,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但和我的这帮兄弟没关系,你们要做什么冲着我来,别动他们。”   “挺讲义气,不过光讲义气可不成。”   狐狸摇了摇头,按在办公桌后的手指轻轻敲动,行动组的警员已经卸下了那群打手手上的武器。   “在下城区,尤其是贫民区,光讲义气早就被人卖了个精光,你还活着,说明你不是个讲义气的人,我说的没错吧?”   “贫民区有贫民区的规矩,就算是我们先犯了事,也该让鼠王来评判我们。”他说,但没什么底气。   “我知道今儿这事你们不是主谋,你们也没本事对一位近卫局警司下手,但你也看到了,有些事有些人做事要讲法律,要讲规矩和道义,咱们下城区有下城区的活法,上城区有上城区的活法,井水不犯河水。”她说,望着对方的眼睛:“你大概在想,有人答应要保你们,而且他们还保证鼠王也不能拿这说事儿,对不对。”   “你……?!”   “你们越界了,朋友。”狐狸摇头说:“鼠王老了,这些年里他越发不中用,也越发不计较下城区的帮会,所以你们觉得话事人该换了,换些年轻人上去,凭什么让你一个老不死糟老头子顶在你们头上。”   “我觉得你们想的没错。”   她看着对方睁大的眼睛。   “你不是鼠王的人?”   “我几时说过我是鼠王的人?”   “近卫局……”   “我也不是近卫局的人,近卫局要对付你们,你们有的是办法找人顶罪不是?我和你们呢,其实是一路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没听说过我是因为你做的事太小。”她掐着小拇指:“这么大一点儿,但不得不承认,你胆子要大的多。”   “脸色别这么难看,你挺走运了,朋友,真的,你得庆幸今天来这儿的人是我,如果换做是别人,别说你,恐怕整个龙门也找不到一个能留住你们这条小命的人。”狐狸笑着,拔出一旁警员的佩刀扔在地上。   “我们呢,就按下城区的规矩来,每人留下一只手,然后自己去近卫局投案自首,这样你们的家人还能安安心心,你看,我这人就是和你们不一样,我可是有人性的很。”   她蹲下身,看着跪在地上的铁锚帮老大,琥珀色的眼里尽是冷意。   “反正也没人了,那你们的帮派也不用继续留在龙门,要是你下不去手,我也可以好心帮帮你。”   “不、不用了。”   “那就开始吧,时间不等人,看看等你们进去以后,有没有人敢来出面保你们,我可是期待的紧。” 第四章 这龙门城(三)   【我对龙门没有多少恨,我不怨它让我的人生变得一片破碎,比起流落荒野的人而言,龙门待我已然足够,在我无处可去时它收留了我,我不会去奢求更多,因为同样我深知自己不是这片大地上最凄惨的那批人之一。   但我对它同样也没多少爱,我不爱龙门,我不可能会爱一座这样的城市,爱它的灯红酒绿,爱它藏在夜色最深沉角落缝隙里的阴暗与凉薄,爱它对待每个不同人所展现的冰冷与无情。   龙门算不得一个多好的地方,只是如今这片大地呀,对我来说恐怕再难找到另一座龙门。——苏离】   ——————   “……你是要回去当警察?”   “警察?”   “哇,我一直觉得陈陈你看上去就是那种,那种会狠狠揍歹徒一顿的人,我没看错!”   “别下结论,但……嗯,警察,做警察也不坏,警察应该会手握更多线索吧,当年的事,现在的事,不用在靠我那个一脸老谋深算样的舅舅了。”   不知为何会突然梦见当初在维多利亚求学时的情景。   她现在怎么样了?去了军队里?过的还好吗?她那副憨直的性子能做好军人吗?想必军队里应该没有城市里这样复杂吧?   我在维多利亚学了很多,我门门都考第一,我几乎没有任何娱乐。   我不希望依靠他【}}   但我真的没有依靠他吗?   如果不是他,我还能这么快做到现在这个位置吗?如果不是他,我真能做好一名合格的近卫局警察吗?   十几年了,我以为一切都可以改变,都能够改变,可我到底能去做到我想去做的吗?   鼠王宅邸的私人病房内,私人医生们已经离开,窗外的龙门天光已经到了下午时分。   林雨霞和老迈的札拉克站在病床前望着床上还未醒来的近卫局年轻警司。   不久前他们才从医生口中得知了某个消息。   “她居然……”   没人能想到近卫局最年轻有为,风头正盛的警司居然会是一名未经登记的感染者,光凭这一点,她现在的所作所为就足以受到诸多质疑。   她是否是为了自己才如此竭力推动感染者居住法案?   她是否是因为想保住权位才去争取感染者的权利?   很多原本看似正当的作为难免因此而遭受揣摩,又在一些极不负责的流言蜚语中被盲目愚昧的大众奉为圭皋,仿佛不是如此他们就没法认清这个人,仿佛只有如此他们才能够接受,仿佛所有人都该和他们一样,按照他们想象活着才被他们允许。   而现在的她已然处在了风口浪尖,她的身份一旦暴露,是否还能继续留在近卫局,留在龙门都将成为问题。   老迈的札拉克杵着手杖轻轻叹气,他背影佝偻,却是整个龙门下城区真正的话事人。   “唉,这也是命数,我已经通知魏彦吾了。”   “爸,真要把这个麻烦保下来?”   望着床上的年轻警司,鼠王苍老的手指握紧手杖悠悠感叹:“即使她不是魏彦吾的侄女,光凭她这两年在贫民区做的事,我也会保下她。”   “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以为这样就能让事情变好,不,就算他真的成功推行了那套法案,又有多少人会真正按照法案去做?阳奉阴违的事还少了。”   鼠王看了看女儿,他摇了摇头。   “她这样做,事情不会变得更糟,反而会有变好的可能。”   “如果换我来做,我会做的更聪明。”   林雨霞微微仰起头,她有信心做的比陈晖洁更好,她更清楚龙门下城区的问题出在哪儿,她也更有把握避免这些问题。。   “如果你来做,你能做的更好?”   知女莫若父。   “……”   她没有把握能做的更好,因为她知道父亲口中的更好是到那种程度,或许整个龙门,谁也没有把握能说自己能做的更好,能根治这些病症,哪怕是鼠王自己。   或许正因为是他们这些,这些制定规则又被自己制定的规则束缚的人才没法去打破他们定下的东西。   而年轻人,也许她们有心无力。   “去吧,雨霞,就帮一把近卫局的人,还有,去敲打一下阿深。”   “恐怕已经迟了,爸。”林雨霞顿了顿,神色复杂:“我刚接到电话,铁锚帮上下已经去了近卫局自首,阿深和他的人被断了一只手。”   “……谁的手笔?”   “我以为你知道更多。”   “他们越界了。”   “难道不是我们的人先越的界,对方只是用相同的手段还施彼身,只是这样一来,要摆平的乱子就更大了。”   “去吧,就说是我的意思。”鼠王锤了锤酸疼的脊背:“唉,都这把老骨头了还得遭这罪,不中用,不中用咯。”   ——————   夕阳爬上林府宅邸的窗台,窗帘在下午的微风中轻轻摆动,那株窗外的庭院中高大的银杏树叶随着风吹飒飒作响。   陈缓缓醒来。   “唔,这里是……”她看到了站在病床旁的老迈札拉克。   “林叔?!”   没能想再醒来后会见到下城区的鼠王,但很快便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不用惊讶,晖洁,是我差人救下的你。”   “对了,阿发……林叔,阿发他。”   忽然想到了什么,坐起身急忙追问,鼠王露出和蔼的笑容。   “阿发没事,他的母亲也没事。”   话语落下,终于松了口气,这时才注意到所在的地方。   “谢谢您。”   “不必说谢,晖洁……近卫局要进贫民区,我不出手,你怨不怨我?”   陈愣了愣。   她只是看着病床畔的老人,她当然知道如果贫民区的鼠王愿意出手,今天这事根本不会发生,近卫局也未必不能顺利进入贫民区。   “我明白您的立场,您愿意不出手,我已经很感激了。”   毕竟下城区里大大小小的帮会愿意卖鼠王面子,也愿意承认鼠王的地位,可牵扯到所有人的切身利益,哪怕是鼠王也不能强硬命令谁去做什么。   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下城区帮会间哪一次不是为了利益斗得你死我活。   而作为下城区帮会龙头的鼠王,无论如何是不能和近卫局站在同一个立场上的,更不能是明面上。   贫民区的鼠王,他不是近卫局的鼠王,更不是龙门的鼠王。   “呵呵,龙门人都说陈晖洁不懂变通,我看,只是你不想按他们的想法变通罢了。”   “……谢谢您的夸奖。”她还是觉得有些拘谨,毕竟龙门近卫局的警司现在正和龙门地下帮派的龙头同处一室。   “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也想和您多聊聊,但是现在近卫局还在执行任务,所以我先……”   她从床上下来,正准备找些委婉点的说辞离开,鼠王忽然打断了她的话语。   “你不能去。”   刚从病床下来的她怔了怔。   “……为什么?”   “晖洁,你知道我和魏彦吾的关系,所以我喊你一声晖洁。”札拉克语重心长:“刚才那种程度的爆炸原本不该让你陷入昏迷,你知道为什么你昏过去了吗?”   她神色间流露出一抹很快被掩饰过去的仓惶。   “因为我……当时杂念太多,没反应过来。”她试图解释。   “有这个原因,但另外一个原因是……”鼠王停顿下来,看着面前的姑娘:“你知不知道,你已经被感染了?”   “……”   平静,没有想象中任何慌乱,或许在之前还有过想隐瞒的想法,可真被拆穿后,反而能平静的接受。   “看来你知道。”   “是,我知道,现在您也知道。”   “多久了?”   “回来龙门之前到现在已经快两年了吧。”   “岂不是说……”鼠王惊讶的看着平静的陈,直到听她承认。   “小默也是感染者,我和她,我们一家都是感染者。”   “唉……”   “您不必为我难过,林叔,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很清楚我做了什么,我也从来不会为当初的所作所为感到有任何一丝后悔,哪怕是现在。”   哪怕如果我不是感染者,许多事不必遭受质疑。   陈当然知道自己身为一个感染者所做的一切会为她自己带来什么后果,但正像是那句话,她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做,也有做的必要,所以才去做,不论她是否是感染者。   无愧于心,所以她才是陈晖洁。   “您之前说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我是感染者?”   “感染源石病带来的身体变化,加上长时间的心力交瘁,你早就是一只炸药桶了,爆炸只是引爆了这只炸药桶而已。”   “难怪,这段时间我觉得有些把握不足力道。”   “你多久没好好休息过了,晖洁?”   陈勉强露出笑容。   “不瞒您说,自从开始推动入驻贫民区和感染者居住法案这两件事的进展后,我就没过上过一天舒心日子。”   “你啊,这种拼法可怎么行。”   “谢谢您的关心。”   “近卫局那边我差人去帮忙和报信了,你不必担心。”札拉克转过身:“机会难得,陪我这个老人家走走吧,晖洁。”   陈只是稍作犹豫,她没拒绝。   “……好。”   ——————   走上贫民区的街头,似乎是在漫步,可破败,贫穷落后的街区实在没什么好景致,大抵午后在杂乱私建建筑底下狭小又拥挤的道路,连头顶的天空也见不得几分,从道路间跑过的孩子,听到家长里短中的喧闹,有人吵架,有孩子的哭声,有做饭时的炊烟,多少有了点人气。   夕阳的光映在粉笔涂画的砖瓦上镀上一层昏黄。   谁又能想到龙门的繁华下隐藏着这样一面,贫民区,鼠王,因为居住在贫民区的人生活如同龙门的下水道见不得阳光,所以叫鼠王。   龙门不该是这样的。   还是我对这座城市的期望太高了?   “陈姐姐!”   小小的菲林姑娘要比小默大许多,还在上小学的年纪,从前面的街道跑过,似乎是留意到了陈所以停下脚步。   有些难以置信,更多地是惊喜,她比想象中更受孩子们欢迎。   “阿琳?……啊,现在是放学的时候了。”   直到见到她背后的书包,猛然才想起昏迷醒来已经到了下午,耽搁了许多事情。   “嗯。”   “今天有好好学习吗?”   “嗯,陈姐姐你让我好好学习,我听的你的话。”   “好孩子。”摸了摸女孩的头,想着要再过几年,小默也到了上学的年纪,可感染者该到哪儿去上学呢。   也许不知不觉间这同样成为了她想改变龙门的理由之一。   “我去带弟弟吃饭了,陈姐姐下次来我家玩,我给你讲我新学的东西。【&@   于是露出笑容。   “好。”   看着她挥手从身旁跑过,直到消失,鼠王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这两年,你用自己的工资资助了二十多个贫民区的孩子,工作之余你也会来陪他们,教他们道理和知识。”鼠王缓缓道,他都看在眼里,些许欣慰:“这些孩子,大部分都被你教的不错。”   “是我应该做的。”   “晖洁,如果没有你这两年在贫民区的所作所为,今天我不会见你,你能见着下城区的林,却永远见不到贫民区的鼠王。”   陈抿唇没有回答。   他们又向前走,沿着龙门的贫民区街道,漫无目的。   “你会与我走这一道,是因为你是推动新感染者居住案的陈晖洁,你是想要让近卫局入驻贫民区从而推动贫民区融入龙门的陈晖洁。”   “而不是魏彦吾的侄女,那个得他赤霄剑术亲传,从维多利亚皇家近卫学校毕业的陈晖洁。”鼠王认真的说,侧目看了陈一眼:“无论魏彦吾怎么想,我都会对你说一声,你做的不错。”   陈没想到会从鼠王口中听到这样的认同,无论她做了什么,做的多好,她从未听过魏彦吾对她说起相似的话语。   她有些失神。   “……谢谢您。”   “陈警司,你怎么和鼠王他老人家凑在一块了。”有人望见他们的身影问。   没等她回答。   “只是陪我这个老人家散散步而已。”鼠王说。   “这样啊。”那人回答,又像是想起什么,不可思议:“对了,陈警司,你帮我带的那个源石病抑制药好像真的挺有用的,我上次病发的时候吃了一点,居然感觉好多了。”   “这样就好,我……”   “你可千万别说下次还帮我带,陈警司,我还不起的。”   他急忙打断了陈的话,显得有些惶恐。   陈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知道,他们都有尊严,哪怕他们是感染者,无偿的施舍未必能撑的长久,他们也有自尊。   那人露出有些拘谨,或者说单纯的笑容,像是害怕自己的话令陈警司因此为难。   “光是你带给我的要我这辈子恐怕都还不起了,我省着点吃就好。”   “我……”   她的话又一次被打断。   “哎,陈警司,我听说那个新的感染者居住案没通过,你别太我那个心里去,其实我一开始就觉得要通过很难的。”他们展现好意的方式向来这么简单,纯朴而又直接。“不过,不少贫民区的人都觉得你只是哗众取宠,找点不可能实现的事来给自己赚名声,但我不觉得。”   “你帮过我,我知道你是真心的,所以你一定很难过,这不,我听说今天近卫局进驻贫民区,就想能不能见你一面和你说一声,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了。”   陈只觉得仿佛又有了一股新的力量汇聚在她的身体里,原本变得些许冰凉醒再一次感到了暖意。   “……谢谢。”   “哪里的话,是我谢谢你才对,我等一会儿还要去工地做事,就先走了。”   “注意身体。”   “贫民区里接受过你恩惠的感染者也有不少。”鼠王忽然说:“他们的生活要比其他感染者好一些,但好的有限,他们能找着事做,感染者能做的不多。”   “所以我才想要从根本上去改变一些东西。”   “晖洁?”   “嗯。”   “你觉得龙门是不是一座好城市?”   陈没有立刻回答,她安静了一会。   “相比我知道的其他地方,这里算好的,但我不愿意说它好。”   “因为你觉得可以更好?”鼠王问,但语气肯定,老人望着身旁的年轻人:“我看着你的时候,我也觉得可以更好,但……你要知道,陈晖洁只有一个。”   如果觉得龙门应该更好,愿意让她更好的只有一个陈晖洁,那这座城市是没法变得更好的。   “您也想劝我?”   “有什么可劝的,你的路是你自己的选择。”鼠王收回视线,陈跟上他不快的脚步:“只不过,晖洁,你的路不是近卫局的路,不是魏彦吾的路。”   “你能让别人相信你陈晖洁是个想要善待感染者的好人,可怎么让他们相信,堂堂诗怀雅家族的大小姐和你是一样的人?”   鼠王回过头,看着沉思的陈。   “即便是和我有缘的星熊,我也无法替她做任何担保,你是无法只靠自己的力量达成的,你要如何说服别人相信你所代表的东西,你又要如何让别人相信你所代表的东西有你想象的力量,晖洁?”   “……”   陈沉默下来,她不知该如何作答,她没有答案,也注定没有人会来替她回答,能回答这个问题的只能是她自己。   “这边来。” 第五章 这龙门城(四)   陈再次见到了阿发,在贫民区里。   “陈警司!”   “阿发?”   “我……对不起,陈警司,是我害了你。”   “不,我不怪你。”   陈摇了摇头,她不怪阿发,换做是她也不见得能做出更多的选择,况且现在也没有发生任何危险。   “唉,幸好你没事,差点我就没脸去见鬼姐了。”   “你没事,我也放心。”   陈的谅解让阿发愈发感觉羞愧,他咬了咬牙,想再做点什么弥补。   “但是,陈警司,我对你说的那些话都是真心的。”阿发急忙说,又补充道:“近卫局现在不该进来,来了也没用,贫民区还没到见光的时候,现在还太早了。”   陈没有回答,她只是转头看向鼠王。   “鼠王,您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说是见到的贫民区鼠王,也就不再是陈熟悉的林叔,她明白鼠王的意思。   “很简单。”   “不管怎么说,他确实是受到铁锚帮的指使伤了晖洁你,他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也和好几个帮派有些关系。”鼠王看着陈说:“把他带走,你能顺藤摸瓜揪出不少东西,但我毕竟不能让近卫局从我眼皮子底下将人带走,否则我在其他老朋友面前也不好抬头。”   “所以,我需要你做出选择,晖洁。”鼠王说,他指了指阿发:“你要带走阿发,那么今日你与我这一道,就当没发生过,你继续试试走你的阳关道。”   “但,如果你不带走阿发,你可以离开近卫局,来我手下做事,我的女儿,你可能还记得,雨霞,身边一直缺个同龄又说得上话的好帮手,她见到你肯定很高兴。”   “林雨霞?”陈犹豫片刻,她想起来这个人:“……那倒未必。”   “你不必担心,魏彦吾那边,我去与他说。”   “您……这是在招揽我?”陈不确定的看着鼠王问。   “魏彦吾岂会同意一个感染者到现在还继续留在近卫局?”鼠王回答:“你能做的选择并不多,晖洁。”   感染者在龙门的处境陈一清二楚。   她这次惹上的麻烦已经不小。   或许九说的没错,哪怕是成为感染者,他们之间也是不同的,我和他们也是不同的,不管我是否愿意承认,这是事实。   那我就该在这里放弃了。   该放弃吗?   不该吗?   事实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也许去下城区,我能做的比近卫局更多。   为什么?   陈不由又回忆起自己刚回龙门那段时光。   【报告魏长官,我所指的是十年前龙门遭遇外部势力入侵,市民遭到绑架自此失踪的事件,我加入近卫局,会进一步推动对龙门失踪人口的调查和追踪工作。】   【陈……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报告长官,我知道。】   【我不会反对的,那就这样吧,若你做不下去,就告诉我。】   【陈警司,你想在近卫局干几年?】   我想在近卫局干几年?   我不知道我该在近卫局干几年。   我还能继续在近卫局干几年。   我到底需要在近卫局干几年。   我做不下去了吗?   到此为此了吗?   明明我什么都还没做到,没找到她,也没让这座城市变好,这样放弃真的好吗?   我还……   陈已经知道了自己该怎么做,是啊,她是不懂妥协的陈晖洁,她势必要撞得头破血流也不肯罢休。   她骨子里藏着偏执和倔强。   “不了,谢谢您的好意,我不会带走阿发,他没想害我。”   阿发难以置信的看着说出这个回答的陈。   “陈警司。”   陈没去看他,而是看着鼠王。   “但今日我与您这一道,就当没发生过吧。”   “哦?”鼠王疑惑的看着陈。   “您不用骗我,既然您救下我,魏彦吾想必早已经知道了我感染这件事,不如说,两年前他就已经知道,只是他有没有问起我,我有没有向他坦白的区别罢了,否则我也不可能进入近卫局。”   说出这些后,陈忽然觉得心里轻松了些,她呼了口气:“我必须承认,我能留在近卫局,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升到现在这个位置,能做下这么多还没遭到打压,不是因为我多有能力,而是因为我是魏总督的侄女,这是事实,我也不准备否认这个事实。”   鼠王笑了笑。   “呵呵,我与魏彦吾之间,倒也没你想象的那样毫无保留,只不过这件事,确实不好隐瞒,整座龙门恐怕也只有他才能有这份能耐。”   “……抱歉。”   鼠王摆了摆手,他背起手。   “不必向我道歉,晖洁。”   “你还不打算放弃,我不会说这很好,因为你选的是一条看不到未来的路,但你还年轻,你还有尝试的机会。”   电话声响起,陈看向鼠王,鼠王点了点头,陈接通了星熊的电话。   “老陈,你没事吧?”   “我没事,只是出了点小状况。”   “行,看来Missy那个朋友没骗我们,我们这边差不多搞定了,不过下一步要怎么做还得你来判断。”   “知道了,你们原地待命,我这就过来。”   陈挂断电话。   “今天谢谢您,林叔。”   “不必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吧。”   望着陈远去的身影,阿发已经离开,有脚步在身后停下。   “……”   “魏彦吾,你看,她和你当年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鼠王没回过身,只是龙门总督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旁,他们望着陈远去的方向,她走进龙门昏黄的夕阳,身影还是那般笔直,坚定,哪怕她也曾因许多事而有过动摇。   “这不是好事。”魏彦吾沉声回答。   鼠王收回视线,他仰起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高大男人,只能看见他深邃的目光,目光里早已没有了陈的身影。   “现在你开始说这不是好事了?”鼠王笑了笑,又觉得自己的嘲笑兴许对他而言太过无趣:“我很好奇,一个感染者到底能不能治理好一座城市?”   “如果她想,那她就应当能。”   “有些话应该你来说。”   “如果我来说,她未必听的真切。”   “这可不像是一个听到侄女差点丧命后,立刻推掉所有安排赶过来的长辈会说的话。”鼠王轻叹道:“你总是这样,她只会愈发不理解你。”   “她不理解的不是我,而是枷锁,规则,我们每个人都被囚禁在其中。”魏彦吾垂下目光:“而她既然没有斩断的力量,那她就永远无需理解我。”   “但你期望她有,并在为她打造最锋利的剑,一柄叫做龙门的剑。”鼠王说,悠悠长叹道。“你没问过她的意愿。”   “我们从那些年走过来,并笑到了最后,也没人问过我们的意愿,林舸瑞,但我们又有谁希望有人重蹈我们的覆辙?”   魏彦吾低声回答,他凝视着自己垂下的手,余光落在身旁的鼠王身上:“我教她剑术,但最终出剑的是她自己,她必须靠自己去理解如何运用自己手上的东西,只有这样,我使的云裂与她最后领悟的云裂,才能不是同一剑。”   “她不应当与我递出同一剑。”   鼠王沉默下来。   他回忆起多年前那段往事,她回忆起这个男人当年那一剑成就了现在的龙门,可那一剑,到底又让他们失去了许多。   良久后他才叹息,像个无可奈何的老人只能轻锤手杖发泄心中苦闷。   “命数,都是命数啊。”   “我们拼了命拿到手上的好东西,还没怎么享受,就被人给毁得七七八八,你给晖洁准备了这片大地上最好的礼物,她的生命却早已经走进了倒计时。”   他望着魏彦吾冷硬的脸。   “大少爷,你说,老天爷难道就真的见不得人好?”   “……”   “老天爷怎么想,与我无关。”魏彦吾仰起头,望向龙门昏黄的天空:“但龙门会越来越好,这是我现今唯一能做的事。”   “你看,我就说,你们两个啊,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还是别说我了,说你吧,舸瑞,我收到大炎传来的消息,说武王返京了。”   “武王?”   “你同样见过他,四年前,小默的父亲。”魏彦吾闭上眼,他不愿意在提起这些,提起那个人,他重重叹了口气,他拍了拍鼠王的肩膀:“我有一种预感他会再来龙门,那人心眼不大,你今天在贫民区与晖洁摆下的这一道,还算不得结束。”   “原来是,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大少爷,你怎么会……唉,你们这一家人啊。”   在近卫局第一次尝试进驻贫民区时,陈借机雷霆出击,扫除了窝藏在贫民区内的数个黑恶势力。   陈警司凭着这份功绩,升任特别督察组组织,但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近卫局要在贫民区站稳脚跟时,陈却出人意料的宣布,近卫局将从贫民区撤出。   大部分人认为,进驻贫民区本就是她为后续的雷霆行动走的一步险棋。   半年后。   “陈警司呢?有她的信。”   “刚泡了杯咖啡回办公室了。”   “她不会又没回家吧,这也太拼了。”   “可不是,感觉自从半年前的那次行动后,陈警司就把自己逼得更紧了。”   “唉,真怕她这样把自己身体搞垮……”   陈推开办公室的门,她端着咖啡杯望向两名刚才议论的警员。   “在说什么悄悄话?”   两人吓了一跳。   “啊,陈警司,没什么这里有你的信。”   警员将手里的信递给她。   “信?我看看。”   她接过信,那名警员又试探着开口问打量信封的她:“陈警司?”   “还有什么事?”   “大炎前几天不是发来通告,说有一个亲王还是什么的大人物要来龙门访问嘛?”   “嗯。”   “我听下面都在议论,是不是和北边与乌萨斯的边境摩擦越来越激烈有关系,你不是职位高吗,能不能给大家透露点,能说的就行。”   “我最近对你们是不是太放宽了?”   “啊?”   “不该问的别问,把心思集中在手底下工作。”陈挑眉问:“明白?”   “是,明白!” 第六章 司奏昭武校尉,亲卫步骑副都统制,先登营主将   龙门1095年初   天气:晴   龙门核心城行政大楼   上升的电梯井内,督察组三人正静静等待着电梯停止,诗怀雅抱着手,陈站在最前方,星熊有些无奈。   “你说这次魏长官找咱们是什么事?”电梯内短暂的安静后,诗怀雅出声打破了安静。   星熊想了想回答:“应该是有什么任务要交给督察组处理吧,按理来说,以往都是由近卫局下发,这次恐怕事出突然,Missy你是不是收到什么消息了?”   诗怀雅微微扬起下巴。   “嗯哼。”   陈瞥了她一眼。   “有话就说,用不着卖关子。”   “你让说就说咯,你这是托人打听消息的态度。”   陈偏过头。   “你说不说到了就知道。”   “哎,Missy你还是说说呗,这样好歹大家心里都能有个底,你说是不是,老陈,你也别对Missy这么凶嘛,都是同事。”   “我对她凶,哈,我能管的了她。”   “我听说呢,大炎那边派人来了,我在海关的一个朋友告诉我,今天上午有艘小型陆行舰停靠进了辉蹄港的特别人员进驻港区。”   “嗯,你是说炎国那边派了官员过来,消息准确吗,别是看错了。”   “准不准确不知道,但魏长官突然传令督察组过去,原本我还在怀疑,但现在看十有八九。”诗怀雅微微瞥了一眼陈的方向,见她没有说话,她故意大声了些:“我估计可能是因为这段时间炎乌边境上愈发激烈的摩擦。”   “你这么说,好像的确,龙门原本的规划的巡航路线这段时间也暂时停留了下来。”   “说不准这次可能真要打仗了,龙门现在的巡航路线原本就离乌萨斯不远,最近和乌萨斯的贸易往来也在缩减,而且我前段时间不是有消息称炎国鸿胪寺不是在通告乌萨斯的留学旅游国民回国吗,留在龙门的一部分游客也接到了这些通告。”   “战争啊。”星熊不确定的感叹:“真能打起来吗?我记得炎国好像很久没对外用兵了吧。”   最高行政长官办事处。   “报告……”   “进来。”   随后是行政长官办事处的大门被从外推开,映入督察组三人眼帘的身披大衣坐在会客厅中的龙门总督魏彦吾已经坐在他面前,一身大炎玄色武将鱼服的黎博利男人,绘银线流云碧涛,蜿蜒飞鱼跃渊而上。   他身材高大,气势凛然,约莫三十以上的年纪,颌下生有短密胡须,一行一动古板严正,仿佛如同他这个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沉稳严肃。   见到督察组的人进来,两人从沙发上站起。   “你们来了。”   “报告长官,督察组三人前来报告,请指示。”督察组三人抬手敬礼,目光却不约而同落在会客室中那名陌生男人身上。   魏彦吾张开手:“你们来的正好,我给你们介绍,这位是大炎军都督府司奏昭武校尉,亲卫步骑副都统制,先登营主将高懿,高善长将军。”   “魏公谬赞,末将实不敢当。”高懿急忙叉手行礼。   “现在这三位是龙门近卫局最优秀的三名警员,同时也是督察组的领导,陈晖洁警司,诗怀雅警司,星熊督查,他们三位和督查组将协助你保证在造访期间的安全问题,关于行程的具体安保工作,可以与她们进行商议。”   “有劳魏公,在下高懿,见过三位大人。”   陈有些懵,事实上不仅是陈连同站在身后的诗怀雅和星熊都有些懵,她们大抵是已经习惯了龙门的生活方式,所以在忽然面对来自炎国的礼节时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站在陈身后的诗怀雅悄悄用手撞了撞陈的后腰。   陈后知后觉。   她急忙照着高懿的模样叉手行礼,也不知道对不对。   警员该怎么称呼自己,下官?末将?   不得不说,陈现在心里突兀有一种感觉,一种只有她小时候才在龙门的武侠小说中见过的怪异的感觉,时隔多年以后,终于有一天她用出了这种言行方式,却偏偏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她觉得现在诗怀雅肯定在笑话自己,连带着魏彦吾的目光也有些让人觉得不自然,可能是心理作用。   “在下诗怀雅,见过高将军。”   “下官星熊,请多多指教。”   很难想象有天近卫局的督察组三名高官居然也有这么窘迫的时候。   毕竟名义上龙门隶属大炎,虽然往常大炎的官员很少到龙门来,龙门一直属于独立自治,也很少有这种半官方形式的会面。   督察组三人的举止说不出的不自然,也许像是星熊和陈这种多少懂点这些礼仪的炎国人和东国人要更适应一些,但对于只能算半个龙门人的诗怀雅而言,不得不说是一种新奇的体验,炎国很少对外交流,更不必说是官方的人士,即使是诗怀雅的家族所接触的大炎商业往来,那些人也早已习惯了用更接近龙门和其他国家的方式和他们打交道。   龙门是炎国的对外门户,但对龙门以内的人而言他们依然保有传统的礼节,虽然并不是说他们不懂得外面的交流方式,而是他们自信得以保持传统。   “既然已经相互认识,那么接下来的协商和接待事宜就全权交由陈警司和督察组负责处理,由诗怀雅警司和星熊督查从旁协助,有问题吗,陈警司。”   “报告长官,没问题。”   “那就请陈警司先带高将军去商议吧,有什么疑问陈警司可自行判断,包括之后的接待流程,龙门会全力支援督察组和高将军的行动。”   “是。”   “高将军,请。”   “有劳三位了,那么魏公,末将先行告退。”   高懿跟着督查组的人离开,陈还有些问题想要问,但她知道现在不是时候,接待外宾这种事宜本不该督察组来负责,哪怕是从大炎来的官员,但看情况,这次恐怕有些不一样。   诗怀雅望着前方沉默带路的陈,陈不开口,她又对身旁的星熊使了使眼色,星熊有些无奈。   因为她的职位最低。   高懿没有看到背后两名督察组警员之间的默契,他仰首挺胸,落后半步跟在陈警司背后。   “咳咳……”   星熊故意咳嗽了两声。   “星熊督查有话要问?”   “是的,那就失礼了,高将军,不知高将军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魏公没通知诸位吗?”   “事实上,不瞒您说,我们也刚刚才知道您造访龙门这回事。”星熊说着有些尴尬。“此前暂时没有接到任何消息,刚才魏长官说安保和协商?”   “原来如此,是这样,殿下正在赶往龙门的路上,命我等先率亲卫提前造访与龙门官府接洽,此前因以于一月前拟定行程时就已知会过龙门当局。”   “这个消息倒是在民间听起过,不过近卫局一直没有接到明确通知,没想到居然会是真的。”   “事出有因,我想魏公没有明确告知诸位或许有魏公的考量,龙门航线地近乌萨斯,若是消息提前放出,必然容易引起龙门局势的动荡与本地居民的不安。”   “那么现在……”   星熊试探着问。   高懿微微停顿了几秒,他注意到三名警员都在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   “三位既是魏公亲信,末将也不瞒三位,北方边境如今局势诡异,冲突已接连爆发数起,我方与乌萨斯互有人员伤亡,乌萨斯大军陈兵东境,九边军力悉数而上,三军于北疆备战对垒,战况一触即发,陛下已下旨意,凡乌萨斯军士胆敢越过边境线,扰我大炎者,皆斩。”   “殿下这次造访龙门,一为督令前线局势,二来前线军需补给线路尚远,龙门离得近,需为大军提供部分补给物资。”   “我说怪不得最近商业联合会的委员这段时间一个个都在暗底里计划这什么。”   诗怀雅恍然大悟,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这段时间就连诗怀雅家的商业网络都在囤积物资,原来是在准备一场大订单。   “这位是……诗怀雅警司,我听起过诗怀雅家族在龙门的大名。”   “那她就是诗怀雅家的大小姐了。”星熊笑了笑,拍了拍诗怀雅的肩:“如果高将军和大军有意,不妨可以先考虑考虑自己人?Missy,你不说两句,大生意来了哦。”   “哈,这我可做不得主。”诗怀雅摇头,又看向高懿的目光:“我想高将军恐怕也做不了主。”   “这是自然,需由谁家来为军队提供何种物资,要由殿下来做决定。”   “那高将军是否能在殿下面前美言几句?”   “这……”   高大的姜齐汉子一时语塞,他比那张让人觉得古板的脸想象中还要好说话些。   “好了,星熊,你就别为难高将军了,请别在意。”诗怀雅摆了摆手。   “不知造访龙门的团队何时抵达龙门?高将军手下有多少人手?”陈忽然出声问,算是暂时跳过了这个让人有些尴尬的话题。   “按日程来算,岐山舰当于三日后上午抵达龙门关口,此次我前来手下带有亲卫甲士两队,记一百一十人整。”   ——————   三日后上午,龙门1号关口,对接层港区   巨大的陆行舰缓缓在港口的码头停靠,又在对接层的巨型升降平台中上升至龙门城市移动平台。   闻风而来的龙门大小报社记者和媒体车辆早已堵死了整条港口平台,离得远些,还有媒体摄像无人机在未指定封锁区域空中盘旋,俯拍整座对接层港口全貌。   人山人海,彩旗飘展,在三天前龙门放出准确消息后,整座龙门城在一夜之间就忽的全部动了起来,商业联合会对此次来访的重视程度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武王的大小事迹被各大电视台不遗余力的推展,弥漫在整座龙门城之内,如果不是时间有限,他们恐怕还能做的更疯狂。   唯一可惜的是他们没有那位殿下的如今的肖像,否则陈觉得自己恐怕要在龙门的大街小巷里见到同一张脸,不过这种事,早晚都会发生。   陈算是真正看明白了一座商业经济城市的真正面貌,看清楚那些大人物们的心思。   包括今后对大炎内部的商业交易网络渠道,从前一筹莫展,对他们而言现在恐怕是最好的机会。   一百一十命亲卫甲士披甲执锐分列两排,守在早已布置好的对接层出入口通道外,外围是荷枪实弹的龙门近卫局警员。   督察组,任务组早已到场。   时间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上午9点整。   陈放下手表。   “这里是陈,各区域汇报目前状况。”   “A1区域无异常。”   “B1准接入口无异常。”   “一,二号航站楼无异常。”   “平台广场无异常。”   “……”   “各小队继续保持高度警戒,如遇突发情况,立即汇报。”   “明白。”   陈忽然想,如果这时候谁来搞点突发状态,不管是谁,恐怕不用近卫局动手,商业联合会那群人就会联手把他撕成碎片。   她端着咖啡,望着指挥车内各小队的位置,越发看不懂这座曾经以为熟悉的龙门城了。   龙门远处的高台上,苏离结束通话,行动组各个小队已混入近卫局部署在各个中间节点。   她坐在天台边,龙门电视台的旋翼机呼啸着从下方的市区间飞过,巡航的无人机依然在龙门空中维持警戒巡逻。   狐狸掏出包里的香烟点燃。   手机上,直播画面里,龙门电视台的记者正对着镜头语气激扬兴奋。   【观众朋友们,我们能看到近卫局的警员们正在维持现场秩序,那队守卫在对接层出入口的精锐甲士就是武王殿下的亲卫了。】   【本台已接到最新消息,殿下的座舰岐山舰已进入龙门对接层港区,目前正在对接平台上升。】   【观众朋友们,这艘庞大的陆行舰就是岐山舰了,我们能看到舰身上的大炎国徽,舰上飘扬着大炎国旗与武王旗帜。】   【接舷梯已经放下,我们能看到岐山舰的舱门已经打开。】   大小摄像机正对着缓缓打开的舱门。   正对着那个缓缓出现在舱门口的声音,狐狸夹在指尖的香烟坠落在地,她只是呆滞的凝视着屏幕里那道熟悉的声音,尽管他满头银色发丝,尽管他和记忆中那个相似的面孔有些许出入,可狐狸从来不会认错人。   仿佛在这一刻间所有声音都瞬间安静下来,狐狸再也听不清任何声音。   她橙色的瞳孔里倒映着画面上那男人的面孔。   良久后狐狸暂时掐断了小队通讯。   “武王……”她似乎疑惑不解,又有点无奈:“你怎么每次都喜欢换个新身份,在这样下去,谁还记得你是谁。” 第七章 大炎武王   陈默仰起视线,视线里龙门对接层的港区栈桥外人群欢呼雀跃,奇怪的是,陈默心里出奇的平静。   又一年他回到了龙门。   又一年龙门用不同的方式来看待他。   龙门,真是别来无恙。陈默心里想。   他迎着在航站楼外围欢呼的人群,迎着龙门大小媒体镜头缓缓走下接舷梯,平金平银绣行龙蟒衣衣角的江山牙水纹随着军靴踏过而轻轻摇曳。   他身着一席蟒袍甲胄,银色长发被金冠束起,踏着钢铁长靴,戴着黑色皮手套,身材挺拔,英武严正。   他比所有龙门人想象中还要年轻许多,或许又因为不符合年龄的身份和气质,所以让他看起来沉稳淡漠,脸庞些许柔和的轮廓又令稍显冷淡的气质多出了些许温和。   高懿高声传过将令,亲卫们军靴踏地声整齐划一,两旁长戟交错,仿佛整片龙门港区都笼罩在这金铁交鸣的肃杀之中,以至于在短暂的集体安静后爆发出了更热烈的欢呼。   难以想象龙门人的欢呼从何而来。   因一个他们或许大多数人都感到陌生的国家,又或许仅仅是龙门人的热情好客,无论怎么来看,龙门所展现出的诚意都超出了大多数人的想象。   于是他凝视着人潮汹涌的广场,凝望着不远处曾经熟悉的高楼大厦,露出笑容。   “上午好,龙门。”   伫立在欢迎队列最前方的龙门总督,她身旁站着温婉恬静的女性,然后是龙门近卫局现任局长,商业联合会代表,诗怀雅家族大小姐,再往后是几所龙门大学的师生代表与民间代表。   诗怀雅心里有些紧张,她望着那位年轻的殿下穿过架起长戟的红毯,她望见他和魏总督握手言谈,他看见殿下稍稍点头,他们缓缓走过代表龙门各方大佬的面前,她甚至能听到魏总督一一向那位殿下介绍的声音。   诗怀雅轻轻吸了几口气,陈不在,所以代表她是作为代表龙门近卫局督察组而出现在这里的人,Missy对这种场合往往最有经验,与此同时她也同样因自己的身份而代表了诗怀雅家族在龙门的地位和态度。   这不同于过往的商业会谈,在商业会谈时她往常擅长于占据主动权,可在这位殿下面前,在龙门和大炎面前,区区一个诗怀雅家族算不得什么,尽管她的家族曾经也能算是维多利亚有名的贵族,可真要论起尊贵,谁又能比的上一位年轻的亲王。   你在紧张什么,诗怀雅,放轻松,深呼吸,没什么大不了的。   对,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接见吗,区区亲王。   我该露出什么笑容,平和一点的,还是亲切一点的,会不会有什么不对劲,会不会显得比较失礼。   “这位是碧翠克丝-诗怀雅,龙门近卫局督察组近几年最年轻出色的警员,同时也是诗怀雅家族的大小姐。”   脚步声终于停了下来。   她仰起头,才看见那位年轻的殿下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面前,他银色发丝越发愈发清晰,蟒衣上的行龙狰狞华丽。   “哦?诗怀雅,龙门那个诗怀雅?”   她看见殿下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双淡金色的眸子盯住的一刹那,即使是龙门近卫局督察组最优秀的警司也短暂的僵住了。   “如果龙门没有别的诗怀雅,那应当就是那个诗怀雅了。”诗怀雅听见魏总督笑着替她解围。   “魏长官上午好,殿下上午好。”   几乎是脱口而出,又在脱口的瞬间便感到有些后悔,虽然还不到结结巴巴的时候,毕竟是诗怀雅家的大小姐,大场面见过的不算少了。   很快便调整好了情绪。   “没关系,不用紧张。”   “我不紧张。”   陈默只是看着面前年轻的诗怀雅家族警司,他忽的又回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在孤儿院里得到的那本书,如今也不知会在谁的手上,他还是记得在那本写下了自己名字的书本上画着一只小小的卡通老虎。   Beatrix Schwire   想起多年前那枚布满划痕的,想起圣诞前的那个寒冷的夜晚,想起被埋进土中的盒子,十多年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曾经那个故事原本的主人公之一。   有些事到现在早已模糊不清,可有些事,却一直记得清清楚楚。   “诗怀雅警司在龙门贸易协管与城际贸易方面做出过许多卓越贡献,同时也是龙门商业城市协定规划法案的有力推动人之一,龙门的贸易能如此稳定与繁荣,诗怀雅警司……”   于是罕见的听见魏总督夸赞,虽说说的都是事实啦,而且自己其实也没做多少事,还是觉得有些自豪。   年轻有为大抵就是形容的她这类人物了吧。   “年轻有为,难能可贵。”   她看见殿下对自己伸出手。   握住殿下手的时候只觉得奇怪,仿佛,仿佛就好像在很久以前有过同样的感觉,诗怀雅记不清楚了,她觉得兴许是错觉,她又怎么会对一个刚认识的大炎亲王感到熟悉。   不过这也仅仅是一段小小的插曲。   很快殿下便越过了诗怀雅和魏总督一起走向了迎接队伍后方。   几乎能想象,今天过后,整座龙门的大街小巷从此又多出了一个新的谈资,尤其是在年轻女性为主体的群体中,各大中学以及大学,恐怕有很多对情侣之间的关系会出现大小不一的波折。   从大炎而来的殿下,年轻,尊贵,尤其是履历在龙门媒体的宣传下简直到了一种被视为传奇的程度,十三岁离京至边疆从军,御守国门十二载,大小战功无算,当别人还在学校或街头谈论最新的杂志与苦恼作业时,他已经在军中磨砺,带兵作战立下战功。   一十二年来,十二个春夏秋冬,四千多日日夜夜,没有娱乐,从未懈怠,于是才有了如今的大炎武王,才有了赐字征,才有了那席江山牙岁行龙蟒衣,他和所有大炎的皇族都不同,他在整个大炎之中,实至名归。   “陈警司,陈警司,你去哪里……”   指挥车内,陈只是凝望着屏幕上龙门媒体的直播,不消片刻,她放下手里的咖啡。   “星熊,现场交给你接管。”   “老陈,突然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我去确认一件事,马上回来,在我回来之前你接管指挥。”   星熊没见过这样的陈,她眸子闪烁间的迟疑和徘徊,她垂下的手死死握紧,却又因为某种情绪的弥漫而微微颤抖。   星熊没再追问。   “注意点安全,老陈。”   “我知道。”陈点了点头,她取下耳机,又迟疑了一秒:“星熊……”   她喊道。   “怎么?”   “没什么……”陈摇了摇头。   星熊看着她离开指挥车,车外的龙门上午天光晴朗,远处被封锁的港口和街区,屏幕直播画面上,访问仍旧在继续。   陈匆忙的脚步在离开指挥处后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到最后她终于停下了脚步。   只是长得有些相像而已,那对角,那副姿态,兴许只是自己的错觉罢了。   陈想要说服自己,她应该能够说服自己,她必须承认在第一眼见到直播画面上那张脸时她有过一瞬间的失神和慌乱。   陈警司停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耳畔依稀能听到从接待现场传来的欢呼雀跃,龙门橱窗的流动数字广告位上依然在流动着武王访问龙门的新闻,陈转过头望去时,上面已经有了大炎武王的相貌。   她凝视着那张脸。   明明不像的,陈想,可她心里还是会有那种突兀的感觉,催促着她必须去亲眼见到,去亲眼确认才能安心。   只是陈不肯去信那个人,哪怕她想过,可她还是不敢,因为他往常不肯踏踏实实,所以总是让人提心吊胆。   可如果不是呢?   陈忽然想,如果不是她现在的身份这么慌张的跑过去,又该如何在大庭广众之下去确认,或许龙门的陈警司又要变成一个邀功买名的笑话了,龙门人大多都爱这么想。   就算真的是,就算真的,哪怕有那么一丝可能是。   我又该做什么?我还能做什么?   陈缓缓冷静下来,她抬起头望着龙门上午晴朗的天空,她看见白云从龙门上空飘过,她觉得这座城市还能变得更好,它可以变得更好,它可以改过自新,任何人都能改过自新。   她愿意给龙门机会,给龙门期待,她从来不怕失望,也不怕任何挫折。   陈晖洁啊,陈晖洁,你怎么忽然就变得犹犹豫豫,瞻前顾后起来了,这可不像是你。陈心想。   她没再迟疑,朝着港口的方向走去。   停留在港口外的车队前。   陈的出现接替了原本负责车队安全的近卫局小队,她的出现让负责车队的近卫局警员都有些惊讶,陈没有解释原因。   望着结束接待,渐渐向车队走来的队伍,陈看见了她的舅舅,看见了文月,也看见了站在魏彦吾身旁的男人。   她微微蹙眉。   的确不一样,多了一对角,多出了一条尾巴,有很清楚的种族特征,束起银色的长发,还有身上的蟒衣甲胄,威严,英武,冷峻,卖相比陈记忆里那个总是不成器的软饭陈不知要好出了多少倍。   陈必须承认的是,哪怕是给她那个靠不住的男人换上相同的装扮,他打扮下来,也只会是人模狗样。   离得近了些,陈也亲眼渐渐看清楚了他的相貌,他的眉眼要更冷淡些,他的脸庞比软饭陈多些冷硬,他的气质比软饭陈更沉稳。   他不是陈记忆中的那个人,可哪怕是这样想,但除去这些呢,整座龙门里又有多少人认识这个曾经的龙门,整片大地上,又有谁真正清清楚楚知道他的相貌。   陈以前以为自己是知道的,可陈必须承认,她至少不知道他在卡兹戴尔经历过什么,她至少不知道在回龙门以前他是什么样子。   他往常表露在自己面前的模样和他在别人的印象里又是否会有什么不同。   我到底对他了解多少呢?   陈忽然想起了这个问题,她知道答案,她不愿意自己知道答案,他们本来应该携手与共,本来应该是这样。   “这位是?”   陈看见他们走完接待程序停在车队前,望着车队旁的自己,似乎是有意朝着这个方向走来,他转头问身旁的魏彦吾。   “这位是陈警司,近卫局督察组组长。”   “不在流程人员名单上。”   “陈警司负责维护现场安全,所以不在现场接待人员名单上。”   “原来如此,陈警司盯着我看多时了,不知在看什么?”   “【~   “抱歉,失礼了。”陈急忙收回视线:“只是觉得您的相貌与我认识的一个人有些相似。”   “有这种事?”   “失礼了。”   “无妨,世间相貌相似之人何其之多,我也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闻这种言论。”他停顿了一下,转头问:“龙门的风土人情的确与大炎有所不同,我久居边塞,未曾听闻如龙门这般城市,魏公,不知可否遣人与我做做向导。”   “这是自然。”   “我看这位陈警司就很适合。”   “陈警司身居现场要务,嗯,不过这要看陈警司的意思,陈警司?”   “报告长官,我没有异议。”   “既如此,就有劳了。”陈看着他伸出手。   陈犹豫了一下,握住了他的手。   “现场,立刻再安排一辆车。”   “不必多此一举,高懿。”   站在身后的步骑副都统制站直身躯。   “在。”   “你留下来,陈警司和我座一辆车就行。”   “是。”   车队向着龙门宴会宅邸出发。   交通组的警员协管了城市高架车流。   车窗外映着龙门核心城的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车内,陈的目光从后视镜望着后座上安静的男人。   他闭着眼,沉默不语。   “星熊,怎么是你在这里,陈晖洁呢?她不是负责的现场指挥吗。”   “Missy啊,现场已经结束了?老陈……”星熊耸了耸肩,她指了指高架的方向。   “什么意思?”   “她现在在那位殿下的车上。”   “???!”   “哈?哈!!我没听错吧,我的确没听错吧,你刚才说什么,你确定你没有开玩笑?”   “我很确定没开玩笑,其实我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十分钟前车队现场的小队回信,老陈现在在去官邸的路上。”   “她……她怎么做到的?”诗怀雅难以置信。   “晚上不是有宴会吗?督察组负责宴会安保,等老陈回来你问问她不就知道了。”   “我去问她,她肯说才怪,粉肠龙,这到底怎么回事。”   “放宽心,Missy,好歹给老陈点信心,总不会再出什么乱子。”   就是因为她是陈晖洁,我才不更放心她搞出什么外交事件。 第八章 那个爱你的人   龙门近卫局的警哨无人机正以每小时45千【=   车窗外十几公里不远处龙门城市核心建筑的高楼大夏映着广阔晴朗的天空,有飞鸟低空而过,车队平稳驶行在龙门的高架上。   车内短暂的安静下来,安静中陈偶尔从后视镜中能看见坐在后方的男人正垂下视线翻阅手中的资料。   陈能猜到那是什么,这三天来除了协同近卫局部署安保计划以来,高懿所做最多的是无非是接见前来拜访的龙门各大商会代表。   因为军队需要从龙门开拓出一条补给线路,所以各方都在做出准备希望和炎国的军队搭上线,最为主要的是,龙门的商会更希望能通过此次征调补给和那位年轻的殿下搭上线,开拓前往大炎内部的贸易商路。   其实回过神来陈已经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魏彦吾也是,就这么让她稀里糊涂的担任了什么向导的职位,拜托她可是龙门近卫局督察组的组长,手底下一大堆事情等着去忙,哪儿来的功夫去给人担当向导介绍龙门的大小景点。   目光又没忍住瞄了一眼车内后视镜,后座的男人安静的坐在后排,低垂下眼帘,身上那身华丽甚至于繁琐的装束,些许银色发丝落在深色真皮座椅椅被,依稀能听到他的呼吸,伴随着手指翻阅资料纸页的声音响起。   “陈警司……”   好长一段时间后,直到车队下了高架,穿行在前往半山区公馆的街道,陈才听到他的声音忽然在车内响起。   陈短暂的愣了愣。   “在,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说一说龙门吧,我想听听在你这个龙门人口中这座城市是一幅何种模样,在大炎时经常听闻龙门的名声,真到了实处,还是觉得终究是要眼见为实的好。”   “龙门……”陈张了张口,握着方向盘,她刚想出口夸赞这座城市,却忽然间想到了什么:“您是想听这座城市的历史,还是,单纯我对龙门的看法?”   “有什么不同?”   “如果是后者,我恐怕要让您失望了,我对龙门没什么看法,我爱这座养育我长大的城市,但我对龙门的看法不代表龙门所有人的看法,也不代表外人对龙门的看法。”   “哦?事亦其类,不一而同?”他问。   “也许……对不同的人来说,每个人眼里的龙门都是不同的,也正因如此,龙门才会是如今这番面貌,我也是最近才明白这个道理。”   “很客观的说辞。”他合上手中文件:“我以为身为龙门近卫局的年轻高官,你会对龙门多有褒扬。”   “或许是因为在龙门官场上我是个异类吧。”   陈笑了笑,说的很坦然。   她说的有些多了,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因为她对后面这位殿下虽说陌生,但并没有任何恶感,也许是因为对方长的和她以为的某个人有些相似,所以陈才会说的如此之多。   “其实在朝廷看来,我大抵也是个异类。”他忽然温声说,陈没有回答,又听到他继续:“七岁那年,母妃薨没的早,因非正溯嫡子,又无可用宗亲,以至在大内之中时日煎熬,宫中之人最重势利,而我无所依靠,自然不得其益,陛下见我孤弱,于是教人授我习文学武,离开大内,致使十三岁前都于司岁台求学。”   他的话语顿了顿,望向驾驶位的陈,视线在后视镜有过短暂接触。   “不明白我为何与你说这些?”   陈犹豫了一下。   “是。”   “因为我听闻你是魏公的侄女,魏公的侄女却自称在龙门官场是个异类,世人都觉得奇怪,但我不这么认为。”陈见到他说:“我认为我们很有缘。”   “……”   陈沉默下来,忽然听到身后来访的大炎武王絮絮叨叨说了些让人不解的话,转头过来又忽然从嘴里蹦出一句我和你有缘。   是不是大炎人都爱开这种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   陈突兀的心里有些不爽。   “陈警司……”   “在。”   “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可能有些病,陈越发后悔自己之前的行动了,果然和他沾上点边的人就没一个是好东西。   “我该怎么回答您?”陈问:“您这个玩笑……嗯,老实说,可能有些不好笑。”   “即使我是龙门的客人?”   “即使您是龙门的客人,即使您身份比我想象中更要尊贵。”   “哈哈,陈警司,有没有人说过你性子太过直爽。”   “那些人一般喜欢称呼我为自不量力的愣头青。”陈微微翘起嘴角:“或许有时候他们并没有说错,如果您希望听到我恭维您,您也许该换一个比我更合适的人来担任……向导。”   “你就不怕得罪我?”   “我正在尽力避免这种事发生。”陈回答,她略作停顿:“……希望为时不晚。”   “当然不晚,能在龙门遇到你这么有趣的人,也算是我不枉此行了吧,接下来的向导工作就有劳你了。”   “自当尽力。”   车队终于缓缓停下,停在半山区的八公馆外,作为龙门接待高级外宾的公馆,近卫局早已全面接管了整座公馆及周围的治安。   陈见过的亲卫队长高懿早已等在公馆门口,他拉开车门,武王将手中的文件交到高懿手上,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回过身走到车前,望着驾驶位上的陈。   “陈警司。”   “在。”   “晚上还有一场宴会,我很期待在宴会上见到你的身影出现。”   “这我可能说不准,哪怕是出现,我也只能以安保人员的身份出现在宴会上,兴许和您口中的期待会有所不同。”   “关于这点,我可以亲自向魏公说明。”   “不劳烦您了,这是我的工作,而且我也并没有任何想参加宴会的兴趣。”陈摇头拒绝,他总觉得这位武王有些奇怪,却又有些说不上来奇怪在什么地方。   直到车队离开,他终于收回视线。   “殿下这是……”   站在一旁的高懿不解的看着目送车队远去,收回视线的殿下。   “没什么,一位挺有趣的龙门警员。”他迈步走入公馆大门,声音恢复淡漠:“龙门各大小商会的人都已经来过了?”   “龙门四十八家商会具都有意接洽军队补给,其中十五家商会负责人愿意以低于市价的价格签署订单,不过他们希望能亲自前来拜访您一面,名刺已于三天前投到末将处,殿下是否要亲自接见一二?”   “诗怀雅家族呢?”他忽然问,高懿有些不解。   “也在此列。”   “说说吧,他们给了你多少好处?”武王回过头,看着面色严正的高大姜齐汉子。   “这……”高懿面色为难。   “难道那些龙门的大商人没给你好处?”他伸出手按在高懿肩头,高懿似乎是习惯了殿下的这种行为,垂下手。   “竟这般没眼色?”   “倒也不是,不过末将奉命行事,怎敢有丝毫不规之举。”   “你啊你,总是这般古板怎可行?瞧瞧见知,换做他过来,早不知捞到多少好处,难道我还要因这些而责罚你,你那点俸禄才有多少?不想法子捞点钱回去,你家里囵囵和好十几口人怎可养活,等来年弟兄家乔迁新居,婶婶就又要说你啦。”   殿下总是这般,没得半点脾气,既让高懿这类人无奈也让他亲近,自大半年前从玉门战场下来,殿下整肃军纪,才让他和曹见知从玉门调任到武王卫中。   有时有些唠叨,有时能逮着士卒聊上半天,在诸多将军之中,恐怕也只有他才这样了,有时真觉得殿下该改改,有些竟觉得这样也不坏。   倒是一些将军认为殿下是在拉拢人心,其实若是真能为拉拢人心做到这般田地的将军又能有几人。   夫将军者,国之爪牙,士卒之腰胆也。   为将者,当上识天文下知地利中通人和,当披坚持锐,勇于身先士卒,临难不顾,赏必行,罚必信,当剿其敌军,抚敌民心,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当还功于众,退赏为兵,当不以败为耻,不以胜为骄,当执法无情,守法当先,治兵有道,领军有方,鼓舞士气,振奋人心,当识人才,用贤才,行正道,收民心,整军心,明大义,掌天地。   ……   故三军【-   虽说有时候真怀疑殿下怎么能说的出这种话,为他感到一丝羞愧,但不得不说哪怕是兵部与督诸军事府中,这篇《军争》也引起了轩然大波。   “善长啊,知道这次为什么是让你来,让见知整备军事吗?”   “唉,末将知道,但这毕竟私相贿授,有违军纪,殿下待我恩重如山,如若不是殿下,末将早已是泉下之鬼。”   他放下手,背在身后。   “等你挨骂的时候就不这么想了,善长啊,生活呢不光有军中武事,也有家长里短,也不光有柴米油盐,还有车马银妆,婶婶跟了你,可不是只为了陪你一起吃苦受累。”   “那末将……”   “现在已经迟了,人家不是傻瓜,现在怎么还可能过来送礼。”高懿看到殿下转过身,看着他露出笑容:“白送的好处不要,看你回去后该怎么交待?”   那我又该怎么交待?   他心想,抬起头,望了望天际龙门晴朗的天空。   ————   “老陈,情况怎么样?没出什么问题吧?”   “没事。”   陈在中途离开了车队,再见到星熊和诗怀雅时是在宴会宅邸的现场,他们需要提前做好准备,排除任何可疑隐患,以确保在宴会期间整个会场及周边的安全。   “Missy可是担心你好半天了。”星熊看了一眼站在一旁抱着手正在用无线电通讯部署现场警卫的诗怀雅。   陈不可思议:“她会担心我?她哪里是担心我,她是怕我惹出了什么麻烦。”   “你惹的麻烦还不够多?”   诗怀雅走了过来,她听到了星熊和陈的对话。   “明明是你的工作,偏偏丢下工作跑掉,害得我还必须留下来替你收拾烂摊子,难道堂堂督察组组长就这点责任态度?”   “我看你不是指挥的挺上心吗?”陈接过诗怀雅扔来无线电:“还在计较我比你先升任督察组组长这件事,才这点工作就哭天喊地了?看来诗怀雅家的大小姐也不过如此。”   “哈,也不知道是谁先撂下摊子跑到接待场地,又莫名其妙成了司机。”   “我的确不能否认,这件事一开始责任在我。”   诗怀雅愣了愣,她没想到陈居然会服输,在斗嘴这块这可是诗怀雅小姐难得的胜利。   “你清楚最好。”   “但我也没想到,督察组的诗怀雅竟然如此懈怠,离开了我就什么事都做不好。”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督察组的诗怀雅居然如此无能吗?”   “哈?哈!”   诗怀雅气的叉起腰。   “咩啊,粉肠龙!”   “咩啊,叉烧猫。”   “消消气,消消气,火气别那么大,老陈你也是,我说一句公道话,你不在的这段时间Missy她将一切原本属于你的工作都布置的井井有条,的确不容易,你也是Missy,我相信老陈她肯定有她的原因,否则她不会丢下工作,而且魏长官当时也在场,这也是魏长官明确知道的。”   星熊和事佬笑着站在两人中间,她向来对这方面的工作轻车熟路。   “下面的人都在看着呢。”   诗怀雅哼了一声偏过头。   陈也没有再去理会。 【{&  “这样就好,有什么问题大家可以心平气和慢慢谈嘛,都是同事,和气生财,和气生财了,而且Missy的确挺担心你的,话说你怎么会忽然上了那位的车。”   诗怀雅转头望过来。   陈开口解释。   “所以说,是魏总督让你担任的向导,原来是这样,不过话说回来,今晚的宴会来头可能比较复杂,之前已经有不少人在督察组中间旁敲侧击打听消息,而且Missy也说了,恐怕不少龙门的上层都会到场,到时候要是出点什么问题,后果难以想象。”   “不要管那么多,督察组的任务是负责会场安全,那就做好我们的本职工作,包括每个进场的人,无论是谁都必须严格把控身份,把后果讲明白,不要怕得罪人。”   星熊轻呼了一开气。   “那就好,大家都在等你这句话,你不在,有些工作Missy不好交待,大家总是心里没点底。”   陈摆了摆手,自嘲道:“毕竟是龙门人眼中不懂变通的陈晖洁嘛,我已经习惯了。” 第九章 总要有人去受苦   他座在公馆的书房里,时间已经走到了下午,距离宴会开始还有不到两个小时。   龙门进入了它的黄昏,夕阳拽着尾巴在天光暗下之前落在龙门市区的高楼大厦上,下午微风和煦,遥想远处,在这座龙门的偏远角落里有一家由几名修女辛苦维持的孤儿院,不知那笔五年前寄去的钱,现今还剩下多少。   没指望用这种方式去偿还,有些欠下的东西却永远也没法还清,只是稍作弥补,好让自己心安理得。   搭在大腿的手指缓缓敲击,脚步声由远而近,直到开门声响起。   他睁开眼。   高懿的身影出现在书房内。   “事情办妥当了?”   “是。”   高懿让开,几名侍卫提着银色手提箱进入书房,在书桌上打开,里面是摆放整齐的赤金条。   “签署贸易的首款,去除见知随军带入大营的户部拨款,武王卫的私费已尽数照殿下嘱托在龙门中央商业银行备注完毕,不过……”   “不过什么?”   “不知殿下此举何意?殿下是否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他晃了晃手指示意,亲卫们会意合上手提箱离开书房。   “关于这点,要看龙门总督的意见,善长。”他说,又问:“你觉得我们初来乍到,如此一笔大生意投下去,龙门的市场会发生什么变化?”   高懿犹豫了一下,坦然道:“末将对经商之道涉猎不深。”   “看的出来。”他点了点头,没为难对方:“其实经商就和打仗一样,将龙门比作一个战场,魏彦吾即是龙门军中主帅,而龙门大小商人具是营中军将,但你也知军中素有远近亲疏之分,将领间也各有交际深浅,主帅有其心腹,旗下各大小军候校尉将官也有其衷心之人。”   “龙门是一个整体,但未必密不可分,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夺权,也并非为了挑起龙门商业之间的矛盾,所以所言所行具都要有考量。”   高懿沉思了一下。   “殿下这是……想交好魏公?”   “谈何交好,只是各自有利可图罢了,我愿意选魏彦吾认定的人帮他稳定龙门经济,另一方面,魏彦吾也得向我们显示出龙门的诚意,哪怕我们的确能拉拢一部分龙门的商人,于我等又有何益。”   哪怕的确有一部分人因此而投向麾下,但魏彦吾和龙门也不会有任何根基上的动摇,况且龙门和魏彦吾都不是敌人,而且他要的诚意,也不是这种诚意。   “魏公会接受殿下的好意?”   “魏彦吾是个精明人,他知道该怎么选,况且我们迟早是要离开龙门的,善长,龙门虽然繁华,但毕竟不如玉门那般,是我等久留之地。”他轻声说:“似这般繁华昌泰之地,多有磨损军中士气,时日愈久,则锐意不足。”   “我们可以等,龙门那批商人未必肯让魏彦吾继续考虑下去,此时地利在他人和在我,以静待变,去准备一下吧,不久不是还有一场宴会吗。”   高懿叉手行礼。   “既如此,末将领命。”   “去吧。”   宴会会场宅邸庭院内,陈确定了一遍督察组各个小队汇报的会场安保工作进度。   “各小队继续保持警戒,我不希望今晚出什么问题。”   中断通讯,回身望着在古朴而庄严的会场外忙碌布置场地的工作人员,陈靠在身后的灯柱上,稍微松了一口气。   今晚的宴会很重要,这点星熊猜测的没错,至少起码涉及龙门半座高层人士,不出意外还有很多女眷,陈不太希望在这种场合出任何安全问题,如果是这样,名声还是其次,近卫局督察组今后大半年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就是龙门和近卫局督察组的现状,没有出现在办公室里紧张的调查重要刑事案件的进展,没有部署任何抓捕嫌疑人的行动,甚至连平日里的训练和跑现场都抛下了,跑到这里来给一群大人物做保安。   这么一想,近卫局督察组也不过如此,但换一种思路而言这也是一件好事,毕竟成天想着立功的警员可能是一位好警员,但当地治安一定算得不良好。   陈已经不怎么想去评价这座名叫龙门的城市了,每当自己对它期望高一点,很快它就会一种冷淡的态度熄灭自己对它升起的这点期望,以至于不知不觉间,陈对这座城市的期望正在变得越来越低。   或许在伦蒂尼姆的时候还能理直气壮的夸赞龙门几句,但现在到底是没法再说出这种话,龙门已经比陈见过的大多数城市都要好,可还远远不到陈认为它好的程度,如果可以,陈甚至觉得自己永远也不愿意承认龙门好。   它希望龙门能一直进步下去,直到成为一座真正能接纳所有人的城市,但这点希望正在随着时间而渐渐被消磨。   有时候陈觉得自己的确有点天真,但如果连这点天真都没了,那她又还能为这座城市再做些什么呢。   轻轻叹了口气。   陈抬起头,她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时画面上是她牵着银发小女孩走在草坪的照片,心中升起的郁气和工作的疲惫稍微有了些许慰藉。   于是看向推送的消息,果不其然全部是关于今天上午的访问,原本想要收起手机,又在看到屏幕上那个推送的照片时迟疑了一下。   仅仅是犹豫了半秒。   陈放大了那张照片,她伸出手指挡住了对方头顶的角和被束起的银发,她愣了愣,重复了几次。   心里那种突兀的熟悉感因此越来越强烈。   陈下意识想要否定自己心头冒起的那个荒唐的想法,无论怎样去看,他们都不该扯上任何联系,可去除了那对显眼的角,如果那头银发成了黑色。   陈越是否定,就难免越是朝着这方面去想。   好几秒后,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究竟鬼使神差做了什么蠢事的陈动作微微一顿。   “我到底在干什么蠢事。”她低声喃喃自嘲。   我是不是有些想他了?   “真是难得,你终于肯承认这点了,我还以为你一直都不清楚呢,这不是还蛮有自知之明的嘛。”   尖酸的讽刺声从身后响起,陈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站在了自己后面。   “在看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诗怀雅踮起脚站起陈身后视线越过她的肩膀,陈放下手机转过身。   她冷着一张脸,毫不掩饰自己的嫌恶:“诗怀雅家族的大小姐就这点教养,喜欢躲在人身后偷偷摸摸。”   “醒目点啦,反应居然这么大,果然是不可告人的东西,想不到督察组的陈晖洁也会做出这种事,不知道是谁在偷偷摸摸,而且还自言自语。”   诗怀雅从来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虽然以前在刚进近卫局的时候的确因为冷着一张脸看谁都像欠她钱的陈晖洁而揣揣不安,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她了,后来才明白,这家伙对谁都这幅样子,从来没什么好脸色。   凶巴巴的。   “我看到了。”陈刚想开口和往常一样和诗怀雅斗上两句,诗怀雅忽然说,陈愣了愣。   又看到诗怀雅手中拿着的两罐咖啡,忽然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你看到什么了。”   “你说我看到什么了?”   陈没好气的接过,看到诗怀雅慢悠悠的揭开咖啡,轻轻喝了一口。   “你居然也会喝这种廉价的东西。”陈有些惊讶,但更多地还是习惯性嘲讽。   “我觉得味道还蛮不错,虽然比不上以前喝过的那些,但也别有一番风味,难道诗怀雅家的大小姐就一定出入则贵,过着和普通人天差地别的生活?那都是他们自己想的,和我没任何关系。”   “从你这种人居然会选择加入近卫局就诡异的很。”   “彼此彼此,那你又怎么说?”诗怀雅摆了摆手问:“不想靠魏总督的关系做出一番自己的事业,不想让让别人想起你就想起你是魏总督的侄女而不是督察组的陈警司,想证明即使不靠关系也能平步青云。”   “这是什么厚颜无耻的说辞。”陈不屑的嗤笑了一声。   这回换做是诗怀雅略显惊讶的看着她,惊讶的表情写在了脸上。   “你居然承认了?!”   “所以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一边厚颜无耻,一遍大言不惭说自己的一切都是靠自己得来的那种人?”陈握紧了手中的咖啡罐。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和我没关系。”诗怀雅摇了摇头,又上下奇奇怪怪的打量着陈,嘴里不断啧啧啧。   如果不是看陈眼神不善,她恐怕已经踱步绕着陈走了好几圈,她不是做不出来这种事,任何能暂时让诗怀雅小姐在和陈斗气的过程中占得上风的事她都乐意去做。   陈的不爽和吃瘪能让诗怀雅心情愉悦一整天,可惜的是大多数时候她不怎么斗的过粉肠龙。   “你要继续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不保证接下来自己不会做什么。”   陈出声警告,如同示威般揭开了咖啡。   诗怀雅奇怪的视线终于平静下来。   面前的这个陈晖洁好像和自己平时认知里的那个陈晖洁有些不太一样,有心想问,你今天没什么毛病吧,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烧坏了脑子。   但没好说出口,以诗怀雅对陈的了解,这番话要是真说出口,陈晖洁会不会回答两说,脸上肯定没什么好颜色。   陈这种人刺激两句就够了,刺激多了她可真有可能做出什么以她的脾气会做的事,虽然诗怀雅一点也不怵她,不过平白无故给自己找麻烦这件事,诗怀雅小姐是从来不屑去做的。   她不是怕了陈晖洁不讲江湖规矩,她只是顾及同事关系。   “今晚的宴会你打算怎么办?”诗怀雅忽然问,她走到陈旁边的庭院长椅坐下,翘起裹着黑色和皮裙的腿,微微晃着点缀水晶的短靴,一只手扣着放在长椅上的咖啡,一只手杵着下巴随意望向不远处庭院草坪中修剪精致的园艺。   “怎么说?”陈偏过头看着她问。   “今晚的宴会肯定会来很多龙门重量级的人物,哪怕是在龙门一年里这种规格的宴会也不常见,你就不想做点什么?”诗怀雅问,扣着咖啡的手指轻轻敲动:“那个殿下的来意已经很清楚了,很多人都在盯着他手里的订单,你要是真和他有点关系,倒不妨可以让他帮帮你,借借他的势,哪怕是商业联合会也会重新认真考虑你当初那份提案,万事开头难,商业联合会一旦松了口,接下来的问题哪怕再多,哪怕他们事后反悔,也比你现在靠自己顶着的情况好的多。”   她转头抬起眼望着陈,陈也正看着她,双方的视线在这一刻接触。   陈移开目光,她抬起手中的咖啡轻轻喝了一口,略显苦涩的液体涌入喉间。   “我可没你想的有那么大能耐。”   “真的没有?”   “话里有话,你到底想说什么?”陈语气变得有些不耐烦,她能感觉到诗怀雅一直望着自己的目光。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谁知道呢。”诗怀雅收回视线。“但我刚才说的是真话,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要知道龙门有不少人一直惦记着开拓通往大炎内地的商路,比起这些,他们愿意让出很大的价码。”   “所以你是专程过来和我说教的。”   “也是提醒你,如果今晚你搞砸了,不仅你今后做的事,包括你现在的这个位置都做不了多久。”   诗怀雅站起身,举起手迎着下午的黄昏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陈望着她的背影。   “那我得提前恭喜你一声,看来你接任督察组组长的时候指日可待了。”   诗怀雅回过头,她露出笑容。   “借你吉言咯,不过要是你那天不在近卫局了,说不定我还真【#|   “怀念我什么?”   “哈,当然是怀念没能看见你被降职一脸沮丧的样子。”   所以说陈一点也不喜欢诗怀雅这个自以为的对手,她大抵是知道自己肯定不会去按她说的提议去做,所以故意跑来说了这么一通。 第十章 做比说难   当时间悄然入夜,宴会宅邸外早已车马如流,灯火璀璨。   衣冠楚楚的龙门上流绅士牵着身着华丽礼服精心打扮的大家小姐们缓缓汇聚于这处花费大量资金与精力雕琢的宅邸会场。   走过铺设长长红色地毯的庭院,会场大厅的灯光绚烂而明亮,由知名建筑师设计打造的宅邸风格在兼具了炎的淡雅与维多利亚庄重风格后别具一番景致。   打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龙门知名交响乐团优雅婉转的曲调在六盏水晶灯光的明亮光辉中流淌整座大厅。   夜里天气微凉,步入厅中的女士们脱下御寒的外衣交于侍者手中。   宴会还未正式开始,然而该到场之人早已悉数而至。   督察组的警员们一部分混入了侍者队伍中,一部分分散在前后庭院与会场外围,星熊负责会场之外,毕竟她不太擅长和龙门这些上流社会的人物打交道,会场中自然交给了诗怀雅,于是后者换上了一身维多利亚风格的无袖紫色长礼裙,点缀有蓝色银丝衬托的她气质优雅娴静,露出诱人的圆润肩头,亮丽的流苏水晶耳坠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反射晶莹色泽,银色项链更是令她露出的精致锁骨若隐若现,高跟鞋上诗怀雅小姐身材越发高挑出彩。   她一反平常在近卫局给人的印象,绾起金色长发,这种场合下督察组的警员才能真确感觉到,诗怀雅小姐的确是个诗怀雅家的大小姐,且不说她轻车熟路的穿行在觥筹交错的会场之中,就是她那副悠然自得如鱼得水的模样依然让大部分警员感叹,果然诗怀雅小姐平时真的挺平易近人了。   哪怕是在一众精心打扮的女士们中间,诗怀雅的气质依然跃然出众,引人瞩目。   毕竟如果不和陈警司斗嘴的话,诗怀雅还是有些贵族气质和小姐脾气的,一旦和陈警司斗起来,那场面,近卫局的众人……不好评价。   她本就是诗怀雅家族的大小姐,对这些场合轻车熟路,在龙门上流社会之中,她也颇有名气,融入会场对她而言比吃饭喝水还要简单。   从小的家族教养,耳濡目染,诗怀雅小姐在整个龙门近卫局中担当此任舍我其谁。   即使是陈也不得不承认,此刻的诗怀雅的确魅力非常,她那副自信的模样以及嘴角淡淡的笑容和优雅却不令人觉得疏远心升好感的贵族气质是陈这辈子也很难学到的。   陈小姐在这方面向来没什么天赋,虽然她也参加过几次类似的宴会,却远远做不到如同诗怀雅这般从善如流。   近卫局里不是没人对诗怀雅警司抱有好感,但人这种生物,虽然有时候的确喜欢幻想,但大多数人往往都能分的清现实,像是诗怀雅小姐这种人,她接受的教养和家庭就已经注定了一般人很难能和她产生什么超越友谊的关系,毕竟在这方面的认知上,两人之间就很难有共同语言,又怎么可能真正长时间一起生活,况且别看诗怀雅小姐很好接触,但对于择偶这方面诗怀雅小姐的门槛向来不低。   换一种话来说,三观不同怎么谈恋爱,诗怀雅小姐的出身和优秀就足以令许多人自行惭愧,止步不前。   光是一个诗怀雅家族的名头,凡是有点自知之明的人都知道该现实一点,总是幻想不谙世事的大小姐爱上穷书生的故事不是没有,但落在诗怀雅小姐这种极有主见和自立的人身上真的不太可能。   比起好接触的诗怀雅,看上去不怎么好接触的陈小姐反而没那么多讲究,不过陈小姐很早就结婚了,在这点上近卫局中大多数警员都已经没有任何机会,虽然从来没听陈警司提起过她的丈夫,但毕竟从来没人敢问,除了星熊。   陈小姐和诗怀雅不一样,如果说诗怀雅是那种令人自行惭愧的大家小姐,那么同样家世不凡的陈警司,先不说就说没结婚她考没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光是那张冷冰冰的脸和严苛的作风,就足以令许多人感到畏缩。   星熊是龙门近卫局里的万事通,凡事星熊督查或多或少都知道一点。   陈小姐她有时候很有魅力,但却是英气果断的那种魅力,毕竟没人希望找一个比自己还厉害的老婆,先不说能不能找到,光是陈小姐那种摄人的气势,大多数人还是习惯普通点好。   负责指挥和监控的陈不得不再次从无线电里提醒诗怀雅,她的任务是确保会场的安全,不是来这里参加宴会,但看上去,诗怀雅正在和熟人聊的兴起,让人很怀疑她是否还记得自己的主要人物是保证会场安全,而不是享受这场宴会。   从被保护者变成保护者。   而诗怀雅只是望了摄像头的位置一眼,挑了挑眉。   “我现在难道不就是在确保会场的安全,要觉得我不行你自己来试试?”   “嘁,叉烧猫。”   毕竟近卫局的大伙都清楚,陈警司不喜欢这种场合,而且由于她之前推行的政策,在这群人中间她也向来没什么好名声。   陈不想和这群所谓的上流人物打交道,不是说她不会,只是单纯不想,对她而言只是浪费时间。   这时就不得不让人感慨,龙门近卫局督察组的三位领导,星熊督查起于市井,熟悉整个龙门的帮派和下层,诗怀雅警司龙门举重若轻的诗怀雅家族大小姐,精通上流社会和高层交际,而陈,雷厉风行不讲情面。   正是因为有这三人,才能撑起督察组如今在龙门的局面,少了谁督察组都没法像如今这般灵活运转。   星熊和诗怀雅补足了陈的短板,这其中到底有没有魏彦吾的授意,明眼人一清二楚,所以九才会说,魏彦吾将陈当个宝。   虽然从来没有任何明面上的支持和肯定,但陈能凭借一己之力走到如今的地位,不管趁人与否,离不开魏彦吾的帮助。   龙门人大多说陈的背后站着龙门总督和九,所以她才能在近卫局和督察组混的风生水起,这么说其实并没有说错。   “星熊,你那边怎么样?”   “一切正常。”   “保持联络,所有单位提高注意力。”   “老陈,车队过来了。”   车队停在了宴会会场门口,星熊和诗怀雅又一次见到了高懿,这次对方换了一身打扮,一身做工考究的西装,虽然不是定制,但看得出名贵。   “高将军,晚上好。”   “晚上好,星熊姑娘,诗怀雅姑娘。”   这三天来,三人也算得上熟悉,勉强能称得上是朋友,高懿也多少懂了点龙门人的交流方式,虽然姑娘这点,他还是没纠正过来。   “只有高将军一人过来?”诗怀雅望着高懿下车后就离开的车辆,她下意识问。   高懿笑了笑。   “殿下偶感不适,不宜出行,令在下代替殿下出席,事前已知会过魏公,但殿下还是希望让在下替他当面向龙门诸位致歉。”   高懿说的很诚恳,但无论是诗怀雅还是星熊都不怎么相信这番说辞。   上午还好好地,下午说生病就生病,这未免也太巧了一点,但作为龙门本地的官府,他们不好也不该去追问和挑拨。   毕竟人家都说了不适了,还想怎么样,不然亲自跑官邸去亲眼看看是不是真的生病了。   诗怀雅和星熊对视了一眼。   “原来是这样,殿下身体不要紧吧?”诗怀雅问。   “大夫已经诊断过了,将养一日应无大碍。”   “那就好,既然这样,就由我来带高将军进去吧。”诗怀雅侧过身,“请跟我来。”   “劳烦了,在下初来乍到,若有不合龙门礼节之处,就烦请诗怀雅姑娘提点一二了。”   “您太谦虚了。”   星熊望着诗怀雅带着高懿走进宴会会场。   “你听到了,老陈。”   “听到了。”   “你觉得有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   “这些话你信?”   “不信。”通讯里陈回答的很快,她心里既因此悄悄松了口气,却带着些许失落,“但不管信不信,总之没来对我们而言是好事,这意味着今天这场宴会可能会结束的快一些,我们的压力也比之前要小。”   “你说这时候那位生病的殿下会在干什么?”星熊突然问。   “为什么问这个?”   “好奇咯,整个会场的人几乎一大半都是为了那位而来,而现在他居然放了所有人鸽子,我觉得现在里面那些人心情肯定很微妙。”   “管他呢,反正我现在心情不错。”陈的声音带着些轻快,就是因为现在会场中的某些人,所以她一直极力推动的事到现在还迟迟没有任何进展。   “但你不觉得很奇怪,老陈,既然他放了所有人鸽子,有两种可能,要么他故意这么做,但这没有理由,有什么能比龙门对这场宴会现在的重视程度还要高,要么,他还有一件我们不知道的更重要的事要去做,而且在他看来远比这场宴会重要。”   “【<%   “难道你不好奇?Missy肯定也能想到这点。”   “你这么一说……”陈的声音短暂的安静下来:“既然魏长官没有动静,那就说明这件事在龙门的允许范围之内,虽然我一直不太相信他,但在关于龙门安全这件事上,我要承认他对龙门的掌握程度远比我想的深。”   “Missy,你那边现在怎么样?”星熊又问。   诗怀雅的声音过了几秒后响起。   “很精彩。”她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少见的轻佻:“这还是第一次我在这么多熟悉的面孔上看到同一幅表情,啧,你们真该过来看看。”   “我敢肯定,今晚很多人要大失所望了,他们心里打着什么算盘我不用想都能知道,只是老实说,连我都没想到居然会变成现在这种局面。”   ————   龙门上城区 魏府   穿过精心修饰的庭院,他看到了站在魏府门前等待自己的东国女子,对方像是知道他会过来,所以等在了门口。   她牵着银发的小女孩,小小的女孩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没有因为陌生而感到任何不安,又很快被蟒衣上漂亮的花纹吸引住视线,她们看上去并不像母女,事实上她们也的确不是母女。   文月。   她没在宴会的现场,而是待在了魏府,就像是本该出现在宴会的他,现在出现在了这里。   “文月夫人。”   “叫我什么?”文月问,声音温和:“唉,不为难你了,彦吾提前与我说你会过来,这样好吗,放下这么重要的场合不去参加专程赶过来,要是被知道了,难免会觉得你倨傲。”   “龙门人怎么看对我不重要,我要如何做他们的意见也不重要。”他说。   “起先听说你回去了,我很不安,我想到了晖洁,我看着她长大,她那时才一丁点大,而现在她都已经成了家还成了一个孩子的母亲。”   她轻声说,看着他,目光不由落在他头顶的角上,那头银色的长发和他身上的黑色的蟒衣,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许是老天就是如此,见不得人一丁点的好。   “我知道不怪你,不管是你,还是小塔和晖洁,就算是怪,也轮不到我来说这些,只是这个世道对你们这些孩子太不公平了,对晖洁和小塔也太不公平了。”   “……”   “世道从来都不公平,文月姨。”他摇了摇头:“人想做点什么,想做的事越多,也就理所当然会变得越困难,困难的事一旦多了起来,就理当会拿走一点什么。”   文月叹了口气,悠悠说:“可这事不该是你来。”   “如果不是我,该是谁?”他问,又说:“我知道魏彦吾的考量,他有一座龙门城要去顾虑,没了这座龙门不说是他,就是晖洁和小默又该去哪儿,但我不一样,我没他那么多顾虑,我能做的也就这点事,哪怕我逃,装作糊涂,又能避的了几时。”   “但晖洁……所以小塔真的不回来了吗?她真的已经是成了……”她顿了顿,才艰难感伤的缓缓说出那几三个字。   “感染者。” 第十一章 你要被揍了,陈黑狗   文月这么问。   他安静下来,望着娴静的东国女子,她脸上流露出的那么可见的哀伤。   “如果她回来,龙门要如何待她?”他问。“魏彦吾又要如何待她,对她自己来说,她和这座不爱她的城市又要如何相处。”   文月张了张口,她没回答。   “所以,就装作不知道吧,这样对她,对魏彦吾,对这座龙门都好,如此一来,大家都不必去纠结这个问题。”   他说,目光落在牵着文月手躲在她身后用好奇的视线打量自己的小女孩身上。   他的目光温和下来。   上次再见到她时她还没这么大,一转眼已经快有了文月腰那么高,那时她还只会牙牙学语,走路都不会。   “不谈这些了,我这次回【*#   “晖洁知道了吗?”   “瞒不了她多久。”   “打算何时告诉她。”   “等到合适的时候,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和她解释,而且,这次乌萨斯和炎国之间的动静比以往都要激烈,有些事,我需要提前做好准备。”   “没有转圜的办法?”   “如果有,我不会用这种方式回到龙门。”他摇头说,文月没再继续问下去。   “你越发像你的父亲了,当初你们一家初到龙门,他和彦吾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番模样,你的眼睛和性格现在和当时的他看上去一模一样。”   “我就当是在夸赞我好了。”   “这算什么夸赞,只是,你还有晖洁和小塔。”文月偏过头,看了看身旁的小女孩,“看着小默的时候我时常会想,如果当初你们都能在龙门一起长大,现在会是怎样一番模样,会不会现在就不会再发生如此之多让人难过与无奈的事。”   “彦吾他……”   “都不重要了,过去的已经是过去了。”   文月安静下来,安静中身旁的小默拉了拉她的手,小小的姑娘仰起头。   “阿嬷不难过,小默保护阿嬷。”她认真说。   “小默真乖,阿嬷不难过。”文月垂下眼睑:“小默知道他是谁吗?”   小默转过头望着他的方向,小小的姑娘咬起嘴唇,她摇着头,可眼睛却一直看着站在前面的男人。   文月松开牵着她的手。   她就站在哪儿,也不说话,看着他,像是精致的瓷娃娃,那头银色的亮眼短发被扎起一结小辫子。   我要说些什么?   我该说些什么。   陈默张口无言,忽然间面对着小默的视线他心里有些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是当那双漂亮的红色眸子望着自己的时候,感觉周围的安静了下来。   直到看着小默在文月的话语下踌躇的向着自己走来,最后停在自己面前,她抬起头看着自己,把手背在身后,又像是觉得有点不安,好几次回过头去确认文月还在不在。   陈默伸出手将小默抱进怀里,小小的女孩没有挣扎,仍由陈默将自己从地上抱起,离得近了些,盯着他的脸,紧紧抓着他的肩膀,一下子瘪起嘴。   小默要快些长大。   如果有一天,爸爸不在了,小默要好好保护妈咪。   ——————   出了魏府。   离得不远便看见了站在车旁的身影,穿着一件黑色大衣,靠在车前,似乎是注意到了视线,于是转过头望向这边。   打扮还是一如既往的随意,似乎从来不爱在这方面花费心思,说的好听点过的随性,说的难听点叫散漫。   她这幅模样,多半是很难找到另一半的了。   “来啦。”   没觉得多少意外,两年以后再见到狐狸还是那副曾经的模样,或许没以前那般懒散了,她靠在车前,望着从魏府出来的陈默,视线又越过她望向后方的大宅。   “等了多久?”   “也没多久,我以为你会在哪儿待的更久一些。”   “怎么找到我的?”   “要找你还不容易。”   狐狸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陈默,视线落在他头顶那对角上,扯起嘴角,神情夸张:“出门满大街都是,大炎武王唉,那得是多大的官儿。”   没去打开她那只作怪的手,狐狸踮起脚,伸手指碰了碰他头顶的角,身后的毛茸茸的尾巴在大衣下看不见的地方摆来摆去。   又绕着他缓缓走了一圈,最后停在原来的位置,嘴里止不住的发出啧啧声,目光最后停留在他的脸上。   “卖相倒是不错,比以前看着顺眼多了,这才对劲嘛。”她将手搭在陈默肩头,一脸轻佻:“今晚上我包了,开个价吧。”   视线落在她的狐狸爪子上。   “这身衣服很贵的。”   “有多贵?”   “不清楚,总之以你现在的工资怕是有钱也难买到。”   “瞧不起我。”狐狸挑着眉,她收回手,掏出钥匙勾在食指上:“不知道下官有没有幸送殿下一程。”   车窗上亮着龙门夜里的灯光和街景。   狐狸坐在驾驶座上,一如过去那般刚回龙门时讲起这些年的变化,她说的很多,平日里给人印象冷厉的苏警司难得这么健谈。   “见到陈晖洁了?”话语落下,狐狸忽然提起。   陈默看了他一眼,车流的交错中,车内暂时变得有些安静。   “见到了。”   “不告诉她?”   “还不到时候。”   “什么时候才到时候?”   “等她自己发现的时候,再等一等吧,再等等。”陈默说,顿了顿问:“不问我发生了什么?”狐狸转头看了他一眼,她回过头,侧脸映着车窗闪过的路灯灯光,她问:“我问你就能改变你心里的想法?”   “不能。”陈默没有犹豫。   “那我不问。”狐狸说:“我只用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就够了,至于你以后打算做什么,又怎么做,这些我管不着。”   “这样……”   “陈晖洁这两年做了很多事,她也得罪了不少人。”狐狸说,声音在车内响起。   “大概能想到。”   “她推动的新感染者居住法案,这事不管是龙门贫民区的人还是龙门的上层都不看好,说实话我倒是挺佩服她,她想改变龙门现在的规则,将感染者接纳进龙门的市民群体,这事本身不坏,但仅仅靠她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可能。”   狐狸说:“她大概没考虑清楚她做的这件事会产生什么影响,如果龙门承认了感染者的地位,哪怕仅仅是龙门现在的感染者,那这个消息将吸引无数感染者向龙门聚拢,而以龙门的体量承载不了如此多的感染者。”   “对龙门,对居住在这里的市民以及龙门的上层,开了这个口子所产生的影响,远远不是一项新感染者居住法案能解决的。”狐狸平静的说:“她这两年四处碰壁,软钉子遇的不少。”   “魏彦吾怎么说?”   “你觉得呢。”狐狸反问:“肯定是没法支持她的,谁都可以,但魏长官不行,如果龙门总督公然支持她的看法,那对龙门所产生的问题就远不是现在那么简单,龙门能维持稳定是因为无论是上下都守着曾经定下来得规矩。”   “……”   “你怎么看?”   “我?”狐狸顿了顿,露出笑容:“要我说,魏长官不支持不反对也合理,但对陈晖洁来说,她一个人想改变龙门和龙门人的看法就太难了。”   “你对她的态度比以前好上不少?”   “可能是因为像她这样蠢的正直的人比较少见。”狐狸没有否认:“她要是刚开始做这件事四处碰壁就放弃了,我反而没这么上心。”   “是吗。”   “你就不说点什么?”狐狸诧异的看了看他:“你现在好歹也是那什么武王唉,不想办法帮帮她。”   狐狸有些不可思议。   “这可不像是你能说出的话。”   “所以,你要听听我对这事的看法?”   狐狸来了些兴趣。   “说说看。”   “其实很简单。”陈默望着车窗外龙门道路外的循环河道:“要么果决点,强硬推行这套政令,把反对的驱逐和干掉,要么找一个更大的利益,让接纳感染者这事能让所有人从中受益。”   “说了等于没说。”   “所以说,其实可以慢些来。”陈默说:“龙门是龙门人的龙门,龙门该怎么做,又该如何去做,这件事要龙门人自己说了才算,如果一件事是对的所有人都不认同,除非杀掉不接受的人,那这件事就没法立刻推行下去。”   “就像卡兹戴尔那样。”狐狸问,她解释道:“不奇怪,这两年龙门收到了不少关于卡兹戴尔的信息。”   “龙门不是卡兹戴尔,龙门人也没法用萨卡兹的方式去处理。”   “因为这里的人要活着?”   “因为龙门只是一座城市,他建立在龙门人的基础上,而龙门人不够多,我以前和人讨论过相同的问题,但这种方式用在龙门身上并不合适,对龙门而言,如果一件会伤害龙门人利益的事无法强硬推行下去,不管它多对都不该去做,一旦这么去做了,龙门在下一刻就会分崩离析。”   陈默说,他迎着狐狸的视线:“我可以帮她,但最后要做决定的依然是陈自己,依然是这座城市本身,哪怕一时龙门认同了这种做法,但久而久之没有收益,依然没法真正维持下去。”   “就这些?”狐狸说,怀疑的看着他,又问:“还有没有?”   “你不信。”   “换其他人来说我可能信,但你嘛,光是从你口中说出来我想都没想过。”   她说的很直接,一幅理所当然的口气,就好像清楚陈默刚才那番画到底是什么意思,或许是狐狸对她太了解了,了解到已经能够下意识听出他到底有多少真话假话。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陈默无奈的错开和狐狸的视线,汽车缓缓停了下来,停在了龙门的河堤畔,正对面是夜里灯火催促的城市高楼,夜里水面倒映着高楼灯影绰绰。   “把大半个龙门上流社会的大人物扔在宴会会场,却跑去找女儿的人,忽然之间他告诉我,他不管她女儿的老妈在龙门吃了多少苦头,你说我会不会信。”狐狸松开方向盘,她转过头看着坐在身旁的陈默。   “你就这么信不过我?”   “哪儿的话,这座龙门城里,你是唯独让我信任的人。”   “唯独?”狐狸翘起嘴角,不掩嘲讽。“就唯独两个字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那你说说看,我要怎么做?”   “如果我能猜到,我还用得着问你。”狐狸说的很干脆,她坐在驾驶位上,解开安全带,夜里车窗打开,微凉的夜风从河道灌入车内,河水的流动声伴随着城市夜里安静中的喧嚣愈发清晰。   “你这次回来没有任何风声,除了魏长官以外谁都不清楚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来龙门,但我了解你,狗子,你不会做没意义的事,如果是几年以前,你还对龙门抱有怨恨,但如今这已经不是你再来这里的理由。”狐狸轻声说:“所以说不管是陈晖洁也好,还是这座龙门的事和人,能让你出现在这里这里的原因只有北边的乌萨斯了。”   “然后……”   “你和魏长官打算做什么?我是真没想到你能和魏长官有现在的默契。”   “我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陈默叹了口气。   “不打算说。”   “不是不打算说,而是说了对你,对现在没什么意义。”陈默摇头回答:“狐狸……”   “我听着。”   “该回去了。”   这是宴会第二天的上午,陈警司冷着脸站在他面前,她脸色看上去不怎么好看,大抵是因为她刚刚从近卫局大楼过来。   “来了啊【@+   陈看到面前的人露出笑容,似乎对她的到来并不感到任何惊讶。   “我本来以为你会晚些再过来,陈警司,坐。”   他指了指宅邸客厅中的沙发,陈没有动。   “不用了,我想知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嗯?”   “我听魏长官说,是您亲自向他申请让我担任您在龙门期间的护卫。”看着那张有些熟悉的脸,陈想起上午在魏彦吾面前的经历,现在心情很不爽。   因为他居然说这是命令,是督察组的任务。   【陈警官,还有什么问题。】   【没有,不过我会亲自向那位殿下说明原因并道歉。】   【这是你的事。】   【那么,长官,没别的事我先行告辞了。】   “有什么不对?高懿要离开龙门几天,我问过魏总督,这段时间督察组似乎没有太过重要的任务,我在龙门没几个熟人,和陈警司你倒是能聊的上几句。”   “抱歉,请恕……”   “不急,我听魏总督提起陈警司正在推动新的感染者居住法案在龙门施行,刚好今天上午有几位商业联合会的委员会过来拜访,陈警司有没有兴趣一起听听?”   “只是听听?”陈怀疑的看着他。   “也是魏总督的意思,不过既然陈警司没兴趣,也不强求。”   【魏彦吾搞什么把戏?】   陈愣了愣,她忽然想起昨天下午诗怀雅的话。   “陈警司。”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十二章 无题   【我希望有一天,我所爱着的人能以她们所期望的方式活着,然而我也知道,人一旦有了心中想要达成的某个梦想,就很难再过的万事顺遂,这世上的大多事都没法称心如意,这世上很多事往常需要人去做出抉择。   两全其美的选项不是没有,但它多是灰色。】   ——————   诗怀雅揉着昏沉发疼的额头步入近卫局督察组的办公楼,往常她和星熊都在近卫局有属于自己的独立宿舍,陈偶尔也留在近卫局过夜,拖了加入近卫局督察组的福,现在诗怀雅的生活作息差不多已经紊乱了,这对无比重视自己形象的诗怀雅家大小姐来说不得不说是一个挺沉重的打击,这也是大多数近卫局警员不理解作为诗怀雅家族的大小姐她何苦跑到近卫局受罪的最主要原因。   虽然各位近卫局的警员从来不在诗怀雅的面前提起,但大家都对一个事实心知肚明。   为什么诗怀雅没有选择继承家业反而跑来指挥龙门警员,她究竟在想什么?   警员们常常会更在诗怀雅小姐身后,默默想着这个问题,直到任务结束或者诗怀雅把他们轰走,毕竟虽然不擅长源石技艺,但当诗怀雅提起手上那柄不符合她身份的凶狠链锤时,看起来还是蛮可怕的。   按理而言,像是她这种大家族出身的大家小姐,哪怕从政,也不该选择警局而是市政相对清贵的职位,更别说是吃力不讨好的督察组。   龙门人一度怀疑诗怀雅是想借着这种方式镀金,但偏偏诗怀雅镀金的地方细想过来仿佛又不太对劲,这位诗怀雅家的小姐的终极梦想偏偏是接管近卫局,事实上如今的近卫局局长本就是诗怀雅家族派来的人,而诗怀雅甚至可以称呼对方一声叔叔。   没有人知道诗怀雅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加入的近卫局,但比起冷厉风行和严厉的陈而言,诗怀雅还是很好交流的,她没多少大家小姐的贵族脾气,甚至在辛苦工作后,诗怀雅小姐经常会自费犒劳所有人,生起气来还会爆发出与她大家小姐形象完全不同的市井气质,这点近卫局的警员们已经领教过无数次,尤其是当和陈警司同处一室的时候,最好别在这时候靠近她们。   “早上好,长官。”   “早。”   “昨天晚上您那身打扮真赞。”   “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你们谁看到星熊了?”   “星熊长官的话,刚才看见她在档案室,您现在过去应该能在哪儿找到她。”   “档案室?她没事跑档案室干什么。”   “这我也不清楚,星熊长官过去有段时间了。”   诗怀雅找到星熊的时候,后者正从档案室出来,他们在门口遇见。   “Missy,起这么早?”星熊有些意外。   “别说的我好像很嗜睡一样,我也是有时间观念的好吧。”   “我以为你会再休息一会,毕竟昨天晚上大家忙的都挺晚的。”   “你现在说起来我还觉得自己的脚有些酸疼,我可是穿了大半个晚上的高跟鞋唉。”诗怀雅抱怨了两句,锤了锤自己的大腿,等到宴会散场已经到了深夜,虽然武王没来,高懿的出现依然引起了龙门上层的关注,负责现场安保的督察组不得不等到宴会所有人都离开后才能休息。   早上起来的诗怀雅还能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眼角淡淡的眼圈,更可怕的是她穿着高跟鞋几乎走完了整场宴会,对诗怀雅来说,没有比着更痛苦的事了。   “能者多劳嘛。”星熊夸奖道:“整个近卫局里能有本事负责宴会现场的人也就只有Missy你了,你应该也能想象到老陈出现在里面会是什么场景吧。”   诗怀雅脸色一动,她和星熊对视一眼,都能看出彼此的想法。   “哼,她大概只会冷着一张脸坐在角落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会场里的每个人。”   “你说督察组得被她得罪多少人。”星熊赞同的点着头:“所以还是Missy你最擅长那种场合。”   “那家伙可不会对我说句谢谢。”诗怀雅蹙眉抱起手:“她除了一本正经冷着脸指挥别人做事还会做点什么,那个讨人厌的陈。”   “这才显得Missy你能力出众嘛。”星熊露出笑容。   诗怀雅看了她一眼,明知道星熊是在打圆场,却还是对她生不起任何气来,她气的那只嘴硬臭屁的粉肠龙,对星熊还是挺有好感的。   “还没问,你一大早跑到档案室做什么?”诗怀雅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问。   “找点下城区的资料。”星熊回答。   “下城区的资料?”   “啊,是好几年的事了,关于我以前的几个朋友,想来看看局里有没有备案。”   “不会是有谁托了你办事吧,我说星熊你现在是近卫局的督查,已经不在下城区了。”   “我当然知道,放心好了,该怎么做我心里还是有数的。”   诗怀雅仰起下巴。   “我对你当然放心,要换做那只讨厌的粉肠龙,我可不敢说这种话。”   “那就感谢Missy你的信任了。”   “对了,我没在督察组里见到陈,问其他警员他们也不清楚,那家伙身为督察组的组长没半点责任意识,该她工作的时候连个影子都见不着。”   “也对,Missy你还不清楚,魏长官给老陈下达了一项新任务,她这几天都来不了局里。”   “什么任务?”   “这嘛……”星熊看了看周围,在诗怀雅奇怪的眼神里解释道:“护卫,魏长官让老陈去担任那位的护卫,我听说,这是那位亲自想魏长官提的想法。”   “哈?”诗怀雅惊讶的叫了起来。   星熊一幅我就知道你会这样的表情,她无奈的摊了摊手。   “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   “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个讨厌的陈这几天都不在局里,要去担任私人护卫?”诗怀雅确认道:“你确认我没有听错?”   “大概就是这样。”   “为什么?”诗怀雅脱口而出,又【&#   ————   “看上去那几位访客都对你不陌生,陈警司。”   随着上午最后一位龙门商业联合会的拜访者离去,今天计划中的拜访已经彻底结束,书房外的廊阁下,后院池塘的锦鲤在清澈的水中游曳,随着投下的饵料争相浮出水面,荡起阵阵涟漪。   “您什么意思?”陈皱眉问,她望着在围栏畔投下饵料的背影,鱼群的争抢溅起小小的水浪。   “我的意思是,从这点上就能看出他们对您这位督察组新秀的态度。”他说:“他们并不看好你想做的事。”   陈脸色冷漠下来。   他回过身,正对着脸色冷漠的陈,将手中饵盒递过去。   陈看了一眼,没伸手去接,目光落在那张让她觉得越发熟悉的脸上,对方脸色平静。   “这也是魏彦吾的意思?”陈问。   他没回答,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手中的饵盒,陈顿了顿,伸手接过。   “现在可以说了。”   “我可以帮你。”   他忽然开口回答,只是说出的这句话让陈微微愣了愣。   “你想推动的新法案对我而言并不难,你应该知道,龙门里有许多商人都希望能开辟通往炎内陆的商路,而我手里正好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所以?”   “就好比你现在拿在手里的这盒饵料,哪怕是龙门的这些商人,都会如池塘里的鲤鱼争先恐后围上来。”他平静说,“如果我现在放出风声,告诉龙门人我愿意支持你的提案,哪怕你什么都不做,那些曾经反对你的人也会重新找上门来并愿意对你推动的事表示关切,或许哪怕没有你,他们也会自发推动这件事,龙门也好,哪里也罢,可以是你,也可以是其他人,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皆为利去。”   陈的表情变了变,她捏着手里的木制饵盒,红色的瞳孔里望着说出这番话的人,看到他收回手,将手拢进蟒衣的大袖内。   “为什么?”   “说来魏总督与我提起这事,但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为何要帮你,于是魏公同我做了个赌约,她认为你能说服我,但我不这么看。”   陈没想过魏彦吾有朝一日居然会帮她,她更愿意相信她老谋深算的舅舅在暗地里谋划着其他的勾当,也不愿意相信魏彦吾是因为她的缘故和人做了个赌约。   “恕我冒昧,我能否知道赌注是什么?”   “龙门今后十年对武王卫的无偿供给,以及推动龙门新感染者居住法案的施行,我更好奇,你要如何说服我?”   “抱歉,或许我得让你失望了,你和魏彦吾的赌约是魏彦吾的赌约,但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陈摇头回答:“他和您做的任何事,与我无关,我想做的事,我会用自己的方式。”   “哪怕最后的结果是相同的?”   “如果需要您的帮助,我才能让龙门同意我的提案,也只是因为您有更大的利益让他们愿意做出让步,但假如您中断了龙门对炎内陆的支持,那我想,龙门很快还是会变成原本的样子,而通过这种方式推行的法案,并没有真正得到龙门的认同。”   “你可以继续。”   “我的确希望龙门变得更好,希望龙门能够接纳感染者成为它的一份子,但如果一件事龙门人不认同,哪怕他们因为别的缘故暂时做出了让步,这种方式能持续多久。”   “说的好。”   陈听到面前的人这么忽然回答。   “但没有意义,你要怎么让龙门人愿意为了你推行的事而做出让步,陈警司,你所做的事或许从长远来看对龙门有好处,但人大多只能关注眼前,而你要做的,不管是对龙门的感染者还是龙门的普通人而言都没有任何能看见的好处,你要他们如何相信你做的是对的,又要他们如何相信,你做的对所有人而言是件好事?”   陈忽然想起,她好像从鼠王口中也听到过相同的话,那次近卫局退出了贫民区,后来她一直在思考答案,直到现在她依然没能找到答案。   “其实龙门人怎么想,我不关心,可有一点陈警司,不管你想做的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都得有人信你才能做的成,而想让人相信最简单的方式是给人利益,哪怕人不信任你,但为了利益,他们也会紧紧跟在你身后。”   “……我不否认。”   “你能拿出让龙门人跟随你的利益吗?陈警司。”   “不能。”   “你能决定这座龙门的走向吗?”   “不能。”   “要几时才能?”他问,看着陈,又说:“还是说你期望龙门人能理解你的所作所为,期望人心里潜藏的那丝良善,你打算花多少年来一个个说服龙门人,你又打算花多久来为龙门人创造值得他们认同你的价码。”   陈愣了愣,她沉默下来,垂下的手轻轻握紧。   “陈警司,假使有朝一日你担任了这座龙门的主人,你期望龙门在你手中何去何从,你有把握让龙门变得更好?”   她是有点天真,她进近卫局的目的是为了让这座城市变得更好,但这座城市并不认为她所做的一件好事,于是她固执的坚持己见,成了龙门人眼里不同变通的陈晖洁。   龙门是座很大的城市,这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贫民区也好,上城区也罢,人们并不为一个人在做可能会让他们的生活更好的事而有任何关心,但人们一定会反对这件事影响到他们原本的生活。   其实一直都很简单,如果住在金屋子里的人愿意住进银屋子,那原本住不起屋子的人也许就能搭建起一座土屋,但问题的关键在于,陈没办法让住在金屋子里的人搬出金屋子,她也没办法让原本住不起屋子的人,相信自己能让他们住上屋子。   他们都习惯了自己现在的生活。   陈默在卡兹戴尔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毁掉别人的金屋子,但龙门不是卡兹戴尔,龙门人也不是萨卡兹,龙门太少了,毁掉龙门后所需要付出的代价要比想象中还要沉重。   魏彦吾做不了这种事,龙门的规矩束缚了原本创造这座城市的许多人,所以他将希望寄托在陈的身上,也许十年二十年后,当陈接手龙门,成为龙门总督,她能找到其他方式让龙门接受自己的提议,她能用更缓和的方式,让龙门变成自己希望的龙门。   但如今的她还远远没有这种能力。   陈当然知道现在的她做不到。   “我见过很多像你一样的人,陈小姐,梦想着改变这世上他们认为不公的事,他们有自己的底线和坚持,但往往随着时间不能长久。”   他看着陈缓缓说:“这片大地上有许多事,不因正确而被认同,也不因错误而被反对,所以人需要做出选择,需要去权衡利弊。”   “就像现在,你站在我面前,你推行的政策在你看来是正确的,但龙门人并不认同,而我能帮你让他们认同,可你却觉得这种方式并不对,而你又找不出更好的方式。”他说,微微俯下身,离得近些,陈甚至能清楚的看到那双淡金色的竖瞳内倒映着自己现在眉头紧锁的脸庞。   他低声问:“陈小姐,在你心里,到底是自己的坚持重要,还是你认为本身正确的事能有作为更重要?如果是前者,你大可现在转身离开,但若是后者,你应当能做出选择。”   “我……”   他没去等陈回答。   他越过了陈,没再去看留在原地的陈晖洁,陈下意识转头望向他离开的背影。   他们变得越发相似。 第十三章 我给过你们机会   官邸的书房内,亲卫推门而入。   “陈警司走了,殿下。”   他立在书房的窗口前,没有转身。   “知道了。”   正对着宅邸大门的方向,督察组陈警司的身影正走过宅邸的大门,远处是龙门晴朗天空下繁华的市区。   陈不需要谁来帮她获得所谓龙门人的认同,无论是她自己的坚持还是她所认为正确的事这两件事对她而言,是相同的。   她认为正确的事无论龙门人如何看待,她始终会坚持下去,哪怕没有任何结果,她依然会去做,不因人们眼中的正确还是错误。   陈晖洁就是陈晖洁,她或许天真,或许蠢,或许自不量力,让他们说去吧,陈不在乎龙门人怎么看待自己,她只在乎这座城市是否能够变得很好,她只在乎自己能为龙门做点什么。   她能做多少就做多少,能做多久就做多久。   她不介意为这座城市花费多少时间,她不介意龙门人需要多久才能明白过来,他们真正该做的是什么,她也不认为自己做的就一定是正确的。   她早就该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做选择了不是吗?   龙门是龙门人的龙门,龙门也只有一个陈晖洁,而龙门的陈晖洁在龙门人眼里永远不知变通,永远固执。   陈已经习惯了,同样,她还会一直固执下去,直到有一天龙门不再需要她,但在此之前她还是要完成和九说好的事,让龙门一点点变成她所期望的方式。   陈轻呼了一口气,离开之后她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也许她又做了一件蠢事,但陈心里没多少遗憾。   她在龙门待的越久,就越明白这座龙门的面貌,越明白也许采用这种方式暂时取得进展未必不行,但龙门是否能够坚持下去,又该变成什么模样,从来都是龙门自己去做决定,就好像贫民区还没做好见光的准备,龙门也需要时间。   她可以等,等到龙门做好准备,她也愿意对这座城市抱有期待,即使龙门一次次让她的期望落空。   她还是和过去一样,她还是伦蒂尼姆那个意气用事的姑娘,她偶尔也会露出脆弱的一面,紧紧拉着你的手用带着沙哑哭腔的口吻舍不得让你离开。   陈默从来没想过要做什么多伟大的事,不过因为让他不舍的人他们都有着自己想完成的理想,所以理所当然陈默没法轻易回头。   因为你知道她们注定了要吃苦头,因为你知道这片大地对她们向来不会有任何宽容,所以你总是希望自己能为他们做点什么。   就像父母为了孩子,就像丈夫为了妻子,其实没什么道理也不需要理由,陈默没什么理想与抱负,所以他也不必纠结事业还是家人。   “去联系诗怀雅家族的人,就说我想请他们谈笔生意,另外带几个人再去一趟贫民区,不用做什么,自然会有人找你们,告诉他们我想和龙门贫民区的鼠王见一面。”   “喏。”   总是要去做点什么的,即使魏彦吾不做,也要有人开这个口。   龙门贫民区。   “爸,你真要去见那个武王?”   茶几上放着请柬,林雨霞不解的看着他坐在沙发上的父亲,鼠王浑浊的眸子不复清明。   “总是要见一面的,人家既然亲自使人上门开口相邀,不管是何缘由总不能不给这份情面。”他轻叹了口气。   又像是想起半年前与魏彦吾的那番对话。   魏彦吾当初在废城区那副的狼狈的惨相至今仍然历历在目,他这次真真是害苦了我啊。   “就算是武王也管不到龙门下城区的事吧。”   “女儿啊,这次没那么简单,这是魏彦吾在故意给我下套啊,他知道我避不开,唉,去安排吧。”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我有什么好瞒你的。”   “我要告诉我妈。”林雨霞忽然说。   “乖女儿,不过多是一些过去的恩恩怨怨罢了。”   “你刚才说魏总督故意给你下套是什么意思?”林雨霞疑惑的问。“你不说我就去告诉妈,让她来问你。”   “雨霞,就不要为了这点事去找你妈啦,还记得半年前近卫局入驻下城区的事吗?”   “和这件事有关,近卫局不是已经放弃这件事了吗,而且你还出手让阿发帮陈晖洁揪出了好几个不守规矩的帮派,要不是这桩功劳,她也没那么快当上督察组的组长。”   林雨霞有些不屑,半年前陈晖洁那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她可是依然记得清清楚楚,如果不是她到场救了陈晖洁一命,说不准现在陈晖洁还没今天。   林雨霞实在是不理解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件事。   “还不算完,恩是恩,怨是怨,哪有那般容易了结,近卫局入驻贫民区的公,但私怨还未了结。”   “你大可以再说的更糊涂一点,反正我也听不懂。”林雨霞说,又问:“所以还是和陈晖洁有关系?”   “关系匪浅。”   “为什么?”   “以前的几个老兄弟现在也该动一动了,魏彦吾还念着些过去的情分不出手,但换个人就说不准咯。”鼠王说,看向站在沙发旁的林雨霞。“老家伙们也是时候该给年轻人一些机会了,总是纠结过去怎么成。”   “不愿意说就算了,你现在的意思是,武王要和你见面是为了半年前陈晖洁在贫民区的遭遇,他要为这事动下城区,理由呢?”   “理由有很多,这要看人家怎么看了,这件事的结果在贫【{@   夜晚8:10分   朝陇山饭店   龙门最大流动商铺龙头。   侍者为老人推开雅间的大门,装饰繁华典雅的屋内,正对方向的位置鼠王见到了那个银发蟒衣的年轻人,正对着进入房间的露出和蔼的微笑。   “恭候多时了,林老先生,请。”   对方张开手,示意茶桌对面空位,屏风外庭院有假山盆栽,清泉流水,伴着温和灯光下,小火炉火苗轻轻舔舐壶底,阵阵茶香四溢。   “武王殿下相邀,怎敢不来。”鼠王客气的说,在空位坐下:“不知殿下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请……”   望着对面亲自斟茶,茶杯缓缓推动在古朴的桌面,鼠王垂下眼睑,冒着热气和茶香茶杯不动颜色。   “我以为老先生知道?”他收回手:“论起来我与林老先生也算旧识,五年前若不是林老先生出手,恐难有今日场面。”   “老朽年老昏花,却不记得在何时和殿下有幸相识,当不起殿下旧识一说,殿下既然相邀,何不开门见山。”   “老先生当真想不起来我是谁?”他望着茶桌对面的年老的札拉克,淡金色的眼里带着些许笑意。   鼠王抬起头,浑浊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好半响后认真微微摇头。   “望殿下丰神俊朗,气质非凡,若真见过殿下,老朽必然不会轻易遗忘。”   “老先生还真是健忘的很,但我可一直记得老先生当初那番言论。”他轻声说,收回落在鼠王身上的视线。   “既如此,那便算了吧,不过今日与老先生摆下这一道不为旧事,老先生应知是为何?”   “殿下是为陈晖洁而来。”   “这两年,拙荆不懂事,给龙门诸位平添了许多麻烦,我心里愧疚的很,故想替拙荆与诸位致歉。”   “殿下倒是坦诚。”   “晖洁性子执拗,做事耿直,自然容易引起龙门下城区的敌意与轻视,不过我以为,她做的事于贫民区的市民与龙门有益,所以并无过错,老先生以为呢?”   如果陈晖洁没做错,那错的是谁。   “殿下已经见过魏彦吾了。”   他看到对方露出笑容,轻声感叹。   “我与魏公可真是一见如故啊。”   鼠王心里一沉,一见如故,是一剑如故,如果当初没有那一剑如故想必也不会有今日这场面发生了吧。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今天这事魏彦吾也很清楚,他不出面,这是在借着对面的手来对付他们这些老弟兄啊,不过这些年很多老兄弟的手也越发伸的长了,魏彦吾变了,他们这些人又有多少还和原本一样。   魏彦吾多少还讲了点情面,没亲自动手。   “殿下真当龙门是大炎?”   “此话何解?”他问,端起茶杯淡淡开口:“林老先生误会了,我所来并非为与龙门下城区诸位为敌,不知林老先生可知道,我已见过诗怀雅家来人,诗怀雅家与龙门商会的诸位也一致认为贫民区该是龙门的一部分,贫民区的市民也该是龙门的市民。”   “殿下就不问贫民区的市民是否愿意被当做龙门的市民来看待?”   “何必去问,难道下城区的诸位收钱时还会问商铺是否愿意缴纳?难道诸位在下城区的市民眼中就是好人了?”他许许放下茶杯:“老先生莫要玩笑,在我看来,其实是同一个道理。”   鼠王低垂眼睑。   “殿下许是高看老朽了,老朽何德何能帮的到殿下。”   “错了,老先生,你帮的不是我,帮的是你们自己。”他摇头说:“龙门是龙门人的龙门,龙门也是大炎的龙门,龙门的下城区和贫民区也属于大炎和龙门,而不是一群所谓的帮派大佬,老先生认为呢?”   鼠王猛的站起身,浑浊的目光瞬间精明,眼中杀机四溢,而他面前,年轻的殿下不为所动。   他只是轻轻按下手指,在空气中浮动的黄沙便缓缓沉下,如同死水,再也无法起波澜。   气氛在这一刻凝固下来。   “老先生若要念及旧情,孤可以帮你,但老先生要知道,那时是生是死,就再没有商量的余地可言了。”   “魏彦吾这是彻底不念旧情了么?!”   “何为旧情?鼓动人手抗压官府?袭击官员?盘剥市民?窝藏罪犯?这二十年来,龙门何曾亏待诸位,老先生以为这些人是为叫贫民区众人做好事,我不这么看,在我看来,尔等一介白身,何德何能,若是没了尔等,贫民区才真正拨云见日,老先生又何必动怒?”   “……”   “……”   “我叫你一声老先生,是因为我知道这些年你与下城区的人不同,念在老先生是真心为贫民区的市民所想,也是念在老先生对晖洁的恩情,否则今日老先生见不到我。”   鼠王颓然坐下。   “龙门和魏彦吾就不怕贫民区因此再起纷乱,龙门动荡。”   “老先生莫要高估了诸位对龙门的分量,老先生以为我是何人?老先生又以为魏彦吾是何人?龙门不是一座离开诸位就无法存活下去的城市,不如说,龙门何人都缺,唯独不缺似下城区里这般无用蛆虫。”   “老先生若是执意,尽可离去,纠结龙门下城区诸位商议,诸位可尽使手段,不过丑话在前,我有一将官,名曰高懿,先登营主将,麾下有玉门撤下百战精锐千二百人,三日后可抵龙门。”   他站起身平静望着鼠王道。   “诸位尽可让近卫局与龙门不得安宁,三日之内,凡有犯案者定斩不饶,三日后近卫局再驻贫民区前,我要见到龙门下城区大小案犯投案自首,帮派解散,贫民区人口登记造册,也可选择离开龙门,我不强留,离了这些人,龙门依旧是龙门,离了龙门,这些人又算什么?”   鼠王直直的望着说出这番话的人。   他佝偻的脊背越发弯曲,浑浊的眼中也不复之前精明。   “魏彦吾是真想逼死过去的老弟兄们了么?”   “逼?你等为龙门立了规矩,但事到如今,老先生也该知何为不破不立,孤给尔等留了机会,是去是留皆在你手,仁义既尽,雷霆手段,又有何妨,老先生谨记,龙门乃大炎之龙门,非你等之龙门。”   他不再去理会怅然失神的鼠王,向门外走去。   好一个仁义既尽,雷霆手段。   好一个不破不立,去留皆在你手。   鼠王怔怔坐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眼前杯中茶水早已凉透,他重重叹了口气。   他其实不反对这种做法,但在鼠王看来这般做法到底对他们这些人太过不留情面,他也曾想过龙门贫民区该何去何从,至少陈晖洁还做不到这点。   但鼠王没想过这天会来得这么快。   “大少爷,何至于此。”   他回过身,魏彦吾安静立在身后。   “我们从那些年走过来,并笑到了最后,舸瑞,但龙门已经不是过去那个龙门,留在龙门里的人也已经不是过去那批人。”   “魏彦吾,你难道真就不讲情面,非要逼的老兄弟在龙门和你斗的你死我活。”   “所以做这件事的人不该是我。”魏彦吾平静回答,他看了鼠王一眼:“如果是你应当能够想的明白,龙门还是那座龙门,但龙门不会一直是我们的龙门。”   “我给了他们机会,是去是留由他们自己选,龙门有龙门的规则,这些规则不会永远有效。”   “大少爷,就一定非要用这种方式不可吗,难道就不能……”   鼠王没再继续下去。   “你当知道不能,林舸瑞,二十年了,他们有无数次机会去选,但他们最终选择了现在,非是我不留情面,他们几时又为龙门想过。”   龙门的天也许真的要变了。   鼠王久久没能从失神中回过神来。   他无论如何也没能想到到最后居然会演变成现在这番结果,直到离开了朝陇山饭店,在门口见到了林雨霞。   他仿佛在瞬间苍老了许多岁,本就岣嵝的背脊更加弯曲,他知道这回是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可言了,留给贫民区这些人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在三日之内放弃龙门的基业,要么离开龙门去别的地方。   他借的是大炎的手,而在这上面龙门也无话可说,贫民区这些年的底子从来没有干净过,或许说没有哪座城市能真的清清白白,有一句话没有说错,离开了这群人,龙门依然还是龙门,龙门不会变得更坏,龙门只会变得更好。   岁月改变了许多人,曾经那些故友,如今也都已经发生了改变,林舸瑞与龙门总督魏彦吾曾经的约定已经随着这些年的过去而逐渐失去了效用,二十年来,留下的情分又还剩多少,虽然情分还在但那些人在龙门的所作所为早已一点点消去了他们与龙门留下的情分。   当初他们为什么夺下这座城市,而如今夺下这座城市的他们又成为了当初他们所厌恶的那群人。   世事轮回,因果报应。   看来不仅是魏彦吾变了,其实他们所有人都变了,魏彦吾还留给了他们选择的权利,算是全了当年的恩义与这些年的情分。   “爸,他真这么说?!”   没人比从鼠王口中得知这个结果的林雨霞更震惊,在下城区长大的她很清楚龙门的大小帮会之间是什么关系。   如果换一个人来告诉她有人给龙门下城区里的大佬下了通牒,林雨霞只会觉得可笑,但当这个消息从鼠王口中说出来以后,林雨霞只觉得震惊和淡淡的慌乱。   “三天,难道三天之后他真的要进攻龙门贫民区不成,这也……”   林雨霞深吸了一口气,实在是想不到自己该对这种行为做出什么评价,太夸张了,哪怕是龙门的大小帮派有一天斗的血流成河林雨霞都觉得没有现在这么夸张。   “我们就这么看着?爸,你说几句话啊。”   鼠王转头看了女儿一眼。   “事已至此,魏彦吾已经做好了准备要借大炎的手整治贫民区,留给贫民区的选择并不多。”   “可贫民区里那些人就会甘心离开贫民区,难道他真敢杀了所有人,把事情做绝。”   “我不知道他敢不敢,但贫民区的人不敢赌,我们也赌不起,如果是你,雨霞,你要怎么做?”   “我……”   “贫民区的根扎的太深,手段不够凌厉事情反而只会变得更糟。”鼠王说:“贫民区里到底多少人手底下干净,他们自己比谁都要清楚,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在防止这些事发生,但贫民区变成如今这番模样,未必我们就全无责任。”   “但我担心,如果把这件事通知下去,贫民区立刻就会骚乱起来,很可能变成我们没法掌握的局面。”   “这可能才是今日他邀我见面的原因。”鼠王说。   林雨霞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神色诧异,难以置信。   “他……他难道是故意把消息告诉你,想等着贫民区里的人先动手。”   “不管是不是,我不信他们真愿意给贫民区里那些人三天的时间来做准备,而贫民区要乱起来也要不了三天。”   小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鼠王回过头,朝陇山饭店在雨幕中灯火通明。   “走吧,雨霞,随我一起去见见我那些老朋友,贫民区也该做出选择了,不管他们如何选,事到如今已成定局,这也是贫民区的命数,这一遭哪怕现在不走,将来也要走,也许对贫民区的人而言,反而是件好事。”   ——————   “魏彦吾真要把事情做的这么绝!他难道忘了是谁他才有的今天,如果不是我们,他凭什么当上龙门总督。”   “我不相信他敢逼我们动手,魏彦吾既然忘恩负义,也别怪我们不讲情面。”   “情面?他现在是高高在上的龙门总督,又还会记得哪里有我们这些当年的老兄弟。”   “大不了大家一拍两散,龙门可不是魏彦吾一个人的龙门。”   激烈的争吵在贫民区的大佬中爆发,鼠王闭着眼睛坐在长桌首位,无视下方激烈的争吵,林雨霞站在他身旁。   这是可以预见的景象,近卫局之所以无法接管贫民区,不仅仅是因为贫民区的感染者不相信近卫局会做好事,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在贫民区内根深蒂固掌控贫民区多年的帮派势力。   “林兄,你是贫民区的话事人,都现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难道林兄还打算置身事外!”   “林兄和我们这些老兄弟可不一样,这些年里林兄早就不参与进贫民区的生意了,林兄洗白了,就决议坐视我们这些人死活不管不成。”   “大家这么些年的兄弟,林兄怎么说,给一句话!贫民区绝不能这么轻易就交出去,别人怕他一个外来人和魏彦吾我可不怕,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罢了,就算上过战场又怎样?!我们这些人谁不是打生打死才有的今天。”   “林兄,你来说句公道话,二十多年的兄弟情分,当初大伙跟着魏彦吾拼死拼活为的是什么?难道就是为了今天他将我们逼出龙门!”   “诸位……”   鼠王睁开眼,他开口道,吵闹的会议终于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同时落在鼠王身上。   “且不说魏彦吾是否忘恩负义,不念多年情义,就说在场的诸位,从我们拿下这座城市这二十多年来,诸位究竟都做了何事,诸位心里想必比我更清楚。”   “既然诸位老兄弟希望我来说句公道话,那我就来说些公道的,曾经为了拿下这座城市,救过魏彦吾的人数量比之在场诸位是多是少?这么多年下来,能和诸位取得相同地位和权势的老兄弟又有几人?”   “我不知道魏彦吾是否忘恩负义,但我知道,对在座的所有人而言,二十年来视而不见已然全了仁义二字,诸位也莫要忘了,你们能走到今天这步,到底是拜谁所赐!”   “林,你……!”   “过去的情分早已被诸位扔的一干二净,这些年来,诸位对龙门做过何贡献,贫民区已经到了不得不改变的时候了,诸位这些年得到的财富还不够足够这辈子衣食无忧?离开龙门另寻他处也好,留下来安心当个富家翁养老也罢,龙门已给出了退路。”   “哼,鼠王不愧是鼠王,气魄不减当年,你几句话说的倒容易,我等辛辛苦苦流血创下的基业几句话就让你拱手让人,换做是你,你甘心。”   有人冷哼一声。   “既然魏彦吾不讲道义,那也别怪我心狠手辣,龙门不是他一个人龙门,龙门也不止有他一个魏彦吾。”   “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也无需多言,诸位,既然鼠王不愿意为了贫民区出力,那便各凭本事吧!魏彦吾想拿贫民区,那就让他亲自来。”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一名浑身被淋湿的青年慌慌张张从闯进会议室内。   “坚叔!坚叔!不好了。”   “阿何,你闯进来做什么,这也是你能闯的地方,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不是,坚叔,手底下的人说,外面……外面……”青年吞了口唾沫,指着门外:“贫民区外面来了好多人,还带着武器穿着黑色护甲。”   “近卫局?”   “不,不是条子,看样子像是……军队,黑压压一大片,根本数不清有多少人,他们封锁了街道,正朝着我们这里过来。”   “你说什么?!”   “军队,坚叔,军队,数不清的军队,打过来了,他们是不是要对我们动手,坚叔,我们该怎么办。”   那名中年人忽的坐在椅子上,青年又看向在场的其他下城区里威风八面的大佬,会议厅内像是死水一般安静。   “他怎么敢……!”   林雨霞微微转头看向坐在首位的鼠王,鼠王站起身,手杖敲了敲地面。   “诸位,是去是留,是生是死,留给我们选择的时间不多。”   “这是什么意思?鼠王,不是说好三天为限。”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鼠王闭上眼,也不回答,只是座在原位。   ——————   近卫局大楼前,近卫局的各个小队正在匆忙集结,夜空的雨越下越大,冲刷着积水的柏油地面反射着城市旖旎的灯光,灯光在雨雾中氤氲扩散。   “紧急命令,到底是怎么回事?”赶往停车场的诗怀雅问身旁的星熊,督察组的三人已经换上了装备,正在带队前往督察组的集结地点。   “魏长官忽然下达的命令,全体近卫局除执勤警员外全部前往贫民区外集结待命,封锁通往贫民区的各个街区,街道,路线,交通署已经提前接到了命令。”   “这么大动作,魏长官这是要准备对贫民区动手了?”   “还不清楚,但今晚上可能会有大变故,Missy,我们都要有心理准备。”   “安静!”陈忽然回过头,制止了两人继续谈论:“星熊,你带一队前往B1区域,封锁通往第七区的大桥,诗怀雅,带二队守住中水码头,我带剩下的督察组队员进入贫民区了解情况,明白?”   “明白,长官。”   “诗怀雅警官。”   “我知道了。”   “大声点,我没听清楚。”   “你!”诗怀雅咬了咬牙:“是,明白!现在你满意了。”   “我很满意,任务紧急,所有人都必须保持高度警惕,交通署正在封锁道路,所有越过封锁线的车辆和可疑人员都必须进行严格排查,必要时做好一切准备。”   陈回过头,她握住赤霄的剑柄,看着停车场前集结起来的督察组全体警员。   “雨很大,天气情况恶劣,但我不希望出现任何意外情况和人员伤亡,所以全体都有,给我打起精神,明白了没有!”   “明白。”   “现在,开始行动。”   “是。”   大雨冲刷着身上的雨披,贫民区外围,陈走下车,越过由近卫局警员搭建的封锁线。   “陈警司,现在是什么情况?”负责维持街区封锁线的警员看到了督察组的到来,披着雨披急匆匆跑过来问。   “不清楚。”   “啊?您也不清楚。”   “你们接到的任务是什么?”   “我们接到的任务是封锁这条街区,禁止任何人员出入。”那名警员说。   “现在里面是什么情况?”   “还没探查,我们一直在等待后续命令,您也知道,近卫局对贫民区的控制力度有限,现在里面发生了什么谁也不清楚。”   “督察组留下协助封锁,把封锁线让开,我要进去看看,确认里面现在的情况。”   “等等,陈警司,这太冒险了。”那名警员拦住在陈的身前。   “队长,有人从里面出来了。”身后督察组的警员忽然开口。   陈抬头望去。   雨幕中一队人影从封锁线后方的街区中向着外面走来,雨雾模糊了视线,所以看不清他们的身影,但那沉重钢铁碰撞的声响,隔着雨幕与漫天的雨声击打在每一名封锁线外的近卫局心上。   不好对付。   “近卫局,做好战斗准备。”陈几乎没有做任何犹豫下达了命令,身后督察组的警员立刻按照作战小队的阵型闪开。   视野渐渐清晰,对方也逐渐走进探照灯的照射范围之内。   “是你?!”   陈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样貌,身着沉重的黑色铠甲,腰上挂着两柄并列悬挂的铁锏,全副武装出现在陈和近卫局警员的面前。   仅仅是对方几人身上流露出那股肃杀与剽悍的气质就令近卫局的在场警员感到了极大的震撼。   那是生活在龙门的近卫局警员所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无论是如何训练也无法训练出的来自战场厮杀所散发摄人威势。   “不必慌乱,陈警司,我们与近卫局诸位并非敌人,重新认识一遍,在下乃大炎北军玉门守备武王卫辖下先登营统制,高懿。”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等奉命于此进行演习。”   “演习?什么演习,魏彦吾允许你们明目张胆通过这种方式扰乱龙门治安运行,干涉龙门行政,近卫局没有接到事先通知会有军队进入龙门……等等,莫非你们早就……”   “末将也只是奉命行事,魏公是否知晓末将并不清楚。”高懿回答,他握住了腰间的铁锏,目光睥睨:“不过在演习结束之前,末将接到的命令是任何人不得踏入演习场地半步,所有当地居民不得离开家门,违令者斩,陈警司,得罪。”   他抬起手,大雨中整齐密集的脚步穿透雨声,一队队全副武装的战士穿过雨幕中的街道堵在近卫局的封锁线内。   大雨打在沉重的钢铁上,雨中所有人沉默不言。 第十五章 最后通牒   究竟发生了什么?   魏彦吾到底在搞什么鬼。   该死,完全没有一点线索。   他们到底要对贫民区做什么!   陈的脑海内一团乱麻,她努力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克制,冲动只能让自己失去理智,失去理智后事情会变得更糟。   周围近卫局警员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陈的身上,现在的局面是大炎的军队挡住了近卫局的去路,但近卫局并没有接到进入贫民区的命令,与此同时,近卫局也没有接到任何相关消息称炎国的军队会协同他们出现在龙门贫民区。   而对方全副武装,装备精良,看上去就不像是在下城区春游的做派。   “陈长官,我们……现在怎么办?”   警员们握着武器犹豫不决,毕竟陈之前的命令是全体做好战斗准备,但现在的情况不是他们能不能向对方动手的问题,而是动手之后会演变成什么状况。   退一步来说,无论是龙门还是眼前这支军队都隶属于大炎,双方间并没有任何明显的矛盾,况且就算他们冲击眼前这支驻军,是否能冲破对方的防线两说,损失必然惨重,近卫局没法承担这种不必要的损失。   所有在场警员都在等待陈的命令,而在陈的面前,高大的炎国黎博利手按锏柄,身后站着铁甲森然的炎重装甲部队。   暴雨中,双方对峙,气氛沉重。   陈终于松开握住赤霄的手,她抬起手。   “全体,解除警戒,原地待命。”   近卫局警员们心中集体松了口气,就怕陈警司现在开口说出进攻两字,到时恐怕将演变成最糟糕的情况。   高懿同时也将手从铁锏上移开。   “明智的选择,陈小姐。”   “哼。”陈冷哼了一声,眼神冷漠:“第一个问题,谁对你们下的命令?”   “……”   “不说,那好,第二个问题,里面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   “最后一个问题,你们在龙门附近潜伏了多久?”   “……殿下到访龙门前两日,先登营就已接令前往龙门,末将只能回答您这最后一个问题,您的其余问题,末将一概不知。”   “好一个一概不知,私自调集军队包围龙门下城区,不管魏彦吾是否同意了你们的行为,近卫局没有收到任何相关命令,我可以认为你们是在私自行动,扰乱甚至威胁龙门行政安全,近卫局有无数理由对你们采取必要手段!”   陈的话语斩金截铁,态度强硬,高懿不为所动。   “您不必用这些话语来压我,陈小姐,末将是军人,军人奉命行事乃是末将本职,末将不关心龙门的意见。”   “你……”   “陈小姐,龙门是大炎之龙门。”   陈沉默下来,通【>$   “老陈?”   “是我,星熊,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你那边是不是也……一支军队现在正挡在近卫局面前,Missy那边也是相同的情况,我观察过了,很不好惹,对方没有和我们发生冲突,但老陈,别冲动。”   “我知道。”   “我就怕你,你知道就行,近卫局暂时还没有接到进入贫民区的命令,我怀疑这恐怕是魏长官……所以,老陈,不管发生什么,现在我们都不能自乱阵脚。”   “你那边也要注意,星熊,今晚上可能有大事要发生,近卫局要提前做好准备,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近卫局都必须保证事态在可控范围之内。”   “我明白,老陈,你也要注意,那位突然来这么一手,龙门上下安静的不像话,我知道你一直在关心贫民区的事,但这一次真不是我们能随便插上手的,如果你不想事情变得更糟,无论发生什么,答应我,至少现在你要保持冷静。”   “我……,我答应你,星熊,我会尽量保持克制。”   “那就好。”通讯的另一端星熊明显松了口气:“有情况联系我,联系Missy,不管怎么说,现在近卫局都必须要团结才能度过眼下的局面。”   “知道。”   陈握紧对讲机,雨越来越大,雨幕遮住了通往贫民区的主要街道,陈脑海里的疑惑越来越多,她不明白为什么是贫民区,也不明白魏彦吾到底现在在想什么,陈不相信大炎的军队忽然出现在贫民区魏彦吾会毫不知情,他瞒过了整个龙门和近卫局,而且那个武王,偏偏在这时候将军队调集在龙门城区。   他们到底在图谋什么,他们要对贫民区做什么,魏彦吾不是从来都不关心贫民区的死活吗,那这一次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陈看不懂魏彦吾,她从来看不懂自己那个老谋深算的舅舅,没有人会来回答陈的问题,即使她已经担任了近卫局督察组的组长,但她却发现,自己能在这座城市里做的事越来越少。   她想一点点通过自己努力去改变这座城市和龙门人的看法,可龙门却从来不愿意按照她的想法去度过。   就在这时,在周围近卫局警员警惕的目光中高懿走到陈面前停下,钢铁甲胄随着脚步在雨夜中发出碰撞的轻响,陈抬起头,高大的炎国将领视线落在他身上。   “陈小姐,殿下想见你一面。”他忽然说。   陈微微一愣。   “带路。”   高懿抬起手。   “让道。”   身后军阵向两旁让开,露出一条仅通一人过去的道路,后面是龙门贫民区交错昏暗的街区。   “陈小姐,请。”高懿侧过身。   “你不和我一起过去?”   “殿下只说要见你。”   “长官,你一个人……”一旁的督察组警员忍不住看向陈。   “没事,pc74912,现场交由你指挥,近卫局守住街道,没有命令,任何不许通过。”   “是。”   陈轻吸了口气,她不再做任何停留,在督察组和近卫局警员的注视下,她走过那条军阵让开的道路,大雨冲刷着军队身上沉重的装甲。   陈感觉一双双淡漠的眼神在自己走过时落在自己身上,像是冰冷无情的机器,在大雨中除了雨声外他听不到任何声音。   这种素质是陈所见过的任何军队包括近卫局也无法做到的,兴许她必须要说服自己冷静下来,无论之后会发生什么,近卫局和他们起冲突的后果近卫局与龙门都无法承受。   但为什么偏偏是贫民区。   十分钟后,陈从车上下来,这支主体军队并没有踏入贫民区内部,但整个贫民区都弥漫在一阵恐慌中里,不断有身着相同铠甲的小队在贫民区的街道巡逻,广播一遍遍播放着禁止任何居民出门的消息。   原本让龙门近卫局感到棘手的贫民区在今天这个雨夜中安静的可怕。   陈努力让自己复杂纷乱的思绪平静下来,不去想今晚贫民区为什么会发生这件事,也不去想近卫局为什么没有接到任何风声。   他们要对付的谁,贫民区中的感染者和居民该怎么办。 【|   车终于停了下来,停在一幢被军队所包围的酒楼前,陈知道这桩酒楼,近卫局拿藏在贫民区中帮派和他们的话事人没有任何办法,但并不代表近卫局不知道他们通常的集会地点,不过是近卫局没有正当的理由和证据将这些人一网打尽罢了,而不够严谨,没有取得效果的行动只会让近卫局的处境更加被动。   陈不是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彻底清除贫民区的弊病,但以他如今的能力和现在的近卫局还没法做到这一点,贫民区中潜藏的居民和感染者也是其中一个最大的问题,将这些势力清除之后,住在贫民区中的居民该何去何从。   感染者们大多没有合适的工作,以至于他们中的不少人不得不加入帮派才能在龙门养家糊口,贫民区的大小帮会养活了不少贫民区的居民这是不争的事实。   按照陈原本的想法,这些弊端是一定要被清除的,但该怎么来,无论是近卫局,贫民区还是龙门都需要时间。   那个人就站在那幢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酒楼前,抬头凝望酒楼上的霓虹招牌,亲卫站在身后替他撑着雨伞,雨点打在伞面又汇成雨线沿着边缘滴落。   银色长发被金冠束起垂落身后,一如访问当天那身装扮,玄缎行龙蟒衣下着银色甲胄,腰带下垂红色流苏玉饰,似乎是因为雨夜微凉,他将手拢进蟒衣大袖。   陈忽然想起今天上午在宅邸对方和对方的那番对话。   “我的确希望龙门变得更好,希望龙门能够接纳感染者成为它的一份子,但如果一件事龙门人不认同,哪怕他们因为别的缘故暂时做出了让步,这种方式能持续多久。”   陈这么说。   [说的好,但没有意义,你要怎么让龙门人愿意为了你推行的事而做出让步,陈警司,你所做的事或许从长远来看对龙门有好处,但人大多只能关注眼前,而你要做的,不管是对龙门的感染者还是龙门的普通人而言都没有任何能看见的好处,你要他们如何相信你做的是对的,又要他们如何相信,你做的对所有人而言是件好事?]   [其实龙门人怎么想,我不关心,可有一点陈警司,不管你想做的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都得有人信你才能做的成,而想让人相信最简单的方式是给人利益,哪怕人不信任你,但为了利益,他们也会紧紧跟在你身后。]   [……我不否认。]   [你能拿出让龙门人跟随你的利益吗?陈警司。]   [……不能。]   [你能决定这座龙门的走向吗?]   [不能。]   [要几时才能?还是说你期望龙门人能理解你的所作所为,期望人心里潜藏的那丝良善,你打算花多少年来一个个说服龙门人,你又打算花多久来为龙门人创造值得他们认同你的价码。]   [陈警司,假使有朝一日你担任了这座龙门的主人,你期望龙门在你手中何去何从,你有把握让龙门变得更好?]   [我见过很多像你一样的人,陈小姐,梦想着改变这世上他们认为不公的事,他们有自己的底线和坚持,但往往随着时间不能长久。]   [这片大地上有许多事,不因正确而被认同,也不因错误而被反对,所以人需要做出选择,需要去权衡利弊。]   [就像现在,你站在我面前,你推行的政策在你看来是正确的,但龙门人并不认同,而我能帮你让他们认同,可你却觉得这种方式并不对,而你又找不出更好的方式。”]   [陈小姐,在你心里,到底是自己的坚持重要,还是你认为本身正确的事能有作为更重要?如果是前者,你大可现在转身离开,但若是后者,你应当能做出选择。]   陈当时没给出答案,她现在依然也没有答案。   她要在龙门花多少年?   是不是从九离开龙门以后,我反而心里松了口气。   我是不是已经……动摇了?   陈不知道,她不知道,她想向龙门证明什么,向魏彦吾证明什么?   但这真的是龙门需要的吗?   陈看见凝视着酒楼上招牌的那个人收回视线,他转过头望向自己的方向,陈又看见了那张让她熟悉的脸,隔着十几米的雨幕和霓虹的散光,略微的灯火朦胧中,那张脸和陈记忆中的那个人再也没有任何分别。   为什么会这么像……魏彦吾他是不是……   陈下意识握紧了手指,她不愿意去想那个答案,太荒诞了,这根本不可能。   陈跨过十几米的距离。   “陈警司来了啊。”   她看见对方露出淡淡的笑容,望着自己,陈看不到自己现在的脸色,但她知道肯定是冷着一张脸没多少好态度。 【={   “恕我冒昧,我有……”   “不急,陈警司心里的疑惑很快就会有答案,不过在此之前,陈警司有没有兴趣陪我一起进去见见贫民区的各位大人物们?”   和今天上午一模一样不急不缓的话语:我听魏总督提起陈警司正在推动新的感染者居住法案在龙门施行,刚好今天上午有几位商业联合会的委员会过来拜访,陈警司有没有兴趣一起听听?   “还是刚好?”陈讥讽道。   “这次不是了,而且也不光是见见。”   陈冷着脸接过护卫手中的雨伞。   “我有别的选择?” 第十六章 来,斩杀了孤   我知道这个世界很烂,真的很烂,但它偶尔也能发生点好事,虽然不多,至少有,别奢望过多。   ————   【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现在那些大人们,再也没有办法欺负我们!】   【别害怕,从今天开始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如果我遇到什么坏事情,你可一定要帮我哦!这就是朋友!】   【嘿嘿,我们不会分开的,对吧!】   【你还记得那个老公爵掳走她时你做了什么吗?】   【你为了龙门能做到哪一步,是否真的什么都可以?现在,魏彦吾又要牺牲谁,牺牲什么?】   【对你来说很不公平,但对于我,对于那两个孩子而言……很公平。】   【如今的你没有选择的权利,但我愿意给你这个权利,何去何从由你自己选择,好好想一想,不用急着给我答案,可我必须提醒你,我是一个很善变的人,随时都有可能改变主意。】   【我会陪着你,每一个圣诞,每一个出席,每一个春夏秋冬,每一个日升日落,我都会陪着你,我们可以一起走上龙门街头,路过电车,走过公园,穿过人群,我们也可以离开这里,去哥伦比亚,去炎国,去维多利亚,去你想去的每个地方。】   【那晖洁呢?】   【把她也带上,就我们三人。】   【013,今天的雪好暖和……013,我要回去了。】   破碎的记忆在脑海内凝固成泛黄的片段闪过。   陈默仰起头望着雨夜里朦胧不清的酒楼招牌,他立在磅礴的大雨下,以前设想过无数次回龙门的场景,也曾数次回到这座早已陌生的城市,但没有哪次,会如现在这般和它牵扯的如此之深。   恍惚间等回过头时,才忽然发觉,原来龙门也不过如此。   那些在龙门人眼中看来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那些翻手间将别人的人生握在掌中的人物,如今在他眼中也渺小的毫不起眼。   “陈警司来了啊。”   转过头时看到从车上下来的晖洁,她的心情几乎写在了脸上,想必现在心里肯定万分气恼,也是换做是谁被瞒在鼓里突然搞这么一处心情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但她的眼神起码不该这般冷漠,哪怕是装腔作势虚与委蛇也好,在面对上级和自己无法掌握的事态时,也该表现的稍微缓和一些。   是因为我看上去很好相处?   我是不是应该再表现得冷淡一些。   陈冷着脸接过护卫手中雨伞。   “我还有别的选择?”她冷漠的眸子落在面前的人身上。   迈步走进酒【#   “陈警司希望自己怎么选?”   陈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再看过去时,走在面前的男人没再看着自己,登上酒楼前的台阶,陈收起雨伞。   “你到底想在龙门做什么?”   没有去管酒楼内如临大敌的贫民区大大小小打手和帮派成员,一路穿过他们让开的道路,走进酒楼深处那场“大人物”会议。   在沿途人群注视的目光下,他们仿佛视若无人。   陈知道这群人不敢在这里动手,哪怕平日里他们对近卫局有多不屑,对近卫局入驻贫民区这件事有多排斥,甚至明面上针对近卫局的警员和行动,然而现在他们乖巧的只敢注视着两人走入酒楼,目光中甚至不敢带上丝毫敌意。   “为什么不去问魏彦吾?”   他问,目光扫过周围贫民区大小号人物的身影,又在他目光落去时,那些人如避蛇蝎般急忙错过他的视线。   “你说呢,我会去问他,但不是现在。”陈压抑着胸中的恼火。   如果魏彦吾肯说,她早就去了魏彦吾面前,但不是现在,现在近卫局要在贫民区外部署,以随时应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变故。   “陈警司……你不觉得自己该对我客气点?”   “我对您已经够客气了。”   “看不出来。”   “啧……”   “陈警司,你觉得一件事,不论对错,如果当事人不同意,那就是不同意,就理当无法继续下去,这句话对吗?”   “和我问的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如果这件事,龙门人不同意,那就不继续了?不,龙门人同意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该不该做,决定权在谁手中,如果该……就不必去在乎龙门人的眼光。”   他回头看了一眼陈,语气平和:“如果当权者每做一件事,都要去考虑市民是否愿意接受,那没有一件事是他们能够接受的,我应该对你说过,人大多只看得见眼前,只关注眼前能得到的利益,如果因为害怕失败就放弃,这世上没有一件事一定能够成功。”   “你能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   陈没有回答,他们停在会议室门口的大门,守在大门两旁的打手惊恐的望着他们的出现,尤其是近卫局的陈警司,在贫民区早已经是大名鼎鼎,当然名声可能不是那么的好。   但无疑她的出现,仿佛是在告诉贫民区这些人,今天这事,近卫局也有份。   “魏彦吾动不了贫民区这些人,因为他是龙门总督,要维护龙门各方平衡,近卫局动不了贫民区,因为贫民区的势力根深蒂固,近卫局和他们都身处在龙门,牵一发而动全身。”   “但我不一样,贫民区的势力再强横,也不过是一座龙门的其中一个部分,我不在乎龙门贫民区之后该如何发展,我也不在乎近卫局和龙门要如何对待接下来的贫民区,我只在乎贫民区已成我大炎龙门疥癣之疾。”   “若是今日因我动了他们,龙门乃至于贫民区就会因此动荡不安,那在我看来无疑是件幸事,我想,失去这些对龙门而言,当不得是件坏事。”   守门的打手们只想闭上耳朵,这是什么虎狼之词,在他眼里,贫民区和贫民区里的各位大佬们就好像虫子一样,轻描淡写。   “开门吧,几位,别让客人等急了。”   一张张惊恐的眼神望着平静说出这句话的男人,几名打手僵硬在原地,目光对视几眼后硬着头皮推开了会议室前的大门。   大门轰然打开,装潢奢华古典的会议室内,一双双眼睛不约而同望向大门方向,站在门口的那位殿下,他们神色各异,复杂,惊惧,平静,迟疑,踌躇。   尤其是看到站在她身后的陈晖洁,她手中收起的雨伞还有雨水滴落在光滑大理石地板,陈同样看到了座在首位的鼠王,站在鼠王身旁的林雨霞。   陈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以这种方式再见到鼠王,见到这些平日里盘踞龙门贫民区成为近卫局心头顽疾的各个贫民区帮派大佬。   短暂的心绪起伏后,陈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事已至此,不论她是否愿意,都没有任何退路可言,大炎的军队封锁了贫民区内外,近卫局在贫民区和外环布防,今天这事,没有说法是绝对无法轻易平息下去的。   而作为近卫局督察组的组长和警员,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站在贫民区的黑恶势力之中。   直到陈身前的人在会议室首位鼠王对面坐下,围绕着长桌,陈立在她身后,督察组的警司不再言语。   大门缓缓重新关上,明亮的灯光下,无人率先开口说话,气氛安静而沉闷,只是一双双眼睛落在他身上,又隐隐看向站在他身后的陈晖洁。   没人清楚面前这个人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近卫局又是什么态度。   “诸位都不愿意率先出声,嗯,很好,想必诸位都已经从各自手下那边知道了外边的情况。”他开口打破了沉默:“今日,孤托林老先生将诸位聚在这里,只为商讨关于贫民区之后于龙门的处境,此事关系在场诸位身家性命,诸位就真无话可说?”   “……”   “……”   “殿下想要我等性命,只管直说罢,今日摆这一出,却是毫无道理。”短暂的沉默后,有人开口。   “孤若是想要诸位先生性命,何至于此,若孤真有此意,想必今日诸位再见到孤时便不是在此处了,林老先生于孤言说,诸位曾皆是龙门有功之臣,但孤认为,功是功,过是过,功过不能相抵,诸位以为呢?”   “……”   “今时今日,我等皆已成殿下掌中之兽,殿下好手段,但我等也非易与之辈,殿下就不怕到时困兽犹斗,鱼死网破?”   “孤给各位半座龙门,可够?”他的视线扫过在场众人:“在先登营麾下,诸位若是能毁掉半座龙门,今日之事孤只当从未发生,不过有言在先,到那时诸位与龙门情分已尽,而我大炎对犯上作乱者只有一个态度,夷族,子弟父母亲族者,皆斩!”   在场众人呼吸同时一滞,惊疑不定的望着说出这句话的年轻人,他神色平静,连同站在他身后的陈晖洁也用相同的眼神望向说出这句话的大炎武王。   他真不在意龙门死活?   “诸位不信?”他露出笑容,“孤愿与诸位做誓,以半座龙门对赌,诸位尽可施为,如此诸位可信了。”   他是真不在意龙门死活。   不说他们这些人在龙门尽施手段,如果他们真这么做了,无疑等同于自绝于龙门,自绝于商业联合会和龙门其他领域之中。   他们是龙门的一部分,但龙门不是他们的龙门,况且那些人说不得早就等着他们去死了,没了他们,能分到的更多,但现在近卫局看上了贫民区这块地。   “殿下当真好气魄,真敢用半座龙门和我等死斗!魏总督就能容视殿下这般胡乱作为?!”   “孤对龙门有战时提调监察之权,此事无论魏公同意与否,孤可为龙门做下担保。”他平静回答:“更重要的是,孤不认为诸位能在先登营与近卫局下还能有所作为,不是孤瞧不起尔等,若尔等真有这般本事,倒是孤不自量力了。”   “孤是自不量力了吗?”他好奇的问。   没有人回答。   “……”   “孤不是近卫局,更不是龙门总督,孤会在与各位赌约开始之前,向整座龙门包括下城区颁布安民告示,若有与各位协作闹事,掀动民意者,一律按叛逆处理,孤没时间陪诸位在龙门玩这种捉迷藏的无聊把戏。”   会议室内,龙门贫民区各个大佬再次沉默下来,气氛沉重,一时无人敢开口回答,而他们都很清楚,面前这个年轻人,他是当真敢这么做,而他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几人又同时看向鼠王。   如果是当年,或许他们都有勇气拼个鱼死网破,毕竟当年他们具都一无所有,但如今不行了,如今家大业大,再拼下去无论结果如何,在场之中必然有人家破人亡,没有人希望那个家破人亡的会是自己,况且这些年下来,大家之间的兄弟情谊早就淡了,下城区的恩恩怨怨里,谁也不敢再相信曾经的老兄弟。   看看魏彦吾吧,他们这些人有几时还能如过去一般。   人们都说龙门下城区的大佬没有人性,手段狠辣,那也要看对手是谁。   “殿下,真愿与我等和谈?”良久的安静后,终于有人开口打破了安静。   “不是和谈,而是我说,你们做。”他说:“林老先生已代孤与诸位说的很清楚,孤也不愿在龙门动刀,所以愿意继续留在龙门的,交出手下大小案犯,解散手下帮会,换龙门对尔等既往不咎,不愿继续留在龙门的,龙门不自强求,但在龙门犯了多少事,需给龙门一个交待。”   “殿下想要何交待?”   “按龙门律法来,孤相信近卫局能秉公处理。”   “……”   “其实,孤真不愿理会尔等,按孤的想法,包括尔等在内,该杀杀,该抓抓,尔等在这龙门贫民区颇有势力,若是一个先登营不够,孤麾下另有陷阵,飞熊,射声,玄甲四营,另有天师府随军天师团,大战在即,孤不愿牵扯这些过深,诸位当明白孤的意思。”   他说着,轻轻叹了口气,于心不忍。   “但林老先生和魏公与孤说,诸位过往皆与龙门有功,况且诸位不过是一时行差踏错,孤也念在你等皆是龙门子民,贫民区民生不易,愿意给你等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   “陈警司?”   陈愣了一下。   “在。”她下意识抬头挺胸,陈也没想过原来那些过去在近卫局和龙门贫民区威风八面的人会有现在这样难堪的一面。   说实话,她真有些惊讶。   “一句话,愿意与孤做赌的,现在离开,孤绝不为难,但留下的孤也说到做到,诸位手下有几人犯了何事,近卫局一清二楚,若是诸位下不去手,近卫局和孤的将士可以代劳,但孤不肯定,到时有几人死活。”   “当然……”   他忽然伸手抽出陈插在腰后的近卫局制式长剑,钢铁剑身暴露在空气里。   “若是有人两者皆不愿,还有一种办法。”   在陈不爽的视线里,他一把将赤霄扔在长桌中央,钢铁撞击木桌的声音伴随着他冷漠的话语响彻整个会议室。   “拿起这把剑,杀了孤,此事就此作罢。”   他理起蟒衣大袖,指了指自己脖颈,端正坐姿,目光睥睨而过,仿佛引颈待戮。   “来,诸位,试试能否在此斩杀了孤。”   话音落下,整个会议室内顿时鸦雀无声,只余下冰冷的长剑躺在长桌中央,无声凝视在场所有人。 第十七章 施大猫与陈武王   龙门当然不是一座公平的城市,对此贫民区的居民有无数异议,但龙门可以尽可能做到公平,在龙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龙门应当能。   ————   十几秒的安静后,没有出声回答,也没有人离开席位走出会议室。   在会议室众人眼中,眼前这位大炎武王无疑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不过他是真疯还是假疯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他眼中在场的人的确没有任何和他讨价还价的资格。   他这是要断了在场所有人的在贫民区的根,如果在场的人真的按他的说法去做,今后无疑在贫民区中间就失去了往日的威望,再也不会有人会信服一个将他们出卖的大佬,无论他有任何难言之隐,他们都将失去自己在贫民区立身的根基。   但如果不同意呢,难道真要和大炎的军队斗个你死我活,他们赢不了的,况且龙门许多势力也不允许他们做这种事。   但现在没人开的了这个口。   “诸位,还要考虑多久?”   他明显是不想给在场的人保持沉默的机会。   “今夜龙门流多少血,死多少人,全在诸位一念之间,难道诸位以为默不作声便能无事发生?还是说,诸位觉得,可以全凭孤做主?”   他们这些人最清楚自己在龙门做过什么,要说手底下干净的恐怕没有几人,而离开了龙门,失去势力,他们又能去何处。   几人对视了一眼。   “我等愿意服从殿下的安排,不过……我等要如何相信殿下真会对我们既往不咎?”   “这容易,既然你等已经做出了决断,孤也信任林老先生的为人,孤愿与林老先生和诸位担保,今日后孤对你等之事既往不咎,但若是龙门再起任何纷争,孤只能找林老先生问责了。”他说,看向鼠王:“林老先生以为呢?”   鼠王迎着众人的目光,低沉开口:   “承蒙殿下看的起老朽,既如此,老朽愿在诸位老兄弟的见证下,和殿下做个担保。”   林雨霞眼神不愉,这分明是在将他们往火坑里推。   他露出笑容。   “但有一件事,恰好近卫局陈警司也在此处,孤给诸位三刻钟的时间与手下交待事宜,事后外围军队会撤开封锁,让他们离去,龙门对贫民区众人过往小恶不再追究,不过犯首重罪者不容姑息,孤也不为难诸位,诸位与下面交待清楚也算全了彼此情谊,之后若再有何事发生,与诸位再无关联,但今夜,诸位不得离开这里半步。”   他轻声说:“今夜究竟会演变成何种地步,全看诸位如何说服手下之人,但今夜之后,孤要看见一个干干净净的贫民区。”   他站起身,不再去理会会议室中众人的反应,陈对鼠王微微颔首,她收回长桌上【<   陈确实没有料到今晚会变成现在这种局面,贫民区是近卫局一直以来的心头大患,现如今用这种方式简简单单就解决了。   直到出了酒楼和大厅,他们都没有任何交谈,酒楼外的雨小了许多,细雨连绵不止,陈拿着手中的雨伞不知道是不是该打开。   他转过身。   “陈警司……”   “我在。”陈语气复杂,如果是一小时前她不会这样。   “你和近卫局有两个小时制定行动计划,两个小时后,近卫局入驻贫民区,该抓谁,该清理哪块地方,我想你比我更清楚,我会令高懿与先登营从旁协助近卫局。”   他说,没去看陈,仰起头望着窗外的雨,伸手探了探楼外雨势,又将双手拢进蟒衣大袖,让人觉得和刚才在会议室内面对贫民区众人气势凌厉,喊出在此斩杀了孤这种话的那个人简直判若两人。   陈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官府清剿匪徒还需要原因吗,我觉得不需要,陈警司认为呢,不过我能做的只是协助近卫局清理盘踞在贫民区的势力,你知道,龙门不止一个贫民区,而其他城区就不能用这种方式了。”   他说,转头看向陈:“即使清理掉一个贫民区,谁也不能保证十年后,二十年后,龙门是否会再出现另一个贫民区,能保证这件事的只有龙门自己和近卫局,至于留在贫民区的居民,感染者也好,普通人也罢,这是龙门需要去处理的事。”   “龙门会做好龙门该做的。”   陈其实还想问,你和魏彦吾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交易,但她终究没有立场去问出这句话,光是之前看到的场景就得让她好好缓缓神。   “不用向我来保证,陈警司,近卫局的时间不多,你还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失礼了。”   她抬起手,想将手中的雨伞还给对方。   “留下吧,说不得待会雨又大了下来,在这件事结束前我会留在贫民区,近卫局不必有任何顾虑。”   “是……还有,谢谢,不论你有什么目的,近卫局承你的情。”陈说,又补充道:“但下官之后还是会去见魏长官,该问什么,下官依然会问。”   “这是陈警司你自己的事。”   “下官告辞。”   【……请各位市民注意……正在进行疏散演习……】   【……没有随行动指示进行避难的市民,请锁紧门窗,拉好窗帘,不要随意走出家门……】   无人机在贫民区大街小巷掠过,不断用广播一遍又一遍播放着贫民区今天晚上进行的事态。   贫民区的大小势力已经失去了先机,如今群龙无首,又通过原本各大势力的话事人讲明白了近卫局和大炎军队的态度,除了身犯重罪迫不得已潜藏进贫民区的逃犯外,各个大势力里愿意继续在这种局面下和近卫局与大炎军队斗的毕竟是少数,而现在就连原本他们所在的势力上层也不和他们站在一条线上。   帮会的大佬出卖了他们。   流血与争斗是必然会发生的,但在大炎的兵锋,近卫局的协作以及原本帮派中人的跳反中,事态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被平息和控制。   近卫局对龙门贫民区内大大小小的势力早已掌控的一清二楚,虽然也有遗漏,但现在帮派中的人补足了这个遗漏。   星熊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还能和帮派中的人一起行动,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原本是近卫局对头的帮会人士,现在居然和近卫局站在了同一条线上对付他们自己人。   换做以前不管是星熊还近卫局的警员们想都不敢想,但现在在近卫局只追重犯要犯,不究小恶的前提下,他们站在了同一条线上,而在贫民区,除了那些混账以外,大多数人都是迫于生活无奈而行差踏错,有时候近卫局在面对这些犯人时不说既往不咎,秉公处理的同时也难免觉得心头不好受。   天还没亮,雨也没有停歇,但近卫局协同大炎军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控制贫民区的每一条街道,巷口,阻力不说没有但基本可以忽略不计,而那些大炎的军队,星熊敢说恐怕自己也没把握在他们手底下撑多久。   不得不承认的是,虽然不像近卫局这般精通城市巷战与追查,但光是他们站在那里,封锁住沿途路线,被困在其中的人就只有一个下场,而冲动的去冲击大炎的军阵,大概是最不理想的状况。   毕竟那些人眼里,对他们而言就只剩下敌人,没有活捉这种选项可言,搞得近卫局的警员虽然颇感安心的同时,却下意识和他们拉开了距离,毕竟那一双双冰冷无情的眼睛落在自己身上时,感觉汗毛都在一根根竖起,更不用提他们的对手。   但比起这些,更让星熊和诗怀雅感到震惊的还是亲口从老陈口中得知当时会议室那副场景。   “唉,真是遗憾,居然错过了这么精彩的场面。”   星熊的遗憾几乎就写在了脸上,她能想象到当时的场景究竟是有多么精彩,尤其是在老陈说出对方最后那句话后。   “来,斩杀了孤,这番话真是好气魄,好气魄啊,但那位为什么偏偏选了老陈你?”   “我怎么知道。”   “你们不会真认识吧?”   “不认识,不过,他的确有些像是我认识的一个人。”   “像?所以那天老陈你才会慌慌张张跑到访问现场,你是想去确认。”   “没什么意义,不是同一个人,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是要怎么在可控范围内,清理完贫民区中的隐患,联系诗怀雅,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让所有人做好准备,在天明前,近卫局要彻底控制住整个贫民区,无论如何这次都是近卫局插手贫民区最好的机会,我不想错过。”   陈不再去考虑其他,专注眼前。   近卫局入驻贫民区行动开始后一小时。   龙门二十二到二十九区一直被龙门人称为贫民区,贫民区地处下环,靠近中城区外接龙门外环,但这些地方如今都在近卫局可控范围之内,离开贫民区后是龙门外环,拥有几个龙门对外关口。   诗怀雅带领的督察组精锐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拔除贫民区中原本几个帮会势力的据点,遇到的抵抗不能说没有,但几乎没有任何烈度可言。   什么时候近卫局对贫民区动手居然变得这么轻而易举了,诗怀雅当然能够想的明白原因,如今整个贫民区都在那位殿下的威势下被当成了弃子,从她在家族得到的消息表明,如今龙门整个上层势力都不愿意对这件事表达自己的态度,毕竟已经有一支军队进驻进了贫民区中,魏总督如今还没有表态,没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去为贫民区出头,况且,就算出头他们又能做的了什么。   对龙门上层而言,那位殿下也是大人物了吧,而且是各方都不愿意轻易去得罪的大人物,可以怀疑他和魏总督在龙门贫民区这件事上有所牵连,但没有任何证据来表面这一点,而作为大炎外进入龙门的势力,在魏总督没有亲自下场破坏龙门各方稳定的规矩之前,各个势力也没有任何缘由去因此而怪罪魏总督,如果他们有任何不满可以去向当事人提,不过对方手中握着军队,是否听他们的还两说。   所有人都在观望,唯独近卫局不能观望,有些人或许能够做些决定,但近卫局在这场变故中没有任何决定权。   诗怀雅几乎能想到明天龙门大小街头会如何报道这件事,陈晖洁好不容易推动的近卫局入驻贫民区的提案,在各方人物眼中自不量力的提案,今时今日,或许没有那个不开眼的家伙胆敢跳出来说一句现在正在协助近卫局做这件事的人是个不开眼的人物。   所以这就是权势啊,有些事对某些人做起来简直难如登天,但在某些人眼中,不费吹灰之力,区别只在于他是否能担起这份重量。   哪怕魏总督想做这件事都不容易,偏偏换做一个外来人却能轻而易举。   诗怀雅难得在指挥督察组精锐行动的过程中胡思乱想,其实在她看来,督察组和近卫局做这件事真的只是在沾光,光靠大炎进入贫民区的军队,如果贫民区还能翻起水花来,那可真是高估了他们。   与此同时,她的余光忽然注意到了什么。   “停车。”诗怀雅忽然说,机动部队的车辆停在贫民区的街道上。   夜空下着朦胧细雨,车窗外那间亮着灯光的街头小店里,几名身着铠甲的亲卫立在店门口的台阶前,在两天和诗怀雅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人就坐在小店中的一张桌前。   店里一切都透着廉价甚至有些脏乱的布置,店里的老板是个上了些年纪的菲林老人,从街头这边甚至能看到在厨房的他一边忙碌,一边时不时用不安的目光望向店内唯一一名客人。   诗怀雅只是犹豫一下,推开车门下了车。   “你们继续去汇合地点集结。”   “那长官你……”警员的目光也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说实在他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这样一幕。   “不用管我,行动继续,这点小事别说你们处理不了。”   “啊,明白了,不过陈长官问起来。”   “那就别告诉她,明白?”   “懂。”   “行动结束后我请客。”   “没问题,有长官你这句话就够了。”   堂堂大炎武王吧,不说出入什么高级场所,就这么坐在一间面馆里等着上面的场景实在是有些违和。   诗怀雅向着面馆走去,走到面馆前,守在台阶上的侍卫握住了腰间刀柄,眼神凌厉。   “来人止步!”   “我是近卫局督察组高级警司碧翠克丝-诗怀雅,近卫局正在部署入驻贫民区的行动,我路过这里刚好见到……”   难得在龙门和近卫局中大名鼎鼎的诗怀雅警司,诗怀雅家的大小姐在龙门还有好言好语需要向人解释的一天。   诗怀雅话还没说完,她看到坐在面馆中的年轻殿下转过头看向她的方向,于是她看到对方脸上那抹意外的笑容。   “侍卫,不得无礼,是诗怀雅警司啊,行动还顺利吗?”他关切问,但诗怀雅敏锐的感觉到那笑容中没有多少关心。   “托您的福,一切都还顺利,我正好路过,看到您在……额,这里。”   “不介意的话进来坐一坐吧,我向侍卫刚才的无礼向你道歉,作为赔礼,饿了吗?我请你宵夜。”   “您太客气了,不过,谢谢。”   她越过侍卫走进店内。   “请坐,不必道谢,花不了几个钱。”   诗怀雅抬头看去,果然看到挂在店里的价目表,不得不说,的确蛮便宜的还没她平日里一杯奶茶贵。 第十八章 心狠手辣   诗怀雅忐忑不安的在他旁边坐下,诗怀雅家的大小姐对这位殿下了解不多,对方看上去像是个蛮好相处的人,至少那头银发和冷峻的外貌,虽然不想承认,但的确没人会对一个英俊的男人第一印象会很差。   尤其是女人。   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头顶那对黑色犄角总容易让诗怀雅联想起那条扑街龙,起码对方的态度不知道要比个没用的扑街龙好多少倍。   “要来点什么,我推荐这个鳞肉粉,老板说是这里招牌,可以试试。”   “啊?”   诗怀雅有些错愕,她没想到对方会忽然这么说。   “不喜欢这种口味?”   “不、不是,我都可以,随意就好。”   诗怀雅不自然的回答,作为诗怀雅家的大小姐,要让他来贫民区这种简陋的小店里用餐这种事对她而言还是头一糟,倒也不是说诗怀雅不擅长这种处境,只是座在她对面的人,看着那身奢贵蟒衣她很难不去联想起对方的身份,难免略微紧张。   “啊,我倒是忘了,作为诗怀雅家的大小姐,你恐怕很难来这种规格的店里,是我考虑不周了。”   “没关系的,您不用道歉,其实我早就想来试一试了,只是一直没什么时间。”   诗怀雅急忙解释,说着些连她自己都不怎么信的话,又在对方看过来的淡金色眸子中,她终于长长的舒了口气,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现在没那么紧张了?”她听到对方这么问。   “谢谢。”   “在贫民区的雨夜街头,见到我坐在这种小店里,匪夷所思的场景,加上今晚的变故,你会有这种反应并不奇怪。”   “殿、殿下,我能这么称呼您吗?”诗怀雅斟酌了一下用词后,开口问。   “殿下,大人,你,指的都是同一个人,你喜欢怎么称呼都可以。”   “谢谢。”   “诗怀雅家的小姐很喜欢说谢谢吗?”他温和的问,又说:“昨夜高懿代我出席晚宴,回来后他一直对你多有夸赞,他说诗怀雅的小姐不愧是诗怀雅家的小姐,举止优雅,待人谦逊,我一直很遗憾昨夜没能亲自到场。”   “高将军过誉了。”   “倒不是过誉,高懿很少这么赞赏一个人,能让他这般说,想必实至名归。”淡金色的眸子落在诗怀雅身上:“其实我更好奇的是,见到我座在这里,你为什么还会过来。”   他问,这时店后的老板端着一晚热气腾腾的面走到桌前,他抬手示意,店主将面放下,又看向他,在他没有回应后松了一口气。   “真不尝尝?”他看着诗怀雅问。   “那,就和您一样吧,可以吗?”   “当然可以,店主,给这位警官再做一份,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的,我这就去,请两【/   店主重新走向后厨。   他抽出桌上筷著,在诗怀雅眼里理起大袖,筷著慢斯条理的混好碗里明显是店主多有照顾的配料。   诗怀雅就这么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片刻后,他放下筷著,一脸无奈。   “不如,让你先吃?”   诗怀雅这才猛然回过神,想起自己刚才的目光到底是有多失礼,该说这位真的挺好接触的,否则光是被这样盯着半天就已经很能让人不快了吧,不是说大炎的顶级贵族都是有一连串规矩和礼节的吗。   “我失礼了,殿下,刚才真的很不好意思。”   于是她就真看到这位银发的殿下坐在自己面前吃起了碗中廉价的面条,动作不快,但他就真这样旁若无人的吃起了面条,而且在这里……吃面条!   诗怀雅只觉得自己现在坐立难安,那是一种很复杂很难形容的心情,如果扑街龙和随便近卫局的一名警员坐在这里诗怀雅都会觉得没什么问题,但偏偏是他。   一身能买下半座贫民区街区的蟒衣,一碗顶多十块出头的面条,一间雨夜里贫民区毫不起眼的简陋小店,现在里面坐着诗怀雅家族的大小姐和大炎的顶级贵族。   丢*龙门粗口*   难道不该是某个高档的酒楼饭馆吗,难道不该是撒撒水几十上百万龙门币就出去了的场合吗,难道不该是各个龙门上流人士争相作陪吗?   这和做好了所有准备,拿上满级武器去讨伐关底boss结果好不容易过五关斩六将发现boss只是新手村外随便一刀弄死好几只源石虫有什么区别。   你可是大炎武王唉,你可是整个龙门都奉为上宾的人物唉,你昨天派个护卫就打发了龙门一大半贵族,今天一声不吭跑下城区将贫民区和整个近卫局耍的团团转。   结果你现在在做什么?   你居然就坐在这里吃面,拜托,你的贵族威严呢,你的气派呢。   诗怀雅很想问,她问不出口,她不知道该如何提起,她只觉得自己现在一身力气没处可使,哪怕和扑街龙斗几句嘴,她现在压根半个字不敢提,连走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只能像个傻瓜一样坐在对方旁边,看着对方碗中的面条一点点减少,又在店主将她的面条端上桌后,纠结了半天,终于再也不管什么大家小姐的做派开始享用起了别样的夜宵。   诗怀雅小姐是真没什么好顾及的。   毕竟连大炎武王都没那么多讲究不是。   不得不说,虽然廉价是廉价,但还是蛮合胃口,或许也是因为冒着雨忙了一晚上肚子里早就饥肠辘辘有关。   算是有了一碗面的交情,用炎国话怎么说来自,碗面之交,诗怀雅想想就觉得离谱,但总归不再像刚才那样紧张忐忑。   “多谢款待。”   接过对方递的纸巾,回想起之前的失礼,诗怀雅心里略微有些羞愧,她很好地掩饰了这点,极有教养的擦了擦嘴角。   “现在你有什么疑惑可以问了,诗怀雅警官,但我不保证一定会回答你。”   她看见对方放下理起大袖,在她的视角里,能看见蟒衣下银色甲胄,他金冠束起银发,气态平稳,稍显冷峻。   店外雨还在下,几名侍卫守在门口,并不为店内的交谈而有丝毫反应。   诗怀雅脑海斟酌着语句,目光落在桌上摆放整齐的碗上,好几秒后,她尝试着开口。   “殿下您就打算一直坐在这里?贫民区今晚上这么大的动静,我从扑……陈警司的口中听到了您今晚在下城区的经历,您想用这种方式解决贫民区的问题?”   “有什么不对?”   “不、不是不对,我的意思是……我是想说,殿下为什么这么在乎贫民区?在您这种人物眼里,贫民区的事哪怕再大,也入不了您的眼吧。”   “没想到诗怀雅家的大小姐也会说这种话。”   “我虽然姓诗怀雅是没错,但我可代表不了整个诗怀雅家族。”   “所以你是想问,是不是我和魏公有什么协议?”他看向诗怀雅,语气平稳:“你是想问这个?”   “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这个意思也没关系,我和魏公的确有些商议,不过不是关于贫民区,至于关于什么,我不能告诉你。”   “那殿下打算之后如何安置贫民区,贫民区里的普通人和贫民区内的感染者,殿下要怎么去处理他们?”诗怀雅问。   “我以为这件事不该是我去考虑的问题。”他说:“贫民区之后要如何安置,该如何安排,近卫局又要如何接手贫民区的治安,以及贫民区感染者的对待方式,这是龙门之后要考虑的问题。”   “殿下不怕适得其反,今晚上殿下虽然和近卫局一起强硬清理掉了贫民区中的帮派势力,但肯定有不少市民遭到了波及,而且殿下您也不能保证能处理掉贫民区内所有隐患,你是用威势和军队暂时压服了那些帮派大佬,但殿下有没有考虑过您离开龙门之后呢,而且贫民区里有不少通往外面的隐秘渠道,说不定已经有很多漏网之鱼悄悄逃了出去,您就不怕他们卷土重来?”   “你问了很多问题,诗怀雅警司,这说明你很关心贫民区接下来的进展,你也很关心近卫局会在贫民区中遇到的难题。”诗怀雅听到他说,然后是夸赞:“这不是坏事,近卫局有你这样恪尽职守的警官对近卫局和龙门而言都是好事。”   “您是在夸赞我吗?”   “当然是夸赞,诗怀雅警司配得上夸赞,虽然我对近卫局其他人的认知仅限于陈警司,但现在,你让我对近卫局有了一个很好的印象。”   “谢谢。”   光是夸赞诗怀雅或许起不到什么效果,但如果把对方和陈并排在一起夸奖,那她一定会无比受用。   她是稍微有些得意。   “先回答第一个问题,诗怀雅小姐,我的确不能保证能消弭贫民区中所有隐患,也不能保证在今晚行动之前有多少人逃出了封锁线外,但我认为,这其中一部分问题同样是伃龙门包括近卫局今后需要去考虑的问题。”   他缓缓说:“如果因为害怕敌人报复,而对敌人和恶事选择忍让和妥协,我认为情况只会变得更加恶劣,我不关心他们要如何实施报复,我也不关心他们的报复要牵连到多少人,做一件事,总不能事事瞻前顾后,寄期望于各方满意,所谓众口难调,便是这个道理。”   “我已经尽可能将危害降到最低,但也不能保证,今晚上不会有无辜人受到波及,我同样能够理解有些人走上歧途,不是他们本愿,可这并不是他们作恶的理由和借口,我不在乎他们的过去究竟有多难以启齿和悲惨,这种事我在乎不过来,而我也已经给过他们机会。”   “那之后呢,殿下?”诗怀雅问:“我明白殿下您这番话的意思,我也懂这些道理,但近卫局接手贫民区之后,殿下真的放心那些大佬们会安心下来。”   他没有回答,他反问。   “诗怀雅警司怎么看?”   “我?我说不好,我知道殿下您的做法,您让那些帮派大佬的手下帮近卫局清理贫民区中的大小势力,是为了掘他们的根基,这样就算那些人想报复,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也会先想到背叛他们的大佬们,那些人就再难聚拢起人心。”   “哦?诗怀雅警司很懂嘛?”   “我也不是很懂啦,不过做生意也有这种招数,看中一个行业,先抛出让人没法拒绝的价码联系其中几家,再通过他们的手去打击同行,到最后他们恨的就会是同行,我在祖父身边见过不少类似的手段。”   “那位想必见识远卓。”   远不远卓诗怀雅不知道,但诗怀雅知道他现在又老又病,只能躺在病床上靠呼吸机活命,虽然这样说很不孝顺,但恐怕真没多少日子了。   “然后,殿下,您现在也这么想?”   “比起这个,我更好奇的诗怀雅警司口中那几个同行后来如何了?”   “啊?”   诗怀雅愣了愣,她没好回答,毕竟失去了利用价值后会是什么结果,商人之间可向来没什么情义可讲。   “所以,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   “您是想……”   诗怀雅惊讶的看着面前这位武王殿下,对方没有回答。   “龙门除了贫民区以外,还有多少帮派势力杂聚,除了这些帮派势力外龙门到底藏着多少问题,包括今天这个贫民区,很多事都没法采用今晚的手段去解决。”   诗怀雅听到他说。   “我一直认为,杀人不能解决所有事,但我也不能否认,有些人死了比活着好用。”   他淡金色的眸子望过来,虽然温润如水,但在诗怀雅眼中尽显冷意。   “龙门的贫民区可以是一个很好地例子,龙门的感染者今后要何去何从,龙门要如何去对待他们,龙门又要如何去处理今后的贫民区,防止有更多的感染者因为龙门的政策汇聚到这座城市,这些都是龙门自己要考虑的问题。”   “但有一点,龙门对感染者的态度并不会因为今晚的变故而有任何好转,这世上包括龙门没有任何一片土地做好了接纳感染者的准备,龙门不会成为感染者的乐土,但贫民区可以变得更好,这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冲突,也许……我是说也许,在贫民区感染者的生活应当能在可以容许的范围内更好一点。”   “前提是他们不触犯法律,前提是你们这些人包括龙门如何去看待他们,啊,就像那位直愣愣的陈警司,她对感染者似乎颇有好感,无论是出于同情还是对龙门的期许,如果你们希望龙门成为你们希望它成为的城市,那就必须先做好近卫局对感染者一视同仁的准备,毕竟无论是对龙门还是近卫局,感染者都只是这座城市的一部分,可有可无的一部分。” 第十九章 后车之失   上层的博弈以下层的牺牲为价码,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   龙门贫民区25区/雨夜   深夜2:45分   再次拿下一个在近卫局备案建档的贫民区,近卫局正在有条不紊将登记在册的罪犯们依法进行逮捕与交流,处理受伤警员伤口,收敛伤亡尸体。   雨还是没能停下,一遍又一遍冲刷着雨夜里昏暗的城区,混着警灯闪烁刺眼灯光。   “老陈,你发觉了没有?”星熊找了陈。   “什么?”   “太快了,你想即使近卫局能入驻贫民区,但现在的速度也太快了,快的匪夷所思,不,不如说这么快本身就有问题。”   “你这么说,好像的确,我们都没遇到什么太大阻力,这不正常。”陈皱起眉头:“不止是我们,其他小队汇报的情况来看,他们那边也是一样的。”   “所以……”星熊放下般若:“哪怕那位现在压住了贫民区各大势力大佬,但他们手下的人也决计不会像现在这么安分,毕竟关乎身家性命,而有些人对他们的区别就是被近卫局处刑还是现在死在这里,以我对他们的了解,他们绝不可能束手待毙,哪怕明知道斗不过近卫局,他们也会拼一把。”   “老陈,我们得考虑其他状况了。”   “你的判断是?”   “要么这些人通过贫民区潜藏的暗道暂时躲过了这次搜捕,要么他们提前收到了风声想玩个大的,今晚的行动连近卫局也不知情,所以大概是前者,我不是在怀疑近卫局内部有问题……”   “不,你可以怀疑,星熊,事实上我们都知道近卫局不可能没有一点问题,但至少,这些问题还尚在能够控制的范围内。”陈摇头说,又问:“诗怀雅那边现在怎样?”   “小姐还没传回消息,但她的队员称,他们进展一切顺利。”   “所以你怀疑是什么地方出现了问题?星熊,不用顾及太多,有多少就说多少。”   陈说的很肯定,她看着星熊,目光坚定,蓝发早已被大雨打湿,今晚的行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我担心又会像半年前一样,老陈,还记得我们半年前的那次行动吗?”星熊问。   陈沉下脸。   “记忆犹新。”   “我们都清楚贫民区那些人有多大的能耐,他们也清楚近卫局能在这里做多少事,他们可能提前通过密道转移到了其他地方,现在留下的人只是他们的弃子,我虽然不想这样说,但恐怕就算今晚近卫局暂时在贫民区建立起了优势,等炎国的军队离开,一切都又会回到原本的样子。”星熊叹了口气:“老陈,你要做好这个准备。”   “我……当然,星熊,我一直都有心理准备。”   “说实话,其实就算之后近卫局在贫民区建立的优势会消退,但我们也已经有了一个很大的进展,至少今晚所做的不会全是无用功。”   “我知道,星熊,不用安慰我,我心里很清楚。”陈摆了摆手:“我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气馁。”   星熊笑了笑。   “那这么看,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了。”   “也不全是。”   “下工后去喝一杯吧,老陈,叫上Missy,我们也很久没有好好聚一聚,但这次不要再和她吵起来了。”   “哼,那得看她。”陈说,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我有一种感觉,星熊,我说不好,但我觉得今晚这件事只是个开始,交给你一个任务。”   “你说。”   “盯好大炎的军队,尤其是那个高懿,盯死他们,我要知道他们今晚的全部动向,其他近卫局小队,继续按照制定计划逐步推进对贫民区的接入工作。”   “明白。”   星熊看仦了一眼说出这句话的陈,她真想说,你和missy互相看不对眼,见面总是要刺上两句,不光只是Missy一个人的问题。   好歹也反省反省自己吧,老陈。   当星熊和陈再谈论诗怀雅的时候,她正看着那位银发的殿下步入雨夜,诗怀雅下意识拿起无线电想将自己知道的消息通知给近卫局的其他两人,但刚抬起手,她又缓缓垂下。   炎国军队与近卫局协作控制贫民区,在那些贫民区的本土势力默许的前提下,现在殿下决定撕毁协议,不,不对,他从来没有对下城区内这些势力的话事人抱有任何指望,他要的是一个干干净净的贫民区。   他是不是想要这种方式威慑其他龙门潜在的黑暗势力?他没有理由这么做。   他真要处理掉贫民区里那些人。   他和这些人之间只有口头协议,而这些协议根本做不得数,如果他到最后真的反悔,又有谁敢在这时候跳出来指出他的不是,难道他就不顾及龙门对这件事的反应吗,难道他就不担心龙门排斥他。   他需要担心吗?   龙门那些又需要为了一个区区贫民区而和他翻脸,不,他们不会这么做,所以从一开始贫民区这件事,从军队出现在贫民区之后,这里的走向就由不得他们。   陈晖洁说的那些经历,从一开始就是他在欺骗下城区里那些大佬,为了省去他的麻烦,也为了之后能付出更小的伤亡和损失。   诗怀雅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评价。   她最终拨通了电话。   “陈……”   “诗怀雅,你在哪里,你知道现在……”   “闭嘴!”诗怀雅只觉得自己的手都在颤抖,她冒了很大的风险,虽然知道自己诗怀雅家族的身份能保住自己,可她不敢确定,在那位将这个消息告诉自己之后,自己再将它透露给近卫局要承担什么风险。   看看现在的下城区吧,这就已经是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刑场,而近卫局的出现不过是为了明天在街头报纸上给龙门人一个好听的交待。   如果不是为了这点,近卫局甚至没必要接触今晚的变故。   “我说,你听,现在的你们的行动是不是很顺利,顺利过了头,听我说,陈……陈晖洁,如果你真想做点什么,不要让近卫局去干涉炎国军队的行动,不要和他们过度接触,等到明天,明天天亮之后,所有事情尘埃落地以后,你有什么疑问和不满可以等到那时。”   “但,听着!绝对不要冲动,也绝对不要去追查他们,这件事和近卫局无关,这件事也和龙门无关,你明白了。”   “你在说什么,诗怀雅,你……”   “我问你明白了没有!扑街龙!”   通讯对面很明显停顿了一下,随后是陈的呵斥。   “你突然吼这么大声做什么!”   “星熊,你在旁边的吧,如果你在,记住我的话,看住陈。”诗怀雅说:“我现在就过来,总之不管发生什么,都等到明天天亮再谈。”   陈忍住了将无线电砸在地上的冲动。   “这家伙,搞什么,忽然在频道里说些莫名其妙的屁话!”   “Missy可能是找到了一点线索了吧。”星熊试探着看向陈:“她通讯说的挺重要,老陈,我们可以等Missy过来再详细问她。”   “她刚才说让近卫局不要去干涉炎国军队的行动,不要和他们接触,等到明天。”陈沉思了几秒,她不是傻子,值得诗怀雅如此郑重的消息必然不可能简单。   星熊耸了耸肩。   “现在进展到了那步了。”   “机动三队和四队半小时前已经进入了23区和24区,控制住了这两个城区,其他小队也陆续推进入25区到27区,还剩下两个区遇到了零星阻碍,不过从前线传回来的消息来看,他们能在1小时能拿下剩余两个城区的控制权,毕竟现在贫民区几乎对我们完全不设防。”   “伤亡情况?”   “轻伤15人,暂无重伤人员,炎国那边不清楚,他们不在我们的指挥体系内,贫民区预定17个帮派据点也已经被顺利拔出了13个,各方依然不能确保所有人悉数落网,这些可以等到之后再颁布通缉令逮捕,在天明前,近卫局应该能彻底控制整个贫民区。”   “诗怀雅现在的位置?”   陈又望着战术规划板上的贫民区分布图。   “26区巷口,陈长官,诗怀雅警司的小队在这里部署,不过她本人在不在不清楚。”   “呵,擅离职守,其他关口的通道都堵住了?”   “近卫局小组堵住了贫民区通往外城和中环的所有关口,暂时没有发现人员聚集,不过不能保证一些我们所不知道的隐秘渠道。”   “所以,就算我们现在面对的不是贫民区的主要势力人员,大炎军队又能在如今的情况下做些什么,如果那些人真的利用这些连近卫局都不知道的渠道离开贫民区躲进其他地方,大炎的军队打算如何将他们抓出来?”   陈问,没有人回答。   陈当然知道近卫局的警员回答不了自己这个问题,包括今晚的行动,一切都太突然。   贫民区29区,边界。   他在这里等了有十分钟,直到有脚步声从身后靠近,那个靠近的人身材纤细,一身黑色西装,腰间别着长短两柄刀,她打着黑伞,侍卫没有阻挡她的靠近。   “准备好了吗?狐狸。”   “你真打算帮魏彦吾和龙门这个忙?”狐狸望着他的背影,面向错落贫民区楼顶外环的漆黑:“它们可不会感谢你,这座城市也没人会感谢你。”   “我以为我从来不需要龙门来感谢我。”   “哈,这个回答还真是符合你的风格,所以你才会答应魏彦吾帮他清理掉这个麻烦,其实要我说,他如果真想对贫民区动手,这些事该让他自己来担着,轮不到你。”   狐狸说,她空着的手从包内掏出香烟,抖出一支点燃。   “我也不是在帮他,狐狸。”他转过身,薄薄雨幕里他望着站在自己身后几米的沃尔珀:“这座城市从来都这样,它不在乎对错,也不在乎活在这里的人为他做了什么,无论是感染者还是龙门人,龙门对待他们向来是同一个方式……价值。”   狐狸吐出一口浑浊烟气,融入冰冷雨夜。   “呼……说这句话之前你得先感谢我,如果不是我和我的人,光靠你那些人可没法全部堵住想从缺口逃出去的那些人,他们里面有着不少感染者。”   “在感谢你之前,我是不是还得先感谢一声魏彦吾,如果不是他提供了详细的资料,靠你和我怎么有办法摸清楚这个地形复杂的贫民区。”他露出笑容:“所以我觉得,我不想感谢你。”   “那么换一个话题,陈晖洁呢,你真觉得她能察觉到。”   “高懿已经过去了,我想,如果督察组没有那么无能的话,他们很快就能察觉到先登营部署的变动,我不会让我的人拦下他们,不过……之后的事,就拜托你了。”   “你可以更有诚意一点?”   “比如……”   “比如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逼她,比如告诉我,你究竟在谋划着什么!”   狐狸盯着那双淡金色的眼睛,昏暗的街头灯光里,她看见对方在望着自己,雨水沿着雨伞落下,狐狸忽然觉得她现在一点也不了解面前这个人,因为他换了一张面貌,即使在伦蒂尼姆,狐狸也没有过这种感觉,起码那时候她还能去猜,而现在她毫无头绪。   短暂的对视后,狐狸泄气了。   “你是不会和我说的,对吗?”   “现在还不行。”   “就像对陈晖洁那样,等一等,再等一等?”狐狸笑了笑,笑容一闪即逝:“啊,毕竟你就是这种人啊,狗子,人模狗样。”   “我就当你是在夸奖我了。”   “错了,我是在骂你,像你这么不开窍的男人,可是会让女孩子很失望的,应该也没有几个人瞧得上你吧,我真是倒了大霉。”   “别这么说,行动组的苏离警司,龙门赫赫有名的人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这一点也不像你的风格,我一直觉得,狐狸你要更洒脱一点。”   狐狸露出笑容,她握着伞。   “我也这么觉得。”她说,顿了顿,一字一顿:“狗-东-西!”   “……”   “我现在舒服多了。”她轻呼了一口气。   “不客气。”   “什么补充?”   “……这是请求,不是命令。”   “替我转告他,就说,假使他们不挡路,我不能保证。”他说,又补充道:“其实进展到现在这一步,酒楼里的人是生是死已经不重要,魏彦吾想做什么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陈她能为了这座贫民区做到哪步。”   “我不知道你要让她做什么,要是她做不到呢?”狐狸问。   他沉默下来。   好几秒后,看着狐狸回答:   “她必须做到,如果这是她一直以来的追求,她就应当去亲自找到结果。”   狐狸沉默了一小会。   “她……真是你老婆吗?”   他没有回答。   陈应当能拔出那柄剑。   应当能斩断束缚在她身上的枷锁。   魏彦吾以为我是为了陈在龙门遭遇的挫折所以才答应帮他处理贫民区这个麻烦,不,他错了。   哪怕龙门的问题再难,晖洁也能够去面对,而我想要的是其他东西。 第二十章 试之则成   陈默没有去回答狐狸最后那个问题。   他其实一直没能有一个更确切的答案,如果按照通常人所谓的夫妻,那和陈聚少离多的他或许并没有任何能称得上感情的联系。   他们跳过了通常而言男女之间互生情愫这个阶段,来源于一次不计后果的冲动,陈默没有做好准备,陈同样没有。   但事实如此,陈默一直希望如果他还能有更多的时间,他可以像平常年轻夫妻那样,和陈度过那些家长里短与些许温馨琐碎的片段,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与鸡毛蒜皮,可这事从来由不得他也由不得陈。   陈晖洁给过他弥补的机会,甚至愿意迁就去等待,但陈默辜负了她。   龙门人眼中不懂妥协和变通的陈晖洁,事实上她已经做过了太多妥协和变通,对贫民区,对龙门,还是对她的爱人。   试想起来,陈默甚至没真正去了解过陈,普通的了解,知道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有什么爱好,不喜欢那种东西,陈生活中零碎的片段和她的兴趣。   对陈默而言,这些都是一片空白,恐怕对陈而言,也是如此。   他们真的能够算得上是夫妻吗?如果彼此交换了戒指,如果彼此有过肌肤之亲就能算得上夫妻了吗?   陈默知道,不是这样,他和陈都知道,不是这样。   他们该有更多的时间去了解彼此,他们理应有更多的东西可以与彼此分享,她的喜怒哀乐,她的每一个情绪,紧张,不安,忧虑,她的坚定,她的追求,以至于她眉梢挑起些微代表心情的细节。   陈讨厌被欺骗,被隐瞒,被算计,尤其是她信任亲近的以为能相伴一生的人,无疑与用刀一点点割下她心上的血肉无异,不,或许世上没人喜欢被人安排着走上别人为她设计好的戏码。   也包括陈默自己。   可他们已经是了。   后来陈默一直在问自己,是否有过后悔,纵使他这半生里撒谎成性,但陈默没法欺骗自己。   他不后悔,他觉得自己没有后悔的资格。   后悔是留给有选择的人的,同样,后悔有时也留给没有选择的人。   他算哪种?   他不是个合格的丈夫。   陈是个可怜鬼,可怜的从小到大没几个人爱她,可怜的到最后连她以为爱着她的人也一而再再而三欺骗她。   无论是魏彦吾还是陈默。   这座龙门对她不够好,这座龙门夺走了陈很多东西,她不会是龙门里最凄惨的人,但那些人的凄惨与陈默没有任何关联。   毕竟,他向来自私的可怕。   陈默没有回答狐狸的问题。   他垂下淡金色的眸子,微微转过身,大雨遮住了他的轮廓,狐狸看不清他此刻脸上的表情,他背过身,那身奢华的黑色蟒衣迎着夜里的风雨微微飘摇。   远处龙门昏暗的城市外环。   “你该走了,狐狸。”   狐狸听到他这么说。   诗怀雅终究是慢了一步,等她赶到陈的队伍原本位置的时候,陈已经离开了。   “陈晖洁呢?”   “诗怀雅警司?你怎么急匆匆的,陈长官和星熊督察带队离开了,他们似乎是接到了关键线索。”   “我不是叫她等我吗?*龙门粗口*这个混账陈。”   “啊?”警员惊讶的张着口。   “不是骂你,臭老鼠的电话也接不通,她家不就躲在贫民区的老鼠洞里吗,打了十几个电话,也不知道报个平安。”   诗怀雅很不爽,烦躁,不安,她没法按捺住自己心里现在越来越沉重的担忧与慌乱,几个深呼吸后,诗怀雅终于平静了一些。   冷静下来,诗怀雅,冷静下来好好想想,现在你该做什么。   “……”   “他们去了哪里?”   “这……陈sir没说,他们看样子走的挺急的,需要我替您联系吗?”   诗怀雅几乎下意识就要回答,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不,立刻联系各个小组,将大炎军队在贫民区的部署路线汇集给我,很重要,立刻,马上,然后联系魏长官,不,我亲自联系,我要在半个小时内得到这些,无论用什么办法,然后让正处在贫民区的所有近卫局小队待命。”   “明白,不过诗怀雅sir,我们要做什么,如果是清剿个别剩余势力的话,现在应该用不着调集所有人了。”   “别问!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诗怀雅烦躁的揉着金发,她走出指挥室,外面的雨还没有停下。   “按我说的去做,要快,其他的都不要管。”   我也想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我又能做什么?   没有命令难道我要带着近卫局和大炎军队开战吗?我能担得起这个风险吗,偏偏她现在不在,在她最该在的时候,又把所有烂摊子丢到我身上。   陈接到一个来源于私人渠道的通讯。   代号XR02,陈在贫民区的线人。   “……陈sir。”   “XR02?偏偏是这个时候,等等,你人现在在什么地方,是不是在贫民区?”   “陈sir,近卫局是不是进入贫民区了?为什么,我之前不是已经和你们讲的很清楚了吗,近卫局也打消了这个计划。”   “事出突然,XR02,这不是近卫局的本意,我一时很难解释的清,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不是在贫民区?”   “是,那些近卫局的阿sir们已经掀翻了好几个帮会驻地,黑色的军队,到处……都是。”   陈能听得出,通讯对面的人很不安。   “别紧张,XR02,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我准备和几个认识的人一起从其他通道离开贫民区,我们知道不少这种地方,但有人拦住了我们,现在我们所有人都被赶到了同一个地方?他们抓了很多……很多感染者和贫民区的居民,四周都是黑色的军队。”   “你是说,你们打算离开,有人截住了你们,而且是密道,还抓了很多人?”   “是,我是在用你给我的装置悄悄联系你,陈sir,我不确定,他们是不是要处理掉我们?”   “近卫局不会私下处理任何人。”   “但我们是贫民区的人,而且那些人也不是近卫局,陈sir我相信你不会这么做,但那些人说不好,如果我……”   “不准说这种话!”陈呵斥道:“现在,告诉我你们的位置,有多少人,我马上过来。”   “不,你不能过来,陈sir,这些人不是近卫局,他们的眼神我知道,他们根本不在意杀了多少人,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为了贫民区这不值得,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这件事同样重要,没有人能在龙门私下处置这里的市民,哪怕是龙门的感染者,他们犯了罪该由龙门的法律去审判他们,任何人,都没有这个资格决定你们的生死。”   “呼……29区的外环废车场,我说服不了你,但陈sir,带上多一些人,还有鬼姐,千万,千万别自己一个人过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魏彦吾默不作声,今晚贫民区这么大的事绝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   他是不是想通过大炎军队的手秘密消灭掉贫民区这个麻烦。   他是不是故意让近卫局用这个借口进入贫民区,好引开其他人的注意。   陈不妨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魏彦吾,事实证明,每一次陈都低估了魏彦吾的冷酷绝情,她已经对自己那个舅舅失望了太多次,尽管后来她们的关系有所缓和,但她理解不了魏彦吾,而魏彦吾也没法去理解她。   29区,废车场。   “殿下……”   废车场外,先登营副将找到了等在废弃车场外的陈默,夜色里他立在废车场外的一幢黑暗无人的楼下。   按照龙门行动组提供的线报和帮助,以及魏彦吾给的线索,如今他已经控制了整个贫民区中的势力上层,而那些企图逃出贫民区的漏网之鱼,也被悉数围堵到了这个废弃车场。   对大炎的军阵而言,要做到这种事费不了多少功夫,更何况还有这座城市的主人提供一些必要帮助。   “我在听。”   “斥候们截获了一段由废弃车场向外发送的加密通讯,从目标信号推断,发送目的地大致是近卫局所属区域。”   “所以近卫局已经接到消息了?”   “是。”   “高懿现在在什么地方?”   “按照您的命令,除去封锁外围协助近卫局外,统制与两个大队正在向此处集结。”   “你对近卫局的评价?”   “接触时日尚短,不过末将以为,若是两军对垒,近卫局必死无疑,我军不善巷战,近卫局熟悉地形能对我军造成不小的麻烦,而且……”   “而且我们与近卫局并没有以死相搏的理由。”他接过副将话语:“无论处于何种原因,近卫局受制于龙门官府,所以他们会投鼠忌器,而私自向大炎军队动武的代价,龙门没有人能承担这份责任。”   “可若是近卫局真敢硬冲军阵呢?你想没想过这种场面。”   “殿下认为他们真敢如此行事?”   “未必,不过我真的很好奇,近卫局能为他们口中的龙门的“百姓”做到那个地步,哪怕这些百姓中有许多感染者和触犯律法之人。”他说着,将提在手中的剑鞘杵在地面,手扶剑柄:“传令高懿,先登营于前两百米列阵。”   副将叉手行礼。   “喏。”   ——————   望着眼前整齐森然列阵已久的大炎军阵,近卫局的队伍终于停下了脚步。 【|{   “侦察小队怎样了?”   “我们的人进不去,陈警司,无人机刚起飞就坠了下来。”   “一无所获?”   “抱歉,陈长官。”   “不怪你们,毕竟对手是正规军队,不比以前。”   “我们真要对大炎的军队动手吗,陈长官,几小时前我们不还是一边的吗?他们列好了军阵,他们是要在这里挡住我们。”   “我想告诉你,不,我们不会,但近卫局必须要做好最坏的准备,不必事事都能让我们准备妥当,但近卫局必须要有应对最艰险困境的能力和心态。”   “所以……老陈,你接到的线索指的是什么?”星熊这时候忽然开口,她看向身旁的神情严肃的陈:“你的线人是阿发。”   “是,你还是听到了?”陈顿了顿,她没避开星熊的目光。   星熊移开目光。   “我已经尽力不去听了,我认识他很久,到今天为止至少十年,我不可能听不出来,我早该想到,半年前贫民区的事情能解决的那么容易,你就和这里搭上了线。”   “……我不想瞒你。”   “至少这个,你应该告诉我。”星熊叹了口气,她握紧了般若:“火急火燎不做解释带着近卫局的队伍跑到这里,然后对上大炎的军队,你知道如果处理不慎,会是什么下场吗?”   “最坏的情况,我会被撤职追究责任,后半生在牢狱中度过。”   “不,老陈,不止是你,还有你身后这群人,最坏的情况是你带着近卫局冲撞军阵,然后我们一半人的血都得流在这里。”   陈摇了摇头。   “我不会这么做。”   “那你应该解释,对他们,对跟你来这里的近卫局警员仸,他们需要一个理由和你一起承担接下来的风险,你是他们的长官,他们信任你,但你不能只让他们信任你,你同样也应该信任他们,信任我。”星熊说:“回头去看看他们,大家心里都没底,他们等你给他们一个支撑他们的理由,他们也会撑着你。”   “我……”   陈回过头,她看到雨中近卫局警员望着自己的视线,他们没有隐藏住不安,但得益于良好的训练以及身为近卫局警员的责任,他们依然在坚守自己的职责。   “我冲动了。”   “冲不冲动要看结果,老陈,现在你有一分钟和你的下属们交待,然后带我们去见识见识大炎的军队,尝试先和对方交涉。”   我该怎么告诉他们,告诉他们我们来到这里是要救一群触犯了龙门法律的人?   告诉他们,我们要救的是一群感染者,他们中兴许有些人的确是无辜的,是被牵连到这场变故中。   但贫民区的人从来没有信任过近卫局,而现在却要近卫局的人冒着对峙大炎军阵的风险去救他们出来。   会有人认可吗?   值不值得。   我早该有过答案。   陈迟了好几秒后才开口。   “诸位。”   “我知道现在你们心里肯定有很多不解,困惑,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我们为什么要和大炎的军队对上?”   “现在,我来回答你们的问题。”   “今晚贫民区的行动的确事发突然,我们来这里也并不是为了和面前的军队作战,在他们背后有一群人,一群以前触犯过龙门法律的人,一群感染者,兴许还有一群无辜被牵连的普通人。”   “我不知道大炎的军队要如何处置他们。”   “我不想说面前的大炎军队是我们的敌人,他们不是暴徒,更不是罪犯,或许双方存在一些误解,所以近卫局会先和对方交涉,以期在双方容许的范围内让里面的人得到妥善的处理。”   “但在此之前,也要让大炎的军队看到龙门,看到近卫局的底气。”   “我们是近卫局,是龙门的骄傲和脸面,各位是近卫局的警员,同样是近卫局的精英,我们有我们的尊严和底线,我们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这就是最大的,毫无辩驳的理由,同样也是我们站在这里的理由。”   “龙门是近卫局的龙门,别让外人看轻了我们,看轻了近卫局,也看轻了龙门!”   她轻吸了口气,提高声音。   “现在,还有任何疑问吗!”   四周一片沉默,随后响起异口同声的回答。   “NO sir!yes sir!”   我做好了准备。   龙门做好了吗?近卫局做好了吗?贫民区做好了吗?   如果一件事所有人都不相信,那就不做了吗?   陈按住了赤霄的剑柄。   我能做的不是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决定好了吗。   试之则成,不试则败。 第二十一章 你把陈警司惹毛了   龙门贫民区29区/旧车场   深夜4:15分   天气:小雨   “蛮不错的动员词,老陈,鼓舞士气肯定是够了,你在这方面总有些常人想不到的天赋。”   星熊看着重新站在她身前的陈,她凝视着陈的背影,提着般若的星熊站在年轻警司身后,身前是细雨中无声威严的大炎军阵,身后近卫局的各个警员重整旗鼓,默默握紧了手中武器。   站在前方的陈警司,她是近卫局督察组的组长,同样是他们的长官,近卫局希望每一名身为近卫局的警员苛尽其职,这是他们每个人在加入近卫局当天对近卫局大楼标志的宣誓。   “谢了,星熊,多亏了你。”   “客气,你现在冷静下来了,要派谁先过去交涉?”星熊问,眸子隔着雨幕扫过威严整齐,气势如同一座沉重大山巍峨沉凝的大炎军阵。   “既然是交涉,当然要由我亲自去,我是当下贫民区近卫局的现场最高指挥官,只有我才最适合和对方交涉,而且……不到万不得已,我真不想面对他们这种对手。”   陈心里有一个疑惑,她还没有得到确认,但她心中那种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还有一句话她没告诉星熊,而且她的身份特殊,在龙门至少明面上不会有人对她动手。   “我猜也是。”星熊点点头:“但我想问一句你口中的万不得已要到那种程度?”   陈仰起头,寒冷雨夜里,雨点扑面而来,打湿了她的发丝,她站在雨幕里,脸色因为雨夜的温度而微微有些苍白。   “要分情况。”陈说。   “懂了,我和你一起。”   “不,你要留下来组织队伍,他们需要一个主心骨,至少就像你刚才说的,我们得给近卫局的同事撑他们的信心,今晚大家的压力都很大,而且这个晚上发生的事已经够多了。”   陈摇头拒绝了星熊的提议。   “那好,我等你命令。”   星熊没有再做坚持,陈不是三岁小孩,她虽然有时候的确比较冲动,但她同样不缺乏身为一名长官的睿智和沉稳,只是有些情况下,她可能还没学会好该如何控制自己。   陈犹豫了一下,她终于还是出声解释。   “我们别无选择,星熊,如果真让他们在这里私自处理了这些人,哪怕能为近卫局和龙门解决一个难题,哪怕我们能一起将这里发生的事掩埋起来,但它绝不会毫无痕迹,发生过的事就是发生过,不会因为谁刻意不去提起而当做从未有过。”   这是作为陈晖洁的她又一个难以解开的心结。   【我答应她要和她一起走的,可是我害怕了……我……我松开手了,我没和她一起。】   【她的眼神,很害怕,我很害怕,她也很害怕,我……我一定做错了。】   【你说的这些我不懂,舅舅。】   【所以……小塔她还会回来吗?】   【我不知道,晖洁,我不知道。】   【……呜……那小塔她因为我……不会回来了吗?都怪我……都怪我……小塔……】   陈又陷入了短暂的回忆里。   她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星熊:“而且,对我,对现在在这里的近卫局警员,一定会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我们辛苦建立维护起来的秩序,近卫局的信心和底气,我们为之付出心血的一切,都在将今夜之后随着这里发生的事而被摧毁,我不想看到这种事发生在我眼前。”   “我明白,老陈,我都明白,我想大家也都明白。”星熊说,陈看着她,又看向身后无声望着自己的警员:“所以我们是在保护自己的东西,对吗?龙门是近卫局的龙门,从来都是。”   陈点了点头。   “事态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无论魏彦吾和龙门对此抱有何打算,是否另有谋划和安排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近卫局在贫民区里,近卫局保护龙门的市民不需要任何理由和命令,这是我们的职责,哪怕他们属于贫民区,贫民区同样属于龙门,是龙门的一部分,这是龙门无法推卸的责任。”   陈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以至于现场的每个近卫局都能听见陈警司的声音在薄薄夜色的雨幕中响起。   “即使他们是感染者,但这一切都是必要的。”   “不用说服自己,老陈,今晚这种情况,我们谁也没有预料到,即使是现在我们也无法真正确认魏长官和那位的具体目标。”星熊说:“我确实很佩服魏先生,但我不会敬重他,今天发生的一切就是原因之一。”   “但你不一样,老陈,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所以不必再向我们解释什么,你只要知道,我们站在你身后,不管对手是谁,我们都站你这边。”   “谢了,星熊,真的。”陈看着星熊,她愣了一下说。“那么,我过去了。”   “等你回来,赶快解决完这里的麻烦,然后一起去吃个早点,我知道家不错的店,你肯定喜欢。”   “好。”   陈离开近卫局的队伍,走向大炎的军阵,身后近卫局的各个小队列起阵型,仿佛在这处偏远不被人重视的老旧街区,皲裂的街道上,近卫局与大炎军阵两军对垒。   她的脚步不快不慢,但沉稳向前,踏过地面积水,离得越发近了,甚至能看清那些长枪林立散发的金铁锋锐肃杀之气,几百人的军阵仿佛冰冷的钢铁机器,令行禁止,鸦雀无声,雨点打在钢铁铠甲,呼吸淹没在雨的碎裂声中。   无论魏彦吾究竟在谋划什么,陈都不能让他如愿,龙门从来不是魏彦吾一个人的龙门,龙门人的生死也不该由一个人来替他们做出决定。   贫民区和其他城区在龙门一样重,龙门感染者的生命,至少在陈眼里,和普通人一样重,而今后,近卫局也当如此看待。   这是陈的愿望,是她加入近卫局经历了这么多以后所诞生出的想法,她的道标。   陈在军阵前方十步外停下。   她能感觉到对面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锋利冰冷的视线带着沉重的压迫感几乎要让空气都为此而凝固,也许只是陈的错觉。   但军队和近卫局是不同的,从玉门战场撤下的军队也不是习惯了处理城市治安的近卫局所能够比拟的,这不是说近卫局不如大炎军队,而是因为司职不同。   “前者止步!”   “我是龙门近卫局督察组高级警司陈晖洁,我有要紧事需要当面和你们的负责人商议,劳烦请立刻通禀。”   陈显得很客气,但她从来不敢放松警惕,不如说在接近面前的军阵之后,她的每一根神经都下意识绷到最紧。   尽管对方并没有显露出敌意,但那种随时可能丧命,命不由己的感觉并不好受,究竟要怎样的对手才配的上这种规格的武力,这和她过往去黄城与春都所见过的任何一支大炎驻军都有所不同。   他们更强,更果断,也更致命。   他们是当之无愧的精锐百战之师。   沉默中没有回应,直到十几秒后,陈看到面前的钢铁军阵如潮水般向两旁分开,一个人影缓缓从军阵后方走过,短暂的一瞥中,陈看到在军阵后方躺倒在地面的数十具尸体,她呼吸一滞。   “陈小姐,无论你因何带队来此,请回吧,今夜之事殿下已与龙门上层有过商议,我军无意扰乱龙门官府内政,更无意插手近卫局对龙门的控制法案。”   “……”   陈没有回答,身着重甲的高懿站在陈几米开外,他的话语隔着雨幕传入陈耳畔。   “你们杀了龙门的市民?你们怎么敢,是谁给你们的权利在龙门滥杀无辜!”陈厉声质问。   高懿神色平静。   “你误会了,陈警司,我军并无意造成无辜人员伤亡,此前已有过严厉警告,而您刚才所看到的那些尸体,他们试图冲撞军威,更企图袭击暗害我大炎将士,不得已为之。”   “但你们私自处置龙门市民,这是事实。”   “事出有因,我已做过解释。”   “我信不过你们,你们如果真有意愿,就该在行动开始之前如实相告近卫局你们会采取的措施,而不是事后抛出解释,你们没有,你们瞒着近卫局,甚至支开近卫局的耳目将贫民区的一部分人私自控制在手里,你们想做什么?”   陈当然信不过这群大炎的军人,她同样信不过魏彦吾,包括今晚的行动,近卫局甚至没有提前收到一点风声,陈一直在等,一直不敢放松警惕,她没法预测到他们和魏彦吾的目的,至少到现在之前,她都没有预测到。   “你不必信,陈警司,事后我军会向龙门官府提交此事相关报告,给龙门当局一个合理的解释。”   高懿沉声回答,又补充道:“我军协助龙门近卫局控制贫民区是事实,我军遇袭后被迫反击同样是有目共睹的事实,您信不信并不重要,我军做出了解释,龙门愿意接受这个解释,龙门人不在乎贫民区的处境,而作为受益者,近卫局在今夜的行动中没有遭遇任何重大损失,我认为这是一件真正值得庆幸的事。”   陈不能否认,不能否认高懿说的是事实,无论今晚贫民区何去何从,对近卫局而言他们没有任何损失,不费吹灰之力将贫民区控制在手里,还能彻底隔断过往留下的隐患,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但近卫局不是做生意的,也不是诗怀雅那个大家贵族的豪商家族一样,只看重利益得失,有些东西,比利益甚至比生命更重要。   “你失去过战友吗?陈警司,你是否亲眼见过自己的同袍在你身旁一步之隔被刺穿身躯,你是否亲眼见过他们死后无论如何也无法瞑目的模样,我见过无数次,但每次都无法习以为常,同样我身后这些将士,他们也经历过无数次相同的场面。”   “什么意思?”   “陈警司,虽然你我共事仮时日尚短,但在下看的出你是一位真心为民的好官,你将龙门的安危与问题视为自己的责任,真心相待,这很可贵。”高懿说,“但很可惜,陈警司,你我职责不同,我是大炎军人,服从命令是我本分,所以我只能保证,在近卫局没对我军产生任何攻击威胁意图之前,我军不会对近卫局的动作有任何干涉,大炎不是龙门的敌人,现在不是,以后更不是。”   “你在威胁我?威胁近卫局!”陈冷声问。   “不敢。”   “你的本分没有让你阻止近卫局对龙门行使自己的正当权利,你的本分没让你私自处理龙门的百姓,姓高的,你大可和你身旁的大炎军队一起在近卫局,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在龙门处理掉你们身后那群人。”陈高声说,目光缓缓扫过高懿和身后沉默的每一名士卒:“我不管你们明天打算如何向龙门解释你们今晚的所作所为,呵,军队遇袭?于是你们理所当然用这个借口处理掉所有人,近卫局反而成了你们的证人,因为我们是受益者,我们会捏着鼻子承认这点。”   “龙门人可能信这个说法,因为他们对贫民区一无所知,在他们眼里,贫民区里的人就是什么胆大包天都能做的出来,但我不信,我和近卫局都不信,我不管你们和龙门上层到底有什么秘密勾结,让他们对你们今天的行为做出遮掩和无视。”   陈冷声说完,语气停顿片刻。   她抽出腰后近卫局制式长剑,锋利的剑锋直指着高懿的眼睛。   “但我绝不允许!我身后的近卫局也绝不允许你们在龙门的土地上胡作非为!随意践踏龙门法律!随意践踏我与近卫局维护至今的骄傲和尊严!”   “陈警司,三思。”   “呵,三思?”陈冷笑一声,握住剑柄的手毫不动摇:“我觉得今晚上我已经思考的够多了,来这里之前我还在考虑,不能和你们起冲突,近卫局冒不了这个险,近卫局也不是你们的对手,我的一念之差会让很多人白白丧命,但一晚上我和近卫局都被你们和魏彦吾耍的团团转,我还要思考多久,直到你们处理掉贫民区的人,难道还要我对你们感恩戴德,谢你们帮龙门处理了一个大麻烦。”   “*龙门粗口*!够了,要么将你们身后那群人交给近卫局按龙门法律处置,要么在这里和近卫局斗上一场!你们尽可以杀了现在近卫局的全体警员,杀了我,哈,就像你们声称那样,近卫局袭击了你们的军阵,看看龙门人会不会接受你们这个解释,看看这座龙门会不会相信你们的说辞!”   “……”   “……”   高懿沉默下来,他只是望着面前年轻的龙,像是重新认识了这位年轻的警司,她的气魄与胆量。   年轻气盛,手段凌厉,不同凡响。   “痛快点,姓高的,你刚才威胁近卫局的底气去哪儿了!”   “……”   “高懿,我应该告诉过你要对陈警司客气点,瞧瞧你做的事,你把陈警司惹毛了。”   沉稳冷淡的声音在雨夜里缓缓响起,军阵再次从【&   高懿看了一眼陈,他轻轻叹了口气,侧过身,于是陈看清了他的身影。   “末将知罪,请殿下责罚。”   “何罪之有?” 第二十二章 是非曲直   陈现在只觉得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看上去是那样让她觉得厌恶,顶着一张相似的脸,仅仅时隔几个小时,陈又对他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一个不算好的认知。   他口中有哪句话是真的。   陈知道高懿没有决定贫民区现在事态的权利,哪怕他身为这支军队的主将,但只要那个人还在贫民区,不,不如说今晚上所有的变故都和他有关,从他胁迫贫民区各大势力甚至鼠王的那个局开始,他就在规划以最轻的伤亡,最简单的方式与最快的速度厘清贫民区的问题。   先以势夺人震慑贫民区各势力的话事人,掌握事态的主动权,然后抛出价码,分化整个贫民区上中下三部分势力,借助近卫局的手,遮掩他们原本的目的。   甚至让自己亲自陪同他参与了那场贫民区各大势力的会议,陈难免会因此对他原本就模糊的印象有所改观,以为这就是他的目的,如果不是XR02的线报,如果不是诗怀雅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陈想,或许等到他们处理完这里的事物之后,近卫局才会后知后觉收到风声,而那时为时已晚,近卫局将丧失最后的机会,只能作为同样参与贫民区行动的一部分,捏着鼻子替他们遮掩,龙门人不会知道今晚大炎的军队在贫民区做了什么。   龙门只会知道大炎的军队,这位殿下帮助龙门近卫局和龙门妥善处理了贫民区这个问题,然后几乎所有龙门都会对这位殿下有一个还算不错的印象,当贫民区变得更好时,人们想到这里首先想到的会是他们的贡献,以粉饰这场行动。   谁又会在意死人的话,因为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从始至终,他就没将这座贫民区放在眼里,在他眼中,最快最简单的处理完贫民区然后划清界限才是他主要的目的,甚至可能包括魏彦吾在其中扮演的某个角色。   陈晖洁没有掩饰目光中的警惕与敌意,她猩红的眸子一如她现在的态度一般坚固,像是一柄出鞘锋利冰冷的剑,一柄能将挡在自己面前无论大小的障碍都切成碎块的利刃。   龙门近卫局德才兼备,在陈的印象中,近卫局的定位既是龙门的坚盾也是龙门的利刃,而督察组是近卫局最锋利的利刃,督察组的组长陈晖洁则是属于督察组的利刃。   高懿轻叹了一口气,是他亲自向殿下请求去说服龙门近卫局抽身事外,但高懿没有料到陈警司的态度会这么坚决。   高懿很清楚他的殿下是个怎样的人,陈警司或许够坚决,能搭上龙门近卫局的警员顶着军队的压力和他们对峙,只为了一群甚至在近卫局目光中是罪犯的人,哪怕其中有一部分人真的无辜。   但事情并不像陈晖洁所以为的那么简单,如果是殿下亲自处理这个问题,或许先登营真可能对近卫局不留任何情面。   没有人可以威胁大炎的军队去做任何事,也没有人能够逼大炎武王遵循她的意见。   “陈警司,你的眼神告诉我,你现在很愤怒,无意义的愤怒。”他开口说,陈默不作声,原本指向高懿的剑现在正指向面前龙的咽喉。   身后的军队沉凝如铁,凝视着陈晖洁大逆不道之举,浓重的杀意从军阵中散发而出,压在陈身上,陈微微咬牙,握紧了剑柄。   她不愿意就这么放弃,她也不愿意就这么轻易妥协。   “你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属于什么吗?陈小姐,众目睽睽之下,用剑指着一位访问龙门的亲王,指着你的上官,龙门的客人,而且还带着龙门近卫局公然与大炎将士对峙,挑衅。”   他的视线越过陈,望向几十米外列阵的近卫局部队,高大的鬼族女人提着名为般若的大盾立在最前方。   陈看着他神情平淡,垂下目光,望着面对指向自己的锋利近卫局制式佩剑,他抬起右手,屈起食指在剑刃前段轻轻一弹,陈能感觉到一股力道顺着剑身传导到她握剑的手,不重的力道,但她握剑的手偏偏不受控将剑转向一旁。   陈还没来及反应过来,他的声音又继续响起。   “魏彦吾就是这么教导你的?教导你不计后果,肆意妄为,犯上作乱。”   他凝视着陈猩红冰冷的双眼,淡金色眸子内一片平淡,目光对视着,他轻声开口问:“你觉得孤会对你妥协?会为你胆敢带着近卫局与先登营对峙,口出狂言要与我的军队斗上一场胁迫?会为你口中所谓杀了你们,龙门的态度而让开道路,让你们在我和我的人眼下带着人离开?耀武扬威。”   陈手里的剑缓缓偏向一旁,他收回视线,背对着身后枕戈待旦的军阵,蟒衣下他将缓缓收起的右手背在身后。   “先登营何在?”   高懿猛然站直身躯。   身后原本在雨夜中冰冷如一团坚硬钢铁的军阵集体动了起来,那是手中武器震动移动城市混泥土地面的闷响,如同战鼓在龙门贫民区的老旧街道上空响起。   “先登营,在!”   气冲霄汉,声震天宇,以至于连几十米外的近卫局队伍都在这股猛然炸起的回应与气势中陷入了短暂失神,更不必提首当其中的陈晖洁。   是啊,她可以用两败俱伤来胁迫高懿,在龙门利用近卫局对龙门的影响力,逼迫高懿让道,但她没法利用近卫局来逼一位超出近卫局和她能力范围太多的人。   “陈警司,现在,你可以带近卫局试试能否从你面前这四百一十二名先登营将士手下带走你想带走的人。”   “你可以试试,你身后那群近卫局警员,是否做好了为一群甚至排斥他们进入贫民区的人战死在这里的准备,而我的人,他们每一人都有这种觉悟。”   “我可以向你保证,每一名战死在这里的警员,他们都会被按上同一个罪名,他们的死毫无意义,他们的死毫无荣誉,他们将因你而死,他们的家人是否会理解你?而你,今晚之后,你将从督察组的位置上引咎辞职,我知道你是魏彦吾的血亲,魏彦吾或许能保住你的命,但他不一定愿意保住跟随你的那些人,这些你比我更清楚。”   “先登营的损失必须要有人来为此偿还代价。”   “你……”陈咬着牙,握紧了剑。   “我?”   他面色淡然。   “告诉我,陈警司,你要如何从他们面前达成你的目的,告诉我,陈警司,你是否做好了准备,要让你的近卫局用鲜血来付出践踏大炎军威的代价!”   “……”陈张口结舌。   她不能保证。   她当然不能保证如果近卫局真的和大炎军队斗上一场,他们这些人会有什么后果,可现在,他已经将后果说的清清楚楚,并包括他之后可能为了陈的一时冲动采取的行动。   陈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逼他出来,她确实有做过最坏的准备,假使对方先为此而妥协,可现在他出来了,但态度却强硬的让陈始料未及。   先不提近卫局是否能从这些人手下带走人,就说近卫局如果正和大炎军队产生了武力冲突,无论结果如何,近卫局都将陷入困局。   这是本来可以避免的错误,如果陈现在转头离开将一切都当做没有发生过,不仅近卫局能顺利入驻贫民区,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将逐渐平息。   不管明天龙门人如何去看,至少对近卫局和龙门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对眼前的罪恶视而不见,因为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对的,因为各方势力的压迫,所以只能选择视而不见,哪怕它是对的,哪怕那些人该由龙门来处置,哪怕近卫局在此时显得毫无作用甚至是无力。   我该带着人离开吗?   我可以避开这个错误,我不该带着近卫局为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犯错。   这是错的吗?   我和近卫局一直以来的坚持难道就这么脆弱,毫无意义吗?   我要眼睁睁看着那些罪不至死的人死在这里。   陈握着剑的手捏的越来越紧,她知道身后近卫局正在观望着她的所作所为,她知道自己不能带着近卫局去做一件傻事,她该权衡利弊,她该做出当前状态下最正确的选择。   陈闭上眼,缓缓放下剑。   “抱歉,是我失态了,殿下,我为之前的冒犯向您道歉,近卫局与我无意向大炎军队挑衅。”   陈垂下握剑的手。   她的确失态了,在看见高懿和军阵后方地面的尸体之后,她就陷入了自己对魏彦吾,对龙门贫民区的主观印象中,即使高懿已经做出过解释,但陈信不过他们,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瞒过近卫局的私自行事与XR02通讯中的慌张,左右了陈对当前局势的判断,更为主要的是,一旦被魏彦吾牵涉的事,陈就很难真正产生任何信任感,而且面前的武王,很容易让陈联系起某个人,她从不敢信那个谎话精。   她有个弱点,容易沉浸在自己的某个想法中,因为某种执着而一意孤行去做某件事,其中包括但不限于她对魏彦吾的私人看法以及她的心结。   “你冷静下来了?”   “是的,我失礼了。”   “指的是用剑指着我咽喉这件事?”他平静问。   陈面色难看。   “抱歉,殿下。”陈垂下头:“但我接到线报称大炎的军队暂时扣押了一批贫民区居民,您的人事先并没有向近卫局通报他们会采取相关措施。”   “所以你以为我们是在私自处理贫民区的这些人,因此带着近卫局过来逼我们将手里扣押的人员移交到近卫局手中。”   “……是。”   “你差点让近卫局和大炎军队产生武力冲突,陈警司,作为近卫局的领导者之一,你该对此事负责,你的错误判断将让近卫局警员为此而付出不必要损失。”   桀骜的龙弯下腰,她只是为自己刚才的冲动而及反省,为自己的错误承担属于她的责任。   她重新抬起头,目光坚定。   “但我还是希望您能将你方控制中的人员移交给近卫局,并依法对他们实施侦辨和审查,即使您拒绝我的提议,我也希望您能提前给我一个您将如何处置那些人的合理方案。”   “……”   他沉默了几秒,陈眼中的坚定在告诉他,在认清现状并冷静下来后的陈比刚才陷入某个想法中冲动的她要更难对付。   “你希望我怎么做?陈警司。”   “是我在向您征询意见,殿下?”陈反问。   “但你很显然信不过我。”   “我可以信任您,但同样我希望我能代表近卫局作为助手旁观大炎军队对贫民区扣押人员的处置,无论是处于龙门还是近卫局的立场,我方与贵军如今处于合作状态。”   “如果我拒绝……”   “我申请并坚持!”   “陈警司……”   “在。”   “我没想到你原来是这么难缠的一个人,在此之前,你甚至让情绪左右了自己对局势的判断。”   “我就当是您的建议,好好收下了,随后我会下令解散近卫局集结的队伍,并再次对我今晚的冒失举动向您和您的将士致歉。”   他只是看着陈,好几秒后,陈坦然的和他对视着,将拔出鞘的长剑收回剑鞘,龙门的陈晖洁立在微凉的夜里,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陈晖洁的确是个极其难缠的姑娘。   她并没有选择妥协,而是选择了一种在当前状况下最能表现近卫局与龙门态度的方式提出交涉,比起刚才一番豪言壮语的陈,现在的她很明显要更难对付。   她有一种过度的坚持,而这些坚持促使着她发生改变,不懂变通的陈晖洁,或许恰恰相反,而是她选择了一种更合理也更有效的方式。   以至于让陈默原本为她设计好的戏码在陈这番看似妥协却更得寸进尺的态度下不得不因此而做出调整。   “所以,你无论如何也必须要寻求一个结果,是吗?陈警司,无论这个结果是否符合你的预期,你都要亲眼看着它才肯善罢甘休。”   陈摇了摇头。   “我不觉得身为一名警员,在自己的职责范围内保护龙门及其市民的生命财产安全与合法权益有什么问题。”   她昂首挺胸,坦然回答,吐出心中郁气。   “我一直以为你是更刚强的人,陈晖洁警司,毕竟在我们上午的对话中,你给我留下了很深的类似印象。”   “也许吧,但有时候我也觉得过度强硬的人办不好一些事,而您给我留下的印象在短短一天时间里已经发生过数次改变。”   “你是想说我是个善变的人?”   “我是想说,人的第一印象通常有失偏颇。”陈回答。   “那么,我很好奇在你看来我是一个怎样的人?我指的是现在。”   陈斟酌了好几秒才回答。   “……明理,但心思难测。”   “这就是你选择以龙门和近卫局合作者的态度来促使我采取你提议的原因?”   “我只是在行使近卫局与我在龙门所应有的权利,以及我作为一名近卫局警员在此时此地所应尽的责任。” 溅【><   【错误永远没法挽回,但你还可以选择弥补。】   ——————   陈选择了相对缓和却更进一步的交涉方式。   “我必须承认,现在的你比刚才要更难对付。”   他长叹了口气,目光落在陈身上。“我以为你会直接拔出腰间那柄剑,然后指着我要求与我决斗,或者就这样保持近卫局与我军的对峙直到今晨天亮,其实我一直想见识见识赤霄剑术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锐不可当。”   “如果别无他法,我会拔剑。”陈说。   “但现在的你拔不出那柄赤霄对吗?看来今夜是无缘见识赤霄出鞘了,还记得我告诉你我与魏先生之间有一个关于你的赌约,现在看来是他赢了,他认为你能找出一种更妥善的方式处理今晚的情况,我不这么看,一开始见你气势汹汹过来,我以为会是我赢。”   他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惋惜,目光越过陈落向她身后的近卫局阵列,以他的视线即使在夜里也能清晰看清那边每一张人如临大敌的紧张神色。   “陈警司,最后一个比较私人的问题。”   “您请讲。”   “访问龙门当天你并不在接待序列人员之列,当时你显得很是匆忙,我记得你当时的表情,惊讶错愕,我真的很像你认识的某个人?”   陈没想到他会忽然提起这件事,她稍稍愣了愣,摇头。   “不,您和他是两种人,他是个又蠢又靠不住家伙,怎么敢和您相提并论。”   “是吗?”他点了点头,又问:“但他应该对你很重要,假使我没猜错,我很想认识认识陈警司你口中那位是否真像你所言那般有趣。”   “您一定会大失所望。”   “或许。”   他说,没再去看着陈:“愿赌服输,你和你的近卫局可以从我这里带走那些贫民区的人员,至于之后近卫局打算如何安置和处理他们,是近卫局自己的事,我在龙门的事务基本已处理完毕,不出意外我们将在天明后离开龙门,请代我向魏公告别,陈警司,叨扰已久。”   他的话语顿了一下,看着陈:“不过我想,听到这个消息的陈警司你现在恐怕觉得轻松了不少。”   “我不否认,我甚至没法预测今晚因为你在这里的所作所为将为龙门今后带来什么影响。”   他微微摇头。   “可我不这么看,陈警司,有句话不知道你听过没有,这世上没有所谓命中注定,大抵所谓命中注定都是一些人可以选择但必须去做的事,龙门今后会变成什么模样,并非是不确定的,这个未来就掌握在像你这样的龙门人手中。”   陈有些惊讶,大抵是这番话从这个人口中说出来让陈始料未及。   “借您吉言。”   “高懿。”他转过身,高懿看了陈晖洁一眼。   “末将在。”   “让道吧,将我军控制的人员悉数移交给近卫局的诸位,之后去整备军营,我们是时候离开了。”   “是。”高懿抬起手,他喊道:“让道。”   陈面前军阵的将士缓缓朝两旁散开,露出后方旧车场的面貌,原本在陈之前视线里的尸体已经清理,只余下血迹也早已被小雨冲散。   陈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变得这么轻易。   她忽然想起对方口中那个所谓的赌约,陈有心想去问什么,可后方见到军阵散开的近卫局已经派出人员上前,大炎的军队也正在重新整编,陈只能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将这些心思全部压在心底。   她会亲自去向魏彦吾寻求解释,但不是现在。   “你是怎么说服他们的?老陈,刚才我瞅着那架势可不像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样子,之前那股气势,我都做好了要上前去把你抢回来的准备。”   星熊带队上前,她看向陈带着些许不可思议的望着正在从贫民区街道前方撤离的大炎军队。   她说的稍显夸张。   陈张了张口。   “那儿有你说的吓人。”   她其实也不清楚为什么对方就那样简单的将自己手中控制的人员移交给了近卫局,好像在她选择了另一种更正常的交涉方式之后,他们比想象中还要好说话,不,应该说是从那个人出来之后,他的态度就几次发生了改变。   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最后做了某个决定。   “总之,一言难尽。”陈摇了摇头,驱散这些杂念:“不提这些,现在更要紧的是确保被控制的人员中有多少属于贫民区的犯罪势力,在近卫局记录在档,又有多少人是被无端牵涉进来,还有刚才我看见了几十具尸体,他们声称是因为冲撞军阵被处决,先不考虑是否属实,联系医疗队,里面的人员可能存在伤情。”   “之后让近卫局仔细做好侦辨,该拘捕扣押的扣押,如果能够确认是被牵连的人,做完笔录后就暂时先让他们回去,今晚上留给我们处理的事还有很多。”   陈说道最后语气带着些许疲惫,她揉了揉眉心。   “临时指挥部那边?”她又问。   “放心,Missy已经过去了,她的能力你应该信的过。”星熊回答,又说:“但不管怎么说,现在贫民区的问题算是暂时解决了,之后近卫局入驻贫民区也更加顺当,你一直以来希望做成的事,无论处于什么原因,现在算是迈出了最坚实的一步。”   “还不够。”   陈摇头:“我……近卫局的下一步是让贫民区摆脱贫民区这个称呼,龙门从来没有什么贫民区,只有二十二到二十九区。”   “这是你的下一个目标?”   “姑且算是吧。”   星熊顿了顿,她沉默了一小会后看着陈,眼神认真。   “怎么这么看着我?”陈问。   “没什么,老陈。”星熊忽然说:“还记得一年前在下水,你自己去追匪首,我腿脚受了伤,但你很信任我,你留下我一个人战斗,还记得吗?”   “怎么突然提这事。”   “我是想说,你可以信任我,老陈,你也可以信任近卫局,你不是一个人。”星熊认真的看着陈,脸色少见的严肃:“别总是一个人撑着。”   陈愣了愣。   “……我知道。”   “但你现在有心事,我看的出来。”   “没什么。”   “你不愿意说,我不会强求,但不管发生什么,我是你的朋友,是你的搭档,我希望你能记住这点。”星熊说:“还有,你有个弱点,老陈,千万不要,不要沉浸在自己的某个想法里,别因为某种执着就一意孤行,除了你的现在,所有东西都不配你去战斗。”   陈微微别过脸。   “突然提这些,搞什么。”她嘀咕道。“莫名其妙。”   “啊,你这样一说好像是有些让人觉得脸红,啊,真是不好意思。”星熊放下般若靠在腿边,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   “算了,行吧,我果然不太适合说这些煽情的话。”放下手的星熊终于恢复过来,露出笑容:“好了好了,老陈,都听你的,下命令吧。”   就在此时,一直安静的通讯响了起来。   “呼,终于能连上了,喂,喂?陈吗?你听的到吗?”   诗怀雅的声音在通讯中响起。   陈一脸愕然,随后下意识去看星熊。   “Missy?”   “嗯。”   “星熊也在,你们都在那就好。”诗怀雅松了口气:“之前通讯一直连接不上,你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听我说,大炎的军队接到了别的命令封锁贫民区的各个隐蔽通道,他们事先已经向魏总督报备过,我已经问过魏先生,那些人之后会依法转交给近卫局,所以千万千万不要冲动和他们起什么冲突。”   “……”   星熊和陈对视了一眼。   “等等,别不说话呀,你们是不是已经……” 【*>   “没有,交接很顺利,我们已经从对方手中接手了那些人员。”陈打断了诗怀雅的问题。“你不会就想说这个吧?”   “之前通讯一直连接不上你们,我派出联络员现在都还没有回应。”   “等等,你说通讯连接不上?”陈愣了愣,他转头看向星熊,后者点了点头。   “老陈,你是怎么从阿发手中接到线报的?连近卫局的通讯信号都在这片区域被屏蔽了,我刚才就想问,按理来说根本不会有信号从这里向外发出。”   “……你们在说什么,大声一点啊,我这里听不到。”   “和你无关!”   “哈,你说什么,要不是担心你把事情搞砸,我才不会特意联系你,现在你居然说敢说和我无关。”   “这句话你又听得清清楚楚了。”陈嘲讽道,没理会通讯对面抓狂的诗怀雅,她紧缩眉头。   “对了,你之前忽然莫名其妙在通讯里说的那番话,你是不是提前收到了什么消息?”   “你让我说我就说?”   “谈正事,别闹小脾气,乖,情况有些不对劲。”   “哈?扑街龙!”诗怀雅的吼声在通讯器响起,陈不得不将无线电拿的离自己远了些,直到诗怀雅的吼声过去。   “好吧,好吧,我向你道歉,你记不记得上环有家茶餐厅?”   “哼哼,你别以为请客我就会原谅你。”   “这些事可以等之后再提,但现在我需要你回答我的问题,诗怀雅警官,你是不是提前接到了过消息。”   “……这个嘛。”诗怀雅有些犹豫,执行任务期间私自跑到街边的面馆和人见了一面然后做了半天算不算玩忽职守。   “不能说?”   “也不是不能说,好吧,是这样的,我在负责那片街区遇见了那位殿下,殿下其实是个蛮好接触的人,然后不是谈起你之前讲的那回事吗,他就跟我说,也不对,我就猜他可能会绕过近卫局对贫民区动手,总之,虽然不知道魏长官的意思,但如果被你知道你,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又会把事情搞的一团糟。”   “所以其实都是你的猜测。”   “我不是后来已经向魏长官求证过并及时派人联系你们了吗,好在没有起什么冲突。”诗怀雅破罐子破摔。   “不对。”陈忽然摇头看向陈:“你提前知道了风声,我的线人能传出消息近卫局却被屏蔽了通讯信号,而且来这里后,他们却没有向我们交待会将人转交给近卫局,反而态度强硬。”   “你怎么想,老陈?”   “这不是巧合,他们是在故意将近卫局引过来,但为了什么,如果他们真要对那些人下手,他们没必要做这些,还有他们刚才的态度现在想来也不正常,就好像在等着近卫局过来接收这些人但却需要近卫局展现出什么给他们看一样。”   “……”   “或许并不是给他们看。”星熊顿了顿,摇头说,他指了指废旧车场的方向,那些被扣押的人真惶惶不安在警员的带领下从其中出来。   罕见的,陈从那些人对近卫局的态度中看到了不同于以往的,除了排斥以外的一些情绪。   “……”   陈沉默下来。   “所以大费周章搞了这么一出就是为了给贫民区的人演一场戏,一场近卫局重视贫民区的戏,为什么?”   陈难以置信,她看着星熊。   “你们在说什么戏,喂?喂,你们还在吗?陈,星熊?搞什么名堂。”   “我不知道,老陈,也许是,也许不是。”星熊回答。“但这些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如果这真的只是一出收买人心的戏局,那或许也只有魏长官和那位才清楚前因后果,而我们只是台上的角色。”   ——————   龙门贫民区   夜5:10分   天气/阴   “殿下……”   “善长啊,事情都处理完了?”   “是,魏公那边也已经得到了回复,近卫局已接收了那些人员,不过,殿下答应魏公的事就这么草草了结了?”   “愿赌服输嘛,假使近卫局选择了另一条路,按照约定我们会代龙门清理贫民区的隐患,但既然近卫局已经展现出了他们的决心,他们有胆为这些而和我军对峙,贫民区的事就由他们自己决定又如何。”   “殿下似乎很重视陈警司?您之前是在故意激怒她。”   他诧异的看了一眼高懿。   “末将失言。”高懿急忙说。   “无妨,算不上重视,只是好奇,顺便代魏彦吾教导他的子侄,我倒是想听听善长你对陈警司的评价。”   “……刚正不阿,果敢正直,意气用事,若为男儿当可建立一番不小功业。”   他只是看着说出这番话的高懿,直到高懿觉得不对劲。   “末将说错了?”   “你这些话被玉门那几位女将听到当心惹祸上身。”   “末将失言了。”   “放心,此事你知我知。”他指了指高懿,又指了指自己:“其实啊,我没有必要亲自跑一趟龙门,对吗?善长,也没必要参和进龙门的事务里,我知道你想问这些,为什么来龙门的不是见知而是我,为什么要提前下令让先登营随舰行军。”   “但我不会告诉你答案。”   他转头望着龙门的天空,此事天光正指破晓,天边隐隐亮起一线白色渲染了深沉的黑夜,如一线黎明。   龙门在这个雨后的清晨中逐渐苏醒。   “我一直觉得龙门是一个很奇妙的地方,不亲自见一见岂不可惜,它不像北地也不像京城,作为大炎的门户之一,龙门汇聚了形形色色的人物色彩,这些东西是龙门最宝贵的财富,魏彦吾用了二十年让这座城市的名声响彻这片大地,但毁掉它却要不了二十年那么长的时光。”   也许是我太心急了。   陈还没准备好,赤霄也没准备好,她没必要再牵扯进这些事里。 第二十四章 心如铁石   龙门是座早已被定型的城市,它是什么模样早在魏彦吾这二十年的规划内就已经被划分的清清楚楚,龙门的各行各业,龙门的各个权利架构以及掌握这些权利的利益分割与合适人员,维系龙门繁荣与稳定至今的平衡靠身处龙门本土的人很难去打破。   权利是个很美好的词语。   无数人来人往都被寄托在这两个字下,以决断无数人的死生,决断一座城市的走向和发展,决断无数生活在这座城市之上人们的生活与命运。   如今的陈默也已经站在了和魏彦吾相同甚至更高的位置。   当人掌握权利之后,你会惊讶的发现,过去让人束手无策的困难与绝境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你会发现曾经那些爱恨情仇根本算不得什么,你会发现许多以前让你恨之入骨的人和事到现在其实你已经能轻而易举的放下与面对。   这很可怕,却也正常。   就好比中学时代你有一个特别喜欢的姑娘,喜欢到甚至幻想出了你以后孩子的名字,可等到十多年后再见到她时,你就再也不会有任何感觉,不是不再喜欢,而是会发现曾经的自己究竟是如何的幼稚和愚蠢,曾经爱的死去活来以为深入骨髓的东西,原来到底已经不值一提。   人总是在改变,一步,一步走向更高的位置,回望过去,人总不会永远停留在原地。   陈默走的太快了。   在狐狸的眼里,他真的走的太快了,上次见到他时他还只是只身回到龙门的小透明,再在伦蒂尼姆见到他时他身边已经聚拢了一股不小的力量,直到现在,他再回到龙门后已经变成了大炎的皇族。   狐狸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看不懂他啊。   狐狸崽在龙门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物,大大小小的角色和样貌,但像是陈默这么特别的永远永远让狐狸没法看的清清楚楚。   哪怕是龙门总督魏彦吾,哪怕是灰色的林和诗怀雅家里的老病虎,这些龙门里有数的大人物都没她的狗子那么神秘与古怪。   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狐狸不止一次这么想,不然为什么她这种人也会有这般的好运气,小时在安置营里随随便便遇见的一个人原来从来都没有她以为的那么简单。   哦,不如说在伦蒂尼姆见到他那副姿态的时候,狐狸就已经有了这个准备,但到底而言他再回来后也始终超过了狐狸最高的预期。   不同的是他每次都超过人们对他的想象,相同的是,每次他的思想都变得越发深沉,也许很久,也算不上多久,五年前的陈默狐狸还有信心说自己能够看的懂他,但现在的陈默让狐狸心里没底。   猜不到他想做什么,看不清他现在的想法,只觉得他与自己的距离在不断的拉远,让人无论如何也无法靠近的拉远,明明他就站在眼前的时候,狐狸也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和他之间有着很长一段距离。   那段距离比起当初他回龙门时第一次见到他时的警惕与敌意还要疏远。   也许权位这东西真的会让人难免产生距离感,就好像曾经亲密无间好到能穿一条裤子的朋友,忽然几年不见回来时的他当上了大领导,尽管他并没有和你拉开距离,依旧像是小时候那般开着只有两人的关系能开的玩笑,即使你趁他不注意忽然跳到他背上,他也只是笑着骂你胡闹。   明明关系没有变得冷淡,可还是会觉得有了距离感,因为你看不懂他做的事,因为现在的你和他已经不可避免的生活在了两种不同的世界。   虽然依然日升日落,呼吸同一种空气,可人与人的世界往往有着很大的差别,人与人之间的落差,有时比人与猪之间还要大。   狐狸当然不是猪,狐狸就只是一只奸诈的狐狸,但狐狸的好朋友,那只和她一样摸爬滚打以为会一起长大的黑狗崽子,忽然有一天他长出了鳞片,生出犄角,他瘦弱的身躯不再蜷缩在屋檐底下,露出锋利的爪牙,腾空而起,仰天咆哮。   变成本来的模样。   狐狸就只能呆呆站在曾经那片森林里,她拼了命的越过悬崖,爬上山峰,跳上山顶最高的那株大树,她一路走来,斗过沼泽,差点摔死在悬崖底下,差点被林子里其他野兽撕扯成碎片,一个又一个日夜,她终于站在了最高的山顶,期望着能和那条变成黑龙的黑狗拉近些许距离,可黑狗跳过了龙门,龙门不过是它从狗化龙的一个起点。   遍体鳞伤的傻狐狸站在树上望着它跃入云层,自由自在翱翔天空,他属于那片天空,属于那片广阔无垠的天空,狐狸心里那么多的欣喜,又那么多的失落,而就在她失望的匍匐在树底下舔舐那些搏斗的伤口时,那条黑龙又回过头,从属于它的天空回到龙门那片林子。   哪怕狐狸知道他不会带自己走,可狐狸还是觉得高兴。   狐狸就只是狐狸。   龙门东城区,天光微亮。   这里有龙门最大的墓地,不同于核心城那片小墓区,没有以墓道方式埋葬的龙门人大多都沉眠在这里,包括但不限于龙门近卫局的公募,每到新年前后,安魂节与清明,这里都很热闹,那是龙门纸火生意最旺盛的时节,尤其是夜晚,蜡烛与黄纸烧起的亮光从城区方向望过来会看着这片寂静荒凉的土地灯火通明,就好像,这里是另一个热闹喧嚣的世界。   狐狸没有陈默那么幸运,她那时还有些许不靠谱的记忆,但龙门是怎样处理她父母尸体的狐狸一无所知,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查找。   她和陈默不一样,因为是近卫局家属的缘故,至少还有曾经的同事愿意帮忙收敛,但狐狸,她家没几个亲朋故旧,即使有那时也顾不得别人,狐狸从来不谈起自己的父母,她是个绝户,也没什么大家族照拂,用她的话来说属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类型,孤儿院里的大多数人都属于这种类型。   想想不属于这种类型的人,但凡家里能有一个好心的亲戚也不至于住进孤儿院里,而住进了孤儿院就意味着,那些曾经所谓的亲朋故旧已然成为了路人。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纯粹和简单。   比起陈晖洁家里那种复杂而又带着许多爱恨情仇的大家族,像是狐狸和陈默这种升斗小民就没了那么多牵牵挂挂。   或许狐狸不太喜欢陈的原因也包括这点,在狐狸这种人眼里,陈大抵属于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不过人人都有难言之隐,也许陈还在羡慕狐狸孤家寡人无所牵挂,只是当角色调换过来,谁也不得自在。   以前的陈默和狐狸是同一种人,不对,现在的他们也是同一种人,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能比狐狸更了解陈默,但也因为太过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向来不温不火,毕竟没那个男人喜欢一个太了解自己的人,也没那个女人愿意找一个太了解自己的男人。   这种人适合当无话不说的好兄弟,不适合做夫妻,夫妻之间还是要有点秘密和新鲜感的好,否则一个眼神过去,就把彼此看了个干干净净还有几个意思。   所以当陈默蹲在那三座墓碑前烧纸钱时,狐狸从身后蹑手蹑脚的靠近并忽然一把从后面扑在他背上的时候,陈默没有多大的反应。   “不要揪着我的角。”   大概许多人都有一个坏毛病,尤其是年纪越大的人这个坏毛病就越明显,通常喜欢在一个人在墓地烧纸的时候絮絮叨叨,自言自语,陈默也染上了这个坏毛病,但好在狐狸的及时出现没让他来得及丢人。   “我帮你试试是不是真货。”   狐狸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于是陈默感觉到放在自己头顶角上的双手和压在身上的重量不见了。   “你早就想这么干了吧,别急着否认,刚见到你的时候你就想这么干了。”   陈默转过头,就看到蹲在他身边的沃尔珀,就像小时候安置营后面的土坡上一样,就像两个没长大的孩子。   “你的侍卫哪儿去了?”   狐狸看了看他手里的黄纸,他将黄纸扔进火里,清冷的墓地里火光映亮了两个人单薄的身影,脚下的石板还带着雨夜的湿润。   陈默手里抓着一根不知道那里折下的树枝拨的火堆不断飞起火星。   “要离开了?”   “北边传来的消息,乌萨斯集结了三个集团军,第三集团军已经进驻了切尔诺伯格,边境双方军团正在对峙,乌萨斯使团半个月前抵京鸿胪寺,在朝堂上公然质问大炎,苏霍平原双方边境驻军冲突要给乌萨斯一个交待,现在吵闹的不可开交。”   他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黄纸递到狐狸怀里。   “这么大的消息,你就这么告诉我了好吗?”   “半月前的消息,再说……”狐狸看见他伸出手掐着小拇指一脸嫌弃:“你龙门芝麻大点一个官,告诉你你又能做什么?”   “嘿。”   “不服气了?”   “哪儿敢,我芝麻大点的官怎么敢在您这种大人物面前不服气。”   他曲着手指弹在狐狸额头,狐狸揉了揉,敢怒不敢言又唉声叹气的将手里的纸钱一点点扔进火堆。   “真要打了?”狐狸问。   “打不到龙门,双方想动手总要找一个过得去的借口,乌萨斯国内如今议会上青壮派群情激奋,要让大炎付出代价,皇帝和他的改革派已经抑制不住这些人的好战情绪,而且在他们的宣传下,是大炎先侵犯的乌萨斯边境驻军,并不愿意就此时给乌萨斯一个合理交待。”陈默说:“二十年前,血峰战役与大叛乱之后,乌萨斯的军中中高层级军官就面临过一次清洗,而现在占据乌萨斯军队中坚力量的是新生代中青年军官,他们每个人都渴望战争,渴望建功立业,皇帝的改革触动了这些人的利益,乌萨斯需要一场真正的战争来转移先皇时代过度发展国内积蓄至今的各种矛盾情绪。”   “而且二十年前,乌萨斯和东国的战争,如果不是大炎,他们不可能败的那么彻底,哪怕是后来的大清洗也不至于让军权派毫无反抗能力。”他说,露出笑容:“现在啊,乌萨斯军队民间人人都在渴望先皇时代,费奥多尔也不敢在这时候触他们的霉头。”   狐狸点了点头。   “那炎呢?已经几十年没打过仗了吧,这次真要和乌萨斯打起来。”   “正是因为炎已经几十年没有对外动武,所以乌萨斯才会找上炎国,双方边境冲突旷日已久,这次不是大炎要和乌萨斯打,而是乌萨斯已经逼到了眼前,使者在朝堂公然质问,边境军团集结,哪怕现在乌萨斯忽然对大炎宣战,进攻边境城镇,他们依然有说的过去的理由,而且乌萨斯国内大多坚信,是大炎先挑衅的乌萨斯。”陈默说:“关键不在于战争本身,而是军权派们希望在这场战争中得到多少,皇帝的改革触动了他们的利益,费奥多尔有心遏制军队和各个公爵的权利,他们不愿意坐以待毙,所以才会挑选炎做为对手,因为只有炎这种对手才能让皇帝放权给军队和各个贵族,如果这场战争输的一败涂地,人们最先想到的不是军队而是皇帝,想到的是先皇和新皇,费奥多尔的位置就会变得岌岌可危。”   “所以乌萨斯的皇帝不得不放权给各个军队和大公,但等到战争结束,他想再收回这些权利就难了。”狐狸问。   “你说的没错,无论战争胜负,军权们都不会败的彻底,看来他们吸取了血峰战争的经验,东国毕竟太小,实力有限,那一次战场上他们取得了胜利却遭到皇帝和议会的背刺,随后是巩固皇权的大清洗,而这一次,他们用相同的办法来对付费奥多尔。”   “那乌萨斯的皇帝……”   “来不及,从圣骏堡派出使者到乌萨斯如今的民间情绪高涨,费奥多尔和他的议长已经拉不回这头野马的缰绳了。”陈默说:“费奥多尔没有弗拉基米尔的铁腕和威望,想靠他纠正乌萨斯无疑是天方夜谭,他能做的,只是在这场战争中为自己攥取多少政治资本,反过来说,如果军权派输的彻底,他说不定能一举将军队收拢在自己手里。”   “也就是说……”狐狸吸了一口气。   陈默露出笑容。   “也就是说乌萨斯的皇帝说不定也是推动者,双方都在布局,那个派出的使者究竟属于那方的人员已经不重要了,这场战争的胜负也不重要。”   陈默说:“乌萨斯的政治斗争已经到了如今这步,他们选择了炎,因为炎地处西北,靠近乌萨斯西北冻土,而乌萨斯城市群都在靠近莱塔尼亚高卢旧地的南方,即使前线战事不利,他们依然有漫长的纵深,拖到冬季,越是深入乌萨斯内部,大炎的补给线越是漫长,而在荒凉的西北并没有多少有价值的目标,包括那些矿场,如果大炎停下来在乌萨斯国内开发,乌萨斯有无数种方式夺回大炎开发好的矿场。”   “即使乌萨斯失去了西北的土地,也暂时影响不到国内的发展,相反,如果大炎占领了乌萨斯的国土,乌萨斯人的反炎情绪将达到高峰,到时候频繁的袭扰让大炎得不偿失,而那时乌萨斯的政治斗争也已经有了结果。”陈默说:“上下一心的乌萨斯在漫长补给线的大炎面前将无比棘手。”   “可问题的关键来了,乌萨斯使者公然质问,如果大炎毫无反应那该多丢人,而且对方陈兵边境,大炎没法去赌乌萨斯敢不敢先手进攻,大炎最好的做法是御敌于境外,以至于反攻,在边境战场打垮乌萨斯军团后,组织一支精锐军队深入乌萨斯腹地袭扰,最好夺下乌萨斯几座移动城市,直到乌萨斯国内局势稳定,双方再坐下来重新谈判。”陈默说:“像乌萨斯和炎这种庞大国土面积的大国,仅靠一两场战事是没法彻底击垮他们的,这种类型的大国一般都亡于国内而非国外,但当这场战事结束之后,炎乌双方边境将有持续很长一段时间的和平,这同样是炎与乌萨斯所共同期望的结果。”   狐狸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她只是看着陈默拨动火堆的脸,甚至短暂忘了将手里的黄纸扔进火力。   面前的陈默让狐狸陌生的不像话,不是说他的相貌,而是说出这些话的他。   “我本来还想问你为什么就这么放过了贫民区那些人,和原本我们预计好的不一样。”狐狸忽然说,她盯着篝火,头顶沃尔珀的双耳轻轻抖了抖。   天际龙门的第一缕天光终于刺破缓缓散开的厚重乌云,落在远处城市高塔的尖顶,闪烁着刺眼的光。   “嗯。”   “现在我知道原因了。”狐狸轻呼了口气:“你瞧不上龙门的贫民区,瞧不上贫民区的鼠王和那些龙门所谓的大人物,甚至瞧不上魏彦吾和这座龙门城,对吗?对现在的你来说,这些人和这座城市都入不了你的眼,你放过那些人,单纯只是因为没将他们放在眼里。”   “错了,狐狸。”陈默站起身,狐狸抬头看向他将手放在墓碑上,手指轻轻摸过墓碑日晒雨淋中不断腐化的边缘:“我放过那些人,只是因为他们属于龙门,而龙门的问题该龙门自己去解决,以前我以为自己是一个龙门人,龙门人这个称呼伴随了我很长的时间,但后来我发现,其实我对龙门没那么多执着。”   “从1090年以后,魏彦吾也好,鼠王和贫民区那些所谓的大佬也罢,你说的没错,我瞧不上他们,从我发现他们拼了命想要保住的东西我轻而易举就能毁的干干净净以后,我就瞧不起他们了,但这不代表我对他们有任何偏见与不屑。”陈默说:“因为所站的位置和高度不同,所以所该考虑的方向也有所不同,农夫考虑如何让田地收获更多,商人考虑如何去赚更多利润,警员考虑升职和城市治安,而我呢,我不考虑如何让这座龙门变得更好,因为这不是我该去考虑的问题,而是龙门和龙门人该去考虑的问题,是近卫局和龙门总督魏彦吾该去考虑的问题。”   狐狸将手中的黄纸扔进火堆里。   她站起身。   “陈晖洁呢?”   “……”   “她是龙门人,是龙门总督的侄女同样是近卫局的领导之一,她要考虑的是龙门和她的事业。”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除了这些以外,和现在的你一样的,除了这些以外。”   “除了这些以外,我还剩下什么呢?”   陈默收回手,他转过头看着狐狸问,在陈默淡金色的瞳孔里,阳光正破开云层在狐狸身后繁华的龙门上空一点点亮起,繁华的城市与天际的破映着狐狸身后的安宁,沃尔珀的橙发在清冷的早晨染上了一点淡淡的阳光。   她就站在自己眼前,活着的,能够呼吸的。   而在这里和陈默相关的五人中,有三个永远躺在了这片墓地里。   “陈默已经死了,苏离,我亲手在卡兹戴尔杀了他,带着他的骨灰回到龙门,托你在他的父母旁买下这片墓地,我把他葬在属于他的地方。”   狐狸的瞳孔猛地收缩,她想到了很多东西,她想到了陈默回来时托她的那件事,她想起在伦蒂尼姆见到的场景,直到现在,狐狸面前的陈默终于变得让她陌生起来。   她看着陈默站在自己身前,他伸出手落到半空又缓缓收了回去。   “好好活着,苏离,这一次就为了你自己。”   人们总将爱和恨相提并论,如果说恨一个人的极致是杀了他,是死亡,那么爱一个人的极致又是什么,答案是没有。   爱和恨不一样,恨可以有尽头,但爱却没有,而在时间面前,无论爱恨都会失去意义。   因为时间往往无情,正是因为无情,所以无论是爱和恨都无法撼动它。 第二十五章 心结易结不易解   陈默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话精。   所以就算他刚才说的每句话都是真话,狐狸也一句都不会相信,只有一点狐狸很肯定,哪怕真的长出獠牙利爪,但黑狗还是黑狗,就算他真成了龙,他也摆脱不了过去是一只黑狗的事实。   陈默从来不是一个旗帜鲜明,立场坚定的人,他没有过自己明确的立场,在卡兹戴尔时他可以为了萨卡兹谋划维多利亚和周边所有能够利用的势力,在伦蒂尼姆时,他又可以站在伦蒂尼姆的角度去考虑卡兹戴尔和萨卡兹的介入对维多利亚和伦蒂尼姆所造成的影响。   换一种话来说,他是自己的对手,是他亲手将伦蒂尼姆的势力拉入了卡兹戴尔的战局,又是他亲手将萨卡兹的势力驱逐出伦蒂尼姆这座棋盘,当他站在谁的立场上时,他就会全心全意为谁去考虑,唯一的区别在于,他当时选择站在谁的立场上。   而在乌萨斯的整合运动时,陈默很明确的告诉过塔露拉,不能也不要过度依赖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感染者始终要靠自己,他们可以暂时利用萨卡兹和伦蒂尼姆的援助,但绝不能让他们过度干涉进自己的势力内。   陈默很公平。   他信任维娜,信任特蕾西娅,但他不能只信任她们,也不能因为这两个人就去信任卡兹戴尔和维多利亚。   因为能留下他,让他去考虑的人从来不是单个卡兹戴尔,维多利亚或者整合运动,能够让他选择去考虑的人只是栖身于其中的某个人,既不为萨卡兹也不为感染者。   以至于后来,很多事陈默不是不能去触及而是不愿去染指,他的精力和能力是有限的,他所能为一个人付出的东西同样是有尽头的,而这个尽头如果换成一个国家,一个群体就太过庞大了,所以陈默只能选择某个人,又或许某几个人。   陈默被人称为萨卡兹的屠夫,伦蒂尼姆的刽子手,也许单纯这个两个称呼并不能让人感觉到什么,但如果换成数字,或许人们才能真正感受到这几个字的意义。   为了卡兹戴尔势力的平衡和后来重建的资金,陈默抄家灭族杀了三万多萨卡兹,被牵连者过十万人,其中包括平民,贵族,佣兵,各行各业,无论大小贵贱,而在伦蒂尼姆,在那座维多利亚的首都内,被他连根拔起的贵族,军官,大小官员超过五千之数,一夜之间伦蒂尼姆血流成河,他提着剑,踏着贵族,塔拉人,深池人和叛逆的累累尸骨堵住了独角兽们的嘴,亲手将维娜推上伦蒂尼姆的王座,在城外歼灭公爵的先锋军团,最终在伦蒂尼姆与卡兹戴尔的结盟条款下,令公爵退却,阿斯兰维多利亚空悬已久的王位失而复得。   而这些还不能算上战场上死在他手下的人。   至今为止,间接或直接死在陈默手下的人早已不计其数,而整个龙门所谓的大小人物加起来或许都不填不满这个数字零头,爱国者说的没错,他在陈默身上感觉到了铺天盖地的死亡气息,试想,像他这种人又如何会将一座龙门和龙门中所谓大人物放在眼中。   类似鼠王与魏彦吾这种角色的人,死在他手上已经超过了两指之数。   可换一种角度来看,虽然他杀了数之不尽的人,但却有更多的人因此而活下去,却有更多的萨卡兹有了一个更加光明的未来,而在伦蒂尼姆,至少那座城市干净了不少,少了不必要的争端与阴谋,免去了又一次将来伦蒂尼姆沦陷后死去更多的人。   像是陈默这种人,从来不能以单纯的好坏来评价,因为好与坏都无法对他做出评价,也因为越是向上走,这世界的善恶界限就越来越模糊不清,越来越没法黑白分明。   这片大地是吃人的,因为它从来都不安稳和平,因为人们的立场不同,所以在彼此眼中都是坏人,没有对错之分,只有是敌是友。   因为人要做一件事,这件事越是庞大,越是会牵连到更多人,就越是会遭遇各种不同的声音,有人反对,有人赞成,有人厌恶,有人不满,诞生矛盾,矛盾又诞生争斗,权利,利益,欲望,贪念,忠诚,诺言,希望。   当这些东西混杂在一起之后,人就越难以厘清,所以总要有人死去,有人先放手,退却,妥协,认输,却很少有人有自知之明与眼光。   这世上不缺聪明人,但缺审时度势的聪明人,智慧,能力,眼光,实力缺一不可。   杀人不是解决问题最好的方式,但一定是最快最简单的方式。   陈默觉得自己算不上一个好人,所以他可以有选择的去做些恶事,可同样陈默又觉得自己成不了彻头彻尾的恶人,所以他做事向来有一个底线与目的性。   所以因为这个底线和目的性,他既没有留在卡兹戴尔也没有留在伦蒂尼姆。   也许有些事天生就注定的,哪怕那对夫妻给他取名叫做沉默,但事实上流在他血管内的东西并不会因为这个名字而发生任何改变。   即使陈默不相信命运,但至今为止他所走的每一步,所造成的一切也许都有它该有的缘由。   因是因,果是果,因果循环,让他这短暂的一生里都在与死亡和争斗纠缠。   05:00AM天气/晴   上城区,行政长官办事处   “贫民区的各项事宜近卫局处理的还算顺利吗?”   当督察组的两名负责人在近卫局大楼最高行政长官办事处见到魏彦吾时并没有觉得有任何意外。   “是,近卫局已经基本在贫民区各处节点设置了办事处,相关人员的登记程序也正在进行,包括从下城区逮捕的一百三十七名非法人员也已依法拘捕,预计两周之后近卫局就能重新安置好并全权接手贫民区各项工作,其中包括潜藏在贫民区内未经登记的感染者去留问题,我希望之后在龙门上层会议上关于此时做出讨论。”   诗怀雅回答,一夜的奔波没让她显得多疲惫,至少在魏彦吾面前的诗怀雅依然显得精神充沛,干劲十足,和几分钟前在车上打盹的她判若两人。   “嗯,做的不错,诗怀雅警司,关于贫民区感染者的问题,我希望你能整理出一份更详细的提案。”   “我来?这不合适吧,魏大人……”   “现在贫民区的问题由近卫局负责,作为近卫局高级领导的你来做这件事很合适,现在贫民区也在近卫局的职责范围之内。”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魏大人。”诗怀雅急忙摇头:“陈,我是说陈警司一直在关注贫民区的感染者问题,我认为她比我在这方面更有经验,我推荐陈警官来负责这份提案。”   “陈警官怎么说?”   “没问题,长官,我之后会整理出一份合适的提案向龙门上层会议提交。”   “那这件事就交由你来负责了,陈警司。”   “是,长官。”陈没有拒绝。   “陈警司还有话想说?”魏彦吾问。   “关于大炎军队私自扣押贫民区人员的行动,督察组和入驻贫民区的警员事先并没有接到任何形式的通知,而且您也并没有就此事给过督察组任何声明。”   她盯着魏彦吾的眼睛:“我无意揣测您的用意,长官,但这件事近卫局有权知道真相。”   “事发突然,而且龙门已经在事发前与大炎军队做过交涉。”魏彦吾说。   “您的意思是说,这是您的密令?”   “不,陈警司,注意你的用词。”   “是,我失礼了。”   “龙门无权命令大炎军队做任何事,首先你要明白这点,大炎的军队只听从军主的命令,而龙门与先登营有过协商,他们将协助近卫局处理贫民区事宜,在不伤及龙门利益和权利的前提下,他们有权处理突发事宜。”   “什么是突发事宜,魏长官,还请言明。”陈冷声问:“无故袭击大炎军队被处死算不算突发事宜?近卫局又从何知晓贫民区袭击大炎军队的缘由,贫民区的人有几个胆子敢袭击一支驻扎在龙门的炎国军队?!”   “请注意你的语气,陈警司。”   “我只是在如实阐述龙门在昨晚行动中的立场,如果近卫局没有出现在大炎军阵面前,是否今天,我们就该坐视一群因为袭击军队而被处理的贫民区市民死在龙门!”   “……”   “……”   最高行政长官办公室内霎那间安静的可怕,诗怀雅已经看到了魏长官脸上浮现的怒气,而站在她身旁的陈依【%   他们的关系向来不好,争吵是时有发生的事情,诗怀雅觉得很不自在,整个办公室内就她一个外人夹在这对舅侄之间坐立难安。   “诗怀雅警司,请先下去吧。”魏彦吾终于张口说,打破剑拔弩张的气氛。   诗怀雅如蒙大赦。   “是。”   她几乎没有片刻停留离开了最高行政长官办公室,魏彦吾这才看向留在办公室的陈。   “信口开河,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陈警司,希望你的解释能让我信服。”   “……”   “好,那我开门见山的说,这里只有我们两人,是不是你和那个大炎武王联手想解决贫民区的问题,是不是你想借炎国军队的手处理掉贫民区里那些感染者?”   “胡言乱语,我有何理由处理贫民区,现在近卫局已经顺利入驻了贫民区,陈警司,你的工作重心应该放在贫民区之后可能产生的问题上,而不是在这里无端猜测。”   “我信不过你,这次因为近卫局的出现打乱了你的计划,下一步,你又想怎么去对付你看不过眼的贫民区,你和林难道不是就想通过这种方式处理掉龙门的问题,处理掉那些感染者。”陈大声问:“因为他们算不上龙门市民,因为他们没有能力融入你的高楼大厦,还是因为贫民区的他们都是感染者,不要以为有几只老鼠在你面前挡着,你就能完全脱开干系!”   “大炎的军队为什么出现在龙门市区,你许诺了什么,为什么他们敢在近卫局一无所知下私自动手,没有你的允许,他们根本就不可能做到这些!”   魏彦吾沉默了,面对怒气冲冲的陈,他短暂沉默下来。   “陈小姐。”   “你对我为龙门所做的一切……几近一无所知。”   陈同样沉默下来。   她只是看着魏彦吾,缓缓开口:“一直以来,你最让我讨厌的部分,就是你这种把所有事情都捏在自己手里的态度。”   “……”   “……”   “我知道你对龙门贫民区的重视程度,陈警司,我也同样深知为此的原因之一,你也知道近卫局一直以来入驻贫民区为何困难重重,贫民区的人不相信你们,不相信近卫局,拒绝近卫局进驻贫民区的是他们,数次谋害了我近卫局雇员的人是他们,在我和林舸瑞用尽办法,终于消灭贫民区里的危险罪犯和异国恶徒时,对我们战士的牺牲一屑不顾的人,也是他们。”魏彦吾盯着陈的问。   “是龙门拒绝了他们吗?回答我,陈警司。”   “……”   “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   “问题不出在他们身上。”陈说。   “那么问题出在谁身上,陈警员,他们并不信任你们,即使你为这些人付出了无数时间和资源,他们都没有信任过你们,但即使如此,龙门从未对他们使用过任何暴力,我也不怪罪他们相互扶持的原因,直到现在,我也依然抱着相同的想法。”   魏彦吾说:“我已经数次警告过你,我允许你保留自己的想法和理念……前提是你不能被它影响到你的职责。”   “近卫局的职责是保护龙门,特别督察组的职责是指导近卫局保护龙门。”   “而你现在在什么,你在这里因为猜测而公然质问你的长官,质问一件并不存在的事,就在龙门贫民区因为大炎军队的到来为感染者打开了一个缺口之后,就在因为昨夜的行动,而使近卫局能够更平稳的接手贫民区事务之后,你却在这里做着和你本职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魏彦吾看着陈:“我很怀疑作为近卫局督察组的组长,你是否还能称职的担任这份职位。”   “你居然真的……”   陈难以置信的看着魏彦吾。   她没想过魏彦吾居然真的会愿意接纳贫民区甚至是贫民区的感染者,陈宁愿相信魏彦吾愿意动手清理贫民区也不愿意相信他愿意这么做,她更觉得这是在事败后魏彦吾找出的一个说辞。   但无论是昨晚线人的情报还是大炎军队的反应,好像都在证实,这的确是为了让近卫局获得贫民区信任和更快辖制贫民区的一种手段。   从结果来看,龙门并没有真正处理掉那群人,如果他们真有这个想法,诗怀雅和陈的线人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我一直教育你,是让你去改变它,我一直希望你能去改变这片土地的渴求,不再只是繁荣,不再只是以为的昌盛繁荣,而如今乌萨斯与大炎一场大战迫在眉睫,你更该做的是应该是如何保证在这场战争结束前,龙门的安稳,这才是你身为近卫局督察组组长真正的职责。”   魏彦吾的语气逐渐平静下来。   “你想求证答案,想让龙门变成你希望的城市,让它接纳感染者,即使现在不能,它以后也必须能,由你去让它能。”   “……”   “不,不对,你在扯谎,你绝不可能为了贫民区做这些事,你不可能为贫民区和感染者大费周章,是中途出了让你意想不到的变故对不对?所以你只能拿出现在这个说法,如果你真想这么做,根本不用等到现在,你和下城区的林,你们完全有能力处理贫民区的问题。”   “唯一让你没法掌控和预料的只有那只军队。”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对,我早该想到,就连贫民区的鼠王都被扣押,你根本没法掌控他们的行为。”   “陈警官,不要揣测你没有权限了解的事实,也不要轻信没有任何凭据的猜测。”魏彦吾说:“你很累了,如果你无法集中精力继续处理手上的事务履行你的职责,我允许你暂时休假一段时间。”   “我当然没法去揣测我无权了解的事实,我也不会轻信没有任何凭据的猜测,大炎的军队没有理由因为近卫局的出现而改变原本的计划,如果他们有所谋划,他们也不该提前让近卫局获得消息,这从一开始就和我对整件事的猜测不符。”   陈忽然说,声音逐渐平静下来:“如果你和大炎军队有过协定,他们就不可能让近卫局牵扯其中,我不相信一支精锐军团做不到保密行动,但如果这真是你的谋划,你根本不必瞒着近卫局,所以这件事同样超出了你的预料,而你只能在事后做出解释,这也是为什么在近卫局和他们对上之后才接到你命令的原因。”   “如果你口中所说的事实,那么从一开始你就不可能对我做出这么多解释,唯一的可能只是你在心虚,因为你同样没有预料到这个结果,你在心虚什么?”陈说,又问:“从一开始你就在试图将这件事解释的合理,如果你真的有这种想法,你根本不可能屑于去做任何解释。”   “你……”   魏彦吾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她意识到从始至终,陈晖洁说这些话的原因都不过在求证自己心里的某个答案。   “我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魏长官!”   陈忽然看着魏彦吾的眼睛。   “那个让你心虚的人,到底是不是……他。”   魏彦吾没有回答。   陈轻呼了一口气,她现在知道了答案。   她转过身。 【]   “……你不能去!陈晖洁,今天你要是走出这间办公室,你为此努力所做的一切,都要白废。”   陈没有回头。   魏彦吾伸出手,陈握住了剑柄,赤霄的法术气浪切割过周围的一切,连同魏彦吾大衣的衣角被斩落在地。   “别忘了,你的剑术和法术是谁教你的,我从来不曾想过废掉你的剑术,但我不会在此时此刻显得假意仁慈。”魏彦吾严声说:“莫要逼我,陈晖洁。”   “你尽管动手好了,魏大人,赤霄在我手里,你给我赤霄的那一天,你是不是觉得我会杀你?我不会用它来杀你,魏彦吾。”   “……”   “你觉得你是在保护我,对吗?”陈看着魏彦吾变换的神情忽然问:“妈妈是忧郁而死的,塔露拉是被掳走的,我从维多利亚回来染上源石病,你觉得你做的一切都在保护我,是吗?因为你的愧疚,还是因为你对自己权谋的自信。”   “我不想任何悲剧发生在我面前。”   “那你就不该拦我!”陈大声说:“你明明知道他是谁却对我只字不提,你明明知道我为贫民区所做的事,却从来不为所动,你根本不明白我现在的想法。”   “你,你们都是一厢情愿按着自己想法自以为是的人,你还瞒着我多少事,你们还瞒着我多少事,不,不重要了,我不想,不想和妈妈一样,到最后只能以那种落寞孤独的方式悔恨着死去。”   陈握紧赤霄的剑柄,回头望着站在狼藉中的魏彦吾。   魏彦吾缓缓放下手。   陈的目光温和了些。   “不,你不能去,晖洁。”   “照顾好小默,舅舅。”   龙门辉蹄港港区。   陈已经不记得仪表盘上的迈数到了多少,她只能感觉到自己周围的景物在不断变化,可从高架上望向港口的码头,那个方向的距离依然让她觉得遥不可及。   清晨的天光如此明媚,龙门近卫局的陈警司以超过交通署规定的最高时速无数次违反了龙门的交通法案。   直到她抵达港区时,原本该停靠在庞大军舰位置的泊位早已空空荡荡。   那艘庞大的陆行舰早在她在最高行政长官办公室时离开了龙门的港区驶向乌萨斯与大炎的交界。   陈只得站在龙门对接桥的位置,这三天的片段不断在她脑海内闪过,而最近的一次,是他站在那个相貌相似的男人身后看着他胁迫包括鼠王在内的贫民区一度让陈觉得棘手的各个帮派大佬。   那时候的他在想什么呢?那时候的自己又在想什么。   陈的脑海内一片空白,对接层外港区清晨的风吹起她散开的蓝发,一身近卫局制服的陈站在港口码头。   “你看起来很沮丧,警官,你看的那个位置昨天还停着一艘庞大的军舰来着,今天清晨就不见了,你说稀奇不稀奇。”   陈听到有人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她转过头,那个男人就站在她身后几米,没再穿着那身蟒衣铠甲,换上了一身大衣,将手拢起进大衣袖口。   他站在陈身后,不变的是头顶的犄角和银发。   他看见陈眼里闪过的错愕,陈晖洁眼角的晶莹泪滴落进码头的风里,她忽然转过身,几秒后阴沉脸走过来。   先是抬起手,没有半点犹豫朝着那张让人厌恶的脸落下。   “可不兴刚见面就揍人。”   她落下的手腕在半空被抓住,陈又抬起另一只手,直到两只手都被抓住,她想都没想张开口。   龙门近卫局督察组的陈组长公然在龙门对接层港口码头不顾形象袭击一名手无寸铁的异地男性游客,这个新闻如果出现在龙门报业的头条上大抵会无比引人瞩目和火热。 第二十六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陈最终没有得逞。   因为抓住她两只手腕的男人最后强硬的将她抱在了怀里,近卫局的陈警司终于没好意思的下的了口,大抵是因为觉得太失礼了一些,如果不小心咬破了他的脖颈,说不得又要自己亲自将他送进最近的医院。   比起咬死他,陈晖洁更倾向于把他的腿打断,大不了让他一辈子坐在轮椅上,以陈家小姐的本事养活一个没用的男人还不成问题。   “你居然还想咬我?行啊,陈晖洁,这么久没见,你就这么对我的?”   “撒手!”   “你还踩我。”   “活该。”   “你刚是不是想揍我,怪不得你同学以前说你在学校里没几个朋友,就你这种臭屁性格,能有人愿意和你交朋友才怪。”   “你!”陈咬着牙。   “我刚才好像见到有人哭鼻子咯。”他俯下身,靠在陈耳畔小声问:“不会吧,不会吧,近卫局大名鼎鼎的陈警司居然也会哭鼻子,你不是一向软硬不吃的吗?”   “*龙门粗口*,你最好别放开我,不然一定让你悔不当初!”   “威胁我?”   “你试试看。”   “那可不成,陈小姐。”他说,声音低了些:“军舰一小时前就已经出发了,我在这里等你,我不确定你会不会来,但假如你来了,我原本做好的打算就会发生一些改变,直到现在我也不能确定,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所以我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你。”   他微微松开手,站在龙门港口的码头边,抱着龙门近卫局的陈警司。   “但你现在过来了,所以我打算告诉你一些事,一些很多年前的事,一些我瞒着你的事,我一直觉得你不该知道这些,因为这些往事不该再被提起,但其实你有权利知道这些,关于你,关于我也关于塔露拉的一些,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清冷的早晨,阳光还未彻底笼罩整座龙门,它依然孤独又执着的行走在既定的航线之上,偶尔做出些许停顿,但从不会在某个地方永远停下它的脚步。   陈晖洁是个没人爱的家伙,她本来应该有更好的人生,她本来应该过得肆意又洒脱,她本该幸运的过完这一生,哪怕坎坷,挫折,她都能直面跨越。   辉蹄港对接层,岐山舰离港前两刻钟。   “殿下……”   陈默站在港口码头回望着市区中天光正缓缓亮起的龙门市区,高楼在清晨淡淡的阳光和薄雾中飞过一群飞鸟,天边橘黄色的光落在写字楼外的幕墙玻璃反射着耀眼的晨光,龙门正在一夜的雨中缓缓苏醒。   “【%|   “先登营已集结完毕,离港协议已经签署,岐山舰随时可以离开。”   “知道了。”   “您在等什么人吗?”   “为什么这么问。”   “您一直在望着龙门的方向。”   “是吗。”   “末将失言。”   “不,善长,走吧。”他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的亲卫:“我在龙门没什么需要等的人。”   ——————   陈安静下来。   直觉告诉她,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重要,但陈心里还是没法那么平静就接受。   在陈默原本的计划里,陈晖洁本该在下城区就动手,陈默甚至已经为她准备好了动手的理由和借口,但陈没这么说,也没让陈默说出那番,假使你能在我手下坚持一刻钟便将那些人交给近卫局又何妨。   陈的冷静让陈默原本的计划不得不为此而发生一些改变,他是为陈和赤霄而来,但来到龙门之后他改变了原本的计划,他忽然间觉得陈不该在牵涉进感染者和乌萨斯与大炎的战争之中,哪怕塔露拉也许需要她,哪怕她一直期望见到小塔。   但在龙门再见到陈以后,陈默意识到。   不是陈没有准备好。   而是他自己没有准备好,他总是自以为是,以为这是保护陈晖洁的方式之一,却从来没有问过她的意见,因为这是陈默觉得最好的方式,所以他忽略了陈的感受。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有很多疑问,比如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比如我为什么会带着大炎军队来龙门,比如我在乌萨斯发生了什么。”   “但现在,我说,你听。”   “首先,我的确在乌萨斯找到了塔露拉,我给你寄过信,所以你应该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她带着一群感染者试图在乌萨斯的压迫下带着他们一起活下去,这很难,因为在与乌萨斯的数次战斗中,每一次都是我们损失惨重。”   “感染者找不到朋友,没有人愿意接纳我们,而乌萨斯对待感染者的方式永远苛刻严酷,她和她的队伍光是活着就得拼尽全力,这还不是最可悲的,最可悲的是来自内部的矛盾和不解,因为公爵养女的身份,科西切的势力一直在试图用各种阴谋诡计攻击她的队伍,试图将他们引上某种他们设想好的道路。”   “她不会再回来了,晖洁。”陈默低声说,陈微微低下头:“而现在,他们抵达了切尔诺伯格,名为整合运动的感染者组织计划以切尔诺伯格为中心组织起东南方的感染者,但随着乌萨斯与大炎的冲突加剧,如今第三,第四集团军已进驻了乌萨斯西南防线,他们随时面临着被乌萨斯摧毁的可能,而在暗地里,科西切留下的势力包括一部分乌萨斯帝国内卫正在围绕整合运动酝酿着某个只有他们所知道的阴谋。”   “她和她的感染者们处境并不好,一旦炎乌战争开启,整个乌萨斯西南边境随时可能演变为战场。”   “她不会回龙门,在战场上,任何事都有可能会发生,而他们却是一群感染者,无论在乌萨斯哪个地方,他们都不会被认可和接纳,我不能给她提供任何帮助,但她现在需要你,晖洁,而你一旦决心去切尔诺伯格寻找她,就必须小心,在乌萨斯与大炎随时可能开战的现在,你的身份和处境出现在一群感染者中间并非好事,你要小心掩藏自己的行踪。”   “其次,晖洁,现在的塔露拉和你预想中的她可能并不相同,所以你要做好准备,一旦你决心去切尔诺伯格寻找她的行踪,就必须有所准备,在战争开始之后,所有情况都将变得不可预计,你们需要面对的不仅是乌萨斯军队而且还得在感染者中间做出抉择。”   他说,缓缓松开抱住陈晖洁的手。   直到陈转过身,目光复杂的望着他的脸。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不愿意告诉你这些。”   他摇头说:“因为我知道一旦我将塔露拉的情况和她可能遇到的危险告诉你,你一定会不顾一切去乌萨斯寻找她,我也知道,如果塔露拉和她的队伍死在这场争端中,你也一定会永远陷入对自己遗憾和愧疚的痛苦里。”   “我不想告诉你这些,因为我没法掌控整个战场,一旦当你和她同时陷入陷阱,我可能会永远失去你们,我没有做好这个准备。”   “所以我一直在犹豫,如果你今天没有过来,我将永远保住这些秘密,不管塔露拉之后遭遇了什么,你就一直是龙门近卫局的警司陈晖洁,抱憾终身也好,悔恨也罢,至少你还能活着,至少塔露拉也不一定会死在乌萨斯。”   “我想以自己的方式来保护你,但同时,因为另一个身份,我却不能不给你留下丝毫余地,因此我将选择的权利留给你。”   他说:“我不会给你提供任何形式的帮助,包括帮你离开这座龙门,帮你去切尔诺伯格,也包括在战争开始之后,你可能遇到的危险和困境。”   “我不用你帮。”陈说。   “别说大话,晖洁,那你在龙门的朋友呢,他们放心让你只身一人前往即将成为战场的切尔诺伯格和乌萨斯东南?让你身陷险境,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孤立无援,你要考虑这些,以及他否愿意让你离开的这座龙门。”   陈沉默下来。   “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晖洁,你想悄悄瞒着所有人离开,你一定会这么做,可小默呢……”   “你还有脸提她。”陈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怒气冲冲的瞪着陈默。“你现在这……”   她的话没说完。   “如果你在乌萨斯出了事,她会变成什么模样,你放心让她孤零零在龙门长大,而我现在没有任何办法照顾她,这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二件事。”   “……”   “你有很多疑惑,关于龙门,魏彦吾以及二十年前塔露拉离开龙门的原因和这么多年来,她明明已经逃出了科西切的掌控却一直不愿意回来的理由。”   “魏彦吾不愿意告诉你,但你可以亲自去问,去问塔露拉,去了结你多年的心结。”   陈默轻声说:“所以,晖洁,你要好好想清楚,如果你一定要离开龙门去找小塔,去见她,那就好好和所有人道个别,然后为了小默和你留在龙门的朋友与事业,发誓要活着回来。”   陈没再说话了。   她只是死死盯着陈默的眼睛。   “你想走?”   “我已经为你耽误了很多时间。”   “哈,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谁,是高高在上的武王殿下,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总是一而再,再而三骗我的谎话精!”   “都不是。”陈默摇头回答:“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只是一个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想自私的保护自己亲人却自作自受将她推进危险中的可怜鬼罢了。”   “你以为我会让你简简单单就从我面前离开。”陈忽然抽出剑,她死死盯着陈默的脸:“今天,没有我的同意,你哪里也别想走。”   “既然我出现在这里,那就证明你拦不住我。”   “你可以试试我能不能拦住你。”   “……”   “晖洁……”   “不要那么叫我!”   ——————   “啧啧,真是半点情面不留。”   近卫局的制式长剑折断在地,陈连赤霄都没能拔出,她使出的剑术毫无作用,只是一只手就挡住了陈所有的攻击。   哪怕她拼尽全力也没法撼动他的脚步。   狐狸过来的时候,陈握着折断的制式长剑一言不发,对她轻佻的语气,只是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   “你特意过来看我笑话。”   望着狐狸伸出的手,陈问。   “哪儿能,我要真想看你笑话,现在码头早就围满了人也轮不到我。”狐狸说:“你说,明天新闻的头条上写着近卫局督察组陈警司因情受挫龙门码头,会不会爆卖。”   “啧。”   陈握住了狐狸的手。   “用不着你来冷嘲热讽。”   “别这么说,我现在心情也没比你好到哪儿去。”   “你听到多少?”   “没多少,塔露拉,感染者,切尔诺伯格,就这么多。”狐狸耸了耸肩:“你真要离开龙门去找那个塔露拉。”   “不关你的事。”   “只是问问。”   “不用你操心。”   “你觉得我会为你操心?”狐狸反问,她将陈的手搭在自己肩上,扶着她朝外走:“今天早上我听见了一件新鲜事,你想不想听听。”   “……”   “有个家伙告诉我,他不叫陈默,说什么陈默已经死了,自己在卡兹戴尔亲手杀了他。”狐狸像是自言自语:“不过我是不怎么信的,那家伙说起谎来层层叠叠比我还厉害,他说的鬼话我一句话也不信。”   陈偏过头。   “真要离开龙门去乌萨斯?”   “……”   “魏长官不会同意的,以你的身份一旦在乌萨斯被认出来你的处境会变得极其危险,单从这点出发,你就不该去乌萨斯。”   “你根本不了解我。”   “但我比你了解另一个不了解你的人,陈晖洁,而我比他更了解你。”狐狸说。   陈没有回答。   “你就不能为其他人想想,你真以为你去了乌萨斯他会对你不管不顾,没人会为你担心,你龙门的那些朋友,你的女儿,还有你一直坚持的东西,龙门的贫民区好不容易有了一点起色,而你现在就要离开龙门。”狐狸轻声说:“你有没有想过,假如你回不来了,你所做的努力,你所有的东西都将化为泡影。”   “说什么给你留下选择,要我来说,只是让你陷入两难罢了,让你考虑清楚自己做事的后果,比起你怒气冲冲一意孤行冲去乌萨斯要好了太多,所以如果你真的下定了决心,就好好想想,想想假如自己回不来的事,有时候人死了就真的死了,哪怕后面的人还记得他,可他还是死了。”   “你今天废话很多?”   “我以为我们没那么熟悉,只是我今天心情不好。”   狐狸开始絮絮叨叨,陈的心情越来越不好,大抵是因为狐狸的絮叨里时不时要刺上她几句,换做以前这时候她应该就已经和狐狸斗嘴,但今天陈没什么心情。 第二十七章 旧友   陈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   可当在离开龙门的隐蔽关口见到守在入口处的星熊时,陈晖洁难免还是会觉得意外。   时间是龙门的黄昏,天气阴沉。   她看起来好像在哪儿等了好一会,坐在龙门外环废城区通往城外的地下通道入口前的阶梯上,身旁放着某间便利店的购物袋,半开的啤酒罐。   看到一身远行打扮,推着机车停在自己面前的陈晖洁,她抬起眼露出笑容。   “怎么,出远门也不和我打声招呼就走?”   她这么问。   短暂的惊讶后,陈的脸色平静下来,她看着堵在自己面前的鬼,顿了顿,开口问。   “星熊,你怎么……在这儿?”   “Missy告诉我,你前几天和魏长官大吵了一架,这几天里你总是在走神,明明是你最关注的贫民区的安置法案,你却一反常态,是个人都能看出你有很重的心事。”星熊说,她放下啤酒站起身。   “我一直没问,如果你不想说,我不会逼你,等着你开口告诉我。”   “抱歉。”   “我不原谅你,老陈,我不原谅你的不是你瞒着有事不愿意告诉我,我不原谅你是因为你准备一声不吭不告而别。”   星熊居高临下看着站在台阶下面的陈。   “所以,你在这里等我?”   “如果我不在这里等你,你是不是打算就这样一个人悄悄离开龙门。”星熊反问:“我不知道魏长官和你说【#   “我一直信任的那个人,她一声不吭打算背叛我们一直坚持的东西,他打算抛下所有人不管不顾离开,既然如此,那一直以来我们到底都是在为了什么而留在近卫局,我想了很久,最后我决定亲自来这里问她。”   她看着陈,看着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不得已错开星熊的目光。   星熊的目光让陈觉得刺眼。   她微微垂下眼睑。   “你是想说什么?”   “风尘仆仆的,老陈,你想一个人往哪儿去?”星熊问。   “为什么你知道我在这里?等等,你跟踪我?”   “别把话说的这么难听,你私下出城的时候都会从这里走,哪有缺口,哪有别人不知道的通道,你我都知道,所以,你打算丢下近卫局,丢下督察组一个人去哪儿?”   陈微微别过头。   “你不会信的。”   “你还没说,怎知我不信。”星熊问:“那肯定,你会这么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了。”   “……”   “你要拦我?”   陈看着星熊提起放在台阶一侧的般若,她忽然意识到星熊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我当然要拦你,老陈,我是龙门近卫局的督察,但我更是你的朋友,你是不是想来次千里单骑的英雄大冒险?我不能放你离开,因为我有一种直觉,如果我这次放你离开,我以后一定会后悔,不能放你离开的原因,也就只有这一个。”   “你觉得是在为我好?”陈忽然问,星熊的话像是刺激到了她:“你根本不明白,星熊,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我不用明白!”   星熊大声反驳,声音低了一些:“我啊,是个老套的人。”   “漫画,电影,酒,下着雨的街道,匆匆路过的没带伞的人,除了电单车,我都喜欢老套的。”星熊说:“有些东西在别人看来是很容易过时的,但老陈,我们真能追的上时间吗?”   “我不能,我做不到,它走的太快了,它把我看重的许多东西都踩成了碎片。”   她伸出两根手指,对陈比划了一个极短的距离。   “剩下的只有这么多,一道划痕,一个折角,一片黄斑,每一个我都能说上名字。”   “我讨厌它,我讨厌时间带走我身边的人,他们都为了自己的一处容身之地粉身碎骨,而我呢?”   她看着陈,忽的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充满自嘲:“他们叫我鬼姐,他们相信我能保护的了他们,但我看着他们一个个消失,被捶打陈齑粉,甚至是我动的手,看着他们的梦想被我亲手打的粉碎。”   “我已经失去了很多东西,老陈,我不能再容许自己失去你。”她抬起般若,沉重的大盾按在坚硬的混泥土地面。   “所以不论你有什么理由,我都不能让你走。”   陈握住了腰间的剑,她看着面前的同事,朋友,细想起这几年来他们的经历,多少个日夜,多少个忙碌的景象,从第一次遇见星熊之后,他们共事了这么久,有过一个瞬间,陈甚至将星熊当成了自己的知己,他们几乎无话不说,她是陈最好的搭档和朋友。   “我不想和你动手,别逼我,星熊。”   “我也不想,老陈。”星熊说:“但我有必须留住你的理由,哪怕只是为了我自己,这句话应该我对你说,别逼我,老陈。”   “如果你还当自己是近卫局的陈警司,你就该睁开眼好好看看自己现在在做什么,擅离职守,私自行事,胡闹也要有个限度!”   “……”   “挺有意思的不是吗?之前是你口口声声要改变贫民区在龙门的现状,是你想方设法希望龙门能接纳贫民区的感染者,而现在好不容易近卫局顺利入驻贫民区,新的感染者居住法案也正在切实有效的推动进展,而你呢,你打算抛下这一切,头也不回悄悄离开龙门。”   星熊嗤笑道:“你觉得我们是在玩过家家吗?陈大小姐,整个龙门,近卫局和贫民区陪你一起玩你的过家家?”   “如果你现在走了,谁来推动我们一直努力的东西,如果你现在离开,你打算把近卫局和你想做的事交给谁来做!”   “我……”   “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一起解决,老陈,没必要用这种方式,你看看你,就算真的有什么让你必须离开龙门的理由,你一个人又能做的了什么,有什么话不能说出来,一定非要把事情弄得不留余地。”   “你不懂的,星熊,你不懂。”   “所以我现在等在这里,所以我现在正在问你,如果我真的不懂,那就告诉我,说的让我懂,别让我总是去猜你的想法,我不会读心,如果你不说,我怎么理解你。”   陈沉默下来。   龙门外环阴沉的天空下,在空无一人的旧城区,她握住剑的手最终微微松开了些许,只是看着她的动作,星熊心里也轻轻松了一口气。   如果没有必要,她真的不想对陈动手,可她那个状态,星熊没办法看着她离开,星熊太了解陈晖洁了,了解有时候她的一意孤行会害了自己,了解陈心里的某个偏执,她会为了某个偏执而去不顾一切的做某件事。   她越是瞒着所有人,越是说明这件事究竟会有多危险。   良久之后,陈终于开口。   “那我就告诉你一个事实吧,星熊,我是感染者。”   她这么说,意想中惊讶并没有浮现在星熊脸上。   “我知道。”   “你说什么?”   “我说我知道,不仅我知道,Missy也知道,你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但你忘了小默,老陈,你把她留在家里,那孩子几乎没有一个同龄人玩伴,我们都能猜到。”星熊说:“但我不在乎,Missy也不在乎,九不在乎,甚至连魏先生都不在乎,我们不在乎陈晖洁是不是感染者,我们只在乎陈晖洁是不是陈晖洁。”   “你真以为没人关心,没人在乎你吗?老陈,我之前就对你说过,你有一个毛病,你会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看不到周围的一切,看不到别人为你努力了多少,就算真的没人在乎你,但你自己呢,你的女儿呢,你要将她一个人留在龙门!”   “你觉得我为什么一定要离开龙门?星熊。”   “我正在等着你说。”   “既然你说到小默,那好,你难道就不好奇小默的父亲是谁?你难道就没想过自己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他。”   “……”   “现在我见到他了,就在前几天,我们带着近卫局和大炎进入贫民区军队对峙,他站在我前面,就在他们来到龙门的那天,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匆匆跑到访问港口吗,现在我告诉你答案,因为那个该死的武王,因为那个混账,他就是小默的父亲,就是我的丈夫!”   陈的声音近乎低吼,星熊再也没法维持面上的平静,她怔怔的看着说出这句话的陈,直到在陈的目光看过来时。   星熊终于回过神。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老陈。”   “你还要拦我?”   “相反,我觉得自己更该拦住你,老陈,你想去乌萨斯对吗?在炎国和乌萨斯剑拔弩张随时可能爆发战争的现在,你打算一个人跑到乌萨斯?你觉得你又能做的了什么。”   “这是我的家事,星熊,你想知道的我已经告诉了你,你没有任何拦住我的理由。”   “这不仅仅是你的家事,老陈,你是龙门近卫局的官员,如果你出现乌萨斯代表了什么你比我更清楚,我不知道你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既然他瞒着你没告诉你,就说明你不该过去,我不会让你过去,魏长官也不会让你陷入这场战争里。”   “我已经向魏彦吾递交了辞呈。”   “你不在乎我们一起的努力和坚持了是吗?”星熊问:“你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既然这样,我更不能让你走了。”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难道我的亲人,我的家人……都不够重要!”   “就因为这样……”星熊回答:“就因为这样我才更不能让你过去,小默同样是你的家人,你在龙门还有属于你的事业,所以即使今天我要死在这里,我也不会让你过去。”   陈终于再也没有任何犹豫拔出了腰间的剑。   “这不是你能决定的,星熊!”   “般若决定的了。”星熊沉声看着陈。   陈握紧了剑,眼神决然。   “今天挡在我面,哪怕是场天灾,我也不会乖乖束手就擒,何况是一面盾,一个鬼?”   “铸造这面盾的工匠被一群流浪的恶鬼杀了满门,他的怨气可比天灾还要怨毒的多,而这面盾上沾上的鲜血,引起的惨剧,比天灾都要邪恶的多。”星熊说:“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对龙门有很多不满,老陈,魏先生不是个好人,我们可以合起来打他一顿,你有什么想做的,我陪你去,什么都行,但不是现在,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离开龙门,不要逼我,这是我最后一点点想你答应的事。”   “逼你?”陈愣了愣:“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逼你,星熊,一直是你在逼我,你问我原因,我已经全都告诉了你,可你还是选挡在我面前。”   “我是想让你活着!”   “你该问问我的意见!你们一个两个全部,全部都是这样!”锋利的剑刃指着台阶上提着般若的星熊:“你根本就不理解,你为什么就不能尝试着理解我一次!”   “那就是要让我看着你去送死,我做不到!”星熊看着陈回答:“不止一次,一次,一次又一次……我毁掉自己的家,毁掉自己的家人。”   “每次我都沾了一身血,每次我都打到最后,打到只剩我一个人站着。”星熊的目光落在般若的黑色盾面,上面有一角上有一道深刻的划痕:“我不是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倒下,老陈,但也许倒下对我而言也是件好事,离死亡最近的一次,我没告诉过你,我见过你的赤霄,那是我离死亡最近的一次,那柄剑切开了般若的防护,停在我的脖颈,再近一点,我就会死在剑下。”   “就因为那时候我觉得这是对的,就因为我认定那是错的,所以我犯了无数的错,所以我差点丢了命。”   星熊轻轻叹了口气。   “我也常常会想,我配活下来吗?我不配,但我还是活下来了,我没法再只为自己活着了。”她看向陈:“认定对错,所以一脚踏出去……这是人一生中所做的最蠢的事,后悔的味道就一直在我嘴里,而我还有机会去悔恨,很多人都没机会再去想这事,你以为只有背负了很多吗,陈大小姐!”   “别这么和我说话!”陈忽然大声道,她看着星熊:“别这么叫我。”   你根本不明白,陈大小姐,你以为每个人的生活都和你一样吗,看看吧,这就是普通人的生活,所以在你为了某些事而纠结痛苦的时候,其实其他人连痛苦的时间都没有,因为他们要拼了命的活下去。   陈讨厌这个称呼,她讨厌被这么叫。   “那你为什么不能也稍微理解我一点?”星熊看着陈问,“我们同甘共苦这么些年,到底有什么不能敞开说!”   “那你为什么不能理解我!”陈问:“你有苦衷,我也有,我们都清楚,可明明都知道了,可你为什么还是不明白?我没有牵连你们任何一个人,我到底哪里没有理解你们?!”   星熊重重叹了气口,她看着陈举起的剑,她提起般若,气势逐节攀升。   “因为我见过太多死的毫无价值的人了。”   她说:“我不在你的身份,但我在乎你去哪里。”   “我不会让你去,你连自己该去做什么都没想清楚就一头扎进战场,你会白死。”   “我不能看着你白死,没人想看到,有时候人死了就真的什么也不再剩下,我不能允许你也变成这样,与其如此,哪怕把你打成重伤,我也要把你留下来。”   “你要恨就恨吧,原不原谅我是你的事,反正事后我一定会向你赔罪。” 第二十八章 泪锋   陈沉默下来。   她想起这三天以来,她想起了很多记忆里只有自己的知道的事,那些记忆的碎片甚至有时连陈自己也不记得她还记得,当再回忆起来的时候,模糊的记忆越发模糊,想不起过去那些细节,想不起曾经说过什么,只依稀记得小时候那些还算美好的事,又随着时光在一年年里逐渐远去。   孤儿院里那颗大橡树还立在庭院里,孩子们永远围在橡树下的秋千,上次过去时已经少了很多人,修女们还算艰难的维持着孤儿院的生活,于是成为近卫局的警司后和她们提起,陈没想过她们还能记得自己,可也是那时,记忆中关于小塔的记忆再次清晰起来。   那个夜晚,夜空中亮起星辰的晴朗夜晚,那个记忆里只有她们所知道的小小的冒险。   下着小雪的夜晚里悄悄逃出家门,夜里比想象的还要寒冷,路比原本走过的还要漫长,照亮了龙门阴沉天空的璀璨烟火,在河道上映照着夜空的绚烂。   人又如何追的上时间和记忆。   这么多年以来,这么多年以来,陈从来没有过一天像是现在这么接近她一直想做的事,也许加入近卫局这个决定的确改变了她的初衷,也许成为近卫局的警员后,在越发了解这座龙门城以后,也想过要为它做些什么。   过去的家人,现在朋友,过去的生活,现在的生活。   时间绊住了陈的脚步,是她自己将自己困在了关于过去的心结里,她不是没想过要往前走,但在没亲眼找到结果之前,陈没法决定是否要往前。   人们都知道很多道理,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是对的,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是错的,陈当然知道只身离开龙门去乌萨斯找某个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知道她是在让自己陷入险境,她知道她会遇到危险。   可有时候,明知道前路未卜,人还是想往前走,明知道是错的,还是不肯停下脚步,其实无所谓对与错,只身对人而言,她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只剩这样,就足够了。   “谢谢你,星熊。”陈凝视着台阶前的星熊出声说,“但我一定要去。”   “当真?”   “如果真要出剑,我不会怕你【$$   “一定要过,是吗?”   “我有必须要去的理由,我不求你能理解我的所作所为,就像你现在挡在我的面前,我同样有和你一样的理由。”   “不管龙门?不管我们一直以来的努力和坚持,不管小默,不管那些相信你的人,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心硬的像块铁。”   “随你怎么想。”   “罢了。”星熊微微摇头,她抬起般若:“只有被狠狠捶打过一遍,你才会像过去的我一样,知道自己那些可笑的执着都不过是些冲动。”   “既然你想打,老陈,我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同样的话,我还给你。”   星熊一跃而起,沉重的般若在空中和陈手里的剑碰撞,钢铁交鸣声中,法术掀起的气浪吹的他们各自的长发在空中飞舞。   般若宛如一只凶猛的攻城锤,在星熊手中舞动,带着沉重风声,逼的陈节节后退,在比拼力量上陈不是星熊的对手。   陈一次次避过星熊和她手中的般若,偶尔在般若舞动的空隙中出剑,却被宽大的盾身轻而易举挡下,锋利的近卫局制式长剑甚至无法在般若的黑铁上留下一道划痕。   刺耳的蜂鸣与般若带起的风压扑面而来,陈侧过身,般若撞在挡在身侧的长剑,陈感觉整条手臂都在这股强大的力量下发颤,握剑的虎口传来疼痛,几乎要握不住武器脱手而去。   她借着星熊和般若的撞击抽身向后退去,一脚蹬在般若的盾面,手中的长剑紧随而去,星熊弯腰躲过斩向头顶的长剑,一缕纷飞的发丝随着利刃划过而飘落在地。   再看过去时,陈已经退到了几米以外,拉开了和自己的距离。   星熊并不擅长技巧,但这是相对而言,手持的般若的星熊更擅长防守,可这些话对下城区那些曾经惹怒过鬼姐的帮派打手而言很不诚实,当般若挥舞起来的时候,锋利的三角盾边缘并不比一般的武器要弱多少。   “话说的挺大,结果就这点能耐,你那柄赤霄呢,老陈,如果你只有这点本事,我更不可能让你走。”   “别逼我。”   “我还能打,你想我可以陪你打上一整天,如果这样能打消你的想法,今天你哪儿也去不了,乖乖留在龙门。”   星熊说,她看见陈的手移向腰后的赤霄刀柄,红色气浪开始在陈周身汇聚,掀起旧城区的瓦砾和尘埃,以她为中心,令人心悸的气息沿着赤霄的剑鞘向上攀沿。   “我拔出赤霄,你可能会死。”   “别把我想的和你一样软弱,老陈,不逼你动些手段,你根本不会意识到自己到底是有多自以为是。”星熊说,她架起般若,仿佛顺应这星熊的意志,般若盾身上狰狞的恶鬼浮饰开始散发出黑红色的光,那光的颜色像极了凝固的暗红鲜血。   这是施术的前兆。   “来吧,老陈,让我和般若见识见识你是不是真有本事打败我。”   陈垂下眸。   他松开握住近卫局制式长剑的右手,长剑还未滑落,她的视线猛地凝视着星熊和她架起在眼前的般若。   【它是你的了。】   【我不需要。】   【就当成我暂时借给你的吧。】   【你不害怕。】   【害怕你对我兵刃相向?】   【对。】   【不,我不怕。】   【为什么?】   【因为我没那么怕死。】   【赤霄不是一把庸常武器,你会慢慢理解它的,平日里勿要挥霍它的煞气,斩龙之剑当有出鞘的价值。】   【该向谁出剑,就由你自己选择。】   陈握住了赤霄的剑柄,她能听见些微刀鞘开合的响动,赤霄在抗拒着陈的意志,它不愿意就这么轻易被拔出。   奔夜,拔刀,泪锋,云裂,赤霄的剑术的每一招每一式陈都在脑海里演练过无数遍,从小到大,赤霄剑术几乎融入了陈的生活,是她急迫的想要抓住某个从自己身边失去的人和事唯一的凭仗。   但陈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赤霄,没有理解过它带在身边的这柄剑,尽管她已经学完了赤霄剑术,可赤霄从来不肯听从她的意志,赤霄像是拥有自己的生命,越是当迫切的陈想使用这柄武器的力量时,赤霄越是抗拒着她,越是容易处在失控边缘。   陈没想过有一天这柄武器会用来对准自己的朋友,对准星熊。   “我最后再说一遍,别拦我,星熊。”陈压低了声音,她好像能感觉到自己握住赤霄的手在轻微颤抖,赤霄正处于失控的边缘,被她强行压制在剑鞘内。   赤霄在蜂鸣,震动,带动了围绕陈周围的红色剑气不断翻卷,崩腾。   “我也只说最后一遍,老陈,我死,你可以走!”   “赤霄——”   “拔刀!”   陈的声音伴随着红色气浪呼啸而过,在星熊棕色的瞳孔里,阴沉的天空下,红色的能量如洪流一般向般若倾泻而来。   般若震碎了星熊脚下的地面。   只是一瞬,却又仿佛过去了很久,直到星熊垂下手,鲜血随着手臂流淌,她身后响起轰鸣,十五米高的废楼从中被一切而过,在崩塌的巨响与漫天扬起的尘埃气浪一路从倒塌的旧楼卷起到两人所在的街道。   有什么声音在星熊耳畔响起,般若的一角坠落在地,惊醒了她和陈。   星熊的目光落在般若被斩断的一角上,多少年来,她和这面般若都没经历过这么狼狈的一刻,在赤霄掀起的法术乱流中,般若护住了它身后的星熊,可即使如此,赤霄散逸而出的切割乱流依然划的星熊双臂鲜血淋漓。   “你砍错了地方。”   陈并没有比星熊好到哪儿去,强制拔出赤霄的苦果正在她的体内肆虐,虽然作为主施术者,赤霄的法术没有对她的身体造成损伤,可精神上的撕裂感和大量体力内剥夺的疲惫依然不好受。   “下一次,不会再砍偏了。”   她甚至没能全部拔出那柄剑,仅仅是出鞘了一瞬,赤霄散出的能量就让陈疲惫不堪。   “看看你现在的模样,你确定你还能再拔出那柄剑。”星熊忍不住出声嘲讽,尽管她感觉自己现在全身的骨头和肌肉都在不停传来刺疼。   赤霄的能量流将两人面前的地面切割的一片狼藉,大楼倒塌的尘土渐渐平息。   “你又好到哪儿去,哈,你还能举起你的盾再说。”陈轻喘着气反驳。   “我拦住了你的剑。”   “别说大话。”   “你这人啊,老陈,要我怎么说,你不是信誓旦旦说不会手下留情的吗,嘶,现在算什么?”   “……”   陈没有回答。   但星熊很清楚,她现在的状况比陈要差的多,至少在直面了赤霄散出的能量之后,星熊能确定她再也没法拿起般若,甚至是抬起手臂都会牵连起肌肉和骨骼的痛苦。   “……没想到,我真是没想到,你和你那柄剑居然能把我逼到这般境地。”   “你不该拦在我面前,星熊,这么多年了,我躲在龙门里,我以为我已经有了足够直面过去的勇气……”陈忽然说:“但我错了,星熊,我不过是一直在逃,我从来没有真正进入过这座城。”   “你又在说只有你自己能听懂的话了,老陈,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这个毛病。”星熊说,她松开握住般若的手,般若倒在地面。   “最后我还是拦不住你了,你走吧。”   “……抱歉,星熊。”   “我走以后,请你代我去贫民区,贫民区的居民惊魂未定,该有人代表近卫局去保护他们,还有近卫局的同事和诗怀雅,替我向他们说声抱歉,如果我没……小默,请你帮我照顾好她,她已经到了记事的年龄,要是她问起,她问起我去做了什么……不要瞒她。”   星熊垂下眼睑。   “我做不到,老陈,你交代的这些事我做不到,你该自己来。”   “对不起,我欠你的。”   “我不想听你道歉,说实在的,你不适合。”   星熊印象中的陈晖洁,她永远理直气壮,哪怕没有理她也能和人斗嘴,占理她骂的更凶,无论是对谁,她从来不懂的妥协和适可而止,星熊习惯了这样的陈,或许是因为在陈的身上有着某种让她熟悉的东西,所以星熊习惯和陈这样的人打交道,做她的下属,听从她的命令。   她们是同事,是上下级,更是朋友。   不是因为陈是她的长官所以星熊才听从她的命令和意见,而是因为陈是她认可的人,所以星熊才愿意站在她身旁。   她看着陈走向收起剑,推着那辆机车走过自己身边,她走过自己,星熊还是没能忍住,她忽然回过头喊住了陈。   “……老陈。”   她还想再说什么,陈停下脚步,她没回头,星熊看着她的背影,在通往外城区的阶梯入口,在他们刀剑相向之后。   星熊想留住陈,因为她见过了太多人的毫无波澜的死去,他们的死没有意义,往往是为了自己的某个坚持和所谓的义气而丢掉性命,到最后才发现,没什么是比活着更重要的,哪怕是死,陈晖洁的死也该更有意义,她的死不该寂寂无名,这不是陈的归宿,这不该是属于她的结局。   异国他乡的土地上,为了某个执着孤独的死去,到后来发现自己一事无成,到后来才意识到自己的到来根本于事无补。   人往往喜欢高看自己,尤其是陈这样的人,人以为自己心中有了对错,认定了对错所以就一定能做到心想事成,可事实上,现实并不会为谁的个人意志而产生丝毫动摇,星熊很明白。   该死的人还活的好好的,不该死的人却丢了性命,这种事发生的还少吗,她同样是个该死的人,犯了许多该死的错,可唯一让星熊活到现在的原因只有一个,因为她比别人强,而不是因为她是正确的。   “不管发生什么,我要你答应我,不准你随随便便死在外面,你要活着回来。”   “……我不能保证。”   “别让我后悔今天放你离开。”   “我保证,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活着回来。”   “向你自己,向你自己保证,老陈。”   “好。”   陈向前走,直到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星熊的视线里,星熊忽然大声的喊出了陈的名字。   陈没有停下。   她听见星熊的喊声从身后响起。   她说珍重。   陈觉得自己胸口堵得厉害,她骑上车,车穿驰过离开龙门阴暗的地下通道,车灯刺破了破败的道路。   于是泪水在机车和灯光驶去后,落进了陈身后的黑暗。   泪锋之剑。 第二十九章 前程未卜   星熊又在龙门外环出城的隐蔽关口台阶前坐下,她没再去理会地上的般若了。   直到耳畔机车在隧道中的轰鸣声彻底消失不见,星熊仍然显得有些怅然若失,作为朋友和同事,星熊今天出现在了这里,拦在陈的面前。   她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陈晖洁,只是发生在星熊身上同样的事,她不希望陈再去体会一遍,那泛苦的味道留在口腔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逐渐变淡,它的滋味永远都留在星熊心上,是她过去的刻痕,因为只有牢牢记住这些,星熊才能不断提醒自己什么是自己该做的,什么自己又不该做。   为了某个心中偏执的正确而去一意孤行做某件事是最蠢的,星熊有过这种经历,她那时以为正确的事,回过头现在看来,其实傻的可以,如果现在的自己再遇到过去的自己,星熊一定毫不犹豫上去给过去的自己一拳。   可这世上所有已经发生过的事都是无法挽回和重来的,人唯一能做的只剩下记住它,然后提醒自己别再去重蹈覆辙。   星熊不能确定陈是不是在重蹈她的覆侧,虽然有些事因为不同的人,不同的经历所以看起来不一样,但实际上道理是相通的,星熊不愿意陈事后为了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后悔,不管结果如何,这世间的事大多不不遂人愿,星熊怕陈毁了自己,毕竟她就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路遇不平绝不踌躇,踏步向前迎难而上,但也大多因为这种意气,像这般人若是身在大家贵族,身世不凡多有一番作为,可倘若只作为一个普通人,那就害了自己。   星熊不知道陈算那种,她好像什么都沾一点边,但又好像和所有人以为的都不一样,星熊曾经在陈的身上看到另一个自己模样,陈比她做的要好,她本来可以一直这样好下去。   至少在陈和魏彦吾之间,无论是星熊还是九都能看出魏彦吾对陈的期许,偏偏只有陈自己对此视若无睹,或者说她对魏彦吾的印象让她从来不敢朝这方面去想。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那些过去在她心底打成了一个死结,除了她自己,没人能替她解开。   星熊再抬起头的时候,脚步声停在了她面前,一双短靴,向上是黑色的奢侈名牌丝袜,诗怀雅站在法术过后满地狼藉的台阶下,微微仰头望着坐在台阶上的星熊。   她琥珀色的眼底一片平静,看不出多少情绪。   目光对视后,星熊露出后知后觉的笑容。   “是Missy啊,你来了?”   诗怀雅蹙起眉。“你受伤了?谁做的。”   她看见星熊手臂上的鲜血,眼神瞬间变得阴沉。   星熊的脸色带着些许苍白,高大的鬼坐在废弃城区的荒凉台阶上,阴沉的天空下,周围是废弃破败的建筑,那身影说不出的落寞。   她手臂上的伤口早已停止了流血,赤霄的剑气划伤了她,那些伤口看上去密集,但实际上星熊自己最清楚不过,陈最终还是留了手。   说什么绝不留情,这个谎话精。   其实她们都是谎话精。   “不碍事,皮外伤,我可是鬼啊,这点小伤一会就好了。”   “是是,你是鬼身材又大,流点血对你来说没什么关系。”诗怀雅敷衍着,话语里没有任何诚意。   其实她已经从星熊身上的伤口和周围的情况判断出了让星熊受伤的人,般若上遍布的划痕,缺失的一角,星熊手臂上那像是被锋利武器切割的伤痕以及不远处被一切为二的建筑,剑气肆虐后在街道和建筑留下的道道交错痕迹。   整个龙门有能耐造成这些,还在造成这些后连星熊都没能拦住的人也就只剩下一个,别的人或许有能耐复制相同的场景,但绝没有可能让星熊落寞的一个人坐在台阶上。   “那个讨厌的陈,她伤了你,然后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离开了龙门,是吗?”   微微的沉默后,诗怀雅抿了抿嘴唇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星熊短暂愣了愣。   “是啊,我没拦下她。”她这么说。   “为什么?”   “她对我拔了刀,她下定了决心,你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没把握在不伤她性命的前提下和她搏命,所以我退让了。”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诗怀雅摇头说:“她有心事我看的出来,这两天她居然没有和我……一直心不在焉魂不守舍,是个人都能看出她有问题。”   “我问的是她为什么要离开,她要去哪儿,丢下近卫局一堆摊子,好好的督察组组长不当,究竟有什么值得她这么做?”   诗怀雅看着星熊问,她知道星熊肯定知道的要比自己多,既然星熊没有留下她,那肯定有某种理由,诗怀雅必须承认她对陈没有星熊那么了解,虽然她时常说陈应该因为渎职而卸下督察组的职位,让她来接管近卫局,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但真到了这天,诗怀雅心里反而觉得有些空落落的不是滋味。   她不会承认是因为她已经习惯在督察组和陈的争吵,习惯了现在这种生活,不过是因为没有一个正蠢材顶在前面,做什么诗怀雅都觉得缺了点什么,可等到她回来,诗怀雅绝对又会立马意识到,当时的自己会这么想真是蠢的可以。   她想要的不是这样,她想要的不是陈因为某种原因而卸职,她想要的不过是在那个讨厌的陈面前看着她一脸沮丧的模样然后当着她的面接过近卫局,告诉她自己能做的比她好的多,当面戳她的糗事,诗怀雅无数次幻想这种场景,幻想自己大仇得报的畅快。   “这是她的家事。”   “家事?”诗怀雅愣了下:“她还能有什么家事,她早就离开了她的家族,她的家人不就剩下那么两三个人,一个魏长官还有她的女儿,她还能有……”   诗怀雅的话语忽然停顿下来,她看着星熊望着自己,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忘了点什么,不,应该是说是陈从来没有提起那个人,那个人在陈的生活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所以很少有人会去留意陈晖洁还有个丈夫。   “所以……”   “就是这样。”   “什么时候?”   “……”星熊没有回答。   “不能说。”   “这也是为了你好,Missy,抱歉,毕竟你的家里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好吧,既然是你说的,那我不问就是。”诗怀雅没有追问下去,她又说:“她要去哪儿?”   “……乌萨斯。”   “乌萨斯不是正要和炎国开战吗,她什么时候去不好,偏偏挑现在。”诗怀雅又没忍住抱怨,星熊用无奈的目光看着她。   “她有她的理由,除了她自己,没人清楚这些。”星熊说。   “呵,这倒是,成天冷着一张脸,有什么事都压在心底,像台不知疲倦机器一样,我都怕她有天把自己憋出问题。”   “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吧。”   “谁叫她有个好女儿呢。”诗怀雅轻哼了声:“她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   “近卫局怎么办。”   “老陈说她向魏长官提交了辞呈。”   诗怀雅的表情僵硬了一瞬,她很好地掩饰了过去。   “那对我来说倒是个好消息。”她这么说,可脸上却没有丝毫得知这个消息后的喜悦,以至于如果她没说这句话,以她现在的表情来看,应该称的上是失落。   诗怀雅似乎是想露出一个笑容以证明自己现在的好心情,她努力了好几次,最终放弃了这个打算。   她没再继续问下去,好像是想证明她没那么关心那个让她觉得讨厌的陈晖洁,毕竟她们的关系在近卫局里来看真的不能算是和谐。   到底是因为诗怀雅觉得自己和陈的关系还没到这个份上,又或者只是她不愿意继续问下去,问些或许连星熊和她自己都不想知道的事,除了她自己没人能清楚。   “你呢,就打算一直坐在这儿等那家伙回来?”   她们都知道,既然陈已经递了辞呈,就说明她做好了回不来的打算,诗怀雅没想陈晖洁不愿意回来,因为小默还在龙门,以陈对小默的感情,除非她死在外面,否则她一定会回来。   “我?”星熊有些尴尬的看着面前的诗怀雅,顿了好几秒后,她才为难的开口:“Missy,帮帮忙,我现在走两步都疼的厉害。”   “看不出来。”   “唉。”   “那混蛋居然下手这么重。”话是这么说,诗怀雅还是走了过去,她牵起星熊的手搭在肩上将她扶起,星熊身上的血染在诗怀雅的制服和衬衣上。   “抱歉,Missy,弄脏你衣服了。”   诗怀雅转头瞪了星熊一眼,随后神色缓和下去,以她的身材扶起星熊还是有些吃力,只是高大的星熊半依在诗怀雅身上,那场景看上去多少让人觉得有些好笑。   “你还能开得出玩笑,说明你的伤真不重。”诗怀雅回过头,她又注意到星熊落在地上的般若“你的盾呢,就留在这儿。”   “回头托人来取,丢不了的,而且般若上的那个角,唉,修起来可麻烦了,不知道龙门能不能找到能修好的师傅。”   “我可以帮你问问。”   “就知道Missy你神通广大,那就麻烦你了。”   “你不就等这句话,但我觉得你用家乡话说出来要显得更有诚意一点。”   “……本当に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した。”   星熊说的很有诚意,于是诗怀雅轻哼了一声。   “小事一桩,包我身上了。”   关于诗怀雅后面得知般若的来历后,是怎么数次故意避开星熊的,也许只有当事人最清楚她这么干的理由。   小小的插曲过去,走在离开旧城区的路上,上了车,插入车钥匙,星熊坐她身旁。   “所以……她真的走了。”   星熊的目光从车旁后视镜里看向驾驶位,诗怀雅伸手擦了擦自己眼角。   “……”   她没拆穿诗怀雅的心事,同样没有回答。   时间会告诉她们答案,也许时间会将陈重新带回龙门,星熊只希望时间这次能稍微仁慈一点,至少,很多人还希望她能活着回来。   狐狸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擦拭着锋利短刀亮银色的刀身,她没再穿着平常那身干练的黑色整装了,虽说是黑色正装,但从来没有人见过苏警司打上领带,狐狸不喜欢领带勒着脖颈的感觉,因为那总是容易让她想起在某次任务里她就是这样从后面生生用领带勒死了一个人。   冷漠的视线看着那个快死的人因窒息而不断在她脚下挣扎,潮红的脸渐渐因为缺氧而泛青,最终挣扎的力道逐渐减弱直到完全没有生息。   那家伙逃进龙门下城区在某个帮派手下做事,手上担了十几条人命,但因为龙门的法律和贫民区的问题,他在这块新地方居然混的风生水起。   狐狸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如果这是一场电影,那么狐狸觉得自己应该算是电影中亦正亦邪的反派,他们这种人做事不需要讲证据也不需要任何道理,所以也没有近卫局那种所谓的善恶之分。   大抵是在快到大结局的时候,作为增进电影深度的人物死在主角面前,不好说在给主角普及几句人生总结就算圆满杀青。   狐狸喜欢这份工作,当然更喜欢在工作后的些许闲暇时光,她觉得现在自己手艺已经有了很充足的长进,毕竟她利用业余时间养成的爱好已经得到了陈小默的肯定。   小默,小默,狐狸总是容易因为这两个字想起一些已经模糊的记忆。   也许等到将来放下这份工作还能有命活着的时候,她的手艺,除了杀人外她还剩下点别的东西,不多,但还有。   不至于让自己饿死在龙门里,她最近正在打算盘下一间位于中城区靠近上城的店面,因为在龙门之后两年的建造计划里,那片区域会被划进上城区里,这时候盘下来刚好合适。   这就是狐狸的生活,没什么称得上乐趣的地方,因为她向来没多少爱好,也没几个谈的上话的朋友,要说无话不说的友情,狐狸从来没指望过自己能有那种东西。   她很清楚自己的弱点,所以能在发生前避开,又大抵不过是因为没几个人能走进狐狸的心里,她心里有一座高墙,她只能容许一个人穿过留下的缝隙,因为她自己也没法合上。   但她不觉得自己孤独,相反,她通常能将自己每天要做的事安排的满满当当,人之所以觉得孤独大多是因为闲的发慌,但凡有点志气的人都会想方设法的充实自己,学点有用的知识和技巧总比在自怨自艾的孤独里虚度时光要有用的多。   换一种角度来看,狐狸这种性格的人,办事稳妥,心思灵敏,很有自知之明又不缺经验和能力胆识,她想不混出头都难。   而实际上,狐狸也的确混出了一个人样,虽说在这座龙门城里她远远算不上让整座城都知晓她的姓名,但从一个个籍籍无名无权无势的孤儿混到如今这般高官厚禄的地步,在整个龙门也屈指可数。   她只用了七年的时间,从龙门近卫学院毕业,在和她同届的学员还在辛苦打熬资历,好不容易混上分局督察的时候,她已经成为了龙门有数的高级警司。   说不上打破了龙门近卫局升职最速传说,毕竟陈晖洁的前车之鉴没几个人有本事做到,首先你得有一个好舅舅,但就算和陈晖洁相比,狐狸并不差,不如说相反将陈晖洁放在她的位置,陈晖洁根本没可能做到她现在这步。   从骨子里,她和陈就是不同的人。   陈有坚定的想法,她是个轻易不会动摇的人,像一柄宁折不弯的剑,不论被生活的重压压的多弯她都会回到原本的模样,但狐狸不同,她正好相反,她向来没什么立场可言,既不刚正也不正直。   她就像一只摇曳的蒲公英,扎根在名为龙门的泥土里,等某天开花的时节一阵风来,她就会随着风飘到天上,风从那边吹,她就朝那边飞。   宛若无根浮萍。   蒲公英的种子随风飘摇,飞上天空俯瞰过大地,飞过河流,飞过草原和山川,可不是所有种子都能落地生根发芽,而大多数的种子都没什么好结果。   蒲公英也能算花么? 第三十章 一报还一报   大抵是不能算的,既不艳丽也不够漂亮,甚至没有半点属于自己的香味。   狐狸不太信这些。   她是个不信命的人,虽然曾经刚从近卫局学院里毕业的那段时间里,她也曾站在龙门街头天桥底下被人算过一命,算命老家伙说她是个孤星,像她这种命的人一般有比常人好的多的运气,但运与祸相辅相成,运气走到了极致就要开始倒霉。   狐狸不信算命的说的这串鬼话,当然当她从钱包里掏出几张龙门币后,对方终于又补充了破解这种命数的方法,那天狐狸心情算不上很好,所以她又将那些钱收回了钱包里,堂而皇之离开了天桥。   看吧,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大方的时候什么都能让出去,但记仇起来可谓是睚眦必【>   说什么好运气,狐狸从没觉得自己有多走运。   陈的机车缓缓停了下来。   在龙门外出隧道的尽头,陈看到了狐狸,她逆着光站在隧道中央,背后是龙门外荒野晦暗阴沉的天空。   和从前所见到的每一个时候都不同。   苏警司腰间别着一长一短两柄刀鞘,哑光的刀鞘内藏着她锋利的武器,橙色短发被扎成干练的短马尾,黑色正装西服下是系着两柄铳的腋下枪套,在右侧的大腿带有五柄成列一排的短匕,而腰后匕首插在鞘中。   她没有携带任何防护装备,无论任何防护背心和轻甲在陈和她的赤霄面前都形同虚设,太过沉重的护甲相反会严重影响到狐狸的动作,她并不是个擅长力量的角色,事实上直到成为行动组的组长以后,狐狸已经很少亲自和人动手。   她不怎么喜欢打打杀杀,更别提像是陈晖洁那样成天带着两柄刀到处逛,在狐狸看来,这世上有很多事不必动手就能解决,而等到需要动手的时候,她可从来不会傻乎乎的一个人冲锋陷阵。   这种行为的确很英勇,但相对的,危险也是真的危险,一不下心就把命弄丢了这种事,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狐狸不会这么选。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没有想过会在即将离开龙门的隧道尽头遇见苏离,而她看起来似乎早在这里等候已久。   机车并未熄火,陈停了下来,她看清楚了狐狸的一身打扮,于是理所当然陈猜出了狐狸的来意。   陈不太喜欢狐狸这点她不能否认,但她同样不能否认的是自己分不清狐狸到底是站在谁的那边,她的身份和职位来自于魏彦吾,可以说她是魏彦吾的人,是魏彦吾培养起来的手下,而陈也清楚的是,她们所做的和近卫局不同,她们是龙门的隐蔽力量,也可以说是魏彦吾的私人部队。   “到此为止了,陈小姐。”   “你也是来拦我的?”   “魏长官的命令,你不能私自离开龙门,既然你在近卫局的同事和好朋友没法让你回心转意,那阻止你的任务自然落在了我身上。”   她平静的说,望着机车上的陈。   “果然是他。”陈咬着牙。   “你现在掉头回去,今天的事都可以当做从未发生,你仍然是近卫局督察组的组长和龙门的高级警司,等到炎国和乌萨斯的争端结束之后,你想去哪儿都没人会拦你。”   “这也是魏彦吾的意思?!”陈问。   狐狸点了点头。   “魏长官给过你机会。”   “机会,呵,他只会这么说!他给过谁机会,他不是向来最喜欢将所有事都握在自己手里才甘心吗?谁违逆了他的想法,他就把谁赶出这座城。”   狐狸没有回答,陈只是看着她将手压在腰间的刀柄上,望着自己,琥珀色的眼里一片平静,在她身后,龙门外荒野阴沉的天空,高空中狂风肆虐,云层翻卷,更远处逐渐笼罩在一片不可及的暗淡天光深处。   “如果我今天一定要走?”   “我和你的同事不一样。”狐狸遗憾的看着陈低声说:“她们或许念及旧情不愿意对你下死手,但我不会,我的命令只有一条,阻止你离开,至于要做到何种程度,我不能保证。”   “说到底还是要动手。”   陈笑了一声,她终于熄灭了机车的引擎,跨下隧道,近卫局的制式长刀早已在和星熊的战斗中被般若遍布缺口,陈没把握再受控制的状态下拔出赤霄,她清楚自己的状态,或许她还能再动用一次赤霄和赤霄的剑术,但失控的可能性很大,而使用之后无论她是否愿意,她都没有力气继续远行。   “言尽于此。”   “你是不是就等着现在,等我和星熊的战斗结束之后,才选择在这里等我。”   “你的意思是你需要休息?”狐狸问。   “用不着。”   “也是,毕竟离开龙门以后你需要面对的对手和场景,想要你命的敌人也没好心到看你状态太差就饶你一命。”狐狸说:“要是连这种准备都没有,我劝你还是别离开龙门的好,外人可没自己人这么好心。”   “谁是自己人?”陈嗤笑着问。她看着狐狸:“你?”   “我当然不算。”狐狸摇头,陈看着她抽出两柄刀,长刀正握,短刀反持。“再给你提一个醒,陈小姐,既然你知道我早就在这里等你,你不会以为我什么都没做吧?”   狐狸嘴角挑起笑容。   “说不定,你脚下早就埋满了炸药,等你一不注意,砰——”   陈下意识分心留意周围,她没法确定狐狸是不是真布好了陷阱,毕竟以陈对苏离的印象而言,她向来是个狡诈的家伙,比方说挑着她和星熊战斗过后使用赤霄和法术的情况后,在这里等她。   只是余光分心的刹那,陈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刀锋擦着她的脖颈划过,彼此在瞬间拉近的距离中,陈甚至能看到苏离脸上一闪即逝的惊讶。   躲过了长刀的侵袭,被狐狸反握在手中的短刀顺势而下,仓促间陈已经没法再去拔出腰间的近卫局长剑。   令狐狸没想到的是,她没有选择避开,因为陈清楚一旦她在这时候选择了躲避,随后等待她的是对面手中长短刀疾风骤雨般的接连不断的强攻,而那时她更没有任何空隙去拔出武器。   陈的手臂几乎是擦着短刀留下的缝隙抓住了狐狸持刀的手臂,不等长刀回援,陈晖洁整个人都撞进了狐狸怀里。   她甚至想反扣擒下狐狸手中的短刀,就像是对待那些持械歹徒相同的方式,陈在这方面很有经验。   但狐狸同样看出了她的意图,没等陈反手扣下她手中的短刀,她忽然松开握住长刀的手,陈愣了愣,她没能想到苏离会这么果断。   随后在长刀还未落地的瞬间,被陈带着向后退去的狐狸空出的右手握住腰后的匕首。   陈松开手,而就在那个瞬间,一柄匕首带着风声划过她和狐狸之间的空隙,在转瞬间狐狸就做出了判断,舍弃不利于缠斗的长刀,用匕首迫使陈拉开距离的同时放弃夺走她手中短刀的机会。   陈还是慢了一步,当两人分开后,狐狸手中匕首飞向了她后退的位置,在她右臂的胳膊上留下一道浅显的伤口,血很快渗出外套。   再看过去时,掷出匕首的狐狸重新接住了她原本松开手的长刀。   还是一正一反的双持架势,但在两人刚才的交手中,陈知道是她吃了亏,虽然在此之前和星熊的战斗就让她没能处在最好的状态。   但狐狸说的没错,没人有会等你调整好之后再来杀你,你的敌人不会,想要你命的人同样不会。   “你还是真是一如既往的阴险。”陈冷眼看着对面的苏狐狸,她抽出了武器,长剑握在手里,狐狸没有再选择强攻。   她已经错失了最好的时机,吃过亏的陈不会上相同的当。   “多谢。”她挑着眉露出笑容:“不过我刚才对你说的可不一定都是谎话,我可能真的做了几个陷阱,虽然不至于要了你的命,但最好还是别放松警惕。”   “哼。”   “这就生气了?”   “等会一定把你打的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那我等着,有志气是好事。”狐狸轻佻的说道。   “少说废话!”   不等狐狸继续说些什么,陈忽然欺身而上,刀剑交错,钢铁碰撞的声响间或铳声不断在寂静的隧道尽头响起,撞在隧道破败的墙壁上,震落不知多久没人造访积蓄的尘埃,天光如此昏暗,唯有随着钢铁交击声不断在锋利的剑锋与刀刃上闪烁的火星。   忽明忽暗,映着陈越发冷厉的眼神和表情,和常人所以为的不同,狐狸手中的两柄长短刀,短刀主攻长刀主守,她的战斗技巧和她的性格一样阴险,灵活多变却又果断。   往往就在陈防住长刀的时候,短刀就会接过她攻击的空隙,毫无预料抽铳,不给陈拉开距离后重整态势的机会。   她手中的短刀比长刀要更为厚重,短刀力沉,长刀锋利,迅捷,接连不断地攻击如同海浪般片刻不停。   可她的身材明明看上去并不高大,持续不断的攻击理所当然也会造成比平常更为严重的体力消耗,尤其是她是双持主攻,甚至无非必要舍弃了一部分防守。   陈只觉得无比难缠,这种近乎蛮不讲理的强攻手段刷新了陈对苏离的认知,以伤换伤的打法陈不是没见过,但狐狸似乎也看出了陈的短板。   谨小慎微阴险狡诈的苏狐狸,她的战斗方式比想象中要更为直接狠辣。   她的目的是留下陈晖洁,陈的目的是离开龙门,狐狸可以不在乎伤势,但陈不行,所以让她的处境在和狐狸的交手中显得极为被动。   陈没把握在短时间内拿下她。   以至于狐狸故意好几次露出的破绽,以伤换伤的破绽,陈都只能选择放弃,越是这么打下去,她越是觉得气恼,而陈自己也清楚,越是被情绪所左右,她所取胜的可能也就越小。   陈几次从脑海里闪过再次拔出赤霄的冲动,都被强行压下,赤霄的确能破开她眼下的困境,但赤霄同样也会给她造成另一个困境。   终于在刀剑再次碰撞的间隙里。   陈甚至能清晰看清楚两柄武器剑刃碰撞处溅起的火星照亮了沃尔珀橙色的眼底,时间仿佛在这时放缓了一瞬,以至于陈的余光能清晰的看见从自己侧方袭来的短刀以及留在地面尘土中的黄铜弹壳。   “赤霄……振气!”   红色的气浪随着陈握住剑柄的瞬间猛然在两人之间绽放,狐狸的身体被风压掀起向后退去,她只来得及将长刀收回护在自己身前。   陈没有继续追击的力气,事实上当再次使用赤霄的剑气后,她的体力和精神消耗要比狐狸更严重。   法术的气浪切割过沃尔珀的身躯,无数细小的剑气将那席黑色外套切割的零碎不堪,终于她一把扯下了身上的外套。   赤霄的剑气在狐狸身上造成了无数细小伤口,虽然并不致命,但被用刀片切割所造成的密集刺疼依然让她并不好受。   如果不是早在提防着陈晖洁腰间那柄剑,她现在的情况还要更惨。   “哈,我一直在想,你准备几时才用你那柄剑的法术。”   “你,挡下了?”陈难以置信的看着狐狸,虽然看上去模样凄惨,但她的确挡住了赤霄的法术。   在这种距离下,凭着手中的武器挡下了赤霄的法术爆发。   “很奇怪?”狐狸反问:“你应该没法完全掌控赤霄和它的剑术吧,现在你还剩多少力气。”   “大言不惭,你可以继续来试试。”   “所以我说,你太依赖你那柄武器了,陈晖洁。”   狐狸看着陈,白色衬衫染上斑驳血迹,她看起来伤痕累累,但实际上比起刚才疾风骤雨般的攻击所造成的消耗而言,这种程度的伤势算不上什么。   枪套中的两柄铳早已不知丢在了何方,散落在地的弹壳,狐狸身上没有携带备用弹匣,或许是因为她知道在近距离的作战中铳只能做出牵制使用,陈晖洁的实力足以用剑劈开子弹。   狐狸只是习惯的带上了所有能使用的工具和武器,因为在她看来,更难的那场并不是和陈晖洁,而是在之后。   “这话等你打过我之后再说也不迟。”   “你不会真觉得我是一个人出现在这里等你。”狐狸说,她看着对面趁机喘歇的陈。“你觉得自己在这里浪费了多少时间?”   “你……”   陈忽然想到了什么。   “没错,你走不了了,陈小姐,一刻钟前的确只有我一个人,但现在想必魏长官已经接到了消息,也许马上就会有一批比我更难缠的家伙来挡住你,你又剩下多少力气去对付他们。”狐狸说:“你是能打赢我,继续打下去我不是你的对手,但这对你而言有什么意义,除非你在这里杀了我,纵使你杀了我还是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第三十一章 连命都可以不要   陈猛然间意识到狐狸话语中所要表达的意思。   她之所以留在这里是为了拖住自己,为了离开龙门这件事,陈反复考虑了好几天,她终于做下决定,离开的同时在自己办公室的抽屉里放下了辞呈,辞职的邮件将在陈离开龙门后发送到魏彦吾的邮箱。   如果说星熊的出现在预料之外情理之中,那苏离的现身无疑说明这几天或许她都在通过某种方式监控自己的动向。   陈早该想到的,在港口见到沃尔珀那天,她就该想到,她一定会留意自己这几天内的动向,再回忆起来时,她当时连续问了两遍真的要离开,虽然陈并没有回答,但说明在当时这个判断就一直保留在苏离的心中,再加上她的身份和职位,不难联想到她今天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以及她刚才话语的真实性。   “你监视我?”   陈冷冷的看着对面的沃尔珀扯下破烂的外衣扔在地面,白色衬衣上染上血迹,戴着战术手套的双手握紧手里的长短刀。   “话别说的这么难听,陈小姐。”狐狸挑着刀回答:“当然你也可以认为我是在履行我的职责,保卫龙门重要人物的生命财产安全,我真是没想到,如果不是提前留意你的动向,实在很难想象你居然为了不引起周围人的注意而没做任何远行准备。”   狐狸说着,目光落在陈身后的机车上。   “你就打算靠着那辆车和手里的剑一路杀进乌萨斯?还是说你觉得即使不做任何准备你也能顺利穿过荒野到你想去的地方找你想找的人?”狐狸问:“不知道该说你是艺高人胆大,还是思虑周全,的确,不做任何准备,所以同样没人能猜到你何时离开,只靠一辆车,说走就走,谁也发现不了。”   陈冷着脸。   “不关你的事。”她冷声说。   她的确没有做任何准备,只是调查了一些关于乌萨斯近期的资料,对那座切尔诺伯格做过一些了解,时间还是太短了,她本来可以计划的更详细一些,可陈等不到那个时候,对她而言现在在龙门度过的每一天都是那么漫长和煎熬。   陈不知道,她同样不知道,如果这时候她选择了留下,如果拖得时间更长一些,她是否还能像现在一样做出决定离开。   人总是会因为各种各样的情况而发生改变,被困住脚步。   陈甚至没敢去准备远行所需要的工具和设备,因为陈很清楚,凡是做过什么都一定会留下痕迹,她没法瞒过星熊也没法瞒过近卫局的其他人,更主要的是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瞒过魏彦吾。   陈很了解魏彦吾,他是一定不可能让自己在这时候离开龙门去乌萨斯的,哪怕陈放弃了近卫局督察组的身份,魏彦吾也绝不可能让她轻易从龙门走脱,毕竟他就是这种人,为了这座龙门,为了一点微小的差错,他都不会允许有任何人和事超出他的掌控。   只是以防万一。   也许星熊说的没错,或许是陈自己不够了解魏彦吾,不够了解他为这座龙门所做的,他为自己所做的,也不够了解他所处心积虑隐瞒下来的过往和秘密究竟都是为了谁好。   陈也不想再花时间去理解他,去了解她的舅舅,因为他们之间相处的方式早在十多年的生活中就已经定格,陈对魏彦吾的印象和记忆已经在她从小到大的这个过程中已经有了一个深刻的认知。   人的认知是很难再度发生改变的。   从陈离开家门,从塔露拉被掳走以后,从她日复一日练习着赤霄的剑术却从未得到他的认可之后,陈已经对魏彦吾失望了,她不在乎继续失望下去,毕竟很久以前她也天真的以为,也许自己有朝一日能从他的眼里看到认同和鼓励,他的脸上却从来只有威严和倨傲。   好像不管陈怎么做,无论她做的多好,在魏彦吾眼中都不值一提,除了这座龙门以外,他没有任何在乎的。   想到这里的陈不由握紧了手中的剑。   狐狸赢了,即使陈在这里打败了她,但被她拖延的时间也足够龙门做好准备防止一个高级警司离开,哪怕她是陈晖洁。   一个人在一座城市的面前是无比渺小的,就好像洪流大势之中,人想妄图凭借一己之力抗衡大潮只会被撕的支离破碎。   “没必要继续打下去了不是吗?”狐狸说,她没对陈的横眉冷对而露出任何不满,脸上带着轻浮的笑。   陈没有回答,她抬起了手里的剑。   “哦?”   “在那些人来之前,我只需要打垮你就够了。”   “之后呢?”   “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这样啊,都到这种程度了还是不肯死心,果然是龙门人口中说的陈晖洁。”狐狸轻叹了口气。   陈看着她松开右手中的短刀,短刀落地,她双手握住长刀,蓝色的光焰顺着狐狸持刀的双手蔓延,一路延伸到整柄刀身,刀刃被吞吐的蓝色法术能量包裹,狐狸身上的伤痕和血迹随着她逐渐放缓平稳的呼吸,映衬着刀身上游离的蓝光。   她的法术状态平静,却算不上温和,那些像极了火焰的光没有任何温度,但蓝色的光影照亮了整个昏暗的地下通道入口。   “一名感染者,离开了龙门,不远万里跑到乌萨斯的土地上,你比我更清楚这种行为意味着什么。”   陈看着她屈腿架刀,刀刃笔直的对准自己的方向,蓝色的光焰仿佛在那个瞬间找到了突破口,汇聚在沃尔珀握着刀的手臂上,能量洪流倾斜而上,直到完全凝固在整柄长刀上,附上一层凝聚的宽阔刀锋。   “乌萨斯对待感染者的方式和龙门不同,你只身一人又能在那片土地上做的了什么?啊,你现在一定会想,这是你自己的事,和别人没有任何关系,你没有给任何带来麻烦,你只不过是想离开龙门,难道离开龙门也成了一件不被允许的事,谁来规定?”   “你会这么想,因为你是陈晖洁,你觉得自己一生都活在被人安排的阴影里,你讨厌这种被人操控的生活,你认为你已经有了能力决定自己的所作所为,也该为此承担相应的责任。”   “可很多事,不是你以为就一定该顺着你的想法来,有很多事,人在其中所能决定的那部分向来很小,而更多的时候,我们什么也做不了,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不是不能,而是没法去那么做。”   “你也是感染者,苏离,你比我更清楚这座龙门是什么模样,你也同样清楚魏彦吾在这座龙门做了什么,我不过是想离开,我只是想离开,一个陈晖洁对龙门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就算没有陈晖洁,龙门人的生活还是他们的生活。”   “龙门和龙门人的生活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开而发生任何改变。”   陈说,他放下了手中残破的制式长剑,握住了赤霄的剑柄,红色的剑气随着她的话语在她身旁肆虐。   她没把握用普通的方式借助沃尔珀的法术。   她必须借助赤霄。   “让我走!苏离,你和我都没有必要把谁的命丢在这里。”   “你真觉得一定能打的赢我?”狐狸笑着问:“五年前在伦蒂尼姆,如果不是我放你离开,你根本不可能从我面前过去。”   “你知道吗?陈晖洁,这些年来我一直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时没拦住你,我该拦住你,那些事早该在许多年就应该被了结,如果不是我放你走,今天这事就不会发生,他不会再回龙门,我也不必继续守着这座没用的城市。”   “我已经受够了这样活着,我受够了这座龙门,受够了现在的生活!我们这种人本来就不该活着,可活着多好,如果能活着又有谁愿意去死!但活着,对有些人,对有些事却比死还煎熬,直到有一天,甚至不敢再轻言死字。”   “你该留在龙门,陈晖洁,不管他对你说了什么,留在龙门对你,对龙门,对他都没有任何坏处,你也该务实一些了,别总是闭着眼不愿意去看眼前真实的模样沉浸在自己的梦里。”   狐狸话语中的轻蔑好像刺激到了陈。   “你怎么敢这么说……!”   “因为你觉得没人能理解你?你需要人来理解你,理解你做的事,理解你的想法,这是什么可笑的想法,你还是没长大的孩子吗,要别人理解你的苦衷你才能活着?”   “你……”   “看看,三言两语就能刺激你的情绪,你还是学不会,陈警官,学不会将自己的情绪藏在心底,学不会控制自己的感情。”狐狸说:“因为我刺到了你的痛处?你这种大家小姐就该老老实实活在龙门里和你的长辈斗气,想方设法斗垮他们,让他们对你刮目相看,做你的近卫局高官,继续你对这座龙门的改造,毕竟这是你自己的事,我管不到这么多。”   “别总是学着某些人做事半途而废,关键时候却又心软,最后害的人只会是自己,你觉得这样很好,不,这很蠢,蠢的出奇,世上再也找不到像是这种蠢材。”   陈安静下来。   直到狐狸说完,她才开口:“你的废话我听的已经够多了,拖延时间的时间也够久了。”   狐狸没有意外。   “你不是在拖延时间,所以休息够了,还能再拔出那柄剑。”   她的目光落在陈握着赤霄剑柄的手上。   “我最后再说一遍,让我走。”   “那我也得提醒你,如果你杀了我,他会怎么想,你真能在杀了我之后去面对他,但我不会杀了你,陈小姐,因为杀了你魏长官和龙门也不可能让我活,所以我死的可能性比你要高。”狐狸平静的看着陈说:“你想离开就只能杀了我,这事从一开始就不公平,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但反过来说,我觉得很公平,想想,我只是在这里拦住你却丢了命,你真能迈过这个坎?”   陈愣了愣,她知道狐狸是故意这样说,她同样知道自己现在没法控制赤霄,一旦在使出法术她根本没法办留手。   所以沃尔珀是故意用这些话语来刺激她,告诉她自己不会要了陈的命,但陈却没办法肯定自己能留手。   陈咬着牙。   “卑鄙……”   “承让,对付你这种人的办法都很简单。”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你不会。”狐狸说的很笃定,“你我不算熟识,但在你眼里,我罪不至死,你太在乎这些,或者说这些年在近卫局的生活让你变成了现在这样。”   “如果你真能下手杀了我,你心里清楚,我本身就没法拦住你,别总是抱着侥幸,陈,既然为了离开龙门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又何必去在乎区区一条旁人的命呢。”   “我是一定要拦下你的,哪怕死在你手上,因为这就是我对这座龙门的价值。”   “这不值。”   狐狸摇了摇头。   “人总要有点坚持,作为一名感染者本身还能有现在的待遇就理当要付出代价。”   狐狸话语落下,她补充道:   “我死,你走,我活,你留,选一个吧,留给我们的时间都不多,托的越久,你离开的可能越低。”   狐狸没有选择进攻,而是维持着法术堵在陈的面前,陈也没敢轻易散开赤霄维持的施法前兆,因为她不敢肯定在她散气的同时,对面狡诈的沃尔珀不会抢手进攻,毕竟她一定会做这种事,而那些主动权完全不在陈的手上。   其实说到底狐狸对付她的方式太简单,因为陈有着自己的底线,因为她是一个正直的人,所以往往在事情超出她的预计和掌控之后她便容易陷入被动。   上次在贫民区阿发的事就已经是一个深刻的教训,如果那时候陈能果断出手杀了阿发,那她根本不可能被爆炸的余波震晕,如果不是她护住了阿发,以她的能力并非没有可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因为她是近卫局的警员,也因为她是个正直的人,所以她太好对付,因为好人才会被拿枪指着,而像狐狸和陈默这种人真的可能会杀人。   从好人被拿枪指着的那一刻,拿枪的人就称不上什么无辜。   所以狐狸说,有很多事,人在其中所能决定的那部分向来很小,而更多的时候,我们什么也做不了,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不是不能,而是没法去那么做。   陈就不该给沃尔珀开口说话的机会,比起手上的武器,她耍心眼的本事要厉害了太多。   说到底还是因为在陈眼中的沃尔珀并不是个恶人,她没做过任何让陈痛恨的恶事,如果她该死,那魏彦吾更该死,可魏彦吾还活着,活的很好,假使陈真因为这点事而要了她命,陈还没法这么做。   两全其美的方法不是没有,但现在的陈还没有这种能力。   陈闭上眼。   “赤霄……散开。”   红色剑气向四周散逸,陈放弃了施术,她只是站在那里,站在离开龙门的最后一道关口,城外的天色已经越发暗淡。   不要命的苏狐狸拦住了同样不要命的陈晖洁。   陈还是不够冷酷绝情,人若是被感情绊住脚步就理所当然陷入困顿。   哪怕是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在乎,可有些事,并不是不在乎自己的命就能做到,大多人只付出了一些,就理所应当要求更多回报,难道你觉得自己付出了什么甚至不在乎自己的命,所有人就都该理解你,认同你,接受你。   但这世界不是这样的,从来不是。 第三十二章 其色溢赤   陈放弃了。   狐狸却没有半点高兴的意思,或者说她很失望,失望于陈晖洁终于还是一个有底线的人。   想象中的进攻并没有到来,狐狸手中的法术缓缓熄灭,蓝光如尘埃般散去后露出了原本亮银色的刀身。   狐狸托着长刀,刀剑倒垂矗立地面。   她和陈都知道,即使今天拦下了陈晖洁,但陈依然没有熄灭她那个要离开龙门的想法,不过是短暂的阻止了她的离开,至于之后是面对魏彦吾还是其他人,狐狸不在乎,陈也不在乎。   “看来我还是高估了你,陈小姐。”   狐狸的话语里没有任何讽刺的意味,但听在陈的耳畔再面对着她平静的表情和嘴角那抹笑意,陈总觉得她的话听上去刺耳的很。   “你该庆幸自己留了一命。”   “所以我还要谢谢你?”狐狸反问,她又说:“近卫局的陈警司就是陈警司,堂堂正正做不来小人行径,现在的你肯定觉得我让你痛恨的紧,可你却说服不了自己在这里杀了我,明明只要杀了我,你就能顺利离开龙门。”   狐狸说着指了指外面。   “这样好吗,仅仅一步之遥。”   “如果你只是想得了便宜卖乖还来嘲讽我,你找错了人,我不会杀你,苏离,你还不值得死在赤霄的剑下。”   “尽管我是个混蛋?”   “你该死,魏彦吾更该死,或许这座龙门里比你该死的要多了去了,可他们都还活着,活的很好,我原本的职责是保护这座城市的安全,但不是决定谁该死谁该活的判官。”   “在很多人眼里,近卫局就干着这种事,至少你眼里的贫民区里的那些人,他们就是这样看待你和你的近卫局,也许你能让他们改变对你个人的看法,但龙门不会。”狐狸摇头回答:“既然你不打算走了,我们可以在这里聊聊。”   “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   “是啊。”狐狸点着头:“是没什么好聊的,因为我和你是不同的人,有些人同人不同命,有些人同命不同人,你和那个塔露拉……你们属于那种?”   陈似乎没想到狐狸会忽然谈起这个话题,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闭口没有回答,她不愿意和外人谈起塔露拉,这是只属于陈的秘密,她不愿意谈起这座不爱她的城市和在这座龙门很久以前发生的往事。   “不想说?”狐狸问。   没等陈回答,她又继续补充道:“你不愿意谈起这个名字,陈晖洁,可我却清楚那个塔露拉是谁,你们小时候那间在城郊的孤儿院,那里面的几个修女和被改建的小教堂,她有一头漂亮的银发,小时候你在周日经常去那里找她,因为修女们说你叫她姐姐,可她却不在陈府里,你们一起上过学,但后来她离开了陈府。”   “龙门里没几人知道你原来还有一个姐姐,魏长官没有提过,龙门的大人物们也三缄其口,仿佛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在龙门过,她的所有痕迹都被抹的一干二净,除了那座小小的孤儿院外,她从来不属于龙门。”   陈微微睁大了眼睛,她难以置信的看着缓缓说出这些的狐狸,沃尔珀的脸上一片平静,平静的仿佛是在阐述某个她旁听到的故事。   【>/   陈忽然联想到了什么,她好像幡然醒悟明白狐狸从那里得知这些。   狐狸好像看出了她的想法。   “错了。”狐狸摇头说:“和你相比,他更不愿意和人说起这些,哪怕是我,只要是在这座龙门里,他都不会和任何谈论这些过去。”   “因为他不在乎已经发生的事,我也不在乎关于你们的过去,但我知道这个名字,因为我去过那间孤儿院,我告诉那位女士我是他的朋友,我们谈起些关于你们以前的事,我从她哪儿得到了几张照片。”   “后来陈默走了,没多久塔露拉也走了,而你带走了她留在那里的所有东西,所以……其实那时候对你而言,他是没那么重要的不是吗?”   陈没有回答,她抿着唇,她没法反驳狐狸的话语。   “我可以想到你要去乌萨斯的原因,你的姐姐在哪儿,你对她有愧疚,你和魏长官之间的矛盾也来源于此,包括他去乌萨斯的原因以及现在你之所以会在我面前的理由。”   狐狸说,又问:“那么魏长官又怎么看呢,这座龙门又怎么去看待一个不属于这座城被埋葬起来的秘密,就靠你现在一意孤行跑到乌萨斯去,去找那座切尔诺伯格,去搅进炎和乌萨斯的争端里。”   “别说的你好像什么都懂一样!”陈冷冷的看着狐狸:“我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这些道理,你又有什么资格站在谁的立场上对我说这种话,说的轻而易举,事不关己,你想说你是在为我好?谢谢你的关心,但我用不着你来替我操这份心。”   “呵。”   狐狸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笑你陈晖洁原来是个这么自以为是的家伙。”狐狸笑着看着陈,哪怕她现在满身的血迹,可还是不能掩盖住她轻浮的笑。   “你真觉得这些事都是你自己说了算?你真觉得……你的命该由你自己握在手里?”狐狸缓缓说:“啊,你在往前走,你觉得这些事你应该去做,因为你认为这是正确的,你认为你该去承担这些。”   “可……我要告诉你的是,承担不代表就要誓不罢休,你死了是无所谓,龙门不在乎多一个还算少一个陈晖洁,但你的朋友会在乎,你的女儿会在乎,你留在龙门的这些依仗你的人会在乎,哪怕是你那个姐姐,她也在乎。”   “勇往直前不肯妥协是让人敬佩,但那些人也只是敬佩,你的死活和他们无关,他们最多在事后提起两句表达敬意,更多时候人们甚至不会想起你是谁。”   狐狸轻轻叹了口气。   “这些话不该是我来对你说,我没资格向人讲这些道理,但你,你真该好好重新认识一下这座龙门,别总是被过去的它困住。”   “……”   “你……为什么说这种话?”陈古怪的看着对面的狐狸。   看着她用长刀挑起地上的短刀,将双刀重新插回鞘里,手轻按在刀柄上。   “说不定只是好奇,顺便拖延时间,比方说我其实不确定魏长官派来的人何时会到,又比方说,我记错了自己通知魏长官的时间。”   狐狸轻描淡写的回答这一件无比严肃的事,她的脸上看不出多少关心和紧张。   陈的表情果然在这番话后变得阴晴不定,她不能确定狐狸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可无论真假,陈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好看自己的反应。   于是陈沉下脸。   “你不开心?”   “满嘴谎言。”   “我要留下你很简单,我甚至不需要说这些,陈小姐,我只用毁了你身后的载具,难不成你还能靠腿跑到乌萨斯?”狐狸轻笑着:“你或许真有本事做到这种事,但龙门的追兵追上你也要不了多长时间,你想过没有,如果他们也像是我这般堵在你面前,难道你还真能将这些素未谋面的龙门杀的一干二净。”   “他们是坏人吗?他们想要你的命,还是他们做了什么让你无法原谅的事,使你不得不杀了他们,你是做不来这种事的,也许你觉得自己下定了决心,但这种情况发生后你依然走不了,不是所有人都会想你的朋友那般理解你,况且即使是你的朋友,也被你伤透了心。”   “从你没瞒住消息开始,你就没法从龙门走脱,至少现在不行,而已经发生的事,谁也没法改变,你下不了决心杀人,下不来决心去乌萨斯,即使就算让你去了,你依然会被世事绊住脚步,因为世事总是因立场不同而容易被人带上无辜两个字。”   狐狸收敛笑容,她正色看着陈。   “可谁又真正清清白白,无辜无害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别总是拐弯抹角,有什么话说的干脆点!叽叽歪歪。”陈烦躁的望着狐狸。   “……”   狐狸沉默了一下,然后陈就听到她言简意赅的回答,让陈愣住的回答。   “我能帮你。”   “哈?”   陈确实没想到她会忽然这样说,陈的第一反应是这只该死的狐狸又想耍自己,谁会在废了半天的功夫和自己打了一架后才说这种话。   “你到底想搞什么?”   “你不信?”   “堵在这里和我打了一架,做出要拼命的架势,现在你告诉我,你帮我?那好,既然你要帮我,那就别拦住我,算我承你这个情。”   “是你蠢还是我蠢。”狐狸可怜的目光落在陈身上:“当然,如果你刚才真能和我动手,甚至要了我的命,我不会拦你,拦不住你,也用不着拦你,但你没有,所以可以是我,也可以龙门派出的任何人,你明白这个意思了。”   陈当然明白,她明白狐狸想告诉她的话,就像是她刚才说的那种情况一样,到最后这样的陈终究离不开龙门。   “但……为什么?”   “因为是我告诉魏长官在港口发生的事,如果不是我来告诉魏长官,负责掌控你动向的人就会是其他人,我不可能时时刻刻知道你打算何时走,所以只能由我来负责这件事,其次,我的确向魏长官传达了这里的消息,不过定时离现在还有五分钟,算上特殊部队出动的时间和调集,我们还有大约三刻钟来谈论该如何离开龙门。”   狐狸解释道:“只有掌控了特殊部队的时间和方向,才能引开他们并转移他们的注意,如果我瞒住这个消息,兴许能帮你拖延半天时间,但你可别小瞧了那群人的侦察能力,从龙门到乌萨斯有一周的路程,仅靠你一个人,一辆车和简陋的计划,即使你一路上不吃不喝也不可能逃得出龙门的追捕。”   “你的朋友能放你走,但他们不大可能帮你拦住这群人,以他们的能力也没法在龙门拦住他们,而且我想,你大约也不想将他们牵扯进来。”狐狸说着有些遗憾:“说真的我很失望,陈晖洁,我已经尽量在用话语刺激你的情绪,可你还是下不了手,到底是待惯了近卫局的好人,不过这也不坏。”   陈迟疑着,好几秒后,她才确认狐狸没有在耍她,事到如今,狐狸已经没有了要耍她的必要,因为如果她要留下陈她已经做到了。   “为什么要帮我?”陈复杂的眼神落在狐狸的身上,她能从狐狸的话语中想明白前因后果,但唯独让陈不理解的是,她没有理由帮自己。   “不是帮你,是帮我自己。”狐狸摇头说:“我的确已经受够了这座龙门和现在的工作,但不是我说能脱手就能脱手的,陈小姐,我知道太多东西,魏长官可能因为某些原因不会要了我的命,但我需要一个从中抽身的由头。”   “我不信,从你嘴里说出来的半个字我都不敢信。”   “随你信不信。”狐狸说,又忽然补充道:“其实我自己也不信,我就想打你一顿,看你一脸的落魄相,到最后不得不接受我帮助的别扭样子,也说不定其实到现在我也没下定主意。”   “你……”   “我这样说你心里能接受一点了?”狐狸问:“理由不重要,陈小姐,结果才具有说服力,人们也大都只看重结果不在乎原因,原因可以找,但结果不行,这就是“事实”和所谓“真相”。”   陈没有说话,她看着狐狸,狐狸好像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她开不了口的原因。   “怎么?担心我。”狐狸故作惊讶。   “你怎么办。”   “放心,我还没那么容易死,最多被抓回龙门,如果你真希望我没事,就活着回来保住我的命。”狐狸说的满不在乎:“既然要走就别总是寄挂太多,果断点,要么留下,要么离开,婆婆妈妈的像什么话,我不记得你原来是这种人。”   “我也不记得你原来是这种人。”陈语气复杂的回答。   “你觉得自己看透了我?”狐狸问。   “我看不清的人里你是其中之一。”   狐狸沉默了一下,她抬起头,她笑了起来。   “把车留给我,我给你准备了一点别的东西,在离龙门西边那座小矿场,你或许会喜欢的,但要记得回来以后还给我。”   “对你很重要的东西?”   “你去了就知道了。”   陈越过狐狸,接过她手里那张记载了位置的纸条。   她犹豫了一下,终于低声开口。   “谢谢。”   “别让我后悔,陈晖洁。” 第【@   陈见到了狐狸口中为她准备的别的东西。   一辆车。   一辆提前藏在龙门西部那座矿场中的黑色越野载具,不仅如此,甚至还有为远行而特意准备的宿营设备与食物,地图工具以及放在驾驶座上由龙门海关出具前往乌萨斯的一应相关证件。   陈总是看不懂沃尔珀的想法。   似乎她早就提前准备好了这些东西,但她偏偏还要做出一幅誓死要将自己拦在龙门的做派,如果她真这么想,又何必提前准备好这些。   陈能够想到想要做好这些准备起码要提前好几天,也就是说,从在港口遇到的那天开始,她就猜到自己会离开龙门,她也知道自己没那么轻易离开,她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以陈的性格会选择何种方式,所以早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就像狐狸说的,即使陈以她的方式离开龙门,她也走不了多远,所以她提前算计好了一切,包括龙门的行动,包括魏彦吾会派遣的人手,以及该如何避开这些追捕让陈晖洁顺利离开龙门到达乌萨斯的方式。   陈不再去想沃尔珀为什么明明做好了打算却还要拦住自己和自己打一场的理由,因为想到这点的时候总会不可避免的联想到某个人。   陈不能否认自己心中不会没有丝毫芥蒂,毕竟在感情这方面人往常都是自私的,哪怕是陈自己也不能例外,陈默和狐狸的关系也许在外人看来没有什么,但只有陈自己知道,对那只沃尔珀,对陈默而言,也许苏离真的要比她更了解陈默许多。   尽管不想承认,可他们之间那种特殊的若即若离的关系始终留在陈的心里,也许陈不太喜欢狐狸并不是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但不管怎么说,不管沃尔珀打的什么主意,陈这次的确欠了她一个很大的人情。   陈轻吸了一口气。   她将赤霄解下放在副驾驶,没有在车内看到钥匙,陈抬手拉开驾驶座上方遮阳板,一串钥匙随着一叠文件落在她身上。   她拿起钥匙和散落在腿前的文件,那些文件的纸页看上去似乎有些年头了,上面是印着维多利亚的字体,BWS三个加粗的字母和符号标注了这些文件的来处,黑钢国际,似乎是一份关于后勤的配给档案,陈粗略的扫过一遍,最后目光定格在落款的萨尔贡城市名字上。   她似乎忽然间明白了这辆车原本的主人是谁。   狐狸总喜欢在龙门的夜晚里开着这辆车停在河道旁,她就靠在车前,点燃一支烟,等着香烟在夜晚里龙门河畔的河风中静静燃尽。   对面是高楼大厦在夜色中的灯火璀璨,伴着河水流淌而过的声音,狐狸喜欢夜深人静的龙门,喜欢河道的冷风扑面而来的凉意,喜欢龙门夜里大厦和高楼的灯火映在河道上的倒影,但她不喜欢后来变得让她越发熟悉却又陌生的龙门。   对龙门而言,苏离是一名过客,是他乡人,她在龙门找不到自己的归处,尽管她从小在龙门长大,可她还是没能融入这座城市的繁华。   她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个骨子里坏透了的人。   苍白的车灯刺破了昏暗的夜色,黑色的载具碾过废弃矿场的碎石,向着乌萨斯的方向不做停留疾驰而去。   仿佛和好几年前一模一样,不过不同的是,那时候这辆车的目的地是龙门,而现在她要去乌萨斯,也是为了相同的人,却又不似当初。   机车咆哮着,冷冽的夜风吹起沃尔珀纷乱的橙发,她没再带上那两柄铳器,一路朝着和矿场出发的载具不同的方向而去。   龙门的反应总是不慢。   当天光还未亮起。   追兵就已追上了狐狸的载具,那是在距离龙门七十五公里处的一座废弃的聚集地,似乎原本是为了荒野的居民修建的村庄,而后来因为天灾的缘故而迁徙到了别的地方。   生活在荒野上的人们总是和移动城市过着似是而非的生活。   空无一人的载具大张旗鼓停靠在村庄中央最显眼的位置。   狐狸就坐在离载具不远的一间房屋前,望着追上自己的黑蓑们,她没有任何惧怕的神色,反而露出笑容。   沃尔珀的手边放着她的两柄快刀,还是那身染血的衬衣,一夜的疾驰让她面色稍显苍白。   “比我想的要来的更快。”   五名黑蓑们面面相觑,随即不约而同将坐在屋下的狐狸包围。   “陈小姐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   “苏警司,莫要自误,你既将我等引到此处,也该知晓魏公的意思。”   “你认识我【%$   “还请实言相告,我等无意与你为难。”   “不知道的事就是不知道。”狐狸摇头说,她抬起视线望着几名黑蓑:“你们想找陈晖洁,你们应该去乌萨斯的边境拦住她,而不是来问我,我怎么知道她会走那条路去乌萨斯。”   “这是魏公的命令!苏警司,陈小姐决不能在此时去乌萨斯,为了龙门和陈小姐的安全,她不能这么做。”   黑蓑的声音冷漠下来。   “莫要逼我等严刑逼供。”   “你们既然知道我是谁,就应该明白这种话威胁不到我。”狐狸说,她站起身:“既然你们抓到了我,我也不与你们为难,和你们打起来最后死的肯定是我,但我的确不知道陈晖洁去了哪儿。”   狐狸垂下手。   “要么你们在这儿杀了我,然后去找陈晖洁,要么你们把我抓回龙门发落,总之不管你们作何想法,我的的确确回答不了你们的问题,荒野这么大,龙门那么小,陈晖洁一个人,她要去哪儿走哪里是她自己说了算。”   “……苏警司。”   “别问我。”   黑蓑们只是看着面前一问三不知的狐狸。   从见到苏离的那刻起,他们就知道自己这些人被人引向了错误的方向,短暂的对视后,他们留下了一人带着苏离回龙门报告这里的消息,而剩下的人继续往乌萨斯的方向试图在陈进入乌萨斯前拦下她。   不过即使是黑蓑也知道他们此行能取得结果的可能性极小,从失去追踪线索开始,他们就没法再保证能准确追上陈的脚步,而陈作为近卫局的警司,接受了系统教育的她很明显同样不是一个能够轻易对付的人。   黑蓑们在龙门外环关口外见到了陈和狐狸打斗留下的痕迹,他们理所当然认为陈晖洁已经离开了龙门,追着线报里陈载具留下的痕迹而去,他们想不到苏离会选择帮陈引开他们,他们也想不到这时候的陈去了什么地方。   按照时间来推算已经过了一夜的时间,如果陈晖洁的速度够快,黑蓑已经被拉上了一夜的路程,而从苏离的态度来看,陈很可能已经知道了龙门的追兵,她肯定会不做停留前往乌萨斯,而一旦陈晖洁进入乌萨斯,黑蓑们就再难在乌萨斯的地界找到她,带她返回龙门。   她只有一个人,如果她愿意,她可以以任何方式潜藏在乌萨斯之内,乌萨斯不是龙门,影卫们还做不到在乌萨斯内卫的监控下大张旗鼓的寻找一个人,而一旦他们的动向被乌萨斯内卫察觉,等待他们的将是整个乌萨斯的围剿,尤其是在炎乌冲突的关键时期,整个乌萨斯的注意力都放在乌萨斯西南边境,即使他们愿意身陷险境去乌萨斯带回陈,魏彦吾也不会允许他的影卫们为了陈而将龙门拖入险地里。   他们可以找太多的借口,一旦影卫们被乌萨斯方面发现踪迹并捉拿,在这个关键时期,乌萨斯就掌握了太多话语权,无论大炎如何想,龙门和大炎都将在这场战事前期陷入话语的被动。   他们可以人为酿造一个炎国图谋乌萨斯的阴谋,理由就是从龙门派出的影卫,而那时的魏彦吾和龙门的处境都将变得极为被动。   甚至到了关键时期,龙门将为了自身的安全不得不和陈晖洁划开界限,将她宣布成叛徒,这才是魏彦吾不愿意让陈去乌萨斯的原因,离开了龙门的庇护,陈必定会陷入坎坷和危险重重的境地里。   过了炎乌边境,插身炎乌争端也就没有了任何退路可言,而她还是一名感染者,一名无论在何时何地都不被承认的感染者。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龙门最高行政长官办事处。   魏彦吾缓缓放下通讯器,他沉着脸,已经从返回龙门的影卫们口中得知了消息。   “他们没拦住小陈吗?你看看你,总这么眉头紧皱,心思都写在了脸上。”   文月看着面色阴沉的魏彦吾轻声开口。   “有人帮他引走了我的影卫。”   “谁?小陈的那几个朋友。”   “都不是,苏离。”   “是她啊。”文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说起来,这小家伙还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通知小陈可能会离开龙门的是她,去拦住小陈的也是她,最后帮小陈离开龙门的还是她。”   “她故意的,为了引开我的影卫们,故意将这些信息泄露给我。”   “你不可能提前看不出她的想法。”   “所以我还派了其他人过去。”   “那些人……”   “被她打晕关在了行动组里,借着行动组的名义。”   “啊,我听明白了,你是在不高兴被一个小家伙反手陷了一把对吧,你啊你,总是这样可怎么行,多少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文月轻声说:“什么事都瞒着她,什么事都自己来,你不累吗,就因为你总是这样,她才会越发不理解你。”   “我不需要她理解我,她有她该做的事,我也有我该做的事。”   “但她只会觉得你是在逼她,你越是这样,她对你的怨气只会越多。”文月轻轻叹了口气。   “……文月。”   “哎,哎,我向来都看的出,我知道对你来说龙门是你的一切,你的心血和梦想,你不希望小陈她重蹈我们的覆侧,所以你希望她能做的比你更好,但你不觉得自己选错了方式吗?”文月说,她的目光落在魏彦吾身上。   后者轻轻摇头。   “不,文月。”   “今天的这一切是你想要的?我说的是……你拿自己一切换来的繁荣,你已经失去两位亲人了,不,用你的话来说,三位,甚至是十几位,现在你总不会还想逼死自己的侄女吧。”   “……”   魏彦吾没有回答。   “我觉得这样也好,既然她想去就让她去,你总不能时时刻刻守着她一辈子。”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这片土地能变得更好,也从没要陈晖洁去做我该做的事情。”   “但她就是这个性子!”文月强调道:“不,你越是阻止她,用你的想法去左右她,隐瞒她只是继续在她心上割肉而已,她只会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只会觉得你不理解她,你期望她去做的事,和她真正想去做的,太遥远了,也太难了。”   “那我能够停手吗?”魏彦吾问:“我身后这些人,我脚下这座城,我与他们角力了那么久,是她想要正本清源,是她想要这座城邦不再是我治下的模样。”   “我只是教她如果那么做,需要什么,又要放弃什么。”   “行了,行了,还解释什么,耳朵都起茧子了。”文月嫌弃的看了一眼魏彦吾,后者张了张口,终于没说什么。   “现在小陈都已经去了乌萨斯,影卫们也追不上她,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   “我现在唯一希望的是她能平平安安回来。”   “但愿。”   “不要再和她吵了,小陈已经很可怜了。”   “是我和她吵吗,是她非得逼着我和她争论她的那套理念。”魏彦吾大声反驳,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不论如何,这是她自己选的路。”   他没再说话了,只是转头凝望着龙门上午明媚的天光。   也许这时候的陈晖洁已经靠近了乌萨斯边界。   也许这时候她已经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魏彦吾总是期望她能做的更多,做的比自己更好,或许文月说的没错,他选错了方式,他没法不选这种方式,因为真相是残酷的,不论对陈还是对他们这些人而言。   真相永远没法让人把握住之后事情发展的朝向。   真相里的魏彦吾是何种模样,陈晖洁又会作何选择,魏彦吾不知道,但他害怕真相超出了他所能控制的范围。 第三十四章 苏离字狐狸,号软心肠   钢铁造的围栏,单薄的床板,围栏外播放着教育短片的电视,打哈欠的近卫局警员。   这不是狐狸第一次待在拘留室。   不过以前她通常是在外面,这次是里面,和大部分被扣押起来的嫌疑人呼喊着要求保释和冤枉不同,狐狸安静的翘着腿坐在板床边,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电视播放的教育短片。   没有成排的刑讯工具,甚至没有刑讯课的警员将她提到审问室里重复问相同的问题,狐狸不免觉得有些枯燥。   她不是没想过有天自己会落到现在这般下场,一般而言像是他们这种人除非能一直在自己的位置上尽心尽力,否则但凡出了差错,近卫局的牢房内必定给他们留了一个位置,别说什么兔死狗烹之类的屁话,自己手里干不干净狐狸知道的一清二楚。   很多时候人都有的选,但问题的关键在于选不选其实不是你能说了算。   狐狸不知道接下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魏彦吾迟迟没有动静,狐狸也安得清闲,不如说近卫局的拘留室内相反让她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安心,至少那些黑蓑们没在龙门外就要了她的命,说明她还有可能活命的机会。   这种决定权和生死操之人手的感觉固然不好受,但狐狸是个心思宽阔,一马平川的人,她没那么多沟壑,所以也不在乎近卫局和龙门总督之后如何安排自己,事情已经做下了,就由不得人去后悔。   狐狸心思一向缜密,她知道既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不管她说什么,怎么去解释都没有任何意义,即使魏彦吾继续问起她陈晖洁的下落,她也一概不知,她是真的不知道开着那辆车的陈晖洁会选择那个方向离开,毕竟她也是近卫局的高级警司,反侦察和反追踪的能力必不可少,虽然有时候的确冲动了一些,但起码能力方面没几人会去质疑。   陈晖洁唯一的缺点只在于魏彦吾将她保护的太好了,至少狐狸是这么认为的,假使陈晖洁真如一名普通的警员那般进入近卫局,先不说她是否能在短时间内接任督察组,她能有几条命用在和龙门那些各方势力的勾心斗角上。   陈不在意这些,但她也不能否认,龙门人之所以看重她,不是因为她是陈晖洁,而是因为她是魏彦吾的侄女,除了魏彦吾的侄女这个身份之外,那些人多的是手段对付她。   就像是一个被养的刁蛮任性的大家小姐,也许这词用在陈晖洁的身上不这么准确,她没什么小姐脾气,比起诗怀雅而言,她身上看不出任何大家贵族的风度和气场,但说实在的,狐狸觉得陈晖洁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和魏彦吾不无关系。   老实说,还有点让人羡慕,谁又不希望有个能撑着自己胡作非为的舅舅呢,虽然陈晖洁不这么看,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可换做是别人站在她的位置上,又有几人说的出能做的比她更好。   人人都有苦衷,人人都有难言之隐。   所以人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和生活中三五六道的人和事,不得自在。   狐狸这么想着,一名近卫局的警员从外面进来,他来到狐狸的拘留室前,掏出钥匙打开牢门。   “喂,有人保释你,你可以走了。”   对方拉开牢门,对坐在床板边看短片的沃尔珀说。   “像你这种一身血进了牢子还这么镇定自若的人我还是头一回见。”   “啊,这地方对我来说就像回家一样,可以说还有些安心。”狐狸笑着回答。   警员露出古怪的表情。   “没少进来吧?”   “是啊,是啊,不过这次感觉还挺复杂。”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以后能不进来尽量就别来了。”   “这是自然,谁喜欢被关在里面呢。”狐狸点着头站起身。“我能问一下是谁保释的我?”   “不清楚,不归我管。”   “这样。”   “你的东西都在外面,那两柄刀被没收了啊,其余的和我走一趟吧,点点有没有遗漏。”   “都不是什么太值钱的物件。”   狐狸满不在乎。   重新站在近卫局大楼外面,抬头望着大楼顶上近卫局威严狰狞的标志,狐狸忽的露出笑容。   近卫局提供给拘留人员的伙食还算不错,至少在免费这一档上挑不出任何毛病,除了让有些惯犯叫苦连天的教育课程以外,比很多人想象的都要好。   狐狸试过了,那些教育短片一遍又一遍讲的东西对她没有半点用处,说来也是,如果光靠一些影相作品就能让人迷途知返的话,还要警员和监牢做什么。   起码沃尔珀已经很努力的让自己接受那些话语的感染和熏陶,然后她发现了一个很致命的问题,她居然能有无数次方式去辩驳那些理论,随后狐狸就对那些东西再也提不起任何兴趣。   她没有去找是谁将自己从近卫局中保释出来,自然也没有再去魏彦吾的面前承认错误然后接受该有的惩罚。   从这一刻起,不管是近卫局,还是龙门总督以及行动组都和苏狐狸没有任何关系,从此以后,她就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龙门市民,而且还是潜藏起来未经登记的感染者之一。   在处理感染者这个问题上狐狸向来有很多经验,她知道该如何躲过近卫局对藏匿在龙门城区中未经登记的非法感染者的搜查和处理流程,理所当然她也深知自己该如何避开这些。   下午的时候,她已经来到了一间位于中城区未经装修的店面前。   拉起店铺前的卷闸门,目光打量着【}~   她已经计划好了,用一到两个月的时间亲手将这间小店打造成自己想要的模样,她不打算聘用任何装修公司的团队,从购买材料到设计图纸安排电路,沃尔珀都能够一力承担,毕竟她业余时间的时候看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书籍,现在正好是实践检验这些的时候。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关于她的正式通知还没有下来,她现在的状态依然是近卫局的高级警司兼特别行动组负责人,但实际上,狐狸知道她已经没有任何权利去命令行动组听从自己的调遣,同时她也没有任何理由再去行动组的驻地任职。   这种冷处理的方式将伴随着陈晖洁的回归而有所改变,狐狸大抵能猜测的到魏彦吾的意思,在陈晖洁的事情没有彻底尘埃落地之前,她的去留依然待定,但能肯定的是,魏彦吾绝不会再将行动组的大权放在她的手上。   狐狸倒是不在意这些。   在她自己看来,她现在就是吃着公家饭,同时又游离于近卫局体系之内的人物,她既不必担心因为感染者的身份而需要面临近卫局和龙门当局的审查,同时又合法领着属于高级警司的津贴。   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差事了。   钱多事少离家近,虽然摸不到近卫局的行动方案,打打杀杀的日子不说让沃尔珀厌倦,但事实上,从龙门近卫学院毕业以后,狐狸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的休过一次假。   她从微末中做起,当过卧底,去过一线,也被指派过特殊任务,从近卫局在下城区的卧底到行动组的新人,再到行动A组的队长,最后成为特别行动组的负责人,从警员,高级警员到督查,高级督察和警司,再到如今龙门人很少知道的高级警司之一,狐狸吃过很多苦头,她也不是能把每件事都处理的妥妥帖帖,不受任何影响。   被上司教育指着鼻子臭骂的时候不是没有,带队攻坚差点被流矢要了小命的次数已经数不太清。   她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或者说由于是在特殊岗位的缘故,她所面对的危险与未知风险要比近卫局的通常警员高出了太多。   正是如此狐狸才清楚的知道龙门这座城市究竟隐藏着多少力量,龙门又能做到那种地步,它看上去只是座繁荣昌盛的经济城市,因为魏彦吾的领导而在短短二十年前日新月异。   但狐狸知道的龙门不是这样,她知道的龙门是被划分成无数块区域与等级的城市,每块区域和等级都有相应的人物守着他们的领地,以确保这座属于他们的城市能在繁荣发展后保持稳定。   但现在这些都和苏离没有任何关系了。   她不过是龙门来去匆匆的人中的一员,也许她曾担任过要职,站在这座城市的最前线和该战斗的位置,但现在的她只是一个行差踏错的犯官。   上司没有处理掉她,也许这时候是她离开龙门最好的机会,但对狐狸而言,离开了龙门她又该去哪儿呢。   她已经对龙门很熟悉了,她没指望自己再花十年二十年的时间拖着一副感染者的身子去别的地方寻找能够接纳她的土地。   狐狸没这种心思。   龙门至少愿意给她一个机会,就算是为自己寻找一座墓地,狐狸也希望自己的墓地是龙门,她不愿意做异国他乡的孤魂野鬼。   她不愿意等自己死了之后在那块土地上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那样她至少等在安魂夜回来的时候还能好好看看这座让她爱恨难辨的龙门城邦。   陈晖洁是没法体会到她这种人的感觉的。   在她无处可去的时候龙门接纳了她,在她拼了命想要往上爬的时候,是魏彦吾给了她机会,这些年她所做的事已经回报了魏彦吾的这份恩情,狐狸不觉得对错对自己重要,她也不觉得还欠着魏长官什么,以至于就算魏彦吾现在要了她的小命,她也没有丝毫怨言。   可人活着,谁又希望死呢。   本来在很多年前,她就该随着那个灰蒙蒙的天空一同死在龙门的流离失所里,本来随着大势所趋,她就该在孤儿院长大,或者被一个不认识的家庭收养,过上不好也不坏的生活,成为一个普通人。   沃尔珀撑着下巴趴在柜台后,门外是龙门黄昏的晚霞,夕阳拖着长长的尾巴坠在远处的高楼顶端,于是高楼的阴影斜斜的覆盖了整片街道。   再过不久路灯便会亮起,龙门入夜后将进入短暂的喧闹,但对这座城里的某些人来说,龙门是没有日夜之分的。   它是一座不夜城,它的繁荣支撑着它的经济,她对有所求的人向来来者不拒,龙门给很多人机会,无论你有何种诉求都能在龙门得到答案。   它即是如此的迷人,繁华的有时候甚至迷住了人的双眼,藏在灯光阴影中的蝇营狗苟,至少对龙门人而言,龙门是个美好的地方,对龙门以外的人而言,龙门的大名也早已深入人心,初次来到这里的人总不可避免被它的美景所沉迷。   没几人知道龙门是座吃人的城市,它吃起人来的时候也是半点不留情面。   人人都觉得自己看透了龙门,人人都只看到了龙门让他们看到的一面。   狐狸叹了口气。   她从柜台下抽出一份装修杂志,苏警司开始做事了,认认真真的在柜台后一边翻阅杂志一边记下那些杂志后的联系方式。   她打算明天再去太古广场的百货大楼逛一逛,给她的小店里添点家具,不过她没想好到底要买些什么风格的家具和装饰,不能太复古,苏警司不是个念旧的人,但也不能太单调,最好能温馨一些,算了吧,温馨些难免让自己的觉得伤感。   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最后目光又在每个角落闪过,琢磨着该在哪里放些什么,什么地方需要好好整改一遍。   她一点也不觉得枯燥。   笔尖轻点着笔记本的纸面,她撑着下巴,橙发在炽光灯下微微散开,头顶沃尔珀的尖耳轻轻抖动,高脚椅后垂下的毛茸茸的大尾巴随着主人的心情左右摇摆。   她其实也算个美人,不过只是不擅长打扮,可拿着刀的模样依然让人觉得触目惊心,她也是半个疯子,面具戴在脸上时间久了,扯下来的时候总要连皮带血,得不偿失。   不能否认的是,从很多年前开始,从再见到陈默的那时候开始,狐狸就知道,她一个人也能活的很好,她其实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她的生活里不缺什么,也没有谁是必不可少的,她和陈默一样的凉薄,所以对彼此知根知底的他们再难走到一起。   狐狸不喜欢这个事实。   就像是以前陈黑狗总爱在她面前的讲起的那个故事,故事里的那只狐狸同样不爱任何人,她只不过是习惯了自己的某种天性。   沃尔珀终究不是狐狸。   “沃尔珀怎么能算狐狸呢,不算的吧,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就是长的像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没什么大不了。”   她轻声念叨着,门外的龙门终于入夜。 第三十五章 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   阿丽娜关紧门窗,视线的最后一眼,负责治安巡逻的切城宪兵正缓缓从街角的尽头走来。   她合好门窗,拉上窗帘。   屋外切尔诺伯格的天色阴沉晦暗,不多时伴随雷声轰鸣,一场暴雨迫在眉睫。   屋内有些昏暗,阿丽娜没有去开点灯,埃拉菲亚扶着楼梯走上二楼,推开二楼的房门,正在商讨中的众人话语声一顿,目光集体朝阿丽娜望去,阿丽娜回身关上门,在塔露拉身旁坐下,她们便又开始刚才的讨论。   话题是关于留在切尔诺伯格内目前为止和他们有过接触并愿意加入整合运动的感染者,其中一部分人他们打算在第三集团军到来之前将他们转移到其他地方。   “霜星还要多久才能过来?”   “大姊已经在路上了,这段时间沿途多出了许多乌萨斯侦察骑兵的身影,大姊她们只敢在夜晚赶路,算算时间后天就能到这里。”   回答塔露拉的是佩特洛娃,她作为雪怪小队的先遣员率先出发抵达切城和塔露拉他们取得联系。   “我记得霜星是和雷德一起行动的。”   “是的,不过中途雷德带人去了杨格洛克,那边的负责人希望能和我们取得联络,所以雷德带着他的小队赶过去看看他们那边的情况。”   “那些人靠的住吗?”   “不好说,他们的处境和我们以前差不多,聚集在一座废弃的村庄里,听他们的联络员说在找到雷德的时候,他们已经和感染者纠察队起过几次冲突,看联络员的表情,他们的损失应该不小,而且既然在这个关头他们寻求帮助,最可能情况是他们已经确定自己没法再单独支撑下去了。”   “嗯。”塔露拉微微颔首。   “具体情况还是要等雷德他们传信回来才能确定,领袖。”佩特洛娃补充道。   “是的,但我们同时也要做好准备,雷德应该能够判断局势,如果他们那里的伤员和非战斗人员实在太多,他和他的小队就不适合继续往切城的方向靠拢,保险起见,我们需要派出信使,确认雷德那边的情况,以便能给予他们支援。”   “我们已经抽不出人手了。”佩特洛娃摇头回答。“最近的几支队伍,除了大爹带领的游击队和那些萨卡兹人以外,都有各自的认为。”   “游击队和盾卫不擅长巷战,况且这座切城如今也不是我们占据主动,我的想法是可以派遣一部分游击队的战士在确认雷德那边的情况之后做好准备以便随时可以支援他们。”   “那不行,领袖,切城的感染者正准备从这里撤离,如果这时候将游击队的兵力打散,我们没办法确保从切城离开之后这一路上的安全,而且你之前不也计划的是让游击队和盾卫接应我们,所以才让大爹在城外待命吗?”佩特洛娃反驳道:“大爹不会同意的。”   “爱国者先生会同意的,而且我说的是可能,我们未必能做好周全的准备,但必要的紧急预案总能帮我避开很多问题。”塔露拉解释道:“雷德他们那边的感染者同样重要,佩特洛娃,这是一个信号,如果我们对向我们求助的感染者置之不理,以后谁还会相信我们是为了拯救感染者而战?”   “我们也没有……”   “好了,就这么办吧,稍后我会给爱国者老先生写一封信将我的想法告诉他,我想爱国者老先生能够做出合理的安排。”塔露拉做下决定,又看向始终坐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的红发鲁珀柳德米拉。   “城内感染者集结的怎样了?”   “差不多了,愿意和我们的人一起离开切城的人员名单都在这里。”她从外套内抽出一份厚厚的名单递给塔露拉。   塔露拉接过后粗略的扫了一遍,随即皱起眉头。   “怎么了吗,塔露拉。”   “为什么这么问?”   “人数比我预想的还要少,柳德米拉。”   “为了安全起见,是你说的,所以我们联络的人都很谨慎,大多是经过考察后能够信任的人。”   “但同样这些人对切城,对非感染者抱有很大的敌意,对吗?”塔露拉合上名单,柳德米拉脸色变了变,没有反驳。   犹豫了一下,她说:“但凡能在切尔诺伯格内还能活的下去的人,他们是不会愿意和我们走的,他们信不过我们,塔露拉,不管我们说的再真心实意,他们就是不信有人愿意帮他们,给他们更好的生活。”   “所以我们需要努力。”   “我们已经在努力了。”   “还不够,柳德米拉。”塔露拉摇着头:“我说过,我们不是复仇者,我们不是为了报复谁所以才团结在一起,我们训练,我们拿起武器,我们的目的不是杀死那些曾经欺压我们的人然后和他们同归于尽,我们的目的是让感染者活下去,我们有且仅有这么一个目的。”   “但你也不能否认,我们感染者心里有恨,对这座切城,对这里对我们的遭遇视而不见的人,对欺压和歧视逮捕我们的城市宪兵,塔露拉,你说的没错,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说的那些简简单单就放下。”柳德米拉直视着塔露拉的双眼。   “他们中有人的父母,妻儿,兄弟姐妹被这座城市和城里的人折磨至死,乌萨斯人是怎么对付我们感染者的你再清楚不过,我们吞下苦难者的死,凭什么要遭遇这种对待,我们凭什么不能向他们复仇!”   说到最后,鲁珀的手指死死握紧,她鲜红如血的瞳孔内流露出刻骨的恨意,对这座麻木不仁的切尔诺伯格,对他们感染者苦难的遭遇。   “你是这样认为的吗?人人只要带上袖标,人人都可以是整合运动,我们给他们一个借口,一个理由将他们集结起来,为了复仇而冲向这座切城,让他们的血染满街道,宣泄心中的愤恨和怨气。”   塔露拉摇了摇头。   “但这不值得,柳德米拉,除了配上一条不被在乎的命以外,这从来都不值得,一旦我们这么做了,又和那些敌视迫害感染者的人又什么不同,我们要活下去,为了活下去所以拿起武器战斗,过去发生的事无论人愿不愿意都不能重来,可感染者还可以选择自己的今后,哪怕只有几年可活,但我不愿意让他们白白死去。”   “他们不在乎。”   “我们在乎。”塔露拉看着弑君者回答:“感染者不是消耗品,他们同样是人,无论乌萨斯和这片大地如何看待身染源石的我们,可我们是人,就要做人该去做的事!”   “塔露拉……”   柳德米拉张了张口,塔露拉知道,自己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说服她,有些恨已经刻入了骨子里,不会因为谁的三言两语就烟消云散,如果是,那恨的也太廉价和可怜了,便更不值得去恨。   “你可以保留你的意见,弑君者,同样我也保留我的意见,但我还是希望你能重新和切城里的这些人谈一谈,告诉他们整合运动的真正目的,我不阻止他们复仇,但他们要分清楚自己复仇的对向,向乌萨斯,而不是掀起暴乱。”塔露拉认真的看着柳德米拉说:“我不能让我的人因为一群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感染者而搭上自己的命,我想让他们活下去,我们都要活下去,不管今后如何,只有活下去的人才能去谈论以后。”   塔露拉将那份名单重新递给柳德米拉。   柳德米拉看着她手里重新还给自己的名单,犹豫了一下,她伸手接过重新放回怀里。   “我知道了,但我不能向你保证。”   “你不用向我保证。”塔露拉摇头说:“我们都是为了让感染者能够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繁衍生息,好好活着,不管结果如何,我们的目的始终是一致的。”   “谢谢。”   “是我该谢你,谢你信任我。”   她露出微笑,弑君者站起身。   “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该离开了,我会认真考虑你刚才的意见,塔露拉。”   “注意安全。”   “我知道。”   “我送送她。”阿丽娜站起身。   “麻烦你了,阿丽娜。”   直到阿丽娜和柳德米拉离开。   塔露拉才重新将视线落在佩特洛娃身上,雪怪看的出她有话要说。   “什么事?”   “我还没开口。”   “看的出你有话想说,你不信任那些人是吗?塔露拉。”   “不,我信任她们,但不能光是因为信任就不做任何准备,我希望你能离开切城一趟,去找霜星,卡尔和阿芙罗拉的弩手队也在向切城靠拢,让霜星先和他们汇合,原定计划不变,由雪怪和游击队接应撤离人员,但卡尔和阿芙罗拉,他们不必再和霜星他们一起行动,我需要有人在遇到突发情况的时候在切城周边策应我们。”   “知道了。”佩特洛娃回答的很干脆。   “都不问问原因?”   “不用,你这么做肯定有你的理由,而且我和你一样也不不太信得过城里的感染者,他们比我们以前遇到的人要油滑的多,要说同样是感染者就不会互相出卖,这种事我们一路上已经遇的不少了。”   “别想的那么坏,只是做必要的准备罢了。”   “知道,知道。”佩特洛娃摆着手,迟疑了一下又说:“你有没有觉得,你现在的样子越来越像陈了?”   “……”   塔露拉愣了愣,她没有回答。   “抱歉,抱歉,我不该说这种话的。”佩特洛娃急忙说。   塔露拉笑了笑。   “没关系。”   “我什么时候出发?”佩特洛娃生硬的转移话题。   “越快越好,记得注意自己的安全,这段时间内城内的警戒程度很好,好几条以前出城的密道已经不能再用了。”   “放心,我心里有数。”   佩特洛娃走到门口,此时正好阿丽娜推门进来,她们在门口撞见。   “你这是要走了吗?佩佩。”   “别那么叫我啊,阿丽娜,有重要的任务。”   “我还想着让你留下来一起吃个饭呢。”   “下次吧,对了,就不用送我。”   阿丽娜错过身,佩特洛娃走出门。   门从外面关上,借着是下楼梯的声响,挂在门口的铃声隐约响起。   阿丽娜站在门前,望着坐在原处的塔露拉。   “她看起来很着急。”   “嗯。”   “你倒是一幅很清闲的样子。”阿丽娜叉着腰开始数落,塔露拉仍旧坐在原处。   “该做饭了,阿丽娜,今天晚饭吃什么。”   夜色寂静,温暖的灯光照亮了不大的餐桌,塔露拉坐在阿丽娜对面,看着脱下围裙给面包片抹上果酱的阿丽娜。   “阿丽娜……”   “怎么了?”   “今晚可能是我们在切尔诺伯格的最后一顿晚餐了,我联系了人手,明天上午他们会送你出城。”   “这么快。”   “原本没这么快。”   “所以你们快要动手了对吗,塔露拉。”   “嗯,第三集团军的前锋部队离这里还有三天的路程,等霜星他们抵达,第三集团军的先遣部队也会同时进入切城,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但柳德米拉联系的那批感染者,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我们来这里的时间毕竟太短,本来在我的计划里,我们至少有一年的时间慢慢摸清楚这座切尔诺伯格内的感染者情况,现在不行,炎国和乌萨斯的争端迫在眉睫,没人说的清这场战争要持续多久,也没人说得清第三集团抵达切城之后这座城市对感染者的处理方式会不会更加严峻。”   “我知道了,你也要小心,塔露拉,我在这里帮不上你什么忙,我不会留下来拖累你,不过你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我明白的,放心好了。”   “就是你总这么说,我才更不放心。”   “对了,梅菲斯特现在在卡尔的队伍里,你可以过去看看他,我听说他拒绝了前往卡兹戴尔受训的机会。”   “你知道的,他不放心萨沙,而且我也认为以伊诺的性格,光是和他说是没用的,得有人看着他。”   “他早晚会长大的,比起很多同龄人,他们已经做的很好了。”塔露拉说:“我像是他那么大的时候,可是连武器都拿不起来。”   “你没说起过。”   塔露拉摇了摇头。   “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她说。 第三十六章 阴雨天   塔露拉把挥舞的手缩回呢子大衣包内。   载着阿丽娜的汽车缓缓驶离她们一起住了快三个月的切尔诺伯格下城区街道。   临别前白发的鹿屡屡回望带着担忧,塔露拉回以笑容,又在阿丽娜收回视线后笑意敛去。   天色阴郁飘着小雨,雨点斜斜打落在德拉克的银发上,连明快的银色发丝都在晦暗的天色下显得暗淡。   在切尔诺伯格靠近工业区的下城,空气中永远弥漫着好像散不去的灰烬与浑浊,那些密布工业厂房之间的蒸汽管道为整座城市提供动力与能源,源石化作血液注入这座城市锅炉的心脏以趋使让它能在茫茫大地上行走,躲避天灾。   塔露拉回身走进她们原本的家里。   从储物格中找出她藏在里面的大剑和装束,德拉克换上了荒野上的打扮,一直到夜色降临,她自己做了晚饭,却又在拉开厨房的冰箱时看到了埃拉菲亚早已准备好的食物,安静的坐在只剩下她的屋子里,大剑靠在桌边,味蕾弥漫着两种不同的味道,德拉克才发现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她已经习惯了阿丽娜待在自己身边。   陈晖洁靠在窗边望着天空阴郁的天色,雨点纷纷扬扬飘落进她的掌心,带着冰凉的触感一如她此刻沉寂的心情。   这是在进入乌萨斯一周之后。   荒野上的路比陈原本预想中的还要难走,如果不是在出发前因为沃尔珀的缘故换了载具且准备了更充分的物资,陈或许还走不了这么快。   陈晖洁早已做好了准备,这点程度的坎坷尚在她的预期之内,离切尔诺伯格还有一段距离,乌萨斯对待感染者的方式远比陈晖洁所预料的还要苛刻。   如果说龙门对待感染者的方式已经够冷酷,那么乌萨斯对待感染者态度简直是绝情。   陈惹上了麻烦,在进入乌萨斯不久之后她就惹上了麻烦,她救下了一支正被乌萨斯纠察队追捕的感染者小队,遗憾的是她没能做到全歼那支纠察队小队,所以此刻她正处于被通缉的状态。   被乌萨斯通缉的感染者不计其数,陈不在乎这点,但让她耿耿于怀的是被她救下的那支小队居然趁着夜里想要偷走她的物资。   独自在外的陈从来不敢有丝毫懈怠。   她没有去苛责那群恩将仇报的白眼狼,也没有动手要了他们的命,只是这件事再次刷新了陈对感染者的认知,她能够理解他们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可能理解不代表能够接受,假如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呢,假如她放松了警惕呢。   陈不敢去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以至于她忽然明白,龙门人对感染者的敌意是有来源的,而即使是感染者也不能一概而论,她本来早就该明白这些道理。   不在乎是否是感染者,关键在于人是如何。   于是她又在夜色里丢下那群感染者离开,她怕自己继续留在那里会做些什么,但这件事始终成了陈晖洁心里的一根刺。   提醒着她,即使是感染者,在龙门外的感染者和她所认为的感染者是不同的,理所当然是不同的。   不,或许就算在龙门,她也迟早会明白这个道理。   不过是时间问题,这片大地给感染者的遭遇,却又因为感染者的遭遇而使他们做出很多迫不得已的选择加重原本人们对他们的苛责,恶性循环,永无尽头。   形单影只,离龙门越远这片大地所能向陈展现出的恶意也就愈多,因为她不再是龙门的陈警司,所以每一点疏忽都能要了她的命,因为赤霄和魏彦吾的缘故,她有了独自游走荒野的能力,但这份能力只是一个起点。   人在荒野上游荡的越久,越容易发现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孤单,独行侠听起来是很有噱头,可又有几人真正能够仅靠自己一人活下去。   不像是外勤,而是知道也许这就是自己的一去不返时留在内心中的不舍,每每闪过脑海中关于过去的种种画面,以至于虽然在当时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一切,现在都显得令人暖心也令人软弱。   陈知道自己这种状态不对,但她没有办法避开,曾经她拼了命的想要逃离龙门,而如今她从龙门离开,却把自己的心留在了那座城市。   城里人和城外人是向来没法使人自己轻易区分的。   城里有她的朋友,有她熟悉的一切,有她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她的记忆和感情,而城外是荒野,茫茫的荒野,冰冷无人的夜晚。   陈轻轻抚摸着赤霄藏在绑带内的剑鞘,赤霄的存在令她有了一份安心,就着旅馆房间内温和明亮的灯光,陈展开地图,规划着她前往切城的行程。   夜渐渐深了下来。   从浴室内出来的陈晖洁终于能在短暂而又匆忙的旅途上好好休息一晚,不知道明天如何,陈不知道,她距离切尔诺伯格尚有一段距离。   她同样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在那里找到塔露拉。   她不知道自己此行是否全无收获。   很多事陈晖洁都不知道。   她只能期望。   却又在期望之后,还没想好再见到小塔时该对她说些什么,好久不见,还是……我来找你了,姐姐。   陈已经很久没再喊出过这个陌生的称呼,十年,或许不止十年,时间总是让许多人原本以为熟悉的事物变得物是人非,人通常觉得自己能够跨越时光,跨越十多年来的分别疏离,可人也通常屈服在时光之下,直到最后说服自己。   世事如此。   即使找到小塔,她又能做什么呢。   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她只知道十多年了,她想做的事,她想见的人如今就在眼前,她为此踌躇逃避了十多年,不管结果如何,她都该来。   霜星他们抵达切城周边的时间几乎和乌萨斯第三集团军先遣部队一致,雷德派信使传来的消息称他和他的小队已经顺利接到了那群感染者,不过他们的状态很差,有伤员缺少食物和药物,没有办法远行,只能暂时躲藏在山林,幸好冬天已经过去,情况不会变得更加恶劣,但天气依旧寒冷。   雷德和他的小队没法再抵达切尔诺伯格,同时他们希望能分配一些物资过去,以便那群感染者能在短暂的修整之后向营地的方向靠拢。   塔露拉没有否决这个提议,瓦托夫和帕维尔的队伍带着物资赶往雷德的方向,不过塔露拉建议的是他们在乌萨斯和炎国的争端正式爆发后再向北靠拢,因为如今乌萨斯的部队正在向西南方向聚集,感染者暴露的危险太大,而他们没有快速行进的能力,一旦被乌萨斯的侦察兵发现很难逃脱。   信使带着塔露拉的命令离开切尔诺伯格赶往瓦托夫和帕维尔所在位置。   当第二天上午,和切城的几个感染者临时推举出来的代表以及柳德米拉商议撤离方案结束回到下城区的时候。   下城区的街道已经被切城的宪兵和军警封锁,站在围观群众的外围,塔露拉用大衣的兜帽遮住了显眼的银发,她看到平时自己熟悉的那片住宅已经被切城的军警团团包围。   人群声中塔露拉听见有人举报这里藏匿着感染者。   塔露拉只是庆幸自己昨天上午将阿丽娜送出了城,她环视着周围人群的目光变得越发冰冷,德拉克不想知道是谁向乌萨斯军警举报了他们的行踪,或许那些人也并不确定这里是不是住这感染者,切尔诺伯格也不在乎。   因为定额的缘故,他们这些年随意将非感染者指认为感染者的事件已经不计其数,记录官只需要在某户门口将这户人登记为感染者,乌萨斯的宪兵就会将这家人抓进矿场。   没人在乎。   只要不是他们自己,没人在乎。   所以切尔诺伯格感染者痛恨切尔诺伯格人不是没有原因的,哪怕他们原本也是切尔诺伯格人,哪怕他们原本也曾作为站在人群中的一员。   可……人与人的苦难是不相通的,人与人的苦难从来无法感同身受。   塔露拉没有多少愤怒。   即使切尔诺伯格人“出卖”了她,即使乌萨斯军警残暴的毁掉了她的家,她依旧没有愤怒,德拉克是个理智的人,或者说乌萨斯西北冻土漫长的寒冷生活中早已剿灭了德拉克的愤怒。   她的怒火再不会因为丁点小事而爆发,她的怒火会烧尽这片荒芜大地上乌萨斯人的冷酷与凉薄,给信任她们的人带来温暖,给欺压她们的人带去毁灭。   她只为这个理由而愤怒,余者,俱都不值一提。   话是这么说,可如今德拉克也成了无家可归的人,兴许算不上,没有在乎的人的所在的地方,称不上是家。   塔露拉缓缓退出人群。   军警的高声和人群的嘈杂随着脚步渐行渐远,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步入切城阴暗的小巷内,不久后是一个明媚的天气。   德拉克坐在乌萨斯中城区公园的长椅上,她的目光望向在街道对面的那所学校,以她的视力能清晰的看到在课间打闹的学生。   德拉克喜欢这个画面。   她已经记不起自己何时也曾有过这样一面,那些记忆随着进入孤儿院之后就已经变得愈发稀薄,阳光穿过金色的银杏树叶缝隙落在她脚边,她就这么望着,嘴角的笑容越发明显。   她们这一路带着感染者千辛万苦来到南方,来到这座城市,来到乌萨斯人最密集的地方,不就是为了这些东西吗?   为了将来有朝一日,感染者也能拥有自己的学校,土地,有开垦广袤冻土上埋藏的物资的能力技术,自己养活自己,感染者的孩子也能像是切尔诺伯格学校里的学生一样,接受着教育长大,快乐健康的长大。   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但他们已经在路上,所以不惧怕山高路险。   德拉克将手伸进包里,再拿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本泛黄的日记。   她坐在长椅下,就着温和的阳光翻阅手里的日记,她翻得的很小心,生怕自己弄破那一张张泛黄的纸页。   上面承载着另一个人的过往。   时间离的越近,日记记载的间隔也越大,似乎是很久之后他才想起来要写下什么,德拉克似乎能想到他在每写下一篇日记或者说信时的处境。   从他在黑钢的生活,一路到卡兹戴尔的遭遇,特蕾西娅和萨卡兹的生活以及他对这些事的看法,兴许只有这时候的他才不会在话语中带上半点谎言。   塔露拉的目光变得越发柔和。   佩特洛娃说她越发像陈了,塔露拉是不否认的,也许她的确在逐渐变得越来越像陈默,如果一个人的心里始终住着另一个人,难免不会去追逐他的影子。   这是塔露拉难得的安宁时光了,她是知道留给自己的结局的,她已经有过觉悟去面对和承担她所做出的选择所要发生的任何事。   陈还在向南走。   她跟进了一支前往切尔诺伯格的商队。   沿途上她已经见到了好几支不同类型的乌萨斯军队从他们身旁的主道穿过,离得远些,依然能感觉到庞大的陆行战列舰碾过大地的震动。   商队的人说那是第三集团军的主力舰,晴朗的天空下钢铁巨兽庞大的身影壮观无比,甲板上狰狞的炮口对准天际,这是大地上人所能造出的最可怕的战争利器。   乌萨斯人的骑兵和重装部队行军时严肃而整齐,不比陈在龙门所见过的炎国军阵在气势上要弱多少,陈没办法将两者横向比量。   商队的人告诉她,第三集团军的目的地同样是切尔诺伯格,他们将进驻切尔诺伯格休整,以随时应对即将到来的炎乌冲突。   似乎每个乌萨斯人都知道乌萨斯要和炎国打仗了,但每个乌萨斯人都不对这场战争报以悲观的看法。   陈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评价,仅仅是作为一个离开了龙门的感染者而言,无论是炎国和乌萨斯在她眼里都是一样的。   她的心情越发沉重,因为乌萨斯的正规部队在进入切尔诺伯格,而塔露拉此时兴许也在其中。 第三十七章 整合运动与她的领袖   次日,切尔诺伯格城外七公里   10:15P.M   天气/阴   阴郁的天光下能清晰的望见庞大的移动城市停泊在戈壁荒野之上,地平线尽头漫长的边界线与城市庞大的轮廓交相呼应,即使离得尚有一段距离,依然能感觉到那座人造城邦的宏伟凛然。   雪怪小队驻扎在距离切尔诺伯格七公里外的白桦林内,他们人数不多便于隐蔽,作为一支精简的小队,雪怪的队伍内没有任何拖累和负担。   中途和雷德分道后,雪怪就一直按照既定路线前往切城,由于需要避开主干道上乌萨斯的侦察骑兵和先锋部队,雪怪们选择的路很是崎岖。   众多原本的感染者聚集地也因为此次乌萨斯的大规模军事行动而不得不提前转移驻地,庆幸的是这次乌萨斯的目的地是在靠近东南方向的边境,而他们原本的营地坐落在西北雪原的南方,和乌萨斯的大规模行军方向并不一致。   只是很多原本就位于南方的感染者驻地和村庄就没这么好运了,乌萨斯的军队虽然不似感染纠察队那般为人所唾弃,但沿途的村庄和城镇依然有义务向行军途中的乌萨斯军提供补给和休息地。   当然这所特指的是当地的贵族和农奴主,而不是所谓的村庄农民,虽然到头来这些补给最终也是落在后者身上。   一路过来,雪怪们已经见识不过不止一个村庄因为乌萨斯军队的行军而遭遇苛待,只是如今他们所苛待的对向却不是感染者而已。   说真的在乌萨斯没有人过的好,除了城市里的那群人外,在城外生活的人们又有几人真正过的好,他们的生活比感染者好一点,但每当税吏拿着鞭子来的时候也好的有限。   乌萨斯对他的农民苛以重税,收成的一大半都要上缴给当地地主和城市,以至于能留给乌萨斯农民果腹的也仅仅剩下那点苔麦粥,而战争时期,乌萨斯人却需要人人承担征召兵役,但凡适龄的乌萨斯青年都有义务和责任在帝国需要时加入军队为帝国和乌萨斯皇帝而战。   乌萨斯人坚韧,苛刻的统治和恶劣的气候让他们养成了坚韧的品行,同时他们也麻木和狂热,他们的麻木体现在对自身不公的忍气吞声,狂热在于当被冠以乌萨斯和皇帝的名头时,乌萨斯人总是盲目和没有理智的。   乌萨斯以最严苛的方式统治她的人民,以教导她的人民弱肉强食的道理,维持乌萨斯武力的强盛和对外征服的蛮横意志,又以歪言谬论让他们屈服于皇帝和帝国贵族世袭的权利,驯服他们骨子里的反抗精神。   现几年来,这种狂热和盲目退去,留给乌萨斯的只剩下数之不清的矛盾,恶疾与隐患。   帝国议会内各方权利争斗不休,军方对皇帝和他的宫廷失去信任,警惕甚至排斥皇帝的政策,费奥多尔与维特无力改变现状,同时又期望遏制军方势力的扩大,收缴贵族手中的权柄。   新贵族们不满于自己的政治地位,军中青年一代军官仰慕先皇时期的辉煌,乌萨斯的经济这些年越发衰弱,在彻底解决皇帝和议会,军权间争斗的局面前,皇帝无力也不敢改变现状。   于是现今的乌萨斯帝国权利僵持不下,民间和中层愈发溃烂。   那些恶疾如流着浓的毒疮,皇帝眼中大贵族和军权派是恶瘤,大叛乱后贵族和军权们视皇帝是拿起刀想宰了他们割肉的屠夫。   谁也没法说服谁,谁也不肯也不敢退让。   维特从中周旋了十余年,他是这个庞大乌萨斯帝国最后的理智,是帝国的缰绳,若是没有维特从中盘桓各方势力,乌萨斯早已如脱缰的野兽,一头不知撞向何处,又或许是自己的毁灭。   年轻人们不懂这些。   他们渴望战争,渴望建立功业,渴望先皇时代的荣光与辉煌,渴望那些从前故事里的征服传奇的主角如今变成他们自己。   于是整个乌萨斯在这场炎乌战端的前期陷入了某种失常的狂热,血锋战役后乌萨斯已经很多年没有再对外掀起过征服与战事,他们精神上渴望着一次酣畅淋漓的大胜,青年军官们摩拳擦掌,而这一次,他们的对手是让他们,让先皇渴求却寻不到战机的炎国。   乌萨斯国内的众多矛盾好似一时间都有了突破口般向着东南方的战场边境蜂拥而至,以至于塔露拉在切城这段时间听的最多的言论无外乎是年轻人关于这场战争的美好畅想。   他们似乎都没考虑过会输。   他们似乎想起了先皇时代乌萨斯的强盛必将再次照耀乌萨斯的土地。   塔露拉只是觉得可笑。   乌萨斯政府和切尔诺伯格当局没有遏制这种潮流的发展,也没有推动,而是任由愈演愈烈,这同样也在向塔露拉揭示一个问题。   乌萨斯上层的冲突暂时已经有了一个结果,而乌萨斯如今国内的矛盾重重急需一个突破口,那些走上战场的士兵又有多少会猜的到他们只是权利斗争的棋子。   换一种话来说,即使猜到了他们又有什么能力去改变,谁又不是这片大地上的棋子呢。   科西切教导她要用审视的目光去看待周围的一切,看待这片土地和这个国家,塔露拉曾经嗤之以鼻,但她现在不能否认,那条老黑蛇说的话也许的确有几分道理。   可惜他已经死了,不然还可以再杀他一遍。   塔露拉摇了摇头。   她不再去关注那群聚在一起的切尔诺伯格青年高声谈论时政,她穿过街道,迈过电车铁轨,拢起大衣衣领,德拉克融入人流,向着切城工业区的方向走去。   停在某间下城区打烊酒馆的门口。   塔露拉抬手敲了敲门。   不多时里面穿来回应声:“不好意思,客人,本店已经打烊了。”   “我昨天在这里订了一箱巴库特,约定提货日期就在今天。”   “有这回事吗。”   “有的。”   “请您等等,我翻翻订单。”   “不急。”   她缓缓脱下戴在手上的厚手套,等候在酒馆门口,就在她将手套放进包里时,酒馆的大门从内被推开了一条缝。   “大家都在,就等您了。”   塔露拉迈步走入酒馆,青年合上门扉,他转过头,看见塔露拉取下礼帽,理平大衣竖起的衣领,德拉克的银发倾泻,精致的脸庞让初次见到她这番样貌的青年稍稍失神。   “请跟我来。”意识到自己失态的他急忙移开视线抢步走到德拉克前带路。   “谢谢。”   青年在前方带路,他瞪了一眼趴在酒馆柜台后朝这里张望的另一个伙计。   “肖尔,臭混球,你还在哪儿瞪什么,把你眼珠子挖出来,还不赶紧把门打开。”   名叫肖尔的年轻人后知后觉,他大概是想骂骂咧咧几句,抬起的手还没竖起中指又因为站在青年后面的塔露拉而打断了这个想法。   他在柜台后蹲下身,不一会原本在柜台一侧的酒柜缓缓向两旁打开。   塔露拉走入其中,这里是酒馆内一个隐蔽的隔间,隔间下方连接着酒馆存酒的地窖,暗道一路从地窖延伸到街区下方的错综复杂下水道系统内,以便于在任何突发情况时聚集在这里的人员都能随时快速转移。   原本嘈杂议论的隔间内忽的安静下来。   一双双视线随着塔露拉的进入而落在她身上,又随着她的脚步穿行过让开道路的人群而缓缓转动。   德拉克仿佛想到了很多年前被迫与科西切一起在舍瓦塔参与的那场筹款会议,众多城邦的优秀年轻人凭着他们理论和构想获得相应的价码。   但塔露拉没有。   科西切只在必要的时候出现,只做必要的事,除此之外他很少有任何声息流露在外,这与他口中所谓改变乌萨斯的诉求截然不同。   但有一点,塔露拉从科西切身上学的很好,不展示自己的力量换取协助,因为这种协助方式是极为不牢靠的。   塔露拉没有想过好多年后她再次体会到了这种感觉,但不一样了。   不一样的是以前作为公爵的养女他和那些会议上的人从来不是一路货色,而如今她是为了自己的理想和这群同样希望活下去的感染者们站在一起。   他们的目的不是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利去如何攥取更多的财富,同样不是改善民生以使得领地内的经济和政治更加稳固。   他们只为团结,团结和活下来并追求更好的生活反抗压迫而聚集。   其中不一定全部是抱有这种想法的人,但塔露拉觉得,但凡这群人中,哪怕只有一个和她有着相同的想法,她所做的就不算是毫无意义。   她停下脚步,回过身,高挑的德拉克目光环视四周,而今这里聚集着她和整合运动所能在切尔诺伯格联络的所有愿意和他们接触的感染者势力代表以及愿意帮助感染者的人。   塔露拉唇角轻启,温和明亮的灯光落在她那身黑色大衣和银色短发下,她嘴角浮现笑容。   “诸位,下午好,我似乎来迟了一点,请不要见怪,今天路上的巡逻军警实在是太多了一点,我不得不为此中途改了好几次道。”   雪怪的驻地帐篷内。   霜星放下塔露拉的信件。   “大姊,塔露拉信里怎么说?”   雪怪们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计划发生了一些改变,塔露拉信里说可能会有点意外情况发生,哼,她倒是习惯把话说的轻巧。”   霜星看也不看那封信使带来的信,她实在是太熟悉塔露拉了,她说的可能就很大可能不会是可能。   “城里的人会在晚上8点出城,杨格,大D,你们带几个人提前去预定的二号接应点做准备,带上装置,我带人去一号接应点等他们,佩特洛娃去通知游击队,如果切尔诺伯格的军队追出来,我暂时能拖出他们一段时间,游击队要在敌人的增援赶来之前接应我。”   “知道了,我这就去?”   “现在就去,你们还有三个小时的时间做准备,我们都是。”   “那我也去,大姊。”佩特洛娃看了看霜星说。   “好。”   等几名雪怪带人离开,霜星又问:“卡尔和阿芙罗拉现在在什么位置?”   “他们在城西,距离我们有一段距离。”   “发信告诉他们,城里的感染者会朝他们的方向靠,让他们做好接应准备。”   “唉,不是我们这边吗?”那名雪怪愣了一下。   霜星叹了口气,她用手敲了敲那名雪怪的头。   “真笨。”她说:“主力部队和游击队都在我们这个方向,带着一群城里的感染者再把城内的敌人引过来,到时候打起来我们会变得很被动。”   “啊?”   “我们是诱饵,如果城里有追兵出来,我们来负责拖住他们配合游击队截断他们的退路,卡尔和阿芙罗拉带人转移,我们拖的越久,他们就越安全,而到那时,我们随时可以选择撤退,明白了吗。”   “懂了。”雪怪幡然醒悟,又很懂事的讪笑竖起拇指:“大姊你可真聪明。”   “和城里那个比起来差远了。”霜星嘀咕道。   “什么?”   “没什么,去吧,我们也要该出发了。”   不管情况再好,早做准备是不会有错的,就算无事发生也没关系,大不了麻烦一些就当演练了,怕的就是措手不及。   他们是没办法承担太过严重的损失的,如今走到现在,每一位战士的存在都很珍贵。   感染者是他们的同胞,但不是所有感染者都是他们的同志,而整合运动里的每一位感染者却都是他们的同胞和同志。   他们不在乎感染者是否愿意相信她们,帮助他们,加入他们,他们不强求任何人,但他们依然愿意为了所有感染者的生活和不公而战。   正是这样的理念将他们凝聚在一起,如今代表这个理念的人是塔露拉,而后代表这个理念的可以是整合运动中的每一个人,甚至于将来,感染者们都能去认同这个理念。   塔露拉说的没错。   将他们聚在一起的从来不是某个人,而是他们每个人,每个被这片大地苛责被乌萨斯欺压的感染者寻求活下去和反抗这种不公的想法。   是他们的志同道合,是他们对彼此的理解,认同和接纳。   即使没有人在乎感染者,但感染者还有彼此,即使失去了家人,他们彼此也可以成为彼此的家人,所有感染者都能携手以共,这才是整合运动真正的意义。   整合感染者的苦难,整合感染者的诉求,整合感染者的力量。   以此为感染者们寻找一个家,一个属于感染者的家是他们每个人的使命和理想,如今,他们正走在这条路上。   长路漫漫,道阻且长。 第三十八章 切尔诺伯格酒馆会议   “诸位,下午好,我似乎来迟了一点,请不要见怪,今天路上的巡逻军警实在是太多了一点,我不得不为此中途改了好几次道。”   德拉克的视线一一扫过酒馆隔间内的每一张面孔,有的陌生,有的熟悉,自进入切尔诺伯格以来,这是她第一次以整合运动领袖的身份正式在这种办公开场合下和切城的感染者势力以及亲感染者人士接触。   塔露拉嘴角轻启,脸上笑容自然亲切。   而落在酒馆内众人眼中,面前的整合运动领袖太过年轻,年轻的出乎了切城众人的对她的想象。   之所以选在现在才和切城的感染者势力接触是有原因的。   整合运动初来乍到,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取得切城内感染者势力和人士的认同和信任,而这三个月的时间是留给彼此的缓冲期,既让切城的感染者和相关人士对整合运动及他们的所作为有一个较为直观的理解,同时也在暗地中宣扬整合运动的理念等待城市感染者们的反响。   本来他们不必多此一举。   塔露拉早已联络过柳德米拉,但切尔诺伯格很大,柳德米拉所能接触的感染者群体也不过仅仅是隐藏在这座城市中的感染者势力之一,换一种说话,既然在乌萨斯对感染者政策如此严苛的状态下,城市内的感染者还能勉强生存和支撑下去,在他们背后或者他们本身就应该有一股力量支撑着他们在如此严峻的形式下存活。   而对这些被感染者推举或者支撑感染者们在切尔诺伯格活下来的人,仅仅靠简单的理念当然不能轻易说服他们,同样塔露拉也不准备单纯以整合运动的理念来说服他们。   整合运动已经和切城黑市的感染者有了良好的接触和合作基础,虽说阿撒兹勒的人事到如今依然没有明确表态,塔露拉也没有在场见到那位她曾两度拜访的黎博利老人,但塔露拉有理由相信对这场切尔诺伯格感染者势力的私下集会,到最后必然会传到阿撒兹勒的耳中。   这让塔露拉想到了很久以前她第一次在雪原见到爱国者时的场景。   他们大概都是同一类人,再诚恳和美好的话语都无法轻易说服的人,往常他们不会轻易相信你说了什么,他们只会用双眼去看你做了什么。   塔露拉喜欢这个特点。   她虽然很希望取得阿撒兹勒以及那位名叫赫拉格的医生的支持,尽管她已经数次从赫拉格身边的奈音小姐口中得知了他们的回复,但塔露拉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会和阿撒兹勒走在一起。   收拾好心情。   德拉克面对着安静下来的酒馆,开始了她的发言。   “在座的诸位中有些人认识我,有些人或许对我不是很熟悉,先做一个自我介绍吧。”她抬起手,轻轻按在身旁的酒馆桌边缘。   “我是整合运动如今的领袖,塔露拉-雅特利亚斯,对这座切尔诺伯格而言,我可能是一个陌生人,在我眼中,切城是一座陌生乌萨斯的城市,但在座的各位却并不陌生,乌萨斯习惯将类似我们这些人称呼为感染者,渣滓,败类,贱种,我个人更习惯将我们彼此称呼为……同胞。”   “感染者同胞,在场的每一个人,其中或许有些并不是感染者,而是感染者的朋友,亲人,手足,同样……我也习惯将这些人称为我的同胞。”   “我想,今天各位来这里也不是听我再讲讲乌萨斯是如何对待感染者,又或许是乌萨斯内感染者的遭遇,这些事情我们都心知肚明,毕竟……没人再比我们更清楚感染者遭遇的对待,清楚乌萨斯这些年对我们同胞的伤害。”   “我以为我不用再讲这些,那我还能讲些什么呢?”   “来的路上我想了很久,一直在想这个问题,除了乌萨斯对感染者的遭遇之外,我还能讲点什么能引起各位的同情,我发现我能讲的实在是太多。”   “就比如这一路从雪原到乌萨斯南方,到这座切尔诺伯格途中所遭遇到和发生的所有事,我想我恐怕用一天的时间也无法讲完。”   她的话语停顿下来。   没有回应,只是一双双眼睛落在这位年轻的领袖身上,安静的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语。   “我来这里。”   “不是来告诉切尔诺伯格内的感染者同胞们,我们该不该反抗乌萨斯对我们的压迫和欺辱。”   “我来这里。”   “也不是为了告诉诸位,感染者要有自己的理想,要站起来反抗乌萨斯,要拿起武器报复那些曾经苛刻对待我们的人。”   “我来这里。”   “同样不是为了用话语蛊惑你们,告诉你们该怎么做,要怎么做,希望你们拼上命,一头撞死在乌萨斯的军队身上。”   “我今天出现在这里其实只为了一件事。”   “因为切尔诺伯格的感染者需要我们,因为乌萨斯扣押在感染者身上数百年的苦难和折磨它总归要有一个尽头,而这个尽头不该是我说了算,是你们……是那些和我们一样生活在乌萨斯的穷苦人,无论是感染者和乌萨斯人,是乌萨斯这几百年来横加在我们身上的苦难和痛苦。”   “是使我们妻离子别,惶惶不可终日的乌萨斯帝国的可怕刑具。”   “几百年来,切尔诺伯格人和乌萨斯大地上的感染者已经受够了这种生活,几百年来我们生活在这片土地上被人随意趋使,如牲畜一般对待,加以苛责,乌萨斯帝国高举皮鞭,每一道鞭痕上都沾满了感染者和弱者的血。”   “因为什么呢?”   “因为感染者们麻木,因为帝国以百年的教育教会我们要服从,因为在乌萨斯帝国眼中,弱肉强食是人的本性,因为我们和乌萨斯已经习以为常,但我不这么看。”   “我认为人生下来便没有高贵低劣之分,我认为之所以导致感染者如今处境的最根本原因并不是因为乌萨斯和帝国军队的强大与不可战胜。”   “乌萨斯人吹嘘他们的军队战无不胜,吹嘘他们的强盛与武力,可我们并不惧怕这些,这些东西也不能使我们感到丝毫胆怯。”   “之所令我们处于如今这般处境的根本原因,是因为我们不会团结,因为感染者还不明白自己的力量,因为我们不明白反抗的意义。”   “所以我来了。”   塔露拉从来不相信话语能轻易而举的改变人们的固有观念,但今天既然来这里的人,那就说明他起码有过这种想法,愿意去接受的新的理念,也愿意去思考。   这就够了。   塔露拉从来不该要求过多,至少不敢要求一位不懂任何专业的学识的感染者在听了一节高等讲座后立刻醍醐灌顶,明辨是非。   知识的积累和观念的改变需要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不仅仅的单纯的话语的引导,同样也有实际情况的发生,两者结合之下才能铸造出一个名为信念的种子,而要将这种信念生根发芽的根植在人心底更需要持之以恒和毅力。   而是写在一本书里,一本至今为止逐渐成为整个运动理论基础的书,这是一场关于理念和整合运动自身方向的持久的战争。   它不会一成不变,它会随着整合运动每个阶段的不同而和整合运动所有人一起进步,直到他们成功将这些理念根植在每一个感染者的心里,直到他们永远做不到这点为止。   切尔诺伯格下城区的诊所里。   高大白发黎博利老人站在诊所二楼的窗口遥望着另一个方向。   敲门声轻轻响起。   “请进。”   黑发的女青年推门而入,赫拉格收回视线。   “既然这么在意,您为什么不去亲自看看呢。”   “嗯?”   “我是说那位塔露拉小姐,她到切尔诺伯格这三个月里已经亲自拜访了您数次,您总是避而不见,即使是我,也会觉得有些难堪的。”   “她想拜访的人可不是我这个没用的老头子。”   “您是想说她想通过您来试探切尔诺伯格感染者的态度。”   赫拉格的手扶在床沿。   奈音站在他身后,他没回答。   稍许沉默后,老人问:“孩子们怎么样了?”   “都安顿好了。”   “嗯。”   “您看上去心事重重,是因为今天下午在科里琴区那场集会,啊算算时间,他们应该已经开始了,我们真不派一个人过去看看吗?”   “不会那么顺利的。”   “为什么您这么说?”   “切尔诺伯格的感染者从来不是铁板一块,我们这些年见过的很多,乌萨斯政府即使再腐败无能,也不会在第三集团军即将进驻的关口上对这般动静不闻不问,感染者能在切尔诺伯格藏匿如此之久,切城当局不可能一无所知。”   事实上如此众多的感染者藏匿在切尔诺伯格之内,如果切尔诺伯格的管理者真的一无所知,已经不是无能所能解释的了。   城内的感染者问题永远也无法消除,所以哪怕乌萨斯对感染者的态度再怎么严苛,也不可能彻底消灭所有感染者,既然无法消灭,与其想灭一批又想办法找出藏匿的下一批,还不如一开始留下一部分,随后随时可以将他们清理干净。   既省去了频繁搜捕带来的麻烦和资金,也方便切尔诺伯格市政掌握这群感染者的动向以免他们引发问题。   赫拉格缓缓回答,他扶在窗边的手伸出窗外,冰冷的雨点落进掌心:“……下雨了。”   “要派人去通知他们吗?”   “不,与我们无关。”   “塔露拉小姐想必也能想到这点。”   “你很信任她?奈音。”   “我和她有过数次交谈,她的话听起来的确有些太理想,不过在某些方面,她的想法让我同样受益良多。”   “是吗?”   “如果您不想和……”   “我没有阻止你和他们交流的意思,你也长大了,说起来你和她也能算是同龄人,我听说他们从雪原一路南下,原本在雪原的感染者之盾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您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奈音疑惑地问。   赫拉格抬手拉上窗页。   “想起了一位老朋友,很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切尔诺伯格下城区。   工厂区外环,夜18:45分   “都准备好了吗?”   柳德米拉推开工厂区的大门,车间内庞大的机器中央一双双眼睛不约而同朝着她的方向望来。   “能来得都来了。”   “一共多少人?”   “原本是201人,现在能来得有172人,有二十九人还不清楚情况,已经错过了约定时间,要再等一等吗?”   “不等了,该死的,那些人没来的人我不是提前和你们说好了,每个人都要看好的吗?”   “可人数太多了啊,我们这点人哪能时时刻刻看住他们,而且,之前都讲的很清楚了,你回来之后再重新说了一遍之后,有些人就不太愿意相信我们了。”   那名感染者苦恼的看着她。   “不管了,就现在,按之前计划,所有人分成五个队,分批次从通道离开,城外有人负责接应我们。”柳德米拉说:“现在就去,越快越好。”   “好。”   她看着那名感染者跑向人群,不多时人群开始分成一个个小队,与此同时警犬的狂吠声夹杂着车声忽然在外面响起。   “什么声音?”   “是乌萨斯的军警,他们包围我们了。”   柳德米拉急忙跑向工厂的窗口,漆黑的厂区内一双双手电的光芒夹杂着密集的人声和通告声在外面响起。   “我就知道!那些混蛋根本靠不住。”   “我们现在怎么办?”   “别乱,别乱!把电闸拉上,他们人不多,切城的军警不可能全来这里,琴科里夫你带你你的人继续去组织感染者撤离,其他人和我去拦住外面的军警。”   “就我们这些人?”   “不行也得行,快!”柳德米拉拔出插在腰上的两柄匕首:“你们出了城去找整合运动的人,让他们带你们离开。”   “那你们呢,柳德米拉?”   “先别管我们,这群感染者不能死在这里,至少不能因为我们死在这里。”她握紧匕首,车间内忽然暗了下来。   黑暗中柳德米拉不见踪影,车间内感染者慌乱的嘈杂与工厂外乌萨斯军警的呼喝在夜色里逐渐难以分清。   背叛与出卖。   这是切尔诺伯格教给感染者和整合运动的第一课,同样也是最不让他们陌生的一课。 第三十九章 阿撒兹勒的访客   柳德米拉微微张开口。   白色的雾气随着藏匿于她口腔中的病变器官而开始扩散,忍受着来自源石鼓噪体内病变器官的刺疼,流淌于血管内混杂着源石的血液通过心脏的迸发流动到身体四处。   借着这股来自源石的馈赠,柳德米拉的法术逐渐笼罩了整片工厂区。   她窜动于浓雾和夜色里,将身体尽可能紧贴工厂内复杂的结构和机械,手中的双刀紧握,来自于狼的技巧教会了她该如何潜伏与杀戮,教会了她用獠牙撕咬和最猛烈与致命的攻击。   但她还不够成熟。   夹杂着乌萨斯军警的呼号和犬吠,手电的灯光刺不破浓厚的雾气和黑暗,却能为潜伏在阴影与雾气中的柳德米拉与她的人指清楚敌人的方位。   他们开始进攻了。   卡尔缓缓放下望远镜,浮士德立在他身后,他们蹲在工厂远处的一座建筑塔楼顶,萨沙抱着手中宽大的源石弓弩,手指按在扳机附近,斗篷遮住了他的半个躯体,从身上的的灰尘与泥土来看,他们刚结束一场远行。   “不过去帮忙吗?”他看着卡尔问。   “再等等。”卡尔摆了摆手,将望远镜放在旁边的围栏上,浮士德抿着嘴。   “领袖的意思是让我们在必要的时刻给切尔诺伯格的感染者提供帮助和救援。”   “但我认为现在还不到必要的时候。”   浮士德抬起头,目光落在卡尔的脸上,卡尔神情平静。   “你怀疑他们,卡尔?”   “按原本的计划,乌萨斯驻城军警不可能知道切城内感染者的动向,就算他们有人给他们传递情报,他们也不会这么快就找到撤离地点。”卡尔说:“要么组织这次撤离的人本就是乌萨斯军警的暗线,他们还有别的目的,要么从一开始这就是给我们设下的陷阱。”   “你认为是那个?”   “现在还不确定。”卡尔摇了摇头:“领袖信任城内的感染者联络人,但我们初来乍到还摸不清楚情况。”   “他们快撑不住了。”浮士德提醒道,他的视线越过卡尔落向战场,浓雾和黑暗中依稀有火光亮起:“领袖不会希望看着她们死在这里的,现在这里只有你和我的人,如果我们都按兵不动,领袖最后问起来你打算怎么回答?”   “你想去帮他们,浮士德?”   “这是我们进城的目的,你可以选择继续观望,我认同并且尊重你的考虑,但我可以先带弩手们去支援他们,敌人的数量并不多,我们足够应付。”   浮士德说,他将抱在手里的弩背在身后,腰间跨着弩箭和箭袋,皮带扣着的箭袋内分列摆放着穿刺箭,重箭和爆炸弹。   一名优秀的狙击手会时刻记清自己身上携带的弹药数量。   “我的源石技艺可以保证在敌人设有埋伏的情况下带着他们成功撤离,如果遇到突发情况,你和你的人能够根据局势判定是否需要对我们进行支援。”   卡尔想了想,他没有反对。   “也好。”他点了点头:“注意安全,你们的目的不是和切城的士兵死斗,你和幻影弩手们带他们撤离之后去和阿芙罗拉汇合,如果有追兵,我来帮你们断后。”   “谢了。”   “你感谢别人的时候起码该别笑一笑,冷脸的小子。”卡尔拍了拍浮士德的肩膀,后者一脸冷淡,但没有拍开。   卡尔看着他背着弓弩跳过切尔诺伯格下城区的房顶,从房顶的建筑之间,十几个身影落尽工厂区域的街道里,分成一个个小队向着战场的边缘靠拢。   卡尔拿起望远镜,视线里幻影弩手们撒出了磨掉编号的卡兹戴尔侦察用无人机,无人机趁着夜色飞上战场上空,两个小队在预定的撤退路径上潜伏待命并设置陷阱,其他小队依托地形分散在工厂区敌人后方。   卡尔摸着下巴。   他清楚这套战术模式,毕竟曾经当哥伦比亚的黑钢狙击手教官来队伍中任教的时候卡尔也曾因为各种原因旁听过关于弩手的教程。   浮士德这两年内成长的很快,自从他们的教官离开之后,他的性子和战术思维变得愈发沉稳。   “还是该多笑笑的啊,一个小鬼整天冷冰冰一张脸,不像话,不像话。”   卡尔嘀嘀咕咕,他招手叫来队伍的副队长。   浮士德对于卡尔将切城感染者当做诱饵的做法没有任何反感,必要的谨慎是他们这支感染者队伍之所以如今还能长存的最主要原因。   狙击手的第一课和必要课程内,谨慎和耐心同样是最为重要的环节。   风声压在耳畔,浮士德已经到达规划中的最佳潜伏位置,无人机侦察了整片区域的俯瞰图形,包围工厂区前方的三个交叉高点幻影弩手们已经成功占据,包括从外突入工厂的十字街道以及位于工厂区内部左侧的水塔。   无线电内各个小队通报就位。   浮士德趴在建筑顶侧,他掀开瞄准镜的防护盖,弩箭上膛,手指轻轻按在扳机下方,瞄准镜内视线被夜色和雾气遮蔽,灯光慌做一团,乌萨斯军警的吼声隐约可闻,浮士德调整呼吸,逐渐趋于平稳。   黑影在视野内一闪而过,一道影子在慌乱的灯光中四处转圜。   柳德米拉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她同样无法在自己的源石技艺行成的浓雾中清楚的掌握每一名敌人的位置和数量,只是依靠灯光来分辨敌人的位置和情况,不知道是否外围还有更多的乌萨斯军警包围了这处工厂。   而他们要是放弃了这群感染者,切尔诺伯格内的感染者更不可能信任她们的话语。   本来不该是这样的,她们的行动很隐蔽,在事先也进行过详细的规划,选定的位置和撤离的路线,即使有人提前告密,乌萨斯军警也不可能这么快掌握他们的动向并追上来。   柳德米拉来不及考虑这些了。   法术的使用榨取着她的体力和精神,病变的源石器官虽然给她提供了施法的条件,可将血肉当做法杖来使用的滋味并不好受,来自喉咙部位的刺疼和焦灼感让她必须将自己的精神高度集中,但对乌萨斯军警的恨意早已远远超过了身体和病情带来的痛苦,   弓弦的绷紧声中,一支弩箭飞速划破黑暗,柳德米拉刚抬起手中的短刀准备挡下面前乌萨斯军警的军刀,呼啸的刺耳风声激起的气流刺破了浓雾的屏障。   乌萨斯军警惊愕的睁大眼睛,手中还未挥起的刀僵在半空,随后颓然倒地,一枚弩箭刺从后刺穿了他的脖颈。   在距离战场一百五十米外的位置。   浮士德重新按上一支弩箭。   一周前,切尔诺伯格下城区   天气/阴   乌萨斯的天气就和她对感染者态度一样,总是阴雨连绵,风中带着湿润的雨气,还未听见隆隆的雷声,可切尔诺伯格的上空早已是乌云密布。   街道的对面,那间位于切城下城区的小小诊所还开着门,其貌不扬的招牌,隐居在切尔诺伯格不明一物的下城区内,看上去似乎只是一间寻常的黑市诊所。   这是塔露拉第三次非正式拜访这间诊所。   站在门口的黑发女子刚送走病人,抬起头时似乎是注意到了站在街对面的塔露拉,她有着黑色的长发,寻常的打扮,不同于乌萨斯人更为柔和的面部轮廓,只有东边的女性才会流露出的温婉气质。   在塔露拉逐渐模糊疏远的记忆内,也曾见过这样的女子。   “你又来了?”   语气中似乎带着些许无奈,女子的目光落在塔露拉的身上,见她用兜帽遮住了满头银发,初春的乌萨斯还算不得温暖,大衣刚好能驱散空气中的寒意。   “你不欢迎我?”塔露拉露出笑容,对面女子的表情便更加无奈了些。   “来者是客,哪里有不欢迎的道理。”她微微摇头:“可我们这里只是一间小小的诊所,只会看病医人,没有其他什么能力。”   “阿撒兹勒的人也这么说吗?奈音小姐。”   “诊所就是诊所,医生就是医生,寻医看病,本就是常事。”   “我也生了病。”塔露拉看着奈音,她缓缓说:“一种很严重的,不知道该如何医治的病,如果是这样,医生也要对病人不闻不问?”   “你的病我们治不了。”   “你还没听我说是什么病。”   “你不用说我也知道。”   她们的目光对视着,好几秒后,奈音微微摇头:“请回吧,塔露拉小姐,我们真的无能为力。”   “整合运动在切尔诺伯格的工作,如果没有阿撒兹勒的点头,我们没法取得任何实质性的进展,这点你我都很清楚,切尔诺伯格的感染者们信任你们,因为你们帮助他们,我以为我们可以合作,在对切尔诺伯格感染者这点上,我们之间并没有任何矛盾。”   “您不该和我说这些,我做不了主。”   “我希望你能帮我传达,那位先生既然不愿意见我,我也不好强求。”塔露拉说:“我能理解阿撒兹勒的担忧,毕竟整合运动作为外来者,你们不愿意相信我们很正常,但至少我们双方之间能够有一个初步建立信任与合作的基础,这对你我双方而言都不是坏事。”   奈音沉默下来,她微微蹙眉。   直到塔露拉的话说完,她才开口。   “孩子们很喜欢你,塔露拉小姐,他们喜欢你上次为他们讲述的那个关于猴子的故事,我也听了,真的很有趣。”奈音轻声说:“我对您并不了解,所以不能因为您现在的一番话和一个故事而判断您是好人还是坏人,您也很清楚,有时候做好事的人不一定是好人,做坏事的人也并非是恶人。”   “好心做坏事这种情况并不少见,我也见不少反复无常,出尔反尔的事发生。”   “是的,阿撒兹勒无从判定您和您的整合运动的到来是否会将阿撒兹勒引入我们无法掌控的情况内。”   “阿撒兹勒不可能永远置身事外,乌萨斯也不允许任何感染者在她的土地上置身事外。”   “但切尔诺伯格可以,在切尔诺伯格我们可以这么做,在您和您的整合运动到来并推行您的理念引导这里的感染者之前,我们可以这么做。”   “墨守成规不是好事。”塔露拉说。   奈音微微摇头反驳。   “乌萨斯很大,塔露拉小姐,我听感染者们谈起过您的理念,很美好,但切尔诺伯格仅仅是乌萨斯的一座城市,就像阿撒兹勒仅仅占据切城很小的一角,微不足道的一角。”奈音说:“阿撒兹勒承担不了任何风险,对我们而言,您和您的整合运动都在不必要的风险之列,我这么说,您能够理解吗?”   塔露拉沉默下来,良久之后她轻叹了口气。   “我保持我之前的意见,乌萨斯对感染者的态度不可能发生任何转变,阿撒兹勒也不可能在这种严峻的态度下永远保持独善其身,置身事外,不,从你们选择帮助感染者开始,你们本身就处在切尔诺伯格的视线之内。”   “就像您说的,或许我们早已处在切尔诺伯格的视线之内,而切尔诺伯格之所以不对阿撒兹勒动手的原因是因为他们需要我们的存在,需要阿撒兹勒维持切尔诺伯格内感染者势力的平衡,方便他们掌控局势。”奈音回答,看着塔露拉露出微笑:“而您现在正在试图打破这种平衡,我们不愿意承担这些未知的风险。”   “我可以理解。”   “谢谢。”   “但我依然期待阿撒兹勒与我们合作的那天,并一直期待在对乌萨斯的感染者这个问题上,我们能永远保持相同的看法。”   塔露拉最终也没能踏进诊所的大门,从她第一次踏进这间诊所的大门和那位黎博利老人见面之后,她就一直被拒之门外。   当然并不是话语上的拒之门外,而是即使她真的踏进了那间诊所的大门,也仅仅只是作为一名感染者,而不是整合运动的领袖,更不是阿撒兹勒的合作者,塔露拉想要的后者。   奈音望着无功而返的整合运动领袖缓缓离去,她最终收回视线。   其实她并不反对塔露拉的理念,某种程度上这位整合运动领袖说的都是事实,只是更为长远,如果是截然一身,并且被乌萨斯所压迫的感染者个人来看,塔露拉的想法无疑很有吸引力,但作为一个本土的感染者势力,作为阿撒兹勒的一员,奈音无法判定与整合运动之间的合作是否会将阿撒兹勒引入一场他们无法掌控的危险之中,后者的几率远远要大于前者。   作为一名感染者势力领袖,塔露拉无疑展现出了她的善意,诚恳甚至是谦逊,而阿撒兹勒却无法对此有任何回应,   塔露拉往回走着,她促足在广场,乌萨斯又在处决罪人了,那名异端传教士连同他的理想一同被绞死在了绞刑架上,再也无人问津。   塔露拉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之一,或许这也是阿撒兹勒一一拒绝她的理由,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为了感染者三个字而前仆后继,不计得失。   塔露拉能够理解,只是难免短暂的失落。   她抬起头,雨渐渐下了起来,由小而大,打湿了德拉克远去的背影。 第四十章 一错再错   柳德米拉来不及愣神。   她快速抽回短刀藏进浓雾深处,那只被弩箭穿刺的乌萨斯军警颓然倒地,他尸体倒下的前一刻柳德米拉清楚的看清楚了他逐渐晦暗下去的瞳孔,那暗淡的瞳孔底就倒映着她的模样。   分不清是敌人还是援军。   感染者在这座城市内不可能有任何支援,柳德米拉很清楚,浓雾很大,乌萨斯人不是没有误射的可能,她第一时间藏身进浓雾深处,靠着建筑的阴影。   耳畔内不断有弩箭划破浓雾的呼啸声,夹杂乌萨斯军警越发慌乱的阵型和呼喝,柳德米拉一时间分不清楚他们究竟遇到了什么,但她知道,这是现在最好的撤退机会。   一双手划破雾气从背后悄悄靠近柳德米拉的肩膀。   柳德米拉揪住按住她肩膀的手转过身,手中短刀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刺下。   “弑君者,是我,是我!”   柳德米拉松开按在地上的乌萨斯青年,她收回贴着青年侧脸插下的刀。   “下次别从我身后悄悄接近。”   “不会有下次了。”青年心有余悸的回答。   “外面发生什么了?”   “不,不清楚,似乎有人在帮我们攻击乌萨斯军警。”   “不可能,我们认识的人里没有人有对抗乌萨斯人的能力。”柳德米拉摇头说,“不管这些,大家撤退了吗。”   “还没接到消息。”青年低下头说,他看着向外观望的柳德米拉:“契克和米恩扬也不见了,你制造出来的雾太大,我们根本没法和他们取得联系,不知道乌萨斯是不是抓住了他们。”   “我也不愿意这样做,但乌萨斯军警的数量是我们的好几倍,如果被他们追上,大家谁也跑不了。”柳德米拉摇着头,“你先从密道离开,我去找他们两个,还有其他人,不管外面那些攻击乌萨斯人的家伙是不是来帮我们的,总之先照顾好自己。”   “好,你也小心。”   “我知道。”   浮士德收起弓弩从潜伏地爬起。   “一队解除伪装进入工厂,二队掩护,三队注意警戒。”   他抛下绳索,从楼顶滑落地面,奔跑的途中向幻影弩手们下达命令。   幻影弩手小队们包围了工厂大门,他们设好陷阱,一队在浮士德的命令下解除伪装向工厂区靠近,他们的出现令慌乱聚集在工厂内的军警找到了袭击他们的目标,愤怒的军警们很快向暴露的幻影弩手们追去。   距离工厂几百米外的高楼,卡尔望着望远镜内追逐幻影弩手逃逸方向的乌萨斯军警,不久后爆炸声在十字路口处响起,随后是等候在街道各个方向内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城市驻防宪兵和切尔诺伯格军警部队。   “完了,完了,冷脸小子捅娄子咯。”   卡尔幸灾乐祸的放下望远镜,随后拿起通讯器。   “二队和三队布置的怎样了?”   “没问题,随时可以动手。”   “能看见乌萨斯人的位置吗?”   “清楚。”   “打了就跑,别犹豫,记住了,我们现在在别人的地界上,各个小队队长自行判断局势,行动结束后在预定地点回合。”   “明白。”   “那就动手,把乌萨斯人的注意力引过来,冷脸小子和他的小队撑不了多久。”   卡尔放下通讯器,他将通讯器插在后腰的腰带,接过感染者战士扔过来的武装带。   工厂区后街。   随着浓雾的消散和乌萨斯的离开,柳德米拉也撤出了工厂的方向,突如其来的援军引走了乌萨斯军警的注意力,虽然不知道帮他们的是谁,但柳德米拉很清楚等乌萨斯回过神,他们继续留在工厂的位置根本跑不了。   直到工厂外围的爆炸响起,柳德米拉才回过神。   这是一个陷阱,一个借着他们为诱饵引出其他人的陷阱,乌萨斯军警的目的一开始就不仅仅是他们,或者说他们真正想对付的不光是聚集在这里的两百名感染者,他们想做的是引出聚集这些感染者的幕后黑手。   或许从他们开始行动前,就落在乌萨斯人的眼底,而乌萨斯人一直没动手的原因就是还没找出鼓动他们的人。   柳德米拉忽然想起好几天前她悄悄去见塔露拉拿出那份名单的时候,对方说的那番话,再结合现在的场景,柳德米拉不可能想不到也许塔露拉早就看出了这些。   只是当时她说的很委婉,没有说不信任城内的感染者,也没有对她之前答应城内感染者的承诺而有丝毫反复。   她当时明明可以直接提出来的,为什么不说。   柳德米拉很想知道原因,但她更想知道的是那些从工厂密道中秘密转移的感染者们,他们现在的情况还安不安全,如果这一开始就是乌萨斯军警为他们布置的陷阱,那现在那些人的情况是不是更加危险。   轻微的机扩声在耳畔响起,柳德米拉朝着旁边躲去,一支弩箭擦着她的脸庞飞过顶在墙面上,尾羽颤动,夹杂着夜色中响起的爆炸和警笛远处传来的喧嚣,小巷内却安静的有些异常。   “别动。”   声音从身后响起,一个冷漠却年轻的声音,抬起的弩指着柳德米拉的背影,十几米外,柳德米拉的手缓缓靠近腰带。   她的短刀挂在腰间的鞘内。   “我劝你最好别这么做。”   靠近腰带的手停顿下来。   “刚才只是警告,把手举起来,转过身。”   “你是谁?”柳德米拉问,她在寻找机会,她向来不会束手就擒,哪怕对方已经用弩指住了自己。   “感染者。”   “我也是感染者。”   “我知道。”对方回答,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我看见你们和乌萨斯军警的战斗。”   “你们是整合运动的人?”   “是。”浮士德说,又问:“你是城里的感染者之一?”   “柳德米拉,他们称呼我为弑君者,我认识你们的领袖塔露拉。”柳德米拉缓缓放下手:“我们不是敌人。”   “暂时。”   弩箭划破空气,顶在柳德米拉脚边。   “在你没想抽出武器之前。”浮士德的话紧随而来,柳德米拉垂下的手再次缓缓举起。   “我没有恶意。”   “所以我的弩箭没有刺穿你的喉咙,之前我的人找到两个切尔诺伯格感染者,他们是你的人?”   柳德米拉愣了一下,他很快联想到浮士德口中的人是谁。   “契克和米恩扬,他们是我的人。”   “他们受了伤,其中一人,我们只带走了他的尸体。”   “……”   柳德米拉沉默下来。   在切尔诺伯格每天都有感染者因为这座城市而死去,这种事对他们而言早已习以为常,可尽管如此,柳德米拉还是没法轻易接受这个结果。   她沉默着,即使对面的浮士德放下了弩,她也没有任何反应。   “他们,谁……死了?”   “我不知道,你可以亲自去问。”浮士德走过来:“抱歉,之前是为了确认你的身份,你可以称呼我浮士德,我是幻影弩手小队的队长,乌萨斯军警已经包围了这片区域,我们的同伴在外围为我们分散乌萨斯人的注意,但我们需要一位向导。”   “跟我来。”   “谢谢。”浮士德点点头,他从腰包内抽出一枚通讯器递给柳德米拉:“我们的通讯器,和乌萨斯用的不同。”   “我知道该怎么用。”   柳德米拉接过通讯器,她戴上后看着浮士德。   “塔露拉在什么地方?”   “成功撤离切尔诺伯格后,你会见到领袖。”   “好。”   切尔诺伯格城外,安检区。   “我们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菲奥娜小姐。”   商队的领队结束了和切尔诺伯格城外安检区检察官的对话之后朝着队伍中央陈的车辆走来,他站在陈的车前,和下了车的陈晖洁交谈。   “嗯,谢谢。”   “不用谢,这一路上你也帮了我们很多忙。”   陈的视线越过领队,朝着排队入城的队伍方向望去,她收回目光,装作好奇的对面前的商队领队提起。   “切尔诺伯格的入城检测一直这么严吗?”   “以前不是这样,我听说检查口的大人们说。”领队话语停顿下来,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似乎前天城内发生了内乱,一些军警和驻防军队受了很大损失,所以这几天在严查入城人员。”   “能详细说一下吗?是什么袭击,什么人敢在这么大的移动城市里袭击官方部队?”   领队摇了摇头,似乎是不太愿意谈起这个话题。   “不清楚,以前这里一直没发生什么乱子,但您也看到了,第三集团军已经进驻了切尔诺伯格……”领队说:“菲奥娜小姐,如果你是来这里旅游的,我还是的劝劝你,去其他地方吧。”   “没关系的,我就是转转,不会惹麻烦。”   领队笑了笑,他点点头,陈和他告别。   她重新座上车,拿出苏离准备好的乌萨斯文件与护照,打量着每一份伪造的哥伦比亚人员通行文件的同时,陈抬起头望着前方临近庞大的移动城市轮廓。   她脑海内仍在思考着之前领队的话语,袭击,是什么样的人和组织才敢袭击如此庞大的一座移动城市的治安部队,又是什么势力才能在做下了这些后从检查口的态度来看,至今还未被抓获。   陈脑海内离那个答案越来越近。   她觉得也许自己来迟了一步,可不进入切尔诺伯格她没法安心,不管是不是她,她都得亲自进入眼前这座庞大的移动城市去查清楚真相。   陈清楚,等到炎国和乌萨斯的争端真正开始之后,她再想像现在这样轻易在乌萨斯的移动城市和境内行走将比现在困难无数倍,时间越往后托,她的处境将变得更加被动。   “被动?错了,被动的不是我们,见知。”   炎国西北边境,炎乌边境贝加尔-绥河交界线,炎武王三卫驻地东宁城。   庞大的武王卫旗舰岐山舰停靠在东宁城西北营地,伴随着军士训练与物资调运的车辆来回声中,玄甲营的副将,亲卫统领曹见知推开了驻地中央的主将营房。   “殿下。”   “来了啊,各营巡视的怎样了?”   铠甲与武器挂在桌案的旁和甲架与剑架,而另一旁,华丽的玄缎蟒衣展开在衣桁上,作为一军主将的男人身着常服靠在桌案,小火炉的火苗舔舐壶底。   “暂无不妥之处。”   曹见知有些无奈,规规矩矩叉手行礼。   男人招了招手。   “来来来,刚刚东宁曹知府派人送来的新茶,说是他家乡夕城那边的特产,送宫里的贡品,一株树长在悬崖上一年就这么一小罐。”   曹见知走过去,男人一边说,一遍邀请他做下,从小小的陶瓷茶罐里掏出些茶叶,拿起小火炉上的茶壶。   “殿下,我自己来。”   曹见知急忙站起身接过,小心翼翼的给男人沏满,又给自己沏上才又将铜壶放回小火炉,在男人一旁坐下。   “你知道的,好坏我也尝不出来,你试试。”   男人说,曹见知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好茶。”   “是吧。”男人端起茶杯:“上次去龙门,朝陇山的朝山女士就同我谈起龙门人饮茶的习惯,说是要放二十四种药材,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殿下想什么?”   “我想,放那么多药,那茶还是茶吗?”   男人放下茶杯,曹见知笑了笑。   “我呢,不太懂这些,你那位本家倒是个懂行的。”   “料想曹知府也不敢拿赝品来欺瞒殿下。”曹见知说:“而且,我想那位朝陇山的女士大抵也没想到殿下您会将先登营也带过去。”   “茶是好茶,人呢,就不一定了。”男人轻声说:“我听说朝廷上有御史为这事参了我一本?”   “确有其事,但朝廷上那些御史懂什么打仗,您也知道,他们见人就咬,邀名买利倒全是一把好手,真让他们来边疆守上几年,保管没一个人说的出几句话。”   “武威和广宁守在那边,暂时还没什么动静传过来。”   “就看乌萨斯选那个方向了。”   “朝廷的意思是乌萨斯一兵一卒绝不跨过边境,侵我疆土。”曹见知低声说,欲言又止。   “你是想会不会上次血峰战役的教训令乌萨斯举步不前。”   “他们会吗?”   “我希望他们会。”男人说,他看着亲卫统领的脸:“但乌萨斯人不会听我的命令,朝廷的意思是不能由我军先动手,所以现在我们,武威和广宁才会分别守在边境的三个方向,大家都在等。”   “太被动了。”   “被动?错了,被动的不是我们见知,是乌萨斯。”他摇头说:“乌萨斯人早已箭在弦上,他们因战争而强盛,最终,也将倒在穷兵黩武上。”   他伸手拍了拍亲卫的肩膀,站起身。   “对了,你去叫善长,下午我们进城,你那位本家今晚准备了晚宴,咱们去凑凑热闹。”   “喏。” 第四十一章 一座丰碑   【理想……梦想啊,愿景啊,之类的。   以前我和很多人聊起过这玩意,我听很多人与我讲起过他们关于这些东西的想法。   形形色色,各式各样的人物。   他们有的是军官,有的是工人,农夫,学生,商人,佣兵,官员,政客,囚犯。   贩夫走卒,高官士绅,三教九流,下里巴人,不一而同。   哈,我觉得我应该比你更了解这个词的意思。   这么多年下来,我亲眼见过和经历的人和事比你想象的还要多,可有些事发生在你眼前,不是你无能为力,而是你不能去那么做。   两条路摆在你面前,两条路都不好走,所以你得去选,选谁生,选谁死,我以为很容易……毕竟刀子不是落在自己身上,疼的不是自己,流的也不是自己的血。   可我错了。   有些刀子是无形的,它不用落在人身上,它落在人心里,比流血还疼,它会一直……一直伴随着你,那些无形的伤痕,最终累积到无以计数。   燃烧自己,照亮前路,拯救苦难,啊,很伟大,真的伟大,但温暖的是别人,疼的却是自己。   谁来在乎你?   没人在乎,你自己也不在乎。   你觉得自己问心无愧,但我不行,我永远不行。———1095年末与塔露拉】   ——————   夕阳西下,夜色将近。   东宁府地处西北炎乌边境,下辖三郡七县十八镇,人口两百一十二万,是炎国西北门户边境三大重镇之一。   向北与乌萨斯比邻,向西近春城,黑水,霍勒津,三处连成一线,共同构成了整个大炎对乌萨斯的西北边境防线。   分别由武王卫,武威卫,广宁卫驻守,后方防线驻由宣威,黑水,长威三卫轮流换防。   东宁府内最有名的酒楼名为望仙阁,乃是由蜀地豪商崔博陵的产业,院内置三岳五河影景,于阁上居高俯瞰,称为三流合台之势,月影留中之局,有临望广寒之意,故名望仙阁。   站在望仙阁上,居高临下俯瞰园中景,很难想象在这西北边境之上也能同时见到蜀地的精致与吴越风采。   一身华贵皮裘迎在望仙阁外,远远便能见到曹大人那副盼星星盼月亮的姿态。   “曹大人,别来无恙。”   “殿下客气了,您能来真是令下官和这望仙阁蓬荜生辉。”曹闻人握住他的手,满脸笑容,目光为不可查落在身后两人身上,没有提及。   “曹知府相邀,岂能有不来之理,我军若想在这东宁讨个好,可不敢怠慢了你这位东宁父母。”他轻轻拍了拍东宁知府的手掌。   “殿下哪里话,莫要折煞了下官,今日邀殿下前来小聚,殿下已然给够了我曹某人脸面,我可是听说了,在京城殿下您可是从不与谁邀聚。”   “哦,是谁又在背后悄悄传的口风?”他笑着问。   “哪儿能是什么口分,京城的事,人云亦云罢了。”曹闻人同样笑着说,两手分开:“这两位是……”   “军中的懒汉,听说曹知府要做东道,非要跟着过来,说起来其中一人还是你的本家。”   曹见知和高懿抬起手。   “末将玄甲营副都统制,曹见知,见过曹大人。”   “末将先登营都统制,高善长,见过曹大人。”   曹闻人急忙抬手还礼。   “见过两位将军。”   他摆了摆手。   “好了,好了,莫要客套了,曹知府还是先介绍介绍东宁有何美事吧,为了你这东道,我可是连午膳都没怎么敢下口。”   “唉,是我疏忽了,东宁已备下劳军宴,遣人送往营中。”曹闻人后知后觉,侧过身抬手:“殿下请,两位将军,请。”   “曹知府,请。”   出了望仙阁时时间已到了深夜。   车内,后视镜中辉煌雅致的阁楼已渐行渐远。   他一遍缓缓脱下手套,一遍看向坐在驾驶座和副驾驶的两名亲卫。   “夕城的酒,归梧的茶,还有鸿洞山下平阳湖的蟹,见知啊,你说你这位心思玲珑的本家都在打的什么主意?”他的声音在车厢内缓缓响起。   曹见知愣了愣,他想转过头。   “不用转头,有什么说什么?”   “殿下问的是哪方面?”   “我军驻扎在东宁附近,免不了要和东宁官府打些交道。”他仰起头,靠在柔软的椅背上,余光落向窗外,路灯昏黄的灯光随着车辆驶过不停闪烁,车内明暗不定。   “我听人提起,这位曹知府和朝廷有些关系。”   “具体?”   “是户部右侍郎的门生,与蜀地的崔家是姻亲。”   “嚯,有钱有人,是这个意思。”   “倒也不差,不过还不至于令殿下与之深交。”曹见知摇了摇头:“我军虽暂时驻扎于东宁,但眼下局势未明,若是乌萨斯人跨过边界,我军随时可能开拔。”   “善长来说说。”他又将目光落向驾驶位。   高懿犹豫了一下。   “末将的看法和曹统领一致,不过末将以为,东宁知府未必就愿意让我军长驻于此,相反,他应该更希望我军尽快离开,我军在此驻扎一日,东宁府就得照顾到我军情况,尤其是殿下您的身份。”   他叉起手,收回视线。   “他不想开罪我,又不好直接提出来,所以摆了今天这一出,希望双方能各退一步,我军不去干涉东宁城诸事,他怕我趁乱节制东宁府?”   两人没有回答。   他同样没有追问,大内的事寻常武官不敢轻易提起。   “今晚那个东宁知府的侄子,赵克定,人交给你,善长。”   “喏。”   ——————   切尔诺伯格东   七十五公里,夜   撤出切尔诺伯格后第一日   慌忙的队伍里,这已经是整合运动与从乌萨斯方向追踪而来的军队的第三次交战。   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游击队和瓦托夫,帕维尔的队伍接应了从城里出逃的感染者,而霜星和雪怪作为诱饵留在第二临时接应点阻击追兵。   第一次遭遇战是在昨夜10点12分左右,盾卫的支援成功就出了被切尔诺伯格部队包围的霜星和雪怪小队,但情况并不利。   切尔诺伯格的反应远远比整合运动所要预料的还要剧烈,虽然成功转移了那群感染者,但似乎看起来,乌萨斯人的目的一开始就不再那群感染者身上,负责接应他们的整合运动城外部队才是乌萨斯军队的主要目标。   第二场战斗是在撤离切尔诺伯格外十五公里的废弃矿场,雪怪和盾卫们提前布置的装置成功打了乌萨斯追击部队一个措手不及,但同时也引来了第三集团军前锋师团的增援,以及正在前往切尔诺伯格的第三集团军骑兵师同样收到命令,来围剿这群在切尔诺伯格内制造动乱的感染者群体。   为此游击队和盾卫只能分开撤离,盾卫的移动速度太慢,而乌萨斯人的载具速度很快,集体行动在白天暴露的风险太大,将盾卫和游击队分开后,作为主体的游击队和雪怪们能够替盾卫引开乌萨斯骑兵的追击,而盾卫则趁机向北转移,与帕维尔和逃离切尔诺伯格的感染者队伍汇合,并重新聚集这段时间以来整合运动在南方所联络的力量。   他们的力量还太过微弱,两年的时间,甚至来不及将乌萨斯东南的所有感染者势力整合成一个团体。   第三次战斗爆发在阿芙罗拉和塔露拉以及城内撤出的整合运动部分势力与霜星和游击队汇合之后。   卡尔与幻影弩手们暂时留在了城里,乌萨斯人封锁了所有入城关口排查人员,塔露拉和阿芙罗拉的撤离为他们吸引了城内切尔诺伯格驻军的注意,但同样他们也没法和塔露拉与阿芙罗拉取得联系,只能暂时在柳德米拉的帮助下潜伏进切尔诺伯格的工业区内。   与霜星和游击队汇合的塔露拉在距离切尔诺伯格六十五公里外的平原深夜与穷追不舍的乌萨斯先锋部队再次展开了一场遭遇战。   时间是在遭遇战四个小时之后,离天明尚有两个小时。   临时修整地,搭建的帐篷内一场简短的会议正在进行,油灯的灯光为帐篷内满身硝烟和血迹的战士提供了并不算明亮的光。   人影落在帐篷厚厚的油布面上,又随着人影脚步的移开而不断晃动。   “不能再这样跑下去了,塔露拉,乌萨斯人追的太紧,以我们现在的速度很难逃出他们的追击范围。”   霜星看着塔露拉说,她右臂上缠着绷带,帐篷内还有两名雪怪站在她身旁,白兔子看起来有些憔悴,连日的三场战斗以及一夜的不眠不休撤退,即使是再精锐的战士也吃不消。   “我们必须有一个准确的方向,乌萨斯人根本不会给我们任何喘息的机会,再这样继续跑下去,到最后哪怕乌萨斯军队不追,我们也会被自己给累死。”   “队伍里现在有很多伤员,我们不能丢下他们。”塔露拉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的想法,我们可以分散队伍,至少这样可以分开乌萨斯的追击力量,能活下去的几率也更大。”   “还不到最坏的情况,霜星,冷静下来。”   “我很冷静,你不愿意,我可以代替你去说。”霜星盯着塔露拉被灯光映在阴影里的脸。   “真到了那时候,我知道该怎么做。”   塔露拉和霜星对视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可能心里有气,你觉得切尔诺伯格里的两百名感染者不值得我们冒这个险,但我还是要说,我不这么看。”   塔露拉摇了摇头,她看向其他人:“我们这么做的目的不单单是为了切城里那两百名感染者,这是一个信号,霜星,一个让南方的感染者看到我们怎么做,选择相信我们的信号。”   “整合运动承诺要带切城的感染者离开,就一定,也必须要做到,只有这样以后南方城市里那群感染者才会相信我们,才会愿意和我们接触,愿意去了解我们的理念,这件事必须要有一个开头。”塔露拉说,声音低了一些:“我知道,这对你们来说很不公平,因为受伤,流血,牺牲的是我们,是我们认识的朋友,是我们身边的人。”   她收回视线,轻轻敲了敲桌面上的地图。   “可这些事,从我们决定要来南方之前就应该有过准备,这一路肯定不会太平,也不容易,这一路会牺牲和失去很多。”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一来随便说几句话,切城和南方的感染者就信任我们,愿意和我们一起同甘共苦,你放心吗?我不放心,霜星,我也不敢相信会有这种事发生,我们一路从冻原过来,发生了什么,遭遇过什么,你和我都清楚,至少那时候的处境也没比现在好多少,我也从不指望我们这一路都会顺顺利利,没有半点危险。”   塔露拉看向霜星。   霜星没有回答,白兔子微微移开视线。   “我不同意将队伍在现在分散,这样做的唯一后果只能是让乌萨斯骑兵将我们各个击破,但有一点你说的没错,的确不能继续这样逃下去了。”塔露拉说:“现在乌萨斯的军队正在朝东南边境上集结,我们和盾卫以及留在城里的队伍暂时失去了联络,不能继续向南走,但要撤回北方,以我们现在的补给和队伍的伤员也很难再保证逃出乌萨斯士兵的追踪后长途跋涉回到北地。”   “所以……”   塔露拉的话语顿了顿。   “我的意见是我们继续朝东边去,越过乌萨斯和炎国的交界,我们不是乌萨斯军队,趁着夜晚很容易潜入炎国境内,在炎国和乌萨斯争端的现下,乌萨斯的军队不一定敢贸然为了追击一群感染者而跨过两国交界,炎国也不会坐视他们这种行为。”   塔露拉说,她伸出手,在地图上画了一条长线:“我们进入炎乌边界,沿着边界线向北走,摆脱乌萨斯部队的追击休整后再设法和盾卫与其他队伍取得联络,这是目前可行性最高的办法之一。”   “跨过炎乌边界进入炎国?这可行吗,塔露拉。”杨格看着塔露拉问:“万一等我们进入炎国,炎国也派军队来驱逐我们怎么办。”   “别担心,等进入炎国边境后就将队伍分散,没有标志的小规模迁徙队伍炎国不会在意,而且我们不进入炎国边境城市,等摆脱乌萨斯的追击之后,我们再重新返回乌萨斯,如果是短时间,炎国可能都不会注意到我们,况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不是乌萨斯军队,不存在外交上的问题。”塔露拉说:“我不能保证,等我们进入炎国就一定安全,但起码在眼下看来,我们的首要目的是摆脱乌萨斯军队的追击,队伍里的伤员和战士都需要休息,我们要为他们赢得一个喘息的时间。”   她说完,又看向霜星。   “叶莲娜……”   霜星抿了抿唇:“……我不反对。”   她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帐篷,雪怪尴尬的看了看帐篷内的其他人,和塔露拉说了什么,急忙追出去。   塔露拉轻呼了口气。   “事不宜迟,通知所有人,我们立刻出发,越早行动对我们而言越有利。”   我以前听人说。   人的一生就好像一座丰碑,丰碑还是墓碑,上面会记录上一个人的生平,远远望过去,就好像一座座孤岛,一座座死去的孤岛。   没人会在意他曾经做过什么,他死了,时光流过,人们就不会记得。 第四十二章 孤岛   结晶纪元1095年3月25日   切尔诺伯格/阴   整合运动撤离切尔诺伯格后第二日上午   陈进入了这座半戒严状态的乌萨斯大型移动城市的第一天,与龙门所不同的是,如今的切尔诺伯格并不是一座以经济闻名的城市,以陈对切尔诺伯格的城市面貌的推断来看,切城的经济状况并不好,宛如一个重病的巨人,或许曾经也一度繁荣,不然如此密集的工厂旧址和城市建设从何而来,只是这二十多年来,那些曾经的繁华都成为了过眼云烟。   不清楚当局的掌权者对这座城市的建设与发展规划,但在二十多年前,以前切尔诺伯格城主鲍里斯为首的政府集团在旧城基础上新建立的能源城市,切尔诺伯格已放弃了曾经的发展方向。   这座城市向来在第三集团军的管辖区域之内,远离南方城市群与圣骏堡经济政治中心为切尔诺伯格的发展提供了诸多便利,但同时,一座位于主战派掌控的第三季集团军的城市必然因为帝国议会派系斗争的波及而遭到严密监视。   在乌萨斯漫长的战争史上流传过这么一首歌谣。   “五组盾卫可以屠戮一队骑士。”   “四个内卫可以席卷一座聚落。”   “三名温迪戈可以征服一座小城。”   “两支集团军可以摧毁一方公国。”   “一位君王可以搅乱一片大地。”   在炎乌冲突日益加剧,局势不断升温的当下,陈入城以来已经不止一次在街头听到乌萨斯的孩子用乌萨斯语追逐着哼唱这首民谣。   彼时天空是阴沉的,陈从来没有向现在一样觉得,原来战争离她这么近,从她离开龙门进入乌萨斯后,这一路所见所闻,无不在向她展示着乌萨斯和乌萨斯的国民对这场战争的看法以及他们藏在骨子中的战争思想。   可这些和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截然不同,给人的感觉不可同日而语。   从进入切尔诺伯格来,陈晖洁的心情就愈发严肃,车窗外驶过切尔诺伯格的街区大道,沿途军警与龙门近卫局对市民的态度完全不同,乌萨斯对她的国民要更为严苛,而这种严苛不分感染者与非感染者,放在感染者身上,便远远不是严苛两个字所能形容。   这只是陈对切尔诺伯格这座城市的第一印象,也在间接展示地处北方,自然环境恶劣的乌萨斯以及她的人民在当前环境下所体现出的整体的民族风貌。   强硬与刚健。   如果说在维多利亚的留学让陈见识到了维多利亚人的厚重的文化以及推崇的绅士风格和小小的风趣幽默,那么乌萨斯这个民族和国家便远远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他们的文化和历史同样厚重绵长,但他们却更加的强硬与直白。   乌萨斯人似乎都不喜欢弯弯绕绕。   这点陈很赞同,或许是因为作为龙门人的缘故,虽然在赞同的同时,但陈难免还是会觉得不适应,觉得有一种难言的压抑感。   也许乌萨斯人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并不是说在于其他国家的对比上乌萨斯人便饱受压迫和欺凌,而是大部分乌萨斯人已经习惯了生活在这种氛围内。   她最终没有进入上城区。   而是在远离乌萨斯军警密集巡逻的上城区与前两日事发的工厂区后在靠近商业区和住宅区的中城区,庞培尔大道找到了一间普通的旅馆。   陈很清楚作为一名感染者和外来人员,住在上城区会给她带来太多不便也容易引发问题,好在苏离提供的身份信息很完善,而普通的家庭旅馆并不需要严查证件,换做是在龙门,陈晖洁现在的行为与偷渡和间谍无疑。   切城官方有无数种理由将她逮捕并关押进切尔诺伯格警备局的大牢,然而作为龙门的高级警司,陈很清楚,警方对于相关人员和案件的排查力度与流程。   在龙门,近卫局所面对最棘手的犯罪嫌疑人大抵都是其他国家从事军警方面的外流人员,在政府和武力机关内有相当丰富的经验,他们很容易利用自己所学习的内容和工作中的经验给近卫局造成各种各样的困境和难题。   同样,如今的陈也成为了这类问题人员的其中之一。   她并没有任何攻击或者给这座乌萨斯城市造成任何损失的危险想法,只是作为一名非法从龙门逃离的前近卫局高级警员,以她的身份一旦被切尔诺伯格警方得知,在当前局势下会产生很多不必要的问题和风险。   陈没有太多精力去处理这些。   她将载具寄放在旅馆店主的停车房内,在缴纳了相应的费用后,陈晖洁暂时以哥伦比亚旅客的身份在切尔诺伯格有了一处容身之所。   但这只是个开始。   虽然经济的发展已经呈现萎缩趋势,但切尔诺伯格依然是乌萨斯东南重镇之一,曾经的繁荣和发展留下的痕迹使得它依旧有着不逊于任何大型移动城市的体量,尽管其中很多区域已经被废弃,原本的合作者们也纷纷离开,可对于陈晖洁而言,想要凭借一己之力在如此庞大的一座城市找到一个人或者一群人依旧是个不小的难题。   而且当下由于前两日爆发的袭击事件,切尔诺伯格正在加强警备力量,对感染者的态度也急剧下滑,即使那些感染者现在还潜藏在这座城市内,他们也肯定不敢贸然和人接触更别说是一个从外而来的陌生人。   在切尔诺伯格中,陈认识且唯一认识的人只有塔露拉,况且她还不能确定塔露拉如今是否还在这座城市内,从旅馆的窗外往外望去。   灰蒙蒙的天空下,切尔诺伯格的城市建筑屋檐犄角此起彼伏,由于恶劣的天气和寒冷气候影响,乌萨斯的建筑大多都很宽大,经济影响着这座城市的面容,以至于目光所及的街道和景物都带着一种老旧的年代感。   或许上城区并非如此,但以陈的眼光而言,除非切尔诺伯格的发展政策极度不平衡,不然作为中城区即使与上城有所差距,也不该如何明显。   陈对切尔诺伯格的未来并不看好,她似乎在这里看到了龙门贫民区才有的一种特质,然而和龙门的贫民区相比,至少切尔诺伯格中城区的人还能算是这座城市的一份子。   陈将赤霄留在了旅馆内。   午后,在草草结束了来切城的第一顿午饭后,陈离开了中城区。   她要去切尔诺伯格的工业区,从与旅馆老板的闲聊中,陈大体得知了这座城市内在市民眼中感染者最可能聚集的地方,虽然在谈论这点时,旅馆主人的态度显得并不友好,陈也并没有展露出太多关心的想法。   只是以一名外来旅客的位置,适当的问出了一些看似无关紧要又有些一知半解的问题,比如乌萨斯人真的对感染者很排斥。   在乌萨斯,如果是当地的市民轻易展露出对感染者太过关心的表现而引起怀疑,大抵离军警找上门就不晚了。   乌萨斯人对感染者的态度大体一致,究其根本原因,或许是因为帝国政府在面对这一问题上一向所展现出的严苛高压影响了乌萨斯人民对于感染者的看法。   当然并不排斥其中一部分对此漠不关心,一部分乌萨斯对乌萨斯的感染者抱有一定程度上的同情。   到访乌萨斯的外来人员,也大多会提及起乌萨斯的感染者问题,浅尝即止。   如果想找一群人的下落,而又无从向当地的市民寻求线索,那么前往事发地点是最好的选择之一,相当一部分犯罪嫌疑人也通常会有回到案发现场的习惯。   这一习惯放在整合运动和感染者身上或许并不准确,但留在切尔诺伯格的感染者和整合运动成员并不安全,他们必然会时刻关注乌萨斯政府的动向,收集信息,以便能掌握一定程度的主动权,从心理学角度来看,人在自身情况处于威胁时,都会理所当然寻求逃离办法,任何犯罪行为人只要实施犯罪,就必然会留下一些痕迹,而找到这些的最好办法,就是回到案发现场。   在陈看来,假使有整合运动的人躲藏在切尔诺伯格,他们大部分人员继续留在案发现场及其附近的可能性也极小,但以切尔诺伯格人对感染者的态度与敏感的局势,在其他城区他们被发现的可能性却会更高。   更大的可能性是他们依然潜藏在那片区域的某个位置,而在靠近案发现场的地方,为了掌控乌萨斯军警方面的动向,他们也会派出少部分人在工业区内充当眼线。   逆向推理的思维,从逮捕者到逃匿者中间其实是并没有任何矛盾的。   陈得庆幸在龙门和维多利亚的学习让她拥有了这方面的学识和能力,而在龙门近卫局的工作累积下来的经验,让她作为一名外来人,能够在短时间内判断出局势,知道此时的自己该做什么,找准方向。   乌萨斯东南边境   上午9:40分   塔露拉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放下手腕。   这是距离他们离开切尔诺伯格转移后的第三日上午,在距离切城两百四十公里的位置,经过一天的急行军后,他们与乌萨斯追击骑兵的距离正在不断缩小。   夜色与山林阻碍了乌萨斯人搜索他们的痕迹,但天明后乌萨斯部队却会以远超他们的行军速度迅速缩短这段距离。   塔露拉毫不怀疑跟在他们身后的乌萨斯人已经从他们的撤离方向和速度推测出了他们的目的,不然他们不会追的如此之紧。   在切尔诺伯格的行动引起了驻切城外围的第三集团军的注意,在当下能跟上这支感染者的队伍的也只有乌萨斯正规集团军训练出来的士兵,最有可能的是第三集团军中的小股突击手与骑兵组成的混编部队。   如果在刚撤离的时候,他们尚有能力和身后的追击部队打一场,那么经过两天两夜的撤离后,他们已经丧失了这股能力,而在当时他们如果留下来正面对敌,乌萨斯的其余部队会很轻易将他们围剿在战场上。   当时的决断并没有任何失误。   乌萨斯追击部队的状态同样很差,连续两天的遭遇战和阻击,双方都有损失,虽然感染者的损失比乌萨斯人要大,但两者同样没有任何补给,坏消息是乌萨斯追击部队可能会有援兵,而感染者这边,暂时没有任何增援。   第三集团军不可能为了一场没有造成任何重大损失的袭击而对一群感染者大动干戈,所以他们如今派出的队伍很可能只是第三集团中的小股部队,半个中队,不然他们也走不了这么远。   这三天来双方之间交手累积的仇怨已经足够感染者队伍身后的乌萨斯部队誓要将他们清除在乌萨斯的国土之上。   “我们距离炎国边境还有多远?”   塔露拉问随行的感染者战士,很快在感染者战士的呼喊下,他们从包内找出了地图,详细的比对后,战士将地图展开在塔露拉面前。   “快了,翻过前面的丘陵就到了炎国边境,推测还有大概四十公里的路程。”   “四十公里……”   塔露拉望着队伍的方向,所有人都筋疲力尽,带着轻重不一的伤势,她的视线落在面前的通讯兵上,对方难以掩饰脸上的疲惫和干裂的嘴唇。   “以我们现在的速度,四十公里最少也要5到6个小时……”   传令兵欲言又止,现今情况下,他们的处境不容乐观。   “乌萨斯的部队很可能已经推测出了我们的行进方向和意图,最后这四十公里,他们肯定不会让我们顺顺利利走下去。”塔露拉摇了摇头,又问:“霜星和雪怪现在在什么位置?”   “队伍后方。”   “传令队伍,暂时原地休息十分钟,带我去见霜星。”   “是。” 第四十三章 我们会一直走下去   塔露拉找到霜星的时候,这支正在行军中的感染者队伍也终于暂时休整下来,战士们随意靠在地面,忙碌的医疗兵急着检查每一位伤员的身体情况。   血冷却干涸后的样子并不猩红,而是带着浓重的黑。   随着塔露拉的走过,战士们的一双双眼睛跟随着她和传令兵的身影,直到她的身影远去,他们的目光依然没有收回。   塔露拉尽量让自己的神情显得不是那么沉重,作为队伍的领袖,她很明白自己的个人情绪会影响到整个队伍内的状况。   战士们都没有说话,也许不过是因为他们在尽量节省力气,其实大部分战士都不清楚自己之后还有多长的路要走。   也许不过是,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战争不是游戏,热情,好奇,斗志往常都会随着战场的拉长而不断消磨,到最后只剩下麻木,对战斗的麻木同样是身处战争中经验丰富的战士最惯常面对自身处境的方式之一。   假使经历的足够多,便也不会再对这些东西抱有期待,老练的战士们通常会在战场和战场之外找到自己该做的事,修整装备,调整状态,或者抓紧休息,他们从来不会夸夸其谈,也大多很少谈论战场和战场之外的事物。   塔露拉没有用军队的方式来要求整合运动的所有人,但爱国者不一样,后来的战士们也不一样,【<|   见多了战友的生离死别,自然也就不会再身处多余的感情,并不是说他们冷漠,而是习惯了用这些方式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到最后这些习惯会融入他们的生活,成为某种应激反应,即使离开战场,也无法轻易抹去。   这同样也是战争的代价之一。   霜星望着塔露拉过来,她正在和雪怪们吩咐侦察的事宜,直到一名雪怪看到了塔露拉的身影,出声提醒了她一句。   “大姊,塔露拉来了。”   霜星转过头,见到塔露拉靠近时,她可见的蹙了蹙眉,塔露拉没有打断她对雪怪安排的工作,她就站在霜星和雪怪旁边,直到结束,几名雪怪离开,霜星才看向塔露拉。   “你现在过来找我,肯定没有好事。”   她开门见山,也不掩饰自己的想法。   “什么事?”   塔露拉看到她将手伸进包里,再掏出来时手中多出了两颗糖,她将一枚糖果递给塔露拉,后者接过后,捏着糖缓慢的剥开糖衣。   霜星已经将自己那颗糖扔进了嘴里,她的病情让她只能靠这种方式才能感觉到些许温暖。   “我希望接下来由你带领队伍,继续按我们之前的计划向炎国边境行进。”   灰色的眸子落在塔露拉脸上,霜星望着塔露拉的脸,她蹙起的眉更深了。   “我们已经很靠近目的地了?”霜星问。   “还有四十公里。”   “没必要这么做。”   “不,正是因为我们已经靠近了炎国的边境,所以跟在我们身后的乌萨斯人想必也很清楚这点,我估计他们已经推断出了我们的想法,接下来这四十公里会很难走,我们要提前做些准备。”   塔露拉解释道,德拉克将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银发下的脸庞看上去显得有些狼狈和憔悴。   “我和雪怪可以留下来断后。”霜星犹豫了一下说:“我能够保证拖延足够的时间直到队伍越过边境线。”   “我相信你可以,叶莲娜。”塔露拉看着霜星,她微微摇头:“但我同样相信,在做出这个决定后,你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我不怕死,塔露拉。”霜星神色严肃的凝视着塔露拉的眼睛:“如果我们怕死的话,又何必和你一起南下。”   “我没有轻视你的意思,霜星。”   “我知道,不然我不会对你说这些。”霜星说:“乌萨斯人的行军速度远比我们快,我认同你之前看法,乌萨斯人已经推断出了我们的目的,但正是因此,现在队伍里唯一还有余力担任阻截任务的人只有我和雪怪。”   “你还能坚持多久?霜星,我是知道的,这三天以来一直是你和雪怪在负责断后,你还有多少余力继续使用法术,且不说你的法术,我们现在还能支持你施术的源石装置又还剩下几个。”塔露拉问,又说:“我相信雪怪能完成任务,但你们不该在这里倒下,我也总不能次次都将最危险和艰苦的战斗交给你们。”   “现在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   “当然不是,留给我们的时间也不多。”塔露拉说,她笑了笑:“所以接下来,我会和一部分游击队战士的留在这里为你们争取时间,你和雪怪要带着队伍继续撤离,我和你总要有一个人留下。”   “那就让我留下!”   “我不是在和你商议,霜星,我是在告诉你我的决定。”塔露拉说的很坚决:“如果我们一起撤离,等被乌萨斯人追上之后,我们只能被动的组织防御,以现在队伍的状态,剩下四十公里的路上不知道会牺牲多少人,但如果我们留下一部分人阻击敌人,就能为队伍中的伤员和其他战士撤离争取更多时间,也许到时牺牲能更少。”   “可不该是你!你是领袖,如果你在这里遭遇意外,谁来带领整合运动继续前进。”霜星问:“你有没有想过,这会对队伍造成多大的打击。”   “正因为我是领袖,我才更应该留下。”塔露拉说:“我是一名战士,一名感染者,是你的同伴和战友,最后才是感染者的领袖,如果没有你们,我又是谁的领袖?我不喜欢这个称呼,霜星,我更希望你们记住选择留下为队伍断后的人是感染者塔露拉,是塔露拉,而不是整个运动的领袖。”   霜星张了张口,她看着平静的塔露拉,终于别过头。   “论油嘴滑舌,我说不过你。”   “那就这么决定了。”塔露拉望着霜星的侧脸:“队伍进入炎国境内后,不要放松警惕,我们依然不能保证乌萨斯这支骑兵队会不会冒着风险越境追击我们。”   “别一幅交待遗言的样子和我说这些。”   “我知道你能做好这些事。”塔露拉说,看着表情冷淡的霜星,她顿了顿,继续补充道:“别担心,我们又不一定真的会死在这里,而且乌萨斯人也可能放弃继续追击的打算,他们的状况同样糟糕,说不定在和我们遭遇之后,乌萨斯会选择撤退。”   “不然呢?”   霜星没有说话,她凝视着塔露拉的眼睛,在荒野上阴沉的天空下,她终于开口。   “我们遇到过多少回这种事,塔露拉。”她问,没等塔露拉回答:“在雪原的时候,感染者纠察队袭击我们,和守卫矿场的驻军作战,被乌萨斯的正规军围剿又被原本承诺为我们提供帮助的村庄和聚落出卖,不得不一路逃亡迁徙。”   “那时候有盾卫,有游击队,还有许多感染者战士,这一路南下,我们的队伍在扩大,愿意和我们合作的聚落和相信我们的感染者也在不断增多。”塔露拉回答。   “是,你说的没错,我们的情况在变得越来越好,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武器,有食物,有庇护所,可我们面对的对手和问题也在不断变得越来越复杂和严重。”霜星轻叹了一口气:“我现在已经不知道,当初我们到底是该继续留在冻原还是该和你说的一样南下了。”   “别这么想,叶莲娜。”   塔露拉摇头轻声说:“不要问篝火该不该燃烧,先问寒冷黑暗还在不在,不要问子弹该不该上膛,先问压迫剥削还在不在,也不要问正义事业还有没有明天,先问人间不平今天还在不在。”   塔露拉轻声说,她露出笑容。   “我和喜欢这句乌萨斯诗人的诗歌片段,我想,这就是我们今天站在这里的理由。”   霜星沉默了一下。   “真有乌萨斯诗人能写出这种的诗句?”她的眼神好像在说你在骗我。   “同样有乌萨斯人愿意在我们经过时将面包酿和食物放在窗沿外。”塔露拉笑着回答:“我以为我们已经亲眼见过这种事发生在眼前,乌萨斯人从来不是什么冷血生物,我们的敌人只有将感染者逼入绝境的乌萨斯帝国而已。”   霜星没有说话了,白兔子握紧了自己的法杖。   “你要活着,塔露拉,不领袖,我对你只有这一个要求。”她对着塔露拉伸出手。   塔露拉握住她的手掌。   “我保证。”塔露拉说:“我们还会一直走下去。”   时间仿佛又回到好久以前。   那座已经沦为战场的老旧城废墟下午,那个孤身一人,除了身上的名册和号码簿外什么也没带,说话让人觉得不切实际到可笑的感染者女人。   她说:“和我一起来。”   她带着种种想法与力量,她们并肩战斗,她们成为朋友,一同离开雪原,一同向着乌萨斯的城市走去。   无论是她沉思之后吐出的词语,还是与自己切磋时大剑的挥舞。   救治受伤战士时,她在,向感染者讲述策略和她的那些学说时,她在,和乌萨斯剿灭小队作战时,她依然在。   她甚至能和一些普通人一起进餐,她不在乎身份,她的眼神不会作假。   霜星感受着口腔中辛辣的味道混着些微的苦涩在味蕾深处蔓延,她想起塔露拉默默帮自己做这些糖,即使她的手艺很差,做出来的品相烂的出奇。   她吃下去的时候,表情也很古怪,但她还是努力给自己露出了一个笑容,可那个表情太奇怪了,她在强撑,霜星知道,所以她那天笑的很畅快。   直到今日,即使发生了那么多,她依旧没有改变。   “我……信你。”   唯独最后两个字,霜星说的无比肯定。   后来,在霜星眼中,她一直认为舍己为人的战士才最强大,她也一直认为,塔露拉在她眼中先是军事家,战友,最后才是感染者。   也许曾经在乌萨斯矿场目睹亲人被帝国驻军摧残死去的霜星,早已在漫长的年岁和不断积累的惨事中成长为了一名合格的战士,她同样也是一名乌萨斯人。   炎国西北,东宁府外军事驻地   侍卫敲响了主将的营房,巨大的陆行战列舰停靠在系泊坞内,不断有物资补给从栈桥上运往战舰舰仓。   天色阴沉,连带着描绘有大炎标志的旗帜在一阵阵寒风中咧咧作响。   “进。”   门被推开,他放下笔,望着走入办公室内的侍卫。   “殿下,从乌萨斯方向过来的加急密函。”   “乌萨斯?”   “是,您之前吩咐过注意的那段法术通讯暗码。”   他接过侍卫手中的密函,展开后上面是一连串由不规则数字组成的加密暗码。   他没有打开装置,而是看向面前的侍卫。   “传令曹见知,玄甲营整军,三刻后离营,着行军长史曹见知领玄甲营副都统制,让他来见我。”   “得令。”   直到侍卫离开,房门重新关上。   他才打开法术加密后的传信装置,一段录音在房间内缓缓响起。   【你接到这条消息后意味着之前的计划已经到了需要你采取行动的时候】   【接下来的讯息已经过法术加密。】   【帝国议会已经通过了南部军事议会关于炎乌争端问题的商议,第三和第四,第五集团军正在向乌萨斯西南边境集结。】   【我一直在关注切尔诺伯格的事宜,一部分内卫掌握了科西切养女的动向,三日前切尔诺伯格爆发了一场感染者袭击,我猜测第三集团军与内卫已达成了秘密协定。】   【第三集团一支骑兵中队正在追击切尔诺伯格袭击事件的主谋,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打算以何理由开启这场战事,但有线索表明,那支被追击的感染者队伍正在朝炎国边境靠拢,估计他们已经到达了炎乌边境边缘。】   【乌萨斯骑兵不可能在未经通报的前提下进入炎国领土,他们同样知道炎正在边境线外做战略部署。】   【维特议长和陛下不会因为你的一念之词做出谋划,我必须提醒你,乌萨斯内部势力的拉锯已经到了关键时刻,这场战争很可能成为双方之间拉锯的终点,你与帝国高层并没有任何或口头,或成文的协定。】   【选择权依然在你手上。】   随着录音讯息走到尾声,手中的收讯器逐渐崩解,最终宛如灰烬般消散的一干二净。 第四十四章 炎乌冲突   后来,陈默一直认为霜星是个很容易轻信别人的卡特斯,或者更准确的来说,卡特斯更容易被自己的主观情感影响来判断一个人的好坏。   但陈默不这么看,她和霜星是完全相反的两种人,容易因情感轻信于人的卡特斯给人冷硬的印象,从不轻信或者毫无保留的信任任何人的陈默却一度让人觉得很容易接触。   人的第一印象和感觉很容易造成误判,可要深入了解却又需要花费太多时间,所以保持怀疑,这样人才不会因为某种笃信而孤注一掷,也才不会轻易就丢了命。   尽管她展现在人前的态度和这个情况截然相反,一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可实际上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和人接触,或者说不擅长对人事表现的太过热切,毕竟人的性格一定程度上受到经历的影响,而霜星的童年和后来的经历都称不上幸福,而她又不似狐狸般学惯了虚伪与伪装。   但即使如此。   她依然是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些天真,甚至有些笨拙不善表达的温热的姑娘,她和她由病痛折磨的身体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极端。   也许她自己和认识她的人都不这么认为,因为某些时候人最难认清的便是自己,又倘论在不同人眼里的同一个人会展现出何种不同的样貌。   当地时间4:15分   霜星已经不止一次催促队伍加快行进速度,她知道他们越早越过炎乌边界,留给塔露拉他们选择撤离的时间也就越多,可队伍行进速度很慢,尽管霜星已经多次向负责前方侦察的雪怪询问他们离目的地还有多远。   霜星从来没有觉得短短几十公里的路程会走的如此让她焦心。   雪怪都能看的出霜星的想法,但事实上即使他们已经在加速向着炎国边境靠拢,可队伍中的伤员和连日的奔袭依然让他们距离目的地的速度进展的极为缓慢,霜星也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该再强求本就不可能的事情,她紧紧抿着干裂的嘴唇,不时回望过去时,不知道留下的游击队和塔露拉这时候是否已经和追击的乌萨斯人发生了战斗。   “大姊,喝点水吧。”   佩特洛娃解下水壶,霜星摇了摇头。   “我不渴。”她说,又问:“队伍离炎国边境还有多远?”   “快了,侦察员说翻过前面的山坡我们就能看到炎的边境,预计最多一个小时,我们就能进入炎国。”   “等进了炎国后,乌萨斯的军队就不敢继续深入追击我们了。”   “还有炎驻扎在边境的部队。”霜星说:“进入炎国以后并不意味着我们就能安全,无论是那个国家都不会允许一群非法入境的感染者进入它的领地,如果炎的边境部队发现了我们,他们对我们的态度不会比乌萨斯人好多少,在炎眼里,我们同样是乌萨斯人而且还是乌萨斯的感染者。”   佩特洛娃愣了一下,随后霜星听见她小声说。   “总不能比现在更坏。”   “也不一定会比现在好多少。”霜星看了看雪怪,停顿了一下后,她表情和缓了一些:“但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主要需要做的还是摆脱乌萨斯军队的追击,塔露拉说的没错,进入炎国后我们同样不能放松警惕,在炎国整合运动没有盟友,我们对炎国和那里的居民而言是一群外来的乌萨斯感染亟者,他们不会接纳我们,同样我们的根基依然在乌萨斯。”   “等进入炎国边境后,先找一个地方暂时安顿下来,队伍需要修整,很多伤员和战士们他们不能在继续前进了,在按照现在这种强度继续走下去,人会吃不消的。”   佩特洛娃点了点头。   “我知道。”   队伍的前方忽然响起一阵呼喊声,霜星要说的话语停在嘴边,她抬头望去,站在坡上的队伍最前方的感染者们停了下来,他们在对着队伍后方呼喊着什么,挥舞着手中的东西。   荒原上有一阵阵的冷风,带着高原上特有的寒风与草地的干冷,伴随着呼喊,霜星停下脚步。   她逐渐听清了队伍前方在喊着什么。   他们已经看到了属于炎国的黑水河原,再沿着黑水往上,就到了炎和乌萨斯交界的一个重要砥砺要冲,乌拉尔裂谷。   “我们到了,大姊,前面就是炎国的土地。”   佩特洛娃只是愣了一下,她惊喜的转头看着霜星说,话语中难以掩饰的兴奋,进入炎乌的交界,就意味着他们成功摆脱了身后的追击,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活了下来。   山坡上来的风吹起卡特斯白色的发丝,她遥望着山坡上挥舞手臂的人群,阴郁的天空下,雪怪的呼喊声逐渐变得模糊。   等到几秒后回过神,霜星终于如释重负般轻轻呼了一口气。   “那就好。”   她想,她有很多话想要说,她们的撤离的路程终于结束了,她回过头,想找到那个最想对她说些什么的人,才想起来,塔露拉和一部分游击队的战士为了掩护伤员和大部队而留在了乌萨斯境内。   于是心头那股庆幸和喜悦忽的消散了许多。   “告诉大家,别停下我们越过炎乌边界。”   “我这就去。”   佩特洛娃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连日来的战斗和急行军,即使是雪怪也忍不住这种强度的负荷,她的雀跃和兴奋还残留在脸上。   只是刚往前跑了几步,佩特洛娃忽然停下脚步。   她转过头,霜星仍旧站在原地。   “大姊,你……”   雪怪望着霜星的身影,几米外,霜星的脸色依旧沉凝如霜,她没能在卡特斯的脸上找到任何一丝终于放松下来的神情。   “塔露拉她们还在后面。”   长久以来并肩作战养成的默契让雪怪和霜星早已能猜测到彼此的想法,不过只是一个眼神,一句话,他们就能明白彼此在想着什么。   兴许是刚才的消息让佩特洛娃短暂的没有意思到这些。   “我们和你一起去。”   “不,你们要留下来。”霜星反驳道:“你忘了我刚才和你说的那些话了吗,雪怪必须留下来,队伍需要有人告诉他们该做什么,雪怪一直是整合运动中的一个标志,如果你们在,大家心里就有底。”   “大姊你才是雪怪的底!”   “那是以前。”   “现在也一样。”佩特洛娃的声音大了一些,她望着霜星的眼睛。   霜星想要说些什么,白兔子张了张口,短暂的停顿了一【<   “以前我也这么认为。”霜星说:“我时时在想一个问题,佩特洛娃,我想,我害怕死亡吗?”   霜星轻声说,她看着眼前的雪怪。   “我听说在冻原的时候乌萨斯驻防军把我说成是雪怪的公主,寒冬的死神,事实上,佩特洛娃,我们都清楚。”   “我们只是几只破破烂烂的小队,在冻原上辗转,苟延残喘,我的法术是强大的,这点在敌人和你们的眼中都得到了验证,曾经我也一度以为,我就像他们说的那样,是寒冬的死神,我不讨厌敌人和你们这么称呼我,因为这样至少证明我能保护你们。”   她说,白兔子的发丝在干燥的风中随风摇曳,她甚至能听清楚吹过耳畔的风声,南方的风没有北方刺骨,却依然足够寒冷。   她感觉不到这种扑面而来的冷意。   “我感到了自己的特殊之处,不因为我的病痛,而是因为我的冰霜带来的那种感觉,我不喜欢杀人,不喜欢看到人体被我冻成碎块,可我更不希望那些是你们,于是一段时间,我开始视自己的能力为一种祝福,可我的父亲,却当它是诅咒。”   “那时我们穿越深泥沼泽,冰水浸过我的腿,我感不到冷,老头依然不允许我们上战场,但他的士兵已经有了不少伤亡。”   霜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佩特洛娃罕见的从她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笑容,一丝落寞的笑容。   “有个夜晚,他独自点了油灯,一个人在桌前静静地坐着,我想老头是哭了,却没法证明,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安慰他,他需不需要我的安慰。”   “我从没见他笑过,毕竟他老了,心里藏着一大堆不愿意讲的心事慢慢变成了一个让我难以理解的老顽固。”霜星收回视线,她微微垂下眼眸:“第五年,我第一次在敌人面前唤出寒流,一个士兵被冻成了冰块,另一个不小心摔倒在他的冰块上,两人都碎成了冰渣。”   霜星抬起头,看着佩特洛娃,视线又越过她望向后方的队伍,她依稀看见了其他雪怪的身影,他们互相搀扶着,越过山坡。   她露出笑容。   “从那以后,我加入了战斗,士兵们看我的眼神充满敬畏,兄弟姐妹们为我感到自豪,你们和其他感染者说,——这是我们的大姊,她救了我们所有人的命。”   “你知道我那时候在想什么吗?”   “我想,我的法术真的救了谁吗?从矿场出来的孩子们背上我制造的源石,我们成为了雪怪小队,那些源石散发着我的寒冷,我们把复仇和霜冻带给了那些感染者的仇敌,但那终归冷……只是冷。”   “佩特洛娃,冷是不会诞生新生命的,冬天的寒冷,但即使如此,我也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我的兄弟姐妹能够活下去,在这片大地上活下去。”   “所以我们和塔露拉一起从冻原来到南方,在塔露拉说过的所有话语和理念里,我只由衷赞同一点,我们要给彼此一个信念,给感染者一个信念,这个信念可以是塔露拉,可以是我,也可以是你们,以至于今后,可以变成任何人。”   白兔子握着法杖,她回身望着来时的方向。   “哼,她也就这句话能让我不那么反对了。”   对死亡感到恐惧是理所应当的,这意味着人对这片大地还有留恋,也还有很多可以去做的事,不畏惧死亡的人,大概对这片大地也不剩下多少眷恋了,或者说,有时候,有很多东西远远比人的生死更为重要。   当地时间4:20分   炎乌边境,乌拉尔裂谷以南,黑水河流域平原。   大炎武王卫,玄甲重装机动营临时驻地   十分钟之前,由前方斥候队传回的消息称一支由非官方人员组成的队伍正由乌萨斯方向向边境靠近,目测该不明团体携带有一定程度的武装,并由斥候推测,他们之前经历过相当烈度的战斗,队伍中有不少伤员且目测有感染者身影,由此推断应该是乌萨斯民间感染者武装反抗势力的一支,靠近炎乌边境的缘由可能是因为正在躲避乌萨斯驻军的追击,有极高的几率非法入境。   曹见知仍然记得十分钟之前在接到这通消息时殿下的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意外的神色,这不由让他想起几个小时玄甲营接到命令出营的行动,或许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和这支出现在炎乌边境线上的乌萨斯感染者抵抗组织有关。   曹见知没有问,尽管他心中已经猜测到某个可能,但在军中,主将的命令是不容置疑的,作为亲卫统领,曹见知也从来不认为殿下的命令会出任何问题,哪怕此时传令让玄甲营越过大炎边境去与乌萨斯军团正面交锋,曹见知也不会有任何反对与迟疑。   大炎边军的责任之一便是驱赶或者处理这些非法入境者,边军有权利处理一切被判定为可能危害大炎子民和领土安全的危险势力侵入大炎领土,包括且不限于他国军队,非法武装,以及间谍和暴乱分子。   这些人进入大炎下辖的城市和郡县后由当地官府自行料理决断,但也有可能,那就是运气不好碰上巡边的边防军队,依律但凡是由边军所遭遇的非法境外势力和武装人员,都将由边军自行处理。   也就是说,此时的玄甲营完全有理由和条件在这支属于乌萨斯的非法感染者组织入境之后,将他们就地格杀或驱逐出境,这之间的差别完全由该军主将自行判断,比起移动城市,在荒野上处理问题的方式向来更为直接。   也许这些非法入境者进入大炎的某座城市后,当地官方并不会逮捕和处理他们,而是禁止他们进入,将他们驱离出城市。   大炎的官府所管辖的范围是它的城镇,而边军所要负责的是整个大炎边境防线的安全和炎国边境上的每一座城市。   但此时玄甲营既没有派出士兵前往警告驱离,也没有对这支已经越过炎乌边境的乌萨斯感染者势力采取任何措施,仅仅是派出斥候密切关注他们的动向。   这很不正常,但曹见知大抵已经猜出了他们此时驻扎在这里并关注这支感染者队伍的目的,由于这段时间以来炎乌双方不断加剧的边境局部冲突,乌萨斯方面大规模的调动瞒不住炎国的耳目。   这场战事的开启是早晚的事,而双方都想在战事开启之前掌握主动权,此时一支属于乌萨斯的感染者势力在乌萨斯军队的追击下逃进了大炎的领土,不确定后方的乌萨斯军队是否会冒着被大炎边军发现非法入侵而深入追击这支逃窜感染者。   毕竟,不是所有边境部队都会事先等在某个地方,就为了抓住别人犯错的时候,而短时间内非法入境追捕在各国都是心照不宣的事,边境线如此广阔,不可能每一处都能部署军队及时做出反应,只要在对方军队反应过来不被当场抓住之前撤离,谁也不能拿这件事当做借口。   哪怕是在局势升温的当下,或许正是因为局势升温,下属部队才容易因为连日双方之间积累的负面情绪而做出错误判断。   曹见知甚至猜测,这支非法入境的乌萨斯感染者组织背后未必没有大炎边军的影子,当然他是不可能说出来的,不然他们不可能提前得知消息等在炎国和乌萨斯边境。   以至于后来乌萨斯方面是如何声称炎国密谋袭击了切尔诺伯格,率先非法动用武力入侵乌萨斯,并说的有理有据已经成为了后话。   一个又一个或是人为或是杜撰的阴谋,构成了一场关于北方的庞大战事,而在战事开始之前,谁也不能预测到结局会是如何,谁都告诉他们自己,我们有理有据。 第四十五章 玄甲夜下乌萨斯   厮杀在荒凉的乌萨斯原野上展开。   二十分钟之前,乌萨斯第三集集团军骑兵伊霍波里奇中队遭遇了向东逃窜的感染者武装组织伏击,双方在平原上展开了激烈的厮杀,法术的热浪点燃了整片草地,随着时间的推移,临时组织起来的感染者队伍在乌萨斯骑兵中队的包夹合围下逐渐显露出颓势。   五分钟之前,感染者队伍中的一名疑似指挥官的瓦伊凡企图冲击骑兵队的主官,她的火焰融化了乌萨斯骑兵中尉手中的军刀,如果不是一名骑兵即使驱动马匹挡下来了临来的火焰,此时这支中队的领军主官已然被火焰烧成了灰烬。   乌萨斯骑兵们已经认定了刚才那名施法者是这支感染者队伍的重要成员,他们没有选择贸然利用骑兵的速度冲击眼前的军队,或许是刚才的法术让骑兵军官心有余悸,分散开的乌萨斯骑兵中队围住了中央的感染者队伍,阻断他们逃亡的生路,并不断从各个角度袭扰,让这支队伍疲于拼命。   这是骑兵对付瓮中之鳖最惯常使用的手段之一,围猎。   能确认的是在这支骑兵部队身后大抵还有一对协同的乌萨斯步兵,且即使步兵与骑兵距离不远,他们依然能随时利用骑兵的速度呼叫最近的边防驻兵军营,两相对比下,缺失补给,没有增援且长时间处于疲惫状态的感染者队伍无论是从身体状态还是士气方面都不能与面前这支乌萨斯骑兵对比乺。   不得不承认的是,比起纠察队的歪瓜裂枣,乌萨斯正规集团军的素养,训练强度以及战斗意志都要远远超过面前的这支感染者部队,更何况是身体状况,装备以及营养状态上。   虽然感染者们已经较以前有了很大的长进,但他们之中能称的上精锐的战士依然是少数,而即使是他们中足以称为精锐的战士,放在成体系,成规模,并拥有相当程度战斗经验和军事教育资源的乌萨斯部队中,却远不能谈的上强军。   在这片大地上的任何一个国家,以及任何一个国家中的正规军团,支撑他们强大的是具有保障力的后勤,训练以及无数场战斗中总结下来的庞大战斗经验,士兵们成体系训练,彼此默契与对装备的熟练,包括其战斗的素养,应对各种突发手段的能力。   感染者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需要走。   并不是拿起武器就能称得上是一名合格的战士,也并非穿上一身乌萨斯军装就能被称作是军人,但在这点上不能怪整合运动的战士,毕竟他们成立的时间尚短,没有能为他们提供保障的后勤基地,更没有生产和保障武器的工厂,培训的学校,医院,甚至是兵员的补充,他们有太多需要去实现的计划,他们却缺少去实现这些的时间。   而在实现这些目的和前景的过程中,在乌萨斯帝国这片土地上,帝国和帝国军人以及帝国民众永远是绕不过去的坎。   眼前的场景不会是他们遭遇的第一次,也更不会是最艰难的一次。   塔露拉能看出面前的骑兵队的目的,她能感觉到自己施法所需要耗费的精力再变得越来越严重,间隔的幅度也越来越长,乌萨斯骑兵妄图使用这种围猎的方式拖垮感染者们的战斗意志,以确保能在伤亡最低的情况下处理掉面前这群感染者。   在荒芜的旷野上,一小队步兵想要面对数量超过他们的骑兵的围猎是极为困难和凶险的事情,感染者们能支撑到现在,一方面是因为塔露拉的法术和刚才对骑兵中尉的突袭让乌萨斯骑兵们投鼠忌器,不愿铤而走险,另一方面是,乌萨斯的骑兵队伍大抵也明白感染者们的目的,他们追不上逃离的感染者,但却能在这里一举全歼剩下的感染者,有了这个战果,他们回去之后对上司和切尔诺伯格的市政也能有足够的交待。   感染者们围拢在一起,要对付骑兵有两个方式,一则利用长枪兵与弩手组成的阵列,或是炮兵部队,远程轰散骑兵的阵容,再用突击手们前出,使骑兵队失去速度优势,在这一条件下,己方得有超过对方的人数规模,另一种方式是两队骑兵对冲。   这两者塔露拉都没办法实现。   他们想要冲面前骑兵队的围猎中突围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   队伍中乌萨斯骑兵的短弩在外围不断骚扰,感染者队伍中不时有人随着弩箭的破空声倒下,他们缺少弩手和补给,为数不多的弩手小队被困在了切尔诺伯格城内没能跟着一起突围,三天的撤退路上,为了加快行军速度,他们已经丢弃了很多不必要的物资,而队伍所装备的轻甲或许能挡住一两根弩矢,但乌萨斯骑兵的准头很好。   他们并没有因为面前的感染者队伍的退缩而有丝毫放松,骑兵们的洪流和铁蹄践踏着脚下的草地和碎石,与感染者聚拢的队伍保持着进退有据的距离。   时间正随着乌萨斯骑兵队与感染者的战斗而不断流逝。   期间塔露拉尝试着拉开双方的距离,但可惜的是从骑兵发现他们的那一刻开始,就意味着他们已经失去了先机,乌萨斯的骑兵队伍截住了他们的各个方向的后路,尽管在刚开始的伏击中他们的确取得了不少战果,这也是乌萨斯现在选择当前的战斗方式原因之一。   举目望去,似乎每个地方都能构成感染者队伍的突围的点,但举目望去,面对占据速度优势的骑兵队,每个方向的撤离距离似乎都遥不可及。   塔露拉没有放弃。   也许她的结局已经注定,也许对面前的乌萨斯骑兵而言,他们不过是在自己军事生涯中遭遇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对手,也许放弃身后的战士们,她依然能有足够的实力与力气保证自己能从这里的撤离。   留下这支感染者队伍作为诱饵,乌萨斯骑兵队必然会选择分兵,而即使是面对追击自己的感染者,德拉克依然有能力确保自己能毫发无损的抢下一匹战马逃脱他们的追击。   但这不是她想要的,抛弃信任自己的战士,苟延残喘的活下去。   也许吧,也许。   “别大意。”   “谢谢……”那名战士握紧手里的武器,他的手很稳,只是面前乌萨斯骑兵的身影充斥了视野。   “我们会死在这里吗,塔露拉。”   “也许吧,也许,你怕死了?”   “有点,不过一想到大家能死在一块,好像也没那么害怕了。”   “抱歉,我没能带你们活下去。”   “别这么说,领袖,你已经做了很好了,至少现在你还和我们在一起,说真的我从来没想过有天我们能一起战死。”   “这种事不想更好。”   那名战士微微转头看了塔露拉一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笑了起来。   “您说的没错。”这次他的话语中带上了敬称:“能和您一起战斗,是我的荣幸。”   “我也和你一样。”   他们没能再继续谈下去,他们更不知道自己还能在面前乌萨斯骑兵的围猎下支撑多久。   塔露拉偶尔会想,霜星他们此时是不是已经成功撤离到了边境线,她偶尔也会想,为了一群切尔诺伯格的感染者走到今天这一步到底值不值当。   后者她早就有了答案,如果连这一步他们都无法跨过,更别说后面还有更多更为残酷和艰难的战斗在等着他们。   他们的遭遇只会更加凶险,假使妄想得过且过,又何况不远千里跋涉到南境。   塔露拉只是有些许的遗憾,她遗憾她还有很多话没能和塔露拉说,她遗憾她没能再见到她的妹妹,她遗憾那个消失在南下路上的人,此时不知他近况如何。   人在能预料的死亡面前,总是无可避免的没法保持平静,若是对死亡的到来能平静以待,兴许这世上便也没了任何东西能使人为之留恋。   霜星的回来出乎了塔露拉的预料。   当寒流与爆炸呼啸着混在一起冲击过乌萨斯包围他们的骑兵网时,即使是塔露拉也难免会有一瞬间的失神。   尤其是当看见冲开乌萨斯骑兵包围的感染者战士和雪怪们时,塔露拉和所有战士一样,都觉得有什么堵塞在自己的胸口,又随着某种情绪的蔓延冲击到自己的眼眶。   他们都没能想到霜星还会回来,甚至不仅是她,还有原本已经撤离了的队伍中的战士。   霜星那轻蔑的眼神,第一次让塔露拉觉得是如此亲切,即使白兔子冷着一张因过度施术而憔悴的脸,即使她的脸上看不见一丝一毫的笑容,可塔露拉依然觉得高兴。   一种用语言难以描述的喜悦,一种不同于劫后余生的庆幸,哪怕霜星冷着脸嘲笑她现在狼狈的模样像是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她也只从霜星的冷嘲热讽里听到了关切。   这时的塔露拉才真切的感觉了活着两个字的含义。   因为活着,所以人同样会恐惧,因为不是无所不能,自然也曾希望在绝境时能有人拉自己一把。   “你那是什么眼神?”   “我只是没想到你们还会回来。”   “如果换做是你,你会不会回来。”霜星反问,塔露拉没有回答:“我不过是做了你会做的事罢了,如果你还能跑起来,我们该撤退了,你还想在那里发呆到什么时候。”   她的态度向来不怎么友好,她向来不会把关心的话说的过于直接,她一直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姑娘,可相反的是,对于自己不喜欢的事,她也向来直言不讳,干脆利落。   当地时间是遭遇后的傍晚,夜色已经彻底笼罩了整片大地。   霜星他们的袭击打乱了乌萨斯骑兵队之前的布置,在临近天黑的傍晚,感染者队伍终于冲出了乌萨斯骑兵的包围,而随着夜色的蔓延,他们也许能在短时间逃出乌萨斯人的追击。   如果没有这次突如其来的袭击,乌萨斯骑兵的阵列不会出现漏洞,哪怕是在夜晚,士气低迷且被包围的感染者们,也没法爆发出如现在一般的求生欲望。   霜星的到来像是一剂强心针,虽然不能改变他们不敌追击部队的现实,但在短时间内却能让他们低迷的士气和心态产生变化,况且他们也不需要坚持太长时间,只要跨过炎乌边境。   炎乌边境线上。   夜色里整戈戴甲的骑兵从山坡上俯【#   着甲的年轻将军提着长枪跨坐在黑色战马上,马蹄不安的踏动脚下柔软的草皮,他伸出手轻轻抚摸过战马的脖颈,安抚着夜色中骑兽的躁动。   身后黑色的旌旗在夜风中招展,旌旗下方绵延而去看不到尽头的黑甲骑士身上黑色的沉重甲胄与浓郁的夜色融为一体。   大炎十六军之一,原属玉门守备的武王卫下辖玄甲重装营,乌萨斯人时常吹嘘五组盾卫可击溃一队骑士,可在与卡西米尔的十数次冲突中,乌萨斯的盾卫却屡屡折戟沉沙,不得寸进。   乌萨斯人时常爱吹嘘他们的强大,却又在历史的长河中一次次无功而返。   夜色中一切都显得极为寂静,除了旌旗在阵阵夜风中的呼啸与战马的躁动外,再无其他声响。   直到不远处的地平线上,一阵并不真切的轰鸣伴随着风声传入耳畔。   有骑兵驱马从远处奔来。   “确定了?”   “是,一对乌萨斯轻骑兵于数分钟前为追击一批不明团体前跨过了缓冲线。”   “命曹见知率两队骑兵拦下乌萨斯人的追击目标,命李献明率本部截住乌萨斯骑兵退路。”   “末将得命。”   “全营覆甲。”   他拉起缰绳,身后的骑士拉下面甲。   “其余人,随我来。”   大炎武王卫玄甲营,设副都统制一名,由武王卫军主亲领玄甲主将位。 现在和过去   终其一生,皆是遗憾   七岁那年,陈抓到了一只蝉,那一整个下午他都高兴的不得了,她以为她抓住了整个夏天,夏天里只有我们三个人,和一间小小的孤儿院。   我想不起来殿下当时递在我嘴里的那颗糖是什么味道,是不是也像是后来我找到小塔的时候,她放进我嘴里的那颗糖,又辣又甜,可以保持住身体的温暖,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这些年,记忆碎了又碎,梦醒了又醒,从来没有那一刻是真正睡着的,我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好好活着,可活着的意义在什么地方呢,是听到耳边的歌声,是听到维娜的呼吸,又或者雪原上扑面而来刺骨的寒风。   w说她在罗德岛上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她的房间在我的隔壁,我其实并不愿意和她住在一起,因为他总爱悄悄溜进我的屋子把我的房间搞得一团乱,甚至还会在哪里放上一颗炸弹,她恨不得把我炸上天,可在我把殿下给的糖果给她的时候,她明明一脸的不情愿,还是忍不住把糖果拿了过去,紧紧的塞进包里,像是怕我抢走一样。   那一幕让我想起了很多年前,小塔是一个不喜欢吃糖的孩子,尽管兰敏女士的包里总是会不知道带着多少糖果,但她从不愿意上前,那时候我还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我,后来我才知道,她不是不喜欢糖,她只是不喜欢那种甜味,她告诉我,糖是甜的,可她的感觉却是苦的,她不知道糖该是一种什么味道,她抢走了属于我的糖,因为她感觉不到,也不允许我感觉到。   她向来这么无理取闹,蛮横又霸道,但其实我也不喜欢糖,因为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比任何糖果都要甜。   陈却和我们不一样,陈很喜欢糖的,她偶尔都会剥开一颗糖塞进嘴里,小时候的她,一直都依赖着这种味道。维娜也很喜欢糖果,但那种酸倒极致的味道我是拒绝的,她好几次都大方的要将她的糖分享给我,可我知道的,她不过是知道我会拒绝。   我离开维多利亚的时候,她兴许这个时候已经回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位置上,有摩根,有因陀罗,有格达格,有高文,有整个格拉斯哥帮陪伴在她的身边。   因陀罗那家伙虽然一脸痞气,但比起任何卡西米尔的骑士来说,她意外地很有骑士精神嘛,小瘪三的骑士精神,却让大人物们所不能及。   我一直在找要送给维娜的礼物,只是不知道我送她的礼物她会不会喜欢,明明是一个过分崇尚自由,渴望平凡的家伙,却始终压抑着自己。   她该是一个天生的领袖,让人憧憬,也应让人仰望,和我这种人所不同的是,她的一生不该平凡,她的一生也不该默默无闻。   她只是没找到,我帮她找了很久。   我记得我在公园的U型梯遇到的那天,伦蒂尼姆城市的黄昏照映在高楼的玻璃上,她金色的眸子倒映着天际的夕阳,淡漠的像是一只垂死的巨人。   她问我:“没有什么是比现在更坏的了吧。”我那时是怎么回答她的呢,我想不起来,我是个谎话精,谎话精说了那么多的谎话怎么可能连自己都能记住呢。   可惜的是小塔似乎也学成了我的样子,霜星总说她是一个谎话精,我遇到阿丽娜后,在篝火前,阿丽娜也和我谈起塔露拉以前的事。   她好几年逃到她们的村子,那时候穿着一身染血的衣服,他说是一个老先生送给她的,很有纪念价值,但后来又问起时,她却说那是她父亲的遗物,真想不到啊,阿丽娜说,都已经像是被血浸泡过得了,塔露拉还能把它洗干净。   她应该是很喜欢那件衣服,上面有她不想忘记的过去,提醒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的人。   阿丽娜告诉我,小塔一直是个很温柔的人,她不知道小塔要做什么,但她会一直陪着小塔,好像真的成为了我以前想的那样,塔露拉她会遇到更多的朋友,她会学会独立,会坚强起来直到如今独自屹立在风雨里。   她,兴许已经不需要我了吧,在看到她能站在感染者们面前,并且有那么一大批人如此的坚信她,跟随在她的身后,我想,她真的已经不需要我了。   我还是不免会像是以前那样患得患失,我做了这么多,花费了这么多的努力,走了这么长的路重新回到她的身边,却发现她已经不需要我了,我心里是欣慰的,我想,我不会再像是黑墙里的时候,会感到嫉妒,会去怨恨,会去后悔。   可那间孤儿院里,再也不会有我们两人的身影,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每一年的春节,除夕,龙门天空的烟火,我们小时候许下的承诺,因为什么都不懂,才能那么轻易的承诺彼此。   052教过我,出去后的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他用他的生命把我拖出地狱,而我却自私的把他留在了那里。   爱国者先生问我,自己做的一切会不会后悔,我的回答是:不会,就如阿丽娜说的,小塔一直是一个善良的人,直到她长大这一点都没有发生变化,我很高兴,她没有被这个世界给扭曲,她还是我记忆中的那个善良却又冷漠的不敢与人接触的塔露拉。   是我遇到她那天,那个安静坐在床边的银发女孩,是会将餐盘里的胡萝卜赶到我碗里的小姑娘,她分给了我一半的幸运,我应该把那一半幸运重新还给她。   小塔和我以前遇到的那个人很像,她们都曾把糖果递到我的嘴里,我总得做点什么,坏人就该做些坏事,总有人要去当恶人,总要有一个人踏出第一步,那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爱国者先生说,在他看来,我比塔露拉更适合去做一名领导者。   我告诉他,他错了,因为我天生不是一个做领袖的料。   我见过维娜,见过殿下,他们都是天生的领导者,我不行,我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和能力,我的一生平平无奇,一生里总是坎坷艰辛,我这样的人,不适合去做一名领袖。   我该是一名合格的刽子手,就像我在黑墙里时那样,举起手中的刀,夺走一条又一条不属于我的性命,我熟门熟路,没有谁比我更合适。   而且,我是一个外人,不是吗?   我能看到小塔在失去我之后能也不会独自一人走下去,她找到了她的正义,小的时候,我不希望她找到她的正义,可事情大多是事与愿违,既然如此,我怎么不能去接受呢。   我想,我已经做好了接受这一切的准备。   年说,我不该和他们这种杂种混在一起,她说我生来就比他们要高一等,尽管我的血被某些东西所污染,也不能否认这个事实。   可在那条漆黑的地下车站里,雷鸣被赤霄斩断之时,我就已明白,我是谁并不重要,我的过去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成为什么,我想做什么。   陈愤怒,悲伤的表情映在我漆黑的瞳子里,多少年了,从离开这座城市起,我们就再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愤怒的瞪着彼此。   我不否认,我当时是觉得有些高兴的,即使是被这样的陈给怨恨着,即使她从未理解过我这一生经历了什么。   她也不该去理解,我也不必告诉她。即使我将所有的一切告诉了陈又有什么意义呢,除了让她更悲伤,更自责外什么也得不到,她会同情我,原谅我,但也会因我做下的一切而纠结,而悔恨,到最后,变成我所不愿意见到的样子。   泪锋之剑,当弃则弃。   我就如同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到了该出局的时候就乖乖出局,不然只能把好好地棋局搅的一团乱。   陈没有去过黑墙,没有走进乌萨斯的雪原,也没有参与卡兹戴尔的内战,更不必说伦蒂尼姆的大清洗。   陈家小姐离开了太恒道88号,离开了她厌恶的家,这些年来,她一直在遵循着舅舅的教诲,找寻着塔露拉的步伐。   她长大了,那么严厉苛刻,也长成了我所陌生的样子,一如那年夏天,我们在孤儿院门口留下的那张照片,我的照片丢在那里了呢,我找不到了。   我不知道自己小时候到底有多在意她,尽管她和塔露拉都已经找到自己的路,正确的路,只有我好像还一直停留在原地。   我看着她们越走越远,把我留在那间孤儿院的门口,没有回过头看我一眼,但我并不会感到难过,兴许会有失望,可这本就是我所期望的。   小时候的陈问我,不懂什么是家人,我这种人懂什么呢?她也不会懂得,因为我傻的一厢情愿把她当成了我的亲人,也把她当成了我的牵挂。   猎狐犬一直觉得,我这样下去什么也不会留下,可我还能留下什么,我能留下的,只有我的回忆。   不可磨灭,旧了又新,新了又旧,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特蕾西娅说的没错,回忆给我留下的不只是痛苦。   我亲手剿灭了塔露拉聚集起来的那批感染者,我亲手将他们当成了棋子推到乌萨斯军队中,也是我私底下联络了卡兹戴尔的巴别塔,让塔露拉得到了来自外面的援助,我走到伦蒂尼姆,那场大清洗带走了我的右眼,作为交换我捡起维娜掉在地上的王冠戴在她的头顶,让整个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结盟,让特蕾西娅殿下和维多利亚女王在白金汉宫内坐上了同一张长桌。   莱塔尼亚,哥伦比亚,维多利亚,炎国……这么多的国家,塔露拉会找到她该做什么的,她从来不是孤单一人。   我能做的仅有这些,我一直是个自私的小人,可自私的小人也该有自己想要做的事。   陈也如此,诗怀雅,星熊,甚至是风笛,说起风笛,我在伦蒂尼姆的大清洗里遇到这个傻乎乎的姑娘,她被卷起了旧贵族的叛军,如果不是听到她提起陈的名字,兴许现在她已经没了命。   她和我谈起了很多关于陈的事情,我并不想知道,但她仍旧在我的耳畔喋喋不休,她是想知道什么呢,知道审判庭中冷血无情的审判长大人原来也有自己的感情,知道原来大名鼎鼎能止小儿夜啼的审判军首领原来小时候是被陈陈按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孩子吗?   我把她关进了地牢。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将自己一半的性命分给殿下,也没有后悔过去承担本不该属于我的一半的痛苦,不后悔成为世人眼中的魔鬼,失去自己的右眼。   也不知道如今离开莱茵生命的塞雷娅是否和赫默和好如初,那个孩子,伊芙利特,兴许已经能过上正常的生活了吧,尽管我一直觉得,以她古怪的性格在学校里一定会让人觉得头疼。   伊诺和萨沙应该已经在切尔诺伯格上学了吧。   黑钢国际的日子其实挺让人留恋的,我的后辈们,杰西卡大抵已经能坚强了,不要每次都把错误归结到自己身上啊,芙兰卡的旅行狐是否已经取代了斯菲尔特成为了黑钢内网新的王者,还有雷蛇,你们俩不要再搞出那么多啼笑皆非的事情才好。   芙兰卡这家伙别每次都试图去捏雷蛇的胸啊,你把人家内衣的尺寸到处发,天天调戏雷蛇这方面的问题,也难怪雷蛇会把你的头像贴在标靶上。   还有斯图尔特,现在追到狐尾了吗,本该说好了要去做你的伴郎,现在看来是没有机会了。   陈有了她新的人生,塔露拉也走上了她想走的路。   到最后,只有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留在了原地呀。   我是个天生的小人物,没想过要去成为什么武王,也没想过要回到炎国去成为所谓的继承人,我姓陈,陈默,这才是我本来的名字。我的父亲是龙门的警员,我的母亲是龙门的音乐教师,我出生于龙门。   如果想要与什么人留下回忆,就要做好流泪的准备,可这些年来,泪已经流的够多了。   我想笑啊,也想有一天能好好地,为自己活一次。   即使到最后,也没能和塔露拉结婚。   ps:那么问题来了,各位读者大大,是想看现在的故事还是过去的故事,如果是后者,那么过去的故事就放在回忆片段里写,如果是过去的故事,我就接着写。   我本人的话,如果是现在的故事,那么就从龙门开始,有企鹅物流,近卫局,但会很虐,穿插过去的回忆,也会有些比较甜的,比如被几方抢婚之类的,其实的话不过是倒叙的写法,趁现在人不多,铺垫已经够了,还有机会。 第一章 切尔诺伯格之行   结晶纪元1097年5月21日 切尔诺伯格 北对接层港区   早上9点起,整个北对接层就被城市卫队清空,仿佛是为了迎接某些人的到来,而特意做出的准备。   北疆战争结束后两年,原本一直活跃在民间的感染者组织——整合运动举起了反抗乌萨斯暴政的大旗,因其平等,宽容,不拘一格的执政方式与和善亲民的理念,如今三分之一的乌萨斯国土倒向了整合运动的方向。   切尔诺伯格作为整合运动的政治中心,从2年前北疆战事结束之后,即宣布脱离乌萨斯加入其中,而整合运动的首领更是两年前成功结束北疆战争的英雄,至少在民间,她无疑是整个乌萨斯的民族英雄,而在上层,她的身份更不可争议,她具有乌萨斯的合法宣称。   和所有的城市对待感染者的方式不同的是,在整合运动所属的势力范围内,感染者们被赋予了一定的权利,他们同样作为人而生活在这里,执政官对感染者和普通人之间实行了不同的统治政策,至今为止这种少见执政方式在学术界与政界内引起的轩然大波都尚未平息,这是至卡兹戴尔后又一个实行类似政策的国度,尤其是在乌萨斯,这样一个军国主义国家,莱塔尼亚大学和维多利亚国立大学社会学对于这种世所罕有的政策展开了多次讨论会议,然而每一次会议都褒贬不一,但不可否认的是,它确实的发生在了这片土地。   相比于乌萨斯帝国原本苛刻,严厉的刑罚制度和高压统治,不管是普通人还是感染者,在这片整合运动的土地上,都能活的更为自由,宽容,也更像个人。   它不是怜悯,也不是施舍,更不是可怜,整合运动的领袖曾说过一句话,她说:【不管是感染者还普通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权利理应由自己去争取和赋予,你们能建设属于自己的家园,不靠皇帝,也不靠贵族,而是凭借你们自己的双手,在这片土地上去活着,去反抗天灾,去反抗压迫,反抗贫穷,反抗不公,反抗命运。】   “凯尔西女士,这里的人看上去很和平啊,就好像殿下想的那样,感染者和普通人都平等的生活在一起,整合运动,真是了不起呢。”   十四岁的卡斯特少女趴在汽车的车窗边缘沿,褐色的瞳子里倒映着车窗外的世界,和其他的城市所不同的是,在切尔诺伯格街头,能看到走上街头的感染者。   能看到感染者和普通人一起的生活,尽管他们之间任旧保持着距离,可无疑他们活在一起。   实际上,在三年之前这一切都不可能发生,但如今真的出现在了她的眼前,从整合运动异军突起,到如今暂居三分之一个乌萨斯的疆土,世界各地有能为的感染者都不约而同的在朝着这片土地聚集。   感染者中不乏人才,他们有的是在不经意间被感染了源石病,而有的是被迫卷入其中,但不管如何,身为感染者的身份毁掉了他们原本的人生,但如今,在这里,仍有他们的栖身之所。   你很难想象人为了一个希望愿意付出多少东西,尤其是当这个希望近在眼前的时候,这么几年下来,整合运动的势力范围虽然多少出现过许多大大小小的矛盾与冲突,但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面发展。   其他国家对于感染者流向这片土地,也不会过多的去苛责和组织,而在这里,感染者和普通人之间的生活即使偶有纠纷,也在城市卫队和政府官员们的努力下一点点的解开。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无论对于乌萨斯原本的居民还是感染者们,这里的确比原来更加美好,没有人会反对自己的生活更加美好【$   她不会阻止他们的离开,也不会阻止他们的到来。   白发的女性偏过头,看了看坐在身旁的女孩。   “阿米娅,我得提醒你,注意你的仪态,十五分钟之后,我们要和这座城市的执政者会面,虽然不是国事访问,但你作为这次会面的领导,首先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是。”女孩乖巧的回答,规规矩矩的坐好,手放在自己的双腿上,她又不由转过头问:“凯尔西女士,您认识这座城市的执政者吗?”   “为什么这么问?”凯尔西闭上眼睛。   “您对这里的一切都不意外,我是第一次来,但您的语气好像不是第一次的样子,您以前也来过乌萨斯么?”   “算是来过吧,很久以前了。”凯尔西轻声说,她也没想到,如今的这座城市会变成现在这番模样,不如说,她从来没有想过,就连卡兹戴尔也是,她那时候虽然对于未来抱有期待,但未来有太多不确定性让她望而却步。   光是卡兹戴尔糜烂的局势就已令人扼腕叹息,殿下虽然一直在鼓励众人,许多人仍旧相信殿下会给卡兹戴尔带来未来,但其实,她很清楚,殿下也在迷茫,殿下是最不该迷茫的人,可路太长了,长的看不到尽头,长的让人觉得绝望,而殿下的身体情况又日复一日的衰弱。   她应该早就有了准备,所以才会有阿米娅。   可命运向来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它不止会让你绝望,也同样会给你希望。只是你不清楚绝望在何时出现,希望又何时出现,你是否又能抓住这份希望。   直到那个人的出现,人们都说是殿下改变了卡兹戴尔,是因为殿下才有如今的卡兹戴尔,是的,殿下很努力,一直都努力的想要改变卡兹戴尔的命运,但这世界上努力并不一定就能得到回报,大多数时候都不过是幻想,她们其实都看不到未来的路。   可他能看到,他站在殿下的身边,一点点的将他看到的未来展示在殿下的眼前,和殿下一起,将卡兹戴尔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凯尔西从来没有说过,其实她第一眼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就知道了他是谁,她不愿意让他接近殿下,她怕他又是下一个博士,又一个不被掌握的人,他确实是那样的,他也确实不是博士。   她和他从来没有好好地坐下来谈论过自己的想法,每一次的谈话都无疾而终,但每一次,他都能提出一些让自己反感的想法,太过理想,但他说的又好像事实,后来这些理想真的一点点变成了现实,于是后来,她再也没有反对过,从什么时候起,兴许是他和博士喝醉后躲在罗德岛号的舰桥顶吹风的时候,卡兹戴尔升起的日出落在那两人的身上,看上去就好像沐浴在一片鲜红的光芒里,遥远又耀眼。   是啊,他们都被人叫做恶魔,他们同病相怜,也同样流离失所。   他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却又好像他把这些人本该悲惨的命运全背在了自己一个人身上,他说:反正自己也很惨,他不想去改变什么了。   “以前的这里是什么样的呢?”阿米娅问。   “这里吗?压迫,剥削,麻木,每个人都尽可能想要活着,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为了不想死,还是为了其他的东西,没人能说得清。”   凯尔西睁开眼,微微偏过头,白色的发丝滑落在侧脸,遮住了阿米娅的视线,光洁的车窗内倒映着她的模样,车窗外是和记忆里截然不同的世界。   真的,不一样了啊。   所以,这就是你看到的未来?现在我也看到了。   “殿下说过,每个人都有要活下去的意义,不光是为了活着。”阿米娅说。   “是么,你没见过过去的世界,阿米娅,梦想与现实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东西,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去把幻境变为现实,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去这样做。”凯尔西轻声回答:“人都是自私的,在活着和死去面前会做出不同的选择,有人贪图眼下,却不知道自己看到和得到的是短暂的,而有的人期望未来,最终死在了这条路上,没人说得清他们谁做的对,谁做的错。”   “可不管是对还是错,总要走下去的,凯尔西女士,殿下教过我,要去做,去做就有可能做到,而不做就永远也无法做到。”   谈起殿下时,阿米娅的目光里闪烁着坚定地光芒,她憧憬着殿下,憧憬着殿下说的每一句话,因为她坚信,殿下是对的,就如现在的卡兹戴尔般,把绝望变成希望。   “殿下说的是对的,阿米娅,你是否也想成为殿下那样的人?”   “想。”阿米娅点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小声说:“虽然w小姐总说我不可能成为殿下,但我也想成为和殿下一样的人,不管付出多少努力,这是我的梦想。”   孩子总会学习自己的父母,因为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位老师,是她睁开眼后接触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世界。   “梦想是很容易破碎,阿米娅,也许,你看到的不一定真的是你想看到的,等你发现它遥不可及的时候,等待你的不止是绝望。”   “我会走下去的,不管多久都不会放弃。”阿米娅坚定的说:“因为殿下教过我,有殿下陪在我身边,还有凯尔西女士你,w小姐,scout和卡兹戴尔的许多人站在我身后。”   凯尔西的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在此之前,还是先把这次会面处理好吧,阿米娅,对你而言这才是最重要的。”凯尔西温声说:“他们特意清空了对接层,以显示对这次会面的重视,作为罗德岛制药与整合运动首次合作,在会面结束之后,我们还有必要的行程。”   “是关于博士吗?”   “三年了,是时候带他回去了。”凯尔西说:“之后博士和我会负责协助你罗德岛制药的相关事宜,这也是殿下的期望。”   “我明白,我会努力的,凯尔西女士。”   “不用太紧张,阿米娅,记住我的话,和整合运动领袖的会面过程中,我会在一旁协助你。”凯尔西说完,将手里的平板递给阿米娅。   阿米娅看着电子屏幕上那位站在高台上的银发女性。   “这位就是整个运动的领袖么?”   “记住她的名字,塔露拉·雅特利亚斯。”   汽车稳稳的停靠在切尔诺伯格指挥塔下的行政大楼门口,车门缓缓打开,早早有人等候在了门口长长的阶梯下,十二根威严宏伟大理石柱后,切尔诺伯格行政大门迎着阳光的方向打开。   桦树叶的叶子落在白色阶梯前,卷起一阵微风,拂过地面,吹起眼前银发女性黑色制服的一角。   “罗德岛的诸位,欢迎来切尔诺伯格。”银发女性嘴角扬起温柔娴静的笑容,就好像她永远都是这幅温柔的模样,落叶在她的身后乘着一阵微风飘向蓝色的天空。   她对着为首的阿米娅伸出手,阿米娅身后是金发的卡西米尔骑士和凯尔西。   “我是这座城市的书记官,埃拉菲亚-阿丽娜,久候。”   “你好。”阿米娅还是有些拘谨和紧张,这是她第一次作为领导者出面,她伸出手,微微转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凯尔西,压下了内心的紧张。握住了对方的手。   “我叫阿米娅。”   【好暖——】握住对方手的那一刻,阿米娅的脑海里忽然闪过这个念头。   她看着眼前银发温柔的鹿,那温柔淡淡的笑容好像能包容融化世间的一切寒冷,走过乌萨斯北部冰天寒地的雪原,来到了春天。   她可能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来到切尔诺伯格指挥塔下的一天会是这样平静祥和,没有火焰的灼热,没有血液的腥锈,没有城市上空升起的浓烟,也没有伤口撕裂的痛楚。   没有厮杀,没有怨恨,没有疯狂,没有痛苦和悲伤。   天空是湛蓝的,湛蓝的天空下阳光如此温暖,人与人祥和安宁,手心触感的温度,让人仿然间发觉,活着原来是这么美好的一件事。   阿米娅忘记了松开手。   “阿米娅……”临光小声提醒。   阿米娅猛然回过神,她急忙松开手。   “我失礼了,抱歉,阿丽娜小姐。”   “不要紧,阿米娅小姐。”阿丽娜收回手:“阿米娅小姐是一个很可爱的人呢。”   “可……感谢您的夸赞和谅解。”阿米娅脸色微微红润的说:“您也很温柔。”   阿丽娜轻轻笑了笑,微微侧过身。   “请跟我来吧,罗德岛的诸位,领袖已经在里面等候诸位多时。”   他们走上长长的大理石阶梯,阿米娅的目光被大门口旁钉着的黄铜标牌所吸引,那是一扇半米宽一米长的铜板,挂在大门处最显眼的位置,上面刻着平实易懂的话语。   俗气的话语并没有什么高深的内涵,也没有华丽高调的辞藻,甚至不过是像街边巷口人们的谈论,却挂在了切尔诺伯格执政楼的门口。   “怎么呢?阿米娅小姐。”阿丽娜问。   凯尔西和临光以及罗德岛的诸位都不约而同停下了步伐,那是一段怎样的文字,说来好可笑的写作方式,绝不是出自任何一个知名文学家,可上面的每一个字,连起来之后却让人无法反驳。   “请问,这个是谁留下的?”阿米娅不由问,上面的话让她联想到了如今卡兹戴尔,而对于临光,这或许是她,不,是所有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曾设想过,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有勇气将它写下来的。   是谁,能写下这些话语?阿米娅看向落款,可落款处只有一个日期,结晶纪元1094年2月11日。   “这个啊。”阿丽娜注视着黄铜牌的眼神温柔下来,她略带怀念的说:“它是我们整合运动每个人都要铭记在心的纲领,写下这些的那个人曾是我的一位故友,现在已经不在了。”   “请您原谅我的失语,阿丽娜小姐。”   “没关系的。”阿丽娜摇摇头:“虽然他已不在,但他仍旧活在我们心中。”   我们一直记得他,记得他在一个又一个雪夜里写下的每一个字,他在篝火前说的每一句话,尽管后来,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他和她本来该有一场受【$@   ps:猜猜现在的主角在哪? 第二章 于是,一切又回到刚开始的地方   夏季,聒噪的蝉鸣和刺眼的阳光,从清晨开始就喋喋不休吵的人不能安生。   龙门的市井一如既往的热闹,居住在城市下层的人总得早早的起来,为了一天的生计而奔波,阳光过被打开的窗帘,落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窗外玉兰树的树影映照在透明的玻璃上。   “起来了,懒鬼!”   粗暴地拉开窗帘的人半跪在单人床变,躺在床上的人翻了翻身,睡眼朦胧的看了她一眼。   “又是你啊,暗索。”   不出意外又是这个爱爬墙的女孩,男人记得自己是锁好了门的,但门对于眼前的这个家伙好像并没有什么用,以至于钥匙之类的,如果她想,没有她撬不开的门锁。   “你今天来的比较早啊。”男人问,看了看房间左边的书桌,电子时钟内时间是早上八点,窗台还是老样子被推开了,放在窗台下的小桌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食物。   “你每次来都要翻窗户吗,我记得你配了一把钥匙吧。”男人从床上坐起。   暗索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反靠着椅背,翘起腿,一只手搭在椅背上,指尖夹着一小根钢丝。   她晃了晃手里的钢丝。   “弄丢了啊,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说起来,还是翻窗户方便一点唉。”   “你这样迟早要被人当做小偷的。”男人说,掀开被褥,穿起放在床下的拖鞋走到小桌前。   “反正我本来一个小偷啊,不被发现就没关系吧。”暗索无所谓的回答,微微动了动,换了一个比较舒服的位置:“你这里椅子真硬呢,不管坐几次都不舒服,干脆扔掉吧。”   “别。”男人伸手抓住椅背:“我就这点家当,扔掉太可惜了。”   “抠门。”   “这叫勤俭。”   “嘁。”   暗索站起身,男人抓过椅子坐在小桌前,仿佛演练过上百遍的模样,在男人抓住椅子的那一刻,暗索就默契坐到了男人的床上。   “还是这里坐着舒服。”暗索拍了拍床沿,晃了晃腿,交叉在一起,微微后仰,双手撑在床上。   “今天的早饭是什么?”男人一边问,一边打开放在小桌上的餐盒。   “小笼包和皮蛋粥咯。”暗索的回答从身后响起。“我到的时候,早点摊上就只有这两种了,说起来最近的人起的可真勤呢,我也得加把劲才行。”   “加把劲做个小贼?”男人笑着问。   “工作,是工作啦。”暗索反驳。“我也有正经工作要做。”   她说着,看着坐在小桌前将一个小笼包塞进嘴里的男人,略带嫌弃的说:   “总不能所有人都你一样做个闲人吧,居然还要靠我来养你。”   “这可是你当初自己说的唉,我没求过你吧。”男人说。   “我就说说玩而已,谁知道你当真了。”暗索撑着下巴。   “那也没办法了。”男人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毕竟我是一个残疾人嘛,工作也不好找,等以后找到工作了,再来回报暗索大人的恩情。”   “嗯,你知道就好,俗话说一饭之恩当涌……什么来着,总之,我请你吃的肯定不止一顿了,你以后都要还给我才行。”   “记住了,记住了。”男人点头。   “现在就有一个很好的回报的机会哦。”暗索忽然竖起一根手指,男人心里顿时警觉起来。   “什么机会?”   “辉蹄区商业街那家叫SWEET的甜品店老板是你的熟人吧?”暗索眨了眨眼。   男人刚想反驳。   “先别不承认,我看见了,前两天你和他在门**谈的样子,是熟人吧?”   “勉强算是。”男人说。   “那我们去买东西应该要打折吧,再怎么说也是熟人,总不好意思在黑自己人咯。”暗索说,又夸张的道:“我进去看过他们的菜单,上面的东西都贵的吓死人,还好我机灵溜了出来。”   “所以?”   “把你带上能不能免费?”暗索问。   “免不免费我不知道。”男人说:“不过我劝你尽早打消这个念头,我觉得便利店里几块钱的小蛋糕也不错。”   “那种东西都快吃腻了,和高档甜品店里的根本没法比的啦。”暗索不屑的摆摆头,又满是憧憬的说:“我也好想去试一试,看看到底有什么不同,一定很美味吧。”   男人看着暗索一副期待的模样,识趣的闭上嘴,转过头当做没有看到。   “喂喂喂,你不要假装没听到啊,我说我们去问问吧。”   “很丢脸的欸。”男人说:“到时候被人家赶出来怎么办?”   “丢脸的又不止你一个人,比起占便宜没面子只是毛毛雨啦。”   “你觉得咱们像什么?”男人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又指了指暗索,小窗户的阳光下,十几平米拥挤又狭窄的房间。   “一个无业游民,说的好听点叫自由职业者,一个未成年的下城区女混混外加小毛贼。”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们可能连门都进不去。”男人说:“你别忘了,除了这些外,咱们还是感染者,到时候被近卫局的警察抓住关进牢里就一辈子也别想出来了,说不定还要把你发配到矿场挖矿,你想想,为了一块蛋糕值得吗?”   “嗯……”暗索皱起眉头深思起来,她坐在床边伸出自己的两只手掌,一会看看左手,一会又看看右手,看起来一副很难抉择的模样。   “喂,楚叶,不如我们搬家吧。”   楚叶放下餐盒,理好之后重新放回塑料袋里。   “搬到那里去?”   “乌萨斯咯。我听说现在那里有个整合运动,他们不会排斥感染者,不如我们搬过去吧。”   从什么时候起,乌萨斯居然成为了令感染者们向往的国度了,听到这句话时,一股难言的情绪在陈默的内心酝酿,他收拾餐盒的手指顿了顿,继续打起结。   “你那来的钱搬家?”陈默回过头,伸手弹了弹暗索的额头,暗索痛呼的捂住额头仰到在床上。   “暗索小姐,别整天东想西想鼓捣这些不现实的东西了好吧。”   陈默站起身,手指勾起桌上吃完的餐盒扔进垃圾桶里。   “人呢,还是脚踏实地点的好。”   陈默已经死了,是呢,楚叶,两年前北疆战事结束之后,陈默就死在了战场上,现在活下来的这个人叫楚叶,一个出生于龙门的普通人。   一间十五平米的小屋就是他的家,家里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小小冰箱就是他的全部家当,家徒四壁的连小偷来了都要望而却步。   但陈默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多少年了,他走了这么漫长的路,一路上遇到了那么多人,坎坷艰辛又弥补荆棘,多少年了,他在地图上绕了一大圈,兜兜转转的重新回到了龙门,回到了这座一切刚开始的城市。   他离开的时候是孤身一人,回来后,依旧孑然一身。   就好像曾经那个选择,摆在他眼前的两条路,他选择了其中最黑暗的一条,最终却回到了另一条道路的结局。   一个小时候之后。   龙门下城区的榆树街的街道上,陈默和暗索并排着走在街边的人行道上。   “你下手就不能轻点?”暗索揉着额头,怒气未消,时不时就会偏过头瞪陈默一眼。 【$   “这就是你道歉的方式?未免太敷衍了一点。”   他们在城市公交站台前停下脚步。   “不然你还想怎么样?”陈默说:“总不能把我卖了吧,把我卖了谁带你去甜品店对不对?”   “别被人家赶出来了才好。”暗索顶嘴道:“到时候那么多人看着,你像是条狗一样被人家撵出来,我可不会去帮你解围。”   “应该不会吧?”   “应该?你到底确不确定!”   “啊,公交来了。”   公交车缓缓靠近站台,打开车门,陈默先一步踏上公交,暗索急忙跟上他的脚步。   “先生,你还没有投币。”公交车司机提醒道。   “后面那家伙会一起投的。”陈默转过头,竖起两根手指说:“暗索,记得投币,两人。”   “嘁。”暗索狠狠的看了一眼已经找好了位置坐下的陈默,又转过头瞪了公交车司机一眼,但她还是乖乖地掏出小钱包,不舍又纠结的扔下两枚硬币后气呼呼的坐在陈默的身旁。   “你越来越不要脸了啊,混蛋。”   “话别说的这么难听嘛。”陈默掏了掏耳朵:“是你要出来的,我陪你出来路费自然得由你负责咯,再说,脸比起占便宜来说毛毛雨啦这不是你的说的吗?”   “那你也不能来占我的便宜啊喂,我可是一直在养你这只懒鬼啊,你就不能有点同情心吗?你摸摸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陈默捏了捏暗索气的鼓起的脸。   “小时候明明那么乖,怎么长大就变了。”   暗索一下拍开了陈默的手掌。   “顶你肺啦。”   “……”   “上次和你说的,去学校念书,考虑的怎么样了?”   陈默坐在公交上,车外是闪烁而过的龙门街道,路过一道道绿化带,树木,行人,商铺。好像走马灯般穿过他倒映在车窗上的脸庞。   “真的会有学校要我这种感染者去吗?”暗索轻声说,又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笑着道:“不行的啦,就算现在去念书,也要从小学开始念起吧,我才不想和一群臭小鬼坐在同一间教室里。”   “是不想去,还是不敢去?”陈默问。“怕了?”   “怕个鬼。”暗索反驳:“我就是不想和小孩子坐在一起,而且学校里管的那么严,到时候我一定会受不了跑出来的,绝对会跑出来的。”   她笃定的说着,可心里未尝没有幻想过自己上学的模样,如果不是出生在贫民区,如果不是身为感染者,没有谁会愿意拒绝这么好的机会。   “没试过怎么知道?”   “说起来,你为什么这么肯定能让我去念书?”暗索迷了迷眼睛,手肘捅了捅陈默:“你不会是认识什么大人物吧,不然怎么这么肯定能把我送进去。”   “大人物是不可能的。”陈默笑了笑:“用你那没上过学却机灵的脑子想想,你觉得我这幅落魄的样子像是会认识什么大人物,要是我认识那些人,现在还用和你挤在一起?”   “也是。”暗索双手枕在脑后:“你这人一看就挺没出息的。”   “我不认为你有资格说这句话。”陈默说。   “那干嘛还问我去不去念书?”   “关心一下你不行?”   “多管闲事。”暗索偏过头:“你还是多关心一下你自己吧,残疾人先生,别左眼也看不到了,我是不会去照顾你的哦。”   “放心,到时候我一定会去选块风水宝地安心等死。”   暗索轻轻拍了拍陈默肩膀【~@   “你有这种觉悟就好,也不枉我一年前把你捡回来,还大发善心的给你找块住的地方。”暗索说:“我大发善心的机会可不多,所以你要是有什么积蓄,遗产之类的,麻烦你在死之前告诉我地方。”   “没问题,我死之前一定会告诉你的。”陈默点头:“前提是你别又被近卫局的警察抓进去,等我死了就不会有人去保释你了。”   “你还有脸提这个。”暗索揪起陈默的衣领:“你上次拿去保释我的钱,是从我盒子里偷的吧!那可是我攒了好久的钱呐,你怎么能狠心下的去手!”   “别摇了,别摇了!”陈默按住暗索的双手,急忙辩解:“不然你让我去那里找钱保释你,你说是不是,最后那些钱还是花在了你自己的身上,你怎么能怪我,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学艺不精。”   “放屁!如果不是那个女人偷袭,老娘怎么会被她抓住。”暗索说:“她追了我八条街啊,整整八条街!我就偷了个钱包最后还还回去了,亏惨了啊!”   “好好好,你先放开别激动。”陈默按下暗索的手:“你这不是已经出来了嘛,放心,钱会有的,蛋糕也会有的,下次再遇到你说的那个警察,我帮你教训她出气行了吧?把她打的连他妈都不认识那种。”   公交车缓缓停下,门打开,后门的乘客陆续的下车。   “喂,等等我啊,粉肠龙,你走这么快干什么!我话还没说完……”   “麻烦你注意一下公共场合,诗怀雅警司,这些应该不需要让我来提醒你。”   暗索下意识的转过头,看到了正从前车门走上来的那个穿着近卫局黑色制服的女人,她愣了愣,急忙低下头,手臂遮住头爬伏在公交椅上。   “楚……”   暗索不由想提醒陈默,但她转过头后见到了同一个人正和她做着相同的动作,他们对视了一秒。   忽然一种同病相怜的情绪在暗索的心中萌生。   “你躲什么?”暗索小声问。   “我怎么知道?我看见你躲我就躲了。”   “你是智障嘛。”暗索呲了呲牙,恨铁不成钢,趴在公交椅后的小拇指指了指前车门的方向,怂恿道:“她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个条子,你不是说要去教训她吗,现在机会来了,快上!把她打的连他妈都不认识。”   陈默塌下脸。   “你看我像傻逼嘛?”   陈默微微仰起视线,看到了正从门口走过来的那个女人,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剧烈的跳动,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上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了,那张脸,果然还是忘不了,她比起以前稚嫩的样貌要成熟了许多,好像快五年了吧,兴许更久,自从我们上次见面到现在。   可现在的自己只能远远地看着她,即使我们隔了这么近,即使自己出声就能把她留下来,但陈默不确定她是否愿意为自己停下脚步。   一定不会的,毕竟对她而言陈默一名彻头彻尾的罪犯,她向来都是一个果决而固执的人,一如回到龙门见到她的时候,但看着那身黑色制服以及制服上威严的龙头警徽。   龙门近卫局,德才兼备,果然最适合你,毕竟你从小就那么干脆利落,固执又强硬,谁能比的过你呢。   你从小就是这样的人。   我还是想活着的。   活着真好呐,陈,好久不见,以及……我回来了。   这世上的悲伤,失落,遗憾都在证明着某人过往存在的价值,人生中并不需要那么多美好,也确实没有那么多的美好。   “快想办法啊!”   暗索捏了捏陈默的胳膊,将陈默从失神中唤醒,陈默慌忙的低下头,视线的最后一刻,那张脸消失在她的视野,她又好像看到了小时候的她,重叠着,伴随着飞过天空的纸飞机,消失在自己的世界。   脚步声越来越靠近,陈默的呼吸也一点点凝滞。   他望向车门。   “不如我们逃吧?”   “对!逃。”暗索猛地想到了什么,她转过头看向还未关上的后车门。“还有时间,能行!”   她一下子站起身就要冲出车门,但后车门已经快要关上,她就快抓到后车门了,只差一步。   一步。   陈默忽然拉住了她的衣摆。   暗索绝望的又难以置信的看着一步之遥外的关上的车门,她悲愤的回过头,陈默张开嘴。   他认识那个语气。   【去吧,我会保释你的。】   天杀的,贱人,你胆敢算计老娘!!!   “嗯,是你。”   耳边冷淡的声线拉回了暗索的悲愤,她脸上急忙挂上讨好又惊讶的笑容。   “啊哈哈,这不是陈警司吗,好久不见啊,您工作还顺利吗?天气这么热还出来,真是辛苦了啊。”   ps:这绝对不是断章。   ps2:龙门爱情故事,刀加糖。现在的陈默身后可是站着整个维多利亚,半个乌萨斯和一个卡兹戴尔,怕什么魏彦吾啊,抢婚什么的,谁特么偷看我的剧本了,不行我得改。 第三章 暗索小姐,八面玲珑,江山易改   谁知道作为龙门高级警司的陈为什么会和一名普通的巡警一样热衷于在龙门的街头巷尾巡逻,她是闲的没事做吗?又或者想重温做初级警员的生活,暗索不止一次对陈默这样抱怨。   但陈默知道,出身于维多利亚皇家近卫学校的陈其实并没有作为小警员的经历,她来到龙门的那天起,担任的第一个职务便是刑事督察组组员,她极度强硬的态度和不知变通的表现,一度让所有人认为,她一定会在权力斗争中消失匿迹,她的锐气会很快就被无尽的事端打磨干净,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龙门的犯罪率和伤亡率在两年内连续下降,年轻世代警员的岗位提拔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实质,陈步步高升,并加入了近卫局最重要的队伍之一——特别督察组。   她是这样一个人,从来不曾退缩,不会退缩,也不懂退缩,学不会阿谀奉承,也学不会逃避,她从小就是如此。   我与她,再亲密的关系,也经不起时间的磨砺。   猎狐犬告诉陈默,陈的命比起他们加起来都要值钱,陈默不否认,在他看来,一直都是如此,他没能完成那个多年前的约定,将这份责任和愧疚全压在了她陈一个人肩上,才让陈后来变本加厉,抱着那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幻想,拼了命的折磨自己。   陈注定会进入龙门近卫局,这是从她来到维多利亚皇家近卫学院就已经决定好的事情,不管她的性格如何,她都会进入那里,去成为一名警员,或者更高。   只是她的性格,嫉恶如仇并非贬义,但对于警员而言,却并非仅有嫉恶如仇。   陈默相信她会做到。并且做的很好,在自己印象里她一直是这样的人,只要她想,只要她愿意,就算是穿着单薄的外衣顶着夜晚的寒风酷雪,也会出现在你的眼前。   陈默一直很难适应陈的性格,让人难以喜欢的起来,可如果忽然有一天,她变成了另一幅优柔寡断,迷茫失措的模样,他反而会想起以前的她,是如此的令自己怀念。   陈默想,如果我不是讨厌的话,大抵是会喜欢多一点的,但如今,这份喜欢以离自己越来越远。   猎狐犬说自己是一个傻子,自己大抵算的上一个傻子,魏彦吾多年来一直想要改变臃肿陈腐的近卫局,陈无疑是最合适的那个人,她年轻,她固执,她心怀正义不乏理想,魏彦吾一步步将陈变成她所期望的样子,将她放进近卫局里,将原本的一滩死水搅了个天翻地覆,陈无疑会取得这样的成功,因为除了本身不容辩驳的能力外,最重要的,她是魏彦吾的亲人,魏彦吾不会放任她受到伤害,只不过是适当的磨砺,可对陈默来说,魏彦吾一直是一个不足取信的人,即使他后来又来到龙门,成为了另一个人,拥有了比肩于他的身份,可他始终不能忘怀十几年前的那个雨夜。   陈默的多此一举在猎狐犬看来有点可笑,但如今,都已经成为了回忆。   “是熟人?”诗怀雅疑惑的偏了偏头。   “算是。”陈平淡的点了点头。   “真巧啊,居然还能在这里碰到你的熟人。”诗怀雅惊讶的打量了暗索两眼:“怎么称呼?”   “暗……暗索,您叫我暗索就行,您怎么称呼。”暗索紧张又拘谨的说,她实在在怕极了眼前的这个警员,试想有那个警员会为了一个小贼追了整整八条街,才在天台的门口堵到她。   自己今天一定是出门没看黄历,才会这么倒霉,暗索想着,余光望了望坐在椅子上的某人,某人偏过头,拉起外套的兜帽遮住头,假装看着窗外的风景。   暗索捏了捏手指,但在下一句话后,又立即松开了手心,像是怕被发现不对劲。   “你看起来有些紧张啊?”诗怀雅狐疑的问,微微凑到暗索眼前:“是遇到了什么问题嘛,我是警察,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和我说,还是说,你做了亏心事?”   “啊哈哈哈,不可能……我……可能是……”   “是什么?”诗怀雅步步紧逼。   有问题,犯罪心理学专家诗怀雅警司很快察觉到了暗索的不对劲。   暗索身体颤了颤,慌乱的抬起右手假装给自己扇风。   “可能是天气有些热……”她疯狂的摆起手,冷汗不禁从额头渗出:“啊,好热啊,热死了,怎么没发现今天居然这么热。”   “哦?”诗怀雅微微捏着下巴,目光落在暗索脸庞的汗水上,直觉告诉她眼前的这个家伙绝对有问题,但她一时间却没有发现问题出现在那里。   与她不同的是,陈知道暗索为什么会这么紧张。   这是一个下城区惯偷,光是她的案底在近卫局就有五公分的厚度,但由于熟悉的作案方式与精湛的手艺,至今为止很少有人能抓住她,可尽管如此,光是抓住她的案例就已经有了一大堆,更不必说没抓到的时候。   用暗索自己的话来说,自己刚出道的时候手艺还不熟练,难免会有失手的时候嘛,但每一次失手都成为了她的经验,而且暗索并不排斥近卫局的牢房,对她而言,进近卫局就和回家一样,里面包吃又包住,以她犯下的罪行来说,顶多拘留几天就放出来了,毕竟她还未成年嘛。   但那是过去了,如今以暗索小姐屡教不改的陋习,她现在进了近卫局可就不是几天就能出来了,说不准真的会像陈默说的一样被送到矿场改造。   如果不是上次暗索小姐求爷爷告奶奶的在电话里哭着教陈默来救她,陈默也不可能会踏进近卫局的门口。   “暗索……”陈熟悉又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微微叹了口气。   暗索下意识举起手。   “到。”   “别紧张,你现在没有触犯龙门的法律,我不是来抓你的。”   “请陈警司放心。”暗索敬了一个礼,挺起胸:“自从出来后我已经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争取今后努力成为一名优秀的龙门市民,时刻牢记近卫局对我的教诲,回头是岸,为龙门的建设贡献出我的一份力量。”   “现在,别挡路。”   “小心陈警司以扰乱公共秩序罪把你抓进去哦。”诗怀雅说。   “是。”   暗索激灵的侧过身体,恭敬的让开中央的道路。陈走到后门的位置坐下,诗怀雅紧随其后坐在陈身边,暗索心里悄悄地松了口气,她看了一眼陈默的位置,犹豫了两秒,没有坐到他身边,规规矩矩的走到前车门的椅子旁坐下。   “她好像很怕你的样子。”诗怀雅好奇的望了望坐在前车门的暗索:“也难怪啦,你那副恶狠狠的表情,是个人都会怕你,说起来她到底是谁?”   “下城区的一个惯犯。”陈说,并没有多解释什么。   “惯犯,哦,我想起来了,局里上次说你跑了八条街抓到了一个窃贼,原来就是她。”诗怀雅了然的点了点头,又忍不住揶揄道:“不亏是陈警司啊,为了一个窃贼追了八条街。”   “不管是窃贼还是逃犯,只要是罪犯就不能容忍,别忘了身为警员的职责。”   “我当然没忘。我就是有些惊讶不行吗?我是不会输给你的。”   陈轻轻地叹了口气,没有继续理身旁的诗怀雅,她转过头,看向诗怀雅的方向,目光越过诗怀雅投向对面坐在公交椅上的男人。   那个身影看起来有些眼熟,但却又有点陌生,陈微微愣了愣,眼前的身影似乎和记忆里的另一个影子重合在一起,说不清的怪异。   她微微摇了摇头,忍住了内心涌起的那丝不该有的冲动,她应该早就明白,那个人已经死了,是她亲眼看着他坠落进雪原下黑暗的裂缝里,那种伤势和高度,不可能有人还能活下来。   兴许是,有些累了吧。   陈微微摇了摇头。   “我在和你说话,陈警司,你的礼貌呢?”诗怀雅问。“你在看什么?”   她偏过头,目光顺着陈的方向望过去,看到了坐在对面的男人。   在夏季里还把外套的兜帽戴在头上。   “有些可疑呢。”诗怀雅小声说:“要动手么?”   她悄悄将手伸进了挎包里摸了摸,但遗憾的是,她今天出来好像没有带上手铐。   陈忽然站起身,公交缓缓地停下。提示音里,辉蹄区第五大街到站的声音响起。   要动手了?   暗索悄悄地回过头,有些旧紧张的盯着眼前的这一幕,诗怀雅也望着陈的动作,只要她一动手,自己立马跟上,绝不会落后一步。   可出乎意料的,陈只是看了坐在对面的那个人一眼,毫不犹豫的迈步走下了车门,诗怀雅怔了怔。   辉蹄区第五大道的街边。   暗索一边走一边疯狂的抱怨的。她发誓绝对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家伙,说好的逃呢,你他娘的就这样把老娘买卖了。   “你刚才一定是故意的吧,楚叶,你给老娘说清楚!”   “说什么?”陈默不明就以的问。   “男人果然都是一群说话不算话的骗子。”暗索咬着牙骂道:“我知道你比较怂,但你也不能就这样把我出卖了吧,咱们这么多年的友情呢,吃我的,住我的,你的良心呢,良心呢,狗东西!”   她的一张脸都快扭曲,整个一副怨念深重的模样。   “良心能值几个钱。”陈默说,望了望暗索头顶那对快要气的竖起来的紫色兔儿:“我又不傻,那种时候是个聪明人都知道怎么做,你想要是咱们一起被抓进去了,到时候谁来救你,我这是深谋远虑。”   “去你大爷的深谋远虑,你这是欺负老娘我没上过学。”暗索大叫。   “叫你去你又不去,现在你说你没上过学。”陈默偏过头,伸手指了指自己:“怪我?”   “你这不也是没事嘛,现在还好好地呆在这里。”陈默轻描淡写的说:“你刚才不坐在我身边不也是故意的,现在扯平了。”   “你想的美?”   “不然呢,你把我卖了,看看我值多少钱?”   “你能卖出去才有鬼。”暗索瞄了一眼陈默那张丑恶的脸:“傻子才会要你这种厚脸皮的混蛋。”   “谢谢称赞。”   “……”   “暗索……”陈默叫了一声。   暗索偏过头,轻哼了一声。   “钱包快掉出来了,我提醒过你了。”语气像是履行公事。   钱包?   暗索下意识将手伸进自己的包里,熟悉又安心的触感触及了她的指尖,她瞬间安定下来,但马上,她又意识到了什么愤然的盯着陈默。   “老娘的钱包好好地在这里,你骗鬼呢!”暗索忍不住掏出钱包。   陈默呆了呆。   “你有两个钱包?”   “怎么可能。”   陈默指了暗索的外套包,暗索低下头,一个淡黄色的长皮包一大半已经落在了外面。   “暗索!”陈默的声音大了几分。   “我想起来了,可能,嗯,大概是刚才在车上……”   暗索不动声色的将钱包塞进包里,拉上拉链,有些尴尬的迎合陈默的目光笑了笑,微微歪了歪头。   “职业习惯咯。”她小声嘀咕,错开和陈默的视线。   陈默退后几步和暗索拉开了一些距离,脸上露出亲切却有着明显距离感的笑容。   他竖起手掌挥了挥。   “再见!”   几分钟之后。   “你这次一定要帮我,只有你可以帮我了,楚叶,你不能就这样把我交出去!”暗索紧紧的抱住了陈默,像是一个树袋熊一样挂在她的背后,紧紧夹着他的要,勒住他的脖子。   “你给我一个理由先!”陈默挣扎着拉住暗索的手,想把她从自己身后拽下来,但暗索抓的很紧,他一时间无法挣脱。   陈默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吧,我觉的近卫局牢房的生活还不错,你可以进去住几天,全当是休个假嘛。”   “你要是不救我这次,我到了局子里就把你供出去!”   “关我什么事!”陈默反驳:“我遵纪守法,敬业爱民,怎么扯到我身上!”   “你看看那些警察是信你还是信我!”   “你这是胡乱攀咬,是要坐牢的你知道吗?”   “反正都是要做牢,大不了大家一起咯,还能有个照应!”暗索无所谓的说:“要死一起死,你别想跑。” 第四章 那是多年前的记忆   七岁那年的夏天,陈抓住了一只蝉,她把蝉关在玻璃瓶里,蝉鸣再也不会响起,那一整个夏季她都高兴的不得了,她以为她抓住了整个夏天。   多年以后,龙门的夏季还是那个夏季,天空的阳光永远那么灿烂又炙热,高楼拔地而起,街道日益翻新,它已经不再是陈记忆里的那个龙门,而陈,也不再是过去那个天真傻气的孩子。   她不会再去试图抓住龙门的夏天,夏天里什么也没有留下,关在玻璃瓶内的东西成为了她过去的记忆,一如记忆里的某个人。   她身处龙门,站在城市的天空下,站在高楼的环抱中,站在龙门的街道上。   “陈,今天要早点回去吗?”   诗怀雅走在陈的身边,一只手搭在腰间像是不经意间提起。   “嗯?”陈诧异的看向她。   “你别会错意啦,我不是在担心你,我是在担心小默。”诗怀雅扭过头,找到了一个借口:“你昨天就没有回去过了吧,天底下那有你这样做母亲的,把自己的孩子一个人留在家里,再不济也该请个保姆照顾之类的……”   一旦谈起小默,诗怀雅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想起当初刚刚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她惊讶的一天都没有回过神,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总是一副恶狠狠,严肃又刻板的陈居然已经有了孩子,到底是那个倒霉蛋会看上这种性格的女人,是什么抖M吗?   而且面瘫陈居然已经结婚了,从孩子的岁数来看,她是一毕业就已经结婚了吗,总之很是奇妙,那段时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微妙心情一直酝酿在诗怀雅的心里,虽然大家都不敢当着陈警司的面提起众人从未蒙面的丈夫,但私底下仍会有不少猜测。   有几次,应该好几年前和陈为了一桩案件发生争吵的时候,诗怀雅曾以这个话题来讽刺过陈,她永远也忘不了那天的场景,一向和她针锋相对寸步不让的陈,在听到她的话后瞬间没有了声音,她没有反驳,也失去了和自己争吵下去的意图,而是转过身,独自一人安静的离开。   奇怪的是诗怀雅的心里并没有预料中获胜后的畅快感,她只感觉到有些莫名的愧疚和自责,其实在说出那句话之后她就后悔了,她看着陈和她错身而过,那双锋利尖锐的眸子黯淡下来,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原本坚挺笔直的背脊也似乎在那一刻垮塌了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内心不愿意提起的伤痕,而诗怀雅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亲手撕开陈的伤痕,撕的鲜血淋漓,尽管陈从来没有用这些当做借口,可她的沉默却更为让人难受。   有时候,比起大吼大叫发泄自己的不满,沉默安静反而更能成为一种煎熬。   直到后来星熊和她谈起过这件事情,那是在她还未和陈共事时发生的事情,自那以后,诗怀雅终于稍稍理解了一些这个强硬偏执的人,她不是强硬偏执,而是有什么压在她肩上让她不能停下来,也不敢松懈。   她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她和陈达成了和解,她所认为的和解,或许是因为自责,那次的案件她罕见的和陈站在了同一个位置,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其实她和陈从小就认识,她们曾经是一个小学的同学,她很小的时候就以陈为自己的对手,她不喜欢陈,看不惯她的臭脾气和冷漠,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很喜欢小默,不如说警局里的大部分都很喜欢这个小小的女孩。   “小默能照顾好自己,你有这份闲心,不如多考虑一下手底下没解决的案子。”陈淡淡的回答。   虽然是这样说,但她的心里还是不由想起了留在家里的女儿。   昨天晚上已经打过电话告诉小默自己会很晚才能回去,但没想到忙到了第二天,心里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你这是什么态度啊,案子的我当然会去解决,不用你来提醒。”诗怀雅说:“现在说的是你女儿唉,你就这么对自己女儿的,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   “我自己的女儿我会教好。”   “就是你这么说才让人不放心,小默那么懂事的孩子,可惜遇到你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老妈。”   还有一个更不负责的老爸,诗怀雅看着陈那幅冷淡的脸,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你想说什么?诗怀雅警司,来教我怎么去做一名合格的母亲吗?”陈停下脚步问,话语里并没有太多的怒气,犹如在提问。   “你不觉得自己很过分?”诗怀雅也停下脚步:“和小默一样的大的孩子,现在已经在上学了吧,你呢,就把她一个人放在家里,你就没考虑过她的感受。”   “她是我的女儿,这是我的家事,你是不是管的太多了。”   “我知道她是你的女儿,就是因为小默是你的女儿我才对说这些话,我承认我很不喜欢你,但小默是小默,你难道想一直让她待在家里吗,不去和任何人接触,也没有朋友,她是你的女儿。”诗怀雅说,她和陈之间总是不对付,像现在这样吵起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只有在乎你的人才会关心你的事情,因为在乎你,才知道你明明会因此而动怒不满也会对你提起。   也许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诗怀雅心里没有闪过太多的念想,她觉得该问,就问出来,站在她的角度而言,她不认为自己是在做一件难以启齿的事。   她从不认为自己和陈是朋友,或许算的上是同事,是对手,唯独朋友,似乎没有朋友会和她们一样时不时发生争吵。   其实陈的性格真的很难让人能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和她好好交谈,除非是星熊,也只有星熊这种大大咧咧,豪爽义气的性格才会和陈处的过来。   诗怀雅轻轻地呼了口气。   “粉肠龙,我很久以前就想问了,你为什么不让她和别的孩子一样去上学,之前也是,一声不吭就离开龙门,将小默交到星熊手里。粉肠龙,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到底在执着什么?   如果是陈不爱她的女儿,这种话说出来可能没有人会信,至少诗怀雅和星熊以及近卫局的警员都不会相信,她虽然是一个挺严肃的人,但在看到自己的女儿后,眼里总会温柔下来。   就像是之前星熊把小默带到警局里,陈虽然意外和生气,但最后却一句话都没说。   诗怀雅的记忆好像回到了两年前,两年前的那场大雨,自炎国来的武王离开龙门之前,陈一周都被魏长官派遣成为武王当时的护卫,不如说是武王指明让陈去做自己的护卫。   武王离开龙门后,陈一声不吭将小默托付给星熊照顾后就私自离开了近卫局,离开了龙门,谁也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除了魏长官,可魏长官什么也没说,只是告诉她们,如果陈不回来,就不用去管她了。   但陈回来了,她回来的那天龙门下了一场好大的雨,她提着赤霄的刀柄,失魂落魄的走在龙门的街头,大雨淋湿了她的全身,冰冷的雨点顺着那头蓝色的长发低落,她脚步蹒跚,漫无目的,直到近卫局的警员上报发现了一名携带武器的女性出现在龙门的街道上。   那一天,陈失去自己的一切。   自己看着她走在滂沱的大雨里,看起来是那么的可怜又可悲,再也见不到当初和自己针锋相对意气风发的那个陈,再也看不见她往昔的精神和严肃。   她那时候才恍然发现,原来看起来对什么都要强,对什么都坚定不移,固执强硬仿佛无坚不摧的陈也会有这么狼狈的一天,也会有一天看起来那么可怜。   这样的人,自己却一直把她当成对手,诗怀雅只觉得挫败和好笑。   星熊牵着小默的手走到陈的身前,她才停下脚步,赤霄落地的声音是那么清晰,陈紧紧的抱住了眼前的女孩,就好像抱住了自己还剩下的唯一。   她哭了,哭的那么撕心裂肺,那么像是一个孩子,哭声淹没在大雨里,自己忍不住撑伞为她遮住了头顶的大雨。   那天,原本下定决心要戒烟的星熊再次点燃了香烟,那天,她私自下令封锁了整条街道,不让人看见陈落魄的模样,那天,诗怀雅抽了人生中第一次烟。   又苦又辣。   陈没有回答,诗怀雅也没有继续追问,她们凝望着彼此,又渐渐同时收回视线。   陈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这个问题,可以的话她也很想让小默和别的孩子一样,正常的去上学,去遇到自己的朋友,尽可能度过一个快乐的童年。   她想要保护小默,让她无忧无虑的长大,而不必成为第二个自己。陈很清楚,作为一名母亲,她并不合格,小默不能想别的孩子一样能够有父母时刻陪伴在自己身边,甚至很少有机会出门和其他孩子一起玩耍,也不能请保姆来家里照顾她。   陈想要尽可能陪在小默身旁,可总是事与愿违,虽然小默总喜欢笑,但那种笑容陈很明白,那种寂寞和孤独的笑容,让陈一直觉得亏欠与愧疚。   “嘛,你不愿意说就算了,这是你的家事,我的确不该插手。”诗怀雅错开和陈的视线:“正好我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到小默了,反正最近也没什么事要忙,今天下班就去你家看看她。”   陈深深的看了一眼诗怀雅。   “随便你。”她收回视线,迈起脚步。   “我听说附近有一家甜品店挺不错,给小默带点回去当礼物怎么样?”诗怀雅走在陈身后,望着陈的背影说。“先说好,我做这些都是因为小默,看在小默的份上,今天不想和你再吵。”   陈微微回头看了诗怀雅一眼。   “不用特意准备礼物,那孩子不喜欢甜食。”   “小孩子怎么可能不喜欢甜食,就说你不称职了。”诗怀雅嫌弃的说:“真搞不懂你是怎么把小默养这么大的,这些年她绝对在你手里吃了不少苦,幸好小默没有变成你的样子,想一想要学了你……”   诗怀雅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了一大一小两个陈站在自己面前的样子,她轻啧了一声,打散了这幅可怕的场景,她伸手放进自己的挎包里。   【{}   “你又怎么了?”陈走了几步发现诗怀雅没有跟上来,回过头问。   她一向不喜欢和诗怀雅一起巡逻,一起便衣,一起执勤,因为她总能搞出各种各样的意外,比如掏手铐的时候,从包里掏出来的是定妆液和化妆镜,又比如追逃犯的时候,她穿着高跟鞋和包臀裙。   “我记得我放在包里了的,不见了。”诗怀雅没有回答,她拉开挎包的拉链,细细的翻了翻,但还是没有找到本该放在包里的钱包。   “你又忘记拿什么了?”陈没有丝毫意外,也没有了再强调提醒诗怀雅的想法,大抵是经历的次数多了,屡见不鲜。   “不可能!我离开警局还特意看了一眼的。我明明把钱包放在这个包里,也不会掉出来。”   “你确定?”陈问。   “你什么意思?觉得我会忘记自己做过什么嘛?我就算记性再不好也不至于忘记半天前的事情吧!”   “你回忆一下今天自己的经历,从近卫局出来后遇到了什么?”陈其实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但对于诗怀雅,她实在不想抓住人之后才发现只是一出闹剧。   “出来之后我就一直和你一起,中途没有放下过包包,然后就是公交,公交……”诗怀雅忽然想到了什么,作为警员,她的推断力一向不错。   “是那个时候……”她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了公交上遇到的那个女孩:“你当时说她是一个惯偷?”   诗怀雅怔了怔,一副怀疑人生的表情很快就变成了怒不可揭。   作为龙门近卫局的骄傲,精英中的精英,诗怀雅绝对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小偷偷走了自己的钱包而自己才后知后觉,这是挑衅,赤裸裸的挑衅,对自己的挑衅,把自己的威严和骄傲一股脑的踩在了脚底还不算,还狠狠的又来回碾了好几遍。   偏偏还是在自己最讨厌的陈的面前。   “这是挑衅,这是亵渎,这是对整个近卫局威严的冒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把手伸到警察身上!该死的混蛋,被我抓到一定饶不了她。”诗怀雅紧紧的捏着自己的五根手指,她的身体都因为怒气而轻轻颤抖,愤怒的脸好像要扭曲又因为陈的存在而不好发作,好像指间就是那个可恶的小偷,恨不得现在把她捏成一团,再扔进近卫局最黑暗的牢房里,关她个几百年。   陈没有回答算是默认,她看着眼前气急败坏又吃瘪的诗怀雅,心里忽然觉有些畅快,但她还是保持住了脸上的平静,按下肩上的传呼机。   “这里是陈,呼叫总部……”   “这里是总部,PC编号752145,请问陈警司发生了什么?”   她看了诗怀雅一眼,诗怀雅看着陈望过来的目光,忽然呆滞了下来,她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嘴,目光里闪过种种复杂的情绪,难言,纠结,不屈,挣扎,祈求,陈轻轻地叹了口气,她知道诗怀雅不会求自己。其实她还蛮想看看诗怀雅求自己的模样的。   “我们遭遇了一场盗窃案。”   “盗窃案?”对面愣了愣:“这个,陈警司,盗窃案应该不至于需要直接联系总部吧?”   “受害者的身份不一般,我们已经锁定嫌疑人,关于嫌疑人的身份信息在罪犯第三档案库第187行,现申请信息管控中心找出嫌疑人目前的位置。”   诗怀雅微微松了口气。   “明白了请稍等……嗯,报告,已找到目标,距离您现在的位置1.7公里,目标位于第五商业街,我现在将位置发送到的手机。”   第五商业街【SWEET】门口,暗索打了个喷嚏,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陈默忍不住看向她的包。   “我说,要不你还是去自首吧?暗索。”   “休想。”暗索警惕的一把将帆布包抱紧怀里,左手拿着手机:“我刚刚查了一下,你知道这个钱包值多少钱吗?”   她伸出手机屏幕竖在陈默眼前。   “十三万啊,十三万,等我把它转手卖出去大赚一大笔我立马移民去乌萨斯。”   陈默看着手机上那排数字,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真有十三万?”陈默惊讶的问,他实在是想不到一个钱包能卖到十三万,金子做的吗?   “骗你是狗。”暗索信誓旦旦的回答,她点了点手机屏幕:“我跟你说,这是今年EPOQLE的私人订制,全手工制作,干完这一票等有钱了咱们就移民,风险越大机遇越大,楚叶你别怕,这行我有经验,只要不被发现就不算偷,你信我,干不干?”   陈默看着电子屏幕上的那排迷人的数字,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坚定的点了点头。   “干了!”   暗索满意的闭上眼。   “那咱们进去吧……”她跳着拉起陈默的手。   “干你个鬼啊,立刻,马上,现在给我去自首!”陈默一把抓住暗索头顶的耳朵。   “别扯,别扯,要掉下来了,要掉下来!”暗索大叫着转过身,但她的双手死死的抱住路边的路灯柱。   “我死也不去!干完这票我就退休,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你不能这么对我!”   “我这是为你好,你要找死好歹也别连累我和你一起被抓去龙门的动力炉捡源炭啊!臭兔子!”   ps:下一章:暗索小姐稳如泰山,暗索小姐噬钱如命,葛朗台·暗索·金。   然后整个故事大概是这样:未婚少妇千里寻夫,诗怀雅大小姐想要我告白,我与维娜不得不说的一百个故事,关于炎国武王和乌萨斯革命领袖的爱恨情仇,塞雷娅大姐头再爱我一次,星熊我的老友,猎狐犬的一己之见,夹杂在我的老婆,老板与青梅竹马之间的修罗场……   这样?   ps2:时间线没有问题,后面会慢慢解释。 第五章 二十年前   距今有多久了?   自从自己和猎狐犬……不,应该是苏离,自从和她认识到现在快二十年了吧。   有时候陈默真的在想,时间过得好快,一转眼二十年就这样过去了,可若是仔细回头去看,他这二十年来的记忆都是零碎的片段,如同在河流上漂泊,浮浮沉沉,摇摇晃晃。   没有那一刻是真正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度过,犹如在冰冷的河水里漂泊,路过一个又一个渡口,河上有行船匆匆,挣扎着想爬上来,却不断地下沉,再下沉。   呼吸衰退,视线模糊,声音消散。   自己和苏离算是朋友,我们小时候开始就是朋友,陈默不知道在她心目中自己算是一个怎样的存在,一个一起在安置营相依为命度过了几个月的孩子?自己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只觉得她挺可怜的,其实说到底自己那个时候兴许是觉得有些寂寞了吧,事实上自己并不是一个擅长忍受孤独的人,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坚强,如果自己是这样的人,也不会一错再错,在孤儿院遇到塔露拉和陈的时候明知故犯。   至今为止,陈默已经快要忘记了自己曾经在安置营度过的时光,那些记忆对他而言并不算多么宝贵。   自己不过是狐狸崽人生中的一个过客,一个再渺小不过的过客,陈默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狐狸和自己都是孩子,七岁的孩子是最健忘的,尤其是一个只相处了几个月的人,陈默不怀疑她会在今后的人生里把自己遗忘,因为陈默……其实已经快要忘了她。   陈默每年放在孤儿院的那些信说到底是自己想写给她,还是想要告诉自己并不是孤单一人,自己还有一个值得记住的朋友,连陈默都说不清,就像是后来在黑钢国际时,他偶尔也会写下寄给小塔和陈的信,却没有那一刻真正把它们寄出去。   陈默想,他其实也在害怕,怕他回去之后已经物是人非,怕他回去之后她们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人生,而他还活在过去的记忆里。   自己已经想不起来她们的相貌,即使后来拼了命的想要回忆,可自己的记忆依然模糊不清,渐渐被后来发生的事所掩盖,怎么也找不到。   人这一生的记忆,只能记住对自己而言重要的事情,然而,即使是重要的事情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消散,直到后来,再也想不起自己曾经做过什么,想不起脑海里经历的一切,只能依稀记住自己说过的话,想起来后却觉得好可笑。   猎狐犬以前说陈默是一个傻子,其实在陈默看来,她才是一个傻子,她是比自己更聪明的人,自然也应该明白做什么才是对,做什么才是错,她不会和陈默犯相同的错误。   她说这些的时候说的是那么决然和肯定,以至于当时陈默真的以为这是她真正的想法,她给陈默留下的印象里,她也确实是这样一个人,很符合她的脾性。   对谁都能摆出一副相得益彰的面孔,对谁都能谈笑风生,她幽默风趣,喜欢八卦,爱凑热闹,也坚定,固执,严肃刻苦,作为警员,作为搭档,作为龙门的警司,作为间谍和卧底。   兴许只有像她这样多才多艺,谎话连篇又逢场作戏到真伪难辨的人才是最适合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家伙。   陈默不怀疑她能过得很好,不管在什么地方,不管去哪里,以她的才能都能很快找到一片属于自己存在的价值。   没有价值的人是没资格活下去的,她以前没有,后来有了,陈默也是,以前没有,后来有了。   陈默和苏离不是敌人,至少在苏离真正图穷匕见的那一刻前,他们都不是敌人,但他们也算不上朋友,尽管他们一起闯入过凌晨2点的酒吧,在大闹一通后将那条街的堂口砸了个稀巴烂,烂醉如泥勾肩搭背走在黎明前龙门寂静无人的大街上,听着越来越近的警笛,默契的躲进路边花坛的草丛里。   狐狸的酒品很烂,烂的令人发指,但同时也偏执的让人哑然,喝醉之后她和没喝醉前的她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实际上,陈默到现在还没能分得清她那时是装出来的,还是真正的她。   陈默一直以为自己是很讨厌她的,讨厌她做作的笑脸,讨厌她自以为很懂自己的作态,讨厌她让自己分不清她对自己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但陈默不能否认,苏离总是能用最直接或者婉转的方式戳中他不愿意谈及的地方,让他避无可避,之后又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把选择权放在他手上。   她以为她看透了陈默,陈默也觉得自己已经了解了她,但事实上,他们谁都能没能看清彼此。   他和狐狸崽曾有过最接近的距离,在安置营的帐篷内她抱着陈默的后背,哭着对陈默说:她已经没有了家。   彼时龙门远处新城市的工地射向天空的照明灯隔着板房的玻璃,似乎在安静的凝望着他们,龙门的夜空,很难得才能看到星星。   后来,建起的新城市成了记忆里陌生的景色,他和狐狸崽也成为陌生的人。   他和狐狸崽也有过最远的距离,远到明明身处同一座城市,手里的信却无处可去。   那时候他们都在迷茫,迷茫今后的人生,胆怯懦弱的依靠着彼此,并想方设法的给自己找到一点勇气。   自己给了她勇气?   陈默说不清,兴许相反是她最开始让陈默找到了自己必须活下去的理由,他们躲在安置营的简陋的板房里,陈默第一次涌现出了改变自己人生的想法,用脑海里那些不属于这里的东西,去改变这一切。   他以前一直按部就班,自以为能就这样顺顺利利的在他们呵护下长大,但后来的一切打碎了陈默的妄想,一个人的时候,陈默才明白,活着原来是这么平凡又困难的一件事。   他们分别了太久,久到苏离成为了猎狐犬,而陈默变成了蛇。   自己在她脑海里留下的记忆是什么呢?   是小时候那个开朗又恶趣味的陈默,又或者在安置营的后面打着一柄破烂的雨伞偷偷抽烟的坏家伙,还是回到龙门后那个故作冷漠又不愿承认的蛇。   颠沛流离的生活没能磨去他灵魂深处的温暖。   兴许没有这一切,没有塔露拉,没有陈,他们的人生会走向不同的道路。   最后陈默才明白,自己错了。   她,一直都是过去在安置营那个跟在自己背后耸肩塌背的狐狸崽,她也一直都记得自己以前答应过陈默的事。   陈默这辈子做的最划算的买卖,就是用一颗从别人手里得来的廉价糖果换了一个天真到让他觉得好笑的约定。   我想帮你。   可你又什么地方能帮我的呢,我又有什么地方需要你的帮忙。   现在没有,以后总会有的。   以后,陈默从来没想过她能记住那么遥远的事情,在龙门旧城区的废墟里,她告诉陈默:我想帮你。   陈默那时候只觉得自己好像是出现了错觉,直到她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她问自己:你有多久没有回家了,狗子。   小时候她学会了写陈默的名字后第一次说出这个称呼,被报复的陈默罚着写了一千遍狐狸崽,可她私底下还是倔强的要这样称呼陈默,仿佛这样的称呼属于她一个人。   陈默,陈黑犬。   猎狐犬说陈默像一条野狗,苏离叫他狗子,他们都是野狗,无家可归流落街头的野狗。   她是一个比陈默还要厉害的骗子,也比陈默更聪明,更懂得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但可惜的是,她似乎总爱跟在陈默身后,以至于陈默犯下一个错,她也会跟着犯下同一个错。   她,他,把一个谎言装点的淋漓尽致,让陈默这个自认的谎话精在最后一刻才发现,他是她,而陈默没有察觉的是,她很早以前就提示过自己,还带自己去看过她的妹妹,她说她的妹妹叫小狸,她哪有什么妹妹。   她和陈默一样,都是被这座城市抛弃的人,他们孤孤单单的蜷缩在龙门的角落里,陈默好心的找到了她,给了她一颗糖。   “我是没想到,你真开了一家甜点店。”   陈默坐在靠近收银台的位置上,双手撑在台前,打量着这家甜品店,放在橱窗内做好的甜点,桌上放着好不容易从暗索手里抢过来的鹅黄色皮包,为此陈默欠下了好多份不平等条约,比如今天她吃的消费全都要自己请客,又比如接下来一个星期的宵夜和零食都包在自己身上,加上自己要无偿的让她在自己那里混饭。   陈默觉得一定是自己上辈子欠了她的,这个厚脸皮顺着杆子往上爬的狗东西就没想过自己这是为了她好吗?   她还做着把这个皮包卖了就移民去乌萨斯的春秋大梦,想死也别拉自己下水好吧,臭兔子,早就该把你的耳朵切下来做成兔肉火锅。   “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上次叫你进来你都不愿意,要吃点什么?”   猎狐犬坐在陈默对面,店里没几个客人,她看起来很闲的样子,这家店也并不是很大,只放了几张小桌和卡座,她告诉陈默太大了她也不好照顾过来,而且她的本职也不是做甜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悠闲态度真是让陈默嫉妒到绝望。   暗索一个人蹲在卡座后面,桌上摆满了甜品,从圣诞到蛋糕,满满的放在桌上,这家伙占便宜的时候绝对不会手软,毫无羞耻心也没有哪怕一丁点的不安和不好意思。   她吃东西的速度让陈默不由有些可怜那些精致的糕点,因为嫌慢所以直接用手来抓,虽然店里没有几个客人,但所有人都用侧目惊异的目光盯着这个姑娘,让陈默都替她觉得羞愧。   也难怪嘛,暗索小姐这辈子难得有机会享受这么奢侈的东西,而且不用付钱。  【|   陈默刚想说不用,主要是菜单琳琅满目的商品后一连串的0让他觉得自己囊中羞涩,可猎狐犬的下一句话让他打消了这个想法。   “放心,对你免费。”   “你还记得啊。”   “我的记性一向不错。”   陈默不由想起了他们小时候开的玩笑,他问狐狸有什么梦想,她说要开蛋糕店,又问自己有什么梦想,自己回答做警察,于是她也说她要做警察。   这许多年过去,陈默没能完成当初说的梦想,但猎狐犬却同时完成了她的梦想,陈默不知道对她而言是做警察还是做甜点更让她满意。   “既然你要请客就来份最大,最贵的。”陈默敲了敲桌面,有些激动,又省下一顿。   “一杯鲜橙汁,请稍等。”猎狐犬笑着转过身,像是没听到陈默的话。   “……”   “小本生意,别太过分。”猎狐犬回过头,陈默看着她把橙子一点点切开的,她背对着自己,淡黄色的短发,穿着一身休闲的男装,上面是米色的薄外套和T恤,下面是短裤,男装穿在她的身上完全没有一丁点的违和。   “你就不考虑一下穿回女装?”   陈默打量着猎狐犬的背影,头顶的耳朵比起以前要大了不少,身后蓬松的尾巴还是老样子,不时动一下。陈默没看过猎狐犬穿女装的样子,实际上,自己知道她是女性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这样也不错,习惯了,男装穿起来要方便不少,同事已经看惯了我现在的样子,突然换回去反而多少会有点麻烦。”   她头也不回的回答,将切好的水果放进**机内,拿起毛巾擦了擦手里的菜刀。   “是觉得麻烦还是不好意思?”陈默故意问。   “什么意思?”   “你……”陈默看了看她的腰:“好像没有胸吧,狐狸。”   他没能看到猎狐犬现在的表情,狐狸拿着菜刀的手顿了顿,又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将菜刀擦干净。   “没办法吧,也许是我并不适合做个女性也说不定?”   兴许是店里空调调的的太低,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陈默感觉自己后背一阵发凉,手里的刀散发着摄人的锋芒。   陈默自认为自己其实并不傻。   “其实有没有胸没什么关系的,你也不是会在意这种小事的人,是吧狐狸?说老实话你穿男装的样子也很不错。”   “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会沦落到现在这幅模样了。”猎狐犬把刀插回刀架,按下**机的电源。   “自作自受。”   陈默松了口气。   “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行啊,你真就打算这样过一辈子?”   陈默不知道狐狸问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忘记了太多的东西,但他觉得自己应该明白她想说什么。   “那有一辈子。”陈默笑了笑,微微动了动撑着侧脸的手:“一辈子太长了点,我们谁也守不住一辈子,狐狸,我觉得现在的生活也不赖,虽然有时连饭都吃不起,为生计四处奔波,但好歹算是有了点生活的样子,没饭吃的时候也有个笨蛋知道来接济我,如果她不给我找麻烦的话,就更好了。”   “不打算回去了?”   猎狐犬回过头看了陈默一眼,将榨好的果汁装进杯子里,放在陈默对面坐下。   “回哪里去?”陈默说。   我又有什么地方可以回去呢?   “我现在叫楚叶,说起来这个新身份还是你安排的。”陈默叹了口气意有所指的开口:“近卫局这几年越来越腐败了啊。”   猎狐犬对他摊出手。   “怎么?”   “你不是说腐败吗?一般伪造身份这种行为在内部的价格是十万起步,加上我替你做的身份是最全面,最详细的,从你来龙门开始麻烦我大大小小的事情全算在一起,劳务费给你便宜点,一百三十万,现金还是刷卡。”   “我说过吗?”陈默不解的看着她摊出的手,偏开头小声说:“没有的吧?”   “哼。”   猎狐犬好笑的看着他,轻哼一声收回手。   陈默拿起杯子轻轻喝了一口,皱了皱眉。   “不合胃口?”猎狐犬问。   “你没加糖。”   “你是小孩子吗?没给你冲果粉就不错了,将就一下吧,楚叶。”   她在最后两个字加重了语气,让陈默觉得自己心里微微颤了颤。   “果然还是来杯啤酒最好。”陈默放下杯子意犹未尽。   “没把你撵出去就算优待了。”   猎狐犬坐在陈默的对面,目光落在他身前的玻璃杯上,装满果汁的玻璃杯内倒映着他们两人的身影。   “两年了吧。”她忽然开口:“你知道我在问你什么,当初让你离开又偏偏重新跑回来,所以呢,你的目的达到了?”   “算是达到了。”陈默说:“这些年走了很长的路,没想到最后又回来了,虽然和我原本想的不太一样。”   “你原本是想的什么?”   “你是说小时候?”陈默微微仰了仰头,想了想说:“那时候就想早点长大,然后结婚,定居在龙门的某个地方。”   “除了结婚,你想的都实现了。”   猎狐犬静静的望着陈默,陈默脸上没心没肺的笑容,像极了小时候见面的样子。   “是啊。”陈默点头。   “甘心吗?”她又问:“做了这么多,到头来结果还是自己一个人。”   “不甘心也没办法吧。”陈默回答:“我又不会魔法,没法像是故事书里写的让所有的事情都重来一遍。”   “重来一遍你也会做同样的选择。”她的这句话说得很确定。   你就是这样一个人,装的比谁都冷淡,实际上比谁都要在意,小时候就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所以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明明嘴上说自己是个自私又卑鄙的家伙,可又有那个自私又卑鄙的家伙会如你一般老是犯同一个错误。   不过是想给自己找个借口,于是后来连自己也相信了这个借口。   “反正也没办法重来了,随你怎么说。”   陈默拿起那杯酸到不行的橙汁喝了一口,液体划过喉咙是还是一样的酸涩,但慢慢习惯之后反而会觉得有一股淡淡的甜味,也许,这也是她会喜欢这种味道的原因,因为那丝夹杂在浓厚酸味中得之即幸的甜,又彷如她原本的人生。   “我该说你变了吗?蛇。”猎狐犬收回目光。   “也许这才是我本来的样子。”   “是吗?不坏。” ) 【{"   “你也变了,猎狐犬,嗯……现在应该叫你苏警司,你的假期还没休完?”   “今天是最后一天。”   “那,拜托你个事儿?”   猎狐犬没有意外。   “是桌上这个钱包吧,我早该猜到你来找我不会有什么好事。”   “帮帮忙咯,算我欠你一回。”   “要我提醒你一下,自己欠了我多少回?”   “高抬贵手!”   说这句话的时候,陈默脸上毫不犹豫。   ps:小时候陈扎心陈默的事情多了去了,后面慢慢一件件的扒,所以啊,你们别扎人家心,不然就得赔人家一个孩子。 第六章 落难真兄弟,塑料姐妹情   陈默很少会和别人提起关于未来这两个字眼,因为他周围的人大多数都不去期望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未来对他们而言是空洞的,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一种未来。   有种人只活在当下,他们没精力也不会去妄想太过遥远的事物,很不幸,陈默就是这种人。   但凡事都有例外,殿下就是例外,本该早已失去未来的她无比憧憬这两个字眼,陈默看不懂那种没来由的憧憬与渴望,在已知的尽头不愿停下脚步的执着,她走的每一步都很艰辛,可每一步都能让她觉得庆幸。   她不该活在这个时代,对这个时代而言,她的存在是一种错误,她企图纠正这种错误,她太蠢了。   陈默忘不了凯尔西曾对自己说的话,其实我们都该明白的道理,真正病态腐朽的不是这片大地,也不是源石带来的灾祸,而是人心。   从城邦战争开始演变的那一刻起,它就已开始腐坏,于是后来所有的一切都成为了人们公认的常理,感染者成为了众所周知的异类,被剥夺了人的权利。   方舟沦为囚牢,先驱化作怪物,世俗凋敝,人理扭曲,善与恶对调角色,天使堕落,魔鬼飞升。   “你确定就让我这样把它还回去?”猎狐犬打开桌上的皮包,几秒后,左手两根手指夹着皮包摆了摆。   “有问题?”陈默有些不明所以。   “问题大了。”   她把打开的皮包对准陈默的方向,皮包内空无一物,干净的像是被洗劫了一遍。   “里面的东西呢?”她用一种近乎于教育的口吻道:“你拿到手就不会检查一下?”   “你觉得我可能会犯这种低级错误?”陈默反驳的说,望着她手里空荡荡的皮包。   他们对视了一眼,同时将目光投向暗索的方向。   “这位,手艺不赖。”猎狐犬挑挑眉称赞。   陈默觉得她看自己的目光把自己当成了反面教材。   “暗索!!!”   陈默早该知道信奉贼不走空的她没那么大方就这么简单把皮包交到自己手上。   暗索坐在靠窗的位置,听到吼声的她呆了呆,转过头目光呆滞的望向陈默,张大的嘴巴,右手还没来得及放进嘴里的蛋糕。   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看了一眼门口,一口吞下手里的蛋糕,拔腿便朝门口的方向跑去,临走之前手还没忘了胡乱在桌上抓一把。   有什么拿什么。   “站住!”   “傻子才站住!……唉?”她回头做了个鬼脸,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奶油。   下一刻,暗索小姐的身体不受控制的突然摔倒在了地上,她惊疑的看着自己脚下,不知何时钉在地上的餐叉。   砰——   “哎呀……”   擦着地板一路滑行了半米才停下来。   脸朝下五体投地的暗索趴在甜点屋的地面,手里临走前抓的一大堆甜点奶油一股脑的洒在了身上,砸落在她的头顶,卡在那对紫色的兔儿间。   她轻轻拍了拍手,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用谢。”她轻飘飘的说。   我也没想道谢。   陈默走到暗索身前抬脚踢了踢她的腰。   “死了没有?”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暗索。   暗索没有半点反应。   “别装死。”   陈默蹲在她面前,嫌恶的看了一眼她兔耳上的奶油,提起那对软趴趴的兔耳,没有半点怜悯的把她的头从地上拉起来。   “耳朵,耳朵要断了!”她慌张的抬起手抓住我提着她耳朵的手。“快松开!”   陈默没有松手。   “麻利儿点,赶紧把东西交出来。”   暗索微微看了陈默一眼,偏过头,又看向站在陈默身后脸上扬起亲切笑容的猎狐犬,猎狐犬对她招了招手。   “你好。”   “什么东西?你说什么我完全,一点都听不懂。”她一副迷惑的表情看着陈默,两只手还揪着陈默抓住她耳朵的右手。   陈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庆幸自己没有耳朵和尾巴这种麻烦又容易成为弱点的东西。   “要我提醒你一下?”   “我今天什么坏事也没干。”   “暗索小姐,你在说这句话之前最好先想想那个钱包是怎么来的。”陈默伸出左手捏着她的脸用力的扯了扯:“再给你一次机会。”   她捂着被扯过的脸。   “休想!我凭自己本事得来的东西凭什么要交出去,再说分赃的时候,我不是已经把钱包给你了,按规矩剩下的就该归我,你拿了我的东西,我们是同犯!”   “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陈默忽然想起来之前在店门口,他扯着这个死皮赖脸的兔子时,她打死也不愿意去自首,怪不得后来闹了好一会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把皮包交到自己手上,原来她一开始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真有你的啊,暗索,说好的改过自新呢。”   “改过自新也要吃饱饭才有力气吧。”   陈默不由竖起了拇指,不亏是在下城区一个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还能活下来的惯偷,这拉人下水的本事一点也不差。   暗索脸上不无得意。   “哼哼,我劝你识相点,现在要不放了我,要不咱们一起去蹲号子。”   暗索瞄了陈默一眼,仿佛吃定了他的模样。   “我们是认识的,楚叶,你的底子我清楚的很,我被抓了你也别想好过,街上的摄像头都拍下来了,你看看警察是信你还是信我。”   “她这句话没错,按照龙门刑事法第三百二十五条来说,你确实可以被认作她的同犯。”   猎狐犬的声音忽然在陈默身后响起,她站在陈默背后,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眼前的两人。   “你听到了,楚叶,我们是同犯。”   “要我帮忙?”猎狐犬问,从背后掏出一柄菜刀,递到陈默眼前。   陈默瞬间明白了她的想法,他们相视一笑,陈默接过那柄菜刀。   “兔耳凉拌好吃吗?”陈默问。   “没吃过,不过听说凉拌的肉食都是事先煮熟的。”猎狐犬回答:“不如试试生切,我记得炎国好像就有一种菜式是生切的。”   “东国也有不少,但兔耳我还是第一次。”陈默拿起菜刀打量了一下暗索的耳朵:“对了,你这里有厨房?”   “做饭的话,只有烤箱,街尾有家卤肉店,他们那里大概可以。”   “量太少也行?”   “多给点钱没问题。”   暗索盯着他们,她往后缩了缩,猎狐犬脸上和善的笑容在她的眼里变得越来越可怕。   “你们……说笑的吧。”她咽了一口唾沫,僵硬的笑了笑,紧张又后怕的说:“这是犯罪啊!”   “说什么傻话呢。”猎狐犬笑了笑:“我可是警察。”   “警察?”暗索呆呆的望着猎狐犬。   猎狐犬从口袋里掏出警员证在暗索的面前打开,晃了晃。   “货真价实的龙门警司。”   陈默一直觉得猎狐犬这家伙就不该当什么警司,近卫局这些年真的是越来越腐败了,说好的德才兼备呢,他在猎狐犬的身上完全看不出一丁点公德心。   暗索目瞪口呆,惊恐的看着猎狐犬在她面前展开的警员证,警员证上狰狞又显眼的龙头标志,好几秒后,她才颤抖的手指向猎狐犬。   “你,你,你,条……警察!!!”   猎狐犬满意的收起警员证。   暗索呆呆的看了看猎狐犬,又看了看陈默。   “骗人的吧,警察,你,我……你怎么会认识警察!”   暗索像是找到了依靠,直直的望向陈默。   她的三观都快要在今天彻底的崩碎了,她平时也有不走运的时候,大不了就是进号子里蹲几条,但暗索从来没想到,一个警察会开甜点屋,而自己还傻乎乎的送货上门。   “你以为我能有那么大能耐这么快就把你弄出来?”陈默说。   猎狐犬的手搭在陈默肩上。   “当然是我帮的你咯,你的大名近卫局一向如雷贯耳,下城区惯偷暗索小姐,想抓你可不太容易呢。”   …………   “没了?”   陈默审视的目光看着暗索。   “没了。”暗索笃定的摇头。   “说实话。”他敲了敲桌子。   暗索犹豫了好一会,看了看陈默,又看了看猎狐犬,最终叹了口气,认命的从身后腰带的夹层里抽出几张龙门币,悻悻的放在桌上。   “还有呢?”   “真没了。”   “嗯?”   “嘁。”她咬咬牙,又从靴子里抽出一张金色的信用卡,竖起三根手指“这会真没了,我发誓。”   “钱包。”陈默摊开手。   暗索瞬间捂住了自己的裤包,后退了一小步。陈默手快的抓住了她的胳膊。   “这是我的钱!”暗索大嚎着,可怜又绝望的看着陈默,庆幸的是猎狐犬关上了门,并挂起了暂时休业的牌子。   陈默是没搞懂她看起来浅浅的包里怎么能塞下那么多的东西,直到暗索脱下衣服一起放在桌上后,看到被她改造的衣服,衣服的包被裁开,伸手进去之后连接着整个外套的夹层。   陈默算是明白了她为什么平时都爱穿着宽大的外套,方便作案,暗索确实是有点小聪明,但很可惜这种小聪明在自己和猎狐犬这种专业人士面前还不够看。   “你不会真要把我抓回去吧?”暗索立在陈默和猎狐犬的身前小心翼翼的问。   暗索小姐在进门之前就有些犹豫了,可惜的是当时陈默在她身边让她找不到借口离开,而且她也知道如果自己随便找一个借口溜走一定会被陈默识破,暗索小姐是什么人,是那种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类型,眼看都到了店门口,她岂会这么轻易就离开。   聪明又狡猾的她很快就打定了主意,在陈默还没发现之前先吃个爽,然后再悄悄溜走,但可恶的是,暗索小姐也没有料到,这里的甜品会这么美味,这该死的甜美就像是诱惑自己的陷阱。   “你说……”   陈默的话还没说完,猎狐犬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疑惑的看向狐狸,狐狸抬起手指了指门口的方向。   阳光在门前的骑楼被分为两面,她站在阳光的阴影里,隔着单薄的橱窗玻璃,她身后是人来人往的繁华的商业街,她撑着手,微微斜着身子,红色眸子打量着店内的一切,在那双眼睛望过来的刹那,陈默下意识转过身。   恐惧,胆怯,又或者莫名的不安,兴许都不是,几年前他们在伦蒂尼姆的街头相遇时,她站在漫天的雨幕里,雨幕里朦胧又温馨的灯光,橱窗外缤纷的色彩,灰蒙蒙的天空下我们四目相对。   那时的陈默,也许是因为恐惧,胆怯,但现在,却只有愧疚,他不想在去插手她的人生,她总说自己是一个扫把星,遇到她的人不会发生什么好事,但于陈默而言她却是他的幸运。   “找你的?”猎狐犬轻声问。   “抓她的。”陈默指了指暗索。   陈默知道她是故意这样说的,因为在一年前他来龙门遇到猎狐犬时,她也曾问过自己相同的话,她问陈默要去见见她吗。   见了面之后自己该说什么呢,又能说什么呢?   陈默不知道,对于一个已经死而复生的人来说,自己于她而言又算什么,她会庆幸自己还活着,又或者冰冷的质问自己。   【你怎么还没死。】一如当初回到龙门时,和她的再遇。   “又想逃?”猎狐犬问。   “说什么胡话。”   “这里没有后门,出去的路只有一条。”   “喂喂喂!楚叶,那条子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暗索回过头看了一眼他们看的方向,在看到堵住门口的两个警员时,她差点没被吓的跳起来。   她四处张望着,仿佛在寻找逃跑的方向,陈默毫不怀疑,如果有地方走,她一定二话不说的丢下自己就跑,就像自己现在想做的一样。   “我们一起溜吧?保命要紧啊。”   “关我什么事,是来抓你的。”陈默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和暗索的距离:“我早就和你说过,让你去自首去自首,你不听,现在好了,失主找上门来了。”   猎狐犬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说出这句话的陈默,嘴角缓缓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她不由想起了一年前当时帮他伪造身份时见到的他,他眼里是一片灰败和枯竭,看不出一点光彩,虽然也会露出笑容,可那种笑容里藏着太多牵强和落寞。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最后的期望是死在龙门,因为龙门是他的家。   他想死在这里,回来也是为了死在这里,他觉得他已经做完了自己能做的一切,虽然留着太多遗憾,但他并不后悔,他的人生已经到了结束的时候。   他永远都是那个在大火后离开公寓的小男孩,孤身一人抬头望着尘埃和灰烬里龙门灰暗的天空,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这个世界。   可现在的他,比起那时要好了太多,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也的确是变了一个人,至少他不再形单影只。   猎狐犬望过来的赤裸目光似乎看穿了陈默的伪装,让陈默觉得有些尴尬,幸运的是,暗索并不知情。   不然她一定会说:你的姘头来找你了,让她通融一下呗。   陈默觉得她要敢说这句话,绝对当天夜里就会被送到矿场挖源矿,而自己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你怎么能怪我!要不是给你又找房子,又包饭的救济你,我也不会一点钱都没留下,都是你害的!”   “你被抓紧去也怪我了?要不是我好心把你救出来,你现在还蹲【$~   “我说过要你救?我又没求过你。”   “哈,是谁半夜打电话哭着让我去救她的啊,是谁啊?!”   “你把我辛辛苦苦存起来的钱全用光了,你赔我!”   暗索忽然揪住陈默的衣领,陈默扯住她的耳朵。   “怎么就用光了,你床底下不是还有一个藏起来的存钱罐!”   “你怎么知道的?”暗索怔了怔,面目狰狞:“你妈的,我的钱呢?你是不是动了我的钱!”   “我没动过!”   “真的!”暗索一副不信任的模样。   “我发誓。”   其实陈默现在心虚的要死,但他脸上还必须做出镇定的样子。诗怀雅无疑是来抓暗索的,但另一边就说不清了。   门口的方向已经响起了诗怀雅拍门的声音,猎狐犬捂着额头无奈又怜悯的看了看差点打起来的他们一眼。   “我去开门。”猎狐犬说着走向门口的方向,她一边走一边回头道:“提醒你们一下玻璃是特制的,连铳器都打不坏。”   猎狐犬离门越来越近。   “暗索,你抖什么?”   陈默能明显感觉到她扯着自己衣服的手在发抖。   “我没抖啊,楚叶,你抖什么?”   “我没抖。”   “你的手一直在颤。”暗索低头看了眼陈默不断发颤的手掌。   “一定是你的错觉,我就不该和你一起出这个门。”   “该死的,这个房间就没通风管道么?”   陈默愣了愣,目光看向猎狐犬刚才站的厨房门口,暗索也同时将目光放过去。   “厨房?”暗索小声说。   陈默点点头。   开门的轻声在他们身后响起。   诗怀雅意气风发威严满满的推开大门,阳光从背后落在她的身上,她的身影仿佛在那一刻高大起来。   “抓到你了,胆敢来冒犯我威严的小贼,赶紧束手就擒!!双手抱头,靠墙蹲下。”   陈默和暗索对视了一眼,争先恐后朝着厨房跑去。   ps:我暗索没有说谎,我是被迫的,一切都是他指示的,你要信我啊,陈警司。 第七章 狐朋狗友   苍白的灯光,压抑的气氛,暗哑的单面玻璃以及放在自己身前空无一人的长桌和对面审视锐利的目光。   陈默对档案室并不陌生,该说他的记忆里像是类似的地方已经来过好几次了,也经历过太多被人审问的情况,但从来没有那一次让他如现在这般局促不安中又带着淡淡的后怕和胆怯,仿佛成为了煎熬。   不知道该如何说起,脑海里一片混乱,平时的敏捷和狡猾在这一刻突然像是宕机般,卡在了一起。   陈默只能尽力压制住自己内心涌起的复杂情绪,努力做出一副平静迷惑的表情。   拉开椅子摩擦在地面的声音让陈默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都随着这种声音抖了抖。   啪!   她拿在手上的档案资料故意用力砸在固定在地面的审讯座上,突然的砰响声中陈默下意识颤了颤,微微低着头,不敢抬起去看她,但他还是能感觉到那股锋利又冰冷的视线直直的落在自己身上。   似乎是错觉。   时间回到一个小时前。   “我先。”   “让我先!”   陈默和暗索钻进厨房之后,就迅速关上并反锁了厨房的门,他们靠在门口,轻轻呼了一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陈默背靠着门,在看到陈走进来的那一刻,他比暗索还要害怕,暗索是有可能被送去矿场挖矿,自己要是被认出来绝对是死定了的。   尤其是在看到陈望过来的目光,陈默不知道自己是否被她看清楚了,但猎狐犬,陈默忽然想起来,陈是认识猎狐犬的。   他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以猎狐犬那混账爱看热闹的恶趣味,陈默用脚想都知道他会出卖自己。   死定了,死定了!   陈默目光迅速在不大的厨房了转了一圈,企图寻找逃出升天的方法。   暗索左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捂着快跳出来的胸口,轻嘘了一声。   “吓……吓死我了!”她后怕的念叨。   “你以为都是谁的错。”   陈默毫不掩饰对暗索的怨念。   “我怎么能想到她们这么快就会找上门?”暗索理直气壮又无辜的反驳,“按以前的经验来说,起码也要隔天才会被发现好吧!”   “你还敢顶嘴?”   “我偶尔也是会有失算的时候嘛。”暗索摸了摸头,小声了点:“真不能怪我。”   “你知不知道你惹的那两个人是什么?”陈默狠狠的戳了戳她的头:“是两个高级警司啊,还是督察组的,你说他们能不这么快就找上门,你早点自首屁事没有!”   “高级警司?”   暗索的表情凝滞了片刻,以暗索和近卫局多年的交情,她很明显知道高级警司代表了什么,虽然她没有接触过龙门特别督察组,以她犯的罪还不至于出动督察组来抓她,但她多少还是听说过特别督察组的大名。   “高级警司!!!”几秒后她才像才反应过来,惊慌失措的左看了看,又看了看,一副快完蛋的表情。   “完蛋了,完蛋了,楚叶,我不会真的要被送去矿场挖矿吧,我不要啊!我还年轻,我不想死在又冷又黑的矿洞里啊,我还没有过上有钱人的生活,我不要就这么结束!!”   你还有脸说!   踹门的声音在这一刻响起,陈默和暗索同时慌了神,他转过身死死的顶住门口,恨铁不成钢的朝着一旁还在幻想矿场生涯的暗索大吼:“快找东西来堵门啊,不然就真要被抓去矿场了,臭兔子!”   “呃,哦,你顶住,楚叶,千万不要放手!”暗索慌张的在厨房里翻找着,还不忘了回过头对陈默鼓劲:“把你吃奶的劲都拿出来,我们的未来就全压在你身上了!”   她吃力的把放在厨房中央的铁桌推了过来,他们用了不到五秒的时间,同时将厨房里能移动,且能用作材料堵门的东西,大到长桌,烤箱,冰柜,椅子,碗柜,小到锅碗瓢盆,铁叉,打蛋机,以至于装满麦粉的袋子,所有能用的东西像是洗劫般一股脑的全堵在了门口。   身上衣角,脸上沾满汗水和面粉的他们气喘吁吁的看着堵好的门。   暗索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忽然大叫起来。   “这算什么啊!这不是出不去了吗?!!”   你才意识到啊。   陈默用看笨蛋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门外,诗怀雅看着争先恐后钻进厨房的两人愣了愣,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快步从上来,但陈默和暗索已经及时关上了门。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识相的立刻出来缴械投降,争取宽大处理【$   诗怀雅拍了拍门。   “听到没有!我的耐心是有限的!现在,立刻,马上,给我从里面出来!”   “要不,你出去?”陈默听着门外的吼声,试探性的对暗索道。   “你疯了吗?”暗索指着门口,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你不会真信她说的鬼话吧,宽大处理,她是想骗我们出去啊。”   “但我们也没地方逃了吧,不然你出去把所有的罪都认了,我再去救你。”   “谁说没地方的。”暗索收起手,指向了厨房北面的墙:“从那里出去!”   陈默看向她手指的地方,北面的墙上有一个不大的通风口,扇叶缓缓的旋转着。   暗索伸出两只手比了比。   “我进来就发现了,以我的身材,只要把扇叶取下来,勉勉强强应该可以钻出去。”   她用安慰的目光看着陈默,踮起脚拍了拍陈默的肩膀,一副情深义重的表情:“你放心楚叶,我不会忘了你的,等你进去后我就去看你。”   陈默觉得如果自己可以看到自己现在的表情的话,那一定惊愕中带着扭曲和愤怒的。   暗索转过身,背对着自己轻轻摇了摇手。   “那,再见!”   陈默面无表情的伸出手抓住了暗索的耳朵。   她抬起的脚步顿在半空,她还想大叫挣扎,被陈默一把抓了回来,陈默微微俯下身,靠近了她的侧脸。   “你想一个人溜吧?”陈默一字一句的问。   “喂喂,话别说的这么难听啊。”   暗索用力扯了扯陈默抓住她兔耳的手,有时候吧,暗索还挺喜欢她这对兔耳的,因为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可爱,虽然自己是个小偷,但自己同时也是个普通的女孩嘛,稍微有点爱美之类的很正常的吧。   可那绝对不是现在!   暗索以前从来没有觉的自己的兔耳会这么麻烦,尤其是在遇到楚叶之后,这混蛋经常爱揪自己的耳朵,偏偏自己还没办法像拉特兰人那样将头顶碍事的光圈取下来。   “你想想呗,一个人被抓总比两个人被抓好吧。”暗索竖起食指晃了晃。   陈默像是没听到她的声音。   “你想一个人溜?”   “看在我帮你那么多的份上,这一次你让我走,咱们就算扯平了!”她商量着讨价还价的说。   “你别想一个人溜。”   “我出去后绝对会想办法救你的,我说话算话!”她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再次用力掰了掰陈默的手。   “休想!”   “欸,打个商量嘛,别这么绝情,看在我们多年的交情上,你让我走好不好?”暗索眨了眨眼,突然张嘴咬向陈默的手腕。   陈默按住了她的头。   “你还想咬我!!!”   “你让不让我走!?”   暗索恶狠狠的仰视着陈默,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不顾陈默抓住她兔耳的手,硬生生的要把他拖向窗口,以显示她死也要逃跑的决心。   “你让我走啊,王八蛋!”她悲愤又带着哭腔的大嚎。“咱们一起被抓进去对你有什么好处,这个情况,聪明人都知道怎么做吧!”   暗索还在争辩,脸部表情因为疼痛和用力而显得有些纠结,她抽着冷气,一边痛呼,一边扯着陈默。   “是谁说要死一起死的啊?”【-   “你又钻不出去,凭什么不让我走!”   “我们不是搭档吗?你当初说的好好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陈默用力揪住暗索的兔耳,他们像是在扯着她的耳朵拔河。   “谁要和你这王八蛋做搭档啊,你去死好了!!”暗索大叫:“别扯了,好疼啊,再扯就变长了!”   甜品屋内,猎狐犬注视着走进屋内的陈,脸上堆满了笑容,像是好久不见的朋友,难免有些意外。   “喲,陈长官,好久不见呐,最近还好吗?”   “是你。”猎狐犬给陈留下的印象并不算太好,实际上她很不喜欢眼前的这个人,因为猎狐犬有着太多秘密。   尽管她和自己一样同为龙门警员,自己还能说得上是她的上级,但两人并不同属一个部门。   五年前她回到龙门后曾调查过猎狐犬这个人,可惜得到的资料很是浅薄隐晦,只是秘密提及过她曾有过一段时间的卧底生涯,但做了什么和谁一起,资料里却一字未提,陈不难猜出是和陈默有关,而之后魏彦吾亲口对她说了那一切后也证明她猜的没错。   两年前她见到猎狐犬是在龙门行政大楼,离开最高行政长官办事处时,在魏彦吾身边看到过她,和魏彦吾关系密切的人都不会太干净,那时候的她是这样认为的,她一直将猎狐犬称作魏彦吾的走狗,但猎狐犬却承认了这个称呼。   她一直记得他离开龙门的那天,猎狐犬对她说的话,在对接层的港口下,她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自己会出现在那里。   “你要离开龙门,离开之后要去那里?乌萨斯?去了你能做什么,就凭你,一个人,一柄剑?”   她站在闸门的阴影处,手里拿着封闭层的钥匙,那也是陈第一次直面并直接说出猎狐犬是他的走狗。   “是,我的确是他的一条狗。”猎狐犬是这样说。但当时她放自己离开了,不如说,一开始在武王来到龙门起,她心里萌发那个念头时,猎狐犬就一直在帮她,不然她不可能这么轻松就逃过龙门严密的监察。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不能否认的是,猎狐犬的确帮过自己的忙,并冒着和整个龙门为敌的风险,她不知道猎狐犬的目的是什么,这个人戴在脸上时真时假的面具让人很难看的透她的深浅。   “你怎么会在这里?”陈问,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疏远和冷漠。   猎狐犬似乎早已预料到她会对自己如此冷漠。   “你不知道吗?”猎狐犬奇怪的说:“这家店是我开的呀。”   站在店内的猎狐犬手指轻轻划过店内的桌面。“我从小就有这个梦想,开一家甜点屋。”   “我该恭喜你,你的愿望实现了?”   “嗯,谢谢。”猎狐犬轻声道谢:“你的愿望呢?陈长官,两年前不顾一切要离开龙门去做的事情,你的愿望实现了吗?”   一定实现了吧,从他伤痕累累的从地狱重新爬回龙门的那一刻,我就该知道,你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但我还是觉得很不甘,而且很愤怒,尽管这一切都是他的愿望,尽管那傻子最后一刻还想回到龙门,回到你们一开始相遇的地方。   我该嫉妒你吗?陈晖洁,还是该感谢你?感谢你在我离开他的那许多年里,是你陪在他的身边,让他不再孤单一人,也是你,亲手将他推向地狱。   你给了他一切,又亲手将一切都夺走,你以为你做了正确的事情,为此堵上了自己的人生,押上性命,可你永远也猜不到,真正为你堵上一切的并不是你自己。   你的每一步,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被他看在眼里。   你讨厌别人插手你的人生,他也知道,所以他才努力让你明白,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都是你自己的判断。   虚伪又善意,而且自以为是一厢情愿的弥天大谎。   “我的愿望实现与否和你有什么关系?”陈说,手指不动声色的搭在了腰间赤霄的刀柄上。   猎狐犬看着她的动作,神情平淡,尽管她很清楚,这柄刀曾做过什么,可做下这一切的不是武器,而是握住武器的人。   她很想知道,握住这柄武器,并亲手做下这一切的她,现在后悔了没有。   “当然没有关系,我只是有些好奇……”猎狐犬缓缓收回视线凝视着陈冷淡的脸:“您现在后悔了吗?”   后悔做下这一切,又后悔当初和他相遇。   陈回来的那天,雨很大,大雨里猎狐犬打着伞注视着在雨中嚎啕大哭的女人,静静点燃了两支香烟,一支含在嘴里,另一只**身旁花坛的泥土。   她抬头望了望大雨淋漓的阴沉天空。   【你回来了,那他的愿望一定实现了。】   陈紧绷着脸,搭在剑柄上的手指垂落。   “后不后悔现在谈论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她是个坚强又固执的人,兴许还能说偏执,她很久以前也曾后悔过,在塔露拉离开龙门的那个黄昏,她哭着说,自己答应了和小塔一起离开,但自己害怕了,松开了她的手。   魏彦吾告诉她,这不是她的错,是塔露拉的错,她只是做了正确的选择,塔露拉也有她的选择,她的选择是错的,即使她现在不犯错,将来也会,很多情况下,犯错是不该被责罚的,我们不仅会犯错,还会犯很多错,有些错我们一定会犯,躲不开,避不过,塔露拉只是犯了她一定会犯的错。   他说会教自己很多事,怎么管理城市,怎么对抗恶棍,怎么对待朋友,照他说的做,塔露拉就有可能回来。   可妈妈说,他只会骗人,自己真的可以相信他吗,她相信了她。即使他说自己也曾犯下过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他说:错误是可以别弥补的,正确行事值得你努力一生,纠正错误,却值得押上性命。他说他会承担塔露拉离去的错误和错误带来的后果,而自己要快快长大,长大后的自己,就能改变一切。   真的吗?   也许,或者说,只要你相信,它就是真的。   他交给了自己剑术,赤霄的剑术——拔刀之招,当破即破。   于是后来,她拼了命的长大,拼了命的学习,也拼了命的让自己变强,她变得严肃又刻板,她变的偏驳又固执,可她没有做到,又或许她以为自己做到了。   魏彦吾果然是一骗子,他也是一个骗子。   【正确行事值得努力一生,纠正错误,值得押上性命。】陈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了这句话。   【人这一生要犯很多错,有些我们知道是错的,有些我们分不清对错,还有些即使我们明知道是错的。】   你离开龙门的那天,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做的是错的?   是啊,你是个卑鄙小人,是个自私的谎话精嘛。   你撒了那么多谎,忘了怎么说真话,你的一生都活在谎言里。   陈那天后悔了,就像是小塔离开龙门的那天,可她明明去做这一切,就是为了让自己不后悔,但她后悔了,她回到龙门,回到他当初离开的那场倾盆大雨里,她才恍然发觉自己后悔了。   但世界上最好笑的就是后悔,后悔挽不回任何东西,一如眼泪,什么也换不回来。   可她总是记不住,小塔走的那天她哭得很伤心,她告诉自己以后不能再哭了,可她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也忍不住,一错再错。   猎狐犬在看到陈垂落的指尖时就明白了她的想法,她后悔了,是啊,她真的该后悔的,她凭什么不后悔,另一个人凭上了性命,走过了这么阴暗坎坷的一生伤痕累累的才好不容易为你俩换回来的东西,你们不该接受的这么心安理得。   有时候猎狐犬真的挺讨厌自己为什么会有一颗这么敏感的心,为什么这么会察言观色,如果她没有看出陈的想法,装作不知道她后悔了,她就可以理所当然的将一切都糊弄过去。   兴许,自己也是傻子。   苏离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你知道刚才在这里的那个人是谁吗?”猎狐犬说。“有些东西失去就无法挽回,但有些,也许还没有失去。”   “什么意思?”   陈似乎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她想起了自己刚刚看到的在猎狐犬身边的那个人,她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不过是长得像罢了。   因为他,已经死了……陈比谁都清楚,毕竟是自己亲手……杀了他。   “我说的还不够明显?”猎狐犬伸手指了指背后,语气夹杂着麻烦:“我这里的厨房可不是谁都能轻易放进去的。”   猎狐犬走向门口,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瞄了一眼陈腰间的长刀。   “我记得那柄刀叫赤霄对吧?不错的武器呢,但这次别再砍错人了哦,毕竟你已经知道了后悔的滋味了,不是吗?陈晖洁。”   猎狐犬轻轻关上房门,门口的铜铃清脆的声音伴随着龙门天空灿烂的阳光落在她的身上,她迎着耀眼的阳光慵懒的伸了个懒腰。   身后,依稀能听到诗怀雅的吼声和一声冷漠又决然的低喝。   “拔刀——”   弥散的烟雾里,她的余光微微望了一眼身后一片狼藉的糖果屋。   “别怪我哦,陈默。”她轻声说。   毕竟,你是哪种不推你一把,永远也不愿意承认的人嘛,不然你当初为什么要回来呢。   你个,恶心的死傲娇。   这次就先还给你了,陈晖洁。 第八章 北疆的雪   “这大地上的事,不因其正确才会发生。”   “这大地上的事,事实上,大多一错再错。”   “因为一件事在眼前发生太多次,就习以为常?”   “可笑!从来没有这种歪理。”   “真正腐朽的不是这片大地,而是催生了这一切的普通人对感染者的仇视,是感染者对普通人的憎恨,是他们互相厮杀的理由。”   “铺天盖地的言论,添油加醋的事迹,刻意制造的敌意,尖锐虚伪的矛盾,残忍和冷漠在人的体内生根发芽,过去埋下的悲剧,现在开花结果,而未来的悲剧,已成定局。”   “在这个黑暗时代,被剥夺了身份的人,感染者,他们早已不再是人。”   “感染者应该夺取大地的公正,这是这片大地欠他们的。”   “这个城市的感染者必将揭竿而起,因为他们也是人,人们总要为杀害感染者付出代价。   新的时代已经到来,这个时代战争为王。”   “战争从未停止,乌萨斯必将陷入火海,一场大战迫在眉睫,你没法阻止我,我将发动战争,我将为他们带去……毁灭。”   “如果这就是命运,霜熊也必将在命运的铁蹄下屈服,因为……本王就是他们的命运。”   乌萨斯的雪似乎永远也不会停下,淹没了视野的白色,漫漫无际看不到尽头。   1095年的北疆,炎国与乌萨斯的交界处,身披铠甲和黑色大氅的男人凝视着眼前漫无边际的雪原,呼吸的热气凝固在风雪中,风雪里飘扬着数不尽的大炎军旗。   旌旗招展,铁甲如林,仿佛连雪原都要被厮杀怒吼中沸腾的鲜血融化。   他伸出手,雪花落在他的掌心,缓缓融化,戴着的银色手甲让他感受不到雪花的温度,他记得以前好像有人对自己说过,雪也是有温度的,有温暖的雪,也有温暖的冬季。   但这么多年来,他遇到的冬季都是冰冷的,尤其是乌萨斯的冬季,更是连呼吸都能冻结。   蠢话,冬天的雪怎么可能温暖,在所有人的认知里,雪不是冰冷的吗?   我们都已习以为常。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殿下。”有人轻声呼唤,半跪在他身后。   “何事?”   “启禀殿下,京城来的监察使大人带来了陛下的旨意,现正于中军大帐内等候殿下。”   “知道了。”男人随口回答,没有任何动作。   “殿下不亲自去接见监察使大人吗?”   “区区监察使罢了,还需本王亲自去接见?”男人轻轻松开手指,雪花从指缝掉落。   “请恕末将斗胆,监察使大人毕竟带来了陛下的旨意,大理寺监察司更是自古便有督军之职。”   “既如此,你且去告诉他,本王正忙于巡查各军部署,酉时方能回营【|@   “这……末将领命。”   “何必劳动武王殿下大驾。”一个陌生的女声突然闯入其中,正准备退下的将军瞬间转过身,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   “大胆!”在看清身后站着的人后,他松开握住刀柄的手,躬手致歉:“监察使大人?请恕末将无礼,不知是监察使大人亲至。”   “无妨,在武王殿下面前下官可不敢居礼。。”   将军难堪的望了望披着黑色斗篷的监察使,又将目光投向身旁的武王。   “休得无礼,且退下吧。”   “是,末将告退。”   将军缓缓离开高台,甲胄碰撞声渐渐远去,男人转身看着站在自己身前带着兜帽的监察使,乌萨斯的冷风吹起他大氅的一角。   “监察使都是如此见不得人么?”他冷声问。   “殿下何出此言?”监察使问,掀开黑色斗篷的兜帽,露出兜帽下金色的长发,在雪花中金色的发丝纷扬。   “适当的伪装只是掩人耳目罢了,监察司既身处黑暗之中,行事自然需小心谨慎。”   “在本王的军中也让监察使大人如此提心吊胆么?”   “无论身处何时何地,正所谓身在其位,当谋其政,下官为身负皇命之监察使,丝毫不敢忘记自己的职责。”   “如何称呼?”   “殿下可直呼下官为惊蛰。”   惊蛰,春季的第一声雷鸣吗?可惜乌萨斯和大炎的北疆从来没有春天。   “惊蛰?”   “下官在!”   “你带来了陛下的旨意?”   “是。”惊蛰掀开披着的黑色斗篷,从上衣内取出一个小小的卷轴,半跪在地双手呈起递向男人。   男人伸手拿起卷轴,打开后看了一眼,合上卷轴握在手里,他看着半跪在自己身前的金发女人说:   “你可知陛下任命你为随军督军,伴本王左右,协助本王处理军中诸多事宜,也包括监视本王动向。”   “大理寺监察司监察使惊蛰领旨。”   “你既知自己是来监视本王的。”男人微微颔首,黑色的眸子里不掩杀意:“不怕本王杀了你?”   “殿下想杀下官自然轻而易举,然臣身负皇命,既是职责所在,何惜此身。”   惊蛰半跪于地,微微低头,乌萨斯的雪花落在那头亮眼的金色发丝上,男人记忆里也曾见过同样耀眼的金色。   “不错的勇气和执着,想必大理寺内和你一样蠢的人不在少数。”   “殿下谬赞,大理寺既为天下律法之首,监察司执掌监察一职必当奉公守法,不敢有丝毫懈怠,监察百官,维令律法,明断是非,寰察宇内,予大炎及百姓民生安乐。”   “大炎的百姓内也有感染者的一席之地?”   “请恕下官直言,感染者并不属大炎百姓之内。”   御史台,监察司,大理寺,肃政院,五军都督府……   来日苦少,去日苦多,民生安乐,焉知其他。   “起来吧。”   “是。”   惊蛰缓缓站起身。男人转过头望向乌萨斯的雪原和漫天飘散的雪花。   “你叫惊蛰,本王问你?”   惊蛰立于男人身后,微微欠身。   “殿下请问?”   “你是否见过乌萨斯的春天?”   “未曾见过。”惊蛰摇头。   “可你叫惊蛰。”他说:“你想见识一下乌萨斯的春天吗?”   “恕下官愚钝。”   “待雪停后,大战将启,我想,乌萨斯的春天也会来,到时候好好见识一下吧,监察使惊蛰。”   男人的双手搭在军营的墙上,他的目光穿过漫无边际的风雪,似乎依稀落在某个小小的乌萨斯村落中,村落里有他熟悉的人,也有后来他不认识的。   他转身离开高台,声音落入惊蛰耳畔。   “若是那时你还有命活着。”   她大概这一生都忘不了初次见到那位的场景,也忘不了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句话都牢牢刻在她心底。   他坐在大帐外的火炉前,火炉前是厉兵秣马的军士和源源不断从大炎境内运来的辎重军械。   “是非曲直,何以断言?”   “律法自有分断。”她那时回答,年轻意盛,刚直不阿。   “律法从何而来?”   “百年积累,历史琢磨。”   “感染者不在律法之内,那我问你,你的律法对他们所做的一切对错是否依然能做出判断,还是说,不管他们做什么都是错的。”   “殿下不该问这个问题。”   “我不该问?我是不该问,我是既得利益者,我不配问这个问题?”他笑着说。   那天的雪比以往都下的大,大雪下火炉的火星飘向天空,湮灭在冰冷刺骨的北风中。   她无意去跨过感染者与普通人之间的隔阂。   她和殿下的信念有所冲突,但正因如此,她才看不懂,看不懂能毫不犹豫下令屠处决所有战俘和阻挡在军队前的感染者的殿下为何能问出这样一番话,为何话语里对感染者充满了同情与怜悯。   殿下言行不一,殿下无意于与她争执对错与否,求同存异,因为殿下说,他知道做的一切都是错的,对乌萨斯而言他是错的,但于大炎是正确无疑,战争本没有对错可言,也不该有怜悯,不管是己方还是敌方,所以他能冷静果断下令碾碎挡在军前混战的敌我双方,他能毫无负担的去做刽子手。   因为战争,本就杀人。   那时她忽然想起了第一次遇到殿下时,殿下说:待雪停后,大战将启,那时候起,殿下是否就已经有了这个想法。   很久以前,她曾为自己的身份和种族而骄傲,也因自己的职责和公义正理而感到自豪,她掌握了雷法,作为大炎传统源石技艺之一,相较于其他源石技艺,有着更为深厚的官方背景以及更古老的神秘学基础,对使用者也有着相当严苛的身份,体质要求,它的传承逐渐演变成了一种权利交接,雷法被赋予的源石技艺之外的意义,包括权利的隐形立场,约定成俗的执法象征,甚至还有关个人的修养与精神层面的飞升。   她一向对自己的这种源石技艺抱有相当的自尊,自豪,急公好义,坚持正理,如同体内奔涌的血脉与电流时时刻刻的警醒着自己,雷电是公义的化身,而自己的使命即为寻找世间之公义,直到她遇到那位满身笼罩在迷雾的殿下前,一直如此。   他的身上藏了太多让人不解的隐秘,尽管陛下声称他是为大统一直秘养在外的第三皇子,他往事成迷,身份高贵,居权利之顶,自己本不该渎职去怀疑陛下之言论,这是为不忠,可他身上缠绕的秘密以及他的言行却让身负雷法和律法,为大炎手与眼,理与义的自己如鲠在喉无法释怀。   北疆之战,有太多不解疑团。   猎狐犬坐在甜点屋一片狼藉的屋内,碎掉的橱柜,落了一地的精致糕点,看起来有些可惜,那位陈长官在动手之前难道就没有考虑过要赔偿的损失嘛。   猎狐犬轻轻摇了摇头,她捡起落在脚边的一块蛋糕,放在桌上,伸出指尖点了点含在嘴里。   还不错。她想。   她没有心思去收拾他们留下的烂摊子,百无聊赖的她坐在桌旁撑头看着门外被铐上手铐的陈默。   陈默回过头,猎狐犬笑着招了招手。   陈拉了拉被铐住的陈某人,陈某人心虚的急忙转头跟上陈的脚步,在她身旁,暗索【+$   突入起来的爆炸让陈默和暗索同时愣了下来,他们堆在门前的杂物随着爆炸的声响和掀起的气浪被推开。   门被整齐的斩成了两半。   “粉肠龙,你疯了吗!”   诗怀雅惊慌又错愕的看着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幕,她怎么也想不到陈会这么果决的就动手,而且还使用了法术。   被气浪席卷的她看起来有些狼狈,金色的发丝纷乱的披在身后。   赤霄的剑气擦着她的肩就飞了过去。   不至于吧,抓个窃贼而已。   “不至于吧?”暗索长大了嘴,牙齿打颤的问。“我现在自首还来得及吗”   陈默比起暗索要好一点,但他心已经凉了半截。   赤霄的剑术,难不成狐狸已经出卖了自己。   “等会再和你解释。”   陈说,提着赤霄一脚踢开了被堵在门前砍碎的杂物,她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冷漠,仿佛前往战场前一刻的果决和愤然,又夹杂着诗怀雅看不懂的怒气。   总之现在的陈比起和她争吵时要可怕了一千倍,至少在争吵时,她可不会动手,现在更像是濒临爆发的边缘。   诗怀雅识趣的没有去阻止陈。说到底她和陈之间到底是对头还是队友她也说不太清,她觉得是对头,因为没有对头更了解自己的对头。   她急忙跟随陈的步伐走进厨房。   纷扬在空中的面粉和灰尘迷蒙中,一个人影提着刀缓缓走进厨房,粉尘落在她黑色制服的肩头,红色锋利的刀身划开了落下的烟尘,卷起在她背后。   暗索盯着出现在烟尘中提着刀面色冷酷的陈,暗暗吞了口唾沫。   这是要砍人的架势啊,不至于吧,我就偷了个钱包而已,不至于要宰了我吧,而且我也没偷你的啊。   暗索觉得自己很冤,如果自己现在死了一定更冤,但她也清楚感染者在龙门是没有 人权的,他们甚至算不上龙门公民,只是龙门的感染者,被杀了,自然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尤其对方还是龙门高级警司,想掩盖自己杀人的罪行简直轻而易举。   毕竟没有什么是比执法者更方便逃避法律的了,法律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一纸公文,没人会为了自己一个感染者而去得罪龙门位高权重的警司大人。   暗索微微抬头看了旁边的陈默一眼,楚叶这混蛋认识警司,说不定,如果是他的话。   暗索果断的做出了抉择,用她那颗聪明又机灵的头脑,在区区几秒之内就有了判断。   “饶命啊,陈长官,都是这家伙威胁我的,我是被迫的,一切都是他指示的,真的不关我事啊!!”   暗索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陈默是没想清楚,她为什么能这么快就哭出来,哭的情真意切,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他指着自己,声泪俱下的控诉。   “你要信我啊,陈长官!!我是冤枉的,你不能冤枉好人!”   好人?   陈默觉得如果不是胆怯陈手里的那柄刀,暗索现在一定会爬过去抱住陈的大腿,把这些都演的更像模像样一点。   明明老子才是最冤枉的那个好不好?   对于暗索会这么果断的出卖自己,预料之中,情理之外。   “粉……陈,只是一起盗窃案而已,不至于要杀人吧?东西也找回来了……”诗怀雅犹豫的小声问。   陈的突然发作让她现在还惊疑不定,她实在是没想清楚,陈为什么忽然间像是变了一个人般,二话不说果断就用了法术,虽说她平时也是冷冰冰的,会突然做什么也不会让人太意外啦,但今天这也太离谱,偏激了一点。   又不是她的钱包被偷。这样一想,似乎觉得有点不过不去,好像是自己引起这一切的。   陈默不觉得离谱,如果诗怀雅知道他做过什么的话,把她放在和陈相同的位置上,老虎小姐会比陈还要偏激,她一定会迫不及待的抡起她那柄链锤将陈默的狗头砸个稀巴烂,陈现在的表现已经足够克制了。   可陈默还是能够看见她握着刀的手在微微发抖。   暗索听到诗怀【$%   “闭嘴!”陈突然呵斥道。   诗怀雅和暗索同时下意识闭上了嘴,但诗怀雅立马意识到了什么,觉得有点难堪,想要再说什么。   陈举起了手里的赤霄,对准的却不是暗索,而是站在暗索旁边的那个男人,空中飞散的烟尘渐渐涣散,尘埃落定。   陈默看着陈,看着她指向自己刀柄,上一次这柄刀指向自己是什么时候呢,是自己看着它从背后贯穿自己的身体时么?   可自己该说什么,又有什么好对陈说的呢,我已经把她的生活搅的一团乱,又要再一次,再一次把她拉进我的人生中么。   但陈默似乎忘了,他总是一厢情愿的去为陈考虑,以为自己的做的都是对陈好,是最好的结果,但他却从来没有问过陈的想法,没有听过陈的意见,也没有在乎过塔露拉的反应。   一如他离开孤儿院的那个冬季,他也没有问过她们,是否愿意让自己离开。   陈默是个自私的小人,他无法否定自己的自私,想要让陈和塔露拉在远离自己的日子里去寻找她们各自的人生,但他也无法否认,他想接近她们,忍不住想要接近她们,忍不住去幻想若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若是一切能按照自己所想的走下去,他们的人生该是何等的快乐。   陈默自私,又谎言,他无法想到陈知道真相时会是什么模样,也无法想象她哭泣的样子,他不愿意见到,所以他选择了自己一个人离开。   去成全她们,实现她们的愿望,他只能走到这里,也只能帮到这里。   她们的人生里,本不该有自己这个第三者,若是没有自己,若是他们素不相识,若是他们再见时能对彼此在冷漠一些,把过去当做过去,把孤儿院的记忆溺死在脑海里,他是否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不甘,是否就不会再去挣扎,再去一错再错。   “你又要再杀他一次吗?”猎狐犬的声音悄然的钻进了陈的耳内,她的源石技艺总是这样悄无声息。   陈紧了紧握着刀柄的手,她忽然发现自己的手颤抖的厉害,就快失去了握住刀柄的力气。   “这次,他也许不会再好运的能回来了。”   猎狐犬的话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谁都没有发现中,轻轻传入陈的耳内。   陈缓缓放下了举起的赤霄。   “我该叫你什么?”陈凝视着陈默问。   陈默,蛇,格尼威尔,还是武王殿下,又或者……我该称呼你为我好久不见的丈夫。   “……楚叶。”   “楚叶?”陈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冷笑:“我现在怀疑你涉嫌多年前的一起重要刑事案,并以教唆盗窃及袭警,扰乱公共秩序的罪名逮捕你,你有权保持沉默,跟我回局里一趟吧,楚叶。”   “等等,什么重要刑事案,我怎么不知道?”诗怀雅总能在关键的时候找出各种理由,她细细打量了一下陈口里所谓的嫌疑人。   “话说,你……我是不是在那见过你?”   “闲话少说。”   陈打断了刚要陷入回忆的诗怀雅,她收起赤霄走到我身边,丝毫没有留情的将陈默的双手反剪在了背后,并从腰间的战术带中掏出手铐铐在陈默的手上。   “你跑不了了!”她若有所指。   暗索举起手,尴尬又赔着笑脸小心翼翼问:“那……没啥事,您看我是不是就先走了?”   “你想的挺美!”反应过来的诗怀雅突然抓住了暗索的右臂:“浪费我大把宝贵的时间,还敢偷我的东西,你这家伙胆子倒是不小嘛,想好要怎么赎罪了吗?”   从陈那里受的莫名其妙的憋屈最终有了一个发泄口,很不幸,暗索首当其冲。   “凭什么啊!为什么!都说了不关我的事!!”暗索赖在地上大叫。“我不服!”   “不要啊,我真是被冤枉的!!!”   猎狐犬看着窗外远去的两名客串巡警的高级警司和两名倒霉的罪犯。   她笑了笑。   从地上又捡起几块蛋糕,一一放在桌上。   她满意的看着自己放在桌上的一切。   “你能守得住吗?陈晖洁。”她转了转手里的银叉,注视着陈的背影,将银叉插在其中一块蛋糕上。   她站起身,微微伸展身体,发出一声舒服的鼻音。   “看来我也是时候回去复职了。”   ps:股市重开了,朋友们,友情提示:买股不谨慎,亲人两行泪。 第九章 狗子和狐狸   陈默仰起头注视着头顶苍白的灯光,脑海里忽然涌现了出了一段多年前的记忆。   龙门行政大楼的楼顶,那天的天空很阴沉。   楼顶的铁门被人推开,伴随着推门的轻响,她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楼边的男人,男人披着的华贵大氅,黑色细密的绒毛与扎成马尾的长发伴随着楼顶的大风飘动。   他凝望着身前这座繁华的城市,好多年前,他从这里离开,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回来时,会站在这座龙门最高权力中心的顶点,从这里去看这座城市的他忽然发觉这座城市是如此繁华,昌盛,数不尽的街头巷尾,看不清的人潮涌动,高墙包围了城市边缘,让它看起来恰似一座隔空而立的巨大囚牢,墙外是生机隔绝的荒野,多少人依赖它而生存,又有多少人在里面为生活而奔波疲惫。   即是囚笼也是庇护所。   人在这座巨大的城市里是多么渺小,渺小到微不足道,渺小到多如牛毛,他本该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他本该也平静的生活在这座囚笼之内。   “我一直在等你,狐狸崽。”他没有转过身,风带着他的声音传入猎狐犬的耳畔。   猎狐犬停下脚步,她看着站在楼畔的男人,关上铁门,背靠在门旁的墙上。   狐狸崽,好陌生的称呼,自己有多久没有听到过有人用这个外号来叫自己了,快二十年了吧,从自己成为猎狐犬后,就忘记了自己曾经还被人这么叫过。   可自己要怎么回答他呢,叫他什么,陈默,蛇,格尼威尔还是他现在尊贵的身份,好像一转眼,他又在自己稍不留神中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总能这样出人意外。   “收手吧,狗子,趁现在还来得及。”   来得及吗,其实猎狐犬心里很清楚,可能已经来不及了,从他看到出现在龙门这个高贵又陌生的他时,猎狐犬就知道一切已成定局。   但她还是忍不住,或许连她都有一丝幻想,幻想他能舍弃现在的一切,隐姓埋名的活下去,她知道,他并不是那种会眷恋权势的人,他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平静的活下去。   可这好多年来,有多少事事与愿违,又有多少事超出了他们的预料,一如当初说好的会写信谁也没料到,唯一联系他们的人已经离开人世。   命运无常,人永远也无法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几年不见,你比起当初要天真了不少。”他说。   “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意孤行又自以为是。”猎狐犬回答,她忍不住讽刺道:“怎么?成了高高在上的武王就让你这么得意。”   “我没有站在这么高的位置过。”他说:“从这里看下去,这座城市很小,小到我一直手就能让它在顷刻间消失。”   “龙门的确太小了一点,对现在的你而言,想让它覆灭不过轻而易举,但可惜你不会这么做。”   “你怎知我不会?”   我对这座城市充满了怨恨,我恨这里的一切,我恨将我的人生变的如此悲惨的一切,我恨它,我本该恨它,龙门,一座吃人的城市。   是它让我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可也是它让我活了下来。   “为什么回来。”猎狐犬轻声说,用的却不是疑问的语气。   如果你真的想毁掉它又为什么会回来,你不会这么做的,我很清楚,因为不管龙门曾对你做过什么,它始终是你的家,是你这个孑然一身,突兀的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唯一的留恋。   这里有你的记忆,有你的过去,有你在意的的一切。   “其实我倒是很希望你能毁掉它。”猎狐犬的目光穿过高楼,落在形形**龙门林立的建筑中,远处行政大楼相同的高楼,铁塔,高架,大桥……她的目光最后投向阴沉的天空。   “但遗憾的是,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因为她们也在这里,你的女儿,陈,还有叫星熊的人,你从叙拉古带回来的狼,孤儿院,你去过的商铺街道,走过的大街小巷,留下过身影的坡道街头,你从小就是个眷恋过去的人,虽然不想承认,但龙门里的确生活着许多无辜者,你不会去破坏他们现在的生活,你很清楚,失去了家是什么滋味,我也很清楚。”   那个夜晚,我们躺在安置营简陋的板房内,你没有哭出声,但我能感觉到,抱着你的我能感觉到,落在我手腕上温热的液体。   “那天晚上,你哭了吧?想想看【*}   至少你和我现在都有了直面生活的勇气和资格,即使命运依然缠绕着我们,不知明天将会走向何处,但许多人都不在意明天,活下当下已经需要鼓足勇气。   猎狐犬说的无比轻松,仿佛在阐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即使他嘴上说着希望毁掉这个城市,后来又说天底下委屈凄惨的人多了去。   她一向如此,让人分不清她的立场,或许说,她一开始就立场分明,在知道他不会这么做之后,她就有了判断,因为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一直是跟着他背后的那个狐狸崽。   “也许你没有说错。”男人转过身。“这座城市偶尔也会给人一丝温暖,让人进退两难。”   “你现在也进退两难?”   猎狐犬说,她一步步走到男人身边,注视着男人脸,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以及身后在风中飘荡的黑色长发:“头发又长了?”   也许变长不仅是那头黑发,一起变的还有他现在让人捉摸不透的心思。   “嗯,这次不劳烦你了,狐狸。”   “是吗。”猎狐犬心里涌现出一丝说不清的失落:“不会觉得麻烦?”   “挺好。”   那年的夏天,他来到龙门之后,在下城区和上层区那幢老旧小区房,小区房外是一条外置的水泥楼道,房外是宽阔的楼顶,有一扇窗户,打开就能看到房顶,猎狐犬在窗户底种了很多花,有些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名字,种在那里,可能那一天会用到。   阳光明媚的天气下,长着些许青苔的屋顶摆放着椅子和理发工具,发散的花香中,一簇簇发丝随着她手中的剪刀落在地面。   “也是,现在的天气不适合理发。”猎狐犬轻声找了一个理由:“楼顶风太大。”   猎狐犬站在他身边,不知为何,她恍然察觉现在的他要比起当初的他高大了不少,也许只是自己的错觉,也许只是他披着的华丽大氅和那身昂贵的大炎皇族装饰让他看上去满是威严,也或许不过是那双黑色的眼睛里少了自己每次都能见到的动摇和彷徨。   她还是记得那个第一次来龙门自己在酒馆里见到的他,不擅长喝酒却喝的烂醉如泥的他,自己背着他走了好长的路。   走过一段没有路灯昏暗的道路,他迷蒙的睁开眼呼喊自己的名字——狐狸崽吗?好久不见,尽管第二天醒来他对自己这个被派来监视他的人仍旧充满了警惕,敌意和可见的疏远。   那天晚上,她罕见的坐在阳台前的椅子上,用一次也没用过的天文望远镜看了一整夜的星星,十多年前的龙门,依稀还能看见头顶的星空,他曾指着天上的星星告诉自己,其中有一颗,或许两颗是自己的亲人。他告诉自己那一颗星星代表了什么,是什么星座。   后来自己才知道,其实他只能认的出北斗七星。   她听说天文望远镜是世界上能看的最远的东西,可好多年了,即使是天文望远镜也看不到离她而去的陈默,看不清她和他之间隔了多远的距离。   他们曾一起坐在安置营内的土坡抬头仰望星空,二十年过去,星空还是同一片星空,看星空的人却早已不是过去的人。   可即使如此,她也不想看着他去送死,去为了两个对他漠不关心的人送死。   那双眼睛没有了动摇和彷徨,让她陌生又害怕。她从没对他说过,自己把他当成了唯一的亲人。   “我不会帮你,无论你说什么,这一次我都不会帮你!”   猎狐犬说的如此坚决,仿佛不留拒绝的余地,她知道,他会找自己一定有事情需要自己帮忙,但不管是什么,她都决定,不会再帮他。   如果自己帮他,岂不像是自己亲手杀了他,她还想挽回,试图让他打消这个念头,即使她明明知道,在他心里自己一定比不上那两个人。   人生总是有着许多选择,不一定对,不一定错,但选择之后,才能够知道自己到底是对还是错。   可世上最残酷的事,也最简单的事,就是在合适的地点,合适的时间,遇到了看似合适的人,不幸的是,命运让他们错开了相遇的时间,也让她失去了选择的机会。   有些时间点错过一次,就好比错过一生,但既然相逢,纵无携手,也好过一生陌路。   “你会帮我的。”   “你脑子进水了!”猎狐犬一向平静的脸上罕见的露出烦躁和愤怒:“听不懂人话!我为什么要帮你,我凭什么帮你?!”   面对她烦躁和气愤的脸,他的下一句话就让她哑然无声。   他说:   “因为你是我的亲人,你是我第一个找到的亲人。”   那天,我找到了你,你跟上了我,我教你写字,帮你打架,让你学会如何虚伪的在这个世界活下去,教会你言不由衷,教会你戴上面具。   是你第一次让我涌起了改变一切的想法,也是你让我觉得自己不是孤单一人,尽管后来我们天各一方,尽管后来来不及说一声再见便咫尺天涯。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她讥讽出声。“我现在就去把她杀了,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她,你知道我做得到,我能做到,我会去做。”   “你不会的,狐狸,我清楚你是什么人,我好不容易才做下了这一切,你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无功而返。”   “那也总比看着你去送死强!”猎狐犬愤怒大声质问,她很讨厌他现在这种仿佛看透了自己的表现:   “你拼尽一切才走到现在这步,怎么能,怎么能就这样让它结束,就为了两个对你漠不关心的人!我不管你现在是谁!不值得,我不允许!你什么时候才能为自己考虑,这些年遭的罪还不够多,还不够痛是吗!啊!陈默……”   “但你不能否认,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他说:   “她撑不了太久,我能预见聚齐的感染者内忧外患下很快就会让她疲于奔命,她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多年的积累毁于一旦,最终被排斥,被疏远,被敌视,被背叛,一切都将土崩瓦解,她会需要一场战争,来为她竖立新的形象,挡下自乌萨斯帝国内的觊觎,狐狸,改变一个人要令她相信,令她相信,然后将她的信仰摧毁,什么也挽救不了这样的失败者,但拯救一个人,也要令她相信,然后将她的信仰纠正,让她能看到,自己所做的一切并非徒劳无功,让她触摸胜利,让她聆听为她的欢呼,山呼海啸中她会明白自己不是孤身一人,也不是无处可去。”   他凝望着龙门上空密集低沉的隐约,似乎隐约有雷鸣作响,雷光照亮了他的侧脸,他在风与光中缓缓露出一抹笑容。   他仿佛能见到,很小的时候他所想到的那个画面,她能独自屹立在狂风暴雨中,在电闪雷鸣下,她不再需要自己陪伴,她身后已有了许多人的身影。   他真的挺替她高兴,即使他成了一个在她眼里只会杀人怪物,他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刻起,他就是怪物,怪物没有家,也不该有所谓的亲人。   “狐狸,前者我能做到,后者,陈和龙门能做到。”他说:“我从没想过去成为武王,去手握权力,掌握别人的生死,但这就是我的命运,命运让我选择成为武王,至少我还能选择成为武王后去做什么。”   “很久以前有人告诉我,我不能决定自己的出生,但我能决定去做什么样的人。我并非生来就冷酷无情,也并非生来就自私自利。”   “我答应过她,我会陪她,每一个圣诞,每一个除夕,每一个春夏秋冬,每一个日升日落,我都会陪着她,我们会去她想去的每个地方,去哥伦比亚,去大炎,去维多利亚,把陈也带上,但这么多年来,只有我一个人匆匆的走过这些地方。”   “匆匆的来,匆匆的去。”   “她问我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因为她找到了我,她怎么就能这么好运。”   “我也给你讲过讲给她的那个故事,狐狸,故事里的猴子,她也想过去成为猴子,去成为齐天大圣,她问我:如果有一天,她要大闹天宫了,我会陪着她吗。”   “我说不会,她挺失望的,大闹天宫是属于一个人的故事,我原本以为天宫是龙门,所以我甘愿去做她扛旗的小妖,可有一天,天宫成了乌萨斯。我不会再去扛旗了,她也成不了猴子,但我还可以选择。”   猎狐犬静静听着他说完。   “你真他吗是个傻逼。”猎狐犬低声开口骂道。   “是挺傻的,我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但这次起码我还有得选,不舍得我?”他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好像他们第一次分别离开安置营那天,他也说过同样的话。   但自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安置营的小狐狸崽了,他还是这样做,自己却提不起将他的手扇开的勇气,也舍不得他指尖冰凉和温暖的触感,让自己能知道,他还活着。   对自己来说,他是什么?亲人,兄长,又或许自己对他抱有莫名的感情,也许,自己是爱他的,他也知道,但他把自己当成男孩太久了。   “你该为我高兴才对,狐狸崽。”   “她会恨你,她们都会恨你,你最后什么也得不到。”   “如果她想恨我,就让她去恨,恨比爱能让她走的更远,时间会冲淡所有回忆。”   我已经做好了放手的准备,多年前我早该做好这个准备。   “也包括我……是吗?”她抿着嘴,尽量不让他听出自己声音中的懦弱。   “你会记住我的,不是吗?狐狸崽。”   “你……”猎狐犬沉默下去,她知道自己再也无法阻止他,也无法去代替他,良久之后,她才轻声说:“……不能死,算我求你。”   “我不会死,我保证。”他说,从包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火苗在指尖升腾,他含着两支香烟将一支分给自己。   一如当初第一次见面时,她曾做过的那样,她后来也学会了抽烟。   好笑的是,明明他现在变得如此尊贵,还会抽这种廉价货色。   “瞧不上?”他笑着问。   猎狐犬接过香烟含在嘴里,轻轻吐出一口烟雾。   干涩又怀念。   他好像没变,但又好像变了。   后来,她看着疲惫匆忙的陈离开对接层封闭口,她手里握着封闭层的遥控,却迟迟没有按下去,她可以在那一刻阻止陈,尽管她的离开一直有自己在背后推波助澜。   后来,她一直是龙门警司,失去了升迁的机会,被排挤在权利层边缘。   后来,她看着回来的陈在大雨磅礴里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她没有哭出来,她只是觉得难过,心里少了点什么,她打着破烂的雨伞,静静点燃两支香烟,一支含进嘴里,一支插进泥土。   她知道。   他回不来了。   他的保证从来没有生效过。   可如果这就是他的愿望。 第十章 因为爱情   暗索觉得自己很无辜,尽管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而引起,但她还是觉得无辜。   她不觉的偷东西有什么问题,她当然知道是错的,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拿走被人挂在窗外的衣物,顺走摊贩上的苹果和馒头,到最后轻而易举就能带走别人的钱包。   从小到大,从少到多。   盗窃对她来说几乎已经成为了习惯,有时候甚至会下意识顺走别人身上的东西,但有什么办法,她就是这样长大的,不然她早就饿死了。   像她这样的感染者很难在龙门找到一份正常工作,过着上顿不接下顿的日子简直习以为常,可以选的话谁不想正正经经的活下去呢,但没办法啊,人总要屈服于自己的身体,饥寒交迫,她不想偷东西,也不想偷窃的时候被人抓住然后打死,可她不这样做的话,她也活不到现在。   龙门对感染者实在太刻薄了一些,尤其是像自己这样孤苦无依的感染者,不想饿肚子难免要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其实从父母把她赶出家门,让她流落街头自生自灭的起她就已经注定了会走上这条路,她看见过饿死在下城区小巷的尸体,也看见过被感染者拖进黑暗的女孩,她在下层区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见过太多比自己还要凄惨的事情,为了活下去用尽了一切办法,为了保护自己染上源石病,也因为源石病,让她失去了未来,她本来就没什么未来。   她觉得自己有一天大概会和她曾经见过的尸体一样,在某个冰冷的夜晚悄无声息的倒在路边的街头,头顶是昏暗闪烁的路灯,寂静的如同死了的黑暗,似乎在嘲笑自己这个一文不值可怜又可惜的人生。   但忽然有一天,她遇到了一个人,也许只是觉得好奇,也许只是觉得有趣,可她没有在他眼里看到一丝怜悯,只有好笑。   其实就算他露出怜悯,嫌弃,又或者厌恶自己都见怪不怪,甚至自己还能笑脸相迎,但很可惜,或许不该说可惜,他看出了自己感染者的身份,却没有因此多出任何别的情绪,只是轻飘飘的说了一句,你是感染者。   对自己就像对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普通人,这些年来,她拼了命的想办法隐藏自己身为感染者的事实就是为了保护自己,感染者们即使在某一天死了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不会有人替他们伸冤,可如果自己不是感染者,大概早就不着片缕死在了某条巷子里。   她从不记恨自己的父母,长大后的她渐渐明白,对越生越穷,越穷越生的贫民来说,抛弃孩子很多时候是一件没办法的事情,父母把她赶出家门的时候是哭着的,这样就足以让她不对他们抱有怨言。   暗索也幻想过,不免幻想有朝一日自己能体面地回到家里,面对父母的惊讶与笑容,面对姐妹兄弟的羡慕与欢乐,他们一家人能高高兴兴的坐在同一张餐桌上,听着这些年来她的故事,她们会惊讶,会意外,会有些自责也会欣慰,最终在其乐融融中重新成为一家人。   多好的一家人,始终都是她的幻想。   她已经学会了面对这个残酷冰冷的现实,她不憎恨这个世界,也不记恨老天,毕竟不管怎么咒骂老天,老天也不会给她一分钱,也不会善心发作改变她的人生,治好她的源石病。   但她还是不免想,有一天会出现一个人,不会嫌弃自己,不会厌恶自己,把自己当成一个正常人,也把自己当成一个孩子,对自己温柔以待,对自己呵护备至。   她的确遇到这样一个人,该说自己的愿望还是等到了实现的一天,尽管他看起来并不如自己想的那么完美,也不如自己认为的温柔,但已经足够,有人能陪伴在自己身边,给予自己帮助已经足够,好让她觉得自己不是孤单一人,自己还有人在意,并不是孤苦无依,如浮如萍。   “阿sir,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家伙我认识,他没犯什么罪吧?她和我从小就一起在龙门长大,我敢肯定他绝对没有干坏事的胆子。”   “我承认,钱包是我偷的,我认,我当时是想跑来着,但他一直唠叨着让我去自首,你说像他这样一根筋的傻瓜,怎么可能会去涉及你说的刑事案嘛。”   “我当时就是害怕,随便乱说的。”   “我真的不知道,你说我一个小偷,也不可能有胆子敢欺骗你们吧,我现在都已经被抓进来了。”   “阿sir,等等……阿sir,你们不能冤枉好人呐。”   暗索最终被关进了近卫局的牢房里,诗怀雅说的吓人,但实际上她并没有滥用私刑,徇私枉法,她只是按照龙门法律来对暗索处理,当然免不了要在牢里待一段时间,暗索起先听说她是高级警司时还吓了个半死,但如今看来,近卫局里也是有好警察。   暗索相当喜欢这些好警察,至少能让她钻些空子,但她没想到的是,还没等到她最深恶痛绝的思想教育,这一次她只是在近卫局里待了半天就被放出来了。   在近卫局门口看到猎狐犬的【${   猎狐犬对她招了招手。   “这,您……”她还不知道猎狐犬的名字,但她已经能猜到是因为猎狐犬自己才能这么快出来。   “苏离。”猎狐犬说。   “……苏警司,您不会是来接我的吧?”   老实说,像暗索这样的小贼在虽然对谁都能巧言令色,但也要分场合和对象,而对面无疑就是自己的天敌,还是在近卫局门口,她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这时候嬉皮笑脸。   “当然不是,接你是顺带。”   她说的就像买东西的附属品,暗索却升不起一丁点怨言。   “我就说嘛,像我这样的小贼怎么劳的动您的大驾呢。”暗索松了口气,她可不认为自己有这么大面子,四处望了望:“楚叶呢?”   “他可能还要等一段时间,说不清,也许出不来也不一定。”   猎狐犬抽出一支香烟抖了抖,含在嘴里,微微瞟了暗索一眼。   “抽吗?”   “不用,谢谢,我不会的。”   “可惜了。”苏离点燃香烟说。   暗索拘谨又牵强的笑了笑。   烟这种东西,勉强能算上奢侈品,暗索到现在还没搞懂这种既不能填饱肚子又贵的东西有什么好。   “您说的出不来是什么意思?”暗索小声问。   “字面意思。”   猎狐犬轻轻呼出一口烟雾,她凝视着龙门近卫局的门口,和暗索的交谈中他一直很冷淡,事实上这种冷淡也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尽管之前她曾帮陈默保释过暗索,但她和暗索之间并没有任何交集,今天之前还是陌生人,唯一算的上她们交集的人现在正在局子里。   能不能全须全尾出来还是个问题。   “那个,我能问一下是为什么吗?”暗索踌躇的说。   “比起这个,我倒是有些意外。”猎狐犬手指夹着香烟问:“你刚才在近卫局里,为什么要撇清自己和楚叶的关系,是怕连累他?”   “您怎么知道?”暗索惊讶的问:“您听到了。”   “我刚从里面出来。”猎狐犬说:“老实说,要不是听见你在尽力和他撇清关系我还在考虑要不要弄你出来,你应该感谢他,如果不是他把你带到我这里,我也不好这么快把你弄出来,提前认罪加自首,免了我好大一番功夫。”   暗索的嘴角抽了抽,现在想这个是不是太迟了点,她该说什么,该死的内部权力?丑恶的权利阶级?   “太腐败了,你说呢?”猎狐犬轻轻转过头,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   “我怎么敢,我是想说……谢谢来着。”   其实在听到猎狐犬的这番话后,暗索也不知道该不该谢,对对方来说,弄自己出来还在两可之间,而且只是顺带。   谢谢两个字对暗索来说轻易而举的就像今天早上要吃什么一样,类似的还有冤枉,对不起,真不关我的事,她是个轻佻的小贼,说几句场面话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但这一次,她倒是真心的,无论如何也是对方将自己弄了出来,这是不可辩驳的事实。   毕竟以前从来没有人会考虑在自己蹲号子时要把自己弄出来,尽管她其实蛮喜欢监狱的,一日三餐都能有保障,安全,还有床可以睡,如果不是每次进去都要接受思想教育,她说不定会把监狱当成自己的另一个家。   “先别急着谢。”猎狐犬出声说:“我是你的话,我现在首先要考虑的是如何在受害者找上门后去赔偿她的损失,尤其是在对方还是龙门警司的险恶情况下。”   “唉?”暗索歪了歪头,整个人都傻掉了。   “店内的物品损失是十二万五千三百七十二元整,加上之后的修理费和人工劳务费三万七千一百二十元,修理期间停业费粗略估计一万三千二百元,保释你的保释金一万,共计十八万六千零三十二元,去除零头,算你十八万六千。”猎狐犬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需要我给你打条单子出来吗?”   暗索傻傻的看着说出这一长串数字的猎狐犬,刚刚才对猎狐犬升起的一丝好感在这一刻瞬间烟消云散,她只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怎么这么像头狰狞可怕的恶魔。 #【!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在出来后会背上这么一比高昂的债务,仿佛有两座大山瞬间压在暗索的单薄的背上,一座叫巨债,一座叫龙门警司,让她动弹不得,让她五体投地。   如果陈默在的话,大概会不屑的一笑,多吗?不过才十八万而已。陈某人是过来人了,他身上背着的人情债和欠款大概这辈子都数不清。但换一种角度而言,欠下这么多人情债和欠款还能活到现在,陈某人也挺厉害的。   “您……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暗索不得不再次确定。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把你弄出来?”猎狐犬看了她一眼:“除非你能逃出龙门,不然你躲到那里都没用,而且我觉得你也不太可能有机会在我的眼皮底下溜走。”   该死的内部权利,丑恶的权利阶级,暗索在几秒之内,完成了从受益者到受害者的幡然转变,但这种转变却不是她想要的,如果可以,她希望猎狐犬能一直把她扔在牢房里。   她现在有点后悔刚才就该咬死楚叶不放,但可惜已经没机会了。   “那个……苏警司,我现在回去还来的及吗?”暗索后退了两步,她觉得比起在这个可怕的警司面前,自己还是乖乖回近卫局的牢房里待着要好点。   至少监狱里要比这个冷漠又冷酷的世界多一丝温暖。   “进去可能会更惨哦,如果你不想去挖矿的话,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想法。”苏离说。   暗索顿住了,她猛然想起眼前这个人其实是龙门警司来着,监狱对自己来说像家一样温暖,但对他而言,就不仅仅是家了。   进去后,她想怎么炮制自己还不是随随便便的事,把自己扔在满是男囚的牢房,又或者把自己关在小黑屋内不给饭吃。   暗索还不想过这样的人生,尤其是在听到楚叶可能出不来,她就真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楚叶,暗索猛然想到了什么。   “楚叶呢,为什么都是我来还债,楚叶也有份!”   “这件事是你引起的,你才是肇事者这点你该很清楚,而且我和他是熟人,自然不可能去找他,所以只能找你喽。”猎狐犬理所当然的说着一件相当丑陋的事情。“当然,我也不是什么魔鬼嘛,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我店里还缺一个员工,你要是愿意来,勉强倒能抵债,干得好我还会给你发工钱。”   “真的?”   “如假包换,但有一个条件。”猎狐犬扔掉烟头,竖起手指:“你和楚叶很熟,我要你随时将他的动向像我报告,他做了什么,和谁在一起,见了谁,都要一一事无巨细向我汇报。”   “你想让我当你的间谍?”   “你有得选吗?”   暗索静静立了两秒,仿佛在做什么思想斗争,片刻后,她决然摇头,铁骨铮铮。   “我拒绝,我暗索虽然狡猾,满口胡话,偷鸡摸狗,但我是被逼无奈,我知道自己心底想做个好人,所以是我绝不会为了一点小恩小惠就出卖朋友的!”   她悄悄看了猎狐犬一眼。   “哦?挺有志气的嘛。”猎狐犬有点意外地说。“那你就去矿场挖矿吧!”   “唉,等等!苏警司,苏长官,有话好商量!”猎狐犬的不按套路出牌吓了暗索一跳,暗索急忙拉住苏离的手。   这不对劲,这不合常理啊。   “怎么商量?”苏离抱起手。她早就看穿了暗索的心思,实际上,暗索想要和她讨价还价还太嫩了点。   “我觉得吧,楚叶应该不止这个价钱吧?”暗索搓了搓手指,纠结道:“您让我监视他,可是吧,我总得有些风险,而且按照近卫局的规矩您也好歹该给我一笔活动经费。”   “嗯……”猎狐犬想了想点头:“你说的不无道理,这样,去挖矿和当间谍,你选一个吧。”   “能不能两个都不选?”   “去挖矿吧。”猎狐犬说。   “我当间谍,我当!”暗索认命的举起手。   “放心,我是不会亏待你的。”猎狐犬拍了拍暗索的头。   “您之前说的发工钱?”   “会发的。”猎狐犬说:“我还给你管饭,干得好说不定之后我会推荐你当辅警,你知道我是龙门警司,想让一个人当辅警还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到。”   “真的,别骗我哦。”   “真的,不骗你。”猎狐犬说:“但你要是出卖了我,我就没办法只能让你消失了哦。”   暗索打了一个冷颤,她小鸡捉摸的疯狂点头,只觉得自己后背发凉,眼前这个龙门警司越来越像是一头魔鬼,而自己就是那个被魔鬼提着线拴住脖子的卡斯特兔子。   “那个,苏长官,咱们现在算是自己人了吧?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当问不当问?”暗索把手竖在身前问。“您和楚叶究竟是什么关系呀?”   “朋友。”猎狐犬淡淡回答。“好朋友。”   “朋友?您刚才说他出不来,为什么?”   其实某些时候,暗索还是有点八卦的,当然,她不会承认自己是在关心陈默,只是你养了一只狗某天忽然不见,你也会觉得有些在意。   “这个问题你问到我了。”猎狐犬想了两秒说:“我给你举个例子吧,如果你有一个离家出走几年不见甚至觉得已经死了的丈夫,忽然有一天出现在你面前,你会怎么做?”   “那啥,我还没结过婚。”暗索回答,但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看向猎狐犬,猎狐犬的脸上是灿烂的笑容。   “您的意思是?”   “我们现在是自己人嘛,有些话我也可以告诉你了。”猎狐犬微微靠近了暗索一些:“陈警司,就是抓你的那位,某种意义上来说,算得上是他的妻子。”   “他是指楚叶?”暗索呆了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自己猜。”   “唉?唉,不是吧!!!!”   那我这算什么,算是被他们夫妻合起伙来摆了一道,不仅背上了巨额债款,还被抓进了局子里。   暗索觉得自己很无辜,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无辜过,尽管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而引起,但她还是觉得无辜。   亏她还对楚叶那王八蛋有些关心,她这是多此一举了?把我的关心还给我啊,混蛋!!!   猎狐犬满意的看着暗索的表情。   她知道,这个间谍稳了。   真正优秀的情报人员,警察,懂得如何把控人心,懂得恩威并用,也懂得如何把对手拉到自己的战线。   猎狐犬轻轻拍了拍呆滞的暗索的肩头,假装叹了口气。   补上最后一刀。   “唉,不是我说,你吧,挺可怜的。”   ps:恭喜狐狸崽喜提臭兔子。   ps2:因为爱情…… 第十一章 假如你就此消失不见   “不进去吗?”   陈促足在审讯室门外,久久没有动静,她没能伸手推开眼前这扇门,尽管她来的时候,一直抓着那个人肩膀。   她知道推开门后自己就能见到他,他这次跑不了,也没有地方跑,但她却没能推开,她犹豫了,又或者说,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面对。   如何去面对一个自己亲手杀掉的人。   那是陈第一次面对真正的战场,也是第一次真正亲眼看到战争的残酷,垂死前的怒吼,残肢断臂,哀嚎与被愤怒,鲜血扭曲的狰狞面孔,宛如地狱。   她忘不了北疆雪原上那场残酷的战争,血把白色的雪原浸透成一片猩红,呼喊,厮杀,迷蒙不清的硝烟,仿佛没有尽头的冬天,在雪中沸腾燃烧的火焰,和自己手中握紧的刀刃。   她忘不了她一路走过中被战火蹂躏的村落,雪地上烧毁的简陋棚屋和一具具衣衫褴褛,妇孺老幼骨瘦如柴的尸体,临死前惊恐的脸,恶心的焦臭,凝固的伤痕   她也忘不了,她找的小塔,眼中只剩下恨意和疲惫的小塔,她发现自己已经看不懂小塔了,也看不懂导致这一切的那个人。   他们的人生在阴差阳错间走向了无法挽回的道路,她站在分岔口前看着他们越走越远,她努力呼喊着他们的名字,拉长的身影,最终消失在自己的视野。   她这些年一直想要弥补,一直想要找回小塔,找回他们三人本该拥有的未来,可到最后,她才恍然发现,自己什么也没找回来,她才恍然发现,在自己沉浸在过去回忆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上了自己无法想象的未来。   她在乌萨斯的北地上找到了小塔,小塔早已不是孤身一人,她身后跟着无数人群,他们信仰她,依靠她,支撑她,陈见【$%   陈很高兴能见到这样的小塔,见到能孤身一人屹立在乌萨斯狂暴风雪中的小塔,她在小塔身边见到了太多,可见的越多,她心里也越发失落和遗憾,因为小塔或许已经不需要自己了。   不需要自己张开双手将她护在身后,她可以自己保护自己,也能保护他人。   小塔的笑容,她回应着众人,他们的生活很艰苦,有时是清粥,有时是苔麦,甚至没有遮风避雨的栖息地,可艰苦里,每一个人眼中都有一种名为希望的光,光的尽头就是她见到的小塔。   陌生又熟悉,让人憧憬的小塔。   小塔回不去了,龙门再也不会成为小塔的家,她在乌萨斯找到了她的归宿,找到了她的方向,也找到了她新的“家人”。   陈真的挺高兴,即使小塔已经不需要自己,即使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努力,如今看起来都殊为可笑,就像是自己一厢情愿为了弥补心中负罪感而做的自欺欺人。   她那时想到了自己小的时候那个人对自己说的话。   他说:你总不能保护她一辈子。   一辈子又有什么关系,你这种人,怎么会明白什么是亲人。   他怎么能明白什么是亲人呢,他是个孤儿,他本来就失去了家人,后来陈一直很后悔,后悔自己那天对他说出了那句气话,他不是不懂什么是家人,而是他懂,他懂失去家人是什么滋味,所以他才会告诉自己,自己不可能保护小塔一辈子。   他是对的,自己保护不了塔露拉一辈子,自己也没有想过,有一天塔露拉可能不再需要自己的保护,自己只是想把塔露拉留在自己身边,害怕,或许自己也是自私的,自私的害怕塔露拉受到伤害,也害怕塔露拉离开后就剩下自己一个人。   其实,他也是自己的亲人。   “不进去吗?”星熊又问。   在见到陈带着那个人走进近卫局后,星熊就认出了那个人是谁,诗怀雅对他的印象可能不深,毕竟诗怀雅只是见过他几面,而那时候的他身后跟着无数卫队,即使是魏长官也要亲自出门迎接。   但星熊,她只是意外,意外中又有点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当初那个在自己家里寄宿过一段时间,惨兮兮的刺客会有一天成为让人仰望的存在,会有一天用这种让人震撼的方式重新回来。   星熊对他的相貌太熟悉了,因为以前他虚弱的躺在自己床上时也是这幅样子,以前的他也是这样,也许相貌发生了一点改变,脸庞的轮廓比以前要柔和了许多,也比当初他回到龙门时少了太多威严和冷漠。   其实在第一次被从特别任务组提拔调到特别督察组看到陈腰间别着的武器,星熊大抵就能猜到陈和他有些联系,于是后来,和陈关系渐渐好起来后,喝醉的陈总会无意提起她过去一些的事情。   那时候星熊仿佛在陈身上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他们其实蛮像的,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一样的外表冷漠,一样的内心纤细,一样的任性也一样的固执。   活该他们会凑在一起,也活该会有小默。   星熊从来没有对陈提起过关于过去的她的经历,即使她数次看到陈的办公桌上放着关于当年的档案,即使陈问起她过去的事情,即使她也帮陈查过。   星熊知道自己该碰什么,也知道自己不该碰什么,可时间长了后,熟悉了那样看似严厉冷淡内心柔软的陈后,她忽然觉得陈其实挺可怜的,尽管在大多数人眼里,陈长官的身上不该出现可怜这两个字眼,但星熊就觉的,总是一副自己什么都能搞定的陈,生活规律的如同机器的陈,工作上进认真努力的她,其实真的很可怜。   她的生活看似有迹可循,但实际上一团乱麻,如果不是小默,星熊想,如果不是她还有一个女儿,她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把自己累垮,迟早有一天会彻底崩溃。   “我来吧。”星熊伸手想去拉开门把。“我老早就想揍他一顿了。”   事实上星熊从来不是一个理智的人,只是工作需要,她一直在很努力的克制自己的性格,尽量去做一名合格的警员。   你不能指望一名出名的黑帮打手能像坐在办公室中翘起腿喝茶的幕后老板般拥有足够的理智   陈抓住了星熊的手。   “不要紧?”   “我没事。”陈摇了摇头,她推开门,走进审讯室。   房间的门关上,星熊看着眼前关上的房门,叹了口气,她什么也没有多问,尽管她知道陈离开龙门的那天做了什么,般若的一角到现在还没有修好,那时候将小默托付给自己的她似乎已经做好了不会回来的准备。   星熊没有拦她,她也知道自己拦不住她,从看到她对自己毫不犹豫的拔出刀并斩下般若已做警告时,她就知道,她已经铁了心要离开。   她要去找回自己的过往,她要去做一个了断,星熊不会看着她郁郁一生,尽管她知道,也许未来她想起这件事时会无比懊悔,无比懊悔痛苦自己亲手放她离开,才永远失去了她。   但她还是回来了,失魂落魄的走在龙门的街头上,赤霄的刀身上满是伤痕缺口,她经历了一场大战,不见了往日自己眼中精明睿智的龙门警司,也不见了她身上永远压着的让人觉得沉闷压抑的气质。   她哭得很惨,惨的像是一个犯了错后开始后悔的孩子。   可没有人能去安慰她,也没有人能在这个时候安慰她,唯一能安慰她的人,一个也许永远也消失不见,一个再也不会回来。   除了小默,也只有小默。   她的人生和自己截然不同,她的人生充满了愧疚,自责,执拗,离别,伤心,形同陌路,那一段时间星熊很担心她,担心她会一直消沉下去,尽管她看上去不是这样的人,但人生中有太多的意外和出乎意料。   她回来后,大炎和乌萨斯的战争也随之结束,谁也没有赢得胜利,所有人都满盘皆输,大炎很快派来使者调查她离开这段时间的经历,但那一次魏长官,一向让人临摹两可,不露声色的魏长官展现出了绝对坚硬的立场,大炎的调查不了了之,她也重新成为了龙门高级警司,但又与过去的她不太一样,至少现在的她偶尔会笑,累了也会休息,会回家,也会开始考虑下属的想法。   挺好的,她终于卸下了过去的负担,为自己而活。   可他又回来了,出现在了龙门,星熊忽然觉得有些迷茫,她不知道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是变得更好,还是更坏。   但不管是好是坏,他回来了,至少对陈而言不是一件坏事。   星熊想着,离开了审讯室门口,顺带的还带走了匆匆从外面冲进来的诗怀雅。   “诗sir,等会儿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   “说了多少遍,我的名字叫诗怀雅!”   “抱歉,我一时忘记了,见谅。”   “突然之间这是搞什么?粉肠龙呢!今天的事她必须给我一个解释!”诗怀雅警惕的后退,星熊已经抓住了她的肩膀。   “陈,你在找她?她不是和你一起出去了。别管那个了,我听说新开了家不错的店,等会我们一起去好好放松一下吧。”   “喂,你别拽着我啦,我自己会走。”   “小事就别介意嘛。”   从陈进来到现在,陈默和她之间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她就坐在自己对面冷冷的看着自己,红色的眸子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她没有大声质问,也没有愤怒,那张脸始终都很平静,平静的就仿佛陈默是一个陌生人,也没有如同对待犯人般询问陈默事情的经过。   但这种感觉对陈默来说,却比被审问还要难受。   如果她能像当初在伦蒂尼姆他们相遇时,狠狠的揍自己一顿,自己抵不会感到如此不安,大抵现在会觉得好受一点。   他们之间的每一次见面都免不了会争吵,渐渐的从对话演变为争吵,甚至大打出手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些年过去,他们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有了不同的经历,也自然难免会有不同的理念,出现分歧,陈默不能说服陈,陈也无法说服陈默,陈默觉得陈的想法天真可笑,陈觉得陈默的想法极端,阴暗。   可陈默的人生就是这样的阴暗,他又拿什么正当的理由,光正的言辞和事实来改变他的遭遇,他很会说谎,但有些谎即使说出来连自己也不会信,更别说去让别人相信。   她和自己不同,她的人生本该一片光明,本该前途似锦,陈默有时候不免会想让她认同自己,和自己站在一起,可后来陈默知道自己错了,他想把陈原本的人生还给她。   从来没有那一次,他和陈之间见面后会这么平静,陈一言不发,而自己沉默以对,安静下来后的陈,无疑要可爱了许多,或许可爱这个词语不该用在她身上,可比起大发雷霆的她,陈默还是觉得这样更好一点。   陈比以前更为成熟,也比自己在伦蒂尼姆和后来回龙门见到的她要更为冷静,她见到了塔露拉,了解了过去的一切,放下了一段宿命,现在的她很轻松,现在的她才过上了真正该属于她的生活。   这是在见到陈之后,陈给陈默的第一感觉,至少能证明,他所做的并非全无意义。   陈默把陈的人生重新还给了她,如果她能对自己这张脸视而不见,大抵会更好。也许自己会觉得遗憾,不免遗憾,失望,因为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人,但自己不会后悔。   陈默其实不该回来,但他还是忍不住,忍不住想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忍不住想要,幻想能再见她一面。   仿佛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每一秒都过得如此缓慢,可每一秒都让陈默觉得弥足珍贵,陈似乎打定主意准备让陈默先开口。   她想听听陈默开口对她的第一句话,是承认还是否认,又或许像是伦蒂尼姆时一句轻飘飘的好久不见。   但陈默也没想好自己该说什么,在陈摆出这幅样子时,陈默就知道,不管自己怎么否认,装作失忆也好,装作不认识她也罢。   陈心底已经有了答案。正是因为太过了解她,才让陈默不知该如何提起。   陈默微微低下头。   “我错了。”好像也只能说这句话了,所有的掩饰否认都在陈冷冰冰的目光下变得苍白。   很难得,第一次他们之间见面后,陈默的落败。   陈冷冷的看着眼前的陈默,她等了许久,想听听他见到自己之后会说什么,她很好奇,陈默能说出什么,是又一个谎言,还是尽可能的否认。   但她没想到的是,陈默的第一句就是他错了,陈很意外,以至于她原本冷漠的目光都柔和了一些。   这些年下来,陈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初入龙门的抱着一腔天真想法的小警员,她见到了太多,也明白了太多,她知道了这个世界并非非黑即白,她也明白了不一定所有在他人目光中的错误就是真正的错误,从来没有对错可言,有的只是立场不同。   魏彦吾瞒了她太多事情,她后来都知道了,他从乌萨斯回来,提着刀去质问当年经过,去质问小塔的父亲的死,去质问关于那场阴谋,那场屠杀,她翻出了当年的经过,陈默的父亲,也亲眼见到魏彦吾手中的那封信。   她离开龙门,魏彦吾将所有该让她明白的事情都告诉了她,在从大炎来的使者被拦下后,在武王战死乌萨斯后。   她才了解了事情的真相,能让她知道的真相,可那时候真相已经不重要了,武王已经死了,小塔也再回不来,她再次孤身一人,他们所有人都被魏彦吾和陈默撒下的一个弥天大谎瞒在里面,自以为做着在自己看来正确的事。   “回来多久了?”   陈的声音里听不出怒气,如同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但陈默的心里却松了口气,因为她至少还愿意对自己说话,而不是冷漠的注视着他,即使她的话听上去并不温柔。   陈默也不指望她能对现在的自己还能提的起温柔。   “一年。”陈默说。   “一年里一直生活在龙门。”   “是。”陈默点头。   “楚叶是你现在的名字,换了一个名字又回到龙门,你觉得这样自己就能毫无负担的回来这里?你老干这种蠢事。”陈的话语中夹杂了一些讥讽,但更多的却是无奈。“为什么不来找我?”   “没想好有什么理由,你可能不会希望再见到我。”   “你觉得我会恨你?”   “不会吗?”陈默问。   陈没有回答,几秒后她才说。   “我是恨你,恨不得杀了你,我已经这么做过一次。”   “是吗,很抱歉我没能如你所愿。”   陈默遗憾的垂下眼睑。   他能想到她会和自己说什么,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可还是会觉得内心一阵抽搐和刺疼,   他们的对话很平淡,像是好久不见的朋友,可朋友不该说这么露骨的话,也不该是他们现在的模样,陈默和她大抵也不算朋友,不止是朋友。   “但起码你还有机会。”陈默说:“再杀我一次的机会,我不会逃了。”   我也没有再逃下去的想法了,我回来这里,就是为了死在这里,死在你的手上,至少是值得的。   陈听着说完这句话的陈默,她没有任何动作,她只是盯着陈默的脸,四目相对里陈默与常人无异的右眼,但陈知道,他的右眼什么也看不见。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自己也不可能杀了他,谁都不会猜到武王的右眼看不清任何东西,而告诉她的这个致命弱点的,是猎狐犬。   “你以为自己还能逃到那里去。”陈冷声说。   现在陈默的模样在她眼里是如此的自以为是,让自己觉得好笑,他以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可惜自己已经知道了他做下的那些勾当。   “你的右眼现在也看不见吧。”陈问:“当初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你早做好了自己会死在我手上的准备,我说的对吗?”   陈并不傻,相反作为警司的她,很快就能从蛛丝马迹中分析出线索,也因此才会找到魏彦吾,了解过去的真相,可那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少瞧不起人了,陈默,你和魏彦吾的一切我都已经知道了。”她说:“你还想装傻充楞到什么时候!”   就是因为这样的陈默,以为自己做的都是对他们好的陈默,总是不去考虑别人想法而自以为是一厢情愿的陈默,才让陈觉得火气大。   陈默早知道陈会有知道的一天,但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会这么突然,以至于愤怒的陈警司让他没想好该如何反驳。   仿佛再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你是不是很意外我为什么会知道?如果我不知道,你就准备自己永远瞒下去?陈默,你总能让人这么火大!”   你现在一定很得意,得意你做下的一切,得意你让所有人都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结局,除了你。   可你得意的脸,你的自以为是总是让我火大,或许我该感谢你,感谢你在我没能带回塔露拉,弥补过去的错误时,是你,找到了正确的方向,并用你的方式来弥补了我和龙门的过错。   我不懂啊,你的一生明明过得这么可怜,这么可悲,你怎么就不能自私一点,你不是一直说自己是个自私的小人吗,你怎么就不真的去做个小人。   “我可以坦白的告诉你,我很恨你,不会原谅你,我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陈忽然站了起来,椅子倒地的声音伴随她的话语落下。   她直视着坐在自己面前的陈默,她的话语让陈默无言以对。   “可我不会这么做!我不会和你一样将所有的一切都视若无睹,我是很后悔,很后悔,你死了以后我才知道自己原来会这么后悔,后悔的就像自己也死了一样。”   假如你就此消失不见,假如你真的再也不能回来,直到明白后,我才如梦初醒。   陈默仿佛出现了幻觉,可他抬起头后,陈看着的自己目光,她眸子里倒映在审讯室内苍白灯光下的朦胧告诉他,他没有听错。   陈呼吸急促,盯着陈默的眼中是赤裸的愤怒,狠狠按在桌上的手掌,陈默如同一个被审问的犯人,可这样的陈,才是她认识中的陈,不会哭着对自己质问,不会说原谅自己,也不会大声痛斥自己的所作所为,她只会用她的方式,严厉都执着的她,永远不会放弃的她,也不会露出自己软弱的她。   她的确成熟了,不会再像在伦蒂尼姆时,拉着陈默的手让他和自己一起回去,不回龙门,随便找一个地方,找到塔露拉,三人再回去过往的日子里。   那时候的她还有些天真,天真的理想主义者。她不明白有些时候一但走错一步,就再也无法回头。   陈默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在陈眼里变得刺眼,又让她说不清的觉得熟悉和涌起一丝难言的,或许是喜悦。   “我很庆幸,庆幸自己还活着。”陈默说。   如果我已经死了的话,大概就再也见不到你的脸了,不管是高兴,伤心,愤怒,还是冷漠。   “你那张臭脸真是令人不爽!”   很疼,陈的拳头落在陈默的脸上,陈默大概是在自讨苦吃,明知道现在的陈很愤怒,却还故意去刺激她。   陈默又被陈揍了,小时候大概也是这样,一言不合就会举起手来揍他。   陈右手揪住陈默的衣领,陈默能看见她眼里几乎快要涌出来的怒气,另一只手手上的手铐铐在了自己和陈默的手腕上。   咔擦声中,手铐闭合,陈握紧了自己手心。   她说:   “我不管你是谁,这次你别再想偷偷溜走!”   我不会再把你弄丢了,陈默。不管你是谁,楚叶也好,武王也罢,对我而言都没有任何区别,我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也不会再允许你去犯傻。   陈警司大抵也是一个言不由衷的人。 第十二章 狐狸操碎了心   “看来已经结束了。”   猎狐犬觉得自己有些多此一举,但她还是等在了门口,她很清楚陈不会对陈默做什么,大不了打一顿,绝不会要了他的命。   陈警司往往是一个喜欢给人制造意外的人,她会做什么都不奇怪,因为她来自上层阶级,她可以无拘无束,她可以不在乎很多东西,即使她很厌恶自己的出生,但不能否认她的确生在那个家,姓陈,身体内流淌着尊贵的血脉,这是事实。   高贵的血脉,尊贵的身份往往让普通人在面对她时会不由觉得自卑,猎狐犬其实很不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所谓贵族,他们的想法大抵会异于常人的好笑,因为他们的生活和别人简直天差地别。   皇帝会问吃不饱饭的百姓,何不食肉糜,会认为一只鸡蛋值一两银子,平民会想,皇帝一天吃几个馒头,下地时用的是金锄头还是银锄头。   他们生活在两个世界,不出意外一生都很难扯上交集。   猎狐犬的源石技艺,法术,让她能轻易看透一个人的心思,感觉出他的好坏,情绪,不动声色对其产生影响,她只需要静下来,就能通过一件物品揣摩出当时的情景,更类似侧写,说来很奇妙,法术本身就是一种奇妙又超乎常理的存在。   所以猎狐犬能感觉到陈离开龙门时的情绪,她的决然,她的迫切和迷茫,陈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去,深陷局中的人很难看得清自己,猎狐犬可以抽身而退,但她却自愿步入局中,成为陈默的一环。   她能感觉到陈默站在天台对她说出那些话时,他当时的想法不是自己可以,也不是自己能够阻止的,自己除了帮他外没有别的选择,自己只能送他最后一程。   看着他越走越远。   可他又活着回来了,真正的活着,他出现在龙门的那天,猎狐犬的心情很差,出奇的差,以至于她的心情表现在了脸上,她很想狠狠的揍他一顿,但她没能下的去手,看着那双晦暗的眼睛,法术让她察觉到了那颗快要枯死的心,仿佛哀默。她没能下的去手,只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久的像是隔了一个世界那么遥远,久的就像我们再也不见。   暗索望着转身离开的猎狐犬,她在这里等了很久,等陈默出来,陈默出来后她却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甚至没有去打一声招呼的想法。   “朋友,不止是朋友吧?”   暗索隐约察觉到了一丝秘密,但以她现在尴尬的处境她啥也不敢说,她倒是想过去和陈默打声招呼,陈默身旁的陈让她识趣的打消了这个可怕的想法。   开什么玩笑,现在过去,那个警司的脸色看上去可不太好,自己脑袋秀逗了才会去触这个霉头。   经验丰富的她很快就留意到了她们被牵扯到一起的手,手上刻意抓着一件外套,如果猜的没错,下面一定是手铐。   暗索有些幸灾乐祸,看到陈默的处境和他红肿的侧脸,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追上离开的猎狐犬。   陈默跟着陈一路从近卫局内走出来,沿途的警员一一和陈打着招呼,陈警司的大名在近卫局可谓如雷贯耳,可敬可佩的同时又让人如坐针垫,这是一名很有能力的警司,近卫局上下无不认可,没有人怀疑陈的能力,但也是一名让人不愿意过多和她打交道的上司,因为她严苛的态度和专注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让近卫局怨声载道。   什么样的上司才会让属下觉得难以应付呢,大抵是如陈这样,态度强硬,对人一视同仁,看起来一点也不懂变通,总是一副凶着脸的样子,偏偏她还很有能力,她说的每一个错误都是事实,让你辩无可辨。   但现在的陈警司,比起两年前的那个她要好上了不少,起码现在的她偶尔也会称赞下属,说一声辛苦了,又或者露出笑容。   第一次听到陈说做的不错的那名警员,差点被吓的精神错乱,他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陈警司居然也会有平和着脸称赞别人的一天,但他没有听错,那一整天以至于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心里突兀的冒出了一个想法,似乎在陈警司手下做事也不错,实际上在之前,要是被分派到陈的手下,大抵会给人一种离死不远的感觉,同行间会温柔的拍着他的肩膀,怜悯的说一声保重。   “陈长官,回去了么,今天这么早?”   态度平和了些后,不免就会让人亲近起来,试想一下,一个总是冷冰冰的上司忽然有天转变了态度,大抵也会让人觉得反差,觉得亲切,就好像一直拖欠工资的脸臭老板有一天不仅发完了工资还顺带发了一笔不错的奖金,大部分员工对他的态度都会发生转变。   而这种态度若是一直持续下去,便会渐渐发酵为亲切,崇敬,甚至喜欢。   喜欢陈的人不会少,尽管陈警司的冷漠和严苛让人提不起勇气接近,但得益于优秀的相貌,出众的能力,高人的地位,年少有为,谁会不喜欢这样优秀的女性呢?   陈在近卫局里一度成为许多人幻想的对象,与之相对的还有诗怀雅,同样的身世,也同样的年轻美貌,严格外不缺热情,不如陈的雷厉风行让人不敢靠近,但一样专注可靠,甚至有时还让人觉得反差可爱,唯一美中不足的她还是有些小姐脾气,还挺抠门。   其实很长一段时间,警员们都在想,为什么诗怀雅小姐没有继承家业反而跑来指挥龙门警员,她究竟在想什么?   知道这个问题的人很少,陈,星熊,陈默,老一批近卫局警员都算其中之一。   大部分人对陈会回家都心知肚明,因为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事,无论多晚,陈警司都会回去,她停放在楼顶下车库的车通常是近卫局最后离开的那辆。   在听说陈已经有了孩子之后,一部分人的爱情还没开始就已经宣告结束,而一部分人仍旧抱着天真的幻想,这部分通常是后来进入近卫局的年轻人,朝气蓬勃,少年意气。   年轻人不免会冒出很多可笑的想法,也不免会有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小默似乎成了他们幻想的一部分,尤其在见到这个可爱又懂事的孩子后,很多人忽然觉得,其实就算有这样一个女儿,不仅不亏,反而还赚了。   他们理所当然的将小默当成了一条捷径,但这条捷径很快就在星熊的亲切关照下成了一种奢望,新来的警员们看到高大星熊无一不会感到震撼,惊讶,甚至有点恐惧,尤其是工作中的星熊一向冷着脸,配和她高大的身材,不免让人觉得难以应付。   但对于老警员而言,星熊其实是一个挺不错的人,好接触,工作认真,能说会道,进退有据中又不乏她身上来自下城区烟尘的市井气,偶尔会谈论一些大家都喜欢讲的事情,她总能引起大家的兴趣,而且很放的开。   警员也是人,工作之余也当然会有自己的喜好,无疑星熊的喜好和很多喜欢休息后去放松的警员相似。   陈默跟着陈的步伐,她听着陈和周围的交谈,对她的问候,偶尔会给予回应,她似乎也不是那么冷漠,小时候的陈默一直认为以陈的脾气可能很难交到朋友,但维多利亚他遇到了风笛,一个傻乎乎的姑娘,又在近卫局遇到了眼前的这一幕。   “陈长官好,这位是?”   “一名重要嫌犯。”   “嫌犯,需要我协助您吗?”   “不用,我一个人可以解决,你去忙吧。”   “是。”   也会有人提起自己这个站在陈身旁的陌生人,但在看到手铐之后忽然明白了什么,重要犯人,需要陈长官亲自看管的重要犯人,可如果是这样重要的犯人,为何在陈长官的脸上没有看到丝毫的紧张,她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个被铐住的犯人。   警员们在猜测,但没胆子当着陈的面前提起,可如果陈走了,又是另一回事了,陈大概想不到近卫局又会掀起一阵窃窃私语,而自己就是流言的当事人,当然,就算陈知道她也不会去在意,她本就不是在意这些的人。   陈默也不太在意,他现在是犯人,犯人不该有尊严可言。   在近卫局门口,陈没有去车库开车,以她现在的状态也不太适合开车,身后有近卫局的警员悄悄冒出头注视着站在门口的他们。   毕竟是陈,平时一向冷冰冰又严厉的她会忽然做出这一番事,想不引起人的注意都不行。   陈默瞥了一眼。   “不去管管他们?”   “没那个必要。”   “我们就这样出去?”陈默看了看铐在自己右手和陈左手的手铐:“会不会太显眼了。”   “你不乐意?”   “我怎么敢讲条件,你不觉得这样太引人注目了点。”陈默说,小声补充:“扰民。”   陈默倒不是怕丢人,但两个人从近卫局出来,一个是龙门高级警司,一个是被手铐铐着的犯人,这样的组合走在龙门街头,怕不是立刻就会引起轰动。   “闭嘴,你没和我讨价还价的资格。”   陈默闭上嘴,陈犹豫了片刻,还是脱下了穿在身上的制服外套,外套下是无袖衬衫和黄色的领带。   她将外套蒙在自己和陈默的手间,陈默觉得,与其这样还不如把手铐解开来的实在,但他实在没胆子对陈说出这句话。   “现在满意了?”   风吹起陈蓝色的长发,她垂在胸前的发丝,风中带着一丝淡淡的轻香,外套上残留的温度触及陈默的手腕,陈的脸色如常,仿佛是在做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   围观在近卫局中的警员已经快傻掉了,他们看到了什么,陈警司居然会这么体贴一个犯人,把自己外套脱下来挡在他们之间。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陈长官吗,是不是今天自己走错了地方,还是近卫局里来了一个和陈长官长得一模一样的新人。   陈默什么也没敢说,在近卫局众人的目光中,她和陈走下台阶,离开近卫局的门口,他们手间拿着一件黑色的近卫局制服,远远的望过去,就好像下班后一起牵着手回家的年轻夫妻。   “我眼花了吗?”   “那到底是谁?”有人问。   “这个问题问到点子上了。”有人回答。“你问我,我问谁去?”   “陈长官说是犯人。”   “犯人,你看那样子你跟我说是犯人,我严重怀疑你不适合警察这个职业,你是谁小组的?组长是谁?”   那人指了指他身旁躲在窗户角落偷窥的男子。   “那就是组长?”   他的组长似乎也听见了他们的交谈,他摸了摸下巴。   “小柳刚来不久,你们这群老油条别倚老卖老啊。”   “我觉得也不是不可能,万一真是个重要犯人呢,需要陈长官亲自押送。”   “新来的吧,警校里没教过你重刑犯押送流程?”   “没听说局子里抓到了重刑犯啊,最近发生过什么重案吗?”   “有乱猜的时间还不如去问问督察组的人。”有人提议:“星熊长官一向和陈长官关系不错,她大概会知道的清楚点。”   “我可没胆子,你有胆子你去。”   “你们听我说,咱们好像都没见过陈长官的丈夫吧,你们说会不会就是这个人?你看陈长官的态度,再想想他们的年纪,是不是能说的通。”   “证据呢?你讲话是要靠真凭实据的。”   “唉,你们信我,我以前是在民事组干的,处理过类似的案子,和现在叫那个像,简直一模一样。”那人说:“你们没见过陈长官手上戴过戒指吧,你没见过吧?你也没见过吧,知道是为什么吗?”   “你说说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吵架啦,丈夫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你想想,陈长官的性格,现在的样子像不像抓到了离家出走又回来的丈夫,你们别立马就回答,仔细品品,仔细想想。”   “嗯?嗯,是有点哈。”有个过来人沉思着点头。“我和老婆吵架的时候,也想过干脆走了算了。”   “你真不是男人。”   “没责任感,怪不得你老婆会嫌弃你。”   “喂喂喂,你们什么意思,我就是说说而已,我没走吧,想想都有错了吗?”   “错!看不出来啊,老杨,你居然是这种人,藏得够深啊,啧啧……”   他忽然觉得自己就不该回答他们,自己真正错的就是和他们扯起这个话题。   “你确定?”又有人问。   “我以警徽的前途发誓,十有八九。”   “唉……不是吧?”   “我以为陈长官的丈夫应该要更出众点的,不是什么大企业的公子,也该是大炎的贵族吧,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有个女警员开口说,好像幻想破灭。   “这样子看是普通了点。”   “长相说不上不英俊,气质也很普通,穿着随便。”   “不像是来自上层的模样,落魄了点,这种人龙门到处都能找到吧。”   “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说不定陈长官就喜欢这种类型的呢?”   众人集体转头用担忧的眼神看了说这句话的人一眼。   “不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   陈默听不到身后近卫局警员们的八卦,也听不到他们云是云非的揣摩,她和陈并肩走在龙门的街道上,午后的黄昏,散落的阳光穿过行道树的树叶,树影染上一片昏黄,穿行的街区,从身旁驶过的车辆,搭在他们两人之间的衣服,以及陈默眼角陈蓝色的发丝。   陈默想过有一天,很久以前就想过类似这样的场景,但多少年过去,他们才能这样一起漫步在龙门的街道,一起穿过城市的烟尘,一起跨上天桥又一起等候在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前。   行走的过程中,陈的手偶尔会和自己触及,手背与手背,手指与手指,但始终没能握在一起,陈默也没胆子敢在这时候牵起她的手。   陈似乎已经知道了当年的一些过往,陈默不知道陈知道多少,是全部,又或者只是一部分,从只言片语间,陈只是提及过当年的事,提及自己的装傻充楞。   她没有追问,自己也没有解释。   解释什么呢,又有什么好解释的,如果她今天假装没有认出自己,自己不会去找她,如果这是她的选择,陈默会接受。   但她没有,她也没有追问,陈默一直在等,等她的追问,因为记忆里她是这样一个人,可她没有。   是自己小瞧了她吗?   当然不是,陈默从来没有小瞧过陈,他太清楚陈了,她是一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非得要撞个头皮血流才知道松手,她不懂妥协,也不会妥协,她总是执着的,执着的甚至说的上倔强。   她骨子里就是一个叛逆的人,她骨子里就没有放弃这个选项。   陈默跟着陈的步伐,不快不慢,就站在陈的身旁,似乎只要陈默站在自己的身旁,陈就会没来由觉得心安。   偏过头就能看到他,伸出手就能触及他。   手上肌肤的传来的触感,仿佛在告诉自己他就在自己身旁,人的温度不是数字,而是触及间留下的温度。   若是这时候陈默牵起她的手,陈大抵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但陈默没有,陈也没有。   他们都没能伸出手,也没能先提及,这样就足够。   好像是一场梦。   陈忽然产生了这样的错觉,在见到陈默的那张脸上,她心里涌现出了这样的想法,她不敢确认,也不敢相信,但这不证明陈默在她心里不重要,相反就是因为太过重要,才让人不敢接近,怕自己伸出手,他就会像泡沫一样消散,怕自己喊出他的名字,梦就醒了。   可不是梦,而是现实,现实中陈默又回到了龙门。   回来龙门那天,小默问她爸爸呢,星熊阿姨说妈咪要去把爸爸带回来。   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小默的问题,她呆了很久,才说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小默要快快长大,长大后爸爸就会回来了。   一如魏彦吾当初告诉她,只要等她长大,就能把小塔带回来,快快长大吧,晖洁。   可她长大了,也找到了小塔,她没能把小塔带回来,她没能完成当年的那个约定,她也没能鼓起勇气告诉小默真实。   什么是真实呢,真实是自己亲手杀掉了他。   他犯了一个错,一个不可饶恕的错,他的死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咎由自取。他的死只有少数人知道隐情。   魏彦吾告诉她真相的那天,问过她是否做好了了解真相的准备,真相很残酷,太过残酷,如果不是大炎来的巡察使,如果不是自己的消沉,如果不是自己提着赤霄踹开了行政长官办公室的大门。   魏彦吾一生都不会告诉自己真相。   陈早就已经猜到了事实,但她不愿意去相信,也不愿意朝着那方面去假设,总要有个人来告诉自己,听着别人亲口承认,才好过打消自己最后的侥幸。   人的一生都在犯错,有些错可以补救,但有些错一旦做下就无法挽回,陈犯过错,她松开了小塔的手,她也见过罪恶,罪恶有时并非不能被容忍,罪恶也并非都是来源于邪恶。   陈默也犯过错,犯过很多错,有些错对他而言是对的,有些错是真的错,有些自己无能为力,有些自己视而不见。   陈默不是救世主,也没有太过伟大的责任感,他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普通的能对别人的苦难冷眼旁观,普通的能为了自己而夺走别人的性命,这个世界的大部分都是如此活的谨小慎微,活的如履薄冰,明哲保身,权衡利弊,缺乏可笑的正义感。   这个世界非黑非白,这个世界浑浊不清,这个世界最不需要的就是正义的伙伴,凡事抱有这种想法的人,最终都会倒在冰冷的现实下。   正义这个词语很有意思,既让人追求,憧憬,又大多是冠冕堂皇的外衣,大多是权利斗争的托辞。   ps:下一章大概是龙门爱情故事和小默。 第十三章 龙门爱情故事(一)   【阿米娅,殿下教会你很多道理,但还不够,你要知道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不一定为虚,人的一生都将在谎言和追寻真相中度过,我希望你能明白,并在你有朝一日真正做出选择前的某一刻,记住我对你说的这句话。——凯尔西   结晶纪元1097年于切尔诺伯格】   ————————   陈指尖偶尔传来的触感让陈默如此留恋,伴随着夏季午后暖洋洋的微风,微风中陈默记忆中陌生的龙门。   大抵算不上陌生,只是过去这么些年,他每次都会对这座城市产生截然不同的感受,每次回来都会带着不同的身份。   刺客,流浪者,孤王……   陈默短暂的一生经历过太多让他疲惫的转变,他有太多的身份,证明他曾无数次在这个世界四处游戈,他宛如一个孤独的灵魂,来到这个陌生的世间,在世俗辗转百般轮回中渐渐忘记自己的面目,也忘记自己最后的坚持。   他被这个世界所感染,最后免不了变得和它一样冷漠又凉薄。   人们都在抗拒源石,但仍无法舍弃它的恩惠,这个世界依靠源石而存在,人被分为三六九等,弱者恒弱,强者愈强。   阶级分明,王权至上。   【那些强健的乌萨斯的子民们,我认为只有他们才是乌萨斯的未来,我认为不强健就应该被消灭,就应该被抛弃,有的人比他们更适合生存,也更适合成就。】   【他们将在乌萨斯弱者的身体上得到新生,蚕食他们的血肉,变得更为强大,在陛下的带领下,陛下的意志教会我们前进的方向,陛下引领着乌萨斯,但陛下不是开拓者,他是领导,他是信仰,我们齐聚于陛下麾下,乌萨斯的未来必将得到鼎盛。】   【城邦向居民许诺以优厚的生活与稳定的环境安抚他们,让他们的生命服务于一个人造的目标,驯化他们天性中的征服意志,教他们安心,令他们软弱。】   【一个人想要活着,就应当淹没在暴力之中,认清诸多道德的虚伪,知晓大地下的痛楚,人的血脉里流淌着暴力,天性早已在躯体内生根发芽,它等待唤醒,也终将唤醒。】   【我们要伤害人,战胜人,毁灭人,如果这对乌萨斯是场灾难,那我们就该把灾难带给他人,带给乌萨斯之外的人,带给目光短浅,安于享乐的人,他们理应流血,也理应被征服,摧毁。】   ……   源石的感染冷却了人心,人心最是经受不起考验,意志也大多无法像你以为的无坚不摧。   但凡一件再过不起眼的小事,便能在潜移默化间摧毁一个人的信念。   陈默的信念被摧毁过很多次,毁灭后又期待,期待中又迎来新的毁灭,人当然会麻木,于是想起过去,便会不由沉浸其中,变得面目全非。   “你走神了?”陈忽然提醒。   陈默回过神,街口的路灯变为绿色,他和陈促足在人行道前。   “哦,嗯。”陈默望了望头顶的绿灯,人群从他两侧走过,停靠在斑马线前的车辆。“想起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无关紧要的事。”陈默岔开话题。   “我不想再提醒你第二遍,既然是无关紧要的事,就不要去想,走了。”   陈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并非不是对陈默的想法不感兴趣,事实上,若是当你爱上一个人之后,关于他的每一件事,都能引起你足够的关注。   陈大抵能猜出陈默会想到什么,那是她不愿意去深究的东西,越是深究,她和陈默之间的就越会产生矛盾,陈现在不想和陈默吵架,为了过去的事而争吵,没有丝毫意义,只会让他们都不痛快。   他们跟随着人群穿过人行道。   陈默的目光留意着街边的建筑,脚下的格子石板,商铺,超市,小餐馆,便利店,走过的咖啡厅,银行,住宅楼,龙门又发生了一些变化,这座城市的确很大,但也很小,小的人在其中太过渺小,大的人在其中显得不起眼。   可他的心情却发生了一些小小的变化,因为陈在自己身侧的缘故,每一样事物在和陈一起时都变足够新鲜,也变得有些不同。   他们相伴走在龙门夕阳下的街道,走过龙门的街角巷尾,走过龙门的坡道商铺,终有一日,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的模样,一样的手牵着手,一样期待又兴奋的漫步于龙门,他们一开始相遇的地方,抱着彼此相似的心情。   爱情,萌芽于一瞬间,在不经意察觉中,悄然改变着任何一个人,小时候的陈默没想到最后陪伴自己的会是陈,小时候的陈,很讨厌陈默,可现在他们走在了一起。   “这些年里,你还回去过孤儿院吗?”陈默问。   “有时会抽空去看看。”   “我们那时候的人都不在了吧?修女们怎么样了?”   “都很好,去年兰敏女士生了一场大病,手术结束后一直在修养,厨房的工作现在是卡米亚女士在负责。”陈回答,她微微看了一眼陈默。   “你回来后没去过?”   “倒蛮想回去看看的,只是一直没机会。”   陈默是很想回去,可他却不敢回去,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面对特蕾莎女士,陈默记得自己临走前,特蕾莎女士抱着自己温声说,愿神庇佑能你。   陈默想,可能是特蕾莎女士对自己祝福,才让自己这些年里无数次大难不死,又无数次险死还生。   陈默没能见到神,他在神的注视下长大,神却在他渐大的日子里离他远去。   “我听特蕾莎女士说这几年,一直有一笔匿名资金打进孤儿院的户头,我追查过汇款方的来源,没得到任何有用的结果,我原以为会是你。”   可你死了两年。   “我拜托了猎狐犬,总想做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我毕竟在那里长大,在整个龙门居无定所的时候,是孤儿院和修女们收养了我,我也应该为她们做点什么,趁我还能做到。”   “谎话精。”陈轻声骂道,但不可否认这样的陈默让她很熟悉。   陈不知道自己是该欣喜还是该感到嫌弃。陈默还是自己熟悉的样子,不如说现在的他才是自己记忆中本来的他。   “真是令人的怀念称呼。”   陈默没有在意陈的话,陈叫过自己无数次谎话精,但那是小时候的事情,可现在,他却感到了怀念。   “兰敏女士的蛋糕还是一样难吃?”   “她听到你这样说大概会很伤心。”陈说:“兰敏女士的手艺也没差到这个地步吧,我试过她现在做的甜点,比起以前要好了许多,艾西女士说她一直有在努力学习怎么做好甜点,她房里放了厚厚一叠食谱。”   “倒不是说难吃,孤儿院里难得会有一天有蛋糕这种东西,大家都很珍惜,只是那时候兰敏女士刚刚学会就迫不及待的展示了出来,现在想来忽然有些想念她做的蛋糕了。”   “是吗?”陈说:“既然那么想念,为何不亲自回去一趟?你现在有机会了。”   “特蕾莎女士该有五十多岁了,她能认得出我吗?”   “你要去了才知道。”   “也好。”陈默说:“陈,有机会我们回去一次【//   “没问题。”   “我在想,橡树低下秋千还在不在,小时候你很喜欢那个秋千,你坐在上面的时候总是荡的很高,笑的很灿烂。”   “我还以为你都忘记了。”   “怎么会忘。”   小时候的陈总是这样,大抵在离开了那个沉闷的家,严苛的家教束缚后的她才能真正解放自己烂漫的天性,她是一个很活泼的人,充满精力,敢于尝试。可在陈府里,所有的一切都被禁止,她不被允许做这种出格的事情。   她很喜欢孤儿院的生活,不仅是因为孤儿院里有塔露拉,有她的朋友,更是因为只有在那里,她才能真正放松下来,真正自由自在,真正做自己想做,喜欢做的事情。   初来孤儿院的陈很拘束,她记忆里的严厉的家教说辞让她变得束手束脚,谨守甚微,直到特蕾莎女士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她才终于下定决心,鼓起勇气。   小塔大概是乐于见到这样的陈的,尽管她从来没有对陈提起过,她做的每一件捉弄陈的小事,都在想着,让她能更自在一些,她想改变陈,让陈变得和自己一样,终能自由,哪怕只是片刻的虚假。   没什么是比胡闹更能拉近小孩子之间关系。   “我没告诉过你,实际上第一天来孤儿院起我就注意到了庭院里的秋千,我一直很想试试那种感觉,从来没试过的感觉,想笑就能大声笑出来,想哭就能大声哭出来,秋千荡起来的时候,风在耳边变得模糊不清,我似乎能听到它的声音,风声。”   “难怪你会那么高兴。”陈默说:“我记得你刚来孤儿院那段时间,还挺懂礼貌的,大家都在想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孩子,知书达理,对谁都能彬彬有礼,但后来却变得最活泼,也最放肆,所有的孩子都打不过你,像是一个小霸王。”   “你以为都是拜谁所赐?”   陈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陈默,他侧脸的红肿,生气的陈动起手来可不管什么手下留情,尤其是对陈默,她揍陈默似乎已经成了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天性。   陈默不明所以。   “难不成是我?”   “哼……”陈轻哼一声,算是默认。   “其实那时候,修女们一直觉得你那副样子挺可怜的,看起来很有教养却不适合待在孤儿院,你和周围的孩子们落差太大,无法融入他们,大家一起玩闹的时候,只有你孤零零坐在阳台望着他们,显得不合群又拘谨,这样会交不到朋友的,明明是个孩子却表现的和小大人一样。”陈默说,觉得有些好笑:   “原来修女们都错了,你总会让人大吃一惊,做些意想不到的事情。”   “比如……”陈似乎也觉得挺怀念,忍不住接下话题。   “比如翻墙出去,后院的墙还在吗?”   “不在了,我回来后去看过,特浪莎女士告诉我,孤儿院的围墙前几年翻修一遍,比以前要高不少,想再翻墙出去不太可能了。”   陈话语听不出遗憾。   陈默看了一眼走在自己身边的陈,她不再是过去那个小小的女孩,其实小时候的陈挺可爱的,短短的角和又短又粗点的尾巴。   陈默的目光不由移到了陈身后细长的尾上,蓝色的的尾上有细碎的鳞片,冰凉的触感。   “现在也不用再翻墙了吧。”   陈默移开目光,望着眼前龙门的街道,余光里驶过的汽车,以前所能引起他们新奇的全部东西,都在岁月变迁中渐渐变得熟悉,乏味,让人提不起儿时的兴趣。   小时候抓住一只蝉就能欢乐一整天,现在却不在会再去做那种幼稚可笑的事了,最难忘的过去,也最无法挽回的过去。   人不能永远活在过去,人会长大,会在长大中失去很多。   “我们都长大了,陈。”   长大了也就再也回不去过去的日子,长大之后我们可以理所当然的从孤儿院的大铁门出来,可以理所当然的走在龙门的街头,而不必担心被人发现,而不必担心回去迟了会被呵斥。   陈忽然停下脚步,陈默也停了下来。   陈转过身,如今的她要微微仰起头才能看清陈默的脸,他脸上的疲惫,陌生又熟悉,黑色的短发,眼角,眉眼,每一处都能勾起自己的回忆。   多少年了,初遇,重逢,再见,相离,又诀别,陈想过,爱过,恨过,怨过,也曾后悔。   在冬季孤儿院狭窄的天空下初遇,维多利亚的大雨中重逢,在七龙公寓的电梯门口再见,在龙门阴云密布的行政大楼前相离,在乌萨斯永冻的大雪里诀别。   相遇决别都在冰冷的冬天,不变的雪。   漫长又短暂。   她凝视着陈默黑色的瞳孔深处倒映着自己的脸。   是啊,长大了。   猛然之间才发现已经长大,猛然之间才发现物是人非,猛然之间才发现龙门还是叫龙门,街道却早已不是那条街道,人也变得陌生。   你长大了,陈默,我们住在同一座城市,可差点让我以为你变成了我陌生的样子,差点和你擦肩而过,又差点失去你。   也许,我是喜欢你的,尽管我不愿意承认,我不想再夺走属于她的东西,我是个扫把星,遇到我的人都不会发生好事。   可直到失去你后,我才明白这个事实。   “怎么呢?”陈默问。   陈肩头的龙门警徽在夕阳下闪耀着亮眼的光芒。   “没什么。”陈轻轻摇了摇头。   她重新转过身,牵起了陈默的手,这一次她握住了陈默的手,而不是一路上他们彼此手间的偶尔触碰。   陈握的很紧。   从手心里传来他们彼此的温度,陈默有些意外,他看着转过身的陈,她的身影映照在昏黄的夕阳下,高楼玻璃倒映着龙门上空灿烂的晚霞。   陈默听到了陈的声音。   “别以为轻飘飘的一句长大就能逃避否认你曾经犯下的过错,你的错即使用一生也无法来偿还。”   她还是一样的严厉。   陈默握紧了陈的手掌,近卫局制服下他们十指相扣。   “那就让我用一生来弥补吧,陈警司。”   ps:关于时间线,是倒序,还有巴别塔,叙拉古,乌萨斯,维多利亚,龙门之前的故事,后面都会一一水出来,毕竟我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水字数的机会不是,给我点时间,慢慢就清晰起来了。   ps2:其实命运真的很奇妙,我们自以为会相伴一生的人到最后没能相伴一生,我们都以为不会走在一起的人,却偏偏走在了一起。   也许,这才是爱情本该有的模样,变化莫定的命运,转变,又是转变,让人疲惫的转变,陈默的一生都在转变,小默,狗子,013,蛇,格尼威尔……武王,命运,这世上不该有所谓命运。 第十四章 龙门爱情故事(二)   结晶历1092年春,冬雪消融,桦树抽芽。   卡兹戴尔混乱分裂的漫长内战似乎如刚结束的冬季般终于迎来了尾声,摄政王军主力于卡兹戴尔西部战场被王军所大败,王军所采用的迂回穿插战术打了摄政王军一个措手不及,战争一开始,谁也没有料到最后获胜的会是王军。   王军舍弃了正统战争所采用的军阵战列,在正面战场对抗不利的情况下,发挥了萨卡兹雇佣兵擅长的游击与突袭手段,将整个军队化整为零,王军主力一路败退,吸引摄政王军队追击,最终化零为整汇合说服统筹了卡兹戴尔南部领主们的皇女,截断了摄政王军队的补给线与所有退路。   一切都是那么出其不意,一切都是那么百转轮回。   只有到真正被包围的前一刻,才发现自己已经无法逃离包围网。   这无疑是一套冒险甚至可以说成孤注一掷的战略战术布局,其执行者对战争的思路,考究以及分析对比如今各式新颖稳重的战术而言相对古老,但就是这种古老又孤注一掷的战术,成功打破了卡兹戴尔内战的僵局,逆转了攻守方的位置。   长久的胜利令人渴望又迷失,而其执行者正是看到了萨卡兹军队对这种情绪的蔓延,并刻意让它发酵,发酵成他所期待的模样,萨卡兹军队的组成大部由各地领主旗下的佣兵与少部分由萨卡兹雇佣军所改编的正规军队,萨卡兹人对胜利有一种天生的渴望,他们习惯了争斗,习惯了厮杀,也习惯了撕裂敌人血肉的刹那间所带来的快感。   战争大多让人失去理智,死亡对敌我双方都是公平的,使用这个战术的人显然没有考虑到作为诱饵的“王军主力”的伤亡情况,人命仿佛只是纸上一个不断增减的冰冷数字,棋手不会去考虑棋盘上棋子的死亡,他只会考虑死亡的棋子能为自己带来多大优势,看着它减少,又看着它增加,渐渐在万千种可能性中将敌我双方缩小到相对平衡的局势下,找到破局关键点。   战争的本质是杀人,战争从来不讲对错,只论输赢。   少部分人依然能够在混乱的战争中保持自己的理性,而这种人,是天生的军事家,亦是天生的战争机器。   卡兹戴尔真正的继承人在西部战场结束后迅速收复了原摄政王军残部,一半原本摇摆不定的贵族与部分原属摄政王势力的领主在战争结果的影响下先后重新投入皇女麾下,无疑其中必定有着政治的影响以及皇女对臣民的许诺。   殿下变了,战争使人成长,比起以前的理想和温和的态度,重获新生的她变得更实际也更果断了许多。   她明白了一个积弊已久的国家,并不是光靠王室的几句空谈和理想就能改变,她也明白了萨卡兹人需要更加果决,明白了取出毒瘤和重病必然会伴随有阵痛,明白改变需要牺牲和流血,明白了战争带来的可怕。   她以前没有时间,也没有选择,但她现在有了,在某个人的提醒和帮助下,他为自己承担了一半的痛楚,为自己指明了方向,也为自己改写了命运。   摄政王的势力范围不断缩小,统治渐衰,但王军仍旧没能一路长驱直入攻进王都,摄政王显然不会就这样轻易承认自己的失败,密探截获的密信提及有物质源源不断从维多利亚方向通过秘密渠道运往卡兹戴尔境内,成为支撑这场战争继续的关键筹码。   战争不该任由其再持续下去。   1092年夏,凯尔西找到了陈默,他们间有过一段短暂的交谈,第二天陈默卸下了宫廷亲卫队的职务。   一年后,维多利亚暴发了举世闻名的大清洗,一夜之间无数老派贵族与新贵族于这场清洗中被送上绞刑架,伦蒂尼姆的大教堂顶的幕钟敲响了十二遍,仿佛宣告这个国家的局势产生了新的难以预测的变化。   前任首相被罢免,下议院与上议院重新改组,以老牌贵族康沃尔伯爵为首的康沃尔派占据了上议院的多数席位,六十七岁的康沃尔伯爵接替前首相职务,维多利亚新年的冬雪里新王于伦蒂尼姆王宫登基,阿斯兰皇室随后公开表示支持卡兹戴尔王军收复国土的行为,并将断绝与摄政王双方的一切联系,战争结束后,1093年,阿斯兰王室现任继承人与卡兹戴尔皇女于伦蒂尼姆进行了初次会面,会上就今后双方间的贸易,经济,外交等一系列事务进行了友好洽谈,会议结束后维多利亚与卡兹戴尔签署同盟协议,维多利亚今后将支持并站在卡兹戴尔正统王室的一方,并为卡兹戴尔的重建提供必要援助。   举世哗然,国际局势的变化让夹在维多利亚与卡兹戴尔间的莱塔尼亚瞬间成为了为人侧目的焦点。   陈默再次见到陈是在伦蒂尼姆,伦蒂尼姆国王十字街街尾的一间服装店,店外下着小雨,铅灰色的天空,细雨蒙蒙中陈身后是雨幕中朦胧温馨的灯光,橱窗外缤纷的色彩,陈默和她隔着橱窗四目相对,也许当时只是陈一个回头,又或者陈默离开窗边,他们就再也不会见面。   可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可能,一如大部分人的相间都很平淡,少了些故事中的烂漫与伤情,也少了些喜悦与惊讶,世上又那来的那么多浪漫让人分享,不过是人为。   陈现如今住的位置在龙门第七区的七龙公寓,她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也没什么好回去的,以前的她无法来反抗自己的人生,所以只能听之任之,只能顺从的按照家里的意愿而活着。   兴许如果不是小塔的离开,陈大概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小塔的离开让她提起了勇气去反抗,她多出了一个目标,一个要把小塔带回来的目标,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就像小时候知道塔露拉在孤儿院,所以她能鼓起勇气悄悄离开家门,独自冒着冷风和冬雪在夜晚跑到孤儿院。   她记得她的承诺,她一向是个很守信的人。   陈默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他上一次回来的时候就来过陈现在的家,在电梯内遇到了陈,星熊和诗怀雅,也遇见了自己的女儿——小默。   其实刚听说这个名字时,陈默挺意外的,因为小默这个名字是陈取,陈当然不会随随便便就取下这个名字。   为了什么?大抵像是一种替代,但又不像,至少对陈默而言,他不仅仅活在别人的回忆里,陈默一直很害怕被人遗忘,可在见到小默的那一刻,陈默忽然觉得自己很傻。   “她今年五岁了吧?”   电梯内,陈按下了去往七楼的按钮,陈默的心情有些忐忑和期待,上次见面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在决定去炎国之前,匆匆的见过一面。   她的样貌让陈默似曾相识,眼前仿佛浮现了很小的时候,塔露拉的样子,陈的样子,和自己的样子。   那时候的小默一眼就认出了自己,自己也一眼就认出了她,她很可爱也很聪明,大抵在每一个父母眼中孩子都是可爱的,但对陈默而言,成为父亲,他当时并不明白成为父亲该是一种什么感觉。   也不明白自己该抱着何种心情,喜悦,欣慰,愧疚,又或平静。   责任感还是其他,但在见到小默的那一刻,当小默冲过来紧紧抱着自己的时候,感受到那双小手的力度,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很多年前的时候,陈默和小默也有过相同的经历,相同的等待父亲回来,可不同的是,陈默有母亲的陪伴,而她比自己更加孤独。   陈默不希望小默成为自己的样子,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有自己那么幸运,可不信这种事,如果想要避免,总归要去做的。   人这一生,总要为了什么拼上性命,没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你还记得小默的生日么?”陈问。   “10月21日,对吗?”   “看来你还记得。”陈的手撑在腰间,封闭的电梯内,陈默能很清晰的闻到从她发丝间传来的香味,电梯上升中有片刻的失重。   “小默见到你回来应该会很高兴。”听不出陈这句话里是否有些吃味。   “毕竟比起经常见到的妈咪来说,还是好久不见的人要让爸爸意外一点。”陈默好笑的解释,他大抵猜出来了,陈的确是有些郁闷的。   “可惜是个不太负责任的爸爸。”陈瞥了陈默一眼,勾起嘴角讽刺,难得陈警司会露出这种显于脸上的不快表情。   陈默的确是个不太合格的爸爸,他当时只是回来了两天,陪小默过完了圣诞节后就消失在了龙门。   “小默长高了吗?”   “一点吧。”陈说,抬手比了一个高度:“现在已经这么高了。”   “比上次高了些。”陈默看着陈的手回答。   “你怎么回答的?”陈默好奇的问,事实上陈也不知道自己会去那里,现在看来,陈当时揍自己还算揍的轻了。   “我还能怎么回答,我说你因为工作去了很远地方,要过很久才能回来一次”陈反问:“你这个混蛋一走了之后把问题甩给我,你以为是谁的错。”   “她不会信的。”   “她很聪明,也很懂事。”   “你知道上次我和她说了什么?”   陈并没有像陈默想的那样追问。   “要说就说。”   “她说她知道你很忙,不想让你担心,这些年还在和魏彦吾吵架吗?”   “小默告诉你的。”   “是啊。”   “她还真是什么都愿意对你说。”陈别了别嘴角,“很少了,他的一些做法我并不认同,但我也不能否认,他有他的道理,龙门的确不能仅仅靠光鲜就能敷衍,这里生活了太多的人,自然会有看不到也抹不去的阴暗角落,有时候过度的紧绷只会适得其反。”   “你变了,陈,过去的你可不会这么想。”   “在你眼里过去的我就是一个只会打打杀杀,满脑子正义天真的小姑娘对吗?”   “也不是……”   “你不用急着解释,这些话我不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在背后这么说,现在想来,我以前的确是有些天真了。”   “挺好。”陈默笑了笑,“之前小默说你吵不过他已经很委屈了,不许我再欺负你,那里是我欺负你。”   “哦?”   “总之我答应了。”陈默说:“我不会再和你吵,就算吵架,也不能赢。”   陈安静了几秒,几秒后她才重新开口。   “你还是想想等会儿要怎么回答她的问题吧,她一定有很多话想对你说,那孩子有很多话都习惯憋在心里,不愿意说出来。”陈轻轻叹了口气。   “有时候我真希望她能稍微任性就好了。”   说出这句话的陈,和陈默印象中的她似乎成了两个样子。   “很像是小塔小时候的样子。”   银色的短发,黑色犄角和小小的尾巴,红色的瞳孔,除了要更柔和一点外,简直和小时候的塔露拉如出一辙。   陈的目光望了过来,他们一路上都刻意没有提及起关于塔露拉的事情,陈没有说,陈默也没说,可想到小默,终归是要面对的。   “你见过她了,陈。”陈默说。“她比我们想象的要走的更远,也更坚定了,其实我很久以前就明白,总有一天,她会离我们越来越远,你说你要保护她一辈子,但比起被人保护,我还是希望她能更坚强一点,即使我们都会失去她。”   其实我们已经失去她了。   陈默感受到了陈握着自己的手指用力了一些。   “我一直很想带她回来,但我知道,在见到她的那天起,我就明白她不会跟我走的,她比我们想的都要坚定了许多,这些年没有我们,她还是走了下来,走在她所选择的道路上。”   “你说的这些你信吗?”陈问,电梯门缓缓打开。   “不管相不相信,这都是事实。”   事实,可事实不是借口。   “你还是喜欢给自己找些理由,我知道是事实,我也明白自己现在该做什么,我们已经不是小时候了,陈默,不用你再来提醒我。”   “我只是放心不下你。”   “现在才对我说不觉得的迟了点?”陈迈步走出电梯,电梯外上公寓的室内楼道,温和亮眼的灯光落在她身上,她眼里流转着温润的光。   “你总是要见过才愿意相信的,但起码我还能有再对你说这句话的机会。”   “我知道了,啰嗦。”陈不快的回答。   “那就好。”   10月21日,陈回龙门之后的第一年,陈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事实上那是回来龙门的第三个月,她刚加入近卫局,工作时偶尔会觉得恶心,她本以为是连日的疲劳工作产生的不良反应,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她当时上司九是个不错的人,虽然也很严厉,在她的强硬要求下,陈才抽空去医院做了检查,但得到的结果让陈不知道自己该抱着何种心情去面对。   离开医院的她一整天都在走神,她的上司建议她最好申请假期,好好休息,她现在的状态不太适合工作。   “请放心,我的情况我很清楚,我之后会调节好自己的状态,不会对工作造成影响。”   本以为回到龙门可以大展身手的她,终于能够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的她,还没等她踏出第一步,就已经截然而至,多少有点打击,可比起即将要多出一个人来,更多的还是让陈意外,以及不太适应。   似乎她和陈默遇到就总不会发生什么好事,似乎自己真的是个扫把星。   陈还没准备好要去成为一名母亲,也没像是自己说的话般调节好自己的情绪,母亲这两个字对年轻的她太过遥远,但尽管如此,尽管这件事将会对自己的未来和前途产生严重的不良影响,陈还是放弃了继续在近卫局的工作。   那段时间对她而言很是煎熬,她请了一年的假期,别人大概不会被批准,更别说还能回来,但她姓陈,她是不同的,那是陈第一次使用了自己的身份,尽管她从没有提及,但陈很清楚,她的假期会被批准是因为谁。   她不会轻易离开近卫局,但也不愿意尸位素餐,更不愿意冒着失去小默的风险。   陈拿着假期离开近卫局的午后,走在龙门的街道上,对于自己肚子里即将诞生的另一个生命,充满了迷茫和不安,她看到了龙门街头龙门公寓的广告牌。于是在龙门第七区买下了一间公寓,独自居住在这里,开始学习如何去成为一名母亲,如何教育孩子,又如何面对自己身上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龙门是座冰冷的城市,对陈默,对陈,对塔露拉好像都是如此,陈离开了家,留学回来的她也没什么熟悉的朋友,自然也找不到人来陪自己说话,焦躁和不安,以及淡淡的期待和对近卫局的遗憾日复一日的堆积起来,让陈的性格越发的焦虑。   那段时间九偶尔会抽空来她的家里陪陪她,她有时也会走上龙门的街头漫步,回到孤儿院,不经意间向修女们请教如何去成为一名母亲。   陈忽然发现自己要学的东西太多,但特浪莎女士和兰敏女士很认真的在教导自己,她学到了不同的东西,也回忆起了很多关于自己小时候的记忆,难免就会想起自己的母亲,在那天陈做下了一个决定。   她觉得自己不应该成为她母亲那样的母亲,正是有过这样的记忆,有过这样的经历,陈才不希望小默变得和自己一样,她才在尽力的去想,去扮演一名合格的母亲。   但……也许自己其实也算不上合格的母亲,陈想,尽管自己一直都在努力,可陈往往总能在小默的眼睛里看到掩埋在灿烂笑容下的不舍和孤独,她是一个很乖的孩子,但自己却没能给他一个完整的家。   陈从来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对小默的出生有过丝毫怨言,相反,正是因为有了小默,有了她的陪伴,陈才恍然发觉自己不是孤单一人,小默支撑着她走过了初入近卫局最艰苦的那段时间,上司间的刁难,同行间的非议,她受尽了冷眼和苛责。   可即使这样,她知道自己家里还有一个人在等待自己,还有一个人需要自己的陪伴,还有必须要回去的理由。   人往往都需要一个理由,也能说是念想,才好过在自己快要倒下时支撑着自己。 第十五章 龙门爱情故事(三)   昨日似乎成了一场离别不久的梦,梦里的陈默刚刚醒来,一如往常的推开家门,门内是熟悉的景象,算的上有些单调的房间,巨大的落地窗外,半拉的窗帘映透着龙门上空昏黄的夕阳,夕阳洒满了阳台,阳台外晾衣杆上挂着晾晒的衣物,在一阵吹过的轻风中微微飘动。   他记忆的最深处也曾见过相似的景象,但后来一路四处游荡,停停走走后很难得才有机会安顿下来,而安顿下来,大多数时候也是孤身一人。   一个十几平米的小屋就足以称的上是他的“家”,偶尔身边也有称得上朋友的人,但实际上,还是能感觉自己是一个人。   陈默的目光环视了房间一周。   客厅内空无一人,玩具规整的摆放在沙发和茶几上,斜对面是整洁的厨房,厨房旁的餐桌。   电视柜前摆放着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大一小两个人的合影,她们站在公共长椅前,身后是龙门码头的围栏,码头下方的迷蒙的云海和远处依稀可见的群山。   小小的人有着一头亮眼的银色短发,她牵着陈的手,笑的很开心,陈微微低下头望着她,眉宇间带着一丝宠溺。   关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小默呢?”   “可能睡着了吧,她玩累了就会去休息,这段时间有些噬睡,小孩子都这样。”   陈取下搭在两人手间的制服,制服下露出了银色的手铐,或许当时只是一时冲动才下意识选择了这个做法,但现在陈发现,铐在两人手间的手铐很不方便。   她不可能一直将陈默锁在自己的身边,如果他想离开,他总是能离开的。   “小孩子都这样?你小时候可不会贪睡,相反总是精力旺盛的很。”陈默说,仿佛想起了小时候,关于小时候的记忆如今在他脑海里只剩下了零碎的片段,但陈默还是记得,尽管记得不是很清楚,小时候的陈总是有令自己羡慕的活力。   “难不成你还能知道我回去后发生的事?”陈反问:“那时的我通常会睡得很早。”   玩累了之后的疲倦,虽然一周内只有短短两天,却一直是陈小时候最珍惜也最珍贵的记忆。   “回去后挨骂了?”   “刚开始还好,后面慢慢就习惯了,他们也懒得再理会。”陈说,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快的记忆,微微蹙眉,又舒展开。   “没想过要回去吗,回去看看?”   陈默很清楚,陈不会回去,她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挣脱出来,又怎么会回去,但他还是想问。   陈和自己不同,她还有家人,尽管她的家庭留给她的不仅仅是遗憾,还有怨念和儿时不该有的排斥,她在那里从来没有感受过家人的温暖,比起她而言,陈默要稍微好运一些,至少陈默曾感受过家人,即使后来自己失去了她。   陈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她幸运的没有体会到家人间的感觉,也理所当然不会在失去时感到难以释怀和痛苦,她也是不幸的,因为她小时亲手放开了她唯一的家人。   陈的动作顿了顿。   “他们不会期待一个扫把星回去的,我也不会再回去那里,他早就和我断绝了关系。”陈说:“现在也好,离开了,反而觉得自在许多。”   她这样说,兴许在某个时刻,陈也会回忆起她的儿时,不算太美好的回忆,却也又值得珍惜的片段。   “那小默,他们知道小默的事情吗?”   “我已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我的事也轮不到他们来管。”陈说得极为果断,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龙门警司陈的身份。   “这样……”   “你老是问些很蠢的问题。”陈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了陈默一眼。   “明知故问。”   陈默笑了笑,不置可否。   “但你还是回答了。”   即使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还是回答了我的每一个问题。   陈偏过头,没有出声,她将取下的外套挂在门旁的立架上。   “我们去看看小默吧?”陈默提议道。   他就算想要过去,但铐在他们间的手铐让陈默不得不去思考陈的想法。   大抵是这样,过去的陈默似乎从来但都没有考虑过陈的感受,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没有站在她的角度去为她想说,问过她是否愿意。   “随便你。”   推开卧室门时的动作很小,陈在前方,她微微推开一丝门缝,残留的夕阳从窗外落在蓝色的床单上,小小的女孩趴在床上,微微蜷缩着身体,她身上穿着红黑相间的格子小裙,小裙边缘有些褶皱,黑白相间的儿童卫衣帽搭在身后,一只手抓着手里的毛绒玩具,另一只手轻轻握在自己的身前。   几缕银发散落在她额前,稚嫩的侧脸。   床下是摆放整齐好的拖鞋,看的出她在爬上床的前一刻有认真整理过自己的鞋子,一个很懂事的姑娘。   “真的睡着了。”陈默压低了声音小声说。   在回来的前一刻,他曾想过小默再见到出现的自己会是什么反应,大抵会很意外和惊喜,也会有些埋怨和赌气,就像他第一次回来的模样。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小默睡着了,他得承认,自己有些失落,仅仅是因为没能在开门的那一刻看到小默惊讶的表情。   “嗯。”陈轻声回应,她走到床边,小心翼翼的俯下身,伸出手指细心的理好女孩额前银色的短发。   细微的呼吸声响起在安静的房间,房间外午后的落日,陈默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在随着女孩的呼吸缓缓起伏。   不管多少次,看见她时总会牵动自己的心房,陈默已经很难得会有这样的感觉。   “小声点别吵醒她。”陈低声提醒。   “好。”   他们像是一对很晚回家的年轻夫妻,走进孩子的房间,悄悄打量自己熟【%-   陈默站在陈的身侧,夕阳落在她们两人身上,动作温柔的陈和床上熟睡安静的小女孩,陈的目光中满是怜爱。   陈默忽然觉得自己眼前好像重新出现了一些陌生,却又无比熟悉的景象,说不清道不明,像极了小时候母亲为自己做过的同样的动作。   陈默仿佛在陈的身上看见了她的身影,但回过神,他面前却是陈蓝色的发丝,自己也不再是过去那个小小的孩子。   他长大了,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家人,而她们就是自己的家人,这些年来,有些失去,有些得到,但大抵失去的要比得到的多,走走停停,渐渐为了活着而活着,回过头时才恍然发现自己走了这么长的路,结果又回到了刚开始的地方。   “她一直是这样,一个人在家里?”   “平时都是一个人,很少会出门。”陈小声说。“要出门的时候我会陪她一起出去,我们通常会去街上逛逛,她很乖,从来不会对我提什么要求。”   陈的手背轻轻抚摸着女孩稚嫩的侧脸,她心里有些遗憾和愧疚,小默很懂事,可也因为越懂事,越不想让自己担忧的她,才会让自己觉得亏欠和愧疚,想要弥补,但却发现自己能做的很少。   “我不能请人来照顾她,也不能让她自己出门去玩,也许,我并不适合做一名母亲。”   陈默很清楚陈会做出独自一人把小默留在家里的原因,源石病。   作为龙门警司的陈不会有多余的闲暇来陪伴小默,她也不能冒着让别人感染的风险,因此小默既不能像是一般的孩子那样出门,也不能请保姆来家里照顾。   她没办法告诉别人原因,也没办法回答诗怀雅的问题。   陈用尽办法来保护她,但这世上的大多数事情并不是想做就能做到的。   “严重吗?”   陈默望着床上小小的女孩,她银色的短发,和自己和陈都不同的颜色,若是说相谁,她像塔露拉,无论是相貌还是性格,都像极了小时候的她,也像她一样,被源石病所纠缠。   塔露拉的一生都在和源石病带来的灾祸所抗衡,感染者三个字已经成为了她人生的方向,而陈默眼前的这个孩子,她的出生就伴随了源石病的感染。   她是孤独的,感染者大多是孤独的,所以她们才会对突入起来的温暖感到忌惮和不适,才会对能见到的未来如此憧憬,哪怕会丢掉性命也在所不惜。   人通常只需要一个希望,就能不顾一切,陈默见过太多的希望,真真假假,有时候单纯的只靠着两个字就能决定人的一生。   性命向来珍贵又廉价。对在乎你的人而言,它是珍贵的,可这世上人太多,不会每个人都如此在乎你,何况人心经不起考验,人性也通常随世俗流转。   “感染检测症状轻微,病情一直都很稳定。”   “你呢?”陈默忽然问。   陈安静了几秒说:“不是很严重,我能适应。”   陈默没有继续追问。   “陈,我发现自己的确是个自以为是傻瓜。”   “你知道的还不算太晚。”   相比而言,陈已经做的足够好了,而陈默却没能在他们最需要自己,陈最需要自己的时候陪伴在她的身边。   他把陈一个人留在了龙门,他似乎总是做这种自以为是的事情,猎狐犬说的没错,自己是个一意孤行又自作聪明的傻瓜。   陈默握紧陈的手,陈回过头看着他。   “对不起。”   对不起是最没有意义的话语,往往只有在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之后,人才会说对不起,但对不起并不能挽回什么,有些事也并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敷衍过去的。   但我还是欠陈一句对不起。   这么多年来我都忽略了你,自作主张丢下了你,但谁又能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我们一起相遇,没能一起长大,这些年下来,我们三人都错过了彼此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时光。   “不用说对不起。”   陈转过头,陈默看不到她的表情,她背对着自己,声音轻轻传入自己的耳畔。   “最起码你回来了。”   你回来了,你还活着,比对不起更重要,但我还是怕你会忽然有一天又消失不见,因为做过太多遍这样的事情。   床上的女孩似乎听到了什么,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她微微睁开双眼,那是一双瑰丽的如同红宝石的眼睛。   眼里有些朦胧,渐渐清晰后,她看到了站在床边的陈。   “妈咪?”稚嫩的声音里带着疑惑。   女孩缓缓从床上爬起来,坐在床上。   “吵醒你了吗,抱歉。”陈轻轻摸了摸小默的头。“觉得困就再睡一会儿吧。”   “没关系的,妈咪。”小默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对陈露出笑容:“妈咪今天回来的要早点呢?”   在小默的印象里,陈要等到很晚才能回来,她今天休息了一会,原本准备在晚上的时候起来等妈咪回来后第一眼就能看见自己,为此她已经调好了闹钟。   “发生了一些特殊情况。”   “妈咪今天抓到坏人了吗?”   站在陈旁边的陈默听到这句话后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妙。   “算是抓到了。”陈轻声说,瞥了陈默一眼:“是个很坏的坏家伙。”   “妈咪真厉害。”小默开心的说。   陈轻轻敲了敲她的头。   “别装了,小谎话精,你早就看到了。”陈说。“说吧,醒了多久了?”   小默不解的抬头看了看陈,又环视了房间一周,像是什么都没发现般满脸奇怪。   “小默什么都没有听到哦,这里除了我和妈咪外还有人吗?”   这句话绝对是故意的。   正等待着小默发现自己的陈默,现在才明白其实小默早就注意到了自己,但她刻意忽略了自己,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的样子。   陈默期待的心情落空,他早该明白,小默是个墙头草。   “咳咳……”   他故意轻轻咳嗽了两声,想要显示自己的存在。   小默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只是看着陈,但陈默还是能注意到他放在身后的一只手紧紧的捏紧了身下的床单。   她的心情并不想他装出来的那么平淡,注意到了这一点的陈默放松了些,有些好笑的看着她,想看看她还能装多久。   但陈默没想到的是,陈也会有一天露出让她意外地一面。   “嗯,好像真的没有呢。”陈若有其是的回答。   “是吧。”小默肯定的点点头。   陈默抬手拉了拉右手带着的手铐,陈的手被她拉动,陈没回头,小默注意到了陈和陈默手间的手铐。   ps:之后会解释特蕾西娅怎么赢的,其实不算赢,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的关系很复杂,腐朽贵族面对新兴霸主间,后者往往会取得胜利,摄政王和皇女的执政理念不同,但卡兹戴尔同时不排斥两种执政者,另者,如果不是感觉到了皇女的威胁,摄政王不会去刺杀的,那时的皇女已经取得了大半个卡兹戴尔领主的支持,但本身感染程度就很严重了。 第十六章 龙门爱情故事(四)   很多年前,家没了,其实不是没了,是房子倒塌后分不清那一个是我的家,于是都在一场大火里,什么也没能找到。   回龙门之前,在天际升起的第一缕破晓的黎明下,望着远处那种宏伟的移动城市,荒原上在车轮下扬起的尘沙,觉得它是如此的渺小,小的仿佛自己一只手就能将它握在手里,小的仿佛在世间上如此的微不足道。   可进去后,才发现一切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龙门还是那座龙门,这些年里旧的去,新的来。   这些年里走的太远,在冬季的飞雪里离开的龙门那天,还幻想过有朝一日能有机会回来,回来后还会有人等着自己,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连自己都差点忘记了自己曾经还有这样一个目的。   自从在那个夜晚见到她的到来后,便在不知不觉中冒出了这个想法,利用自己身为孩子的身份,刻意去接近她,又刻意去和她们成为朋友,妄图用这种方式来让人注意到我,妄图用这种卑劣的做法,来改变自己的人生。 ](【$}   但后来,真正的等到那天到来后,事情真正按照自己的预料发展后,本该得偿所愿的自己却忽然发现自己心里涌起了不舍,想要拒绝,为时已晚。   命运像是一个喜怒无常的婊子,一如人,永远也无法猜到自己下一刻是否会对上一刻感到后悔,再做下某些事之前,还没有考虑过后果,在遇到她们之前,以为自己可以坚定不移。   人是会变的,和人的接触后,难免会发生改变,于是诞生了诸如爱,恨,怨,念,悔,憎之类种种情绪,于是在接触的多了后才慢慢发现了真正的自己。   人永远无法做到坚定不移,也永远会屈服于温柔。   温柔是世间最大的魔鬼,它将改变一个人的意志,让他步入深渊,让他一步步走向毁灭,也让他不知不觉中堕落。   陈解开了手铐。   冰冷的锁链无法锁住一个真正想要离开的人,它太过单薄,恰如那座黑墙里曾链接在陈默和某个人手腕之间生锈的铁链,它解下的那天,陈默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如释重负。   黄昏过去后,龙门迎来她的夜晚。   温馨的暖黄色灯光下,小小的女孩坐在沙发上抱着抱枕,将头埋在抱枕上,隔着客厅望着在厨房前忙碌的陈,陈时不时会看这边一眼,像是将处理我和小默之间关系的这件事交到了陈默身上。   陈默坐在沙发的另一边,双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眼前的这一幕勾起了一丝他脑海里过去的回忆,已经黯淡的回忆,二十多年前,也曾有一个如她一般大的孩子,坐在相同的位置上望着厨房那边忙碌的身影。   一切都是如此平淡,平淡的让人觉得无趣,无趣却又温馨。   等待着时间的流逝,不时会仰起头看一眼挂在墙上的钟表,暗暗想着他会在什么时候回来,他回来时大概会是自己去开门,免不了被抱起来一顿摩擦,有着些许胡渣的脸庞给人的感觉并不好。   自己会很不满,因为潜意识里自己并不是一个孩子,但无法反抗,也不能否认在见到他回来时心里会有一丝高兴和好笑。   男人是个有些孩子气的人,尽管大多数时候,他脸上都没有太多笑容,眼角浅显的伤痕让他看起来冷漠又狠厉,可男人知书达理,他不太像一名警察,更像是军人,事实上,他本就不是警察。   现在想来,他和陈其实有点相像,只是,自己如今已经想不起来他们的模样,只能依稀记得模糊的身影,连身影都在岁月里渐渐变得浅薄。   陈默忽然感觉有谁轻轻拉了来自己的手,在陈没有注意到的时候。   他转过头,小默偏头看着自己,红色的瞳子里散发亮眼的灯光,陈默在那双眼睛看到了不舍,留恋,他想不起来,过去的自己,是否也和她如出一撤。   没有人回来告诉陈默答案,因为知道答案的人已经消失在了我的世界。   “你怎么现在才会来?”小默悄悄的问,她鼓起嘴,话语中不免有些埋怨。   “我还以为你不理我了。”   “你真笨。”她小声说,看着陈的方向一眼:“你这么久没回来,妈咪一定很生气,如果我再和你说话,妈咪肯定会更气你的。”   “这么说,你是在帮我咯。”   陈默有些意外,没想到小默是这样想的,原来她故意不理自己,是担心陈在见到她和我表现的很亲密后,陈会对我产生不满。   因为觉得和我说话,陈会有些难过,所以才故意装作不认识我,小默的确很听话,也很懂事,一般像是她这么大的孩子,很少会有她这么敏感。   她比自己要了解陈,不能否认的是,这些年里,除了一直陪伴在陈身边的她,应该没有人会更知道私下的陈会有什么样的想法。   大抵连陈,也会产生某些微小的嫉妒,于是嫉妒不会发泄在小默身上,只能针对自己。   “也不是啦。”她偏过头小声说:“我才不会帮你,我是在帮妈咪,我和妈咪是一边的。”   “原来是这样,所以故意装作不认识我,你也在生我的气?”   “你让我们等了这么久,明明走的时候我提醒过你不要让我们等太久的!”小默板起脸,那故作冷漠的模样和陈很像。   “你骗我。”   “我也没想到会这么久。”陈默解释道:“我一直记得的,现在回来了。”   “哼。”她轻哼了一声:“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离开龙门的前一天晚上,陈默答应过她,自己会很快回来,可事实上,这一走就是两年,陈默也没敢告诉她,因为离开的那天,连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来。   在临走前,自己许下了有一个自己都不知是否能完成的承诺,【$   眼前这个小小的姑娘是陈默留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证明。 第十七章 龙门爱情故事(五)   两年前。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小默。”   陈默坐在沙发上,小小的女孩抱着抱枕坐在他的对面,大大的眼睛望着他。   房间很大,龙门上城区的高级公寓,可这么大的房间却只有两个人,一个陈默,一个望着他的小女孩。   气氛有些冷,尽管房间内很温暖,这冷冷的气氛,还是让他心里有些叹息。   放在厨房洗碗池前的小凳子,让陈默很轻易就能想明白,在自己进来前,她在做什么。   “哼!”   陈默的问题没有人来回答,抱着抱枕的小默偏过头,做出一副不愿意搭理他的样子,虽然她还是开了门,但进门后,迎接陈默的是早已预料中的冷淡。   可她还是会时不时忍不住转过视线来偷偷看陈默一眼,在发现陈默的目光后又做贼心虚般急忙转开。   那故作别扭的样子,仿佛在说,快点来讨好我,不然我可不会轻易原谅你。   “你的妈妈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家?”   陈默不能否认自己在见到她时,心里确实涌现出了一种别样的感情,或许是羁绊,冥冥中将自己和她联系在一起。   她那副样子落在我眼里觉得多少有些可爱。   “哼!”   “我带了糖果哦,你要吃吗?”他将放在茶几上的袋子一边打开一边说。   他没太多和小孩子交流的经验,在失去了孩子的伪装后,他再也不能用过去的手法来刻意的接近她们,可记忆中,孩子总是喜欢甜甜的零食和糖果的,即使是小时候的陈和塔露拉也不能免俗。   事实也的确是这样。或许是她也觉得这样一直置气下去有些不好。   小默一直是个乖孩子,即使是和陈一起出去,也会说出不想浪费时间的话,更何况,是一直想要见却从来没有见过的陈默。   “别以为这样我就能原谅你哦。”   她转过头,看着陈默将袋子里的东西一个个的拿出来,别了别嘴,仍旧抱着那个抱枕没有动作。   “是从整个龙门只有一家的糖果店里买的,老板是个很有趣的人,长得像是一只灰色的大老鼠。”   陈默做出一副很惊奇的样子。   是像一只灰色的老鼠,只是整个下城区里没有人敢非议这只老鼠,而且他的东西卖的还特别贵。   但必须承认的是,他的糖果店的确是龙门最好的糖果店。   “咦……好恶心。”小默拉长了声音,一副好奇又有些嫌弃的样子。   陈默剥开一个糖果,递给她。   她犹豫了一会,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对着陈默微微张开了口,直到陈默将手里的糖放进她的嘴里,她才微微眯起眼睛,含糊不清的问:   “真的像老鼠吗……和电视上的一样?”   “比那要大的多了,而且还会说话。”陈默压低了声音,神秘的小声说。   “嗯?”她猛地睁大了眼睛,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住了咀嚼的动作,苦起小脸。   陈默知道她联想到的是什么。   “其实也不能算老鼠,是札拉克。”   “札拉克是什么?”   “一个种族的名字,就和你头上的那对角一样,他们只是长得很像老鼠,但和老鼠没有一点关系。”   “世界上还有长得像老鼠的种族吗?”   “有哦,而且不只是老鼠,蜥蜴,蝙蝠,熊,还有很多种族都有显见的特征。”   小默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上角,又轻轻的呼了一口气,像是突然感觉安心了许多。   “和我的角和尾巴一样吗?”   “嗯,是的。”   “你为什么没有?”她盯着陈默,没有在陈默身上发现和她相似的犄角和尾巴。   “有的。”   “在那里?”   “我的在体内。”陈默说:“很难看到。”   “我也有吗?”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不确定的问。   “有的。”   “可我都看不到。”   “没关系的,你以后一定能发现。”陈默说,又问:“小默想要出去看看吗?”   “不要。”她摇摇头,“妈咪不在家,小默不能乱跑,妈咪会担心,而且你说的那些,小默都能从电视上看到。”   虽然是这样说着,可陈默还是从她微微低着头的眼里看到了一丝落寞和期待。   “陈没有带你出去玩过吗?”   “妈咪很忙的。”她低声回答。又问:“你和妈咪是不是感情不好?”   陈默愣了愣,不由有些疑惑。   “怎么这么问?”   她抬起头看着陈默:“你一直都在叫妈咪陈,一点也不像是……”   她的话没有说完,又微微移开视线。   “是不是因为这样,你才一直都不回来?”   陈默有那么一瞬间的错愕,又转变为了愧疚和不舍,随着她有些胆怯和糯糯的声音,让他的心脏都在隐隐**。   陈默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联想到这方面,可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   “当然不是。”   他回答的很肯定,没有一丝犹豫,几乎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要去摸摸她的头,可她却偏过了头,陈默的手停在半空。   “不要摸我的头,我今年已经四岁了,不是小孩子。”   “我也不行吗?”   “唔……”她犹豫了好一会,目光看向陈默伸出的手掌,又转移到我的脸上,才微微动了动。   “只能摸一次。”她强调道。   陈默的手放在她的头顶,银色的发丝落进他的指缝,柔顺的银色发丝,在手触及到的时候,陈默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许多。   有一种特别的情绪随着这种触感一直弥漫在他的心间,一旦想到失去之后,就会让他有些不舍。   而小默却一直望着他,看着他的脸,没有移开过视线。   “怎么了【~   “你真的叫陈默?”   她仿佛是在确定这什么,红色的眼睛紧紧盯着陈默的脸,带着一些紧张。   “不是已经确认过了吗?”   “嗯。”她点了点头,又猛地摇晃起来。那动作让陈默有些看不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过了一会,她忽然从沙发上跳下来,打开了一间卧室的门,跑了进去。   陈默看着她的动作,蹬蹬声的脚步在木地板上响起。   “找到了!” 第十八章 龙门爱情故事(六)   陈默推开半掩的房门走进屋内,很简单的卧室,完全没有一点女性该有的装饰,拉开的厚重窗帘里,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了房间,可还是让人感觉到了一丝阴暗。   有淡淡的香味充斥在房间内,并不是某种香水的味道,只是简单的沐浴露的气味,就像这个房间的主人一样简单,整洁,夹杂着一点严肃和刻板。   放在床头柜旁的是厚厚的一叠资料,陈默的脑海里似乎能浮现起深夜的她半躺在床上,暖黄色的床头灯下,紧皱着眉头翻看那叠资料的模样。   小默半跪在地板上,抽屉还没拉上,她微微低着头,手里拿着什么。   陈默走过去站在她身后的时候,才看清楚,她手里的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张相框,一张很久以前的照片,时间在照片上留下了的痕迹让边角有些许泛黄,照片里是三个小小的身影。   背景是一间老旧教堂的大铁门,大铁门的不远处有一株高大的橡树,橡树下系着一根秋千,秋千绳在微风中随着落下的树叶轻轻摇动。   黑发的男孩站在最中央,她的左边是穿着小裙子的银发小女孩,她们牵着手,而另一边,蓝发的小女孩抱着手一脸不高兴的偏过头。   她似乎刚刚做过什么,所以男孩转过头一脸气愤的看着她,而另一旁的人却笑得很灿烂。   “我还以为她早就丢掉了。”   陈默怀念的看着小默手里的照片,有些以为早已经忘掉的回忆,不去想永远也想不起来,只有等到重新再见到的时候,才恍然发现,原来自己一直都没能忘记。   夏末秋初的日子,孤儿院里三人唯一留下的一张照片,也是他对自己的怜悯,孤儿院里每一个要好的伙伴都有一张。   独属于一个人的记忆。   本该站在塔露拉身边的是陈才对,可塔露拉却一直拉着自己的手,她的行为引起了陈的不快,陈当然不会去揍塔露拉,陈默自然成了她的发泄对象。   “你大可以站在另一边。”   陈默印象里的她从很小的时候就是一个无理取闹和任性的人。   “我才不要你的施舍。”   “那你站在我们中间好吧!”   陈低头看了一眼塔露拉拉住陈默的手,似乎想起了自己站在中间的模样,脸色更加难看。   “嘁……”   “你到底想怎么样!”   “要拍照咯!”担任摄像师的兰敏女士提醒着。   陈默急忙回过头,露出做作的笑容。   也就是这个时候,陈狠狠的掐了我的胳膊一下,又忽然偏过头抱着手,一副不愿意搭理他的样子。   陈默下意识转过头气愤的看着陈。   于是,相机将这一幕永远的纪录了【//   陈默后来一直以为陈很讨厌这张照片,以为她早就丢掉了,毕竟像她那样的大小姐,又怎么会真正的去在乎一张照片呢。   尽管每一张照片都是每个孤儿珍惜的宝物,可陈不一样,她要是想,随时都能拍出数不清的照片。   “啊……”   被陈默忽然出声吓了一跳的小默回过头,似乎没有料到陈默会出现在她的背后。   谁也没有料到,最后会是这样一番模样。   “我看到门没有关……”陈默解释道。“你是特意进来找这张照片的?原来陈一直都留着,我还以为她早就丢掉了。”   “你见过这张照片吗?”小默愣了愣,望着陈默下意识问道。   陈默坐在床边,伸出手,她犹豫了几秒,她握住我伸出的手,坐在我的身边,手里紧紧抓着那张照片。   “认识。”陈默忽然有些想笑,可笑容露出来的时候却变得很浅。   “怎么会不认识呢?”他指着照片中间的那个人:“因为,这个人就是我呀。”   “妈咪从来不会给我讲她小时候的事情。”   小默低头看着手里的照片,小声的说。   “那你是怎么知道中间那个人就是我呢?”   “我以前悄悄的看见过妈咪有好几次看着这张照片发呆。”她说:“我偷偷问过星熊阿姨的,如果一个女生总是看着照片发呆是什么原因。星熊阿姨说,如果是女的就是亲人和朋友,如果是男的,就是我的……”   【那如果是男的呢?】   【男的啊,那说不定就是小默你的……】   她终究没能说那两个字,陈默也明白,如果是自己,也会有着疏离和陌生,一如他当年刚睁开眼时,走出卧室看到卧室外陌生的一对男女。   星熊?   陈默和星熊认识的不算深,除了有时候喝醉了会说一些口无遮拦的话外,她实际上是一个不错的人。   但陈默还是得装作不认识的模样。   “星熊阿姨是谁?”陈默不解的问。   “星熊阿姨是妈咪的朋友。”小默举起相框,翘起腿:“她可高了,大家都很怕她,但星熊阿姨怕妈咪,她对我很好的,小默很喜欢星熊阿姨,就是她不要每一次来都把小默举起来,小默就更喜欢她了。”   “是吗。”   陈默微微点了点头。还是不着边际的老样子啊,在下城区的黑帮堂口里打了一架,意外的被她救了一命,不过,又欠了她人情。   “这个人是谁?”小默又指着照片上的另一个人。   “她啊。”陈默看着照片里左手牵着的小女孩。“她的名字叫小塔。”   “她是妈咪的亲人吗?”小默又问。   “小默知道什么叫亲人吗?”   “知道。”小默点了点头:“就像是我和妈咪一样……”   她说着又看了陈默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   “嗯,真聪明。”   小默脸上露出笑容,但很快像是想到了什么,故意板起脸。   “那她是姐姐还是妹妹?”   “是姐姐。”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妈咪也没有和我说过。”小默凝视着照片里的女孩轻声说,又问:“她头发的颜色和我一样呢?”   “是啊,都是漂亮的银发。”   “可是妈咪的头发是蓝色的?”小默疑惑的嘟囔道,轻轻看了一眼自己垂下的发丝。   “那是因为你和她也是亲人啊。”   陈默说着骗小孩的话语,小默抬起头看着他。   “是这样吗?”   “妈咪的姐姐不是你的亲人吗?”我反问。   她想了想,才说:“是。”   “那她现在在哪里?”   “她去了很远的地方。”陈默收回放在小默头顶的手:“小默以后会见到她的。”   “是和你去的地方一样吗?” 第十九章 龙门爱情故事(七)   小默紧紧的抓着照片的边缘,她微低着头,陈默没能看清她的表情,却还是做出一副轻松的笑容,就和很久以前面对塔露拉时一样。   他找到了塔露拉,可塔露拉已经不再需要自己。   陈默随口说着自己也不信的话语,没有意识到,自己会遇到什么。   “比我还要远一点哦。”   “……你还会离开吗?”   陈默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但已经晚了。这种感觉并不是第一次遇到,可这么多年过去,每一次,他都会犯下相同的错误。   他张了张嘴,却张口无言,想要说不会。   可谎言这种东西,在面对她的时候,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出口,终究是会破碎的,比起此刻,更加让人难过和失望。   “我知道的。”小默的声音很低。   “我知道妈咪每次说下一次,可从来没有下一次。”她忽然仰起头望着陈默,脸上带起灿烂的笑容。   “所以你能不能不要骗我,因为小默知道什么是谎话。”   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让陈默感到自己随着那每一个字音的落下,心更加沉重了几分。尤其是那灿烂的笑脸,像是有什么敲击在自己的心脏上。   并不痛苦,却难以忍受。   “我不会骗你的。”陈默的目光温柔下来。“我还会回来,等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以后,就会回来。”   “你不想见见小塔吗?我会把她一起带回来的,陈一定也很想念她。”   “到时候我们就会一起生活在这里,陪着小默上学,一点点长大。”   她沉默着,没有回答陈默的话语。   陈默的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没有底气。因为他心里很明白,没有完成的承诺永远只能是承诺,变不成现实。   苍白的承诺。   “……我会等你的。”小默忽然轻声开口:“和妈咪在这里一起等你回来,你不要让我们等太久,不然会生气。”   故意鼓起的脸,让陈默分不清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可陈默宁愿相信那是真的。   陈默竖起手指。   “我【<   “哼……”   她抱起手,偏过头,那模样像极了照片里陈的样子。   ——————————   客厅的沙发上,陈默轻轻伸出手揉了揉小默的头。   “抱歉,让小默担心了。”   “我才没担心你。”小默说,将头靠在怀里的抱枕上,过了一会又小声嘀咕:“……一点。”   声音有点模糊。   “你找到小塔了吗?”   “小塔吗,找到了哦。”   陈默早就找到了塔露拉,可他不知道自己找到的塔露拉还是不是过去的她,也许,已经不是了。   “她和你一起回来了?”   “没有。”陈默说:“小塔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小默疑惑的看着陈默:“你说过会带着小塔回来的。”   “小塔她已经找到了自己要走的路了哦。”   乌萨斯的冬天永远没有尽头,天气没能转暖,春天已经不会来了。   等待冬雪融化的日子枯燥的让人近乎发狂,稀薄的苔麦和树根无法填饱肚子,草棚搭建的房屋也不能御寒,湿润的树枝在火中燃烧时会爆出噼啪的声响。   没有人会为感染者提供帮助,他们不是义军,也不是大耳米哈伊尔时期的“勇敢大锅”,没有自己的城市,也没有多少培土和田地。他们身上长满了源石,手里握着没几把武器,雪在嘴里融化了就是水,肚子里装满了草籽和树皮,他们无处可去,城市中的感染者和民众被分化,各个国家也因为种族不同而互相怀疑,只有在雪原上,饥寒交迫的困顿时,人才会变的简单一点。   陈默留在那里,除了陪伴在塔露拉身边外,利用自己的力量救下几个人外,他做不到更多,他无法为他们指明方向,无法为他们抵御寒冷,无法为他们提供食物。   伊诺和萨沙,霜星和阿丽娜,爱国者与盾卫。   他们需要改变,也需要支持,他们心底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心在寒冷的冬季里被渐渐被消磨,塔露拉在日复一日的疲倦中渐渐消瘦下来,她开始在想,这条没有尽头的路到底什么时候才是终点,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走到,这条路实在是太不分明了。   雪没能融化,连她的心都快要冻结,陈默只能看着她一日日苦力支撑,可那单薄的背影,自己却无力为她做什么,也无力为她赢来胜利。   她不是皇女,这里也不是卡兹戴尔,她身后没有那么多支撑他的人,她太孤独了,只是在一个人咬着牙死撑。   她一个人什么也做不到,而感染者,衣食无依,甚至连填饱肚子都做不到的他们,拿什么来改变,即使是游击队和爱国者先生,也只是在安于现状罢了。   希望在日益消退,火种淹没在风雪里,理想很遥远,信念是单薄无力的,现实却永远残酷无情。   感染者需要武器,需要食物,需要庇护所,也需要站在他们身后的盟友。   塔露拉需要人的认可,需要有人来为她提供物资,单靠木棍和草叉改变不了现实。   他们需要乌萨斯每日游戈在雪原上的军舰能少一些,需要乌萨斯的军队能不注意到他们的壮大,需要乌萨斯政府无力再压迫感染者,需要时间也需要土地。   许一个没法兑现的诺言是种坏事,没有结果的希望是有毒的,乌萨斯帝国对面包和被褥的许多,只是掩盖了他们的暴行和谎言,欺骗是另一种统治的开端,可北原上的人都过得很苦,看见感染者会像纠察队举报,这种恶意可能是来自他们对自己处境的担忧。   他们需要太多,他们也会流血,但他们不该无意义的流血,他们总在这么做。   乌萨斯不会给他们时间,塔露拉需要胜利,来坚定她的信念,感染者需要胜利,好告诉他们他们仍有希望。   陈默收回手,看着和她极为相似的小默,他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塔露拉,自己记忆里的塔露拉,在三楼的阁楼里抱在怀里她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他们曾一起望着阁楼窗外的城市,城市里龙门遥远的高楼。   【塔露拉……正义呢,并不是一个轻飘飘的词语,在这两个字后要舍弃许多东西,要掩埋许多尸骨,背负许多罪孽,它比想象厚重的还要血腥和残酷,一旦走上这条路,不管愿不愿,都无法回头。】   【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找到自己的正义。】   可你还是找到了,就如我,我们都走上了自己从未设想过得道路,被命运左右。   “她不【/#   ps:调整一下作息时间。 第二十章 龙门爱情故事(完)左右   “她不会回来了。”   陈默轻轻摸了摸小默的头,指尖流淌过她细密柔顺的银色发丝,柔软的触感,让他想起了好多年前,自己也曾这样触摸过塔露拉的头顶,也是相同的银色。   可这么久了,陈默已经长大,塔露拉也离自己越来越远。   自己是否曾经后悔过离开北原的那天,16岁那年陈默在卡兹戴尔时遇到了scout,他们之间有过很多对话,但令陈默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在萨卡兹营地遇袭的那天,他们为了找出在营地中的间谍而故意瞒着殿下做下的一切。   那枚承载了某个男孩梦想的玻璃碎片最后被陈默放在了北原的感染者营地里,塔露拉的床头。   她们都有她们的理想,可恶事总要有人去做的才行,总要有人自甘去成为坏人,没有人能永远保持光鲜亮丽,她之所以看起来让人向往,是因为有人帮她做了本该她去做的事情。   所有的变革,所有的改变,所有的伟大的事业都伴随着牺牲,看起来正义的事业,背后往往埋葬着数不清的尸骨,伟大之人光环后是堆积如山的尸体。   一将功成……万骨枯,尸骸高积,鲜血成河。   陈默见过了太多战争与阴暗,从黑墙起,到黑钢,再到卡兹戴尔,到龙门,到伦蒂尼姆,到乌萨斯……   这个世界太过残酷,正是因为太过残酷,所以要改变它才要付出更为惨痛的代价,理想主义者并非不好,可理想主义者的理想终有一天在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时会崩塌。   【一旦塔露拉得知一切会一直追杀你,她不会原谅你做下的事情,无论对错,她是个太过幻想正直之人,陈默,吾问你,你是否有一天会为自己的行为而感到后悔。】   【不会。】   【吾需要缘由,否则吾无法做下判断。】   【我是个外人,博卓卡斯替先生,我和你们不同,我不是任何一个领导者,在这里也并非缺一不可,塔露拉有你们的陪伴会走的更远。】   【您比我更清楚,我听霜星提起过你和塔露拉的争吵,她不赞同你惩戒脱离队伍的感染者,您是对的,尤其是像感染者这样身处险境的组织必须要有严格的纪律,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您担心脱离的感染者会动摇军心,出卖你们的位置,但塔露拉也没错,您不能否认,他们不是军人,他们原本只是一群普通人,您严格的军纪并不适用于他们身上,过度的苛责,反而会让他们产生抵触和惧怕,适得其反。他们需要时间,来认清他们的处境,塔露拉也需要时间,来看清现实。】   【乌萨斯不会给吾等时间,塔露拉必须尽快去适应,她得强迫自己认清她的处境,她做不到,她就无法承担这份责任。】   【正因此,您才迟迟没有认可她?】   【吾见过太多和她一样抱有天真幻想之人,吾不会去清醒任何一个人不切实际的言辞,把性命托付于这种夸夸其谈之辈。】   【她只是需要时间,请您给她时间,我相信她不会让你们失望的,她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至于其他,爱国者先生,我有一个请求……】   陈默收回手,看着那张和小时候的小塔似曾相识的脸。   “等小默长大后就明白了,明白小塔为什么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等小默长大了就会明白?”小默鼓起嘴,晃了晃悬在沙发下的小腿。   好像小时候在孤儿院的长椅上时,塔露拉也爱做相同的动作。   陈默露出笑容。   “只有等小默长大了才能亲自去找小塔啊。”陈默说“等小默长大后找到了小塔,就可以问小塔为什么不回来了。”   “小塔她会告诉小默吗?”小默不确定的说。   “小塔一定会告诉小默的。”   陈默的目光望了一眼厨房的方向,在厨房中忙碌的陈,她围在身前的围裙,又落在坐在我身旁的小默身上。   我和陈都找到过小塔,但我们都没能带她回来。   陈默张开手,小默犹豫了片刻,放开了抱在怀里的抱枕,靠在陈默身侧。   “你还没有告诉小默原因?为什么小塔会告诉小默。”温暖的灯光下,小默仰起头看着陈默,陈默的黑发下是浅浅的笑容。   “因为小默和小塔是亲人啊,妈咪没有告诉过小默吗?小默和小时候的小塔长得一模一样。”   “小默和小塔很像吗?”   “嗯。”陈默点头:“小默见过小塔小时候的照片了吧?上次我们一起看过的那张。”   “见过。”   “是不是和小塔很像。”   “那,你还喜欢小塔吗?”小默忽然出声问,陈默诧异的转过头,小默微微低着头:“妈咪离开的时候,我问过星熊阿姨妈咪去了哪里,星熊阿姨说,妈咪去找你了,但我知道的,妈咪没有去找你,妈咪是去找小塔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你说过你不会再骗小默的。”她抬起头,红色眸子和陈默四目相对:“你也去找小塔了对不对?”   “对。”   “妈咪回来的那天,哭的好伤心。”她眸子里的光黯淡下来,盯着自己垂在耳畔的银发:“小塔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所以你们都想去把她带回来。”   “谁对你说的?”我不知道小默是从那里听说的。   “外公。”小默说:“外公说小塔做了很多坏事,小塔真的做了很多坏事吗?”   “小塔没有做坏事。”陈默轻声说,想伸手捏捏小默的脸,小默侧过头,陈默的手垂落在半空。   这时候陈默才发现,眼前的这个小女孩真的不一样,她不像是个小姑娘,她和小塔真的很像,一样的心思敏感,也一样的藏着许多东西。   “小塔只是去做了自己想做的事。”陈默说:“在很多人眼里她做的都是错的,但小塔救了很多人,小塔是个善良的姑娘,我和妈咪想带小塔回来,是因为怕她一个人在外面过得很难,这些年,小塔过得都不是太好。”   “你想想,小默,当你住在温暖的房子里的时候,小塔可能正顶着风雪和寒冷行走在大雪里,你吃着丰盛的晚餐时,小塔的锅里煮着难吃的麦皮和树根,你看着电视时,小塔只能坐在雪里的火堆前,盯着火焰发呆。”陈默说:   “你每年都在长大,都有新衣服穿,有妈咪陪着你,但小塔什么也没有,她不断顶着严酷的风雪向前,不知道下一顿在那里,也不知道自己该在那里避寒,小塔曾经和你一样在龙门长大,她啊,很可怜的。”   小默安静的听着陈默说完关于小塔的一些事情,她慢慢的低下头,似乎联想起了自己和小塔的经历,她和小塔长得很像,可小塔这些年在外面过得孤孤单单。   “小塔这么可怜,她为什么不回来?”   “在别人眼里很可怜,但小塔不是这样觉得的。”   陈默脑海里想起了那个站在雪里,第一天遇到自己的女孩。   她还是和往常一样,在细微的雪中,站在棚屋下的她望着和阿丽娜一起回来的自己,她可能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和她再会。   她冲过来抱住了自己,好像好多年前一样,可她长大了,也长高了,所有都在望着她,望着于以往不同的塔露拉,只有在自己面前时,她才能偶尔表现的像是一个孩子。   自己以为她变了,其实她一直都没有变,她的怀抱还是那样温暖而有力,她发梢的发香勾起了自己十几年前的回忆。   【我可能回来的有些迟了,塔露拉。】   【我一直在找你,你去了哪里?我怎么找不到你了,笨蛋!】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尽力掩饰着自己话语里的哭腔,可那声音,以及落在自己侧脸的湿润还是打湿了自己被冬雪冻僵的衣襟。   “小塔一直是个坚强的人,她比任何人都要坚强也要努力。”陈默轻声说:“小默,这个世界所有人都可以说小塔不是,说她是错的,说她是个恶人,否定她,但你不行,你和我和陈都不行,我们是小塔的亲人,所以这个世界的人都可以反对她,但我们不能,知道了吗?”   陈默可能并没有立场这么对小默说,这些年里,他没有履行过一名父亲应该有的责任,对小默而言,他的存在是一大片空白。   可她没有埋怨自己,她太过懂事,懂事的让人心疼,她也和小时候的小塔太像,像的有时候让陈默害怕,害怕她会有一天走上和小塔相同的路。   “我知道了。”   陈默的手轻轻捏了捏小默的脸,小默微微靠在我的肩头。   “小默其实一直都想见见小塔的吧?”   “嗯。”   “我和妈咪都很想见她。”陈默说:“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有一天小塔回来了,该有多好,我们会住在一起,陪伴小默长大,小塔会教小默很多的知识,小塔很聪明,她知道很多很多故事。”   “小塔还会回来吗?小默还能见到她吗?”小【%   “会的,或许说,等小默长大了可以去找她,把她带回来。”陈默说:“所以……小默要快快长大。”   “那,你还会走吗?”小默忽然拉住了陈默的袖口:“会不会又和上次一样离开?”   “不会了,这次我会待在小默身边。”   “我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原谅你的。”小默说,转过头:“如果妈咪不原谅你,我也不会原谅你,所以你要让妈咪原谅你,我才会原谅你。”   “你会帮我吗?”   “会的。”她说,又摇摇头:“不是帮你,是帮妈咪,你不能欺负妈咪。”   “我保证。”陈默竖起手指。   “你过来。”她对陈默招了招手,陈默伏下身,她在自己耳边小声的说了些什么。   “知道了吗?”小默问。   “明白。”陈默点点头。   晚饭很平常,陈默不知道陈是否有听到我和小默之间的谈话,但大抵是听到了一些的,但她还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平常的一些家常菜,小默坐在餐桌的最中央,晚饭过程中一直很安静,偶尔小默会说几句。   浴室内,陈调适着水温,小默坐在浴缸里。   “冷吗?”陈问。   “不冷。”   “刚刚和他说了什么?”陈好奇的问,其实她听到了陈默和小默的交谈,只是离得有些远,她只是模糊的听到了些什么。   也听到了小塔。   “他?他是谁?”小默不解的问。   陈敲了敲她的头。   “别装傻,你不是一直在问我她什么时候回来吗,现在回来了,你又开始装傻了?我不记得有教过你这些。”   “妈咪,不要敲我的头啦,会长不高的。”   “你才多大。”陈揉了揉她银色的发丝。“今天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他?”   小默吐了吐舌头。   “我还没有原谅他。”小默回过头:“如果妈咪不原谅他,我也不会原谅他,小默永远站在妈咪这边。”   “你舍得吗?”陈好笑的问。“既然站在我这边,怎么和他说的那么开心?”   “我是在帮妈咪哦。”   “帮我?”   “嗯,帮妈咪问问他都在干什么,为什么这么久不会来,小默知道妈咪不会问的,所以小默去帮妈咪问。”   “问出来了什么?”   “他说他错了,他害怕妈咪会一直不原谅他,他问小默有什么办法能让妈咪开心,还说让小默帮他。”小默说着偏过头:“我才不会帮他。”   “是吗?”陈迷了迷眼睛,看着坐在自己眼前的小姑娘。“真的不帮他?”   “不帮!除非妈咪原谅他,不然小默再也不会和他说话了。”小默说:“妈咪还喜欢他吗?小默知道妈咪喜欢他的,虽然他总是做着一些让妈咪不高兴的坏事,是个坏家伙,但妈咪还是喜欢他的,就和小默喜欢妈咪一样。”   “我不知道。”   “他说他不会走了。”小默轻声说:“他会陪着妈咪的……一直,妈咪也很想他回来的吧,小默知道的哦,虽然妈咪不说,但小默知道妈咪总会去看小时候那张照片。”   “妈咪能告诉小默小塔的事情吗?”【-   “小塔?”陈愣了愣,尽管知道陈默和小默提起过这件事,可她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忍不住顿了顿。   “小塔是妈咪的姐姐吧。”小默说:“妈咪从来都不告诉小默关于小塔的事,小默已经长大了,小默会保护妈咪。”   陈默还是会想起,多少年了,他终于能像是这样平静的过着和以往像是的生活,关于这段时光的记忆似乎从二十多年前的大火后就淹埋在了自己脑海深处。   陈默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想起它,可过去这么久,时光转变,从那幢老旧的公寓走到如今的高级公寓里,餐桌上的人也发生了变化。   一家三口里,还是有一个小默,坐在我对面的陈和自己,坐在最中央的小孩,陈温柔的呵斥和小默挑食的嘀咕一如他脑海里过去的模样,可他却从小默的位置转变为了另一个角色。   有些事变了,但又好像没变。   没变的家里有一个警察,有一个小默,还有温暖的灯光。   陈默该庆幸,庆幸他的时光在这段又黑又长的路上,兜兜转转似乎终于迎来了它的尽头,也走向了他一直想要他走向的地方。   尽管和陈默记忆深处曾经的幻想不同,他以为我会和塔露拉结婚,他们会一起生活在龙门,但最后,和他一起的却是陈,以及和塔露拉相似的小默。   孤儿院大铁门前的那张照片,照片里的三人。   左成了右,右成了左。 第二十一章 有你的世界   陈默走在这间公寓的房间里,简单甚至说的上单调的装饰一如陈平时的性格,他仿佛能从这些简单的家具和摆放上看到陈过去的生活,一样的平淡和简单,可放在角落和沙发上的玩具,浴室里一大一小的毛巾和牙刷,以及小小的拖鞋和电视柜上的照片在这些平淡中多出了一丝温馨。   陈似乎总是这么幸运,不论走到那里都有人陪着她,陈默不羡慕这种幸运,若是可以,他希望它能一直持续下去。   他希望陈的生活能够像小时候她和塔露拉在河边找到的那株四叶草一样,一直幸运下去,因为塔露拉把她的幸运分给了自己一半,于是后来我们都没能交到好运,但陈和我们不一样,她应该有更美好的生活,去认识更多的朋友,和他们一起前进。   这些年就算没有自己和塔露拉陪在身边,陈还是长大了,变得成熟也更加坚强,这世界上没有谁是最重要的,所谓的重要不过是针对某几件事,而这些事往往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渐渐被冲淡,直到遗忘。   从浴室出来的小默,大声说了一句我去睡觉了,她对陈默眨了眨眼,然后把陈默和陈丢在了客厅内,陈有些无奈的看着迫不及待的小默,她叹息一声,将目光放在陈默身上。   关门的声音轻轻响起在他们耳畔。   蓝色的长发披散着,陈穿着白色的浴衣,发丝上沾着微湿的水迹,头顶黑色的犄角,浴衣下裸露出洁白的小腿,蓝色的尾巴微微偏在身后,细碎的蓝色鳞片反射着灯光,围在腰间的腰带勾勒出她纤细的要和浴衣也掩饰不住的动人曲线。   她红色的眸子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陈默应该并不是第一次见到陈这幅打扮了,可时隔多久,他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微微加速,以至于呼吸都显得有些紊乱。   好多年了,当初那个只会大呼小叫的小女孩,不知何时已经长大,成了一个浑身上下透露着诱惑的女人,成了让自己记忆里既陌生又熟悉的模样。   “陈。”   陈默只能轻轻唤出她的名字,以至于名字都显得有些多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下来,少了风声,也少了流动,陈默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伴随着陈的呼吸轻轻起伏。   陈只是望着他。   她想起了在浴室里和小默的对话,小默说要保护她,陈是有些高兴的,在听到小默说要保护自己的时候,陈很高兴,只是因为简单的一句话,让她忽然觉得自己这好几年来所做的一切都有了意义。   陈很清楚,小默希望自己能原谅陈默,小默一定很舍不得他,不然为什么在看到他的时候会表现出这样的异样,她不希望自己和陈默在发生争执,其实这么多年下来,陈早就厌烦了这种无意义的争吵。   可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原谅陈默,或许说,是陈默原谅她,小塔仿佛像是横在她和陈默之间永远也无法释怀的坎。   他们三人的记忆交织在一起,三人的人生又走向了不同的路,从来没有那一刻是真正按照他们自己的想法来活着的。   “这样的我让你觉得陌生?”   陈还是那个陈,不会轻易表明自己想法的陈,也不会轻易将信任赋予任何人的陈。她从不会无条件的去相信一个人,陈的信任是一件很宝贵的事,小时候的陈默曾有机会获得她的信任,可好久了,被他东奔西走之下渐渐弄丢了。   也许,从离开孤儿院的那天晚上就弄丢了。   “不止是陌生,我现在的感觉就好像第一天认识你时,在孤儿院的窗口前看着你从那辆昂贵的黑色汽车上下来,我那时候在想,你的出现会带走我唯一的东西,但没有,你留了下来,跌跌撞撞闯入我的世界。”   陈来的那天,陈默很害怕,甚至有些慌乱,在看到塔露拉的踌躇和不安后这种慌乱几乎快要成为了现实,陈默以为她会带走自己在孤儿院里唯一的朋友,可后来,陈留了下来,她的到来改变了很多东西,也改变了陈默和塔露拉原本渐渐变得枯燥的生活。   因为有陈,她总是能带来很多欢乐,用她的活力感染和她接触的每一个人,但陈接触的人很少,陈默有幸成为了其中一个。   陈愣了愣,沉默了一会。   “我很讨厌你。”她开口说,只是这第一句话没有让陈默意外。   “我知道。”   “你不知道。”陈摇了摇头,走到陈默的身前,离了很紧的距离,不到二十公分,陈默甚至能闻到从她身上散发的香气,感受到触及我皮肤的热气。   她的瞳孔里倒映着自己的脸,微微张开的嘴唇,呼吸的声音和灼热的气息,带着一种独属于她的气息涌入自己鼻尖。   “我很讨厌你,很讨厌的那种。”陈轻声说道:“但我也在害怕,害怕因为你的出现,她会离我越来越远,可她却不愿意离开你,我没办法,只能强迫自己承认你的存在,但我还是讨厌你。”   她微微抬起手,指尖缓缓触及在陈默的侧脸。   “你总是爱说许多谎话,那些故事让人分不清是真是假,也让人觉得厌恶。”   陈默能感受到她指尖的温度,于是那温度一直延续到他的脸颊,又顺着脸颊放在他的脸上,陈轻轻的靠近了一些,那双红色瞳子在明黄的灯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   “但不管我怎么厌恶,也不能否定你存在的现实。”她缓缓垂下手:“有时候,我在想你就这样消失不见该有多好,可渐渐惯了你的存在后,我发现如果你真的消失不见,我会觉得难过,真是不可思议,我居然会开始羡慕你,羡慕你能一直陪在她的身边,羡慕你能过得那样无拘无束。”   “所以小时候的你总是把自己表现的无拘无束。”陈默说:“我也在羡慕你,陈,你也许不知道,我也在羡慕你,羡慕你有一个好的出生,羡慕你可以不用考虑你的将来,可我不一样,我甚至不知道自己长大后该去那里,这座龙门大的让我觉得害怕。”   “我在这里失去了我的一切,我的家,我唯一的亲人。”   陈默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夜晚的大火,他躲在黑暗的房间里,失去了自己最后的依靠,出来后是铅灰色的天空,阴霾中飘着灰烬的尘埃,小雨稀稀落落的从天而落,落在那六岁的小男孩身上。   他回过头看到的,他的家只剩下了一片残垣断壁。   “你把她当成了你的亲人?”陈问。   “是她找到了我。”陈默说:“她来的那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雨,我在雨里看着她被抱紧孤儿院,我知道她来自一个高贵的家庭,她的不凡,从她生活的点滴里,一一印证了我的猜想,但我不知道该如何去接近她,获得她的信任,我想依靠她来摆脱我的困顿。”   “你从小就这么卑鄙!”陈的眼里流露出一抹可见的鄙夷。   “嗯,因此你会厌恶我,我并不奇怪。”陈默点头:“有时候我也厌恶自己,厌恶卑鄙可耻的自己。”   “她知道吗?”   “知道。”陈默回答:“她从小就知道,但她还是愿意和我接触,她说我是唯一一个不让她觉得讨厌的人,我后来在想为什么,想了很久了,终于想到了答案。”   “什么答案?”   陈默轻轻叹了口气,眼前似乎浮现了很小的时候,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小孩。   “可怜。”陈默说:“她在可怜我,也在可怜她自己,我让她觉得相似,她把我当成了她的同类。”   陈怔了怔,像是没想到我会这样回答,屏住了呼吸,几秒后,她才重重的舒了口气,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原来是这样,我一直以为她会恨我。”   恨我没有保护她,恨我在那个雨夜松开了她的手,也恨我在答应和她一起离开后,因为害怕而放开了她的手。   其实她早该知道,我尽管一直想要逃避,可也一直在害怕,逃不出那个家给我留下的阴影。   “她没有恨过你,陈。”陈默轻声说,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说这句话。   “从来没有,她始终把你当成她的妹妹,没有那一刻发生过改变,但她却没办法保护你,她说一直是你在保护她,如果她离开了,你会轻松很多。”   “但我还是找来了。”   陈还是找来了孤儿院,找到了塔露拉,企图去继续扮演她没能完成的角色,她是个妹妹,可在那个家里,她一直把自己当成了姐姐。   “因为你是她的妹妹。”陈默说,“她不会怪你,她怎么会怪你呢,她只不敢见你,怕自己再拖累你。”   我们小时候都犯下过很多错,你们都想要保护彼此,却都没能保护彼此,我都知道,因为我都看在眼里。  【&-   “她和你一样,都很珍惜你们相处的时光,小时候我告诉她,长大了我们要一起去世界的每个角落,一起度过每个春夏秋冬,但她总会问我,你呢,她最放不下的人,是你,她所有美好的回忆,美好的来源,都是你。”   她一切所有珍惜的时光都与你有关,不是我,不仅仅是我,小时候的我们三人之间,你才是对她最重要的那个,你的重量,无论我怎么想要去取代都无法取代。   是我闯进了你们的生活里,也是你闯进了我们的生活里。   你在那个冬天来到孤儿院,于是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我在害怕和嫉妒中害怕失去她,你以为我会抢走你在她身边的位置。   我们都错了,她心里很清楚,我和你是不同的陈,尽管我后来想尽了一切办法想要留住自己的位置,可自始至终,她都在心里给你留下了一块位置,一块永远也无法被人取代的位置。   “我后来做了那么多,去卡兹戴尔,去哥伦比亚,去维多利亚……去了好多地方,可你,只有一直待在龙门的你才是她真正的亲人。”   陈的眼眶渐渐滑落了泪水,温热的泪珠落在陈默的手上,但陈好像没有发觉到,她怔怔的立在哪里,任由泪水淌落。   那双红色眸子失去了往日神彩。   陈默抬起手轻轻拭去陈眼角的泪水,陈抬起头,目光落在陈默那只灰暗的右眼上,在那具躯壳下,是伤痕累累的身体。   他说他是个卑鄙的人,他用他的一生换来了这么多伤痕,可依旧无法取代一个曾经放开了她的手还一直在憎恨她的女孩的位置。   亲人这两个字真让人觉得害怕,世界上会一次又一次原谅你的伤害的人,会一次又一次包容你的人,只有他们。   “你找到她啦,晖洁。”   小默轻轻关上半掩的房门,小心翼翼的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去吵醒外面的两人。   她关上门,昏暗的房间里,背靠在门口,轻轻伸手摸了摸自己银色的发丝。   “妈咪……”   那一晚的陈哭了很久,陈默一直抱着她,听着她低声的哭泣,泪水打湿了陈默的肩头,可陈默却不敢松开手。   他没能在陈最需要的时候陪伴在她的身边,也没能在塔露拉最需要的时候回来,他这些年走了很长很长的路。   长的都快要忘记了自己一开始在孤儿院的冬天里许下的那个承诺。   我们要……一起去世界上每个我们想要去的角落,听着街头艺人的弹奏,坐在101大厦下的长椅上,拿着吃到一半的鱼丸。   我们要……永远陪伴在彼此身边。   我们要……一起度过龙门的每一个春夏秋冬。   猎狐犬重重的放下酒杯,取下一直戴在耳边的监听耳机,黑色的耳机放在酒柜上,她重新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橙黄的酒液落进口中,触及舌尖,但奇怪的是,她却没有感觉到一丝味道,仿佛味蕾都失去了知觉。   只剩下弥漫在胸腔间的酸楚。   她盯着自己手中的玻璃酒杯,晃了晃,酒杯里的液体在灯光下放射着绚烂的光芒。   猎狐犬嘴角扯出一抹笑容。   “你说你傻不傻,花了这么多时间和工序才被酿造出来,却满是苦涩。” #+【}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   “值得吗?满世界的人都想要杀你,你偏偏又跑回来,就因为放心不下她,你现在已经不是殿下了啊,狗子。”   没有二十万北军和影卫守在你的身边,即使皇帝陛下,也不过是把你当成他的疯狗和棋子,从维多利亚到卡兹戴尔,再到乌萨斯,炎国,多少人知道你还活着以后,会立刻围聚在这座城市,迫不及待想要砍下你的狗头下酒。   你怎么老是学不乖呢。   ps:下一章主线就开始了。 第二十二章 前陈网事   试想一下,好多年来,陈的每一次流泪好像都有自己的身影,每次都是自己让她心痛,给她希望,又把希望夺走。   她等了我多久呢?   在维多利亚街区酒馆里醉醺醺的拉着陈默的手求他不要走的那个姑娘,好几年过去,不知不觉已经成为了龙门的高级警司,不知不觉已经完成了他们儿时的梦想。   她还是那个陈,那个龙门的陈。   “这就是深夜三点打电话让我出来陪你喝酒的理由?”   猎狐犬嗤笑一声,觉得有些不能理解,她坐在小酒馆的高脚凳上,一手按着放在古典橡木柜台上的方酒杯,一边用提醒的语气说:   “先说好,你请。”   像是怕极了陈默会中途赖账,随便找一个借口离开将结账这个不负责任的工作打发给她。   陈默抽了抽嘴角,对她这种小气的行为很不爽。   “我在你心里的形象有这么差?”   “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你做过多少遍相似的事情了吗?”   猎狐犬不置可否,扣在酒杯上的手指敲了敲,暖黄色的吧台灯光下,她灰色针织外套领口的银色铭片微微反光。   “别。”陈默急忙摆手。   在猎狐犬的记忆中,陈默并不是第一次做类似的事情了,虽说一开始他们搭档时猎狐犬就说过行动资金由他来负责调配,但后来,陈默像是把这件事当成了理所当然,不管大事小事,他都像是个出门的大少爷,拍拍屁股就走,收尾的工作全留给像是仆从的猎狐犬。   “你迟到了31分钟,不会是特别换了一件衣服吧?”   陈默瞄了一眼猎狐犬今天穿着那件偏向女式的外套。   “是啊,特别为了你换的。”猎狐犬大方的展开手,可惜的是,她胸前并没有什么傲人的曲线:“怎样,还不错吧?”   “衣服不错。”   少见的猎狐犬会穿上女装,虽然也是中性偏多,却给人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前提是不要去看她的胸。   “你的眼睛在看哪里?”   “胸口。”   猎狐犬的表情僵了僵。   “三百二十一万。”她面无表情的念叨,对陈默摊开手,勾了勾。   陈默苦着脸,匪夷所思。   “不是两百三十万吗?怎么还涨价了?”   “这两年通货膨胀的比较快,生活水平提高了不少,涨价也很正常吧。”她像是在说一件极为正常的事:“还有利息,30%。”   陈默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是那里来的葛朗台吗?”   猎狐犬笑眯眯的看着他。   “诚惠。”   “我们不是朋友么?狐狸……”   “朋友?朋友值几个钱?”猎狐犬说:“就算是朋友,我也没有养你的义务吧,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在我这里欠了多少了,就因为是朋友,我从来没有提醒过你还吧。”   她的言语之真切,看着我的目光之真挚诚恳,让陈默都觉得不好意思。   但她还在继续:   “你半夜三点给我打了个电话,结果我屁颠颠的就跑了出来陪你坐在这个小酒馆里,如果这都不算朋友,我就必须重新估量朋友这个词语的定义了。”   陈默面露难色。   “我也想。”   从暗索床底下偷偷借来的钱,基本上在这段时间里用的差不多了。   猎狐犬好像想到了什么,她有些惊讶的看着陈默。   “你该不会是知道自己没钱所以才叫我出来的吧?”   陈默没出声,过了半响,他才鞠促的笑道。   “我在龙门认识的有钱人就你一个。”   这句话的意思不言而喻。   “有钱人?”猎狐犬眼角抽了抽。   “比我有钱。”陈默补充。   “我可担不起这个称呼。”猎狐犬不禁伸手捂着额头,余光透过指缝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陈默。   “我对你无耻的程度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你不是第一个说这句话的人。”   陈默的目光转向手里的酒杯,酒杯上仿佛出现了一个白发冷漠女人熟悉的脸。   第一个说这句话的人,名字叫塞雷娅,她说这句话的原因,是因为自己无数次不顾她的提醒去做她明确让我不要做得事,到最后却总是让她帮我处理麻烦。   “看来,被你拖累的倒霉蛋和受害者不止我一个。”猎狐犬目光复杂的啧啧了两声:“你是怎么这么久还能活蹦乱跳的?”   “可能是因为说这句话的人,往往都不太希望我死吧。”   陈默望了一眼猎狐犬。   猎狐犬仿佛看出了目光中的意味,她抿了抿嘴,最后轻轻的叹了口气。   转过头,手指握着酒杯转了转。   “维多利亚,卡兹戴尔,哥伦比亚……你随便找一个地方凑过去,以你过去留下的经历都不至于混到如今这幅凄惨的地步,尤其是维多利亚,伦蒂尼姆王庭那只猫现在还在满世界找你的下落。”   她说,轻轻喝了一口,放下酒杯:   “要我说,你干脆到伦蒂尼姆去,卖身当个养在宫廷的面首这辈子都衣食无忧。”   “然后被锁链拴着脖子,洗的干干净净扔在床上,静候临幸。”陈默接过猎狐犬的话茬。   举起酒杯和她轻轻碰了碰。   猎狐犬笑着继续说:“卖身嘛,你又不亏,说不定还能诞下一两个皇子,等你的孩子长大了,没准你就成了维多利亚背后的摄政亲王,到时候我就去跟着你混。”   “上议院那群保皇党会活活生撕了我的。”陈默摇了摇头:“你不要说这种不切实际的屁话,ok?”   “你也知道是屁话。”猎狐犬瞄了陈默一眼,坐手靠在长桌的一侧,撑着下巴偏头望着我:   “当初就真的没有想过永远留在伦蒂尼姆不再回来?”   “实话?”   猎狐犬耸耸肩。   “看你咯。”   “想过。”   陈默露出笑容,橙黄色的威士忌流入喉咙的感觉既苦涉又带着丝丝的灼热。让他不由回忆起自己第一遇见她的时候,她的金发是散乱的,他们在下城区的仓库小房间里,一起喝下了第一罐啤酒。   她从来没有喝过这种廉价的东西,以她的身份而言,她也很少会接触这种平民才会接触的东西,我问她有什么感觉,她说还不错。   后来她喜欢上了没事就打开自己的小冰箱,拿出一罐啤酒慵懒的在沙发上座上一个下午,被【~~   她真的太像一只过分奢望自由却被关在笼子里太久的野猫了。   “我怎么可能不想呢,我有无数种方式可以留在那里。”   曾有无数种选择,也曾有过无数次机会来改变我的一生,以至于让我的一生能提早过上我想要它过上的生活。   “但你选择了最不该选的那种。”猎狐犬说:“就像现在一样,重新跑回龙门,这是第几次了,第三次了吧,每次回来都给人带来不一样的惊喜,说真的,我有些看不懂你了。”   “难得,第一次从你嘴里听到这种话。”   这世界上会有猎狐犬看不懂的人吗,很多,没有和她接触过,她不认识的人她自然看不懂,但她很了解我,她应该很了解,对我的性格有过建模分析。   “也许是因为我在龙门待的太久。”猎狐犬靠在桌上的右手轻轻敲了敲桌沿,偏过头盯着自己的酒杯:“没法跟上你的思维模式了,知道你在我眼里你像什么吗?”   “像什么?”我好奇的问,自己在猎狐犬眼里像什么。   “像个越飞越高的气球。”猎狐犬闷声说。“就算飞的再高,也脱不了线,你还想回来,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俯瞰过世界却还甘愿落下来的蠢蛋。”   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上面风大,飞走了就回不来了。”   “你就那么怕她?”   陈默很清楚,狐狸嘴里的那个她指的是谁,是陈,她说自己怕陈,自己怕陈吗?   “不是怕。”陈默摇了摇头。   “愧疚?所以你在纠结,纠结自己应不应该离开,你回来龙门这一年里,有多少次躲在那间公寓门口,等她回来,就为了见她一眼,现在她找到你了,你却怕了。”   猎狐犬好笑的说,仿佛在看一个智障。   “你又说谎了,狗子,一个无法完成的承诺只会给人不该有的幻想。”   猎狐犬的话让陈默无从反驳,他只能举起酒杯,用冰冷的酒液湮灭自己烦躁的内心。   “我又说谎了,狐狸。”   陈默握着酒杯的食指颤了颤,心里出奇的平静。   “你知道一旦你出现在她的身边,他会在第一时间知道你还活着,不要告诉我你想不到。”猎狐犬紧盯着我的脸庞:“我们都很清楚,不能对他抱有丝毫幻想,他是个不会动摇的人,亲情?他眼里只有目的,他会排除一切可能的威胁,你死了才是结束这一切最好的方式,对你,对他,对所有人都好。”   “你不该瞒着我做下这一切的,狐狸。”我从包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监听器放在桌上。“你是从什么时候给暗索下的心理暗示?”   猎狐犬看了一眼那个监听器,她挑了挑眉。   “反应还不慢。”   “没想到你还有这种听墙角的爱好?”   “那也要看是谁的墙角。”她笑着回答:“我是狐狸唉,会这么做不是很正常吗?你又没和她上床,我倒是挺意外地,陈警司居然忍的住不上了你,一点也不像是她的种族风格。”   陈默黑起脸。   “有你这个混蛋听着,我怎么敢。”   “也就是说你想咯?我能理解,毕竟好几年了嘛,陈警司对你也太放纵了点。”   “——滚。”   “你现在是来兴师问罪的?”   “你很闲?”   “我闲呗。”她淡淡的说,意有所指。“伦蒂尼姆你们才一起呆了几天。”   陈默被她这句话噎住了,不知道这时候自己是不是应该说声抱歉,还是该揪着她的耳朵给她来上两下。  【~|   “说正事!”   “挺早的,从你第一次跑到七龙公寓的时候开始。”猎狐犬晃了晃酒杯。   “你知道陈会在那天出去?”   “我也是龙门的警司,虽说这些年被排挤到了权利边缘,基本不再有机会升迁,但毕竟是龙门警司,我想调查她的日程安排并不难。”猎狐犬举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小口:“而且,她会抓到暗索也是我安排的。”   “你还是一样阴险。”   “阴险?”猎狐犬轻笑一声:“你以前也是这样说的。”   猎狐犬抬起头环顾了一下四周,打量了一下柱子上挂着的复古钟表,时间悄然走到了深夜四点。   “后来你回来,我们第一次见面也在这间酒馆吧。”   她收回视线,落在身前的酒杯上。   “大概也是这个时间点,我们躲过了近卫局和黑帮的追杀,走在街上,我问你要不要去喝一杯,我以为你会拒绝,但你没有,我们从两点一直喝到第二天天亮。”她忽然笑了起来:“还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1090年那个秋天,我和猎狐犬干掉了一整个坏了规矩走私源石制品的黑帮堂口话事人,被剩下的半个帮派拿着武器一路从港口追到市区,连带着近卫局都在那个夜晚闹腾不休。   从来没有那么热闹过,我也清楚的记得,猎狐犬打开后座,座椅下面藏着的那一大堆让我惊愕的源石枪械。   她笑着说,都是收缴品,用完要还回去的。   蚀刻子弹的弹壳落满了一整个车厢。   “我当然不会忘记,那次你喝的很醉,我背你一路走回去,街上一个人也没有,你吐了我一身。”   猎狐犬的酒品很不好,不如说是出奇的差,她喝醉里喜欢说着胡话而且动手动脚,不太老实。   “回去后,你的手一直放在刀柄上,你在考虑要不要干掉我,离开龙门。”猎狐犬接着说:“我一直在等你动手,你走在我身后的时候,手总会下意识移到刀柄附近,不是第一次了。”   她琥珀色的瞳子发散着和酒液一样的颜色,猎狐犬微微仰起头,目光投向陈默的脸,又移到陈默握紧酒杯的手上。   “也是那次,你发现了我是个女人,打消了你脑海里的那个疑惑。”猎狐犬轻轻地吐了一口带着浓厚的酒气,琥珀色的眸子有些许的迷离。   她扯起嘴角,露出洁白的牙齿:   “是我故意的。” 第二十三章 还有时间   龙门像一座巨大的网,多少人穿行其中,多少人的一人在其中交汇,渐渐勾勒出一张巨大的,错综复杂的网。   利益与利益,生活与生活,关系与关系。   亲情,友情,爱情,工作,家庭,也许不过是抱怨一声天气,甚至是晨梦初醒的哈欠。   人与人生活的轨迹构成了龙门,龙门成就了每个人生活在这里的人的一切。   结晶纪元1090年的初春。   从来没有人能真正的知道猎狐犬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她的档案里写的很清楚,她很年轻,但和她接触过的人都知道,她有着与年轻的外貌并不相符的沉稳与冷静,但如果你以为这样就是她了?   猎狐犬在面对不同人的时候通常会获得不同的评价。   她可以狡猾,可以机警,也可以油嘴滑舌,阿谀奉承,但同时也能沉稳,冷静,甚至严苛冷漠,她总是能够表现出和你相合的一面,但正因如此,从来没有人去真正的了解过她。   因为他的工作就是需要被人了解的同时又不需要别人了解过深,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如果有一天真的有人了解了我这个人,那我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但不是每个人都能表现的如同他一样,她之所以说这样,不如说,是因为有谁希望她能如此,既能像狐狸一样狡猾又能像猎犬一般忠心。   猎狐犬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这个所谓的搭档,在接到命令之后,他很快就找到了那个人目前的位置。   一间小小的酒吧。   猎狐犬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么能喝,而且喝到最后还能保持清醒,这让她肃然起敬,她自以为自己也是一个能喝的人,不过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可到后来,她才知道,那个人并不擅长喝酒。   她背着那个昏昏沉沉的人回去,脖子前挂着一个长长的盒子,看起来有些可笑,随着她的步伐,那个盒子在胸前左右摇晃。   猎狐犬走了很长的路,直到晚上快10点的时候才走回家里,她住在一幢看起来比较老旧的小区房内,小区房外是一条外置的水泥楼道。   楼道上的声控灯好久以前就失灵了,她只好摸着黑背着那个人爬上楼顶,她就住在那里,因为他比较喜欢哪里的风景。   她将那个人往上提了提,空出一只手打开门,门内是一室一厅的房间,都不大,外面是宽阔的楼顶,有一扇窗户,打开就能看到房顶,他在窗户下种了很多花,有些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名字,只是想,种在那里,可能那一天会用的到。   她将那个人放在床上,松了一口气,取下挂在脖子上的盒子靠在床边,她想走出房间,手却忽然被那个人抓住了。   他醉意朦胧的微微睁开眼睛望着自己的方向,紧紧捏着自己的手。   猎狐犬愣了愣,伸出手想拉下他的手,可他的下一句话却让猎狐犬愣在了原地。   他说:   “是你啊……狐狸崽,你去哪儿了?”   猎狐犬怔住了,她张了张口,没能出声,只能听见房间里他的呼吸和自己渐渐加速的心跳。   这么久了,她再也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她放在他抓着自己手上的手微微送开了一些。   她再次去细细的打量那张脸的时候,发现了一些她以前从来没有发现过的不同。   “陈默?”她有些不敢确定的问道。   他没有回答,当然不会回答,他松开了手,猎狐犬下意识想要去抓住他垂落的手。   在房间的阳台上能看到龙门的夜景,一条长长的高架横通而过,晚上的时候路灯亮起,有黯淡的光从楼下透过阳台落进屋内,更远处是上城区的高档写字楼,离得有些远,看不太清。   阳台上放着一架天文望远镜,那是猎狐犬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只是用处不是太大,猎狐犬也从来没有用过。   她不太喜欢星星,但听说天文望远镜是世界上能看的最远的工具,就掏钱买了下来。   她拉过一张椅子,依靠在椅背上,静静看着窗外的龙门。   她其实不太喜欢如今这个龙门的样子,比较中意的还是很久以前那个龙门的街道,没有高楼大厦,没有车水马龙,在放学后,从学校的门口出来,街边的玩具店顺带经营小吃摊,花上几块钱就能吃好久。   她喜欢那个时候,只是后来,学校没有了,小吃摊也不见了,那条熟悉的街道也不知道成了什么模样,猎狐犬没有回去看过,因为猎狐犬那个时候已经成为了猎狐犬。   她要变得比狐狸还狡猾,但要记得比猎犬还要忠心,那个人这样告诉他。   猎狐犬想起了那个时候,龙门很乱,每个人都在努力活下去,活下去就要有活下去的价值,她原本没有,但后来她有了。   其实如今再想起这些已经没有什么用,现实催人成长,她也不再是过往的那个小鬼,可她还是喜欢想想,夜深人静的时候想想,搬到这里的时候想想。   想想自己的过去,再想想安置营,想想放在客厅立柜上盒子里满满的信。   每个周末都有一封,每个月都有一封,到最后每年都有一封,她贴好了邮票,唯独没有写下地址。   以她的待遇而言,早就可以搬到新城区的高级公寓里,但比起那里,猎狐犬还是喜欢现在这个地方,让她熟悉。   她曾是魏彦吾引以为助臂的左右手,得力干将,所有人都一致认为像她这样年轻有为又得到上层赏识的人前途一片光明,她怎么可能不会平步青云呢。   她也是这样想的。   既有能力又忠心耿耿。   忠心耿耿?   她叫猎狐犬,她当然忠心耿耿。   “是我故意的。”猎狐犬轻声说。   静谧的酒馆里,玻璃杯厚重的杯底落在木桌上的轻响,却像是一柄重锤般敲在了陈默的心脏上。   陈默脑海里那些碎掉的记忆忽然像是泡沫般不断在他的记忆深处浮现,每一个泡沫上,都有着自己和狐狸曾经的身【<   ……安置营里依偎在一起的两个小孩。   ……汽车缓缓驶离安置营门口那天的嘈杂。   ……后来龙门下城区天台照进房间的明媚阳光。   ……伴随着呼啸的警笛和枪口火焰咆哮光焰的高架,猎狐犬握在手里的两柄步铳,夸张的笑声和如同流光般划破黑夜的火光。   她高兴吗?她真的高兴,她快高兴疯了。   她的狗子回来了。   她再也不用像是从前只能跟在她的狗子后面,她们终于活着……长大了。   陈默背着她爬上十层的老旧筒子楼楼梯,楼梯的声控灯还是没有修好,喝醉的她大叫了一声,唤来了一片并不明亮的光。   他们后来借来人字梯,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修好了那盏失灵的灯,修好了夜晚自己回来的路。   陈默扶着梯子,她拿着钳子,每过十几秒就要低头提醒陈默扶好,像是担心陈默会一脚把梯子给她踢开。   陈默确实挺想这么干的,但警惕的狐狸一直没给他机会。   其实那个高度,以她的身手就算掉下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她只是想低下头看看他看看他是不是还在。   魏彦吾不清楚她和陈默小时候的一切,所以她把自己派到了他的身边,监视她,提醒他,必要的时候杀了他。   她一直在扮演一只合格的猎狐犬,小心翼翼的在夹缝两端徘徊,诠释好她的身份和人格,可什么样的谎言不会被拆穿呢,99%的真话加上1%的假话。   后来也是那天,下午的时候他们一起去了医院,苏狐狸指着床上的小女孩告诉陈默,那是她的妹妹。   苏璃。   陈默说他也认识一个叫苏离的人,是他的朋友,但是个男孩。   她觉得高兴又失落。   她的妹妹说,这是第一次狐狸会带着朋友来看她。   或许这就算是平淡吧,陈默和苏离之间特有的平淡,在一次次任务后,带着破烂的衣服和沾满了血的脸,跳进中央的城市供水系统循环的人工河里,勾肩搭背回到她的那个家,偶尔去带上礼品区医院看看叫苏璃的孩子。   “故意的啊。”陈默淡淡说。   故意的,是怕我打乱你的计划,还是怕我在该动手的时候,会因为你的身份而心慈手软。   你太小瞧我了,我不会顾忌的,就算知道你是苏狐狸,我也不会有一丝犹豫,只要你站在我的对面。   我会利用你。   我已经不是你记忆里那个熟悉的狗子了,我也不会再带着你跑到警员休息室里,靠稚嫩的外表和那枚警徽去换糖果。   你知道的,我从小就很卑鄙。   “说起来,好像都是靠你支援,我才能逃出来,一直是你在救我。”   可能要是没了猎狐犬,只有自己一人大概早就死了,猎狐犬总能在关键的时候出现,她总解释说自己死了,她就要失业,所以自己不能死。   我们同生共死,我们的命连在了一起。   “不,我被吊在老城区的废弃车间那次,是你救的我。”   “你还记得?”   “你不也没忘。”她回答,目光移到桌上的酒杯,酒杯里浮沉着晶莹的冰块。   “我要忘了。”   “假话。”她轻笑一声:“你的记忆力很好,你这种人啊,别人对你只要好一点,你就会一直记得,怎么也忘不掉。”   “这么了解我?”陈默诧异的说,猎狐犬举起酒杯和他轻轻碰了碰。   “我们一起长大的,你说我怎么不了解你。”她轻声说,放下酒杯:“想不了解也不行啊。”   冰冷的杯缘触及嘴唇,苦涩的液体划过吼间,陈默这时才有机会注意到,她头顶的耳朵软软的趴了下来,那头橙黄的中长发有几缕发丝垂在肩头。   “我明明提前告诉过你,这是计划的一部分。”她低声重复了很多年的相同的那句话。“你打乱了我的计划。”   “狗屁计划,你都快死了。”   吊在起重机上,遍体鳞伤,出气多进气少,差点就要回炉重造。 }!【&|   “你那时候很愤怒,砍死了除你我之外的所有人。”猎狐犬像是题起往事,微微垂下眼睑:“你花了十五分钟带我跑到医院,满身是血的揪着医生的衣领让他救我,守在手术室的门口像是条发了疯的疯狗般不让任何人靠近,不像是你,为什么呢?我死了对你是件好事吧。”   陈默没有回答。   他那天看到了受伤的猎狐犬,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愤怒,猎狐犬提前告诉她是计划的一部分,信誓旦旦的说,他们会留自己一命。   但她快死了。   差一点就死了。   她的妹妹还躺在医院里,无药可救的源石病,他想起了052,他快要忘记的052。   052死了,对自己也是一件好事,他死了自己才能活,她死了,自己才有机会联系塞雷娅。   本该如此。   “我以为你昏迷了?”   “监控可不会昏迷,我后来费了些时间才结束掉手尾,不小的麻烦。”   她说:   “你没变呢,狗子。”   好像庆幸,又带着一丝无奈。   她坐在高脚凳上,握着玻璃杯,手指轻轻扣在杯口:   “好几年了,我们一路从龙门杀进杀出,警惕着彼此,又不得不把命交到彼此手上,你很不习惯吧,不习惯有天突然出现个陌生人,让你不安又无奈,我也一样,但你是狗子,当初从安置营出来的六十几个孤儿里,只有你和我认识。”   我们这群孤儿最害怕的是自己的命运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随波逐流,但最无奈的也是如此,所以会对突然靠近的陌生人,好意感到不安,甚至排斥,所以会尽可能抓住自己能抓住的所有东西。   她顿了顿,终于说出了那句陈默等了很久的回答。   松开酒杯,转过身望着陈默那张熟悉的脸。   “魏彦吾还没有任何动作,迟早的事,他或许会选择再用你的身份做些什么,弊大于利,你留在这里不过是一颗定时炸弹,你心里很清楚,现在的你保护不了任何人,你过去做过的一切,不是你换一个名字就能掩盖的。”   她说,声音响起在陈默的耳畔:   “别抱着侥幸,龙门不是你的家,永远也不是,你没有家,你和我一样是个孤儿。”   我们在这里长大,我们曾拥有属于自己的亲人,可一夜之间后,我们都失去了它,这些年一直在找,可失去就是失去,再也找不回来的。   “所以你故意让陈找到我,就是想让我选择离开。”   陈默轻轻放下酒杯,声音有些沙哑。   他知道自己不该去埋怨猎狐犬什么,她也没有资格来埋怨她。   “我考虑了很久。”猎狐犬微微扬起嘴角,橙色的瞳孔有一丝涣散,她的指尖轻轻点在扣着的玻璃杯口。   “陈晖洁拥有龙门近卫局最精湛的剑术,也掌握着龙门上层最精锐的战力,她不可能猜不到你回来意味着什么。”   陈默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了猎狐犬的想法,可这个事实却让他心底沉了沉。   忆苦思甜大会,变成了选择大会吗?   猎狐犬晃了晃酒杯,杯里融化到一半的冰块。   “你说她会怎么选呢?是放弃龙门的一切带着你离开,还是继续沉浸在自己虚假的幻想里,把你回来当成一个美梦,有时候,真的死了反而是件好事。”   猎狐犬缓缓抬起酒杯。   “龙门是一座看似美好的城市,可惜它永远属于一个人。”   陈默安静下来,他摩擦着手中光洁的酒杯,过了好几秒才开口:   “你告诉我,你被排挤在了权利层边缘,但现在看来不是这样。”   陈默并不傻,他能很轻易的从猎狐犬告诉自己的一丝线索里想明白一些蛛丝马迹,比如她为什么突然提起以前的事情,比如她为什么要让陈故意找到自己,又比如她现在说的选择和选择后龙门只属于一个人。   如果陈默没猜错的话,从陈找到她的那一刻起,魏彦吾就知道自己的存在,也知道了自己从一年前就回到了龙门,而帮自己的,是她。   她出卖了自己,因为什么呢?   因为这些年的冷遇所以不甘寂寞,因为怀才不遇所以愤恨。   她不是这样的人。   因为她清楚自己会怎么选。   陈默很不喜欢这种被狐狸看的明明白白的感觉,但她不能否认,狐狸真的很了解自己。   可魏彦吾,又为什么会再选择狐狸呢。   恶趣味,这个老家伙总是充满了各种恶趣味。   猎狐犬眨了眨眼,没有因陈默这句话而有什么意外。   “一天前是这样。”   “升职了?”陈默问。   “龙门近卫局特别行动组组长,高级警司,调职任命书七小时前下达到我的电子邮箱。”   特别行动组,秘密组建的龙门编外武装部队,目的为加强龙门应对突发袭击的快速反应部队,装备有龙门最新式装备,区别独立于特别任务组和特别督察组,直接向最高行政长官负责,陈默还记得几年前在龙门监狱里的那段对话。   【那支部队是什么?】   【龙门编外部队,负责处理一些棘手的事情。】   【指挥官?】   【现在是猎狐犬。】   【看来苏警官升职了。】   【是啊,她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可惜原本我心中最合适的人不是他。】   【我让你失望了。】   【不能说失望,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优秀。】   “恭喜。”陈默恭喜道,脸上却没有一丝高兴的意味,他翘起按在杯上的食指,指了指狐狸:“这顿,你请。”   我说了这么多,你就想到这个?   猎狐犬无奈的点头。   “看在你让我官复原职的份上,好吧。”   “等了好几年了吧,如果不是我的缘故,以你的才干早就该升上去了才对,抱歉。”   如果不是过去帮陈默做了太多事情,猎狐犬也不至于隔了着好几年才被委以重任,她在警司这个阶段停留了有四年多了。   “没关系。”猎狐犬无所谓的抬手看了看手表:“正式任命和交接要等到明天早上九点,在此之前我们……你,还有将近四个小时。”   你还有时间离开龙门,我会装作看不到。   “总要选一个的。”   “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狐狸。”陈默松开酒杯,望了望挂在墙头的时钟,站起身:“快五点了,我该回去了,下次再聚我请。”   “慢走。”猎狐犬头也没回。   “你也早点回去。”陈默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上回过头:“别喝的醉醺醺的,明天不是还要上任吗?给属下留个好印象。”   猎狐犬抬起手不耐烦的挥了挥,像是在赶人。   “知道了。”   “我走了。”陈默拉开大门,夏季的夜风从门缝灌入屋内,吹起他黑色的短发。   他走出门口,门外是龙门寂静的街景,像极了1090年那个秋天。   猎狐犬凝视着玻璃杯上模糊的倒影。   “嗯,保重。” 第二十四章 我在这里(上)   龙门的黎明比想象中来的还要快的许多,第一缕破晓的光照亮天际时,坐在吧台的猎狐犬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杯底压着一叠蓝色的龙门币。   就好像折叠的蓝色纸币,这些年,龙门发生了太多让当初的人始料未及的变化,而在这些变化中,旧的老去,新的重复旧的路程。   “笨蛋吗。”她轻轻吐出几个字,伸展了一下身体,头顶的狐耳和身后毛茸茸的金色尾巴轻轻动了动。   推开门的风铃在安静的酒馆内响起。   “麻烦你了,老板,钱放在桌上。”   ————   陈默紧了紧披着的外套领口,夏季的夜风微冷,昏黄的路灯亮起,城市的灯光在黎明前有片刻的静谧。   他知道狐狸的话并非没有道理,现在的他保护不了任何人,也换不回任何东西,他已经失去了他本该具有的价值,像是条半死不活的死狗跑回龙门又能做什么。   其实一年前,狐狸就问过他为什么回来?   为了死在龙门。   他当时这么回答。   龙门是我的家,不管它曾经对我做过什么,它是我的家,它是我第一次睁开眼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地方,它留着我最珍贵也最难忘的回忆。   陈默在这座城市度过了他的童年,算不上快乐,也算不上温馨的童年,可若是回想起来,像这样的童年却让他无法忘怀。   他始终记得,1076年那个没有过完的圣诞,第二天纷纷扬扬飘落的小雪,和小雪之下埋进土里的盒子。   好像埋下它,就忘了一个人。   于是打着伞的两个人,在失去了一个人后,迈过了这个寒冷的冬天。   后来陈默才明白,忘不掉的,有些死了,不在了,消失在了这个世界,可只要你还活着,他就还在。   人永远也无法否定自己的过去,除了遗忘,但遗忘是世间最痛苦的事情。   他忘不了那年没过完的圣诞,也忘不了那场大火和大火里她怀抱的温暖,多少年过去了,陈默曾在伦蒂尼姆体会过相同的感觉,她的怀抱和窗外天空落下的雪花,冰冷的雪花里,她轻声哼起的那首安眠曲。   那时候,陈默才明白,原来自己这些年都没能忘掉,原来自己还能想起来,原来自己真的舍不得。   就好像,她离开的那个夜晚,知道自己即将孤独的时候,祈求着能让她留下来。   可她没能留下来,自己……也没能按照她的想法,平平安安的长大。   陈默轻轻叹了口气,收回望着天际的目光,挥散脑海里复杂的思绪,点燃一支香烟。   小默轻轻睁开眼,她感觉有谁抱着自己。   陈温柔的面孔近在咫尺,夏季的天总是亮的太快,阳光没有升起,可光穿过了蓝色的窗帘落进屋内,将卧室渲染成了一片淡淡的蓝色。   蓝色里,陈蓝色的发丝散落在枕边,她轻轻环手抱着女孩幼小的身体,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在小默的耳畔。   小默微微蜷缩着,两只手按在枕边,陈的手穿过天蓝色的被褥,环抱着她的身体,落在她的背后。   “妈咪?”   小默没想到妈咪会在自己的床上,她记得昨天晚上自己看到妈咪和他在外面,妈咪哭了,她睁开眼看到陈的时候愣了愣,轻声呼唤。   睡着的陈很安静,安静而又温柔的脸,小默还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去观察睡着的陈,那种娴静安心的睡颜不由让她脑海里浮现了她曾看过的那张照片,照片里站在大铁门前的三个孩子。   那时候妈咪一定过的很快乐吧。她很少能从妈咪的脸上看到过笑容,真正的而不是为了安慰自己露出的笑容。   陈一向睡的很浅,她微微睁开眼睛,红色的眸子只用了短短一秒便恢复晴明。   在陈即将睁开眼的前一刻,看到那双快要睁开的眼睛,小默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下意识的她不想被妈咪发现自己已经醒了。   其实就算她醒了,陈也不会说什么。   “已经醒了吗,小默。”陈收回环抱着女孩的手,温声问。   “妈,妈咪?”   小默怯怯的睁开眼睛,陈侧脸上是温柔的笑容,她们枕在同一张枕头上,蓝色的发丝和银发交错。   被褥里是彼此的温暖,一如几年前一样。   “妈咪怎么会在小默的床上?”   “小默不喜欢妈咪和小默睡在一起吗?”   “不,不是的。”小默轻轻摇头:“妈咪好久没有和小默一起睡过了。”   自从两年前开始,小默四岁之后,陈就再也没有和小默一起在同一张床上睡过。   “妈咪偶尔也想和小默待在一起。”陈伸手微微摸了摸女孩垂落在侧脸的发丝。“你小的时候,总是吵着要和我一起睡呢,不知不觉都已经这么大了。”   在她最无助,也最失落的时候,总是有小默陪在自己的身边,就好像有她的存在,就忽然觉得一切都有了意义,觉得一切都能坚持下去。   陈很久以前也有过相同的感觉,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知道有塔露拉,知道她在等自己,所以不论多远,不论路有多长,她都有用不完的勇气和力量。   “小默长大了嘛。”小默轻声说,感受着陈的手指抚摸过自己的侧脸。   “长大了。”陈默的手指停了下来:“妈咪一直希望小默能快点长大,可又不希望小默能长的太快。”   长得太快,就好像好多年前一样,我们三个都希望自己能快点长大,可长大后,才明白,小时候的时光是多么难得,想要回去,却知道永远无法回头。   “妈咪怕小默会离开?”   小默抬起手,抓住了陈停留在自己侧脸的手掌,轻轻的按在自己的手间。   陈看着自己的面前的小女孩,两双相同的红色眸子凝望着彼此。   “小默会离开妈咪吗?”   “小默会陪着妈咪的。”小默摇摇头,“小默和妈咪约定好了,要一直陪着妈咪。”   小默的手指握住了陈的手掌。   “所以,妈咪不要怕。”   “妈咪不怕。”陈露出笑容,安静了两秒,她才问:“说吧,你想问什么?”   小默握着陈手掌的手微微松开了一些,在听到陈的话之后,她犹豫了两秒。   “他走了吗?”小默问。“小默知道的,妈咪会和小默睡在一起,因为妈咪说他是谎话精,小默昨天晚上都看见了。”   因为陈默一直都是谎话精,因为就算陈不说,她还是能猜到他不会在这里待太久,就和以前一样,他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   他总有做不完的事,他总有太多的目的,小默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问外公关于他的事情,可外公说,等她长大了就会明白的。他说那个人做了很多不该做的错事,咎由自取。   她不明白啊,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不能留下来,也不明白妈咪为什么一直都在和外公吵架,更不明白外公提起他的时候,总会皱起眉头。   好多人都知道她是龙门的小小姐,小默自己也知道,可她不想当什么小小姐,她只想要她的爸爸和妈咪。   “小默恨他吗?”陈没有回答,她侧躺在床上,注视着自己面前这个银发的女孩。   可能是因为太像,陈在看到她的时候,总会不由想起塔露拉,于是有一段时间,她寄托了陈对塔露拉的全部思念。   如果是塔露拉,她会怎么回答呢?   她当然会恨的,她永远这么坦率,不像是她,却又是她的性格,该爱什么,该恨什么,她分的很清楚,但自己不行,自己不能把爱和恨分的那么清晰明了。   如同离开龙门的两年前,陈并不是想杀了他的,她想把他带回来,想纠正她的错误,那怕不能,也好过让他再一个人走的太远。   但她没机会。   一个人是无法左右战场的,战争,远远比看到的还要残酷。   “妈咪恨他吗?”小默反问。   这句反问让陈愣了愣。   “妈咪恨他,有一段时间很恨,也不知道算不算恨,可能是埋怨吧,他一声不吭的走了那么久,又忽然出现在妈咪眼前,妈咪以为自己会恨他。”   陈轻声说。   脑海里仿佛浮现了1091年的伦蒂尼姆,异国他乡的土地上,阔别了近十一年的他们又见到了彼此。   也许,站在陈的角度上,他并没有什么理由来恨他,她也没有资格来恨他,她唯一能用作借口的是塔露拉,塔露拉成了维系在他们之间唯一的名字,因为如果说恨的话,和他关系最好,也最亲密的塔露拉才有资格来说这个字。   好笑的是,十一年过去了,十一年前,维系在她和陈默之间的塔露拉,十一年后转变了一种性质又重新维系在他们之间。   陈那时候才发现,除了塔露拉,自己好像一点也不了解他,更别说对他的所作所为提出埋怨,他对自己而言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自己和他之间的关系远远比不上她和塔露拉。   可自己只能站在塔露拉亲人的角度上,站在另一个勉强算的上十一年不见得朋友的角度上,用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来面对他。   风笛,这个自己觉得有些憨的女孩和唯一的朋友有一句话说的没错。   她说:【你和她的关系仅仅是好久不见的童年朋友吧,我觉得这种关系,在长大后应该都快淡的忘记了吧。】   是啊,十一年不见的儿时友人,到现在,还能算的上友人吗,也许不过是擦肩而过都认不出彼此,也许认出彼此后就只差一句好久不见,分道扬镳。 第二十五章 我在这里(下)   陈的眼里涌现出一丝回忆,回忆的光渐渐黯淡。   “妈咪后来才明白,妈咪其实不恨他,不管他走了多久,走了多远,妈咪都不会恨他,妈咪只是埋怨他,也埋怨自己。像是个小女孩一样,被人保护了这么多年,被人排挤在外。”   被人排挤在外,好像再也无法插进去的感觉让陈不安,甚至嫉妒,嫉妒的快要发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这个名字就和被她一直待在身边的警徽一样,成为了让她最在意的东西。   她开始不过是想要问出一个答案,可在看到他身上密密麻麻交错的伤痕后,答案仿佛成了无关紧要的东西。   陈不想承认,但也不能不承认,自己小时候犯下的那些错,自己戳中他心底伤口的时候,他仍旧能笑眯眯的对自己伸出手时,心底该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从小就是这样,心里埋着秘密,孤单又拼命的靠过去,靠近自己,靠近塔露拉,即使满身伤痕,也想靠过去。   他是最怕黑的,可也是这样最怕黑的他,一辈子的黑夜比谁都长。   他离开龙门的那个夜晚,望着漫天的星空,渐长的黑发下,那一声浅浅的叹息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是在想,原来这么多年来,自己小时候那些荒诞的想法,终究没能等到实现的那天。   陈说的话,小默有好多不太能听懂。   但她望着妈咪的脸,她脸上温柔的表情,她还是听懂了妈咪的意思,妈咪不恨他,妈咪恨的【<&   小默松开手,反手抱住了陈的身体,小小的手臂抱住了陈温软的身体。   “小默也不恨他哦,就算他走了那么久不回来,小默也不恨他的。”小默微微移动了一下,将头埋在陈的身前。   “就和妈咪一样,小默最喜欢妈咪了。”   陈的脸上有些无奈,无奈又转变为宠溺和温柔。   她轻轻抱住怀里的小女孩,将头依靠在她银色的发丝间。   “妈咪也最喜欢小默了。”   从手铐解开的那一刹那,陈就知道他们会分开,不如说更早,早在在那间甜品店遇到陈默的时候,陈就知道他会走。   相见即是分别,陈警司这些年身居高位,不会不明白这些道理。   她听到三点之后的关门声,挂在门旁的刀架上放着入鞘的赤霄,陈警司的ID卡前,他静静促足了好几分钟。   陈细心的掖好被角。   “不要贪睡,妈咪今天会早点回来,冰箱里有食物,少吃点零食,知道了吗?”   陈的叮嘱,时间似乎回到了他们之前的生活。   “小默知道了。”床上的女孩大大的眼睛望着床前的陈,挥了挥手。   “妈咪拜拜。”   陈的手放在门把上,她轻轻的吸了口气,尽管知道自己开门出去之后,房间还是原本的那个房间,只是少了某个人,昨日的一切似乎成了一场美好的梦。   于是梦醒了,生活还要继续。   散落在身后的蓝发,穿着昨日未能来得及换下的短裤和拖鞋的陈推开门。   “哟——”   站在厨房前的男人抬起头,阳光从落地窗钻进客厅内,木地板微微反射着灿烂的阳光,桌上放着做好的食物,他腰间系着蓝白相间的格子围裙,抬起头,陈看到了围裙上那只黑色的猫咪。   陈的脚步顿了下来。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一拳揍在那张灿烂的笑脸上,可握紧手后又下意识松开了许多,如果揍上去自己一定会很舒服,但同时,可能会心痛好久。   她伸出食指在唇间轻轻的比起一个手势。   “嘘——”   反手从背后拉上房门。   ——————   “近卫局几点上班?”陈默问,他拉开椅子,洗漱好的陈坐在椅子前,只是那头蓝色的长发依然散落着披在身后。   “八点。”陈回答。   陈默的目光转向放在电视柜上的时钟。   “还有四十分钟。”   他说着,拉开椅子坐在陈的对面。   “我看时间还早就随手做了一些,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尝尝?”   陈默的手靠在桌前,还没脱下围裙的他,有些踌躇又期待的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陈,阳光照进来的时候,他们的影子在白色的家庭餐桌前重叠。   陈没有动作,她有很多问题,这些问题在见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陈默后,又变的无关紧要了起来。   她很想问,但看着陈默期待的目光,放弃了这个想法。   “你是小孩子么。”   她有些责怪的叹了口气,夹起放在桌上的三明治咬了一口,很平淡,这是陈第一次吃他做的东西,算不上好吃,但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难吃。   “如何?”   “马马虎虎。”没有赞叹也没有鄙视。   她白色的无袖衬衫裸露出两条纤细白皙的手臂,寸衫上有些许褶皱,衬托这胸前的高耸,陈默的目光不由移来移去,转到桌下时,又看到了陈短裤下丰满笔直的大腿,以及和在阳光的阴影里修长玲珑的小腿一起勾勒出的完美曲线。   得益于长期的训练和锻炼,陈的身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傲人的身材和修长饱满的双腿让人不由想起塔被包裹在柔滑的丝袜下,该是一种什么样的触感。   事实上,陈默是最有发言权的那个,比起曾和某个道貌岸然浑身都藏在兜帽里的闷骚混账一起偷看舰上的女浴室而言,想起来还是陈的身体更让人留恋,当然,陈默不敢肯定,这其中是否还有塔露拉和野猫。   陈自然也注意到了陈默不知道该放在那里的目光,她的嘴角微微翘起,说不清是该高兴还鄙夷,但兴许前者要比后者多一点点。   陈警司不能否认,她心里的确涌起了一丝欣喜,夹杂在欣喜里的愤怒和微微的不适应导致的羞涩。   因为是早上吗?   “失去了一只眼睛还不足以让你收敛?”陈冷声问。   陈默急忙摆正姿态,正襟危坐,可目光又移到了陈沾着淡淡油渍的唇间,薄薄的嘴唇反射着上午的晶莹的光芒,温软的触感。   “我……不太听得懂。”陈默轻轻咽了咽口水。   他本不至于出现这种情况,如果可以的话,陈默很像和陈讨论一下关于这些年的私生活问题,但看到陈冰冷的目光,他很识趣的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并尊重的选择了装傻这个原则。   偏偏是陈。   但对于陈而言,恰好也是如此,如果换一个人在她面前露出这种目光,后果可能不会很严重,一般情况下她会选择性忽视。   因为她是陈,是龙门高级警司,熟悉她的人里也没人敢用这种裸露和侵略性的目光来看着自己。   “那我换一种说法。”陈轻轻摆起腿,叠在一起,微微俯身,于是胸前的高耸在上午的清晨中越发诱人,伴随着从她身上缓缓散发的清香。   她一手捏着三明治,一手托在胸前。   轻声问,仿佛耳语:   “喜欢吗?”   喜欢是不至于喜欢的,就算喜欢也不会直接说出口,说出口也没关系,但至少请不要这么直白,直白不要紧,能尽可能委婉一些吗。   “喜欢。”陈默很诚实的开了口。   很简单的道理,说喜欢会比说不喜欢待遇好一点。   “想摸摸看?”   陈默犹豫了,陈精致的脸近在咫尺,她眼里的冰冷仿佛融化了许多,只剩下深深的询问,没有怒气,也没有厌恶。   红色眸子里如水晶般晶莹剔透。   陈默的手向着陈的大腿伸去。   “你想的倒是挺美!”陈的手一把抓住了陈默的手,反靠在手腕上。   并不疼,只是龙门擒拿关节技的一手,陈默有无数种手段可以挣脱,但前提是挣脱之后是否要在客厅里上演一出全武行。   这些年龙门的电影真是越拍越离谱了,什么警花和黑帮二代的爱恨情仇,什么来不来就卧底个百八十年,源石技艺满天飞,动不动就炸个行政区玩。   笑话。   所以猎狐犬才总说,龙门的电影都是烂片,骗小女孩的玩意儿,世上那来的那么多英雄,龙门又那来的那么多无能警察。   看看自己面前这位吧,她最有发言权。   “昨天晚上去哪儿了?你身上全是酒味。”   陈问,冷冰冰的声音如同在审问犯人。   陈默早就在等着陈的问题,她也知道,陈在解开自己手铐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会离开,可自己没走,又回来了。   她自然想要知道答案。   “一个朋友请客喝酒。”陈默说:“猎狐犬,你认识的。”   “她找你?”   “是啊,她升职了嘛,找我庆祝一下,你也知道的,我和她是很早的朋友了,我来龙门这么久一直承蒙她的关照,于情于理也该去的。”   “就这些?”陈没松开手,她俯视着陈默,手里用力了一些。“她没让你离开。”   “她说了。”   陈默没有掩饰,陈反扣住陈默手腕的手终于松开了一些,陈默收回手,陈坐在椅子上望着他。   “你没走。”   “没走。”他注视着陈的脸,又越过她望向小默的卧室。心里渐渐平静下来。   “我没走。”他轻声重复:   “我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陈默默的收回手,她望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陈默,目光有不由落在他腰间围着的围裙上。   几秒后,她轻声开口道:   “蠢货。”   她猛地抬起手,抓住陈默刚刚放在桌畔的手臂,在陈默没能反应过来之间,双手环抱住了陈默的脖颈。   的确是如自己想的一般温润的触感,带着淡淡的干涉和些许三明治的味道。   陈默睁大了眼睛,左眼的瞳孔收缩,他下意识反手想要抱住陈,可陈已经推开了他。   “蠢货。”陈又低声骂了一句。   她站起身,在陈默有些留恋的目光中,她说:   “剩下的,等我回来再说。” 第二十六章 伦蒂尼姆的雪(上)   伦蒂尼姆的冬天的深夜比预想中的要冷了许多,尽管远远比不上乌萨斯北部一年四季都处于严寒的雪原,但对陈默和陈这种刚从冰冷的河水里爬上来的人其实差不了多少。   陈的身体很虚弱,在这几天里大多处于一种半昏迷的状态,即使偶尔清醒过来,可由于被关押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让她无法放松警惕去食用提供的食物,再加上从身体恢复力气后她便一刻不停的跑到了这个地方,落进冰冷的河水里。   如果不是意志够坚强和她本来就执着倔强的性格,她根本撑不到现在,况且即使这样,她在不久前也陷入了短暂的昏迷。   陈默能感觉到陈的身体因为寒冷在微微颤抖,单薄的嘴唇也在低温下发紫。   他们暂时失去了联系外界的通讯工具,而这个时候选择联系也并非明智之举,这场风波还未平息之前,陈默要做的就是尽快离开,在伦蒂尼姆里知晓他和格拉斯哥帮之间联系的人不在少数。   或多或少,也能被他们查到一点线索,在那位【老爷】将这一切透露出去之后,维娜和格拉斯哥帮的存在势必会成为他们关注的重点。   如今维多利亚的诡谲的局势已经渐渐明朗,这对陈默,对维娜以及整个格拉斯哥帮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局势混乱时他们尚且能有一丝机会,可这丝机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渺茫,好在大多格拉斯哥帮的成员都已经撤离,而塞雷娅也已经回来,猎狐犬和他的人会替吸引走一部分目光方便最后的收尾。   陈默本该也在这个时候撤离,趁着这个最为混乱的时候离开,乌鸦已经替他准备好了行程和路线,他需要做的只是按时抵达约定的地点。   可计划总是比不上变化来得迅速,或者说,人生里总会出现这样大大小小的意外。   陈默和陈在一间小型的24小时商店里换上衣服,他背着陈走在维多利亚深夜的街道上,向着陈在学校外租的房子走去。   天空微微飘着小雪,路灯昏暗的灯光一盏又一盏的亮起,连成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长线混合着街边的霓虹照亮了这条街道,在离开那家商店时,陈默看了一眼时间,此时已经到了深夜——4:52。   冬季的天明要迟一些,路上行人少的可怜,大多步履匆匆,好在上城区的治安一向稳定,偶尔能看到警车呼啸着驶过。   “这些年去了很多地方啊,说是旅游也没什么区别,莱塔尼亚的街道上有很多艺人会拿着小提琴和吉他演唱,就和龙门码头那边差不多,不过比那要多了很多。”   “后来学的,和一个比我小了很多的后辈,不过她的性格有些软糯,我想现在应该已经好了很多,为什么?……老实说我其实羡慕,我记得你们以前也一起弹过,你还会弹小提琴,在孤儿院圣诞那天的表演。”   “我去过东国的神社,也不知道究竟是那个神,他们那边这种东西挺多的……我不信,不过有个我认识的家伙信,我觉得他信的不是神,而是侍奉神的那些人,说起来好像那边也有这样的角色,叫巫女还是什么?”   “你呢,这些年在做什么?”   “我知道你会搬出来,毕竟你以前就不喜欢待在家里,所以这些年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吗?”   “听起来是个像母亲一样的人呢,叫文……月是吗?”   “我其实并不恨他,一点也不,相反,我应该感谢他的,如果不是他,我们可能再也没有再见的机会,你知道的,我以前从来不敢去想这些。”   “我对他的记忆并不深,我只记得他很少会回来,家里大多数时候都只有我母亲,她啊……后来她一直告诉我:会好起来的,可她却没能等到那个时候。”   ……   他们一路上都在小声的交谈,大多是陈默在说陈在听,偶尔她也会问起什么,他们都刻意不去提那些不该被提起的事情。   就像想要了解彼此这十多年来的人生,好弥补在对方都不在时那段记忆的空白。   “小时候就想过被你背着会是一种什么感觉,没想到,原来是这样……难怪她那么舍不得你离开。”   陈轻声说着,缓缓闭上眼,脸颊贴在陈默后背。   “陈。”   “我在听。”   “回去后就联系风笛吧,等她来了我就会离开。你是皇家近卫学院的学生又有着龙门那边的关系,不用担心会惹上麻烦,关于你失踪这件事,如果那位老爷够聪明会替你处理。”   陈默说,却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对了,我忘了,你本来就是学这些的。”   皇家近卫学院,近卫局吗?还真是一个挺不错的选择,陈默不由想。   陈默说着,却没有听到陈的回答,她似乎是睡着了一般,平稳的呼吸声从陈默的耳畔响起。   “陈?”   “……”   “我知道你能听到……”   陈紧紧环着陈默脖颈的手告诉他,陈能听到自己说的话,可她却没有回答,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紧紧抓住自己的肩膀。   理智告陈她应该放手,可她却无法认同这种想法,相反更用力了一些,尤其是当她知道了陈默正在做什么。   陈默和她都知道。   下一次再见面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或许,已经没有下一次了。   在陈默将这些都告诉陈之后,便意味着陈默不会再想和她见面,她知道陈默不愿意让她牵涉其中,而她也知道,陈默要做的和她一直以来的道路截然相反。   陈现在的脑海里很矛盾,两种相反的想法充斥着她的脑海,让她只能选择抿紧嘴唇,一言不发的紧紧拉紧陈默的肩膀。   就好像和当初一样,害怕自己一不小心松手,就再也找不到了。   陈默还记得当初在酒馆里见到她的时候,她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告诉自己,她把我们都弄丢了,就像她当初弄丢的那些宝贵的玩具,再也找不到丢在了哪里。   猎狐犬也说过相同的话,只是不同的是,他已经找回了自己丢掉的那些东西。   可自己呢?   自己又弄丢了什么呢?   其实自己也和陈一样,在越走越远的时候一不小心把她落在了身后,自己和塔露拉都把她落在身后,她想追上来,可我们都没给过她机会。   可陈默还是得说些什么,就如同自欺欺人一样,即使他已经知道了陈的想法。   “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陈默说:   “……我们会再见的。”   “我听不见。”陈的声音忽然在陈默耳畔响起,出乎意料的回答。   在陈默的记忆里,她从来不会说这种类似于装傻的话。   “陈。”   “我现在什么也听不见!”   陈像是想要强调什么,加重了语气。   二十二岁的陈,还远远没能变成在龙门那几年之后那个固执,刻板,严苛的陈。   陈默沉默下来,后面的一段路,他们都沉默着,陈默像是睡着了般侧过头枕在陈默背上,可陈默却能从路过的橱窗玻璃上看到她睁开的双眼。   他们的视线在橱窗上交汇,陈做贼心虚般急忙闭上眼。   陈默得承认,这一刻的反差打破了他一直以来对陈的印象,可这种印象并不令人讨厌,相反,这样的她多了许多亲切与可爱。   但可爱这个词语向来不是陈给人留下的印象。   陈租的公寓位于伦蒂尼姆十区公寓住宅楼的三层,距离皇家近卫学院只隔了两条街的路程,比起陈默和维娜曾经居住的那间位于下城区和上城区交界的老式公寓要好上太多。   她在这段时间里大多住在这个地方,在拿到猎狐犬刻意让她得到的资料之后便很少会回到学院,而这间公寓的钥匙,除了她有之外还有风笛。   但很明显,风笛并不在这里。   关门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陈默打开了房间的灯。   这间公寓并不大,装修也很简单除了必备的家具外,能够看到几个玩偶和放在窗台外的盆栽,不用想也知道是风笛的杰作,因为陈,大抵是不会弄这些的,也没有闲心去养植物。   两间卧室的门上,一间卧室挂着一个画着一片翠绿麦野的图片,于是陈默推开了另一扇卧室的门。   陈似乎是真的睡着了,在陈默替她盖上被褥时一直没有醒来,她额前的蓝发有些凌乱,散开的长发披散在蓝白相间的床单上。   陈默拉上窗户的窗帘后走到床前替她掖好被角,一如曾经卡米亚女士所做的那样,他们像是又走了一遍曾经的记忆。   像极了那天夜里,天空一样飘着小雪,自己牵着陈的手背着塔露拉走在回孤儿院的路上,最后一次他们三人之间的过往。   可陈默和陈都没有提起这件事,尽管他们都想过,但他们也都知道,如今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而和曾经不同的是,他们现在都已长大。   陈默转过身,想要离开这里,可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他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陈拉住了陈默的手。   她的目光落在陈默身上,平静的目光直直的看着陈默。   陈默想说什么,可下一刻,在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之前陈手上的力气却忽然大了很多,陈默的身体被拉的倒在了床上,陈翻过身按住陈默的手臂,将他压在身下。   他们的目光里倒映着彼此的身影,在陈红色的眸子里陈默能清晰的看到自己脸上还未褪去的错愕,也能清晰地看到她开始微微泛红的脸。   散落的蓝色发丝垂落在陈默脸上。   陈似乎在犹豫,可几秒之后她忽然咬了咬嘴唇俯下身。   谈不上温柔,不如说是粗暴和生疏,当然,陈默也不比她好多少。   陈默没能想到陈会突然间做出这样的举动,以至于他成为了陈的受害者。   几秒之后,陈仰起头,脸颊变得比刚才红了许多,甚至能看到她已经泛红的耳根,急促的呼吸在几秒之后才渐渐平静下来,只是看着陈默的目光从来没有移开过。   陈确实没有想好要做些什么,也没能想好要怎么做,可她的脑海里却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她应该去做什么,去做什么把这一切留下来。   或许那并非是脑海里的声音,而是因为她自己并不想就这样妥协,并不想看到好不容易找到的东西再次离开。   陈和陈默和塔露拉都是不一样的,可并不代表这就是她所希望的,因为从一开始,从那家孤儿院起,他们就一直是三个人。   “我是感染者。”陈默说。   他喜欢陈吗,大抵是喜欢的,或者说喜欢这两个字对他们来说太单薄了一些,试想一下,在当初的那种日子里,能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只有陈和塔露拉。   陈向来是个充满活力的人,令自己羡慕的活力,无拘无束,自信乐观。可那却不是全部的她,只不过是她出现在我们面前时的样子。   “我不在乎。”   她认真看着陈默,红色的眸子里似乎闪烁着一种亮眼的光芒。   “你是感染者,我不在乎!”   陈默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容拒绝的意味。   “我说……我不在乎!”   仿佛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语,她按在陈默肩膀上的手臂用力了许多,甚至能让陈默感到疼痛: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别做傻事,别想逃,你这个谎话精!”   在陈的印象里,陈默似乎一直都是一个胆小鬼。   “我没想逃。”   陈默从来不是一个坚定的人这一点他自己很清楚,如果他是一个坚定的人,当初就不该返回龙门,也不敢做那么多多余的事情。   陈默不能否认自己心里其实从来都没有那一刻真正的愿意放弃和陈之间的这段过往,也不能否认,其实一直以来,自己从羡慕到喜欢上了这个姑娘。   可陈默是一个贪心的家伙,这样的人大多不会有什么太好的下场。   他不希望陈走到自己和塔露拉一样的境遇,可同时,他心里难免会有一丝憧憬,一丝自私的憧憬,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要接近陈默。   陈和维娜是不同的,对陈默而言,她们是不同的。   维娜之所以会那样做是出于突逢困境的迷茫,陈默是她唯一能够接近和抓住的人,陈默只是恰好出现在了一个合适的时机,做出了正确的事情。   维多利亚不能接受一名感染者作为它的统治者,起码现在不行,而维娜也没有做好那个准备,陈默很清楚这一点。   但陈不同,就像陈默说的,自己不是一个坚定的人,自然也不能守住自己原本的准则,尤其是当陈说出那些话之后,她许是有些冲动的,但陈默难免会被她的话语影响。   再冷静的人也会有失去理智的时刻,不计后果的冲动,但能让你这样的人往往太少,陈默自然也不例外。   陈倔强的和陈默对视着,没有移开视线。   陈默反过身按住了陈的手臂,她的脸颊变得更红了一些,微微偏开视线,额前的短发斜斜的搭在额头,蓝色的长发散乱在身后。   “你害羞了?”   陈默听到这句话后忽然像是被刺激到了,红着脸重新看向陈默,和他对视着。   这时候陈心底有多少忐忑和不安,陈默不清楚。   “笑话!我会害羞?来就来,拖拖拉拉的说那么多废话。”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乎了他们本来的预料,陈默和陈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会走到这个地步。这个时候的陈再也没有了陈默记忆里的盛气凌人。   陈默很难想象陈会有害羞和怯懦的一幕,她微微颤抖着,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声音也有些颤抖。   “以……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记……记住了?!!”   “是不是反了?”   “我问你记住了没有!”陈大声地强调道,语气强硬的就像是呵斥。   “记住了!”   “记住就别忘了。”   陈咬着牙露出凶狠的表情,可陈默却忽然伸出手将她抱在了怀里。   陈默不能否认的是,陈长久锻炼的身体和反差的表情和反应令自己深深的迷恋,而那段过去失去的岁月和多年以来生死边缘的阴谋算计和厮杀成为了他们之间感情最好的催化剂。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忽然奋力的挣脱陈默的怀抱,潮红着脸紧紧抱着被褥缩到了床的另一边。   借着窗外黯淡的灯光,陈躲在灯光阴影的角落里咬牙切齿的看着陈默,裸露的肩膀和发丝上全是尚未干透的汗渍。   “我不要了,你是魔鬼吗,不要了!”   陈的嗓音有些沙哑,带着微微的颤抖和后怕,蜷缩着腿。   “你怕了?”   “谁会怕!”   陈下意识反驳,可又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却还是不愿意露出自己的怯弱,只能不甘心的死死盯着陈默,仿佛是警惕他会过去。   “那就过来……”   “休想!”   陈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了陈默的话语,身体下意识又朝着后面挤了挤,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怒气冲冲的吼道:“我绝对不要!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原来这么下流!”   陈默被她气急败坏的话弄得不由笑了起来,但很快,陈默收敛了笑容,做出严肃的模样。   “你以为是谁让我变成这样的?作为当事人,你不是要好好负起责任来吗?陈。”   “别太得寸进尺了,混账!”   “那你过来……”   “别做梦了,我死也不会过去的。”陈一脸决然。   “你不过来我只好过去咯?”   陈默说着,伸出手拉住了陈的脚裸,陈疯狂的开始挣扎起来,可挣扎的力气却越来越小。   “别动!站住!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动一下你就完了!”   陈色厉内敛的伸着手指指着陈默,但无论如何都不能阻止被陈默拉住脚裸的自己正在缓缓靠近他。   陈默抓住了她颤抖的手指。   “你……”   “再来一次吧,陈。”陈默轻声说。   陈看着他,犹豫了几秒,才小声说:   “最……最后一次了。”   “嗯。”   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像是认命般放下手指。   “怕了你了。”   良久之后。   陈气急败坏的声音夹杂着急促的喘息再次响起:   “陈默,你这个不守信用的王八蛋!!!你给我记住……你死定了!” 第二十七章 伦蒂尼姆的雪(中)   剩下的好几天里,陈和陈默的生活变成了一片难言的混乱,不如说成是疯狂。   他们待在那间公寓里,一个又一个日夜,仿佛不知疲倦般做着相同的事情。   情感的爆发让人始料不及却鼓不起勇气去拒绝,现在的陈很难让人再联想起那个一言一行都克制,甚至可以形容成古板固执的她。   如同风笛所言,陈陈冷冰冰的样子和始终表露的臭脸让很多人都难以与她相处,更不必说是更进一步成为朋友。   过去的遭遇像是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她的身上,让她整个人都生活在一种压抑,自责和无力之中,陈很不喜欢这种感觉,自然想要反抗,想要做些什么来抗争,也因此那种沉重的迫切感始终如影随形的跟在她的身后,又促使她不得不得花费更大的精力去挣扎和摆脱。   在陈默看来,这一切都不过是她自找的,是她自己在为难自己,一厢情愿的背负起名为责任的东西,也自顾的将过错归咎于自身。   她小的时候就是这样,不然也不可能对自己说出那些话,也不可能在明知自己和塔露拉都在刻意针对她时却一声不吭自愿落入我们的陷阱。   她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聪明,但也是因为过于聪明才会自找麻烦,她太过于看重自己的言行,或许这有着家教的缘故,也过于重视责任。   但这样的陈才是陈默熟悉的那个她,和小时候的她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也许追根溯底造成她后来变化的罪魁祸首是自己和塔露拉,但究其来说,与她自身的性格也有很大的关系。   陈是一个固执的人,也因此自当被感情所束缚,但与陈默所不同的是,她有着自己明确的底线,也有着果决的勇气。   也许是因为沉重的压力,也或许不过是因为陈默和她的再见让她潜意识回忆起了过往的一切。   陈默的离去不过是最后一根压垮她的稻草,急躁不安的她才会仓促间选择了这种荒唐的方式。   说到底,陈其实一直都是孤独的,只是她看起来不像是这样,但所谓的孤独并不单单指的是没有朋友,没有亲人。   孤独其实在于你明明有着亲人,有着朋友,身处于一个热闹的氛围,却无法融入那种热闹,看着周围的灯红酒绿,言笑晏晏,灯光,歌声夹杂着人们的交谈落在耳里,可你却出奇的平静,平静的仿佛自己和她们显得格格不入,平静的仿佛自己成为了特立独行第三者。   你只能看着酒杯里自己的倒影,觉得可惜又可笑,却再找不到第二道影子能够陪在你身边。   陈小时候就生活在这种环境里,明亮的灯光,宽阔的房屋和每个人的笑脸,那仿佛永远也记不完的规矩,那仿佛一言一行都有人在盯着你的视线,连呼吸都要放的轻微平缓,说出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眼神都必须深思熟虑。   她向往过游乐园里那些坐在旋转木马上的孩子,羡慕着能够牵着父母的手扔意撒娇和吵闹的景象,也曾渴望过,有一天自己也能变得像她们那样自由。   可那种向往自由的勇气和打破一切的悸动,在那间宽阔的宅邸里只能被深深的掩埋在一道又一道严厉的目光下,被淹没在一声又一声严肃的训斥里,套上沉重的枷锁。   成为陈的负担。   直到遇见了陈默和塔露拉,不如说来到孤儿院。   陈是向往天空却又无法鼓起勇气跳下悬崖的飞鸟,在陈默和塔露拉的蛊惑下,才开始慢慢想起那些自己曾可望不可即的东西,奋力展开双翼。   她总是活泼的,只是在他们面前的活泼。   她也许是有些胆怯的,只有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她才能毫无负担的去成为她想成为的那个她,以至于后来她离开了那个家。   在陈的眼里,那个冰冷压抑的房子算不上家,或许连她自己也没能想到,有一天她会把那个她只是第一次踏足的地方当成是她的家,而陈默,理所当然的成为她的又一个家人。   陈后来才忽然明白过来,可那时候已经太迟了,失去了熟悉的人和声音的地方,即使再熟悉也不过是一个陌生的地方,里面是一群认识却陌生的人。   陈默和陈讲过光怪陆离的故事,在下着小雨的天气里躲在只有他们才能知道的地方,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在过去就埋下了种子,于是有一天,这些种子慢慢长大,不知不觉间就成为了现在的样子,也在不知不觉将他们再次紧紧的联系在了一起。   所谓因果,许就是这个样子。   如果那时陈的性格不是这样,如果陈默没有在那个雨夜偷偷地溜出房间,如果塔露拉没有因为好奇而跟在陈默身后。   也许更远,远在她们的“父亲”没有如此厌恶她们,远在塔露拉没有离开那个家被送到这间孤儿院,远到魏彦吾没有因为陈的目光而一时心软,远到那场灾祸没有发生,甚至说他没有死,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陈默不会来到孤儿院,魏彦吾也不会因为他的牺牲而顾及情份愿意给陈默一个选择的机会。   而他们的命运,也不会在支离破碎和错综复杂的生活里交织在一起,更不会在分别了这么久,久到连对方的样子都变得模糊不清后,再见面时,却没有发生一丝改变,甚至更加紧密。   如陈默所说,他没有去恨魏彦吾的理由,也没有去怨恨感染者的借口,尤其是当他也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魏彦吾给过陈默选择的机会,可以说拜他所赐,陈默得到了在这个冷漠的世界挣扎的生机,也如他承诺一般,能够再次跟上她们的步伐。   普通意味着平凡。   普通人或许可以在这个世界活着,在龙门,在哥伦比亚,没有移动城市会抛弃一个普通人,更何况陈默并非没有机会可以活的更好,但普通人却永远只能是普通人,远离纷争,远离感染者,按部就班的活在别人制定的规则里,永远没有机会也没有可能对抗这个规则。   普通人活着只是为了活着,为了一日三餐,为了工作,为了其他的微不足道的东西,可陈默很清楚,陈和塔露拉绝不会是如龙门的居民那般的普通人。   陈默很清楚,背后站着魏彦吾的她们,绝不会沦落成一名普通的市民,而塔露拉,她也绝不会允许自己甘心就这样活着。   幻想始终只是幻想,梦也总有醒来的那天。   陈默是一个普通的再也普通不过的家伙,也是一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人,他没可能靠着自己爬上高位,也没有只身一人劈波斩棘的力量。   他甚至连最平凡的人也不如,因为他是一个孤儿,连父母亲人也没有的孤儿,他活着是因为怜悯和好运,像他这样的人到最终也只能沦为平凡。   这世上聪明人太多,努力的也不少,最不缺的便是有本事的人,可再厉害的人也只能是人,做不到心想事成,也做不到言出法随。   他们缺的不过是一个机会,一个想方设法也要得到的机会,一个能够将自己拉出泥潭改变一切的机会。   陈默得到了这个机会,自然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陈默和陈之间的关系在伦蒂尼姆落下了最终的定论,陈默没想到有朝一日那个在他记忆里渐渐变得模糊的女孩会像是如今这样安静的被他抱在怀里。   他想过他们会相顾无言,会成为好久不见的朋友,会渐渐变成陌生人,甚至反目成仇,却无论如何也没想过他们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我还记得小的时候你一直很讨厌我。”   陈默低下头看着抬起头仰视着自己的陈。   陈反手揽着他的肩膀,光洁的手臂带着一种温润的触感,蓝色的发丝散落在枕边,有一缕落在陈默的脖前,一只角抵着自己的脸庞。   “我现在也很讨厌你。”陈狠狠的看了陈默一眼,抱着他的手臂却用力了一些:   “假惺惺的,幸灾乐祸而且还满口谎话,让人忍不住想一拳揍在你脸上。”   “不是因为羡慕我和她的关系比你要好?”   陈默拆穿了陈的掩饰,不出意外后背传来一阵疼痛,但很快又被一只手掌覆盖。   “我不否认,我不想她和你学坏。”陈反驳道:“就是因为你现在的样子,才会让人觉得不爽!”   陈说着,又轻轻叹了口气。气氛似乎一下子变得安静了许多。   “她……现在还好吗?”   “我不知道。”   “我以为你们还保持着联系?”   “我们会找到她的,陈。”陈默说:“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愧疚,但你心里也明白,这不是你的错,不管我还是你,当初我们都没有阻止这一切发生的能力。”   “要是能像你说的这么轻松就好了。”   “我和你一样也有着责任,你不能一个人来承担这些,无论是更好,还是更坏,我都会和你一起走下去。”   “呵……可我怎么记得某人说自己一直记得小时候答应过要一直陪着她的。”陈抬起看着陈默,嘴角带着一丝讥讽的笑容:   “难道我听错了?”   “你没有听错。”陈默有些尴尬:“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确不希望你参与进来,你也不应该进来。”   “可我还是进来了。”陈像是挑衅般说。   “所以现在就算你想中途退出也不可能了。”   陈默说,怀里的女孩总让他想起小的时候。   “我不想后悔,记得我遇见你的时候吗?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你的模样和我记忆里的样子已经不一样了,实际上,连我自己都快忘了你长什么样子,但在看到你第一眼时我就认出了你。”   “我那时候觉得惊喜和愤恨,可更多的还是害怕,我很害怕我眨眼之后会发现自己看到的其实是幻觉,也很害怕进去后发现自己只是认错了人。”陈轻轻说着:   “但我进去知道你从后门走了以后,我第一感觉是庆幸和慌乱。我很怕你又会忽然消失在我的面前,明明我已经找到了你。”   陈抬起头,抱着陈默的右手放在了他的脸上。   陈的指尖落在陈默的侧脸,红色的眸子里带着一种温润和怀念:   “你消失了快十二年,在我快要忘记你样貌的时候出现在我的眼前,我这时才发现,比起恨而言,我心里感到更多的是喜悦和怀念。”   陈默握住了她放在自己侧脸的手,听到她轻声开口:   “我很矛盾,或许连我自己也不愿意承认。”陈说:   “我其实一直以来都是喜欢你的,喜欢你在我最想让人陪伴的时候幸灾乐祸的出现在我眼前,喜欢你讲的那些荒诞有趣的故事,喜欢你装作被我打到之后死皮赖脸的反驳,也喜欢你陪着我走在龙门大街小巷的时候,在我犹豫不定时,推着我去做我以前一直不敢做的事情。”   “我知道你一直都爱说谎,可我也知道,你从来没有骗过塔露拉。我有时候挺羡慕她,不论做什么你都永远会站在她那边。”   她放下手,重新抱着陈默的腰:   “可越是这样我就会觉得越是愧疚,比起她我得到的已经够多,我不想再抢走属于她的东西。”   陈默伸出手指撩开了陈额前的发丝。   “但这些都不是你想要的,对吗?陈”   陈没有回答。   “她从来都没有怨恨过你,也没有觉得是你抢走了她的东西。”陈默说:   “你知道吗,其实在你来到孤儿院的那天,塔露拉原本是不想去见你的。她对我说:她没想好见到你该说什么,但我却能从她眼里看到渴望和喜悦,她一直都在等你来找她,因为她知道你会来,所以在等你,可她也害怕,怕你再也不是她记忆里的那个你。”   “你知道她为什么一直都在捉弄你吗?”   陈的瞳孔猛的缩了缩,她抬起头,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她怕你忽略了她,但更怕的是,你会……不安。”陈默抱紧了怀里的陈:   “她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始终是她的亲人。”   塔露拉从小就不像是一个孩子,也因此才会让陈默产生哪些不切实际的妄想,她每每望向陈的眼神都在告诉陈默相同的事实,可在陈的面前时,她却从来不会露出这种眼神。   她比陈默想象的要更在在乎陈,也更加的温柔,所以才会让陈默难忘。   陈默始终记得那天午后的阳光里,坐在他面前地板上的塔露拉对他诉说着她和陈过去经历过的一切时嘴角露出的笑容。   那是她最宝贵的东西,后来,也成为了陈默和她之间最珍贵的秘密。   她像是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要离开,所以刻意和陈保持着距离,刻意让陈去误解她,让陈以为她一直都在恨着自己。   有时候,温柔比起痛苦而言更像是一柄致命的刀子,起码后者很短暂,而前着往往刻骨铭心。   “我……”   陈想要说些什么,可突然变得张口结舌。她忽然之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那样想要说出口的话语在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前都变得那么苍白,可很快却被更加坚定的东西所取代。   “我会找到她!”   陈说,像是发下了什么坚定的誓言。   “我们都会找到她的。”陈默回答:“现在……好受些了么?”   陈看着陈默,咬了咬牙,陈默知道那种目光,因为每次在她心里愤怒想要揍自己的时候都会露出这种眼神。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这些!”   如果以前她就知道的话,也不可能……   “如果以前你就知道,你会怎么做?”陈默反问。   陈沉默了。   “你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带回她,甚至是离开龙门,可他不会让你离开甚至会因此把你关起来或者送回龙门,你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去找她了。”陈默说:   “我原本也不会告诉你这些,她既然不希望你知道,自然也不希望你知道后去做傻事,我也不希望看到你做傻事,更何况,我已经离开了龙门。” 【|   陈默低头看着陈:“我知道你的性子,即使隔了这么多年,可在看到你跟着我冲出门之后,我就知道你还是那样,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我说的越多,只会让你越想涉足其中,你从来不喜欢被人瞒在鼓里,没有喜欢被人瞒在鼓里。”   陈复杂的看着陈默,眼里的愤怒缓缓平息下去。   “你现在告诉我了。”   陈默心里松了口气。   “就算我不说,你以后也会知道。”陈默的手放在陈的肩上,却被她一脸不耐烦的拍开,只好悻悻的重新抱住她。   “我很后悔,但也觉得庆幸,我是个有些自私的人,但现在你依然在我的身旁。我是感染者,塔露拉也是,我不知道在她知道了这一切之后会不会愤怒的一刀宰了我,可现在已经没有了瞒着你的必要,而且我也不希望你一直误解下去,陷入对她的愧疚。”   陈安静了几秒后,露出笑容,缓缓往上爬了爬,凑近陈默耳边轻轻地开口。呼吸的热气打在陈默耳边。   “你知道吗?陈默,我现在可是……一肚子火气呢!”   “???”   陈忽然从床上爬起,突然间的动作让盖在身上的被褥从她身上滑落,白皙红润的肌肤暴露在空气里,翻过身跨坐在陈默的腰间,冰凉的触感从陈默的腿间传来,有着细碎蓝色的鳞片的长尾灵活的缠绕上他的小腿。   这条尾巴之前让陈默印象深刻。   她举起拳头。   “加上之前的,新仇旧恨。”   陈默想要挣扎,却被她分开的两条腿用膝盖死死压住了手腕。   “我下手会轻一点,……你最好能识相点乖乖躺好!”   陈挑了挑眉,举起的拳停在了半空,有些不爽的看着陈默啧了一声,一脸嫌弃的伸出一只手按在陈默的小腹下。   目光阴沉的看着陈默。   “哼,你这次死定了!!!”   二十二岁的陈,是美好的。 第二十八章 伦蒂尼姆的雪(下)   和陈相处的日子让人觉得太过短暂,以至于事到如今陈默心里涌起了一丝悔意,后悔当初在来到伦蒂尼姆时如果自己能早一点对她敞开心扉。   他们之间或许能留下更多时间。   但陈默心里也很明白,即使时光能够倒流带着自己回到半年以前,他也会选择相同的方式来处理自己和陈之间的关系。   人这种生物就是这样,口是心非,因为清楚的知道时光不会倒流,所以才会觉得后悔。   马后炮!   短短的七天成了陈默和陈间最宝贵的记忆,他们都没有预料到会有一天在异国他乡的城市重逢,但偏偏是这种重逢却最为珍贵。   更珍贵的是,他们都没能忘记对方。   他乡遇故知的情绪大抵就是如此,若再在这一基础上加上青梅竹马就更是难得。   小时候在龙门的相遇相伴,随着长大的时光越发难能可贵却又渐渐被时间消磨,人的感情是有极限和保质期的,幸好的是,他们间的这段感情保质期比他们预想都要长。   陈默想,若是他没有再伦蒂尼姆恰好与陈相遇,等待他们再次相遇的时候或许就成为了另一个结局。   回到龙门加入近卫局的陈,和到处为非作歹的自己再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能够安之若太的见面。   情绪会扭曲一个人的意志,尤其是当情绪积压太久而得不到发泄后更会变本加厉,以陈的性格当然不会走上犯罪的道路,可相反,她却会越发固执和冷漠。   她对恶行的偏见也不会再有让陈默开口的机会,和她走上了截然相反道路的陈默,只会成为陈踏平心里芥蒂的绊脚石,她会举起手里的刀,二话不说将陈默送进监狱,不容许他有一丝辩解,也不会给他辩解的机会。   陈默在门口和陈告别,他在三天前取得了和乌鸦的联络,伦蒂尼姆的局势越发的平稳,但这种平稳的局势对自己而言却不是一件好事。   乌鸦告诉陈默他被挂上了伦蒂尼姆的通缉令,发来的信息上显示高达一百五十万的赏金和以至纯源石方式支付的条件连陈默自己都有些心动,但这也意味着,在整个维多利亚,陈默将寸步难行。   “我走了,陈。”   陈默站在玄关处,和陈相差只有两步,今天的陈穿着一件米色的高领毛衣,长长的脖颈埋在针织的衣领里,她没有扎起头发,蓝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那双红色的眸子流淌着温润的光,在玄关暖色的灯下,让她那张冷冰冰的脸多了许多少见温婉。   她一言不发的看着陈默,他们都知道这天的到来,却都觉得时间过得太快,可陈向来不是一个愿意妥协的人,她的性子太过要强,所以很难在这个时候开口说些软话。   “没什么要说的吗?”陈默故意问。   “你想听什么?”   “比如一路小心,叮嘱需要注意什么之类的。”   其实陈默没有指望陈会说这种话,陈不是那类人,果然在自己说出这些话后,陈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   “要走就快滚。”   陈真是有点绝情,翻脸不认人。   陈默没有在意,她向来口是心非,转过身,伸手握在门把上,等了几秒。   “等等!”   陈忽然叫住陈默。   陈默松开手。   “我有话对你说。”   陈微微别过头,陈默转身看着她,她犹豫了好一会还是没能开口。   其实根本不用说什么,陈默忽然伸手抱住了她,环抱的双手抱住了陈的双臂,陈抬起手挣扎了两下抓住他抱着自己的小臂,轻轻叹了口气,重新转过来望着陈默。   “没想好该说什么?”陈默问。   他们间的距离只有十几公分,陈额前的刘海发丝让陈默忍不住轻轻吹了口气,发丝稍稍偏动。   “原本有很多话想要说的,忽然又全部想不起来。”   “比起那些想不起来的话,这样就足够。”   陈默抱着陈,感受从她身体传来的温暖。   “陈默……”   陈抓住他小臂的手用力了一些。   “嗯。”   “别做傻事,算我求你。”陈说,又轻轻摇头:   “就算我这么说,你也不会听的吧,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发现自己其实一直不了解你,像个傻瓜一样。”   “什么时候起你也会怀疑自己了,陈?”   “我从没试过去毫无保留的相信一个人,有时候也会觉得,如果我身边能有这样一个人……”   这样活着陈,一定觉得很累,而且孤独。   “我很想成为这个人。”陈默说:“不管我做了什么,都能被你信任。”   可陈默注定成不了这样的人。   陈默希望自己能有一天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出自本心,可他希望的,也只是他希望的,他没有那个勇气来告诉陈,说出陈想要得到的回答,说:我会成为这样的人,会成为让你能毫无保留的去信任的人。   陈默松开抱住陈的手,却被她紧紧抓住,环绕在自己腰后,她看着陈默的目光,让陈默放弃了想要松手的念头。【@{   “一会儿。”陈轻声说:   “一会就好……我不知道下次再见要等到什么时候,所以再等一会儿,不用太久。”   陈默微微俯下身,这样的陈,总是让自己过分想要留念,可现在的自己,却没有机会一直陪伴在她的身畔。   “道个别吧……晖洁。”   陈默走出这幢公寓,天光微亮,路边积蓄着下了一夜的雪,汽车停在几米远的路边。   驾驶位缓缓放下车窗。   “我还以为你出不来了,蛇先生。”陈默坐进副驾驶的位置,刚关上门,乌鸦的揶揄就在耳边响起:   “沉浸在温柔乡里的滋味如何?”   “挺好,如果没有你的话就更好了。”   陈默系上安全带。   “我很抱歉打扰了你的好事。”乌鸦轻飘飘的说着,发动汽车,引擎在冰冷的空气里开始颤抖,预热,仪表盘的灯光照映着乌鸦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   她轻轻敲击着方向盘,等待引擎预热。   “但你要是再不回去的话,塞雷娅女士说不定就会冲过来了。”乌鸦做了一个击拳的动作,笑着说:   “你也不想在房里睡的舒舒服服,忽然房门就被拆了吧?嗯?”   陈默脑海里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不由有些恶寒和后怕,塞雷娅大概率不会做这种事,她兴许会客客气气的敲门,然后在自己打开门的那一瞬间,给自己的肚子来上那么一拳。   不死也丢半条命。   陈默有些庆幸。   “还好来的是你。”   “不用谢,谁让我是你的手下呢,boss。”乌鸦发动汽车:“不过,你要是想谢我,不妨给我放几天假,带薪。”   “我也很想给你休假,但现在这些都不归我管,你得去找塞雷娅签字才行。”   乌鸦露出一副果然的表情,然后毫不掩饰的用鄙夷的目光看了陈默一眼。   “啧,你这个boss当的可没排面。”   陈默缩了缩肩膀,不置可否,也没敢反驳。   “对了,格拉斯哥帮那群人现在如何?”   “也就那样咯。”乌鸦看了看后视镜:“是叫摩根还是什么来着,她照着你给她的方式联系了塞雷娅女士,我们到的时候,她们已经从龙门那群人手底下逃了出来,我想她应该是不想再受制于人吧,塞雷娅女士也看出了这点,所以到总部之后除了必要的补给也没管她们。”   “她们现在是在总部,因陀罗怎么跟了过来?”   “因陀罗?”乌鸦想了想:“哦,你是说那个咋咋呼呼的家伙,她知道我们要来所以就吵着要来呗。”   “塞雷娅没阻止她?”陈默问,这可不像是塞雷娅的作风,按理来说她最不喜欢这种不受管束的家伙。   “怎么没阻止,她们打了一架呗。”   “她阻止的方式就是打一架?”   “我说,要是你被隔三差五的骚扰和挑衅你能忍得住?在我看来,塞雷娅女士已经很克制了。”   “谁……”   陈默刚想说谁赢了,但很显然根本不用考虑,因陀罗连自己都打不过,更不要说是塞雷娅了,就算动起真格,她也只有挨揍的份。   乌鸦斜斜的瞟了陈默一眼。   “不过说起来,那个叫因陀罗的还是挺厉害,被揍的那么惨还不依不饶的,看的我都觉得 得揪心。”乌鸦有些唏嘘。   “她性格就那样咯。”陈默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说她了,你和塞雷娅在哥伦比亚的事情怎么样?遇到什么麻烦了?”   “麻烦倒是有一些,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我只是去充当协助,据我所知莱茵生命原先是不准备轻易放手的,塞雷娅女士不知道拿出了什么,他们才愿意松口,但就算这样,我们也遇到了好几次袭击。”   陈默知道塞雷娅拿出了什么,那是他在龙门的时候从神城制药得到的资料,不过光是这样还不足以说服莱茵生命的高层,毕竟火神计划虽然失败了,但也并不意味着完全没有取得成果,更何况伊芙利特本身也具备了很重要的研究价值。   塞雷娅一定联系了赫默,陈默给她的那些资料想必引起了赫默的兴趣,对于一个研究员来说,资金,素材,设备环境和思路中,最看重的无疑是素材和思路,而相比较这些,又有那个素材对于将想要将源石融入生命的赫默来说更重视的呢。   无非是一个通过源石变成了怪物还好生生活着的“人”。   “这些应该是试探,并不难应付。”陈默说:“毕竟,塞雷娅她原先就是莱茵生命的安全部主任,她对莱茵生命的手段不会陌生。”   “你说的没错。”乌鸦点点头:“早在袭击之前,塞雷娅女士就已经准备好了应对方案。”   “维娜呢?她们离开了吗?”   “她们和梅尔一起走,安排的是第一批撤离。”乌鸦点点头:“这个点估计快要到了。”   陈默有些惊讶。   “梅尔也来了?”   “是啊,塞雷娅女士原本是不同意她来的,但她说只有她能找到你。”乌鸦说:“多亏了她的那些奇怪的机械我们才能顺利潜入伦蒂尼姆的港口和找到你,你留下的那个手机里有她的定位芯片。”   “我知道,我拆开看过。”   “她一直在抱怨你,说你骗她,还准备找到你之后好好教训你一顿。”乌鸦说着笑了起来:“你得罪的人有点多哦,蛇。”   陈默知道梅尔为什么要抱怨自己,还说要教训自己。   “塞雷娅又驳回了她的申请书。”陈默忽然觉得轻松了许多,有些好笑的仰了仰头,靠在座椅后背:“她这次准备搞些什么飞机?”   “她的实验室又炸了。”乌鸦也有些无奈:“引起的火灾烧掉了半层楼,哦,还有你的卧室。”   “这样……”   “你回去多半只能睡仓库了,或许也可以去和独眼狼换房间,他一直嚷着想住单人宿舍,申请都写了好几次。”   “得了吧。”陈默别别嘴:“他哪回不是吵着要住单间,也没看出他舍得和灰熊分开。”   “他们的关系向来不错。”   “说起来,乌鸦,你不准备回叙拉古了吗?”   乌鸦愣了愣,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松开,但很快,她就平静下来。   汽车在十字路口的红灯前停下。   “你知道了?”   “抱着和龙门相同想法的人并不少,我只是其中之一。”陈默看着车窗外被车灯照亮的路边:   “我早该想到的,和我同属于一个编队里的那些人应该都是来自相同的地方,你来自叙拉古,鲁珀族,你是哪个家族派出来历练的成员?”   乌鸦看了看车窗外的红灯,她抿了抿嘴唇,良久回答:   “……德克萨斯。”   “德克萨斯?”   陈默想起上次回去之后,塞雷娅对自己提起的事情,虽然那时候他只是当做报纸上的新闻那般随意的听着,这时候乌鸦说出口,他才想起了这件事。   “我回不去了啊,蛇。”   乌鸦转过头,那双黑色的眼睛还是那样平静,就像陈默第一次遇见她,她一直都这样平静,可陈默却能感觉的到,她说出这句话后,平淡的声音里那种消散不去的哀伤。   “抱歉。”   “其实我原本就没打算过要回去的。”她笑了笑,那笑容让人觉得苦涩,在红灯熄灭的那瞬间踩下油门。   “我对德克萨斯家本就没有太多留恋,在家族里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听到德克萨斯覆灭的时候也【|>   “要不是你收留我,我还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呢?”   “那就留下来吧。”陈默说:“管吃管住,如果那一天你觉得不满意了也可以离开。”   他不太擅长安慰人,更何况以乌鸦的这种处境也不是靠别人的一言两语就能释然的,诚然她说自己对德克萨斯家族并没有太多留恋,但陈默却很清楚,就如同他现在依然对龙门抱有的各种复杂的感情般,德克萨斯对她也是如此。   她在那里留下了太多回忆,也在那里长大,可忽然有一天,说不见就不见了,若是龙门有一天坍塌陷落自己也会患上这样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伤感或者恍惚,却不会喜悦和得偿所愿。   “不会杀人灭口?”乌鸦问:“我知道你这么多秘密。”   “所以我只能给你提供一个不会离开的待遇啦。”   “包括休假?”   “我好歹收留了你唉。”陈默想要说些什么,却底气不足,声音越来越小:“你得问塞雷娅才行。”   “嘁。”乌鸦轻啧了一声,“我们下一个目的地在哪?”   “下一个目的地嘛……”   陈默望了望车窗外伦蒂尼姆夜空的飞雪。   “卡兹戴尔。” 第二十九章 武王已死(上)   经流年,梦回春水,其身若浮。   刹芳华,酩酊一场,其死若休。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   结晶纪元1097年5月21日   切尔诺伯格核心指挥塔/中央区/苏洛斯夫广场/行政大楼A1专属会议室。   “那么,以上便是我司关于这次合约的全部内容。”   凯尔西整理了一下手边的资料,将目光放向坐在首位的那个女人身上,她背后红色的整合运动标志旗帜映着窗外灿烂的阳光。   塔露拉-雅特利亚斯。   整合运动目前的领袖,占据了三分之一乌萨斯国土的实际掌权者,严格一点甚至可以称为独裁者,临时国民议会议长,北疆大战的战争英雄。   年轻,朝气蓬勃,实干又大权在握。   罗德岛陆地巡洋舰中央/资料管控室AA级加密档案中有关于她的一部分资料:世界上已知绝嗣的德拉克之一,虽然在大部分人的认知中,她应该属于瓦伊凡,但凯尔西清楚的知道她是谁,想必她自己也明白。   有些东西无论怎么掩盖,事实就是事实,总有被翻开的那天。   塔露拉微微撑着手,翻看着桌前的合约,表情平淡威严,并没有对来访的罗德岛众人表现出轻蔑和傲慢,她的嘴角自始至终都带着谦和的笑容。   白发的鹿站在她的背后。   罗德岛已经表现出了她们的诚意,塔露拉自然也得以礼相待。整合运动已经不再是过去十年前那个潜伏在乌萨斯帝国阴影下的地下组织,也不再是五年前被庞大的帝国赶的东奔西走的流窜群体。   它们站在了这个世界的舞台上,分割了庞大的乌萨斯帝国一角,高举起自己的旗帜,为世界上所有受到迫害,无家可归的感染者们寻到了新的家园和庇护所。   从哥伦比亚到莱塔尼亚,从维多利亚到拉特兰,卡兹戴尔,叙拉古,拉特兰,炎国……泰拉大陆无数人先后来到乌萨斯,来到整合运动的怀抱,汇聚成一股庞大的,不可动摇的洪流。   整合运动正以势不可挡又前所未有的速度凝聚。   自很久以前,开始接手整合运动的那一刻起,塔露拉就一直想要联系外界的科研和医疗机构,来试图延缓控制源石病对感染者们的侵害,甚至治愈它,但无奈的是,那时的整合运动光是自立为生都很艰难,更何况是有余力去寻求外界的援助。   可现在,她终于等到了机会,如今的一切都在证明,她并没有走错,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   人们都需要希望,大的,小的,一个庇护所,一个心灵的港湾,一个遮风避雨的归宿。   1093年前的乌萨斯是一片彻骨的寒冬。   1097年后的乌萨斯迎来了它梦寐以求的春天。   “罗德岛的诚意我确实看到了。”塔露拉合上文件:“合约的条款没有问题,关于之后整合运动的医疗协助,药物保障供给和卫生体系的完善工作就拜托诸位了,我方会按照合约拟定的价格支付相应的订单款项,详细的内容,我的书记官阿丽娜会作为全权代表和贵公司的相关负责人商谈。”   阿米娅愣愣的看着嘴角带着谦和笑容的女性,她的声音如同她的外表一般文质彬彬,淡淡威严中又充满理性和磁性。   或许就是这样一个富含着领袖气质和特有的人格魅力的人,才能带领感染者们在乌萨斯这样征服与暴力的帝国沉重的压力下走到如今这样的地步吧。   阿米娅想,她仿佛在面前这个迎着阳光的女人身上看到了殿下的影子,她们是同一种人。   她靛青色的眼睛不由睁大了些许。   双手静静的垂在桌下自己的大腿上,有些向往,有些钦佩,又有些怜惜,戴在手上的五枚黑色的戒指微微亮起淡红色的光芒。   阿米娅的脑海里猛地闪过了一些残破的画面。   雪,一望无际的雪,雪里拉长的退伍,寒风卷起破旧斗篷的一角,银色的短发在篝火前倒映着单薄的身影。   笑容,压力,勉强,微弱的火光。   以及画面中冰雪融化的暖阳下,从茅屋屋檐滴落的水珠,微缩的红色瞳子,瞳子里倒映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阿米娅。”   临光忍不住小声在阿米娅的背后提醒。   在这样严肃的场合下,走神的无疑是一件极为失礼的事情,事实上,临光也有点可怜阿米娅,虽说是作为罗德岛公司的公开领袖,此次会议的一方代表,但这种需要三,四十岁的中年老油条和老头子来扯皮负责的商谈工作对15岁的阿米娅而言还是太勉强了一些。   她坐在这里就像是一个吉祥物般,所有的商谈和陈述大都是由凯尔西女士代劳。   阿米娅回过神。   临光的声音很小,但足以让这个会议室的人所听见,阿丽娜脸上的笑容更柔和了一些,凯尔西只是有点无奈,而坐在正对面的塔露拉脸上也没有丝毫责怪之意。   “阿米娅小姐,是否需要先休息一会?”塔露拉温声问。   十五岁的姑娘会是这场会谈的代表之一,在阿丽娜将来访人员名单递到自己手上后,塔露拉看到照片里稚气未消的年幼姑娘时,是有点意外的。   “太小了一点。”   坐在藤椅上的她轻轻喝了一口咖啡,左手手指轻捏着名单。罗德岛究竟是什么意思,将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推到前台作为他们明面上的领袖。   “小吗?我倒不这么觉得哦。”阿丽娜的手轻轻摆在藤椅的椅背上,她站在塔露拉身后,望着塔露拉手里的那张照片。   “你不觉得很像吗,塔露拉,你刚来的时候,也不比她大多少。”   “这不一样。”塔露拉轻声反驳。   “是不一样呢。”阿丽娜的目光穿过行政大楼的天台,切尔诺伯格的市区映入她的眼帘:“我们那时候都没想到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切尔诺伯格里,感染者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家,不必风餐露宿,不必枕风宿雪,而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女人带来的。   她花费了她人生中最青春的时光,走上了一条最艰辛布满荆棘的路。她本不必如此,她本有很多选择。   “辛苦你了,小塔。”   无私,或许并不算无私,人大多有私心,但无可厚非,她做的一切,才让切尔诺伯格和乌萨斯境内的感染者有了家的灯火。   红色的眸子在望过来的时候,阿米娅靛青色的瞳子和她对视。   晶莹的眼中倒映着温和又不失威严的面孔。   她的脑海里又不受控制的闪过了一些破碎的,不属于自己的回忆片段。   雪,又是雪,仿佛记忆里永远不缺少的雪。   高大的身影,战戟上在寒风中飘扬的旗帜,顶住风雪的大盾和大盾下受伤的瘦弱德拉克。   火焰,鲜血,厮杀声,斩断雪原与高山的剑锋。   红色的剑芒,苍蓝的火焰,席卷而下的大剑。   有谁在咆哮,看不清他的样貌。   ……   “阿米娅小姐?”塔露拉轻声重复。   “阿米娅。”凯尔西的声音响起。   凯尔西垂下的目光望向阿米娅放在桌下的手指,手指上无名指的戒指泛着诡异的淡淡红色光芒。   她至今也想不通殿下为什么还要把这些东西交到阿米娅手上,自从殿下的身体好转之后,原本计划就已经被废止封存。   “抱歉,我失礼了!”阿米娅回过神,意识到了自己失礼的她低下头道歉。   但这个动作对于她如今的身份而言,有些过于急躁了些,即使这只是一场简单的商业会议。   果然,太年轻了些。   稚气未脱,不够沉稳。罗德岛究竟是什么意思?   “没关系,阿米娅代表想必是旅途劳顿,疲惫了吧。”   塔露拉收回目光,看向凯尔西。   “临光,你先带阿米娅去休息,会谈大致快结束了,接下里就交给我来负责。”凯尔西说:“雅特利亚斯阁下,可否劳烦您的人先行带他们下去呢。”   塔露拉转过头:“阿丽娜。”   阿丽娜伸出手。   “请罗德岛的诸位随我来,我已为诸位安排好了下榻之处。”   阿米娅站起身,她看着凯尔西想要再说些什么。   “阿米娅,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   “嗯,麻烦您了,凯尔西女士。”   随行骑士临光带着阿米娅走出房间之后,房间里只剩下了凯尔西和塔露拉两人,阿丽娜轻轻拉上房门。   伴随着房门关闭的轻响,随后是长达十秒的沉默。   短暂的沉默后,塔露拉终于出声打破了平静。   “卡兹戴尔是什么想法?”   罗德岛是一家与哥伦比亚注册的制药公司,游走于各个势力与国家之间,并不属于某个国家所有,也没有明确的信息表示罗德岛为某个国家和组织效力。   他们是独立的,立志于拯救感染者的小型民间组织,与整合运动大体上的纲领并无冲突,因此罗德岛会和整合运动有商业上的往来并不足以引起外界的关注。   但事实上,这一行为不过是为了掩饰罗德岛的另一重目的。   自两年前开始,罗德岛,不,应该说是罗德岛的前身就与整合运动签署过诸多秘密合约,代表卡兹戴尔与整合运动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往来,援助,包括人员的训练,武器,资源,等等支撑整合运动崛起的大批物资,通过秘密途经运往乌萨斯。   可这并非是无私的,不如说,卡兹戴尔也需要整合运动的存在来牵涉住乌萨斯帝国的行动,防止在卡兹戴尔和维多利亚联盟后,莱塔尼亚迫于压力会寻求乌萨斯的支持。   “我们会按照以往的惯例,保持和整合运动的所签订的一系列盟约。”   凯尔西说,轻轻推开了放在自己桌前的文件,从提包里重新拿出一份文件,文件的表面上印着卡兹戴尔标志的王族印记。   “前提是,整合运动值得我们的付出,对你们目前局势的评估后我们一致认为,整合运动将会迎来新一轮挑战,你们的军队对比乌萨斯现存的几大集团军而言整备训练不足,两年前的战争为你们赢来了一丝喘息的机会,你们得益于此发展壮大。”   凯尔西轻轻地将那份合约递到桌前。 第三十章 武王已死(下)   塔露拉放在合约上的手指顿住了,凯尔西五根手指按住了合约的上角。   “乌萨斯不会轻易放弃这片广袤的土地,来自帝国内部的引战情绪会将你的整合运动推向风口浪尖,对比世界而言,很多当权者和贵族都乐于见到你们的毁灭。”凯尔西说:   “因此,你们不会有来自外界的援助。而以如今卡兹戴尔国内的情况,也不会因你们的存在而冒着引起新一轮世界大战的危险和你们达成明面上的联盟,两年前的北疆,差点成为边缘的导火索,这是一场必败的战争,赢了不会得到任何实质性的报酬,但卡兹戴尔输不起。”   没有人,没有又一个傻子,会放弃自己的权位,来为你创造又一个机会。   上一次你抓住了,但这仅仅只是开始。   这片大地上,有许多人都不乐意看着感染眼睁睁的脱离他们的统治,不乐意失去这种好用又廉价的消耗品,死掉的感染者才是最好的感染者,感染者不该妄图打破这个持续了近千年的规制秩序。   秩序的锁链一旦被打破,引起的连锁反应将会瞬间压垮这个世界稳定的局势。   凯尔西轻轻松开手指,放在身前,她直视着塔露拉那张严肃年轻又称得上美貌的脸,紧皱的眉头。   “我需要你,你这个整合运动的最高领袖来告诉我,你的答案……你们凭什么来赢得下一场不久就将到来的战争。”   塔露拉拿回那张合约,她展开合约,一一细心的浏览起上面和以往大同小异的内容,谨慎的生怕自己漏过了其中的某个环节。   但凯尔西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塔露拉自己心里也明白,如今的整合运动虽然看起来欣欣向荣,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来自世界各地和乌萨斯帝国内部其他地区饱受压迫的感染者里不乏有才干的军人和学者,也不乏有愿意脱离帝国高压统治加入他们的普通人。   相比将于乌萨斯严苛的军政帝国主义统治理念而言,整合运动虽然和感染者同处于一片天空下,但要好的太多,也要轻松的太多。   即使因此仍旧会闹出许许多多普通人和感染者之间的纠纷和矛盾。   积如累卵,一步行差踏错就将万劫不复。   时间,又是时间,仿佛整合运动距今为止所取得的一切,整合运动未来的路都需要时间,宝贵的时间,发展的时间,稳定的时间,也是帝国最不愿意给他们的时间。   他们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彻底取代乌萨斯帝国,如此才能真正有时间来解决内部矛盾,可取代了乌萨斯之后呢?   登上国际舞台,强敌环绕,不同的理念之间的碰撞。   答案是——战争。   冲破国际的封锁,冲突乌萨斯内部的压迫,冲破旧有体制的樊笼。   流血与牺牲——   太长了。   塔露拉脑海里仿佛回想起很多年前她在乌萨斯北原上那个小村庄的房间里曾和炎国后来的武王说的那些话。   他说:   【距四皇会战后过去了近四十五年,这个世界虽然没有爆发出大型战争,但个种地区的局部战争总是层出不穷,尤其是为移动城市储备能源的感染者和普通人之间的矛盾,从来没有停止过。】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贵族,当权者需要这种矛盾来转移他们自身间对国民封建统治压迫所引起的矛盾,所以他们刻意引导,刻意散波流言,刻意歪曲事实。】   【如果可以选择,我相信没有人会愿意成为感染者,我相信,没有普通人和感染者会为了区区源石病而和感染者闹出如此大的矛盾,可现实是移动城市的移动需要消耗品,而这些消耗品促使了感染者的出现,你所引领的感染者永远不会少,而你所期望的变革,也终有一天会爆发。】   【每一个都想要活下去,在灾难面前,少数人的利益往往是微不足道的东西,可讽刺的是,让多数人活下来的感染者成为了被排挤,歧视的对象,因为生活需要一部分高高在上,因为生活需要有人选择成为感染者,也因为生活,让人们觉得理所当然。】   【贵族和权谋者不会消失,尽管他们再如何腐朽,他们也是国家的基石,这是不可否认的现实,这是一个畸形的世界,一个残酷的食物链,感染者出于最下层,而拥有源石技艺和力量的人身处之上,那是少数人的特权,所以才从未出现过哪怕一个平等的社会,哪怕一个感染者的栖息之地。】   【国家需要依赖他们而存在,失去了他们,就将引起新的动荡,所以你不能把他们全部宰了,你只能宰一部分,让他们胆怯,如此才有时间去慢慢修正这个错误,让他朝着你想要的方向前进,到那时,贵族便不再重要。】   【所有人都知道压迫感染者是错的,他们当然会认为是错的,但符合他们的利益,错误并不能代表什么,塔露拉,换一种角度而言,这种错误在种族之下成为了最正确的选择。】   【称不上正义,但算的上正确。】   【正义这个字眼向来是欺骗与粉饰太平的工具,因为大多数人都希望它的出现,无论它真假与否,人们所期望的,对他们而言就是真的,就如同所谓的“神”一样,能够在绝境中拯救他们,给他们一个正当的理由,让他们信服。】   他说:   【你当是正义的,塔露拉。】   【罪恶不能代表错误,正义也不能代表正确,纠正错误值得花费一生的努力,而寻找正义,或许在这个人人自危的时代,这个词语本就不该存在。】   【这条路很艰辛,我们所要对抗的不只是这个时代,还有生存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第一个踏上这条路的人不一定会成功,也许她会死无全尸,也许她会折戟沉沙,可她的出现,会告诉这个世界,告诉那些麻木的人,告诉那些在风雪中长途跋涉,满身狼狈的人。】   【我们还活着,我们有活下去的权利,我们并非任人宰割的牲畜。】   【我们也是人,而非你们的……消耗品】   【——战争,我以前很惧怕这个词语,甚至是暴动,我曾为刽子手,满手沾满血腥,也曾为屠刀,夺走他人活下去的权利。】   他在窗外乌萨斯纷纷扬扬的大雪下,窗内是摇曳的烛火,灯光算不上明亮,只能依稀照亮他们两人的身影,影子在墙壁上交叠。   他的手指摩擦这塔露拉银色的秀发。   【不要介意成为这条洪流中第一个倒下的人,塔露拉,也不要介意眼前漫漫无际的黑夜。】   【所谓的反抗,并非单单挂在口头的话语,所谓的反抗就是这么一回事。】   他的唇角扬起一抹笑容,笑容里是掩盖不住的杀意。   【要在尸山血海里杀出一条求生的路,要一路走到皇宫,推倒城墙,不要怕成为尸山血海的缔造者,也不要介意成为满手鲜血缔造者。】   【所谓的缔造者……才是改变的开端。】   【改变是不能停下的,停下就意味着灭亡,要流血,要牺牲,要哭泣,要悲痛,可你不能停下,塔露拉,要往前走,一直往前走,那样才不会辜负来时所有的牺牲,才不会辜负心中的执念,才能……活下去。】   他轻声说:   【我们会失望,我们会倒下,我们会泯灭在时代的车轮之下,可我们也会站起来,站起来,高呼生存,高呼活着,用我们的呐喊,我们的呼声。】   他曾见过的,见过这样的国家,在突破了强敌环绕的世界之林后,冲开第一岛链的封锁,用残破的身躯改变过去几百年来的屈辱。   【站起来,而不是编造出一个又一个谎言,自己为自己塑造一个不存在于现实的“理想乡”】   【塔露拉。】   他轻轻捧起女孩的脸,抵在她的额头。   【没有慷慨赴死,何来浴火重生。】   塔露拉轻轻的舒展开眉头,短短几秒的回忆并没有将她束缚在过去。   凯尔西安静的等着这个整合运动的话事人给予自己的回答,整合运动的未来,尚在一片迷雾之中。   “凯尔西女士。”塔露拉的目光重新看向凯尔西,自信而坚毅。   凯尔西不懂眼前这只德拉克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这股自信,在几秒之内,仿佛重新换了一个人坐在自己的面前。   “维多利亚方面拒绝了和我方继续签订援助盟约,卡兹戴尔作为我们双方的中间人,能否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塔露拉按着桌上的盟约书,抬起头望着坐在自己的面前的凯尔西,所以之前她才会直接开口问:卡兹戴尔是什么想法。   因为维多利亚已经明确表示了将会终止双方间长达两年的援助盟约。塔露拉也不会去求着维多利亚方面给自己一个解释,因为双方之间的盟约中,整合运动是受益的一方,也是弱势的一方。   整合运动与维多利亚并没有实质性的利益牵扯,她一开始并没有想到维多利亚方面会愿意帮助自己,即使是卡兹戴尔,当初自己寻求国际援助时的联络人也并非是自己,维多利亚当时给出的解释是,与卡兹戴尔结盟的他们,需要考虑到卡兹戴尔目前的处境,况且对于牵制乌萨斯,他们很感兴趣。   但实际上,是否因为自己身为德拉克的身份和雅特利亚斯之女的缘故才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塔露拉考虑过,试想,若是身为德拉克和雅特利亚斯家之女的自己成为了这个国家的领导者,对阿斯兰王室统治下的维多利亚而言,应当存在相当大的政治利益。   利弊并存。   那一天,地处乌萨斯帝国重压下的整合运动,终于摆脱了长久以来孤立无援的苦境和困顿。   “拒绝的决断是直接从伦蒂尼姆宫廷发出,由现任首相和王室签字,没有经过议会裁定。”凯尔西回答。   “我能否知道您个人对此事的判断?”   “我并非您的幕僚。”凯尔西拒绝道。   “我明白。”塔露拉点头:“我只是想听听作为局外人的您的判断。”   “您认为我是局外人?”   “难道不是吗?”   凯尔西犹豫了几秒。   几秒后,她轻声开口,言简意赅。   只有区区四个字,可这四个字,却让塔露拉整个人呆在了那里,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她说:   “武王已死。”   他死了,所以有人看不过眼,维系盟约之人死去,盟约自然成为一纸空乏的文书。   伦蒂尼姆那位,是在报复。   也许,其中还有一丁点的……嫉妒。   她是个随性的人,即使坐上了王位,也向往自由。   她不在乎,不乐意,她等了两年来给出这个两年前就该给出的答复。   ps:维娜加入战场,小脑斧重启中,来点票票。 第三十一章 你已不在我的世界   武王,赐字征,大炎国皇室三皇子,他就像大炎皇帝赐予他的字,掀起北疆之战的元凶,二十万大炎北军的统帅,乌萨斯帝国先皇死后,给予乌萨斯帝国战争史留下沉痛伤痕之人。   乌萨斯自新皇登基后就一直野心勃勃想要再度开启战争以巩固新皇的地位,转移国内沉重的矛盾和清除先皇时期留下的积弊,和大炎北境有过无数起大大小小的局部冲突,双方之间积怨已久。   但可惜的是,大炎清楚的明白乌萨斯的目的,对这种挑衅一向视而不见,直到后来,大炎一反常态。   1095年初,北疆先锋军自大炎国都誓师北征,他跨出神武门巍峨的城门。   1095年末,1096年初春,延续一年多的北疆之战终于落下了帷幕,全世界都在关注这场大炎与乌萨斯纠葛已久终于爆发的战事。   战事的末声,伴随武王之死,攻入乌萨斯大陆的大炎军队退出了乌苏里江之外。   那场差点成为又一场四皇之战的战争没有人取得胜利。   1096年初春,整合运动的旗帜飘扬在切尔诺伯格城头,战争英雄与革命领袖的双重光环在乌萨斯北原上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这条路很艰辛,我们所要对抗的不只是这个时代,还有生存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第一个踏上这条路的人不一定会成功,也许我们会死无全尸,也许我们会折戟沉沙,可我们的出现,会告诉这个世界,告诉那些麻木的人,告诉那些在风雪中长途跋涉,满身狼狈的人。   我们还活着,我们有活下去的权利,我们并非任人宰割的牲畜。   ——我们也是人。”   那天,面对着切尔诺伯格城内,苏洛斯夫广场上成千上万的感染者,她高呼出了这席话。   那天,在雪怪小队的全部成员,北原游击队,盾卫,爱国者,霜星,以及阿丽娜等人的注视中,年轻的领袖举起了整合运动革命的大旗。   那天,聚光灯与闪光中,切尔诺伯格上空响起了冲破云海的山呼海啸。   那天,漫漫长路终于清晰起来。   那天,期盼已久的春季里塔露拉听到了飞入切城的春燕啼鸣。   那天,敌国的武王沉眠在异国他乡冰雪覆盖的千米裂隙之中。   他的一生,莽莽撞撞,游走在异国他乡的街道,成长在异国他乡的国土,最终也沉眠在异国他乡冰冷的大地下。   塔露拉的表情落在凯尔西的眼里,凯尔西只觉得有点嘲讽,他想起了1094年那个夏天,突然来到卡兹戴尔的故人,带着来自乌萨斯帝国内某个小型感染者组织的请求,寻求卡【@   他来的很匆忙,走的也很匆忙,来不及等待殿下的召见,也来不及留下来修整一个晚上,好像有什么人正在等着他,风尘仆仆,他为了那个请求耗尽了他留在卡兹戴尔内全部的人情和交集。   其实人情和交集这种东西怎么能耗的完呢,做下了什么,就会被人记住,一生都难以忘却,况且他做下的那些,足以让卡兹戴尔保他一生无虞。   凯尔西没有再说什么。   她站起身,微微致意,离开了会议室。   会议室再度安静下来,安静中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中,漂浮着可见的微尘,微尘里塔露拉仰头望着窗外的景色。   瑰丽的红色眸子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她转头看着桌上那份单薄的文件,指尖轻轻摩擦着平滑的纸面。   很轻。   她清楚的记得,那年的秋天,乌萨斯的雪没能在夏季融化,随处都能听见林间冬羽的啼叫。她问了好多次阿丽娜,为什么还不回来。   阿丽娜笑着回答:   “你已经问了好多遍了,塔露拉,他才离开不到两个月,又不会飞,怎么能这么快就回来。”   “我只是觉得太慢了。”   “你想他了?”   “不知道他现在是否遇到了什么困难,我不该答应让他去寻求援助的。”   “别担心,他一定能回来的,你在这里。”   他回来的那天,带来了卡兹戴尔的盟约和维多利亚的盟约,只有他能做得到,但塔露拉还是觉得太慢了。   他放下披着的斗篷,雪和寒风凝固了那头渐长的黑发,他瘦了许多,清瘦的脸上是寒风和荒原勾勒出的干裂的皮肤,好像忽然间走过了好多年似的。   可他还是对自己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我从来没有骗过你,不是吗?”   不负众望。   他从来没有让自己失望过,在自己以为自己只能孤身一人艰难的支撑起整合运动的时候,他总能出其不意的给自己带来惊喜和意外,就像他小时候讲的故事,他总有许多讲不完的故事,也知道许多塔露拉不知道的道理。   荒诞又有趣。   塔露拉一直以为,他们能这样勉励着彼此,直到这场漫漫长路终于迎来曙光的那天,如果是他陪在自己身边的话,自己大抵能有勇气走下去,不管发生什么,即使是那条黑蛇的诅咒,她不再畏惧任何东西了。   可他还是离开了。   再见面的那天是在北疆风雪覆盖的战场,什么也听不到,除了厮杀声。   塔露拉的指尖划过盟约书薄薄的侧面,锋利的触感,仿佛让她回想起冰冷刺骨的刀锋,刺破血肉之躯的刹那间飞溅而出的鲜血和稍有凝滞的实感。   她轻轻仰起头,闭上眼,靠在椅背上,银发映衬着天边刺眼的暖阳,风卷起了厚重的纱帘,风中依稀带来了切尔诺伯格市区的喧嚣,像极了记忆里的龙门。   那座远去的城市,在雨幕中朦胧的高楼大厦。   又一个春夏秋冬,又一个日升日落。   “看招!”   “哈哈哈……好笨啊你。”   “你也来试试……”   “你抓不到!”   “别想逃!”   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就想要追上我,你怎么就学不会放弃呢?陈默。   塔露拉的嘴角微微翘起,她仿佛想起了什么很有趣的东西,精致的脸上少了许多往日的威严,渐渐变得柔和下来。   “不然,我把自己送给你当礼物好了。”   “你?”   “不行?”   “好啊。”   塔露拉微微睁开眼,阿丽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身旁,白发的鹿手中抱着一叠整理好的文件。   塔露拉的脸上恢复了往日的威严和精干。   “客人都安排好了?”塔露拉问。   “阿托利斯科罗福特酒店顶层。”阿丽娜微微点头:“但她们拒绝了由我们安排的安保,她们要求自己负责。”   “兴许她们还在忌惮,由她们去吧,她们是客人,也省的我们自己麻烦。”   “塔露拉……”阿丽娜开口想要问什么。   塔露拉打断了她的话。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阿丽娜,维多利亚的确拒绝了继续和我们的盟约。”塔露拉转过头,目光注视了一眼自己身前的文件。   “即使不靠他们,这些年来我们也坚持下来了,过分依赖他人的力量受制于人终究不是一件好事,我们也该学着开辟属于我们自己的未来。”   “不,我不是想说这个。”阿丽娜摇头道:“你没关系吗?当初去签订这份盟约的人……”   阿丽娜的话终究没能说完,她看到了塔露拉瞬间紧握又松开的手掌,微微颤抖的手指。   良久之后,她才听到塔露拉的声音。   “我不要紧。”塔露拉低声说:“不要再在我的面前提起那个字眼,我不想听到关于他的一切,任何东西。”   逃避的塔露拉让阿丽娜无声的叹了口气。   “抱歉,让你想起了不好的东西。”   “没关系。”塔露拉拿起桌上的盟约书递到阿丽娜手里:“辛苦你了,阿丽娜,还有之后关于和罗德岛详细的商谈,也要麻烦你了。”   阿丽娜接过盟约抱在手里,她知道这份盟约应该放在那里。   “说起这个,罗德岛方面要求我方派往罗德岛的联络人,你决定好了吗?”   “你有合适的人选了?”   “霜星,她的源石侵蚀程度目前很不稳定,我听说罗德岛上有针对源石病完备的医疗体系,雪怪小队的成员如今也都成长起来了,而且霜星对我们内部很熟悉她很适合,也能趁这个机会让她去罗德岛接受治疗。”   “当初去卡兹戴尔的人里,也有霜星吧?”塔露拉忽然问。   “她是其中之一。”   “不用和我说的这么详细,阿丽娜。”塔露拉笑了笑,拉起阿丽娜的手:“你既然已经决定好了,就按你的想法去安排。”   “明白了。”阿丽娜点头。   “你的手还是这样温暖呢。”塔露拉的手握着阿丽娜的手心,感受着从她温暖的手掌内传来的淡淡温度。   好久以前,也曾是这样,在寒冷的冬夜里,塔露拉握着阿丽娜的手,一起度过屋外呼啸的寒风。   “谢谢你,阿丽娜,陪了我这么久,很辛苦吧?”   红色瞳子静静望着白发的鹿,这一刻的整合运动领袖褪下了一直坚强的外衣,仿佛成了一个安静恬然的小姑娘,依赖着来自手心的片刻温暖。   “说什么啊。”阿丽娜放下文件,抚摸着德拉克的那头亮眼的银发:“不是早就决定好了吗,我会陪着你。”   塔露拉松开手,德拉克清丽的面容上,渐渐平静下来,她只能享受片刻的温暖,她知道的。   “塔露拉!”   在塔露拉的手离开自己手心的那一刻,阿丽娜心中突然闪过了一丝不忍,她下意识呼唤出塔露拉的名字,想要将某些藏在心里的东西告诉她。   “怎么了吗?”   可当她的目光望过来时,阿丽娜的脑海里又猛地闪过了几年前的北疆她和某个人的约定。   失落的武王和整合运动领袖。   他望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德拉克,轻轻俯下身亲吻她的额头,指尖拂过她额前银色的短发。   “你要照顾好你自己,塔露拉。”   阿丽娜听到他低声这么说。   “阿丽娜,塔露拉就拜托你了。”   阿丽娜只觉得那句话是如此沉重,沉重的仿佛有人将他的一切都交付到了自己的手上。   她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陈默先生,我能问一下,您要去哪里么?”   “陈默?不是陈默。”他站在门口,打开门后,风卷起了身后黑色的大氅,细碎的毛绒和雪:“你该称呼我为……武王征。”   “不,没什么。”阿丽娜摇摇头,露出温柔的笑,轻轻理了理德拉克额前散乱的短发:   “你要照顾好你自己啊,塔露拉。”   “我会照顾好自己,不必担心。”塔露拉说:“你去忙吧,阿丽娜,接下来还有一大堆事情在等着我们。” 第三十二章 切城二三事   “临光小姐,我今天的表现是不是很糟糕?”   整合运动安排的酒店顶层,阿米娅问跟在自己身旁的随行骑士,她脑海里想起白天的一切时,总会觉得自己当时的表现无比糟糕,居然会在双方的会议上如此失态,盯着整合运动的首领发呆。   “怎么说呢……”临光有些纠结,老实说,阿米娅的表现确实很糟糕,但她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让她参与这种程度的会议也太勉强了一些。   试想,和她一般大的孩子,又有多少能够身处她这样的地位,她不适应是情理之中,骑士也不想对她太过苛责。   “还好吧,阿米娅,你不用太过在意,这种事情第一次难免会有不适应,当初我第一次穿上铠甲走进竞技武斗场时的表现也挺糟糕的,紧张的完全想不起来平日里训练过的招式。”   “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结果呢?”阿米娅好奇的问。   顶层的国际套房内,阿米娅依靠这沙发,骑士站在她的对面,没脱下那身铠甲,盾牌和战锤斜依在房间橱柜下。   窗外是切尔诺伯格万家灯火的夜景,城市的光如星空般映入落地窗内。   “结果啊,败了,败的惨不忍睹,连一招都没能接住。”   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正直的库兰塔耀骑士小姐脸上也不由划过了一丝羞愧和唏嘘。   面对骑士竞赛当天如山崩海啸的欢呼声和密密麻麻数不清的人群,喝彩声中,即使是经历过骑士家族严苛训练的骑士小姐也败给了年轻和浮躁的心态。   她说着,又一改唏嘘的面色,握紧了拳头。   “但自从那次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输过,那次失败的经验成为了砥砺我不断磨砺自己变得更强的基石和动力。”   她说,拍了拍阿米娅瘦小的肩膀。   “你也一样,阿米娅,不要担忧一次失败,从失败中在站起来的人,经历过失败磨砺后才会变得更强。”   厚重的手甲让身为法师的阿米娅有些吃不消,临光的眼里闪动着鼓励的光,她直视着自己,仿佛就像耀骑士一直以来帮助他人那样,有着一股引领别人的力量。   “我知道了,临光小姐,你的手能轻一点吗?”   “抱……抱歉,阿米娅,没事吧,【@}   临光收回手,她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刚才有点激动,不过说起往事,骑士小姐十分乐终于鼓舞他人,即使她已经感染了源石病。   “没关系。”阿米娅摇摇头:“临光小姐是一名正直的骑士呢。”   正直吗?   卡西米尔的骑士向来正直,可惜的是,近些年来,这些所谓正直的富含骑士精神的骑士越来越少,不知何时起,骑士这个承载着荣耀的象征,已经被当成了随处贩卖的商品。   但临光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成为骑士那天的宣誓。”临光说:“卡西米尔的骑士精神,本应是这片大地上苦难者的救星,但现在的它,已经彻底沦为被资本肆意操弄的腐朽遗产。”   临光咬了咬牙。   “没有比这更耻辱的事了!”   “但临光小姐你还记得。”阿米娅轻声说:“我想,应该会有很多和临光小姐您一样的人,还记得自己曾经许下的诺言,记得卡西米尔骑士这个称号所要承担的责任,您不是一个人,只要有人还没有忘记,总有一天骑士这个称呼会被人重新回忆起来。”   “阿米娅……谢谢。”   “感觉好点了吗?”阿米娅关心的问。   “嗯,好多了。”临光说,笑了笑:“本该是我来安慰你才对,没想到反而被你所提醒。”   “有什么关系呢。”阿米娅说:“我一直以来都很感谢临光小姐您能来保护我。”   “这是我的职责,阿米娅,不用说感谢,只要我还在这里,我就会用我的一切,来捍卫你的生命和荣耀。”   “临光小姐,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加入罗德岛呢?”阿米娅问。   临光想了想,阿米娅的话勾起了她的一丝回忆。   “一开始的时候,我并不知道罗德岛的存在,在来到罗德岛之前,我流浪过很长一段时间,那段流浪的日子里和一些人一起成立了感染者援助团体,行走各地,四处医治感染者,我见过很多的东西,关于感染了源石病后的人,总让我不免想起了自己。”   “我们所能做的极为有限,光凭我们的脸力量根本无力改变什么,直到我听说了罗德岛的存在,我的这份力量应该用来承担更大的责任。”   “所以,临光小姐才加入了罗德岛吗?”阿米娅静静的听完临光的回答,她又想起了今天所见到的一切,转过头望着窗外的夜景。   “临光小姐是怎么看整合运动的?”阿米娅问:“整合运动所做的一切,他们和罗德岛想要做的很像,但他们比我们做的更好。”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来整合运动对吗?阿米娅。”临光听出了阿米娅的意思。   她同样转过头和阿米娅一起望着窗外的切尔诺伯格。   临光必须承认,整合运动做的很好,比起他们当初的异想天开的杯水车薪,整合运动是真的站了起来,并为了感染者而反抗这个时代。   “他们的行为令我钦佩,我不能否认我今天的所见所闻,或许在亲眼见到之前,有人若是对我提起世界上有这样一个感染者能正常生活的地方,尤其是在乌萨斯,我是不会信的。”临光说:“阿米娅,我可以如实的告诉你,如果是在两年前,我就听说了有这样一个地方,不论在何处,我都会亲眼去看看的,我也会加入他们。”   “在这个被矿石病侵袭的时代,他们将会是照耀希望之光的所在。”   他们需要力量,整合运动需要援助,哪怕只是一面盾牌,他们走的太远,走入了世界的眼光,四面环敌,他们的未来没有退路可言。   如果可以,临光自然愿意为这群饱受风霜的感染者们举起自己手中的盾牌。   “现在呢?”   “现在不行。”临光的话语里没有丝毫遗憾:“我已经决心加入罗德岛,就会捍卫罗德岛的存在,但无论身处何处,我们与他们都抱着相同的信念。”   “谢谢。”   “不用谢,阿米娅。”临光摇头,卡西米尔的骑士小姐站直了身体:“无论是何人,都必须要经历成长,从幼年到青年再老去,罗德岛也是如此,未来的我们将会做的更好,你不必因整合运动而感到焦急。”   临光橙色的瞳子倒映着落地窗外的夜色,高大的身影守护在年幼的卡斯特兔子身旁。   “他们走的太快了一些,因此也要面对更残酷的荆棘。”她双手抱在身前,由衷的说:“愿光明护佑他们的前路。”   “愿光明护佑他们。”阿米娅学着临光的动作轻声祈祷。   “布置好了吗?”年轻瓦伊凡问。   “我办事,你放心啦。”沃尔珀竖起拇指,嘴角扬起黠促的笑。   “就是你这样说,我才不敢放心。”瓦伊凡轻轻叹了口气,搭档的轻浮让她无奈:“正经一点,芙兰卡,现在是在工作中!”   “我知道是在工作中,雷蛇,你这样刻板会不讨喜的。”芙兰卡伸出手指,想要捏捏雷蛇严肃的脸:“来,给爷笑一个。”   雷蛇拍开了她的手掌,芙兰卡在雷蛇动手的前一刻眼疾手快的缩回手。   “嘿,没打着。”她摆了摆手,又做出一副受伤的模样,将手放在自己丰满的胸前:“真是令人伤心呢,优等生小姐。”   雷蛇的眼角抽了抽,忍住了将这颗搞事的狐狸头按进墙壁的邪念。   “再确认一遍,都布置好了?”   雷蛇认真的强调了一遍。她很不擅长和芙兰卡这种轻浮的人打交道,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她和芙兰卡的组合一直是黑钢内任务完成率和契合度最高的。   “现在整个楼层都处于我们控制之中,这对我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别放松警惕。”雷蛇忍不住提醒道。“无论什么任务都要认真对待,这是我们的基本原则。”   “遵命!”芙兰卡敬了一个礼:“不过说起来,雷蛇,比起黑钢,你不觉得这里要有趣多了。”   “有趣,嗯,罗德岛是比黑钢要自由一点。”   “是吧,不如我们干脆从黑钢辞职加入罗德岛算了。”芙兰卡说,又觉得有点可惜:“不过这样的话,小杰西卡大概会很伤心的吧。”   “那你不如把她也带上好了。”雷蛇半开玩笑的说。   “好主意唉。”   “芙兰卡!”雷蛇正色。   “是是是,我知道了,工作,工作嘛。”芙兰卡伸了一个懒腰,伸手掏了掏耳朵:“我还想趁着这个机会去城里逛逛的。雷蛇,这座城市,和我们以前遇过的完全不一样呢。”   “是因为整合运动的缘故吧。”   谁能想到,在乌萨斯这片连黑钢这种安保公司都不太愿意接触的土地上,会突然间出现一座由感染者构成的城市。   这在曾身为BPRS一员的芙兰卡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尽管BPRS自哥伦比亚的某起事件之后就完全转变了性质和构成。   但正是因为黑钢安保任务的经验,所以芙兰卡和雷蛇才见过太过关于感染者的事迹,但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感染者会出现这种规模。   “这与我们无关,芙兰卡,我们只需要完成雇佣协议上雇主给我们的委托就行了,不要牵扯到其他不必要的事情里。”雷蛇说。   “不用你提醒啦,你知道我这个人是最怕麻烦的了。”   “但愿如此。” 第三十三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阿米娅始终忘不了离开卡兹戴尔王宫的前一天。   特伦米亚塔的顶端,漫天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下,白发的女人的怀抱很温暖。瘦小的卡特斯少女被她抱在怀里,坐在特伦米亚塔顶端的天台。   入夜时分的卡兹戴尔王都,安静的雪中亮起的灯火好像天空中的繁星。   阿米娅好像能听见雪的声音,从天而落。   夜风中漫漫的雪轻轻飘过她的眼前,将世界染成一片雪白。   “冷吗?阿米娅。”   殿下摸了摸少女的头,紧了紧温暖厚重的毛绒披风,裹住少女柔软的身体。   她绝美的容颜就在阿米娅的不远处,呼出的气息带着微微芳香,阿米娅能感受到从殿下身上传来的温暖。   被殿下亲密的抱在怀里让阿米娅有些不太适应。   她轻轻摇了摇头。   “殿下的怀抱很温暖。”   其实不该叫殿下,此时的殿下应该叫做王,将这个国度从战争与困难中拯救的,卡兹戴尔唯一的王。   可殿下没有登基,她拒绝了所有人请求她登基的奏章。殿下说,她在等一个人,在他回来之前,殿下不会登上王位。   殿下要让他亲眼见证自己登上卡兹戴尔的王座,殿下说这是他应得的荣耀。   “像这样抱着你还是第一次呢。”特蕾西娅神情柔和,粉色的瞳子里倒映着夜空的雪花。   多久了呢,战争,一场又一场的战场,死去的和活着的。   在战争中战大的少女。   她的手穿过阿米娅的背后,揽住阿米娅的手。   “殿下,您今天怎么了吗?”   阿米娅很敏锐的发现了今天的殿下和以往的不同,或许是自己即将离开卡兹戴尔的缘故,所以殿下才有一丝不舍。   “我很好,阿米娅,只是看着这样的静谧的夜色想起了一位故人。”   “殿下的故人?”   “是的。”殿下轻轻点了点头。“我的一位故人,朋友,大抵……能算是知己。”   “那她现在在哪里?”阿米娅的第一反应,作为殿下的故人,应该是以为女性,所以用了她。   “不是她哦,是他才对。”殿下轻声纠正,微微叹了口气,双眸穿过黑夜和黑夜中王城的大雪,期望道:“他现在应正努力完成自己想要做的事吧。”   阿米娅怔了怔,低下头,沉默良久问:   “殿下是想他了吗?”   “想吗?”殿下不确定的说,摸了摸少女的头:“阿米娅,卡兹戴尔经历了太多磨难,漫长的内战拖垮了这个国家最后的底气,衰落,苦痛,贫瘠,连绵不断的战乱让人们饱受挫折。”   “但殿下改变了卡兹戴尔,殿下结束了漫长争斗,为卡兹戴尔找到了未来,殿下是伟大的,所有人都记得殿下的功绩。”阿米娅低声说。   “不……不是我改变了卡兹戴尔。”殿下轻轻摇头:“我能做的很有限,阿米娅,真正改变卡兹戴尔的是那些为了卡兹戴尔而付出生命和一切的人,你看到的这片安定和繁荣,都有他们奋斗过的身影。”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自己也在迷茫,迷茫自己是否能为卡兹戴尔带来真正的未来,我退缩了,将这份希翼寄托在后人身上,也就是你。”   “我?”   “阿米娅,当漫漫长夜看不到尽头时,即使是我也会感到不安和害怕。”殿下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笑意中流淌着一种过往的思念:“你恨我吗?阿米娅,恨曾试图将一切都托付到你身上的我。”   阿米娅沉默了片刻,坚定的摇头。   “我不恨殿下,永远也不会,我愿意接受殿下的托付。”   殿下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一些,她的眸子温柔下来,轻轻紧了紧怀中的少女。   “真是个温柔的好孩子呢。”殿下说。   阿米娅感觉殿下怀抱自己的双手收了回去,有什么东西轻轻地系在了自己的脖颈上,她低下头,那是一枚戒指,一枚黑色的戒指,戒指的表面流淌水银般淡淡的纹路,刻着一行小小的字母——EDEN。   “殿下?”阿米娅疑惑的抬起头。   “看的到吗?阿米娅。”   阿米娅沉默了两秒,摩擦着自己手上戴着的五枚戒指,点了点头。   她的脑海里曾数次倒映战争的景象,苦难,挫折,萨卡兹人的期望和欢呼,有凯尔西,有W小姐,有自己,有博士,也有阿米娅认识不认识的人,殿下始终站在最显眼的位置,如光一般,可画面中也无数次出现过同一个人模糊的画面,他和殿下在说什么,殿下始终在笑。   他陪殿下走过最艰难的一段路,却终究没能在卡兹戴尔留下姓名。   入夜的大雪中,殿下说:   “阿米娅,是你的话,一定能找到的。”   ——————————   阿米娅轻轻摩擦着戴在胸前的黑色戒指,戒指上流转的银光,窗外是飞驰而过的切尔诺伯格街头。   繁华昌盛中人们各异的表情,隔着单薄的车窗映入阿米娅的眼帘。   凯尔希女士昨晚回来后没有对阿米娅有过分的苛责,也没有在她身上看到失望的情绪,她似乎早就猜到会有这一幕的发生。   凯尔希女士实际上是个很温和的人,只是脸上始终淡漠的表情让人觉得她不太好接近,而她说出的话就如她的表情一样,总是生冷淡漠的。   她带来明日要做的一切,整合运动同意了她们派遣到罗德岛的联络人员名单,凯尔希明日将会继续和整合运动方的负责人商讨关于合约的后续协议,而将另一份需要在切尔诺伯格完成的事交到了阿米娅手上。   随行的临光坐在驾驶位上,不时抬起头注视着后视镜里,后座阿米娅的表情。   汽车停在切尔诺伯格城区的十字路口,红灯亮起。   临光回过头。   “你还好吗,阿米娅?”   阿米娅回过神,将戒指重新放回衣服内,露出温和的笑。   “我没事的,谢谢你的关心,临光小姐。”   “如果觉得有那里不舒服就对我说,不要憋在心里,阿米娅,说出来会好受许多,虽然我可能帮不上你什么忙。”   “我明白的。”   切尔诺伯格旧研究所,距今已经快二十年,这座废弃的研究所又迎来了新的客人。   罗德岛所属的医疗小组成员和护卫成员换装之后离开了整合运动安排的酒店,一路穿过切尔诺伯格繁华的市区来到这座曾经被城市严密保护如今几近沦为废墟的旧研究所。   推开研究所的大门,按照凯尔西女士给出的信息和路线图来到这座研究所的最深处,尘埃,蛛网,翻倒破败的景象,地上狼藉泛黄的资料和凌乱中裹着厚重霉味的研究室,通道仿佛都在告诉众人,这里已经多年没有了访客。   骑士掀开挡在通道内倒塌的墙板,卷起的厚重灰尘和落下的建筑碎砾让她不由咳了咳,金属的雪地踩在碎石瓦砾上。   漂浮在黑暗甬道中灯光下可见的尘土。   “真的在这种地方吗?”骑士问。   “凯尔西女士给出的信息不会有错的。”阿米娅看着手中的战术电脑,电脑上规划出一条在建筑模型中穿过的蓝色路线,路线的重点指向研究所底层。   “我们就快到了。”   “那就继续前进吧。”骑士说,作为开路的先锋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一旦遇到什么意外她能以最快的速度守护住后方的人员。   工程组的两人利用器械钳前行打开了研究室的钢铁大门,伴随着咔咔的腐朽声响,生锈钢铁的摩擦碰撞间研究室的大门缓缓被推开。   照明灯涌入漆黑的研究室内。   映入众人眼帘的是破败的研究室内部和处于最中央的那台巨大的机械,机械从上到下,数不清的线管铺满地面如蛛网般链接在机械最中央的位置。   散发着淡淡的乳白色光芒。   “找到了……”阿米娅注视着中央散发着淡淡光芒的装置,轻声说。   “护卫立即警戒,工程干员检查设备线路,医疗小组准备应急手术,开始吧!”临光命令道。   “是!”   对于已经具备丰厚经验的罗德岛精英医疗小组而言,这并不算一场复杂和漫长的手术。   工程小组检修电路找到备用电源并重启的那一刻,伴随着从地下挖出的古代维生装置的开启,这场跨越了三年的手术就开始了。 $【)"   【知觉……【#   【麻醉……开始循环……阻升主……停跳液注入完成……】   【……体温过低……海克塞米松20cc,静推。】   【止血钳……状态正常……开始切除……注意室颤……血压上升……】   模糊中,他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呼唤他。   “抱歉……又让你受苦了。”那个声音如此说。   心脏猛然间跳动了一下,视野陷入短暂的红视,随后是刺眼而又迷蒙的白光,厚重的晕眩感。   “博士……手!抓……紧,抓紧我的手……”   他的听觉还没有完全恢复,漫长的冷冻和长期生物循坏系统的停滞,让他并不能听清楚从外面传来的声音,他下意识抬起僵硬失去知觉的手。   短暂的模糊和眩晕后,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棕发的少女,他紧紧地牵住了自己苍白失血的手臂。   “紧急……救……束了!……”   大量染着血迹的止血棉和手术器具放在装置的附近的器具架上,无影灯下黑色的结晶。   意识短暂恢复后,他敏锐地判断很快就告诉他的大脑刚才那些话的具体意味,可他依然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   “博士!博士!”声音的主人显得很焦急。   他想张开口说什么,却难以做出一个动作,浑噩的意识让他疲惫的闭上了眼,垂下抬起的手。   “医生,博士他还好吗?”少女转过头,脸上不掩饰的慌张:“刚才,刚才博士……他明明已经抓住我的手了,但是到现在,博士都没有清醒……怎么办?!”   “阿米娅,别那么着急,稍微冷静点!”   “唔……抱……抱歉。”少女轻轻吸了一口气。   “一遇到和博士有关的事情,你就变得慌慌张张的。”医疗干员小组的菲林医生劝慰道,她语气顿了顿:“只不过,阿米娅,如果博士还是……你怎么办?”   阿米娅愣了愣,握住了手。   “——我做好心理准备了,不用担心,凯尔希女士会有办法的。”   “我知道了,就按你说的做。”   “那就……拜托你了。”阿米娅点了点头:“那博士……”   “放心吧,阿米娅,博士的状况已经稳定了,我再检查一次,包在我身上!”   “嗯。”   菲林族的医生伏下身,开始检查他的身体状况。   “嗯,呼吸比较微弱,血压正常,应该不要紧的。”   他睁开眼,菲林愣了愣,诧异的看着他。   “你醒了?”菲林惊呼道,转头看着身后的少女:“阿米娅,成功了,博士清醒了!”   “博士?”少女呆了呆,随后喜悦的道:“太好了,太好了,博士!”   他想要站起来。   “啊,小心,你现在还不能……”他的动作让菲林的医生关切的抬手按住了想要爬起来的他:“先别动,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适应。”   “博士……?”他停了下来。又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他抬起目光望过去,少女的面容终于清晰起来。   与自己记忆里的她差了太多,那个相貌,他不能确定。   “阿……米娅?”他的声音艰涩而微弱。   “博士?”阿米娅愣住了:“你记得我?”   “你是,阿米娅,这里是……?”   “切尔诺伯格,博士,这里是切尔诺伯格,我们来救你了。”   “救我?”他顿了顿,目光环视了房间一周:“凯……尔希…在…哪里?”   “凯尔希女士正在和整合运动商讨医疗合约,博士,我们来带你回家了。”阿米娅紧握住了他的手。   “整合运动……”他的大脑还不晴明,理智尚未完全恢复。   “阿米娅!”   医疗组的菲林大叫了一声,猛地拉开了阿米娅和他握着的手,在他错愕的目光中,将他重新按进了维生装置里。 第三十四章 欢迎来到罗德岛,霜星   “是吗,这里是切尔诺伯格吗,整合运动占领了乌萨斯的国土,感染者,是吗?原来是这样。”   汽车内,博士安静的听完阿米娅对他沉睡的这三年里所发生过的一切的事情。   过去这三年来空白的记忆,正在阿米娅的话语里,一点点被填补。   卡兹戴尔和维多利亚的盟约。   乌萨斯和炎国在北疆的战争。   整合运动在乌萨斯的崛起。   ……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只是关于他记忆里的一切,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   车窗外闪过的切尔诺伯格街头他看到了感染者和飘扬的红色旗帜,暖阳灿烂,北风和煦,切尔诺伯格难得一见的夏季,夏季里的车水马龙,夏季里的市区繁华。   他记忆中的切尔诺伯格本不该是这幅样貌。   他记忆中的感染者,也不该这样正大光明的走在城市的街头。   一切都不一样了,但似乎一切都一样了,走上了它本该走上的道路。   世间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博士收回望向车窗外的目光,他重新穿上了那套将身体都笼罩在内的大衣,遮住了面容。   其实他的相貌很普通,算不上难看,也没有什么畸形,或许有长年低温沉睡下的苍白和病态,但他与常人无异,他之所以将自己遮蔽的原因,他只告诉过一个人。   你做到了!你居然真的做到了。即使你所做的不过是这个世界上微不足道的一点,但你做到了近一千年来,没有人去做,没有人敢去做的事。   你……满足了吗?   他很想问,但他知道,他的问题或许不会再有人来回答了。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   更与何人说?   1093年冬天关于那场炎国和乌萨斯棋局的推演,1097年的盛夏,温暖的北风中,他用切尔诺伯格给出了自己答案。   唯一的遗憾是,他已不在。   “博士……?”阿米娅担心的看着他:“你刚苏醒,如果有那里觉得不适应请立刻告诉我。”   博士转过头,面容笼罩在宽大黑色兜帽和面具下,阿米娅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抬起手,想要摸摸阿米娅的头,抬起的手伸出来后又默默收了回去。   后来,有人改变了她的命运。   “殿下她,还好吗?”   “嗯。”阿米娅点了点头,“殿下现在很好,博士不必担心,我想殿下也不希望博士你担心她,她看到博士恢复一定也会很开心的。博士,来唤醒你的命令,是殿下亲自给的。”   他愣了愣,放在身侧的手指颤了颤。   阿米娅轻轻抓起他放在身侧的手掌,有些冰凉,冰凉中苍白的皮肤。   阿米娅的手很小,但很温暖,淡淡的温暖从手心传来。   “不冷吗?”他问。   “不会的。”阿米娅轻轻摇头:“我能感觉到,博士已经不一样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犹豫了很久,想要张开口,可话语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提起。   少女手心的温暖让他不舍,可不舍中又觉得自己配不上这种温暖。   “阿米娅,我做过许多错事。”他沉默良久,才终于轻声开口。   “但殿下她现在选择了原谅我。”   “博士……?”   阿米娅很想说什么,可关于曾经那段过往,没有任何对她提起过,她记忆中的博士,是那个被人称为战争机器,巴别塔屠夫的那个他。   博士曾经犯下过很多不可饶恕的错误,有些致命的,一生都不能被人原谅的,至少对于w小姐,她毫不掩饰的说过,她有一张必杀的名单,名单上写满了她仇恨的要杀掉的人,博士是其中之一。   很多人,即使在卡兹戴尔,很多人都仇恨博士,对他的存在厌恶和排斥,却又恐惧。博士是卡兹戴尔中很多萨卡兹人的梦魔,他让多少萨卡兹家庭家破人亡,他手上沾满了萨卡兹人的鲜血。   可也是这样的博士,才结束了卡兹戴尔漫长的内战。   “殿下一直记得您,记得您对卡兹戴尔做的一切,您的贡献,您为卡兹戴尔流下的鲜血,受过的创伤,这是不能否认的事实。”   “不,阿米娅。”博士摇了摇头,他的目光斜斜的注视着窗外的繁华:“你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这些本就是我应该承担的。”   你不明白,我想要说的,是这些年本该由我来承担的事物,有一半被寄托在了另一个人身上,我将他推向了深渊。   【毕竟……你知道的,博士,我是个外邦友人,萨卡兹的法律可管不到我身上。】   他洒脱的说这句话时,夕阳在卡兹戴尔昏沉的天际,罗德岛舰首下,映衬的一片灿烂的辉煌。   远处是一望无际生机隔绝的荒野。   “阿米娅……以前有人和我讲过这样一个故事。”   阿米娅视线里的男人望着车外的繁华,他的手和自己紧紧牵在一起,他的手是冰冷的,可有人说,他的心也是冰冷的。   博士轻声开口:   “故事里,七国战乱,有一个人,掀起了一场又一场的战争,他灭了一个又一个国家,终于结束了七国间的战乱不休,他被世人称呼为暴君,很多人都怕他,恐惧他,仇视他,他的手下有成千上万的亡魂。”   “他说,那个人不是暴君,但他成了暴君,只因他救了千千万万的百姓,也因他毁了千千万万个家庭。”   博士转过头,他在笑,笑容里眼眶微微泛红。   “他问我,我是不是想要做那样的人?他说我是做梦,他拍着我的肩膀放肆嘲笑着我,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想做那种人前,你首先得有一个国。”博士摇摇头:“我不怪他,他说的没错,我是在做梦,现在梦醒了。”   梦醒了,我还能睁开眼,但你已经失去了机会。   我们都没能给这个世界留下什么。   我和他,都没成为那种人,只因我们都没有一个国。   凯尔希把博士从古代的长眠中唤醒后,他就活在了卡兹戴尔。   他们一样,他们似是而非。   博士的话语轻轻响起在车内,阿米娅垂下眼眸,不知为何,她感觉到自己的眼角有一些晶莹的东西正在悄然滑落。   她想起了离开的前一天,殿下交给她的命令,殿下让她去唤醒博士,告诉博士,他该回家了。   阿米娅答应了殿下的请求。   殿下曾说,她犯下过很多错,本应该由他来承担的责任,别人替他承担了一切,让她坐享其成。   好像好多人都犯下过很多错,一次又一次,他们终于明白了自己犯下的错,可也是犯下了这些错的他们,带来了卡兹戴尔如今的倔起,带来了切尔诺伯格城内感染者们的欢声笑语。   可因为他们都犯下过错,所以他们都不配得到别人的赞誉和认同。   为什么?   阿米娅觉得自己的胸腔内有一股火焰在涌动,几乎就要汹涌澎湃的撕裂胸腔呼啸而出。   凭什么?   不值得?   “博士……!”   阿米娅抓住了博士的手,她握的很紧,博士的手依然冰凉,可阿米娅知道,他的心是温热的,他的血管里流淌着一样温热的血。   他不是怪物,也不是亡灵。   阿米娅握双手着博士的手,轻轻的怀抱在自己身前。   “你还活着,博士,你还活着……这就足够了,我们失去了很多才走到今天,我们脚下是一条漫长的路。”   少女的眼泪滴落在博士冰冷苍白的手上,她低吼出了自己的愿望。   “能再见到您……真是太好了。今后我们同行的路还很长,所以……请您多多关照!”   温热的眼泪滴落在博士的手面,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少女的期盼。   博士抬起手,摸了摸少女的头顶。   “我回来了,阿米娅。”他说,藏在兜帽下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还有……多多指教。”   “嗯!”   少女仰起头,带着泪花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汽车在切尔诺伯格港区停下。   下车后,博士远远的就看到等候在不远处港区平台上的女人,白绿色相间的路肩装,白色的长发和齐刘海,高跟鞋上的短裙,头顶带着微微黑色绒毛的耳朵,她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凯尔西女士……”   阿米娅牵着博士的手走过去,白发的女人回过头,视线在他们的手间停留了一秒,落在博士的身上。   “我回来了,凯尔西。”博士微微抬起左手,像是再打一个招呼,他的动作无比生涩。   凯尔西深深吸了口气。   博士以为她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   她听到凯尔西淡漠平静的声线。   “回来就好。”   一如离开不久的亲人,推开门回来和自己打招呼的那样平淡,没有激动,没有苛责,没有抵触,也不会去询问他这些年的经历。   只是一句回来就好,平静却亲切。   “这位是?”   阿丽娜微微转头看着走入这边的博士,这个浑身笼罩在黑色大衣内的陌生男人突兀的给了他一种熟悉感,说不清的熟悉感。   “我来介绍一下,他是罗德岛的博士,我们目前战术规划的负责人。”凯尔西指着博士说,又看向阿丽娜:“博士,这位是整合运动的书记官,阿丽娜—埃拉菲亚,这位是霜星,即将作为罗德岛和整合运动的联络员入驻罗德岛。”   阿丽娜伸出手。   “你好,博士。”   “你好。”   博士的手和他握在一起。冰冷的触感让阿丽娜有丝疑惑。她望了一眼博士和阿米娅一直牵着的手,又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凯尔希。   双手分开。   “博士和阿米娅小姐的关系真好呢。”阿丽娜笑着说。   博士愣了愣,没有回答。   “博士是负责辅佐阿米娅的人员之一,所以阿米娅很信赖他。”凯尔希解释道。   “这样啊。”   “塔露拉阁下也很信赖您,我想这是相同的道理。”   “是的。”阿丽娜点点头。   霜星从身后站出来,对博士伸出手。   “初次见面,博士,我是霜星,今后开始我将在你们身边,要劳烦罗德岛的诸位了。”   她的行为称的上军人的模范,大抵是最近整合运动军队的训练和父亲的影响让霜星染上这种习惯。   爱国者很高兴,即使他明面上并没有表示,但作为军人,而不是作为游击队这一点,对他而言是一件值得欣慰和高兴的事情。   博士眼前的卡特斯兔子披着白色的外套,内里是近身轻便的战斗服,黑色的丝袜和雪地靴,银发里夹杂着些许灰色,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进的冷漠。   那张年轻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她大多数时候都是平静的,连带那种冷漠的气质,便会让人下意识觉得难以接触。   她对博士伸出手。   一双灰色的眼睛,让人忍不住联想起北地的寒风,连她的声音也是如此,清冷而略微沙哑。   可博士却没有那种感觉,她看着霜星伸出的手。   莫名的心里涌起了一股欣慰,就如好多年前的夙愿终于在这一刻达成。   他握住了那只手。   “欢迎你加入罗德岛,霜星。”   “不,我想我得纠正您博士,我只是作为罗德岛和整合运动的联络员入驻罗德岛,而非加入。”霜星纠正道。   博士握住她的手,这一刻的博士带着微微的笑容。   “即便这样……欢迎来到罗德岛,霜星。”   “感谢您的邀请和理解。”   ps:等【冠盖京华:武王篇】,才叫真的虐。   ps2:不过我也不是魔鬼,下一章就回龙门主线了,期待霜星遇到陈默的时候,把狗骗进来杀。 第三十五章 十七载岁月,几度春与秋   愿你在冷铁卷刃前,能窥见天光——陈默。   ——————   陈默没有离开龙门,狐狸给了他选择的机会,陈已经做好了准备,可他还是没有离开。   狐狸劝过陈默好多次,劝过陈默这个蠢货好多次,她用自己方法逼陈默回头,可惜的是,每一次都无功而返,每一次失败后,狐狸都会去做相同的傻事。   她丢掉了自己大好的青云路,丢掉了自己的未来,也丢掉了自己的退路,留守在龙门做一个遭人冷眼,人嫌狗憎的苏警司。   她说这样的日子不错,她很喜欢,她有大把的时间去做她想做的事,所以她开了家甜点店,她从小就有这个愿望。   但陈默知道,自己欠她的,陈默也知道,狐狸大概是喜欢自己的,或许不仅仅是喜欢,他和狐狸之间的感情太过复杂,不是单单爱情就能概括。   小时候他们躺在同一张床上,许下了相似的愿望,狐狸的愿望总会和自己有关,那个时候,陈默就是她的一切,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世界,和她的未来。   可一眨眼,陈默走了,狐狸又变成了那个安置营里没人爱,没人管的狐狸崽。   没人在乎她的死活,也没人在乎她受的委屈,因为她没有家,也没有家人。   没有人会在她受伤难过的时候拍着她的头将一颗剥好的糖果塞进她嘴里,她舍不得吐。   她长大了,她一个人长大。   她看不惯陈默回到龙门后畏首畏尾的样子,她看不惯陈默对陈大小姐的关爱,她看不惯陈大小姐仿佛天底下就只有她最受委曲的模样。   她也看不惯她的狗子拖着半条命从乌萨斯的雪原爬回来,灰暗的目光里,只剩下左眼的视线,视线里摆不脱那对姐妹。   【你已经不欠她们什么了。】   狐狸很想这么说,但她是最明白陈默的人,也理当最明白这句话并不会起到什么作用,他就像自己说的那样,但凡有人能对他好一点儿,记住他,给他点不要的温暖,他就能记住一辈子,一厢情愿的一辈子也忘不了。   可偏偏那对姐妹没有忘了他,也没有推开他。   这是最致命的。   温柔是世间最锋利的刀子,留的越深,也就越刻骨铭心。   狗子理所当然不会被人推开,毕竟他是那样一个人,一个无论过得多难,遇到什么也不会说出口反而笑的无比开心的人。   会咬人的狗都不会乱吠。   他小时候是这样,让人安心,也让人信赖,自然也会让人不舍。   所以狐狸能明白,她们为什么不会忘记他,也为什么不会推开他,因为狐狸也不会,她也不会,也不舍得会推开他,不管他走了多远,走了多久,还是能记得和他的记忆,点点滴滴不太清楚,但大体是不会忘掉的。   不会忘记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不会忘记他强装笑脸后默默擦拭伤痕的辛酸,仿佛不被人看到,就没有受过伤。   他是个平凡的人,可人大多是平凡,不过是因为生活中的细枝末节重合在一起,就慢慢勾勒出了他的全貌,他的高兴,悲伤,快乐,失望,踌躇,不安和期待,他的一切,都留在了记忆的剪影堆里。   陈推开了陈默。   “剩下的,等我回来再说。”   留在耳边的那句话至今没有消失,年轻貌美的陈警司在阳光下舒展着自己丰满青春的曲线,白皙的肌肤在光里仿佛透着晶莹剔透的润泽。   双腿修长而有力,柔顺的蓝色发丝在吹起洁白窗帘的微风中轻轻飘扬,陈并不介意在陈默的面前露出这样开放妩媚的动作,即使随着她的动作,无袖衬衣里包裹着的高耸即将呼之欲出。   阳光里陈警司微微回过头,几缕发丝飘到眼前。   她红色的眸子里倒映着微光,微光里曼妙的身躯留下的阴影一路笼罩在陈默的身上。   “我今天会早点回来。”她说,又许下了一个看似诱人的承诺。   陈默的心跳随着陈的这句话加快了许多,呼吸声里,陈抬起手臂的动作中,露出衬衣下摆纤细白皙的腰肢,略微可见盆骨勾勒出的线条。   陈默的眼神往下移了移,被挡在黑蓝色的短裤和腰带下。   现在的陈警司和世俗眼光中的她可谓是相去甚远,一如成为了一个不同的人,谁又能想到有一天,那位严肃又冷漠的陈警司,会在某个男人的注视下,毫不介怀的露出这种姿态,并展露出自己身为女性的魅力。   “听明白了吗?”   陈默细微的动作逃不出陈的目光,但陈并没有丝毫遮掩,自顾自的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她俯下身,抬起手指轻轻戳了戳愣神的陈默额头。   陈默回过神,他不争气的点了点头。   “明白了。”   “你这副样子……”陈有些好笑,可笑容刚露出来又转变为严肃:“又不是没有见过。”   见过是见过,但……时间长了点呗。   陈默闭着嘴,没好意思说出来。   他转头看了眼时间,离近卫局上班的时间还剩下30分钟,三十分钟也做不了什么。   狐狸有句话没有说错,陈是龙族这一点,陈默不能否认,而陈默的身体里也曾流淌过和陈相似的血脉。   三十分钟,对两人而言太短了点。   “今天……请假怎么样?”陈默很不争气的提议道。   “请假……”陈警司的动作顿了顿,她好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奇怪,又夹杂着一点点的红晕。   她看着陈默的目光中,涌现出了一丝可见的鄙夷和其他潜藏的情绪,陈警司许是有点怕了,她知道自己留下会发生什么。   “想都别想,你别得寸进尺。”   “我就随口一说。”陈默马上转过话题。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满脑子都想什么?”陈微微夹杂着些怒气。   “我在想什么?”陈默反问。   陈顿了顿,她张开口,迟迟没能说出些什么。   “我在想什么你就在想什么!”陈只好这么说。她说完,轻哼了声,看着想要开口说什么的陈默,继续道:“……总之,别让我改变主意。”   陈默急忙闭上嘴。   他知道陈为什么要对自己许下这个看似诱人的承诺,陈大抵是在怕的,怕她回来后自己又一声不吭的离开,可她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陈默能在她做好准备就离开的话,陈不会用这种看似拙劣的方式来留下他,就如她曾在维多利亚时做过的一样。   做好准备放弃却没有失去,他回来后,就要比之前更难放弃,陈要承认,她已经给过陈默机会,机会只有一次。   陈默看出了陈的想法,他愿意陪陈演完这出拙劣的戏,即使戏里自己的角色并不太正面,但对陈,陈默的确是眷恋的,眷恋她的情感,也自然眷恋她的身体。   露骨的爱情。   “记得带小默出去玩,那孩子有许多想要去的地方,你回来了,正好可以陪她出去。”   “好。”   “别让她吃太多零食和冷品,否则晚上会没有食欲。”   “记住了。”   “出门记得带上钥匙,我放在电视柜里。”   “嗯。”   “别玩得太晚,也别什么都由着她。”   “小默很乖的。”   “你才回来多久。”   唯独这句话,不好反驳,也不好接口。   陈站在门口,换上长靴,挂上腰间的战术腰带,理着自己领口的领带。   这一刻陈默有种错觉,他和陈的身份好像调换了。   “陈,你不觉得我们间的角色好像调换了?”陈默忍不住开口问。   比起晖洁,他还是更喜欢称呼她为陈,小时候他尝试过叫她晖洁,但自从被打了一顿后,他就再也没有做过这么蠢的事情。   “嗯……你叫我什么?”   “……陈。”   “再说一遍。”望过来的目光太过锋利。   “……晖洁。”   陈大警司满意的收回视线,披上近卫局夏季制服的外套,将披散的长发从背后衣领掀出。   “你有什么不满吗?”话题似乎有回到了刚才。   “不觉的有趣?”   “有趣……”陈看了看坐在餐桌旁的陈默,又看了看换好了近卫局制服准备出门的自己,她扬了扬嘴角。   “呵,是挺有趣的。”   “今天换一个发型怎么样?”陈默望着陈背后披散的长发。   “嗯?”   “马尾之类的,大概会很帅气。”   “你喜欢这种类型。”陈冷冷的看了陈默一眼。   “我觉得会很适合你。”   陈没有动作。   我怎么敢有不满,小默,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三番两次叮嘱我不要欺负的妈咪,我能欺负她?   陈拿起挂在门旁的刀鞘,沉重的刀鞘内暗红色的长刀露出刀柄。   这柄剑,并不是谁都能使用的,它能切开世间一切法术,自然也能切开他的禁域。   她感受着手中赤霄的重量,开口想要再说什么。   陈默打断了她即将说出的话。   “我在这里。”陈默说:“早点回来。”   微微张开的口,话语哽咽在唇边,短暂的停滞后转变为淡淡的笑容。   可陈警司总得做些什么,来宣誓她现在的立场。   她是这样的人。   “我不知道你回来后他会做些什么,但不管他要做什么,我要你记住——”陈握紧了手中的赤霄,一如他离开龙门的前一个晚上,踢开行政长官办公室时那天。   她的手没有颤抖。   “我在这里!”   她说出了和陈默相同的话,可要表达的意思,却不同。   她不是塔露拉,她不会为了一个虚伪缥缈的远大理想,而放弃自己好不容易才重新找回来的东西。   她犯下过错,但她是幸运的,她又有了机会,她可以去弥补,她不会容许自己犯下相同的错。   “我记住了。”   “记住就好,不要忘了。”陈再次叮嘱。   “这次不会忘。”   “我出门了。”   “早点回来。”   穿过落地窗的阳光,龙门正在迎接她【{=   阳光里,陈嘴角淡淡的笑容。   她推开门。   她看见了龙门天际明媚的清晨,看见了蔚蓝色的空中飘过白云,看见了城市间高楼的微光。   她看见十多年前,陈默走在她身前,她想要追上去,可他却越走越远。   她看见乌萨斯北原上,冰冷的王麾下延绵不绝的旌旗和如林刀枪。   她看见火焰遮蔽视野,融化飞雪,厮杀声惊落林间积雪。   她看见她们依偎着坐在龙门码头,码头下云海如雾,高山隐约。   她看见武王卸下铠甲。   她看见陈默回过头,等自己走到身旁时,才继续迈步。   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时隔17个春夏秋冬,严寒酷暑,秋叶春虫。   ——终能和他并肩。   十七载岁月,几度春与秋。   ————————   我刀了吗?(铿锵有力) 第三十六章 可爱吧?我女儿   今天是暗索小姐第一天正式上班。   早上七点起,暗索小姐就来到甜点店里,名为苏离的龙门警司掐着表站在门口等着暗索到来,暗索小姐觉得自己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过得这么悲催。   自她遇到陈默起就没什么好事儿。   她一向起的比较迟,等她睁开眼看着该死的闹钟时,时间已经快要走到了七点,暗索小姐早饭都没来得及吃,超常的发挥了她的看家本领。   她是个优秀的飞贼,飞贼这行里的佼佼者,有道德有情操有理想的新时代三好飞贼,认真贯彻落实龙门一例法律条令的勤奋好劳模。   一天工作八小时以上,从不摸鱼,从不失手,无论刮风下雨每天定时上街行窃,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唾手可得的钱包,也只有她这样优秀的飞贼才能堪堪赶在七点开头凭着双腿和精湛的技术跑到第五商业大道。   对下城区熟门熟路了如指掌的暗索从不会担心遇到什么堵车的风险,她买不起车,暗索小姐这辈子就没指望过自己能拥有叫汽车的高档交通工具,偶尔坐坐公车顶的敞篷VIP座位,她就觉得自己赚了。   只要不让自己掏腰包都是赚,每天都能赚他一大笔。   面目凶恶,至少在暗索眼里面目凶恶的苏警官冰冷的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   “看来我昨天的提醒很有用,今天是你第一天上班,你给我的影响很不好,差一分钟你就迟到了。”   狐狸说着话,将一个合格的资产阶级上位者是如何剥削手底下勤奋肯干好员工的角色扮演的淋漓尽致。   “所以我没迟到。”暗索小姐气喘吁吁的撑着膝盖,但这不妨碍她的本质:“那个……工钱?”   “迟到了别想有工钱。”   “我没迟到!”暗索小姐举起手据理力争,唯独这一点,她不会和任何人妥协。   “我也没说要扣你工钱。”   “老板大气。”   “你适应身份转变的速度很快嘛,不错,是个苗子。”苏离微微称赞道,“但明天,小兔子,没有那个老板会希望自己的员工每天都掐着点来上班。”   苏离意有所指的看着暗索:“一天之计在于晨,有所出才能有所得,你滴,明白?”   老板果然是老板,暗索心想,读过书的文化人说起话来就是和自己不一样,文绉绉的,忒酸。 【@$   暗索立正,精神抖擞的抬起手敬了一个礼。   “小的明白。”   精神抖擞这个词语明显很不适合暗索,她还是喜欢油腔滑调,没过几秒就恢复了本性,拍着自己的胸脯。   “是意外,老板,我闹钟坏了,我今儿下班就去换个新的,以后保证会早早的就来上班。”   狐狸盯着暗索信誓旦旦拍自己胸口的动作,不动声色的垂下眼睑,她看到了自己的脚,眼角抽搐了一下。   狐狸以前是不在意的,但奈何有个王八蛋似乎喜欢大的,看看吧,陈小姐就挺符合,自己又一次输在了起跑线。   “借口谁都会找,关键是要看怎么做。”狐狸的声音冷了一点。“我今天不会在店里,以后也很少会来,但小兔子,我会看着你的。”   “是。”暗索认真点头:“小的今后一定改过自新,认真服从老板的指示,贯彻老板的意志,做个勤劳守法的好员工,好市民,好榜样。”   “这些话你是第几次说了?”狐狸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了暗索两眼。   暗索哽了哽,差点没噎住,她猛地想起了面前这一位的身份。   龙门警司,艹,这绝对的敌对阶级啊!   “不要紧,这些都是小事嘛,你还记得我的身份,嗯,这点很好。”狐狸欣慰的笑着摸了摸暗索那颗兔头,笑容里没有一丝温暖,只有暗索的惊恐,而接下来她的话更是让暗索后背发凉。   “剩了我一笔收拾手尾的小小麻烦。”   暗索笑着,不敢接话。   狐狸放在她头顶的手凉飕飕的,让她觉得自己这颗兔头已经快要离自己远去了。   她心里开始骂娘。   你妈的,老娘也想忘啊,老娘怎么敢忘,你昨天凶神恶煞的阴沉着脸威胁老娘要是老娘敢跑就把老娘灌水泥柱里沉进龙门港口。   笑眯眯的问老娘喜欢龙门那个港口,连个墓地的钱都舍不得掏。   你也是龙门警司,你这种辣鸡也配当龙门警司!比起眼前这个面容和善的苏警司,暗索更乐于见到那位追了自己八条街的陈长官。   但一想到陈……   你他娘是龙门高级警司啊,你犯的来对付我这种天边的小爬虫么?   暗索心里不住摇头。   我看你们这近卫局,吃枣药丸。   “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吗?”狐狸问。   暗索微微抬头,她看到了狐狸嘴角的笑容,她谨慎的回答:“……我和楚叶比较熟,您想让我做内应?”   “不光是这点,我和他就算需要内应,你也起不到太大的用处。”狐狸摇了摇头,手揉捏着暗索的头顶,轻轻捏了捏长长的紫色兔耳:“你很贪财呢,小兔子。”   暗索的身体猛地僵住了,一股不安正在她的心底酝酿,又渐渐化为无名的怒火,她尽力压抑着,机械性的说:   “老……老板,我不太听得懂您的意思呢,我是比较喜欢钱啦,……没人会不喜欢钱吧。”   “有啊。”狐狸收回手。“我面前就有一个。”   这句话和狐狸刚刚说的正好相反,但暗索却奇妙的听懂了她想表达的意思。   狐狸收回手:“你也许不了解我,小兔子,我是个很谨慎小心的人,但凡出现在他身边的人我都会一一调查清楚,排除隐患。”   “老……老板。”暗索的声音有些颤抖。   暗索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有这种底气和勇气,在面对龙门警司时,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冒出动手做掉她的想法。   尽管,被干掉的一定会是自己。   “安心,小兔子,你是个幸运蠢蛋,所以不必紧张,他们现在没有让我动手的价值。”   现在么……   暗索咀嚼着狐狸的话语。   她是个飞贼,自幼在下城区的摸爬滚打让她更容易明白这种话语里潜藏的隐晦威胁。   “跟我进来吧。”狐狸转过身,身后毛茸茸的金色大尾巴摇了摇,推开甜品店的门:“时间有限,我给你讲讲你需要干些什么。”   暗索轻轻嘘了口气,她不想去想那么远的事情。   她有些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动手,不然现在被干趴在地上的一定是自己。但如果,如果狐狸真的想要做什么,暗索知道自己不会让她如愿,即使拼上这条命。   反正自己也活不了多久。   活一天,赚一天。   她羡慕的看着狐狸背后的尾巴,伸出手指恶狠狠的做了一个抓的动作。   “愣着干什么!”   狐狸回过头。   暗索急忙收回手,背在身后,在狐狸看过来后微微躬着腰露出讨好献媚的笑容。   “唉,我来了老板。”   暗索最后回过头看了一眼龙门的天际,天光正亮的清晨,城市如沉睡的巨人渐渐复苏,不久后喧闹和繁华就将再次降临。   现在他们正在做什么呢?长高了没有?有没有想起自己?想起曾经自己也在那个家里住过?   生活会好一点了吧?应该不会再有人被赶出家门了?   这样就好……   暗索心里涌起一丝遗憾。   遗憾自己没能去乌萨斯,遗憾美好的未来离自己越来越远。   她知道的,即使有机会离开自己也不会走。   龙门始终是她的家,不管它曾对自己做过什么,不管自己的命运如何坎坷,它始终都是自己的家。   暗索留在了这家甜品店,她做梦也想不到昨天自己死皮赖脸要拉着楚叶来的甜品店。   现在好了,自己哪儿也不用去了。   暗索趴在柜台后面,围着小小的围裙,胸前别着狐狸让她带上的员工牌,狐狸告诉她,给她定制的工作服要晚一些才到。   新衣服,就算是工作服暗索也有点小小期待。   排除苏警司是个道貌岸然的辣鸡和喜欢威胁人的心机屑外,在做老板这一点上,她真是称职的没话说。   不仅允许自己随便吃这里的东西,给了饭钱,还大方的让自己住在这里,店里的空调吹着就是舒服,她自己住的那个兔子窝里可没钱来享受这种待遇。   只是,暗索想了一个上午,也没想通作为警司的狐狸为什么还要开一家没时间来打理的甜品店,暗索也不敢问,店里的商品大部分是从其他店铺订购的,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出自狐狸的手,她家里有做甜品的厨具,偶尔她打发时间做出来的东西会带到店里。   这种营业方式,到现在还没倒闭真是幸亏她财大气粗,暗索不无恶意的想,她一定收了很多贿赂要不就是贪污了一大笔公款,暗索等着她被抓起来的那天,自己就能重获自由了。   小兔子的想法很美好,但可惜的是,狐狸和狼一样,都是天生的犬科,也大抵是天敌。   门上挂着铜铃响起的那刻,暗索习惯性的露出了商业化的笑容。   “欢迎光……你妈的!狗贼!”   店内好几个顾客的目光顺着望过来,暗索的笑容僵滞在脸上,门重新关上,他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狗贼和她右手牵着的银发小女孩。   大大的红色眼睛奇怪的望向自己,好像在说:奇怪的大姐姐。   “这位大姐姐好奇怪啊……”她右手的食指好奇的放在自己侧脸。   “因为她是个飞贼啊,飞贼总会有许多烂癖好的,他们都不是正常人。”   “什么是飞贼?”   “妈咪抓的那些就是飞贼,简单点说,坏蛋。”   “我知道坏蛋。”小姑娘点头:“那这个大姐姐是坏蛋吗?”   “你问问她就知道了。”   暗索看到那个可爱的小姑娘歪了歪头,看向自己,天真又好奇的张开口。   “姐姐,你是坏蛋吗?”   哪有人会承认自己是坏蛋的啊!!!   啊,不对,你妈的,老娘这么可爱,怎么会是坏蛋!!   暗索僵硬的笑容缓缓褪去,她没能回答小姑娘的问题,那天真纯洁的漂亮眸子让她羞愧。   暗索灰色的瞳子毫不掩饰的厌恶和仇视凝视着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咬紧了贝齿,屈辱的偏过头。   “嘁!”   陈默转过头和小默对视了一眼,小默眨了眨眼,眼里带着点窃笑。   陈默知道,她是故意的。   “够了啊,再这样下去她要生气的。”   “妈咪真的抓过她吗?”小默小声问。想起来的路上,陈默对她说的那些话,陈默说带她去见一只陈抓过的很有趣的兔子。   “追了整整八条街。”陈默小声回答。   “那可真惨。”小默有些可怜:“她是你的朋友吗?”   “能算的上朋友吧。”   “那她也是小默的朋友了。”在朋友这两个字上,小默加重了语气。   “朋友。”小默强调道。   陈默分不清她话里是因为待在家里太久想要交一个朋友,还是其他的原因。   小默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小小的腿悬在卡座下,微微晃着,桌上摆着暗索准备的莱塔尼亚风巧克力柠檬芝士。   她手里拿着银叉,在回过头的时候,陈默招了招手,指指她的嘴角,她挡着嘴,吐出舌头舔了舔自己嘴角的奶油。   “女儿?……你的?”   你他妈逗我呢?   暗索实在是忍不住了,她望了望坐在不远处窗边卡座上的银发小女孩,视线在那头窗外光下亮眼的银发上停留了几秒,又回过来盯着陈默黑色的短发。   “我女儿,可爱吧。”陈默的脸上不无得意,像是在炫耀一件宝贝。   “骗鬼呢吧,头发都不一样,你能生出这么可爱的女儿?!”   “我又没说是我生的,你傻了吧。”   “你和那个陈警司?”暗索不确定。   陈默点点头。   暗索瞪大了眼睛,她轻轻咽了口唾沫。   唉唉唉唉唉!!??? 【*   别说,还挺疼。   不是做梦啊。   “……这才一天吧!这么快?没道理啊。”暗索呆呆的自言自语,就差头顶上冒出几个问号了,以她那单薄贫瘠的大脑根本无法处理这么复杂的问题。   于是,她换了一个她能理解的角度,复杂而又鄙夷,仿佛重新认识了陈默。   “喂,从实招来,你……不会是从那里拐来的吧。”暗索鄙夷着,随后恍然大悟般警惕的后退了一小步:“哦,我想起来了,我就说嘛,怪不得你以前看我的眼光怪怪的。我告诉你,你别想打我的注意啊,我年龄大了,不和你口味的。”   “你在脑补些什么鬼东西!”陈默抬手敲了敲暗索的头。“用屁股想都知道不可能一天就有孩子吧。”   暗索疼的抱住脑袋,她想动手,但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打不赢眼前这个家伙,动手只是自取其辱,她还清楚的记得上次动手的结果是自己把自己卖给了苏警司,前车之鉴,后车之失。   好,这个仇,老娘我记下了。   暗索捏紧了手指。   “那她……?”暗索偏头看了眼坐在桌前的小女孩,不得不承认,是挺可爱的,说起来,陈长官也是一个美人,只是要不是冷冰冰的就好了。   “我女儿。”陈默强调。   “我知道是你女儿,你说过了,不用强调了好吧。”暗索有气无力。   “我女儿。”陈默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和人说,说几遍都不嫌烦。”   你不烦我烦啊,暗索又想打人了。   “你臭屁个什么劲儿!”   “……叫小默。”   “小默?”   “陈小默。”   “陈小默?”   一问一答的方式看起来有些好笑,不是好笑,暗索已经笑出来了,她仿佛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笑的弯腰抱着肚子,手掌不停的拍着桌面。   “你也有今天?哈哈哈,我没记错的话,你姓楚吧,楚叶,你女儿原来不和你姓吗?”   真是个悲伤的故事,其实也并不是那么好笑,但奈何暗索就是觉得爽,楚叶不爽了,她就舒服了。   所以她要夸张的,放肆的用这种方式来嘲讽他。   “很好笑吗?”陈默问。   “当然好笑,笑死老娘了。”   “我没告诉过你?”   “告诉我什么?”暗索不解的追问,她擦了擦眼角差点笑出来的泪花。   “我啊……”陈默缓缓说:“以前姓陈,陈默。”   暗索的笑容顿住了。   几秒后,她才像是如梦初醒,目光直直的落在陈默的脸上,他脸上带着由衷的喜悦,暗索从来没有在他脸上见到过类似的笑容。   他很少会笑,也会少会露出这么明显的笑容,是真正的,在为此感到喜悦。   幸福?   暗索不太了解,她就没经历过啥算得上幸福的事情,可她还是看到过,街上那些一起牵着走回家的父亲和孩子,情侣,年老花白的老人,相依相守,这大概称得上幸福。   “真是你的女儿啊?”暗索意味不明的向陈默确认。   “是啊。”陈默说:“好几年前了吧,在维多利亚的事情。”   “我还以为你一直都住在龙门。”   陈默没有和自己讲起过关于他的任何事情,从六年前第一次认识他以来,直到后来两年前再遇见,他就一直在龙门。   “好好的干嘛要换一个名字?”   “怕被杀咯。”陈默说,伸手遮住嘴边,小声的仿佛在说一个秘密。“我有很多敌人的。”   暗索看到了他灰暗无光的右眼。   “那我岂不是很危险?!我现在跑路还来得及吗?”   “你也可以出卖我的,我不怪你,识时务者为俊杰嘛。”陈默轻松的说。“说不定还能得到一大笔钱,我能理解。”   你能理解个屁,你能理解那只凶神恶煞的阴险狐狸能理解?   暗索苦啊。有苦说不出,偏偏这家伙还一副理解自己的模样。   我他妈敢出卖你?   我怕我前脚刚出卖你,后脚出门就被人套进麻袋。   “不可能!我不是那种人!”暗索激动的猛拍桌子,昂首挺胸:“我暗索是个正直的,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的人,我有的是骨气,绝不会出卖任何人!”   “哦?”陈默有点意外。   站起身的暗索瞟了他一眼,挺直了脊背。   你他娘遇到那只狐狸的时候,可别说老娘坏话,扣老娘工钱。   “你也别怕,冷静……先坐下来。”陈默语重心长:“龙门近卫局会保护每一个公民的生命财产安全。”   “这种鬼话你也信!”   “我信啊。”陈默点点头,正色道:“他们是正义的伙伴嘛,暗索,正义可能会缺席,但永远不会迟到。”   迟到的正义算不上正义,缺席就可以当做从没见过,至少,有了一个借口。   暗索坐了下来,无所谓撑着下巴趴在柜台后,对陈默的话不屑一顾。   “嘁,我又算不上龙门公民,近卫局可不会保护到我头上,他们不来找我麻烦我就谢天谢地,感念他八辈祖宗在天有灵了。” 第三十七章 苏狐狸的千层套路(上)   暗索小姐对近卫局会保护她这点不屑一顾,她只当陈默在放屁,说出来的鬼话连自己都不信。   龙门能有那么大方,要是龙门真能像陈默说的那样,她也不用时时刻刻心念着跑路到乌萨斯了。   感染者可不在龙门公民的范畴之内,不如说,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公认里感染者就没有身为公民的权利,感染者并不被法律所承认,光是活着都战战兢兢了,哪敢奢望那么多。   不然世界上出现了一个乌萨斯里的整合运动,也不会掀起大家关注的目光。   暗索斜着眼瞟着陈默,瘪着嘴。   “你真有很多敌人?恨不得砍死你那种。”   “怕了?”   “我会怕?”暗索反驳,在陈默望着她的目光中,几秒后松口:“怕……是有点怕的,你忽然说你有很多敌人,我能不怕!我就是个小角色,连近卫局的条子都干不赢,你说我怕不怕!?”   她说的头头是道,有理有据。   “讲真,楚……陈,呼……”暗索轻呼了口气,还没能从陈默的称呼中转变过来。   “叫啥都一样,人还是那个人。”   “讲真,你以真得罪过很多人?”暗索来了点精神,向前凑了凑:“你给我讲讲呗,也好让我到时候有个心理【#   陈默觉得暗索此时的样子像极了追问八卦的狗仔,目光里带着两分害怕,三分惊诧,五分兴奋。   “你确定你不是想听八卦?”陈默问:“暗索,你听过一句话没有……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那你觉得我现在还有救吗?”暗索摊了摊手:“拜托,我已经和你扯上关系了,想甩也甩不掉,你好歹负点责任,让我死的时候能做个明白鬼吧。”   陈默想了想。   “有点道理……”   “是吧,是吧。”暗索急忙说,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看着要开口的陈默:“你先等等……”   她从柜台低下拿出一个小篮子,篮子里装满的瓜子。暗索把瓜子放在桌上,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拿起一颗瓜仔嗑进嘴里示意。   “呐,你可以开始了……”   真就当八卦听啊!陈默有点无奈,他在暗索小气的目光中伸手抓起一颗瓜仔。   陈默决定挑点轻的说,别吓到了这只胆小的兔子。   “从那里开始说起好呢,你知道哥伦比亚吧,我的敌人要从哥伦比亚开始排,上到城邦军警巡查队,大型研究所,陆地军舰,下到私人武装工厂和雇佣兵团,杀手组织,这还只是开始,然后到卡兹戴尔,莱塔尼亚,我跟你说,这些地方就不得了了,我以前在这些地方那是杀了一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不知道多少贵族和领主,半夜听到我的名字都要吓得尿床,你去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暗夜屠夫的名号,那都是我用人头堆出来的。”   暗夜屠夫,暗索有点想笑,这她妈哪里来的中二名字,你都二十多岁的人了,但暗索没笑出来,尽管她心里已经在开始笑的满地打滚了。   “这么吊!”暗索适实的露出惊讶的表情,“你能有这么厉害?不会是唬我吧!”   “你还别不信!”   陈默嗑着瓜仔,大有一副指点江山的气派,如果不看他现在标准的咸鱼打扮和全身上下加起来不到两百块的衣服,还真他妈像那会事儿。   “这还只是我年轻时的故事,我们就说这龙门吧……”   “龙门怎么了?”暗索又凑了凑。   “我上次来龙门的时候,龙门还不是这个样子,就我第一次遇见你开始,近卫局上下那个不是被我给耍的团团转,我跟你说,以前的近卫局啊,那是真的菜,说他们菜都是在夸他们,就是一群辣鸡,辣鸡都比他们会玩儿……”   “嗯嗯,近卫局就是一群辣鸡!”暗索无比赞同,但陈默得意的脸让她不爽:“这句话你敢去和你家里那位说吗?”   陈默噎了一下,猎狐犬真是给自己找了个大 麻烦,陈默用脚想都知道暗索是从那里知道的。   “你还想不想听?”   “你吃了我的瓜仔儿,你就要说完,不说完就给我吐出来。”   “还讲不讲理了?”陈默拿着瓜仔,突然觉的手里的瓜仔不香了。   “吃人手软,拿人手短的道理,你没听过?”   吐出来?吐是吐不出来的,暗索还是小气。   “行行行!那我继续,你别打岔。”陈默说:“我们说到哪儿了?”   “近卫局都是一群辣鸡!”   “哦,对,近卫局都是群辣鸡,不过那是以前了,现在的近卫局好了点。”陈默说:“后来离开龙门之后就去了维多利亚,维多利亚那时候可不像现在这样,乱的很,连王储都被人赶出了王宫。”   “你别告诉我,你救了那位王储,然后又帮她登上了王位?”   “你咋知道的!”   “电影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暗索掏了掏耳朵。“英雄救美啦,王子落难记啦,我也是溜进电影院看过的,俗套的很。”   “大概就是这么个情节了。”陈默忽然觉得索然无味,自己和暗索讲的这些,让她觉得自己是在吹批。   “你不会觉得我是在吹吧?”   “怎么会呢,顶多就觉得你有点妄想,当故事听还是不错的,你继续……”暗索礼貌的回答,又问:“那你当时怎么不留在维多利亚?”   “有点个人原因。”   “让我猜猜,是因为王储登上王位的时候,你做了很多坏事,所以被清理出去了?”   “电影里也是这么演的?”陈默问。   “嗯呐……总有点苦情剧才能收获观众的眼泪嘛。”   陈默别了别嘴,觉得很不舒服。   “烂片!”   “后来呢?”暗索喝了口水,递给陈默一杯水后砸了砸嘴:“就回来了?”   “没有。”陈默喝完水后,握着水杯:“去了乌萨斯。”   “那……你和乌萨斯那个整合运动有关系咯?”   “没有。”陈默说:“我去乌萨斯是答应了朋友帮他找找家人。”   “找到了吗?”   “算找到了。”陈默点头,水杯里倒映着他失明的右眼。   暗索望着他的动作问:“那你的眼睛是在乌萨斯失明的?”   “不,是在维多利亚弄丢的。”陈默说:“被一个贵族的小女儿……我杀了她的父母,赔给她一只眼睛。”   “之后你又去了哪里?”暗索识趣的跳过了这个话题。   “炎国。”陈默说:“没待多久就回来了,然后就是龙门,我再遇到你时就是这个故事的结尾。”   “这就完了?”暗索意犹未尽:“你都还没说你去炎国做了什么?”   “我能去做什么,当然是去避风头,总不会是为了找寻自己的身世吧?”陈默好笑的屈指弹了弹暗索的额头:“让你少看点西里古怪的东西你不听,整天都在吓想些什么狗屁玩意儿……”   暗索手里抓着的瓜仔落在桌上,她揉了揉自己的额头,陈默捡起那枚瓜仔扔进嘴里。   “说吧,暗索,苏离给了你多少钱,你放在桌底下的录音笔可以拿出来了。”   “什么录音笔?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暗索偏过头,一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伸手扣了扣自己的侧脸。   可惜,可恨,就差一点儿……   “看来苏警司对你很关照嘛。”陈默没有动手:“都把你变成她的线人了,我就说你怎么肯老老实实的待在这儿,她威胁你了吧,你给你开了张多长的账单?”   暗索匪夷所思的转过头,目瞪口呆的看着陈默。   “你怎么知道的?”   “她告诉我的咯,我和她是老交情了,她摆摆尾巴我都猜到她在打什么鬼主意。”陈默理所当然的说:“实话告诉你吧,刚才那些话在她哪儿一分钱都换不到,能和你说的东西,你以为我不会和她说?”   我确实没和她说过。   “拿出来吧,暗索,我知道狐狸威胁人一向不留情面,我能理解你,被威胁的感觉很不好受吧,何必要为她做事呢,把她卖了不也好?我能帮你。”   “你帮我?还钱?”   暗索心里不屑,但面上涌出无助和期盼。   你帮我,你帮个大头鬼。   “我有办法帮你还钱,而且我不会出卖你,想想吧,咱们俩认识多久了。”陈默手指轻轻点了点桌子:“咱们才是同一条战线上的。”   暗索想了想,悻悻的从桌底下把录音笔拿出来。   暗索不大放心:“你说了要帮我的?你说话算数啊,我现在就全指望你了。”   “嗯嗯,放心,放心。”   陈默拿过录音笔在手间转了几圈。   “真有啊?”陈默惊讶的说。   暗索绝望了。   “你骗我?”   “刚才不确定,现在确定了,没收了啊。”   陈默面无表情的一把抓紧录音笔背在身后,按住暗索凑过来的脑袋,暗索两只手疯狂的挣扎着,想要将陈默手里的录音笔抢回来。   “你这个骗子!混蛋!”   暗索身躯娇小,她跳起趴在柜台上在陈默按住她的脑袋后也碰不到陈默的手,她大叫着,幸亏店里现在没有客人。   “你忍心嘛?啊?你忍心欺骗我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吗?你良心不会痛吗?”   暗索趴在柜台上,捂着自己心疼的厉害的小心脏,紧咬着下嘴唇用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凝望着陈默。   “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   “你说这句话之前有可怜过我吗?”陈默冷着脸,冷哼一声:“你别说你没想过有天自己被抓进去后把这东西交给陈,让她保你?”   “唉?还可以这样的?”   暗索呆了呆,陈默的话发散了她的思维。   好像真的可以唉,我怎么没想到?   陈默捂着脸,他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大错。   暗索的确没有那么阴险,她就想到了把录音笔卖给狐狸换钱,她可考虑不了那么远,但狐狸绝对会。   不知道算幸运还是不幸,暗索小姐贫瘠的脑容量里没有像是自己这种人那么多的阴谋诡计和算计。   “总之,没收了。”   “狗贼,你不得好死,我的钱啊,你把我的钱还给我!!!”   暗索放弃了,生无可恋的趴在桌上,在暗索的眼里,那只代表了一大笔工钱的录音笔正在离她缓缓远去。   她仿佛想到了狐狸那张脸和狐狸告诉她的话。   想要钱?行,来换。你知道我是个警司,做事情……最讲证据。   证个屁的据,你威胁本暗索的时候讲过证据吗?   “别伤心嘛,暗索,来,笑一笑,你不一直想去乌萨斯吗,趁这个机会溜过去正好,你这些年攒的钱够的吧。”   陈默是知道的,别问为什么知道。   暗索放在床底下的纸盒里装满了她这些年从小到大攒起来的小钱钱,虽然不多,但也不少,暗索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认认真真的数上一遍,只是每天看着自己的钱一点点变多,暗索小姐就能舒舒服服的陷入梦乡。   她是真的睡在了钱上面,每一分小钱钱上都留下过暗索小姐辛勤的汗水。   “卧槽,你怎么知道的!”暗索面无表情的脸猛地转变,惊呼出声,下一刻,她猛的想到了什么,露出吃人的目光盯着陈默:   “你妈的!说,你是不是偷我钱了?”   钱都是暗索的命,比起看不见的钱,她更在意看的见的,但老实说……暗索小姐还是很惜命的,命只有一条。   “我没有,我没偷,你别乱说!”   陈默急忙矢口否认,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敢承认,这只兔子就敢立马从桌上跳起来勒住自己的脖子咬人,看模样她已经有了这个想法。   “真的?”暗索用极度怀疑的视线看着陈默。她决定了,回去就立刻去看看自己的钱还在不在,要是少了一分,她都和陈默没完。   “真的!”陈默叹了口气:“你还记得吧,上次你被抓进局子里,我是怎么把你弄出来的。”   暗索想到了什么,但不想起来还好,想起来她就来气。   “怎么能叫偷呢?难听!我们换一种说法,我是用你的钱把你换出来,所以究其根本,你的钱还是用在了你的身上,我只是过渡,连转手费都没要一毛。”   “你的意思是我还得感谢你了?”   “感谢就不必了。”陈默摆摆手,云淡风轻。 第三十八章 苏狐狸的千层套路(下)   “我呸!”   或许也只有在涉及到自己的命根子的时候,暗索那颗贫瘠的大脑才能运转的如此迅速。   “把我抓进去的谁!你说啊!你大声的告诉我,是谁把我抓进去的!”暗索问,没等陈默回答,继续说:“是你老婆唉!”   “那我不是把你弄出来了!”陈默反驳。   “可我的钱呢!你们一个把我弄进去,一个把我弄出来,好玩吗?”暗索小姐恶狠狠。   “我怎么这么可怜啊,不仅要被剥削,还莫名其妙欠了一大笔钱,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凭自己的本事赚点钱还被人给骗了。”   “我不活了,你杀了我吧,我活不下去了,好惨呐,惨呐……累死累活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钱没了啊!!!”   一说到这里,暗索就觉得委屈,委屈的不要不要的,亏她先前虽然有点腹诽陈默“偷”了自己的钱,但好歹用在了自己身上,她心里还是有点感激和平衡的。   但千不该,万不该的是,陈默这个狗贼居然和人家有一腿,自己就像只傻呵呵的兔子,被人家两个人合起伙来骗的团团转,回过头来,居然还有点感激他。   又欠下了苏警官一大笔欠债,卖了身,还被威胁,到来头什么也没讨到。   惨!   暗索越想越觉得委屈,越委屈就越想哭。   近卫局的条子一个个的都和自己有仇吗,自己这辈子从小到大遇到的绝望都没这两天加起来多。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认贼作父,莫过于此。   暗索抹着眼泪,自下城区出道以来职业生涯里就没受过这么大的耻辱和委屈。   陈默同情的看着暗索。   他深刻的明白一个道理,想要将一个人拉入你的阵营,首先的要让你和她有相同的敌人,要让她明白,谁才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要在她最无助,最需要帮助的的时候出手。   “你先从桌上下来,暗索,我说了会帮你就会帮你,说话算话。你和我讲讲苏离是怎么和你说的?”   趴在桌上的暗索扭过头,哼了一声。   “你不说我也知道,她肯定对你说,你从我这里找到了几个线索就给你多少工钱,对不对?”陈默手指敲着桌子:“我的意思是,我本人就在这里,你何必偷偷摸摸瞒着我去打小报告呢,是吧,我们可以合作啊,赚那个无良的狗大户一大笔钱,到时候我都不要,全给你,你把信息给我就成。”   信息这玩意儿,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主要是看对谁,有多大价值。   暗索没有回答,陈默继续诱惑道:“你想不想阴苏警司一手?你看她又威胁你,还给你开了一笔长长的欠款,你一定受了很多压迫吧,她这么可恨,你就不想报复她?”   “不想?”暗索想也不想的摇头:“万一被她发现,你拍拍屁股走人,我就死翘翘了。”   “我有办法让她发现不了呢?”   “你确定?”   暗索心动了,说她不想阴苏狐狸一手是不可能的,暗索是只贼记仇的兔子。   “不过我现在忽然有了一个主意。”陈默略微思索这上下打量了暗索几眼。   “什么主意?”   “你过来。”   陈默招招手,暗索凑过来,陈默贴着她的耳边小声的说了些什么,暗索的眼睛先是不确定,到怀疑,又到激动,最后掩饰不住的狂喜。   “明白了?”   “这样就能阴到她,你别玩儿我啊?”暗索还是有点不确定。   “嗯嗯,你放心。”陈默竖起拇指:“打电话吧,告诉你的老板,我们在做什么?”   暗索深吸了一口气,掏出手机。   “我打了啊?”   “打。”陈默怂恿道。   暗索按下了通话键。   短暂的盲音后,电话被接通了。   【有什么事儿吗,小兔子?我正在准备一个很重要会议,你不想因为小事而打扰我吧。】   暗索看了眼陈默,陈默指了指手机,做了一个静音的手势。   暗索点头。   【老板,我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向您汇报。】   【是他来了?】   【嗯嗯嗯,老板,我按照您的指示将您让我当线人的消息透露给他了。】   【难道不是他自己猜出来的?】   【老板果然是老板,您猜的真准,是他猜出来的,但我也做了一些微小的工作,我敢保证,老板,这一次我演的很完美,一丁点儿破绽也没有。】   暗索趴在桌上确信无疑的看了看陈默。   【他信了吗?】   【信了,老板,和您说的一样,您的智慧真是让我望尘莫及,您怎么会猜到他一定会猜到您会让我做线人,而且和您说的一样,他在确定后一点儿也不意外。】   他的确不意外,他甚至还有闲心听我们唠嗑。   【他一定会说是我告诉他的,对吧?】   【嗯。】暗索点头。   陈默无声的张开口,暗索瞪大了眼睛,她另一只手指了指手机,陈默做了个OK的手势。   【他还说,还说……您脱了裤子他就知道您要放屁。】   陈默笑容无比灿烂。   电话那头里的声音沉默下来。   暗索突然后悔了,冷汗止不住渗透出来,握着手机的手已经涌出了些汗水。   【嗯……这的确像他会说的话。】   狐狸的声音这一刻宛如天籁,为小暗索绷紧的心脏注入了新的活力,暗索暗自决定再也不这么干了。   太刺激了,风险也太他妈大了,这两个人有毛病吧,这么了解怎么还不滚去结婚。   【我让你准备的录音笔,有用吗?】狐狸问。   暗索顿了顿,捏紧了手里的手机,她看了眼陈默,陈默望着她,看到自己停顿下来后,有些疑惑。   录音笔呢,其实苏离让暗索准备了两支。   暗索想起了陈默的那句话:你别说你没想过有天自己被抓进去后把这东西交给陈,让她保你?   我又算不上龙门公民,近卫局可不会保护到我头上,他们不来找我麻烦我就谢天谢地,感念他八辈祖宗在天有灵了。   现在就有一个大好的让龙门高级警司罩着自己的机会摆在暗索眼前,她以前确实没得选,但现在嘛,暗索脑海里涌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决定冒一次小小的险,冒完这次险,她就乖乖做个……两个合格的好线【/   但冒险也是有方法的,暗索得给自己一条退路。   【是这样的,老板,录音笔呢……我……】暗索纠结着半天,似乎在想怎么回答。   【都被发现了?】   【嗯。对不起,老板,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下次一定不会被发现。】   【没关系,你对他而言还是太嫩了点,小兔子,他以后还会来找你的,找个机会,告诉他你受不了我的压迫和威胁,决定反水。】   【可是……老板?】暗索犹豫道。   【我让你做了什么,你都实话实说。】狐狸稳定的声线里带着一丝丝兴奋:【你要学的还很多,小兔子,别急,照我说的做,以后你就会知道了,明白?】   【明白。】   【还有什么事儿吗?】   【那个老板……说好的工钱?】   【放心,只要你好好干,少不了你一分钱。】   【多谢老板,从今儿起,老板您就是我的指路明灯,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我一定认真服从老板的指示,做一个合格的好线人,好间谍……】   暗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对面就挂断了电话,没让暗索表完忠心,但暗索一点也不气馁。   她放下手机,轻轻地呼了口气,对陈默做了个OK的手势。   “挺溜啊,你从哪儿学来的马屁?”   “嘿嘿,无师自通,想在下城区混口饭吃没点本事可不行。”暗索讪讪的笑了笑,还是不放心:“这样就可以了,她会信?”   “会?不会?”陈默打了个哑谜:“慢慢来吧,起码第一步我们是走出去了,就等时间了,记住,现在咱们是一根线上的,苏离和你说什么都不可信,她这个人最是言而无信和不讲情面了。”   “我既然打了电话,就没想过回头。”暗索重重的点头:“……钱?”   “都是你的。”陈默大方的说:“我不是说好了的,要帮你还钱吗,我不像他,我言而有信的很。”   “那还差不多。”   “这东西我就带走了。”   陈默晃了晃手里的录音笔,上面的东西是个麻烦,虽说是她为了引兔出洞故意设计的,但被人听到难免会是隐患,尤其是他最不想让人知道的那几个人。   “您随意。”   小兔子的心情正好。   陈默牵着小默走出甜品店的大门,小默乖巧的对柜台上趴着的暗索招了招手。   “拜拜,奇怪又有趣的姐姐。”小默说。   是挺奇怪的,小默看到她好几次都在大呼小叫,还跳到桌子上,就像她现在的样子,小默还没见过这么有趣的人。   “我们下次还来吗?”她问陈默。   干了一件大好事儿的陈某人心情不错,似乎烈日炎炎的夏季都凉爽了几分。   “你还想来吗?”   “嗯。”小默点点头:“刚才那个姐姐好有趣啊,小默下次还想过来玩。”   “好吧,只要小默想,随时都可以过来。”   “把妈咪带上一起来可以吗?”   不管到哪里,小默都不会忘记陈。   “你是想吓那个【/>   陈默想,要是陈也一起来的话,暗索多半会吓的躲在柜台底下不肯出来,这样一想,蛮有趣的。   “才不是!”小默争辩道。   “说实话。”   “是有,一点点。”小默伸出手指比了一个小小的距离:“小默觉得会很有趣的,你不想看吗?”   “……想。”   此时的暗索小姐还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已经被两个人规划好了,她胡乱的擦了擦眼角刚才演习的些许快干涸的泪渍,从柜台上跳下来。   走到门边,确认了已经走远的陈默后翻过门口暂时休息的牌子,从包里掏出手机。   时隔几分钟的电话再次被接通。   【老板……】暗索小心翼翼的说。   【他走了?】   【嗯嗯。】   【做的不错小兔子。】   【都是老板您教导有方。】暗索谦虚的打了个哈哈。   【接下来该怎么做,你都清楚吧?】   【是的,老板,我已经获得了他的信任,只是,老板我真的要将您做过什么都报告给他吗?要是不报告……】   【没事儿,做戏做全套,我会告诉你该让他知道什么,不该知道什么,不用你来操心。】   【那他会信吗?】   【第一步已经成功了,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吧。】   暗索愣了愣,她才刚刚听过相同的话。   果然,这两混蛋不去结婚可惜了,但暗索可不敢说出口,她现在只能拍马屁,还得拍的小心点。   【老板就是老板,果然厉害,我明白了。】   【确认一遍,两只录音笔都被发现了?】   暗索握着手机的手颤了颤。   【您……刚不是说要演的像点儿吗?】   【那就这样吧。】   【好的,老板再见!】   暗索把手机轻轻的放回包里,从裙摆下方的包里掏出那只剩下的录音笔。   都想玩我是吧?老板是吧?   “兔子急了也会蹬腿的!”   暗索脸上露出神经质的坏笑,不管你们做什么,反正我不亏,有得钱赚还拿到了有趣的东西,至于真的跑去陈默那边。   暗索傻了才会过去,先不说苏狐狸和陈默不清不楚的关系,就实际点,谁能开工钱暗索还分不清吗?   陈默的条件看似很丰厚,但前提是狐狸能真被两人骗到,换个人来也许还有点搞头,但现在来看,陈默有点玩儿不过狐狸。   不过那关我屁事儿,暗索想,你们斗来斗去,最后活该本暗索倒霉?   最好让这家伙吃点苦头的好。   狐狸挂断了电话,长廊外,龙门放晴的天空,阳光穿过排排玻璃落在长廊上,狐狸依在长廊尽头承重墙的阴影后。   她抬起头,右手遮在眼前,凝望了几秒晴空万里下和平繁华的都市。   陈默呢,是个很奇怪的人,暗索如果凑上去忽然说要反水,那怕他猜到了他也是决不会信的,要让他相信最好的办法是让他自己说服自己。   他不喜欢被人监视,过度的监视会引起他的反感,所以以前和他共事时,狐狸都是挑明了自己被派过来的目的,说开后即使是知道自己是来监视他的,他也不会过度抵触。   苏离太过了解他了。   她转过头后,视线穿过近卫局中排排的办公桌和公文架,最后落在正向着会议室通道而来的督察组三人身上。   今天的陈,换了一个发型,蓝色的长发扎成了干练英气的马尾,很适合她冷峻精致的脸。   随着她的步伐,身后的发丝在轻轻摇晃。   猎狐犬收起手机,打了个哈欠,露出笑容。   她没想到自己第一天上任就能碰上这种好事儿。 第三十九章 龙门的访客   从来没有那个人敢保证自己一定能赢下一场战争,也从来没有那个人真正沉浸在战争里。   战争,总是在死人。   认识的,不认识的,你的,我的,她的。   踏上战场的人总得放弃一些什么。   人这辈子会经历很多场大战,看的见的,看不见的,对自己,对他人,所以注定会失去很多东西,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岁月的增长,往后还会失去更多,但同样的,人也会得到。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人向来会徘徊在得与失之间的夹缝中。   因此难免有一天会迷失。   你小时候对某个人许下一个约定,等你将来长大后,或许有一天连自己都想不起来自己曾经说过什么。   因为那是孩童时期的事情,孩童时期的你最是健忘,也最是天真,你不懂你许下的承诺代表了什么,好比你对某人说,你今天下午吃过什么,不足一提,微不足道,转眼就给忘了。   可凡事都有例外,世界上总有很多人,不缺少人,也不缺少那种一根筋的家伙,你对他说的每句话后来都变得不经意,甚至你想起来都会发笑,可他记住了,他不仅记住了,还记了很久。   他也曾试图忘记过,但越是忘记就越是不舍,越是不舍,就越是后悔,从记忆碎片里捡起过往是一件极度痛苦的事情,因为你要去亲自面对回忆,面对自己的过去,面对自己过去经历的一切,把变得模糊的记忆重走一遍,而每一场回忆都成了你的回忆,等你想起来,你便能清晰的感觉到它在流逝。   越发遥不可及,也越发淡泊。   到最后,渐渐变得凉薄和麻木。   “人是种矛盾的生物,人是复杂的,因为感情,因为超脱于其他生物足以自傲的智慧,往往后来成为某种枷锁。”   套在人心上的枷锁。   “我说的对吗,陈组长?”   狐狸伸出手,她的手和陈轻轻握了握一触即分。   陈冷冰冰的视线没让狐狸感到一丝胆怯不适,甚至她嘴角还能露出游刃有余的微笑,尽管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近卫局督察组名义上的三名领导。   但如今的狐狸已经有了和他们平起平坐的资格,她要回来的,她总会回来。魏彦吾的态度临摹两可,他是个不肯轻易下注的人,他要等别人先手,他才会考虑自己的后手。   狐狸不介意先手,她也没得选,魏彦吾临摹两可的态度正好成了她的机会。   你不想走,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在这里。   揣摩人心,揣摩上官,阿谀奉承,欺上瞒下,狐狸不在意别人的讽刺,讽刺不会对她起到丝毫作用,也不会动摇她的地位。   他会怎么考虑一个尚有价值的棋子呢?那个夜晚,狐狸和魏彦吾说了很多【秘密】。   秘密这种东西和情报很像,主要是看谁,对谁,有多大的价值。   这些秘密换来了【{$   其实,整个近卫局里剑术最精湛的并不是陈,只是他很少会有亲自动手的机会,没人能让他动手。   但即使再强的人,终归有一个极限,也终归逃不过岁月。   “忘了介绍了。”   狐狸仿佛后知后觉地敬了个礼,她仍然带着温和的笑容。   星熊和诗怀雅疑惑和不解的还礼,在他们的目光中,狐狸轻声开口。   “我是龙门特别行动组的组长,苏离,此次将协助三位处理接下来的事件。”   她黑色近卫局制服肩上高级警司的警衔在长廊落地窗窗外的阳光熠熠生辉,狐狸年轻的外貌让人不由将她和陈对比起来。   诗怀雅敏锐的察觉到了新来的这位苏警司似乎和陈认识的样子,但看陈如今冷漠的脸色,熟悉陈的诗怀雅明显的感觉到了她此刻的不满。   敌人?朋友?旧识?   “特别行动组?”诗怀雅疑惑道:“我没听说过这个部门。”   “的确,这个部门原本就独立于龙门近卫局的体制内,由魏长官亲自直接负责管理,所以诸位没听说这个部门很正常。”狐狸开口解释。“我们的存在一直是近卫局的机密,这也是我们第一次正式在近卫局露面。”   “秘密机构?”   “诗怀雅警司可以这么理解。”   “哦?你知道我?”   诗怀雅的警惕少了一些,主要是对方说出的魏长官三个字打消了诗怀雅的大半疑虑,而且,她居然没有叫出自己的名字。   没叫错耶?   对于梦想以后接管近卫局的诗怀雅而言,她有两个最看重的地方,一是魏长官三个字,二则是别叫她诗sir。   狐狸没犯这个忌讳。   “当然。”狐狸笑着:“龙门很大,维系这座城市必然需要很多力量,不管是近卫局还是行动组,行动组的职责之一是保护龙门高级政要及其家属的安全,记住每一名近卫局高级长官的个人资料是我们行动组的基本守则。”   这句话半真半假,狐狸是第一天来接任这个位置,如今的龙门近卫局在这两年已经逐渐年轻化起来,有很多分区部门主管和内部人员都经历了换代,狐狸以前记住的东西大抵过时,她荒废了好几年,但少数几个人的资料,狐狸一直都记在心底。   不巧眼前龙门督察组的三人正是其中之一。   “长官好!”星熊标准的敬礼。   她是反应的最快的,也是最快调整好自己态度的那个,毕竟四个人里就属她的警衔最低。   是个软柿子。   “你好。”狐狸温和的打着招呼,她要微微仰起头才能看到这个高大的绿发鬼族的脸:   “好几年不见了吧,星熊,看样子你在局里混的不错。”   星熊怔了怔,她尴尬的余光看了陈一眼,果然陈和诗怀雅的同时用复杂的目光在望着她。   好像在问:【你最好能解释清楚?】   【别问,别慌,容我稍后给你们扯。】星熊用眼神示意。   星熊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她最怕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这位苏长官真的是来者不善,刚来就给自己小小的上了一个眼药,想要分化督察组的三人。   奈何自己人微言轻,只能笑脸以对。   “都是拖您的福,要不是长官您向近卫局举荐,下官也没这个机会。”星熊急忙打着哈哈,带着点解释的意味,又疑惑道:“不知长官您因何会被魏长官调遣过来?”   “嗯,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情比较复杂,魏长官担心仅凭督察组诸位可能力有不逮,于是为了加强龙门的警备力量,决定让行动组前来协助督察组,也算是行动组和近卫局同僚的第一次合做,我想作为同事今后我们还会有很多合作的机会。”   他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我解释的还不够清楚吗?”狐狸的奇怪的反问。   星熊的手轻轻碰了碰陈的手背,和气的笑着说:   “苏sir不要见怪,我们陈sir的意思是,您刚才说的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比较复杂,具体是什么事情呢?大家都是同僚,您能否和我们透露一下。”   “不要紧,这本来也是我会来这里和诸位会面的目的之一。”狐狸摇了摇头说。“请诸位放心,我并非是在针对督察组的三位,指责三位办事不利,关于这点,如果我话语里有什么让三位觉得不满的地方,三位大可直接说出来。”   “苏sir说笑了。”星熊笑了笑。“您还是先说说魏长官的指示吧。”   狐狸依然是温和的笑容,她的目光扫过眼前的三个人,尤其是在陈的身上停留了一瞬。   “很快将会有一批远道而来的访客来到龙门。”狐狸说,抬起手看看手表:“这个时间点,她们应该快要到这里了。”   “访客?从哪里来的访客?”诗怀雅问。   “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狐狸说:“我没记错的话,诗怀雅警司的故乡是维多利亚吧,您应该会和我们的客人有合适的话题,倒时可要麻烦诗怀雅警司你出力了,都是为了近卫局嘛。”   “麻烦倒是不麻烦,包在我身上好了。”   诗怀雅这个人有一个很大的缺点,就是接受来自别人的赞扬和认可,只要是涉及到了近卫局的问题,她都会提起十二分的精神。   “讲重点!你还没说他们为什么来?”陈不耐烦的问。换了一个英武发型的她,说出这句话的模样带着点莫名的压迫。   可狐狸毫不在意,她和陈的恩怨不是一两件事都能解释完的。   “自然是因为涉及了重大的案情。”狐狸说:“我想三位对卡兹戴尔和维多利亚签订过盟约这件事应该并不陌生。”   诗怀雅的右手托着胸,左手轻轻杵着下巴,点了点头。   “你说的是两年前卡兹戴尔出访伦蒂尼姆吧。”   “没错。”狐狸说:“诗怀雅警司不亏是维多利亚出生。”   “哪里,哪里。”诗怀雅客气的摆了摆手,这苏警司也太会说话了吧。果然是高级警司里,粉肠龙就是个特例。   “……毕竟那件事实在是太轰动了点。”   “讲重点!”陈的声音又冷了几分。   她不由想起了早上陈默对她说的,昨天晚上就是眼前这个女人和他鬼混了一晚上,回来满身酒气,要不是没察觉到其他奇怪的味道。   陈现在大抵已经动手了,她如今的表现已足够克制,和苏离有过接触的她,知道对方不待见自己,正好,陈也不太待见她。   狐狸选择性的故意无视了陈。   陈握紧了手,轻啧了声。   莫名火大!只要涉及到家里的某个家伙,她就觉得火大。   这女人无视自己好几次了。   星熊想说点什么,但发觉自己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开口,至于诗怀雅,眼前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她完全是懵逼的。   犯罪心理学可没告诉过她眼前这两个高级警司快要开片的架势该怎么解释,她闭着嘴,懵逼的表情很快被看热闹的兴奋取代。   昨天星熊忽然把自己拉走就有点可疑了,诗怀雅的脑瓜飞快的运转起来,她隐约觉得自己已经抓住了一丝线索。   她抬起头看了眼星熊,星熊也正好将目光望过来,对视了一眼后,诗怀雅微微点头,星熊摇了摇头。   “一个月前,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合作在卡兹戴尔北部建立的某个高级机密研究所遭到了一伙不明人士的入侵,其中秘密研发的某台重要设备和资料失窃,卡兹戴尔和维多利亚方一直在追查失窃的线索,他们得到了明确的消息,嫌疑人逃窜的路线方向指向了龙门,为了排除龙门官方在这起事件中可能扮演的不光彩角色,魏长官特命我方务必配合协助即将尾随入侵盗窃案嫌疑人到来的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追查失窃案幕后黑手。”   狐狸说完,微微停顿了一下等待眼前三人的反应。   陈思索了片刻问:“你是说卡兹戴尔和维多利亚的追查队已经来到了龙门?”   “入境申请是在昨天夜里批准的,在我们闲聊的这会儿他们大概已经快要到了。”   “按理来说,这种类似的案件本该由我们督察组负责,他们一般得事先通告我们,为什么我们没有接到一点儿消息?”诗怀雅不解的问狐狸。   “关于这点,我可以向诸位解释。”狐狸平淡的回答:“诸位应该明白,和维多利亚,卡兹戴尔这种庞大的国家体量相比,龙门作为一个移动城邦的分量自然不足以引起对方重视,我们必须清除我们的嫌疑,并且事发突然,魏长官也有过慎重的考虑,能轻易入侵两个国家机密研究所的人非同小可,事急从权,若等到他们两方将正式文书递交到大炎时,龙门会处于一个很被动处境。”   “不排除,且无论这是否是某方针对龙门而故意设计的阴谋,这起案件目前已经涉及到了龙门和维多利亚,卡兹戴尔两个国家的外交关系,魏长官很重视,我们的每个决断都必须表明龙门的立场,所以才会派遣行动组前来协助督察组处理,行动组和近卫局职责不同,我们对这方面有长足的经验,可以助各位一臂之力。”狐狸说,目光望向陈,两双眸子对视着,狐狸微微眯起眼:   “我能告诉诸位的是,昨天夜里入境批准下来后,魏长官本准备即刻通知督察组的各位,但我个人建议,此次案件影响颇大,由我来亲自告知诸位更好,也可以当做是作为行动组的负责人和督察组三位领导的首次见面。”   “原来是这样,嗯,我明白了,魏长官果然深谋远虑。”诗怀雅仿佛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微微颔首由衷的感叹。“涉及到外交是比较严重,我们确实需要谨慎些处理。”   狐狸望着陈,轻轻翘起嘴角。   他们的目光对视着,陈却能从狐狸橙色的眼睛里,看出她想要表达的意味,诗怀雅思索的时候,她毫不避讳星熊的目光,微微张开口。   陈看懂了她的口型。   【你欠我一个人情……】她这样说。   陈下意识捏紧了手指,星熊尴尬的微微偏过头,试图装作没有看到这一切,她不想去触这个霉头。   “我想,三位现在都明白事情的具体经过了,相应的文件我已为诸位备好。”狐狸轻咳了一声:“诸位都是经验丰富,能力出众的警员,不用我来提醒诸位都该知晓这次案件的重要性,不同于往日龙门的其他重案,这次案件涉及到了龙门与两个国家的机密和外交,望诸位能小心的对待,最好不要涉及某些不必要的因素影响。”   “魏长官的意思是,我方并不是此次案件的主力,只要不有损到龙门的具体利益和公共治安,无论对方提出什么要求,我们都可以尽力予以配合。”   狐狸说:“我希望督察组能和我们行动组有一次良好的合作,行动组的做事方式也许与督察组会有很多不和之处,我会约束我的部下,也希望督察组的三位能有所包含。”   狐狸再次对陈伸出手。   “这一切都是为了龙门的安定,提前预祝我们双方能合作愉快。”   陈紧皱的眉头送开了些许,狐狸脸上的笑容让陈觉得刺眼,她明白自己身为龙门警司的责任,可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陈或许还不明白这两个词语代表了什么,但狐狸却很清楚。   陈抬手握住了狐狸的手,星熊莫名松了口气。   还好没打起来。   “合作愉快,苏组长。”   “合作愉快,陈组长。”   狐狸松开手。   “也祝愿我们远道而来的客人,能顺利解决完这次麻烦回家。”   狐狸能明显的感觉到,陈手上筋肉的僵硬和紧张,她有些期待,期待如今的陈在明白了曾经在卡兹戴尔和维多利亚发生的一切后,她又会做什么选择。   她是否还能记住她是龙门的警司,又或许会变得和她的姐姐一样。   陈默这些年去的那些地方,做过的那些事。大部分人都只知道一点。   井底之蛙如何窥大海之宽呢,她眼里只有她头顶的那片天空,她世界还没能跳出龙门。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你可别千万让他失望啊……陈晖洁!   ps:狐狸是真的想方设法的尽力在保住陈默和陈默现在的生活,但狐狸也是有一点点私心的。 第四十章 我星熊真的难   当地时间上午10:20 A.M龙门对接层港区A3出口   此时的A3出口已经被官方封锁,用于迎接即将到来的访客。   一群身着黑红相间军装的萨卡兹人走出对接层港区的金属闸门,钢靴踏过港口处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为首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女性,黑色的长发如瀑般披在身后,她腰间别着一柄形状怪异的黑色刺剑,浑身上下散发着淡漠与冷静的气质。   金色的瞳孔微微打量了一眼龙门平静的天空与远处市区的高楼。   “龙门,【~%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踏足这座叫龙门的城市,也是她第一次来到龙门,她曾听有人很多次提起过这座城市,不如说看到他,就会令人想起这里。   那个人曾经的故乡,那个人就是从这里离开,走到卡兹戴尔,并做出了一件件足以称得上骇人听闻的事情。   他的事迹鲜有人知,但他做的每件事,都足以引起轰动。   昨夜凌晨1点向龙门发送的入境申请,在5点时得到了龙门准许入境的准确回复,龙门的反应当然不可能如此迟钝,女人想,龙门应该在证实消息的真假和布置手段。   但这些都无所谓,因为他们本来的目的也并不是这座繁荣的经贸城市。   有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女人回过头,她认识正在朝着她们的方向走过来的那群人,穿着镶嵌有银色护甲片的维多利亚宫廷骑士正装,镶刻金丝的蓝色披风,护裙摆下金色的丝绸线条,位于胸口垂下的绶带和肩膀处显眼的鎏金伦蒂尼姆双狮王室标记。   维多利亚的宫廷骑士正装未免太显眼了一点,这是摆明了要给人一个下马威的意思么?   这种华丽的装束给人一种她们是去参加宴会的错觉,但老实说,这样说其实也没什么错,出自维多利亚皇家顶尖设计师配合宫廷特供高档用料的宫廷骑士装即使用去参加宴会也并无不妥。   为首的是一个白发的年轻女人,英武的骑士正装衬托着她挺直的身材,裹着烫银丝线的精致袖口在阳光里反射着名为有钱人的光芒。   女人忽然觉得自己卡兹戴尔确实有点穷,比不过维多利亚这种狗大户。   但她的脸色并不好,不如说是觉得不耐烦,骑士正装穿在她的身上让她觉得很麻烦,她似乎不太喜欢这种繁琐的装饰,要不是主子突然遣人从维多利亚把这身衣服送过来并严肃正式的告诉自己穿着这身衣服来龙门,她早就丢一边去了。   “你来迟了,骑士小姐。”   萨卡兹女人等着她走到自己身旁才开口说。   “喂,路上不是提醒过你不要再用那种恶心的方式来称呼老子我了吗?你这家伙是不是想找茬!”   “注意你的身份,因陀罗,你要改掉你的毛病了,你现在穿着这身装束代表的可是你们维多利亚。”女人提醒道。   “不用你来提醒老子怎么做,这衣服真他妈的麻烦。”因陀罗扯了扯领口,紧绷绷的感觉让她连透气都觉得难受:“如果不是看在你还挺能打,有点用处的份上,老子我可不会听你的建议,现在可以说了吧?伊内丝,啧,热死了,还不如悄悄潜入进来。”   就算在伦蒂尼姆王宫内,如果不是大事,类似于国家庆典之类的节日,或者外事来访,因陀罗也很少会穿上这种宫廷正装。   “这么做是为了表达我们的诚意。”伊内丝回答:“我们会来这里的具体原因,我想那位摩根小姐应该和你解释的很明白了,我们要做的事必然绕不开龙门政府,为了大炎和你我两国的外交,与其我们偷偷潜入进来,不如让作为本地政府的龙门给我们提供帮助,对我们三方都有利。”   “那我们这么大张旗鼓的进来,你就不怕那群小贼逃跑了?”因陀罗问。   “我倒希望他们知道我们来了会有所行动,这反而会让他们露出马脚。”伊内丝解释道:“他们想跑需要时间,你和他们交过手,你明白这些不是一群简单的窃贼,我们一路紧随他们来到这里,如今加上近卫局的人手,就算他们想跑也没那么容易。”   “行行行……你说的都有道理,反正你和摩根那家伙一样,磨磨唧唧的一肚子坏水。”因陀罗斜着眼鄙夷的说了一句,她和伊内丝一起共事也算有一段时间了,从追那伙窃贼到这里,因陀罗不得不承认,伊内丝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她们彼此也算熟悉。   因陀罗抬起拳头捏了捏,露出点兴奋的笑容:“我不管你和摩根要耍什么狗屁心机,只要到时候找到那伙混蛋我们能动手就成,这之前听听你的也无妨。”   “会有机会的。”伊内丝说:“因陀罗,别忘了我们的目的。”   因陀罗无奈的摆了摆手。   “知道了,知道了……你和摩根一样啰嗦。”   ————————   “维多利亚宫廷近卫骑士长,卡兹戴尔王国禁卫副官……”诗怀雅摆着手中狐狸准备好的相关资料,眼里忍不住的惊讶:“这些窃贼到底偷了他们什么东西,犯的着这么大张旗鼓吗?”   诗怀雅还是第一次听说为了追查一伙跨过窃贼,两个国家会出动这种王国禁卫这种夸张的力量,而不是由本国内的警卫组织来负责,或者交给ICPO。   “换一种角度来看,这伙窃贼很不简单。”   陈凝视着手里的资料,做出了简单的分析。   “不止如此。”诗怀雅挑了挑眉:“被他们偷走的东西想必很重要,否则两个国家不会如此重视,其中或许还存在某种我们未知的危险性,不,一定存在。”   陈偏过头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具体的情况我方还不明确,信息不足,不能妄下评论,要等他们到了才能明白。”   “你的意思是说我在臆测咯?”诗怀雅往前【{   “是不是臆测,之后就清楚了。”   “你……”   我怀疑你这句话这绝对是在针对我?   “不,我觉得诗怀雅警司的推论很有道理。”狐狸轻声开口,垂在身侧的食指轻轻的敲击着大腿:   “我们不能排除能引起两个国家重视的物品本身不具备相当的安全隐患,而且我们似乎都忽略了一点,能入侵两个国家机密研究所的匪徒本身就可以被定义成高度危险的恐怖分子。”   “对,我想表达的意思就是这个。”诗怀雅的脸色好了一点,她抓住了重点:“苏sir的推论和我想的一样,这伙匪徒的存在本身代表了一个不安全的巨大隐患,为避免他们在给龙门带来更大的损失前,我们必须尽快将他们找出来。”   “找?怎么找?”陈反驳。   “当然是出动近卫局的警力,协同其他部门,排查可疑人士,一一查询这段时间龙门卡兹戴尔方向的入境纪录和港口物流清单,只要他们动了,就绝无可能不留下一点行迹。”   “你准备花多少人,多少时间……”陈说:“查询入境纪录和物流清单要耗费多少人力,以对方目前的行为来看,我不认为对方犯这种低级错误,没有任何准备就算真的能被查出些线索,又能起多大作用?得不偿失。”   “这么说,你是指我在犯低级错误咯?粉肠龙!”诗怀雅有点气愤:“难不成你还想等着他们动手再行动!近卫局什么时候这么被动过了,放着这么一伙重犯而无动于衷,万一他们做出什么危害龙门的事来,谁负这个责任,所以我认为无论花多少时间都是值得的!”   “嗯……诗怀雅警司也是一心为公嘛,陈组长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大家一起讨论。”狐狸笑了笑,“集思广益,陈组长觉得呢?”   陈的眼神缓缓移向狐狸,狐狸的笑容在陈眼里仿佛带着点嘲讽。   陈没有开口,只是那目光仿佛令气氛都冷了几分。   臭狐狸居然煽风点火,挑拨离间!   “哈哈哈……那啥?冷静点……冷静点……我觉得大家说的都挺有道理的哈。”星熊的笑声吸引了三个人的目光,三双眼睛的注视下,星熊有点压力,她硬着头皮笑道:   “大家都是同僚嘛,和气最重要,都是为了近卫局出力,我觉得不管大家说什么,只要是为了龙门好这样就足够了,足够了啊……哈哈。”   有点点神经病的味道。   诗怀雅古怪的看着星熊:“你没事儿吧?”   “没呢,没呢,我很好。”星熊摆着手:“我就是觉得陈sir和苏sir你们的推论都挺合理,诗怀雅sir您说呢?”   “什么陈……”   诗怀雅刚想反驳,星熊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揽住她的肩膀,牵强的笑着。   “对吧,诗sir?诗sir……”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啊,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诗怀雅从来没有在星熊身上看到过如此迫切和焦急的目光,她低下头揽住自己的肩膀,目光宛如老母亲看着自己傻乎乎的蠢女儿。   又怕又惧,生怕她自己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嗯嗯,嗯……”诗怀雅反手抓住了星熊的手,愣了好一会才怔怔的点头。   “你可以放开我了。”   星熊松开了捂住诗怀雅嘴的手,但依旧揽着她的肩,高大的星熊对比下,诗怀雅看起来小的可怜。   “哎呀,抱歉抱歉,一时激动。”星熊说,又背着陈和狐狸的目光小声道:“你别说话,听我的,看看气氛行不行。”   说到底,诗怀雅和星熊是老熟人,诗怀雅虽然不明白星熊为什么突然之间变得这么古怪,但她知道,星熊不会无缘无故的做出这种行为。   她伸手抹了抹嘴角,心里有点不满的同时更多的是疑惑,而疑惑好奇对于猫科动物而言是致命的。   诗怀雅抬起头望着身材高大的星熊。   星熊松开她的肩膀,她现在觉得落在自己身上温暖的阳光在渐渐变得寒冷起来,陈和狐狸两双眼睛正在死死的盯着自己。   陈是疑惑和复杂,而狐狸更多的是看热闹和扫了自己兴的有趣,狐狸看穿了星熊想打圆场的想法。   近卫局的警员里,能做到这个位置的人都不是什么傻瓜。陈一定察觉到了自己瞒着她什么。   星熊觉得自己有点犯难,再加上诗怀雅,诗怀雅现在的样子也可能察觉到了什么。   诗怀雅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她终于察觉到了那里不对劲,这个一脸和气的苏警司看起来和陈不是一般的不对付,她想起来刚才苏狐狸说的那些话。   细思极恐,这不是摆明了在把自己给当箭使。   诗怀雅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差点上当了,*龙门粗口*……   这才第一天啊,第一天就成了这样,星熊忽然觉得自己今天就该请假,但她怀疑如果自己不在这里,狐狸刚才煽风点火挑拨诗怀雅和陈本来就有的矛盾的阴谋现在就成了。   星熊同情又无奈的看了一眼正眼神带光望着自己的诗怀雅,陈和诗怀雅的关系不好是近卫局众所周知的事情,如今又忽然冒出来一个猎狐犬。   两个女人一台戏,现在好了,诗怀雅不知死活的凑了进去,三个人了,再加上避无可避的自己刚好凑够一桌麻将。   但这桌麻将里,能胡牌的人只能有一个,星熊是没什么想法的,诗怀雅也是一知半解。   星熊心里清楚的很,猎狐犬不是个省油的灯,她还是个女的,和现在陈家里那位不清不楚,而且手里还握着自己的把柄。   星熊觉得自己就是手贱,她第一天看到陈腰间别着的那柄刀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右眼皮跳的厉害,没想到都过了这么久了还是没能躲过这天。   但你让她怎么解释呢,不可能直接开口对陈说:那啥……老陈,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你听了不要生气,也不要激动,事情是这样的,你老公呢,我认识,我和他同居过一段时间,而且还和他结过婚!   挺尴尬的。   陈可能二话不说就先拉自己出去上演全武行。   星熊不知道以自己职小位卑的分量能在这起风波中出于一个什么位置,她只能尽力的保全自己,又适当的处理陈和苏狐狸之间的关系,生存在她们的夹缝之中。   难啊,而且现在又冒出来个看上去想要凑热闹的诗怀雅。   四个人里,两个不对付,一个稀里糊涂凑上去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剩下的自己两边都不敢得罪。   这是近卫局?   我看这近卫局吃枣药丸。   ps:明天整理一波大纲,主要涉及到【京华武王篇】 “美食美酒美景,美人美善美谈。”美人指的是年,武王卷有年。 第四十一章 龙门危机?   当地时间10:40天气:晴   龙门上城区/中央区/近卫局行政大楼 主会议室   “魏长官已知晓二位代表的来意,奈何魏长官身体有恙,无法亲自来会见二位,他嘱托我一定向二位表达他的歉意和欢迎。”   宽大的会议室内,来自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组成的追查队负责人和近卫局四名高级警员分座两旁,会议室内的空调带来许许凉意,让身穿华丽骑士甲的因陀罗好受了一些,她不擅长于在这种场合打交到,进门后,因陀罗就将接洽的事情全甩给了伊内丝。   她来此的目的只是为了表明对此事维多利亚的态度和立场,简单的说,跑腿,站桩,而另外涉及的一部分内容,她不想去多管,也懒得管。   魏彦吾没有亲自来会见在伊内丝的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来自两个国家的追查队,不仅仅代表了两个国家的态度,也代表了接下来将会产生的麻烦。   魏彦吾避而不见想要观望局势很正常,越是位高权重的人,就越是喜欢举棋不动,往往身为权谋者很少会亲自下场,他们通常待时而估,伺机而动。   决定来龙门之前,卡兹戴尔宫廷幕僚团和情报机构就对魏彦吾的人格做过深入建模分析,并通过远程通讯将分析结果发送给了伊内丝,以伊内丝本身所掌握的法术而言,她是最适合这场行动的人之一。   近卫局的四人在见到因陀罗和伊内丝那身明显的正装后都愣了愣,陈握紧了手,她们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这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要给我们提一个醒,告诉龙门她们背后站着两个大国么?   龙门这些年虽然经济力量强盛,甚至在世界经济体系中都占据了一席之地,但相比于维多利亚这种古老的国家,无论是经济实力还是军事实力都相差悬殊,更何况作为独立城市,远离了大炎中心的龙门可以说是孤悬海外。   “自我简绍就先免了吧,我想无论是你我双方都应该已经知晓了对方的基本信息和来意,那就不必浪费时间了,我们直接开始。”   这是对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让近卫局三人不满的同时也顿觉无力。   “魏长官年纪大了,身体偶有不适,能理解。”伊内丝看穿了狐狸的把戏,她对狐狸露出笑容道:“请向我们带去对魏长官的致意和慰问,望魏长官能早日康复。”   “感谢二位代表的理解,我会如实向魏长官转达二位的意思。”狐狸微笑这说:“不过请二位放心,魏长官已责令近卫局上下务【~*   伊内丝的目光转向坐在狐狸身边的陈,因陀罗同样向她投去了带着些许复杂的视线,她想起了伦蒂尼姆的主子对自己的交代。   【我再给你一个任务,因陀罗,算是我的私人请求,你到龙门之后找一个人名叫陈晖洁的人,在近卫局,找到她,跟紧她。】   主子还是没能放弃。   因陀罗没有问为什么,因为她大抵能猜到是什么原因,伦蒂尼姆这些年从宫廷派出去的近卫骑士和情报部门前后为了同一个已经被确认失去意义的目的追查的够久了。   谁都没有忘记伦蒂尼姆那个漫漫长夜究竟响起了多少贵族临死前的哀嚎,又流失了多少贵族尊贵的血。   “这位就是陈长官了吧,接下来要劳烦你费心了……”伊内丝说。   “……职责所在。”早在之前的谈话中陈就知道了自己会作为这次案件的负责人,她说:“我方对于这起盗窃案所知信息甚少,为了保证能顺利抓获这伙匪徒,我们希望两位代表能将你们目前所掌握的情报与近卫局共享。”   “这是自然。”伊内丝点头:“研究所的具体位置请容我不能向龙门的诸位透露,下面我将简要描述一下案件的经过,遭到入侵的时间是在一个月前,也就是4月三号的凌晨2点,对方利用不知名手段绕过研究所的安检系统,控制了研究所的中央主控室,切断了研究所和外部的通讯网络,我们得到消息时已经是当天的上午8点,推测对方入侵和撤离的时间应该不超过七小时。”   “在随后的调查中,我们发现研究所内部除通向主控室和实验区的道路外的研究人员和安保小队外,并无相关人士受到此次入侵的伤害,对方的行动很有目的性,快速而高效,很明显,对方是直接冲着研究成果而来,并通过我们所不知道的渠道秘密掌握了研究进度,我们不排除研究所内渗透入了对方的间谍这点,后续的人手正在排查研究所内所有人的详细信息资料,目前尚未得到明确的结果。”   诗怀雅沉默的听完伊内丝的简述。   她思索了片刻问:“伊内丝阁下,您提到过研究所内的安保小组与对方有过冲突?能否具体的说明一下。”   “是的,在对方入侵后,我方驻守在研究所内的安保小组成员的确与对方有过正面冲突,但可惜的是,由于对方破坏了主控室的监控设备,我们无法掌握更多信息。”伊内丝顿了顿说:   “我方留守于研究所内的安保小组成员都是由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严格挑选的精锐战士,受过最专业的训练,装备有最先进的装备,虽然很遗憾,但双方交手后,我们的安保小组成员完全无力阻挡对方的攻势,尸检报告的结果表明,安保组的成员几乎是在交手不到三分钟就全部牺牲,手段干净利落,我们推测对方可能经过正规严密的相关训练,经验老道,专业能力十足。”   “考虑到此,王国才决定派遣我们作为后续追查的主力,这是一伙经验丰富的强横盗匪,一般的警备机构完全无法对他们构成威胁和有效阻止他们的行动。”   伊内丝说完,金色的眼睛巡视着龙门的四人沉重的脸色,达到了她内心的预期目标。   “——果然……”   龙门四人之前就有过相关推测,但现在来看,她们之前的设想还是太简单了点,这伙匪徒要比她们预想中的还要棘手,也将具有更大隐患。   伊内丝缓缓道:   “基于此,我方才会来寻求近卫局的协助,希望双方能通力合作,在这伙凶徒未能给贵方造成更大的损失之前,找到他们。”   这席话,说出来好像是完全站在龙门的角度上,在为她们的处境而考虑,但也可以看作是对方故意给近卫局施加的压力,为自己摆明的筹码,毕竟龙门的死活与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无关。   但如果真是如此的话,对方又何必大张旗鼓的跑到龙门。   做为近卫局此刻的代表,三人并不能对伊内丝说出的话抱有全部的信任。   “如您所说……”   陈的食指轻轻按着桌面,有节奏的敲击着,这个动作令伊内丝莫名的有些熟悉,他记忆里的某个人在思考的时候也有过这种动作。   伊内丝驱散了心里这个可笑的想法。   陈沉思了数秒回答:“……我方不能否认这伙潜入的匪徒可能对龙门构成的重大危害,但他们的具体人数,装备种类,训练程度等等诸多信息尚不明确前,以近卫局目前的警备实力,我们无法能完全确保能够找出并对抗他们。”   “我知道陈长官在担心什么。”伊内丝理解的说,“关于这点,我想维多利亚方的因陀罗阁下可以为各位解惑。”   伊内丝的双手微微交叉在桌前,她坦言道:“不瞒各位,我们曾在追击的过程中与这伙非法分子有过短暂交手,而我的副手已先我们之前秘密进入龙门追查他们的踪迹。”   “您的人目前是否有已经得到有用的线索?”陈问,她现在已经来不及去顾忌对方私自进入龙门的行为,因为有跟大的威胁正摆在她的面前。   “没有……我们暂时还未收到她的回复。”   三人的目光又同时望向因陀罗,因陀罗啧了啧嘴,懒散随意的坐姿和明显不适应的小动作让这个身穿伦蒂尼姆华丽宫廷骑士铠甲的女人身上完全没有这个身份该有的涵养和素质。   她更像是近卫局曾在下城区的帮派里抓过的小混混,即使是严肃正式的装束也不能掩饰她身上那股不羁散漫的烟尘气息。   她站起身,身后镶刻着金丝的披风顺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银色的分散式甲片发出轻微的钢铁摩擦声。   “事情是这样的。”因陀罗的双手按着桌面:“我长话短说,我们确实与那些家伙有过短暂的交手,但很可惜,我们没能留住他们,他们很能打,不仅能打,还像疯子一样不要命。”   因陀罗理所当然的回答:   “夜里那么黑,鬼才能看的清楚……”   诗怀雅愣了愣,只觉得有口气堵在喉咙里,因陀罗说的那么直接和有道理,让诗怀雅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你告诉我这就是维多利亚王庭出来的骑士,是不是我太久没回去了,连维多利亚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清楚了。   她下意识转过头看了看星熊,星熊怂了怂肩。   “我看不清楚。”   陈的嘴角微微翘起,诗怀雅脸色变了变,气鼓鼓的坐了在位置上,抱起手。   因陀罗说完,蹙起眉头,沉吟着想了好一会,又开口道:“唔……我想起来了,他们体表好像长满了源石结晶,能利用身体上的源石结晶自爆,我的手下也是因为这种不要命的方式被拦了下来,才被这群混蛋给逃了。”   “亡命之徒么,并且还是重度源石感染者?”陈说。   事情更难对付了,亡命之徒要比一般的匪徒更为可怕,因为他们任何事都有可能做的出来。   因陀罗摇了摇头。   “不……不对,我记得他们似乎是注射了什么东西后才长出的源石结晶。”   “你不是说你看不清的吗?!”诗怀雅问憋了好半天终于有机会开口。   “离得近呗。”因陀罗说。   你在耍我?诗怀雅的目光像是在表达这个意思,但因陀罗完全不在意。   “好了,诗怀雅sir,冷静……冷静,因陀罗阁下也许只是一路远道而来有些劳累,你理解一下,我们现在还在开会。”狐狸出声说。   诗怀雅捏紧了手指,最终轻哼了一声,无奈的闭上了嘴。   “如果是重度源石感染者,应该没有那么容易进入龙门后还能隐藏好自己的行踪。”星熊思索了几秒后对陈说:“从这方面来看,他们有可能会是一群没有经过登记的感染者,又或者伪装了登记记录,结合时间,我们可以排查近十日内登记进入龙门的感染者,这个范围不大,再缩小一些,排查出那些体格偏瘦弱和有明确出入纪录的人群,范围就更小了。”   她看向陈:“长官,我们是否要从这一点入手?”   “这确实是一个可行的办法,暂先保留,我很好奇,不知伊内丝阁下能否替我解答?”陈说,望着伊内丝。   “陈长官请说。”   “我想知道这群匪徒究竟是从贵方研究所里盗走了什么,若是伊内丝阁下所得到的信息和推论无误,这伙匪徒是一批受过相当程度专业训练的精锐武装分子,那么是什么东西能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甚至不顾两个大国的愤怒也要得到。”   很可惜,因为龙门与两个大国间的地位本就不平等,先不说尚在崛起的卡兹戴尔,单论作为古老大国的维多利亚龙门就无力应付,陈无法强硬的要求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必须做出合理的解释,她只能尽可能克制的用委婉正当的说法来阐述龙门的态度。   “此事涉及到龙门的安全当属于近卫局的职责范畴之内,也作为你我双方合作的基础前提之一,我希望伊内丝阁下能如实的告诉我,以制定相应妥善的计划,避免之后的行动过程中因情报的不完善而发生某些不必要的意外。”   伊内丝沉默了,沉默了良久,她直视着陈红色眼睛,那双眼睛淡漠而冷静,仿佛在告诉自己,龙门当局对此的坚定态度。   “伊内丝阁下感到为难了吗?”狐狸适当的开口问道。   “嗯……这毕竟关乎到我国与维多利亚的高度机密。”伊内丝说。“……请恕我在未得到准许前,无权向各位透露任何相关信息。”   “不,伊内丝阁下,我们并不需要了解贵国研究所涉及到的具体内容。”狐狸振声解释道:“龙门只是作为协助者的身份,但既然这起案件已经包括了龙门,龙门置身事内,那么我认为我们作为当事方应当有权知道一部分内容,陈长官的话不无道理,这也是为了避免你我双方因情报的不足而导致出现不必要的错误,想必伊内丝阁下您能够理解,您完全可以有条件的挑选一些我方能知道的信息告诉我方,如何?”   陈有些意外地看了为自己说话的狐狸一眼。   “……比如?”伊内丝问。   陈接过了话题。   “比如贵方被带走的物品是否具备巨大的安全隐患,又是否有什么启动条件和其他因素?”   这一刻的近卫局四人好像站在了同一个位置上,一同注视着对面的因陀罗和伊内丝。   “的确……龙门作为当事方有资格也有充分的理由来知道一部分内容。”伊内丝略微勉强的考虑后看向身侧的因陀罗,即使是要有选择的告诉龙门,伊内丝也无法避开维多利亚的意见,毕竟是双方共同的研究项目。   “因陀罗阁下认为呢?”   不过,伊内丝知道,问了因陀罗也是白问,因为答案早就事先有了肯定。   “你问我?你自己来决定……”因陀罗说。   伊内丝轻呼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轻声开口。   “我并非研究所的第一负责人和研究员,所以具体内容作为后续负责这起事件的我所知有限。”伊内丝说:“从国内传过来的部分资料看,被盗走的设备是用于研究源石转化能量用途过程的核心原型机,通过储备满源石分解能量后转化的中继器。”   “那么,被盗走的时候!……”陈仿佛联想到了什么。   “没错,当时另一场实验准备工作完成后正在等待启动。”伊内丝遗憾又惋惜的叹了口气:“对方正是趁着这个时间点入侵的研究所。”   事前知晓了研究的进度,有了充足的准备,才选在了合适的时间,抢走这台机器。   “他们的主要目的目前我们还不能确定,但无论是用作实验还是武器,我可以肯定,其中都有我们无法预估的危险性。”伊内丝解释道:“原本考虑到其中会带来的后果,这项研选址是处于无人的荒原,可一旦这台装置在龙门失控,威力和余波足以毁灭半座城市,更严重的是爆炸所带来的放射性源石能量在爆炸中泄露后,毫无安全防护的城市居民将无一幸存被波及,极有可能因此而感染。”   仿若人造的天灾,可人类在进步的同时也必将承受进步所带来的的后果,产生无数可能的危害。   “这么严重的后果你怎么敢隐瞒?!”陈愤怒的拍着桌子站起身。   伊内丝同样站起身,面对对面的四人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惊讶和动容的脸色。   “我无意隐瞒各位,但龙门得到这个信息后会有什么反应,疏散群众?放弃移动城市紧急避难?”伊内丝问。   “龙门不可能因为尚未确定会发生的后果就疏散群众。”陈回答。   这样的行为会引起更大的混乱和恐慌,造成大量经济财产损失,而灾难一旦没有发生,龙门当局也会丧失部分政治威信,引起群众的反感。   两个选项都龙门当局而言都具有沉重的代价,最好的选择就是在事情尚未发生前,将它结束。   “是的,我方也有过相同的考虑。”伊内丝说:“在事情尚未有得到明确的结果之前,龙门疏散民众的行为只会造成恐慌,同样一旦局势的发展程度超出了我们控制范围之内,对龙门将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这么说你是在为我们考虑咯?”陈怒极反笑。   “事实如此。”伊内丝沉声:“请各位相信,我们和各位抱有一致的立场,都希望能尽快找到并抓捕这伙匪徒。”   “我们谁都无法承担这样沉重的责任和可怕的后果,所以王国才会立即派遣我等前来,龙门的各位,我很抱歉,但现在再去谴责和迁怒已于事无补,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这伙潜入龙门的匪徒,在他们尚未有具体的行动之前,将危机扼杀在萌芽之内。” 第四十二章 各方算计   【因为有人……才有象征。】   ——————   “喂,你刚才是故意的吧?说的那么严重,瞧你把那群家伙给唬的。”   行驶在龙门街道上的车队。   和龙门制定并签署完合作协议框架,交换情报离开龙门近卫局行政大楼后,因陀罗忍不住对车内座在驾驶位的伊内丝问。   想也不用想现在近卫局的人手在得到伊内丝故意弄虚作假的情报后会有什么反应。   大概已经乱成了一团。   “——嘘。”伊内丝竖起手指轻轻嘘了一声。   “她们现在可没工夫来偷听我们的谈话。”因陀罗挑了挑眉,望了眼前座的伊内丝:“没想到近卫局的人居然一个个都是傻瓜蛋。”   伊内丝放下唇前的手指,她摇了摇头,不认同因陀罗的说法。   “她们不是傻瓜,站在她们的角度,即使会产生怀疑她们也不得不考虑我所带来的信息会产生的后果。”伊内丝握着方向盘说:“她们别无选择,况且近卫局的那名警员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那只狐狸让伊内丝有种和自己相似却又说不清的不安感,如果不是为了防止在公共场合使用法术会引起对方的注意,为了排除隐患,伊内丝早就下意识用出了她的法术。   她现在可不是过去那个在卡兹戴尔四处流浪,朝不保夕的雇佣兵团首领,她必须时刻注意自己的每个行为,比起当初的生活而言,现在的生活并不自由,但伊内丝却很喜欢。   自由本就是一个限制词,它不代表无拘无束,自由是有代价,每个人都只能活在生活规则的有限的自由内。   “【=   “左边那个,沃尔珀。”伊内丝微微用余光瞟了一眼后视镜内越来越远的近卫局高楼:“我要是没猜错,她的法术大概和我是同一种类型。”   “你是说,她会察觉到我们的目的?”   “……不会,法术不是神术,做不到读心,就算对方的法术类型和我相似能感知到敌意和情绪,我也能用同样的方式对她进行干扰。”伊内丝说,她靠在柔软的汽车后椅上:“况且对方刚才并没有使用过法术。”   “那你担心什么?”   “不……我是在称赞你。”伊内丝笑着偏了头偏,对后座的因陀罗说:“配合的不错,骑士小姐。”   “呿~老子又不是蠢货,不过先说好,下次再来别拖上我,我可不会来,拖拖拉拉的太麻烦。”   因陀罗将右手放在腿前,一边解下一直带在手上的甲胄问:“接下来咱们干什么?老子现在恨不得马上把这身烦人的铠甲给脱下来。”   你不是已经在脱了么?伊内丝淡淡抬头看了眼车内后视镜因陀罗解开手甲的动作。   “接下来,接下来不是去寻找那群匪徒的线索?”伊内丝明知故问,嘴角翘起一丝狡黠的弧度:“虽然龙门的朋友得到消息后会卖力帮咱们,但咱们也不能光看着一点儿事都不做啊,多难看。做戏嘛,自然得有始有终。”   伊内丝说,她想起了之前先一步进入龙门的W,伊内丝对W很放心,她这个人的性格很恶劣而且恶趣味,可她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W,你之前见过。”   “你是说那个总是笑嘻嘻,说话阴阳怪气让人想揍她一顿的女人?”   因陀罗仿佛想起了什么。   她和w的见面可算不上友好。   伊内丝嘴角的笑容变得有些轻佻,这么说其实也没错,W的性格的确让人很难生起好感来,尤其是对外来人,她的话语里难免夹带着嘲讽,就好像她这个人天生就喜欢挑别人的痛处。   “没错,她很擅长这方面的追踪,她已经咬住了那伙人,挑一个合适的机会,她会透露给我们的盟友。”   “行行行,反正又是在搞什么阴谋诡计坑人,按照之前我们的约定,这些你说了算。”   因陀罗脱下手甲后的右手扇了扇,身材高挑的她一人加上那身华丽的铠甲就占了后座大半的位置,她瘫坐在后座上,张开了双腿,坐姿散漫随意。   “摩根那家伙和你一样喜欢弄些歪门邪道,但你们干的这些事儿有时候还是有点用的。”   因陀罗的话语中没有丝毫鄙夷的味道,她只是单纯觉得有些麻烦,束手束脚,不如直接打一顿来的便利,但她也不能否认的是,过去就是靠着这些她瞧不上眼觉得麻烦的计策无数次拯救了她们曾经的格拉斯哥帮。   “不管是歪门邪道还是阴谋诡计,能达到目的就行了。”伊内丝并不在意因陀罗的评价,她无所谓的回答:   “以前有个人告诉我要多动脑子,别死的时候做个糊涂鬼,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和因陀罗这种直来直去性格的人搭档还是挺不错的,至少不用担心她乱插一脚,打乱自己的计划,也不必提防着她会反阴自己一手。   因陀罗和那些妖艳**不同,像她这样憨厚单纯,好听点说豪爽的人,在过去的卡兹戴尔绝对活不过一个月。   有时候,可不是光能打就能活的久。   伊内丝已经记不清过去的卡兹戴尔那片混乱的大地上,有多少实力强劲的雇佣兵被围猎后变成底下疤痕黑市里的赏金。   她的视线望转向前车窗外,柔顺的黑色发丝遮住了侧脸。   明媚的暖阳下高度现代化的龙门内交错起伏的高楼大厦,看不到尽头,繁华的市区,宽阔的街道,络绎不绝的人群,林立的橱窗店铺。   这座城市在伊内丝眼前肆意展现着她的美好,安定与繁荣,人人安居乐业,不免回想起卡兹戴尔的满目疮痍,伊内丝眼里露出一抹艳羡,又渐渐转为释然。   如果是现在的卡兹戴尔,总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吧。她想。   伊内丝以前不敢有这样的幻想,今天的夕阳后落下后,谁也不知道是否还能有幸得见明天的日出。   光是在那片大地上活着就足以让人精疲力尽,疲于奔命,弥漫在战场上的硝烟和烟雾是生存的唯一途径,悬赏上标记的糖果数量成了人活着的唯一价值,但世事总是超出人的预料,一如那个曾经臭名昭著盘根错节的疤痕黑市,有一天会被人彻彻底底的从卡兹戴尔拔出。   “疥癣之疾终成肘腋之患……”伊内丝轻声念叨,她记得他是这么定义的,果然是个龙门人。   他说,这是第一步,警告那些打着注意趁这个机会伸出爪子的人,他们敢伸,他就敢砍。   可他【%/   “你嘀嘀咕咕在说什么?”因陀罗好奇的问,散落的黑发下,她看不到伊内丝的表情,那双眼里涌动着莫名的情绪,像是在祭典,又或者感叹。   “没什么。”伊内丝说。“想**事情,这座城市还真是安宁啊。”   你说要什么样的人才愿意放弃这种安宁跑到混乱又充满战争和死亡的地方呢?   不是傻子就是疯子。   “我看这里比伦蒂尼姆差远了。”因陀罗看着窗外一眼说,伦蒂尼姆的繁华并不弱于龙门多少。   “那之后的事情就由你来负责,我要去处理一些私事。”   伊内丝大概能猜到因陀罗要去做什么,唯一能够联系到卡兹戴尔和维多利亚与龙门的从来只有一个人,也是同一个人。   “龙门你们早就翻遍了吧,还没有放弃?”   “不管多久我们都不会放弃。”   “就算他还活着,你们能找到他,维多利亚也容不下他……”   “我警告你……管好你自己。”因陀罗的声线带上了一丝冷漠和强硬:“少来多管闲事。”   “哦,看起来你们是找到有用的线索了。”   “……”   所以因陀罗讨厌和这种一肚子坏水弯弯绕绕的人打交道。   伊内丝望了望因陀罗冷下来的脸色。   “……行吧,切记少说少做,一有什么情况我会立即通知你。”   因陀罗确实是最适合的人员,她直来直去的性格,注定了她不会顾忌太多让她觉得麻烦和让人为难的狗屁事儿。   ——————   龙门近卫局/督察组会议室   近卫局陷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地步,追查队带来的消息像是一柄重锤般重重的落在近卫局的头顶。   龙门是一种大型移动城市,这里生活着上百万人口。   陈不敢想象,事情一但真如伊内丝所说,发展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最坏的结果,对方引爆了那台不知名的源石装置,这座城市将陷入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   而魏彦吾就这样不管不问,将沉重的压力,一座移动城市和几百万人的性命安危交托在自己肩上,他就这么信任自己,一定能妥善的处理好这件事?   陈不这么认为,魏彦吾绝不会做这种毫无一点根据的抉择,龙门是他的根基,他不会做出有损自己根基的事情,否则近二十年前,在面临相同的选择时又怎会做出那种选择。 第四十三章 是狐狸嘛   在陈的记忆里,魏彦吾是个冷静理智的人,是一名合格冷漠的执政者,意味着他不会冒险。   陈不得不考虑,这个信息对她带来的影响,以及魏彦吾模糊不清的态度下,追查队带来的消息是否真如她们说的那般严重。   “魏长官有什么指示么?”   近卫局大楼第二十三层,陈看向督察组会议室内靠着办公桌的狐狸,狐狸是唯一由魏彦吾安排的来的人,换一种角度而言,她代表了魏彦吾的态度。   “暂时没有,魏长官将指挥权交到了你的手上,行动组会尽可能听从你的安排,还望陈长官能肩负重任,不辱使命。”   得体而又留有大量余地的说辞,但行动组的人,目前就只有陈眼前的苏离,其他人不知在什么地方,行动组陈并不熟悉,也没和他们打过交道。   魏彦吾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他这些年统治着这座城市,留下多少黑底陈不用想也知道,他是龙门的最高行政长官,而龙门,也并不像他表面上看上去那般光鲜亮丽,人和人会有产生交集,利益,牵扯,生活,于是因此诞生出各种黑暗。   光是下城区就存在多少蝇营狗苟,越是深入就越会觉得纠缠不清,让近卫局难以顾及,近卫局只能勉强维持这个城市明面上的稳定与平衡,以让她看起来美好。   陈不是三岁小孩,她知道魏彦吾的做法称不上正义,但对龙门而言是正确的,近卫局是龙门明面上的白色,是龙门的守卫者,但白色只能用于明面,无法深入这座城市的阴暗。   他用自己的方式来维持这座城市的安稳,并让她不断繁荣,魏彦吾所做的结果有目共睹,短短十几年间龙门发展的速度超越了所知的每一座城市。   陈无意去追查魏彦吾的秘密。   “你也会听从我的安排?”陈问,她不认为眼前这个苏离会听乖乖的从自己的安排。   如果自己需要行动组的帮助,那必然得通过苏狐狸。   这个人,陈算是了解的,她不像是她表面上所展现的那般规矩。   “如果合理的话……我会遵从陈长官的一切命令。”狐狸说,合理是一个范围很大的词语。   “合理?什么样的决策算是合理?”   “我会根据现场形势进行判断。”狐狸笑了笑:“我们毕竟是提供协助者,陈长官能理解的吧?您放心,我可以保证行动组绝不会对督察组的行动产生任何干扰。”   狐狸解释道:“我之前说过,我们的行为准则和督察组可能不同,也许到时候是陈长官你不认同我们的做事方式也不一定。”   “所以你现在在给我提醒?”陈问。   “未雨绸缪嘛,以免我们内部出现分歧。”   “那也要到时再说,你的人在什么地方?”   “行动组是秘密部队,未经魏长官许可前我暂时不能向你透露,不过陈长官会看到的。”   搞什么,作为指挥者,居然根本不了解自己手底下的部队,陈有些无奈和无力,但好在行动组目前还没有和自己产生严重分歧。   “那好……我退一步。”督察组不是行动组的上司,陈无权过度责问苏离。   “我问你,你的人有把握对付那群人吗?”   “没有。”狐狸几乎是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直接回答了陈的问题:“前提是如果那位伊内丝阁下所言属实,以行动组和近卫局目前的实力,我无法肯定有绝对的把握阻止他们。”   猎狐犬说完,又问:“陈长官是打算绕过我们的客人?”   “他们给我一种不好的预感。”陈右手我微微撑着下巴思考了几秒,叹了口气:“看来是我对你们的期望太大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陈长官,这是事实。”狐狸微微做了一个耸肩的动作,陈这是在嘲讽行动组所谓的秘密部队么?   “你的考虑我大概能理解,说实话,以近卫局目前所能动用的力量,对你们是一个不小的考验。”   “你们?”陈注意到了狐狸的用词。   “你们……督察组。”狐狸说,她可不是别人嘲讽就能一笑而过的主,狐狸是小心眼。   她的两手背倚着身后的办公桌:“作为督察组组长的您应该比我要清楚,在督察组的历史上,像类似的案件还是第一次,说不定这也是一次机会,来证明陈长官您能力的绝佳机会。”   你不一直是这样吗,从你来近卫局开始,我就看着你的动作,你总会做些出乎人意料的事情来证明自己。   在魏彦吾的刻意安排下,一点点走向他所希望你走上的路,成为他的一枚棋子,却没看清自己的处境。   你太得意了,你的得意遮蔽了你的视线,我以为之后你会好一点的,看来是我高估你了。   “几百万人的安危与性命,到了你嘴上就成了一个机会?”陈微微蹙眉,声音冷漠下来:“别忘了,你也是龙门的警司,这是你的责任!”   龙门警司?我吗?   一天前我还是权利层边缘的小透明呢,狐狸没有说出口。   陈的话让狐狸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略微愤懑的望着自己的陈,让狐狸想起过去的自己也好像说过同样的话。   在一间昏暗的审问室里,对坐在长桌边的另一个人,他举起被手铐铐着的双手。   【合适吗,你是警察,我是犯人。】   确实不太合适啊,那时的自己有陈现在这么不忿吗?   “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可不太像是你的风格啊。”狐狸说。“陈长官。”   “说的好像你很了解【{   “我当然不了解您,我们也算不上朋友,您说呢?”狐狸和陈对视着,在那双锐利的视线里,狐狸淡淡的笑了笑,没有等陈回答。   “这里就我们两人,我开门见山的说吧,我知道你查过我的过去。”狐狸说:“你想查的不止是我的过去吧。”   狐狸轻轻拍了拍手,摊开说:“结果呢?”   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陈也是从那以后,渐渐察觉到了,龙门近卫局里还潜藏着另一股力量,如今这股力量直接摆明在了她的面前。   “你想说什么?”   “行动组是干什么的,想必你已经猜到了,我们是一群挂着近卫局名头专门处理黑活,脏活的人。”狐狸没有从陈的脸上看到意外。“我们干了很多在近卫局看来的坏事,我们都是一群十恶不赦的坏蛋,恶棍,人渣!”   她看着陈,试探的伸出两只手:“作为督察组的组长,您要把我抓起来吗?”   狐狸摊开的手,像极了自首的罪犯,陈没有动作。   “有用吗?”   “看来那次经历的确改变了你。”狐狸收回手:“肯定没用啦,我们也是警察欸。”   因为我们也是警察,所以我们所做的能被冠以正当的理由。   陈确实不一样了,或者说,离开龙门去乌萨斯的那场经历对她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她不再像是过去那般活在虚假的理想里,终于能睁开眼去认清现实。   如果是过去的她,绝不会心平气和的和自己交谈。   也许这一次,她不会再选错,狐狸想,她说了这么多,就是想看看陈晖洁是否还留在过去。   “……陈默,他和我曾很长一段时间是搭档,星熊,就是你身边那位,我是通过他才认识的,后来是我推荐她进的近卫局。”   狐狸的像是在回忆,一边说,双手重新靠在身后,不动声色的挑拨离间。   “本来,现在站在你面前最合适的人,不是我,是他才对,但他这个人啊,怎么说,很蠢,蠢得不行。”   “他是很蠢……”陈罕见的赞同了狐狸的话,她话锋一转,带上警告:“但也轮不到你来评价!收起你的主意。”   狐狸愣了愣,她突然失去了和陈继续谈下去的兴致。遗憾的是,挑拨离间似乎没起什么作用,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看来我们不太和的来呢,也好。”   有什么好说的,对方直接掀桌了。   狐狸撑在办公桌后的双手轻轻一推,她站直了身体,对陈敬了一个礼,这个礼看起来是那么的嘲讽。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您既然不打算逮捕我,我就先告辞了。”   陈看着狐狸离开会议室的背影,狐狸的手握在会议室的门把上,她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   “哦,我差点忘了。”狐狸回过头,她微微颔首,舔了舔嘴角笑着道:   “昨晚,很愉快,没想到陈长官你这么大方,谢啦。”   咔——   陈刚刚从桌上拿起的文件夹板因过度用力而碎开。   这不是挺有用吗,狐狸想。   她是狐狸嘛,狐狸记得后来陈默和自己聊天的时候,就说过很多遍这种话。   【狐狸嘛,不勾引人,煽风点火,挑拨离间真是辱没你的祖先。】   让我不好过,你也别想舒服。   狐狸啊,小心眼。   狐狸心里莫名舒畅了许多,拉开会议室的大门。   就是不知道,陈默会不会喜欢这个惊喜,大概,也许,陈默要是知道狐狸干了什么,一定会把她的狐狸耳朵给揪下来。   你要怎么赔我?   所以说,陈默大抵是咎由自取。 第四十四章 狼与狗(一)   龙门是一座怎样的城市呢?   繁华,昌盛,纸醉金迷,炫彩缤纷,这是笼统一点儿的说辞。   对于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人来说,她很大,庞大的城区,错综复杂的路线,密集的交易网,物资流动,人群拥挤,你能在这里找到一切你想要找到的东西,能在这里见到来自每一个国家的人,不同的风景,各色的生活,迥异的习惯文化,融汇聚集。   大人物和小人物间交织,密集混乱的交通利益网络,城市的灯光即使是夜里也能照亮半边天空。   这是一座城市,一座屹立在荒原之上的方舟,见证人类文明的硕果,天灾庇护所。   人们创造她,依托她,并成就她。   龙门,陈默的故乡。   近卫局管理这座城市的秩序,维护治安,疏导交通,协管贸易,保护民众……他们维系这里的稳定与繁盛,是龙门第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座关卡。   但那是你说能看到的现在的龙门。   十几年前的龙门。   不是分化的十几个街区中仰起头也看不到顶的高楼,也不是穿行在城市复杂复杂线街区中的天桥和地下通道,更不是每天看到定时在街道上执勤的警员,还有数的眼花缭乱的店铺,橱窗。   每个清晨和黄昏不知疲倦在天空盘旋的侦查巡逻无人机,近卫局总管闭路探头信息控制网络中心,ICP交通综合管理处,人口登记入境纪录端口NTRS,以及……特别督察组。   龙门是座巨大的移动城市,这里生活着无数的人,因此这里是混乱的,在近卫局还未完全改变之前,由老一派警员所统领的近卫局,没有移除大炎国内和维多利亚影响的龙门,可没现在看起来那么美好。   试想,所有人都看到了她的前景,于是所有人都寄生在这座城市,趁着她的混乱,趁着她还未完全明确定义前,趁着还没有人能真正统治她。   无数人都想要在这里分一杯羹,他们盘踞在各个不同的街区,和近卫局**勾结,乌烟瘴气。   可人总得规矩点好。   所以后来有人教会了他们规矩,在龙门办事就要准守龙门的规矩,而龙门的规矩向来只有一个词——实力。   无非对错,没有善恶。   只有小孩子才需要知道对错,而陈默当时所要做的就是“正确”的事罢了,正确并不代表就是对的,某些时候,错的才是正确的,可从来没有那一条线能将它区分的那名清晰。   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标准,而每个人的标准都不同,但一如陈默和德克萨斯,他们的善恶标准早在十几年渐变的生活里冗杂在了一起。   对于像是他们这种人而言,划分对错的方式不单单是看自己遭遇到了什么,也不仅仅是自己单方面的决断。   乌萨斯荒原外围检查点回来的路算不上漫长,龙门的巡航路线正靠近乌萨斯的国界,准确点来说,应该是整合运动的国界。   可他们并没有宣布独立。   企鹅物流无意去管是接受来自何方的委托,他们的行事准则只有三点,时间,地点,任务,其他的他们一概不会议论。   多管闲事通常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而麻烦意味着必须承担未知的风险,企鹅物流很少去承担这种风险,他们是中间人,中间人不需要知晓太多秘密。   知道的越少,也就越安全。   打着企鹅物流标记的运输车从龙门五区外环进入城市,罕见的今天龙门在外围关卡设置了检查口。   执勤警员在逐一检查每一辆进出的车辆,悬浮的无人机接管了这片区域的天空,广播一遍又一遍的通知着相关程序。   “我们前脚走了不到一天吧,龙门这是又发生什么事儿了?”能天使来了一点精神,她斜靠在副驾驶位上,打开车窗,探出头望了望前方五十米外的检查口。   长长的车队滞留在龙门外围,作为司机的德克萨斯缓缓降下油门。   “你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德克萨斯松开握着方向盘的左手,杵着手靠打开的车窗上,仪表盘上放着打开的pocky盒,后视镜里橙发的丰蹄族女性披着大衣睡的正香。   汽车缓缓通过安检口。   “把前面储物柜里的海关单给我。”德克萨斯说。   能天使打开副驾驶前的储物柜,从里面拿出一张印有龙门安检准许的文件,她翻开看了看。   “L.O.A,哟,boss准备的挺完善的嘛。”能天使合上海关单:“这样看起来,咱们倒真像是正儿八经的物流公司了。”   “别弄丢了。”德克萨斯伸出手,“否则就得等有人来接我们。”   “放心,这玩意儿放在我这里保管丢不了。”   能天使挥了挥手里折好的单子,回头看了一眼后座睡着的丰蹄族,嘀咕道:“可颂这家伙,睡得真舒服,搞的我都想和她换换了。”   “用不了多久的。”   德克萨斯眨了眨眼,疲倦的打了一个哈欠,伸手将车厢内的车载音响关小了点。   “这一趟远门出的有点远,我有点想念我房间里的床了。”能天使说:“德克萨斯,你说我们到底是运的什么,跑到乌萨斯去,我看那群家伙不是一般人。”   “不知道。”德克萨斯回复,运输车又往前移了一点。   “要不我们来猜猜看?”   “哦?”德克萨斯抬了抬头。   “我猜他们可能是乌萨斯的某支军队。”能天使微微压低了一点声音:“我偷偷告诉你,我瞄了一眼他们车里的装饰,在车里挂着一块铭牌,上面刻着是乌萨斯军队用的标记,到你了。”   “嗯……我觉得不太像。”德克萨斯想了想:“乌萨斯军队的人,不太会明目张胆的出现在整合运动边上。”   “可惜这次我们没能遇上整合运动的人,不然就可以问问他们,是不是真像他们说的那样,整合运动会无偿的接纳任何感染者。”能天使仰起头:“总觉得有些可疑呢,这个整合运动才出现不到两年吧,发展的这么快,而且还干赢了乌萨斯那群战争疯子。”   “不奇怪,整合运动的首领是两年前战争的英雄。”   德克萨斯从车前的盒子里抽出一支pocky放进嘴里。   “这么说她很强咯?”   “能在战争里活下来的人,都不会弱。”德克萨斯说。   “乌萨斯的新闻里报道过这件事……两年前。”能天使双手枕在脑后,望着车外龙门清晨的天光:“我记得我看过那段新闻,是炎国的什么来着……好像被整合运动的首领干掉了,我还和boss说起过这件事来着。”   “……武王。”   “对对,是叫这个名字。”能天使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是因为这个才当上战争英雄的,我还以为你真的对什么事儿都不关心呢。”   能天使意外的转过头瞟了德克萨斯一眼。   “乌萨斯当时在四处宣扬这件事,炎国方面到至今还没有相关证实的传言。”德克萨斯淡淡的回答:“不过这不关我们的事儿,我们和这些扯不上关系。”   “嗯,你说得没错。”能天使点点头:“boss也说过和你一样的话,咱们这些小角色可和电视上那些大人物沾不上一点边儿。”   汽车缓缓走过安检口,德克萨斯递出单子,等了好几秒。   “从乌萨斯回来的?”安检口的警员问。   “嗯。”德克萨斯点头。   “去做什么?”   “送个货,上面写着企鹅物流。”德克萨斯回答。   警员低头确认了单子上的运输方,企鹅物流和龙门近卫局算是老熟人了。他合上单子,递给德克萨斯。   “好了,没什么问题,你们可以走了。”他对后面做了个手势:“放行!”   能天使俯下身,笑着看向驾驶位旁边的那名警员。   或许是能天使脸上人畜无害的笑容和漂亮的脸蛋让对方产生了一点好感,又兴许是她本身是龙门居民这点让警员愿意和她多聊两句。   前者大概要比后者好用,能天使长了张能换饭吃的脸。   “你们刚回来可能还不知道,上面接到消息,维多利亚的访问团会在几天后来龙门,所以最近查的比较严。”   “这样啊,那还真是辛苦你们了。”   “辛苦什么,工作嘛。”警员说着摆了摆手:“你们快走吧,别堵在这里,后面还在排队。”   “谢啦,小哥。”能天使挥了挥手,“走吧,德克萨斯。”   德克萨斯踩下油门,汽车驶过安检口,进入龙门的街道。   “维多利亚的访问团?”德克萨斯轻声问。   “谁知道呢,我又不认识维多利亚那群人。”能天使摆着头,车窗外渐渐走过龙门的外环路,远处能清晰的看到城市间的轮廓,横在城中央宽阔的人工河。   “不过还真是罕见呐,维多利亚的访问团会来龙门,我们会不会碰巧遇上他们?”   德克萨斯不置可否。   “直接回去还是?”她问。   “去城里转转吧,我想买点吃的,不去食堂了,吃完我就回去好好的睡一觉,你呢,要不要也买点。”   “也好。”   汽车转下外环路,进入城区的街道。   人生也许没有那么多的巧合,但总有一点意外,有人愿意把意外称呼为命运,又或许,它不过是人生里偶尔的一次落差。   就像四年前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德克萨斯从没想过自己有天会生活在这里,生活在这片陌生的土地,并拥有新的朋友和同事,开始她新的生活。   人是否能真的忘掉过去,再活一次?   德克萨斯不清楚,但应该是可以的,因为她已经开始了她新的和过去截然不同的生活,命运是个奇妙的东西,它会一次又一次的改变某个人的认知,然后是生活再后是周边的环境。   德克萨斯这二十多年来和它先后邂逅了三次,每次都让她的周遭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哥伦比亚的长大的黑帮少主到叙拉古赏金杀手,再到龙门一家物流公司的武装押运员。   这种变化让人始料不及的同时又觉得无力和疲惫。   千万别奢望有人会来救自己,你得自己救自己,想要活下去就必须自己从地上爬起来。   生命很宝贵,所以要活着,因为命只有一条,因为命要攥在自己手里。   德克萨斯永远也忘不了对自己说出这两句的那两个人,是他们先后带自己走了很长一段路,教会自己要怎么活下去。   它会储存在自己的记忆里,就像你无法忘掉自己的记忆一样,时时刻刻的提醒你,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以免有一天你会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在别人看来,德克萨斯是一个冷淡的人,她的话很少,大多时候也是安静的,可事实上,她并非如此,那双冷漠的眼里也曾流淌过热切和希望,可每当希望和热切一次又一次在黑暗和叙拉古冰凉的大雨里被熄灭之后,德克萨斯便不再相信那种扯淡的东西了。   于是后来就只剩下了对一切都已无所谓的凉薄和随波逐流的淡然。   谁也无法反抗自己的命运,既然无法反抗它,就只能任由它安排,然后随着这条路走下去,这成了德克萨斯现在唯一的生活。   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他不会出现在这里。   德克萨斯曾无比的信任过一个人,一个流浪者,一个让她产生了认同和依赖的人,失去了家族的狼要学会独立生存,独立狩猎,独立争斗,这样才不会某天死在某个森林的角落。   狼对人会怀有警惕,因为狼性是孤傲的。   但……某个人对狼的方式,像是在养狗,于是狗理所当然的会对主人产生依赖,这种依赖会一直延续下去。   也许,他可能不是在养狗,而是某天两只相同的狗在大雨里相遇,他们都从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影子,所以大的收留了小的,并开始教会她怎么生存,为她遮风避雨,为她寻找前路。   所以小的那只,对大的产生了不同的情绪,先是敌视警惕,后面变成了熟悉,熟悉之后产生了依赖,而依赖又渐渐发酵成一种不同的情绪。   家人?不,也许不是,准确的说是生物在繁衍过程中的主观能动性,为寻找匹配性绝佳的遗传因子的优秀配偶而客观释放的荷尔蒙气息。   ——天性。   时间是上午10:32晴   微风和煦,阳光正好,未到正午,出行的绝佳时机,靠近北部的龙门夏季里算不上炎热。   汽车驶过龙门的中央公园,停在街道市场旁的停车位里,可颂还未醒来,能天使自告奋勇的下车去买早点,如果这时候还能算早点的话。   德克萨斯留在车内,她走下车,大概也就是这个时候,像极了几年前他们第一次跨入这座城市的那天,好像那天的龙门也在例行安检。   德克萨斯清楚的记得车内的时间显示是上午10点,那时的自己座在副驾驶位上,一段漫长的旅途,汽车驶过安检通道后,城市的一切倒映在了自己的眼里。   旅途的终点是龙门。   于是他偏过头笑着,笑容散漫而随意,德克萨斯看到了他眼里的怀念。   “欢迎来到我家,德克萨斯,希望你会喜欢这里。”   他从叙拉古把自己了捡回来,捡到他的故乡,可后来他却不要自己了,把自己一个人扔在了这里。   我们都是流离失所的人,失去了家的野狗,但你把你的家分享给了我,可对我而言,我想要的不是它。   ps:要不要猜一波剧情? 第四十五章 狼与狗(二)   曾经有很多朋友,有些记得名字,有些没能记住,后来朋友越来越少,不管是记住名字的,还是没记住名字只记住相貌的,都越来越少。   回过神来时,周围就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偶尔回想起来过去的一些事,会突然觉得好笑,好笑又可惜。   走了快二十年,离开时是自己一人,回来后还是自己一人,除了眼前依稀能看出记忆里轮廓的建筑,风景,以及自己长大的手,才恍然间发现好像一切都没有变。   龙门还在这里,这里的人,这里的物,这里的一切,都是二十年前的样子。   会觉得安心,安心后有些许失衡的落差。   就像现在的德克萨斯。   “什么时候回来的?”   中央公园前的长椅上,德克萨斯坐在长椅的另一端,上午的阳光探出云头后在长椅后大树的树叶间投下一大片阴影,几缕阳光穿过缝隙落在德克萨斯身前的地砖前。   无人机划过龙门蔚蓝的天空。   德克萨斯的双手轻轻放在大腿上,微微俯着身,黄色的瞳孔望着远处草坪上和银发的姑娘玩在一起的能天使,萨塔科人头顶的光环和背上悬浮的光翼吸引着小姑娘的好奇。   她们说了什么,能天使蹲下身,小姑娘伸手摸了摸她头顶的光环,能天使竖起食指,得意的絮絮叨叨。   “有一段时间了,一年前吧。”   陈默同样望着草坪上站起身后,开始和能天使追逐的小默。   离开第五大街的商业区后,陈默和小默一路走到了中央公园附近,其实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地,对陈默而言,只要能和儿女一起出门,不管到什么地方他都不会觉得无聊。   他们在中央公园附近的冷饮店点了一杯冰淇淋,也就是这个时候,有人从背后轻轻拍了拍陈默的肩膀。   陈默回过头,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德克萨斯。   她的样子和几年前想比并没有多少变化,只是那双眼睛了多少多出了一些别样的色彩,与过去灰暗阴霾的样子相比,好了很多。   时间会冲淡一切悲伤留过的划痕,最终渐渐被掩埋在记忆的风沙里。   “一年里,一直在这里?”德克萨斯问,微微偏过头,悄悄望了望陈默一眼,又急忙在陈默看过来前移开视线。   “嗯。”   “做些什么?”   “偶尔帮人打打零工,跑跑腿,交到了一个还算不错的朋友,虽然吃的不是太好,但至少衣食无忧,生活勉强过得去。”陈默说,又问:“你呢,在企鹅物流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德克萨斯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侧脸,按在长椅边缘。   之前有很多想要说的话,可在见到他之后,忽然又奇怪的全部想不起来,只是坐在旁边,直到他就坐在自己的身旁,反而不去在意那些东西了。   “具体呢?”陈默问。   陈默记得之前来企鹅物流时是他帮德克萨斯的找的这个地方,联系了莫斯提马,算是帮乌鸦一个忙。   曾经叙拉古五大家族的话事人,如今就只剩下了大猫小猫两三只,明面上的这个女孩是德克萨斯唯一的幸存者。   陈默和她认识的也算挺久的了。   “自由的生活,吵闹的同伴,虽然总给我带来麻烦,不过……我现在觉得这样也不坏。”   德克萨斯的眸子望向草坪上的能天使,目光柔和了下来。   陈默注意到了她柔和的目光。   “看来,当初带你来龙门是个正确的选择。”   当初来龙门是为了躲避尾随在后的叙拉古杀手,陈默直到魏彦吾不会放任外人触动他的城市,可现在德克萨斯貌似有了新的生活,陈默不由觉得有些欣慰。   他和德克萨斯挺像的,在见到这个女孩的第一眼后,就让他不由想起了过去自己和狐狸一起的日子,也像是这样,可又似是而非。   她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云端的公主宝座跌落,但幸运的是她又有了新的生活。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里的。”   “为什么?”   “不是说过吗。”陈默仰起头,头顶是茂密的树叶,不远处人群的喧嚣,在公园里玩闹散步的人们,眼前的一切都在宣示着这座城市的安宁与和平。   远离了争斗和战乱。   “这里是我家啊,没有人不会不了解自己的家吧。”   “……可你当初离开了?”德克萨斯忽然说。   她很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可始终没有人来回答,因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早已离开。   在来企鹅物流的第二天,填好了入职申请的德克萨斯出门后,门口本该停在那里的车已经不见了。   陈默走了,没有和她打一声招呼。   她明明记得自己进去后,陈默站在车前对自己招手。   德克萨斯以为他会等在那里,以为他会和自己一样留在龙门。   可他没有。   “我让你生气了吗?”   陈默知道德克萨斯想问什么,他转过头,德克萨斯坐在长椅的另一边看着自己。   “我没有生气。”   德克萨斯错开陈默的视线。   “真的?”   “嗯。”女孩抿着嘴。就算想生气,可过了这么久,也早该气不起来了。   陈默的目光不由望到德克萨斯背后那条灰色的尾巴上,生气的德克萨斯会怎么做呢,她会咬人。   但她现在没有咬自己。   “好吧【*#   “是。”德克萨斯没有拒绝,“我想知道原因。”   答案吗?总有人想要问自己答案,不管做下了什么,总得有个理由,就好像很早之前,塞雷娅他们也问过相同的问题。   但当时的自己是如何回答的呢?   好像是编造一个又一个连自己不太相信的理由,冠冕堂皇的借口搪塞过去的,谎话说的多了,也就越来越顺口了。   “不怕我骗你吗,就像那天你进去的时候。”   德克萨斯那天走进企鹅物流的大门时,陈默对她说自己会等在外面,里面不让抽烟,他抽完就进来找她。   “没关系,只要你说,我会信。”   “你想要的不是答案,是一个理由?”陈默问。   一个理由,一个陈默把她丢下的理由。   德克萨斯没有反驳,算是默认,只是注视着陈默的目光带着点询问。   陈默想了想说:“我要去见一个人。”   “谁?”   “一个人很危险的人。”陈默说:“我到现在都没能搞清楚他曾经和我说过的话,我不能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也不能和你表现的太密切,因为你可能会进入他的视线,这是原因之一。”   “你是我在回来的路上出于善心捡到的一个伤员,至少表面上,我和你不能有太过深的关系,为了保险起见如果你想呆在龙门,我就必须这么做,把你交给企鹅物流也是出于这个考虑。”   企鹅物流的那只企鹅有能力保住德克萨斯,如果德克萨斯值得他这么做的话。陈默知道,以德克萨斯的身手,大帝不会拒之门外的。   陈默没有告诉德克萨斯乌鸦的委托,但其中的交易脉络,德克萨斯应该也能想清楚。   陈默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   “你不会以为我是怕你身上牵扯的麻烦吧?”   “不是么……”德克萨斯之前的确有这么想过,以为陈默是担心她身上的麻烦,才把她交给了企鹅物流。   “要是能用一点儿麻烦换一个强力打手,我倒觉得不会亏。”陈默说:“你想我们从叙拉古一路跑过来,遇到了多少次袭击,好不容易能龙门安定下来,你也不想再踏入过去的生活吧,跟在我身边只会让你的生活一团乱。”   “是吗。”德克萨斯轻轻点头。   “不是吗?”   “好像是。”   德克萨斯记的他们一路上的遭遇,叙拉古尾随而来的杀手,从叙拉古到莱塔尼亚再到卡兹戴尔,最后走到龙门才终于安定下来。   陈默说,有一个地方能让她过上全新的生活,于是他们一起来了龙门,可他留在了过去,或许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了解他的过去,自己记忆里的那个人是个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斤斤计较的人,是个话痨而且还总有各种恶趣味,喜欢干些别人看不懂的蠢事。   “你觉得我是累赘?”德克萨斯问,她黄色的瞳孔紧紧的盯着陈默的脸上,放在左腿上的手掌握紧了一些。   “我只是不想让你再走回头路。”   “现在不是挺好吗?”陈默看着德克萨斯笑了笑:“吵闹的生活,有趣的同伴,工作,生活,假日的喧嚣,偶尔还能走上龙门的街头。”   陈默轻松的话语好像是在为自己考虑,可德克萨斯心里却不由冒出一种愤怒,堵在心口。   “但你从来没问过我的想法。”   德克萨斯说着,声音却出奇的平静,仿佛在阐述一个事实。   你没问过我想不想留在这里,也没有给过我选择的机会,我出门后才知道你已经走了,悄悄的,就像你把我救起来那天。   我睁开眼,看到的是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脸。   你随着心情捡起一只狼,然后又把她给丢了。   人会想起自己的过去,因为记忆这种东西包含了各种各样的情绪,因为过去的东西仍旧留在那里,它不会忘。   通常这种情况下人要面临两种选择,也会表现出不同的对待方式,像是淡忘,又或者截然相反。   “如果我告诉你,你会和我一起走,对吗?德克萨斯。”陈默问。   “以前的我……会。”德克萨斯说。   现在留在了企鹅物流,和企鹅物流产生了羁绊的她,再也不能像是过去那样毫不犹豫的点头。   一旦产生了牵挂,就拥有了记忆,也会难以抉择,所以对陌生人是最好下手的,因为你不了解,你不认识他,所以你才能亲手,毫无负担的杀了他。   “谢谢,不过可别让你家里那只企鹅听到你这句话,他会吃醋的。”   陈默眨了眨眼睛小声说,他很高兴能听到德克萨斯这么回答,至少可以证明,德克萨斯真的已经拥有了值得她留恋的新的生活,自己的选择并没有错,没有让她跟在身边,又忽然一声不响的把她扔掉。   “boss不会的。”德克萨斯回答。   上午的阳光下,温暖的西风吹动树叶的飒飒声中,陈默和德克萨斯望着彼此,又稍稍移开视线。   “我不希望你和我一起走,不是把你当成是累赘,德克萨斯。”陈默说:“你是我遇到的最合适的搭档,我们配合的很默契,但我不能让你一直跟着我,你不了解我的过去,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我了解你,我了解你的过去。”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活着,但也有很多人同时在死去,我以前告诉过你,人很少有机会能重新选择,这不是逃避,可你有了这个机会,你就要抓住它。”   “那你呢?”德克萨斯凝视着偏开头的陈默。   “我啊,我和你一样。”   “终于想要平静下来,所以才又回到这里?”德克萨斯问。   “大概是这样的。”陈默点了点头:“其实之前也没想过还能回来。”   “嗯?”德克萨斯歪了歪头,耳朵抖了抖有些不解。   过去的事现在再去谈论已经没有了太多的意义,德克萨斯有了新的生活,而陈默成为了她的记忆,她只是想要一个答案,在得到这个答案后,了结了心里的一段纠缠的夙愿。   无论陈默说的是真是假,都没有多大的关系。   “你知道我离开龙门后去了哪里吗?”   德克萨斯没有追问,她只是安静的看着陈默,等待陈默的下文。   陈默话语里有些羡慕:   “很多地方,先是乌萨斯,然后去了一趟卡兹戴尔,再之后到了维多利亚,后来又去了炎国,漂泊不定的生活听起来很酷,但过的蛮疲惫的,现在想来,还是留在龙门的你要好点。”   像是在解释他为什么不带上自己,德克萨斯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这样的意味,她的心情莫名的好了一点儿。   她看着陈默,他现在在这里,自己也在这里,这次相遇说不定是一个新的开始。   这样想着,德克萨斯的声音轻快了一些:“你的愿望不是环游世界?”   “我骗你的啦,谁会傻的真想环游世界,我不是信使,要是遇上天灾怎么办,逃都没地方逃。”   “你以前说你很会逃的?”   “但两条腿再快也跑不过天灾吧。”陈默回答。   他们的交谈如同好久不见的朋友,平淡又带着点回忆。   “那孩子是你朋友的吗?”   德克萨斯终于想起来现在和能天使玩累了一起躺在草坪上的银发女孩。   “可爱吧?”陈默突然来了一点精神,他顺着德克萨斯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了此时正和能天使一起躺在草坪上滚来滚去的小默。   她和能天使还挺合的来的,不如说能天使的性格还真是讨孩子喜欢,像个孩子王。   “嗯……”德克萨斯的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很可爱。”   “名字叫小默……”陈默急忙说。   “小默?”德克萨斯有些不解。   “我还没和你介绍过吧。”陈默露出有些傻乎乎的表情,指着那边的小姑娘:“说不来你可能不信,但是真的哦,陈小默,我女儿。”   “……”   德克萨斯的笑容僵在了嘴角,她按在长椅边缘的手下意识扣住了长椅,指甲深深的划出一条显眼的痕迹。   陈默没能注意到德克萨斯的变化,他还在注视着那边,笑容越发灿烂了。   “她好像和你那位同事挺合的来的,我还没见过她玩的这么开心。”   “你刚才……说什么?”   德克萨斯的像是才回过神,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大脑几乎宕机。   “抱歉,我没听清,你能再说一遍吗?”   “……什么?”   “她是你的……”   “女儿啊。”   新的开始?!   德克萨斯觉得自己的脑中有什么忽然断掉了,头有些晕,好半响也没能反应过来。   ps:陈默不会再牺牲自己了,他也没什么能牺牲的了。付出不一定会有回报,但如果不是一厢情愿,付出该是双向的。 第四十六章 狼与狗(三)   或许是因为早些年的遭遇,大多数时候德克萨斯都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她很安静,不太擅于表达自己的情绪与向人倾诉,通常会选择把秘密埋藏在心底,如果你不问,她不会告诉你。   你很少能在那张脸上看到多余的表情变化,作为一个不怎么会对外流露感情的人,她平日里所应对的也只是最低层面的人际关系,若是你想更进一步了解她,往往很难和她找到共同的话题。   陈默知道这是什么,他见到过和德克萨斯相同的人。   在经历过人生的重大改变后,都会变成这样,尤其是当她们还走入过一段难言的阴暗和低谷时,便会逐渐对周围的一切抱有迟疑,麻木,也会逐渐觉得周围的一切陌生的同时和自己显得格格不入。   一如当初的维娜。   德克萨斯,德克萨斯……   德克萨斯听到有人在轻声呼唤自己的名字,陈默从包里掏出一包香烟,德克萨斯回过神时,她的指尖已夹着一支香烟。   她看到了陈默脸上的平淡,平淡中带着让自己无可奈何的生疏,他点燃烟,轻轻呼出一口气。   德克萨斯不懂那该是一种什么感觉,好像如释重负,她从陈默的身上看到了这样的情绪。   德克萨斯的目光凝了凝,感受着指尖香烟的触感。   她想起了多年前,他们旅程上,在天光尚未明朗的黎明前,漫长的道路,引擎的轰鸣,荒原之野,陈默总会靠着车窗点燃一支烟,等火星触及指尖烧尽。   她最终并没有点燃。   “你结婚了?”   德克萨斯轻声问,问出后,她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说起来,她和陈默之间的关系算什么呢,算是朋友,大抵要比朋友好一些,但不会更多。   “不知道算不算结婚……”陈默思考了一秒回答,和陈之间若是说结婚的话,没有举行过婚礼,维多利亚的相遇,意外之下诞生出了这一切。   “怎么说?”   “没举行过婚礼,也没在龙门登记过,严格意义上来说,并没有。”   “但那【{   “你说小默,她的确是我的女儿,其实我一开始知道这个消息也很惊讶。”   不止是惊讶。   陈默忘不了他第一次在罗德岛上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感觉,现在想来还有些好笑,晕眩,心痛随后又是平淡和平淡中的无奈,兴许夹杂着一丝庆幸。   太过复杂。   乌鸦大概是故意的,故意用一种同情的语气说要告诉自己一个不幸的消息,确实挺不幸的,陈已经有了女儿,大抵也结了婚。   陈默难以置信,只觉得有什么堵住了自己的胸口,又仿佛坠入深渊,久久的失重感,直到乌鸦说,那可能是自己的孩子。   某种程度而言,这种仿佛从地狱到天堂的转折和落差让陈默有种想撕了乌鸦那张破嘴的冲动。   前提不是她聪明的选择了远程通讯。   【恭喜你,蛇,你是一名父亲了】   父亲,这个称呼离得有些远,以至于陈默久久没能回复。   【这时候做掉你,可能挺方便的。】   她总是这么实际。   德克萨斯舒展了一下自己的双腿,裹着60D黑丝的腿笔直的搭在长椅前,陈默的视线扫过去,他想起了德克萨斯腿上曾密布的细密伤痕,因此她才总是穿着深色的黑丝。   没有那个女孩会不在乎自己的外表。   陈默的回答让德克萨斯心里忽然觉得轻松了一些,德克萨斯继续问:   “她……小默的母亲是谁?”   陈默有些意外。   自己印象里的德克萨斯话有这么多吗?   “她是龙门的警员,我们小时候就认识了,说来人生还真是奇妙啊,德克萨斯,你知道吗?我以前从来都没有想过我和她之间能走到这一步。”   “不好?”   “不是说不好,只是觉得很……那个词怎么说,阴差阳错。”   “她也是孤儿?”   一起旅行的路上,德克萨斯听陈默提起过他的一部分过去,于是这时候她问了出来,想要更多的知道对方的情报。   可德克萨斯的脸上却是平静的,平静的让陈默看不出她的想法,这时候陈默才会感叹狐狸的法术是多么便利,但那种高端需要脑子的玩意儿一般人是玩不来的。   “不,她不是。”陈默摇摇头,“严格来说,她以前是一位大小姐。”   陈默看了看德克萨斯,熄灭手中的香烟,他想起来,德克萨斯以前也是一位大小姐来着,如果后来没有发生那么多,自己和她之间与陈挺像的,一生都不该有太多的交集。   她会继承自己的家族,成为德克萨斯家后来的尊贵家主。   你不得不感叹命运,她让人流离失所,跌落云端的同时,也让一些原本遥不可及的人变得触手可及,甚至能和你坐在一起。   “说起来,德克萨斯你的烟戒了吧。”陈默伸手抽出德克萨斯指尖夹着的香烟:“那就不要浪费了。”   出乎意料的,德克萨斯躲开了陈默伸出的手。   “怎么了?”   “留个纪念。”德克萨斯说,将那支香烟握在手心。   陈默收回手。   “好不容易戒掉的,不要再重蹈覆辙了。”   “好。”   小默回来的时候是和能天使一起的,脸上满是细密的汗珠,看的出她玩的很开心,她大概很久没有玩的这么开心了。   陈默知道陈出于无奈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的原因,以至于她后来慢慢学会了一点点独立,可她始终是一个五岁的孩子,没有那个五岁的孩子会喜欢孤独,也没有那个五岁的孩子会习惯寂寞,习惯自己一个人闷在家里。   世界太大,可对她而言就只有家里几十平米的空间,狭小的可怕。   比陈默而言,小默的是幸运的,她还有家人,还要陈,还有亲情,还有属于自己的家,拥有未来。   可她也是不幸的,她的不幸来自于出生便伴随的源石病,让她无法去接触这个世界,也来自于陈的家教,让她过早的学会了成熟。   她没有去过孤儿院,陈默希望她一生也不要接触那三个字,孤儿院狭小的天空,同伴,比之小默现在的世界要大了不少,可相对的,要付出的代价却沉重的让人难以接受。   这该是陈默自己的责任,而他能做的只是尽可能去弥补。   “玩的这么疯……”陈默笑着理了理她头顶变得乱糟糟的银发,红扑扑的脸上还带着一点未能褪去的兴奋。   “高兴吧?”   “嗯,这位姐姐可好玩了,而且她头顶上还有会发光的圈,一点儿也不烫。”小默任由陈默理这自己的短发,她手里抱着自己脱下来的外套,露出白色短袖下一截稚嫩白皙的手臂。   “这样……”   能天使与大多数拉特兰人给人的印象不同,她是个彻头彻尾的乐天派,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找到让自己高兴的办法,比如她找到了小默,小默也找到了她。   这两个家伙一瞬间就看对了眼,于是拉着疯玩了好一阵。   “谢啦……”   “谢什么,不用,我也蛮喜欢小默的。”能天使脱下来的外套搭在肩上,用右手手指勾着,外套下是黑色的背心。   她有些自来熟。   “小默……”她喊了一声伸出手掌。   “到!”   小默转过身,抬手和她碰在了一起,一个算不上复杂的手势。   能天使忽然一把将眼前的小女孩抱了起来,小默没有挣扎,反手搂住了能天使的脖子,凑在自己的脸边。   “我们挺合的来的吧,你看,一样的短发,是不是很像一对姐妹?”她问坐在面前的德克萨斯和陈默。   红色短发的她和小默外表看起来确实有点相似。   “我记得你们炎国不是有种习俗吗,收人做干女儿那种。”能天使抱着小默说的这句话宛如是自己抽中了大奖的感觉。   陈默的眼角抽了抽,收人做干女儿,他不知道眼前这位能天使小姐到底知道不知道这句话的具体含义。   陈默轻轻咳嗽了一声。   “那个……能天使小姐,你知道收人做干女儿是什么意思吗?”   “不就是包养吗,嗯……叫资助,别看我这样,我来龙门好歹也有几年了,当初可是好好恶补了一阵子龙门的风俗习惯。”她说,像极了秋名山上的老司姬,陈默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他怕自己再不说点什么这位主的信徒会说出更劲爆的东西。   “你真的是拉特兰人?”陈默有些不确定的问。   “如假包换,看到我头上的光圈了吗,这东西是挺麻烦的,但别人可没有。”她指了指自己头顶,跃跃欲试:“你不信的话,我还可以给你讲一段主的经文,要听吗?”   “不了,不了。”陈默急忙摆手。“你的主还真是走运,有你这样虔诚的信徒。”   “是吧,我有时候也是这么觉得的。”能天使说:“不过你也很走运啊,有个这么可爱的女儿。”   能天使意有所指:“哎呀,我好想有一个这样的女儿呢?”   她瞄了瞄陈默,陈默瞬间明白了她的话语。   “会有的,能天使小姐以后的女儿也会很可爱。”   陈默说,像是没有听懂能天使的意思。   “但一定没有小默这么可爱,对吧,以后的事情谁说的准呢?”能天使灵机一动:“唉,我忽然有个主意!!!”   别别别!千万别有主意,休想有任何主意。   “不如我收小默做我的干女儿吧,陈先生,您不会不同意吧?你看我长得也不算差,不会给你丢脸的。”   “这要看小默愿不愿意,还有小默的妈咪。”   “小默的妈咪是?”   “警察……”陈默说,又加重了语气:“近卫局高级警司!”   所以你这种走私犯,千万别自投罗网。   能天使愣了愣,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放弃。不如说正是因为陈默说了龙门高级警司后她反而不愿意放弃了。   你想,一方面多了个后台,还多了个女儿,怎么也不亏,况且她本来也没打主意要当女儿养的。   “小默愿意吗?”能天使转头看着自己抱着的小默。   “不行,小默只有一个妈咪,不过可以让你当姐姐。”小默说,幸运的是,这个姑娘还没被能天使忽悠。   “姐姐也行。”能天使没有一点失望,她保证道:“好了,决定了!从今天起,小默就是我妹妹了!请陈先生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她的,像亲妹妹一样!”   “那你是不是要叫我干爹?!”陈默黑着脸。   “干爹!”能天使抱着小默毫不在意的叫道,对陈默眨了眨右眼:“要去我哪儿玩一会吗?”   “……”   陈默该怎么对陈提起,她多了一个女儿这件事呢。   去往企鹅物流的运输车上,陈默没能拒绝能天使盛情邀请自己的干妹妹和干爹去她住的地方的请求。   她准备开一个庆祝自己喜提小默的庆祝会。   “真没想到,冷淡的德克萨斯也会有交到朋友的一天,您放心,我和德克萨斯是同事,是自己人。”   副驾驶位上的能天使说着,像是自己没出息的朋友终于开了窍,还有让自己意外的往事,她微微偏头往后凑近了一些,脸上是标志性的打听八卦的揶揄。   “干爹!你不介意我问一下,你们是什么关系吧?”   “不要再拿这个开玩笑了,我错了好吧,能天使小姐。”   “挺有趣的不是吗?干爹……你和德克萨斯是什么关系呀?”   陈默拿这家伙没办法。   被吵醒的可颂在安静的保持着观望的状态,她没想到自己一觉醒来能天使多了个干爹,德克萨斯多了个朋友。   我不就是稍稍打了一个顿吗?怎么世界就变了!   或许是错觉,能天使的这句话让陈默从里面听出了一丝丝警惕的意味,她满是揶揄和揣摩的笑脸下隐藏着别样的情绪。   陈默以前也遇到过拉特兰人,传统的拉特兰人是少数有着原始信仰的人群,除却信仰以外他们大多是腐朽的,喜欢对人传道他们那一套,但能天使不同,陈默没能从她身上看到传统拉特兰人的影子,这让他不由想起了另一个拉特兰人。   一个与众不同的长着漆黑犄角的拉特兰人。她和能天使是截然相反的两种性格,但她们身上同样找不出一点拉特兰人的影子,除了头顶关不掉的光圈和背后的光翼。   “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能天使摇了摇头:“不像,能被德克萨斯承认的人可不多,干爹你该不会是甩了德克萨斯吧?”   “……”   “能天使,闭嘴!”   “我猜对了!”能天使惊讶中带着点雀跃和激动:“给我讲讲呗,干爹,你是怎么把德克萨斯给甩掉的,你们做过没有,德克萨斯这家伙看上去冷淡的很,很没意思吧。唔……也不一定,我听说有些人表面上看不出来,到床上就变成了另一种样子,总之我挺好奇的……”   陈默捂住了小默的耳朵。   陈默又看了看眼前的能天使,选择了不回答。   小默抓了抓陈默的手,想把捂着自己的耳朵的手拉下来,她大大的眼睛里闪烁着某种莫名的光。   “干嘛不要我听!”   “对你来说太早了一点,小孩子不能听。”   陈默后悔了,他当时就应该直接拉着小默走的,他决定了绝不再让这支满嘴骚话的天使靠近自己的女儿。   有辱斯文! 第四十七章 行棋如默   【没有他的世界,那也是他所期望的世界……】   ————   这个世界上曾有过这么一座城市。   它是某个失落的灵魂苏醒后触及的世界,它是某个人彷徨在时间长河中找到的避风港,它是某个存在曾在这世上唯一的寄托。   ……龙门。   对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而言,龙门两个字就可以代表一切,它是他们的全部,他们的生活,他们的世界,他们的情感,他们的……家。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网络组建成社会,社会的存在与发展依靠城市,城市反哺前两者,它们互相依赖,缺一不可。   可人并不会永远留在城市。   陈默不会忘记他离开这座城市的那天,记得那天微亮的天光,记得那天灰色雾霭天空中低沉的雨云,记得飘落在前窗雨刷器外的鹅毛大雪。   他走了漫长的路,在离开这座城市,离开孤儿院内特蕾莎女士温暖的怀抱和灯光后,穿越了狂乱冰冷的暴雪,步入黑墙的裂隙。   陈默在黑墙内学会了生存,学会了离开城市的庇护后,在这个悲凉的末世该如何独自求生,同样,他也学会了如何去杀人,如何用手中的利刃切割开血管与肌肉。   当生命能被当做物品用以称量时,你会突然发现,其实生命也并不可贵,生命之所以显得可贵的原因,是因为人活着大抵都是怕死的。   因为怕死,所以生命才变得高贵,因为活着,留有记忆,能够呼吸,亲眼去见证未知的事物,是一件何其有幸的事。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活下去,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活下去的资格。   离开城市后是一片荒无人烟的荒原,天灾横行,缺衣少食,衣衫褴褛,城市和世界是截然相反的两种面貌。   陈默见过那样的场景。   他见过自诩繁华创新引领世界前沿的哥伦比亚贫民区里为了一块面包而厮杀争斗的场景,见过新约克城市桥下报纸和纸箱叠成的居所,桥上失去了双眼的孩子们乞讨的破碗里得不到哪怕一丝怜悯。   见过古老军政大国内乌萨斯军警鞭打,吊死在城外大树上枯瘦残缺的尸体,在寒冷的北风中飘摇,宛如一块块破布,见过乌萨斯边区矿场监狱中日夜劳动,疲惫至死的感染者孩子。   因为他们的父辈是感染者,所以生下来的孩子,天生不该有拥抱这个并不温暖的世界的权利,源石剥脱了他们的未来。   他见过莱塔尼亚薄暮的钟声下集体被屠杀在广场上的人们,而这些残缺不全染红了整个广场的尸体所求得只是从贵族指缝里流出的一点不要的残渣。   他也见过崇尚骑士精神的卡西米尔渐渐被资本和封建蒙上尘埃的谦卑与自爱,见过宣称爱民如子的大炎排挤在城市外沿无人在乎的村庄。   每年都有人死去,每年都有搭建的棚屋失去主人。   税官手中代表了王法的鞭子落在平民的身上,感染者们饥寒交迫的在大雪里寻找被雪掩埋的树根和草皮,而城市内依然灯光亮丽,歌舞升平。   他们说,这是又一个大治之年,他们说陛下爱民如子有圣君之相,他们说,这是国泰民安的盛世。   因为他们看不见,看不见城市外抱团取暖的老人和儿子,看不见丈夫等妻子熟睡后轻轻关上门走往矿场,看不见年轻的妇人温柔的抱着自己的孩子欺骗他,睡着就不饿了。   他们听不见,听不见城市欢声笑语下垃圾场里每当垃圾车到来就像过年一样快乐的欢呼,他们听不见北风吹过破烂木板时如同鬼鸣的呼啸,他们也听不见感染者们死前孤独的哀鸣,那双眼里流淌过的麻木和绝望。   他们阖家安乐,他们在温暖的房间里等待着晚餐的食物,在华丽高贵的大殿里阿谀奉承,互相吹嘘丰功伟绩。   他们自以为这是命数,这是常态,是正理,是天伦!   是三纲五常下陛下国家内的一丝瑕疵,是太平盛世中留有唯一的疥癣。   因为他们是感染者,所以他们就该死?   因为他们是萨卡兹人,所以他们就猪狗不如,就不配有国家,也不配有家人?   因为他们的孩子是感染者,所以他们生下来就该活在矿区里,直到死亡的那天化为新的结晶被重新扔进精炼炉,榨干他们最后的价值?   因为他们活着,他们和你们有相同的相貌,他们身上出现了黑色的结晶,所以,他们就不算是人,所以他们就不能拥有未来?   所以他们呼吸都是这个世界的你们对他们的怜悯,所以在你们要他们死时,他们就必须乖乖引颈就戮,成为你们杀鸡儆猴的样品?   你们坐在他们的尸体和血肉堆积而成的世界上,高呼这个世界歌舞升平,庆幸自己还能活着,展望未来。   你们给予他们一丝怜悯,他们就必须感恩戴德,不该再做多余的反抗,他们冲破你们的家,毁了你的一切,夺走你的全部,所以你要恨,你要恨他们!   你要杀了他们?是吗?   你不是一直都在这么做吗?他们还有什么是不能失去去的,不……或许我该问,他们得到过什么?   卡兹戴尔流亡的难民拖成了长长的队伍,猪狗不如的雇佣兵为了保护孩子丢了性命,队伍的最前方是白色的身影,他们依赖她,信仰她,乞求她,只因为她能给他们带来他们想要的。   乌萨斯北原上风雪中迈步的感染者队伍,最前方永远是那个如冬雪般坚强和执着的女人,她们仰望着她,只要她挥出手,他们就会冲上去,不顾一切的冲上去,哪怕没了性命。   你以为他们想得到什么?   他们什么都不想得到。   那是仇恨的力量,是无所谓失去的满不在乎,是对这个世界的怨恨和麻木,是留在胸膛内一腔在苦楚与磨难中恨不得撕碎这个世间的暴怒。   维多利亚的下城区里,雨后的天空中,冰凉的空气里,一具具埋在仓库后的尸体,从生疏的打手到熟稔的神父。   她不需要说什么,她只要站在那里,就给了人方向。   于是那夜里,她默不作声的看着他屠杀了一整个城市的贵族,带给她所谓的胜利。   ……   陈默不记得了,太多了,如果要一一的数下来,真的太多了,他无法将他们全部记住,可只是他说亲眼见过的那些,就在告诉他,自己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你问我……生命宝贵吗?   “我从来不是一个伟大的人,我也清楚自己永远也成不了那样的人,可我见过太多,生命宝贵却也廉价,只是对特定的几个人来说,你才是缺一不可。”   博士永远也忘不了1093年离别的前夕,桦树落叶后他和蛇在罗德岛的舰首上下过的那局棋。   “我不会恨他们,一群一无所有的人,就算我去恨他们又能夺走什么?你我都清楚,感染者永远也不会消失。”   陈默坐在博士的对面,棋盘侧放着他脱下的黑色面具,他总在说自己见不得人,于是后来他也成了这副模样。   那只晦暗空洞的右眼永远失去了光彩,博士记得他回来的那天,自己也看到了他那只失去的眼睛。   【你的眼睛?】   【瞎了。】他说【得到总要失去,等价交换罢。】   “你想帮他们,对,你已经在这么做了。”博士按下棋子。   “我帮不了他们。”他放下棋子说:“能帮他们的只有他们自己。”   “乌萨斯的整合运动,你是为这个来的?”博士拈起棋子夹在指尖,黑色的大褂让人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像是思索了几秒,才谨慎的走出下一步。   “没用的,即使你拖上卡兹戴尔,哪怕再加一个维多利亚,你也帮不到他们,如今的国际局势下卡兹戴尔已成众矢之的,而维多利亚不会冒着出头的风险明目长胆的和乌萨斯帝国作对。”博士说,微微埋头望着他:“你又怎么肯定维多利亚会出手?”   “会的。”   “哦?”   “你不了解她,但我很清楚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一定会的。”   “维多利亚和拉塔尼亚的竞争,你是想利用这点?”博士很快想到了什么。点了点头:“确实是个不错的方案,对我们也很有利。”   维多利亚和拉塔尼亚这些年对乌萨斯的文化输出所赚取的大笔资金,双方之间为此积累的矛盾已久,但和维多利亚不同的是,莱塔尼亚不仅占据了地理优势,而且莱塔尼亚的皇室与乌萨斯之间还有一部分的姻亲关系,现任莱塔尼亚的两位王女体内流淌着四分之一乌萨斯皇室的血脉,所以这些年和莱塔尼亚的商业竞争,即使商品占优,维多利亚一向输多赢少。   尤其是当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结盟后,被夹在卡兹戴尔和维多利亚之间的拉塔尼亚迫切需要为自己寻找一位盟友,他们理所当然的找到了仇视感染者和萨卡兹的乌萨斯,一旦双方结盟,那么被夹在莱塔尼亚和乌萨斯之间的卡兹戴尔,必将腹背受敌。   对于刚刚崛起的卡兹戴尔而言,无疑于是致命的一刀,因为过往萨卡兹人行事的历史与对待感染者不同的态度,卡兹戴尔如今已广受非议。   “但……还不够,Capture……”博士说,拿走棋局上的骑兵,一如明码标价。   如今天平上的价码并不等重,一个尚未成气候的整合运动可值不起这么重的价钱。   他没有意外,而是移动了战车,没有任何考虑按在了棋盘的侧翼。   “Exchange,两年前,我去维多利亚借回来的人情,现在该还给我了。”   他直视着博士的兜帽和面具,他知道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不会冒着风险去相信一个素未谋面的感染者组织,一旦被乌萨斯察觉,不管两国都会受到巨大的影响。   “不错,我们都欠你一个人情。”博士看着棋盘,又将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在右眼停留了几秒:“你确定要将它用在这种地方,这两个人情的程度可是价值连城,一个小型感染者组织承担不了这么重的价码。”   “现在……以后可不一定。”他说。   “以后?”   “你会看到的。”他的食指轻轻地点了点自己棋盘上的王:“Castling(王车移位),她只是缺一个机会。”   博士盯着他指下的国王。   “你给她的机会?”   “是你们。”他摇了摇头,收回手。   博士伸出手,白色的王后带走了对方的战车。   “这是自寻死路……”博士说。   “也可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回答。“她们没得选。”   “但你已经没有退路了。”博士端详着已成定居的棋盘,博士的心思却不在棋盘上,他的手轻轻放在棋盘边缘,无节奏的敲这棋盘,“你来找我不单单是为了人情和好久不见吧?”   “瞒不过你……”他无奈的说。“老实说我不太会下棋。”   “你根本就没想过瞒。”   “见不得人的。”他望着博士隐藏在面具下的脸,黑色的左眼里倒映着博士的身影:“你是我见过最好的战术谋划家和军师,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你决定去炎国了?”博士出声问。   他愣了愣,张了张口,最后无奈的点了点头。   “果然玩战术的心都脏。”   “多谢夸奖。”博士的手指停了下来,他将手揣回包里,他盘着腿坐在舰首的甲板上,身后是卡兹戴尔渐沉的夕阳,长长的影子在黄昏里拖在身后:“我早该明白的,从你来找我,说要回以前的人情这句话后我就该明白了,你是在对我……用你们炎国人的话怎么说……托孤?这两个人情也在那一步内。”   “你知道我的身体里流着谁的血。”他说。   博士的目光转向他的心脏。   那天,那台花费了一年制造出来的机器完成后,他和殿下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踏入那台机器的人。   博士和凯尔西是这项计划和研究的主要负责人,最顶尖的精神领域专家和源石病研究者与最顶尖的遗传学与医学专家,是博士亲自按下了数字平面上启动的按键。   博士当然知道他身体里流淌着谁的血,混杂的,矛盾的血脉。   博士轻轻的收回目光落在他脸上。   “不去见见殿下吗?”博士问。“这大概是最后一面了,殿下一直在等你回来。”   “只是我们……你呢?”   你没有把你自己算进去。   “我不属于卡兹戴尔,见不得人的,我是个外籍友人,事情做完后,我就要回到属于我的地方。”   “炎国不是你的家,就算你身体流淌着那个国家最尊贵的血脉,但你应该清楚自己是谁。”博士提醒道。“况且……你的体内不仅有炎国的血。”   “阿米娅,那孩子……”博士的话忽然顿住了。“你可以看着她长大,她是你和殿下……”   “你说的对,博士。”他转换了一个称呼,博士被他打断,在他博士的称呼中没能说出接下来的话语:“炎国不是我的家,我姓陈,我知道自己姓陈,但龙门也不属于我,其实我早就找到了自己的家,只是我把她弄丢了,我现在要去把她找回来。”   哪怕变成一个怪物,哪怕……尸骨无存。   “阿米娅,她就交给你了,虽然不想承认,可你兴许能够教导好她,你比我更合适。”他说:“陪在她身边,指导她,引领她,承认她……她是你们的未来。”   【……因为他们说殿下是卡兹戴尔的未来。】   【不,你们才是未来。】   我只会杀人。   “你动脑,我动手,我们各司其职!见不得人的。”他看着博士,缓缓站起身:“这是最后一次,战场不在卡兹戴尔,也不在维多利亚……炎国。”   他伸出手:“我把我的命再交给你,军师。”   博士没有握住他的手,他仰起头看着他,他离开卡兹戴尔时放下了自己的面具,也放下了离庭,于是后来才有了卡兹戴尔宫廷禁卫军的诞生。   “这次你会走得如履薄冰,寸步难行,没有依仗,没有朋友,孤立无援,腹背受敌。”博士说:“……就算如此,你也要走下去?”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收回手。   “维多利亚那次,你背后有一整个阿斯兰派的蛰伏贵族体,王储和卡兹戴尔的支援,可你也失去了自己的眼睛。”   “还有一只。”他说。   “还有一只?”博士笑了笑,低沉沙哑的笑声从面具下发出。“一只还不够?”   这次你连命都会掉。如果我帮了你算不算我亲自把你推向深渊?   “算我欠你的,军师,我不太会下棋,但你会。”他说:“就只一次,你是棋手,我来当你的棋子,保住整合运动,她会让你看到我说的以后的。”   博士没有动作,面具下黑暗里的眼睛静静仰望着他。   博士微微转过头,看着身前的棋盘,他已经无子可动,而自己还差最后一步。   To give checkmate(杀王)   他同样看到了博士的目光。   “我输了。”   博士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站起身。   “不,你赢了。”博士站在罗德岛号的窗前凝望着远处陷入黑夜中切尔诺伯格城内亮起的灯火,轻声说。   ps:这一卷有三条线,最后三条线会在龙门交汇。   ps2:之后会尽量多更点。 第四十八章 棋如累卵   “不,是你赢了。”   博士轻声说,玻璃上倒映着他自己的身影,更远处,切城灯火璀璨的天空,罗德岛的另一边是深沉的黑夜。   城市的散光遮蔽了看不见的星空。   他是卡兹戴尔的刽子手,操纵一切局势转换的战术大师,罗德岛上唯一也是最好的军事专家,王庭的军师,最顶尖的源石领域学者,失乡的亡魂。   是他亲自躲在幕后一颗颗拨动棋子改变了卡兹戴尔和维多利亚的局势,也是他亲自远隔千里之遥操纵了那场名为北疆的战争。   他不是天生的棋手,亦并非天生的军师,只是有人希望他这么做,而他恰好能做到,于是他便做下这一切。   被人寄以希望的同时,也理当被他的所作所为而感到惧怕和胆寒。   当人命成为纸张上一个不断增减的数字时,你就会瞬间意识到它其实并没有那么沉重,世间的一切都可以被放置于天平两端用以称量。   王位,权利,财富,血脉,生命,未来,乃至于情绪……任何一种物品都能找到等价的存在交换。   那局棋他还差最后一步没有下完。   棋局已定,而对面局如累卵,已无路可走。   可博士始终没能拨动棋子,也始终没能看清这局棋到底是谁赢了。   博士换了一种方式获得了本该属于他的胜利。   杀王。   在对面自寻死路的情况下,博士理所当然的完成了他所期望自己去做的事情,去收拾完这局残棋。   但好几年过去,直到今日,博士才看清了这局棋真正的输赢。   是他输了,作为胜利者的他赢了卡兹戴尔的棋,却输在了切尔诺伯格。   回想起来,这大概是博士唯一一次输在了自己所擅长的领域,第七百三十二局,其中只有三局是真正富有意义的。   一局在卡兹戴尔,一局在维多利亚,最后这一局,在炎国和乌萨斯的边境。   以世界为棋盘,以众生为棋子,以大国为重手。   天底下最昂贵的棋局。   可现在,棋手失去了自己手下最强大的棋子。   不如说,博士现在才想明白的一件事,那个棋子把自己当成了他的棋子,而他不知不觉间成为了棋手,自己却深陷棋局。   棋手不该陷入自己的棋局,他本该是一个旁观者,称量俗世的轻重,权衡生命的取舍,步步为营,局局经心。   “置之死地而后生么……”博士轻声咀嚼着这句四年前听过的话,现在回味起来,他才真正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博士说还不够,子力并不占优,棋局混淆,整合运动无棋可走。   于是他把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拖入棋局,化为整合运动的象和马,他把炎国拖入棋局化为整合运动的兵马与战车。   只有他能做到,也只有他可以去做,被事物推着向前走,他无奈的说:自己刚好抓到了合适的牌,所以要打出去。   所以最后是他自己,当王死后,棋局结束,也意味着新的开始。   他生生改变了危如累卵的局势。   但谁还能记得那位死去的王呢?   记得那个名满大炎京华的男人。   记得乌萨斯北疆雪国上那场埋葬了一切的天灾,他和他的父亲一样,轻轻地被埋在了雪原的泥土之下。   人们只会记得胜利者,而胜利者不在乌萨斯,不在炎国,不在卡兹戴尔,更不在维多利亚。   所有人都输了,被一个巨大的阴谋,被一个弥天大谎所欺骗。 '+【%{   只有……整合运动,两年后的切尔诺伯格。   他们无缘无故成了最大的赢家,他们自己为自己戴上桂冠,欢呼胜利,在王死后,迎来属于他们【奋斗】而出的未来。   结晶纪元,属于感染者的时代。   “我是个小人物,我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能推动这个世界的轮轨,我平凡,也自私,所以成不了伟人。”   “我是马前卒,过河兵,早已无路可退。”   “你动脑,我动手,我们各司其职,做我们能做的事。”   “我不恨他们,也不会帮他们,人与人是不同的,不要苛求别人来救你,怜悯是世间最廉价的东西。”   “……我说,全是狗屁!”   博士不由想起了他曾说过的那些话,想的越多的同时,眼前城市的灯光在他眼里也慢慢变得可惜又可笑。   他轻轻叹了口气,拉了拉兜帽,转过身。   “阿米娅……”   十五岁的少女站在博士的身后。   阿米娅刻意压低了脚步声,但没想到还是被博士发现了,小兔子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   “啊,博士,我不是故意……只是,您看起来好像有心事,我有些担心您的身体,到处都找不到您……”..   “没事的,不要紧。”博士说,声音平稳而低沉。   “博士?”阿米娅渐渐平静下来。   “过来,阿米娅。”博士招了招手。   阿米娅走到博士身旁,博士伸手摸了摸卡斯特的头顶,阿米娅没有反抗,她犹豫了一会,抬起头看着自己身前穿着黑色大褂的男人。   阿米娅想起很久以前,她还小的时候就见过眼前的这个男人,那时候他陪在自己身边,教导自己该如何战斗,如何指挥,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领导者。   他站在自己身边,就好像小时候见过的父亲,父亲把他推出天台前也是这样吗?告诉自己要活下去,阿米娅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博士只要在自己身边,自己就有了用不完的勇气,仿佛可以面对这一切,博士的话语,博士的身影,博士的叮嘱,他会一直站在身后看着自己,将手放在自己的头上,夸奖说:做的真好,阿米娅。   “你长大了,阿米娅……做的真好。”博士说,仿佛在感叹时间的流逝,而眼前的这个孩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和坚强。   他看到了罗德岛,这艘陆地巡洋舰早已抛弃了它过去的身份,背井离乡载满流浪者的舰船,离庭刽子手们舔舐伤口的巢穴。   这里的人,这里的一切既让博士陌生又让他熟悉,他能想起自己在这艘船上见过的每一个地方,每一个地方都能勾起他的些许回忆。   但只是回忆。   它现在驶向未来,谁也无法亲眼见证过的未来。   “做的真好……”博士轻声重复。   “不……”阿米娅摇了摇头:“这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是罗德岛号上的大家一起建立的家园,博士,我希望罗德岛能成为我们的家。”   “博士,您会一直陪在我们身边的,对吗?”   阿米娅期望的说,像是怕博士会转过头再像是过去一样,突然间消失不见,博士说他犯下过很多错,至今仍有很多人恨他。   但阿米娅知道,博士不是那样的,博士只是……不得已。   博士没有回答,他收回手,阿米娅却一把抓住了博士的手掌,她握的很紧,紧的像是第一次在石棺那里找到博士时,拉住博士抬起的手。   那双手是冰冷的,冰冷的看不见鲜血覆盖的凝霜。   “doctor……”   “阿米娅,你恨感染者吗?”博士的手被阿米娅紧紧握住,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身前的这个女孩:“恨把你变成这样的感染者吗?”   阿米娅怔了怔,没想到博士会这样问。她看不到博士面罩下的眼睛,却能感觉到那双眼睛的视线似乎深入了自己的内心,正在静静的凝望着自己。   恨吗?不恨吗?   为什么不恨?   怎么可能不【&   我的父母,我的家,我的生活,我的世界都是因为他们才变成了现在这幅凄惨的模样,我本该有一个更好的人生,我本该有疼爱我的父母和家人。   阿米娅湛青色的瞳子渐渐坚定下来。   “也许我有足够的理由去恨,但我不恨他们,博士,我不会去恨任何人。”阿米娅坚声说,仿佛是为了认定自己的选择,她直直的看着博士。   “能告诉我原因吗?阿米娅……曾经也有一个人,他和你说过同样的话,也做着和你类似的事,可我想不明白他当时告诉我的原因,他的理由。”博士转过头看了一眼切尔诺伯格:“这座城市,切尔诺伯格,是他给我留下的回答。”   博士回过头,目光落在身前十五岁的少女身上。   “现在,我想听听你的答案。”   “我的父亲,母亲,和我的家都是因为感染者失去的……”阿米娅握住博士的手:“但我不恨他们,博士,我知道他们为什么会那样做,他们失去了家,罗德岛上的感染者大家和我一样,可他们也不去恨感染者,是他们告诉我,这一切是可以被改变的。”   “现在我也成了感染者,正因如此,我才能深切的感到他们当时的绝望和愤怒,仇恨会带来更多的仇恨,痛苦和悲伤,我们不应一直沉浸在过去,还有未来在等着我们,不管它是好,还是更坏……临光,杜宾,ACE,凯尔西女士,殿下,以及罗德岛的大家……还有……”阿米娅顿了顿,双手握紧了博士的手心:“博士你……我希望我们可以一起走下去,一起去面对。”   “是这样啊……”博士好像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你真的长大了呢,阿米娅,现在的你或许已经有足够的能力走下去了。”   “不,我还有很多不足,我希望博士您能在我身边,看着我,引导我……可以吗?博士。”阿米娅祈求道。   “你相信我吗?阿米娅。”   “我相信博士。”   博士点了点头。   “那我会看着你,阿米娅,我会陪你走下去,直到这条路的尽头。”   博士反手握住了阿米娅的手,眼前的小女孩让他想到了好几年前,在罗德岛下层甲板研究室的装置里,看着她渐渐诞生。   她承载了卡兹戴尔的希望,白色之花的继承人,以及……后来的殉道者。   有人改变了她的命运,将她托付到了自己手中,这些年,博士一直在尽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一名老师,半名父亲。   那是一条看不见尽头漫漫无期的路,无数人前仆后继,舍死忘生,在漆黑的道路上,有人持炬而行,开辟黑暗,引领前路。   火焰光芒微弱,时隐时现。   她是领路人。   她是希望。   她是先驱。   而他是从者,是殉道者,是手足。   是先知……也是屠夫。   那么自己会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呢?   棋手……头脑,还是亡魂。   博士不知道。   他只记得自己回应了少女的期盼,在这艘驶向未来的罗德岛号上,在切尔诺伯格故友遗愿的见证下,他履行了当年的承诺。   “你知道吗,阿米娅,我问那个人答案的时候,他告诉我他不恨感染者……比起感染者,他更恨的是他自己,懦弱的自己。”   博士说,罗德岛上明亮的白炽灯光下,他眼前仿佛浮现了多年前的一幕,同样的位置,他们凝望着窗外翻滚阴沉的云海。   “他在怕,阿米娅。”博士转过身,他和阿米娅牵着手望着落地窗外漆黑的夜空,玻璃上倒映着两人的身影。   “他在怕什么?博士。”阿米娅问。   少女手心里传来博士手掌的温暖,让她安心。   “他在怕什么呢?……我后来想过,想了很久。他不怕死,也不怕命运,更不怕磨难,他伤痕累累的走了那么长的路,杀了如此多的人,冷酷绝情,淡漠凉薄,又有什么能让他害怕的呢。”   “博士……”   阿米娅忽然觉得自己的心里堵塞,她偏过头看着身旁的博士,有什么东西要从她的眼眶里流出,阿米娅伸手抹了抹眼角。   “不要觉得可怜,阿米娅,他最恨别人怜悯他。”博士没有转头,他紧了紧手:“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你不该轻易让它流出来。”   “我知道的……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难受。”阿米娅哽咽着回答。   博士没有意外。   阿米娅应该记住他的,那本属于阿米娅的记忆。   “只有这次,哭吧,阿米娅,我在这里。”   “不,我不会再哭了,博士。”阿米娅用力擦了擦泛红的眼角。“请博士你告诉我,我想知道他在怕什么?”   博士沉默了两秒,轻声回答:   “……他怕他的出现无法改变任何东西,他怕自己再重蹈覆辙,怕自己会在回忆里变成另一个人。”   “那他变了吗?”   “没有。”博士很肯定。   “博士,我听您,凯尔西医生还有殿下都提起过他。”阿米娅微微看了一眼自己的脖颈,藏在领口下的项链:“他……是谁?”   “你认识他,阿米娅”博士回答。“他是第一任也是最后一任,卡兹戴尔离庭之主。”   “离……庭……”   阿米娅好像在那里听说过这个名字,她愣了愣,很快想起了这个称呼,在查阅罗德岛号过往的历史记录上,阿米娅看到过这个名字,还向可露希尔问起过。   “审判长……”阿米娅不确定的说:“他不是死在了王都的战场吗?”   “卡兹戴尔需要他的死,阿米娅,你能明白吗。”博士说:“他杀了太多卡兹戴尔的贵族和领主,为了胜利,血染红了一长串名单,卡兹戴尔容不下一柄悬挂在头顶的屠刀,殿下的统治应该是和平的,一如我们当初所承诺的。”   鲜血淋漓的政治博弈,大局棋下每个人都是棋子,也包括博士自己。   “但博士你不也……”阿米娅没能将下面的话说出口,她握着博士的手松开了一些。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阿米娅,是的,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那些人的猜测是正确的,是我谋划的一切,他动的手,所以我也需要死。”   博士平静的说着,仿佛是再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但阿米娅能联想到背后堆积成山的尸骸,血流成河的残酷。   胜利,卡兹戴尔的胜利,漫长的内战,结束在眼前这个人的手上。他是阴谋的导火索,他是背后的刽子手,屠夫,凶徒,恶棍。   但他也是博士,自己信赖的博士,陪伴自己的博士。   阿米娅想起了博士之前问她的话,问自己相信他吗?   “我相信博士……不管博士以前做过什么,但我认识的博士是个温柔的人,会像父亲一样对我,所以我相信博士,一直……一直相信着。”   这句话仿佛比什么都坚定,不容置疑,最好的回答。   【你从不相信任何人,见不得人的,也对,像我们这样的人,谁又敢去轻易相信谁呢?】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那么的随意。   似乎从来没有人真正的去信任过他。   不管是殿下,凯尔西还是自己,又或者他嘴里说的,维多利亚的野猫,留在龙门的陈晖洁和乌萨斯那位整合运动的领袖。   从来没有哪怕一个人,毫无保留的,真正的去信任他。   因为他总是在说谎,谎话说的多了,也就不会再有人信了。   他是咎由自取,所以到最后,只能找到自己,找自己这个他清楚的明白不相信任何人的家伙,将一切托付到自己手上。   他已无路可走。   博士愣住了,良久之后,他才轻轻吐了口气。   “……谢谢,阿米娅,你的信任,是我此生【{ 第四十九章 背叛者(一)   【当你遇到想要守护的事物时,你的生命便不再属于你,她们会成为你的软肋,你的致命。让你不再无所畏惧,你会因此失去很多,甚至会为了她们选择放弃。   很多人把这称为软弱,但事实并非如此。   真正的勇敢不是没有恐惧,而是心怀恐惧依然前行。   总有一天,你所守护的东西会反过来守护你,而你所要做的,只是……等待。   但等待太过漫长,人生从来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   结晶纪元1097年5月24日 切尔诺伯格核心指挥塔   白色的丝袜包裹着修长的大腿,高跟鞋的鞋底敲击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踏踏的清脆声。   城主办公室的大门被轻轻推开。   白发的鹿看到了坐在指挥塔塔顶阳台藤椅上的年轻领袖。   阳光落在那头渐长的披肩银发上散发着耀眼的光芒,蔷薇的藤蔓在阳台的边缘蔓延,她的手搭在藤椅的扶手上,微微翘起腿,从背后看去像是一名行将迟暮的老人。   她闭着眼,有轻微的呼吸声伴随着暖风吹起纱帘的飒飒声响起在阿丽娜的耳边。   阿丽娜拿起女人放在沙发上的外衣,外衣的袖口上绑着红色的袖章,她走到塔露拉身后,于是阿丽娜看到了女人左手指间夹着的白色糖果包装纸。   她想为塔露拉披上外衣的动作停了下来,目光落在外衣上猩红的袖章,又投向她指尖的包装纸。   两个毫不相关的东西仿佛印证了她的一生。   喜欢甜味的她却在最美好的年纪里吃了一辈子的苦。   塔露拉并没有睡着。   塔露拉微微睁开眼,敏锐的五感让她察觉到了有人站在自己的背后,她呼唤道:“阿丽娜?”   “我在。”阿丽娜轻声回答。   “我睡着了吗……”   “你需要休息,领袖,你太累了。”阿丽娜轻声劝慰:“你在强迫自己。”   “爱国者刚刚来过,他和你说了同样的话。”塔露拉笑了笑:“不必担心,我自己的身体我很了解,我不会倒下的。”   “爱国者先生也来过?”   “嗯,他来向我汇报军队训练的进展,还记得吗?伊诺和萨沙,对了……”塔露拉扬起嘴角:“现在应该叫做浮士德和梅菲斯特。”   “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他们了,记得他们以前总是在一起。”   塔露拉的脸上有些自豪。   “他们现在已经是两个小队的队长了哦。”   “你看起来很高兴。”   “这件事值得高兴,阿丽娜,看到他们就好像看到了我们的未来。”   “好了,来说说你调查的情况吧。”塔露拉说:“和罗德岛的合作协议已经拟定好了吗?”   “是的,我们和罗德岛的商业协议基本拟定完成,作为联络员的霜星现在已按照协议的条款前往他们停泊在城外的舰船,预定的物资补给也都在两个小时前完成了转移和配给。”阿丽娜说:“罗德岛号预计将于明日九点驶离切尔诺伯格。”   “我知道了。”塔露拉点了点头:“他们的人离开酒店后去做的事情调查清楚了?”   “情报部和负责调查的同志传回来的消息,罗德岛的人离开酒店后在切尔诺伯格绕了很大一个圈子,最终目的地在东区的一所废弃研究所里,据说那里原本是上上任城主秘密建造的新式能【-   “废弃研究所?”塔露拉沉思了两秒问:“他们为什么去哪里?”   “具体原因不得而知。”阿丽娜说:“但她们从那里带出了一个人,一个被他们称呼为博士的前罗德岛高层。”   “博士?”塔露拉蹙起眉,这个称呼对她而言很陌生。   “是的,博士。她们是这样称呼那个人的,看得出她们对这个名叫博士的人存在很深的信任,而且,他给我一种熟悉又危险的感觉。”阿丽娜犹豫了片刻:“塔露拉……霜星说,她以前见过这个人,在卡兹戴尔。”   塔露拉忽然安静下来,久久没有回答。   1093年的那个初春,有人带着整合运动的盟约前往卡兹戴尔和维多利亚寻求援助,他如约而偿的在所有人都不抱有太大希望的前提下,带回来她们最需要的东西。   那时候作为护卫和随从的人是霜星。   然而,这一切的功绩都被推到了塔露拉的身上,以巩固她身为领袖的威信,很少有人记得他做过什么,为他们带来了什么,又失去过什么。   阿丽娜看到塔露拉的手指轻轻摩擦着右手指尖的夹着的包装纸。   阿丽娜清楚的记得,那天天才刚亮,雪没能在春天融化,醒来后是一阵彻骨的冰寒,随处能听见林间冬羽的叫声,茅屋屋檐下结满了冰棱。   他就从村口走进来,披着被冰雪冻僵覆满凝霜的黑色斗篷,大家都以为村子里来了一个陌生人,因为他身后站着人们熟悉的霜星,所以没人去在乎这个新来的寻求庇护的感染者。   直到他走到塔露拉的木屋前。   和爱国者商讨行进计划的塔露拉在窗口看到了他,于是她停下了手中一切的工作,那是塔露拉第一次会为了某个人而停下,他们在屋外对视了很久,他掀开兜帽后,阿丽娜似乎见到了一个陌生人。   那张风尘仆仆的脸消瘦了许多,满是风霜和沙尘勾勒的痕迹。   他遗憾的告诉塔露拉,她交给霜星为自己准备的糖果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没有了。   他很喜欢塔露拉做的糖,累了,感到疲倦的时候,他总会从霜星手里要来一枚放进嘴里。   这是只有他们才知道的秘密。而后来阿丽娜也知道了。   在那间孤儿院,塔露拉抢走了他的糖。后来她还给了自己很多。   也是那天,他们进屋后,在火炉旁,塔露拉剥开了一颗糖塞进他的嘴里,于是他笑了,比起拿回那两张盟约书时笑的还要开心。   那是阿丽娜第一次从他的脸上看到笑容,那张脸,老实说笑起来很难看。   “塔露拉……”   阿丽娜的声音唤醒了失神的塔露拉。   “嗯……我很好。”   塔露拉背着阿丽娜坐在藤椅前,阿丽娜没能看到那双黯淡下来的眼睛,塔露拉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很好。   阿丽娜没能再说什么,她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能站在何种立场来判断他们到底谁对谁错。   “阿丽娜,不要忘了他曾经做过什么!他杀害了我们的同胞,引来乌萨斯残暴的刽子手,用无辜者的血染红了他们的刀刃,他是背叛者……就算他死了,也永远无法掩盖他做下的那些恶行。”   塔露拉的手抓紧了扶手,一字一句仿佛在警醒自己。   “忘了他吧,阿丽娜。”   忘了他吧,塔露拉,把他忘掉,然后记住你应该做什么。   把他忘掉?   阿丽娜忽然觉得说出这句话的塔露拉是如此的可怜,她在自欺欺人的同时又饱受折磨。   她想起了好几年前塔露拉和爱国者的争吵,那时的博卓卡斯替还没有完全认同这位年轻的领袖,认为她年轻,天真,理想,脆弱,不够坚定,认为她不适合成为一名领导者,因为她不够狠辣,因为她心慈手软。   她还不够格,不够格去承担杀戮,也不够去承担变革带来的牺牲。   她和霜星一样,是年轻的理想主义者,她们没经过太多现实,她们还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她们自以为自己已经历了世间的磨难。   流离失所,孤苦无依。   她们只是见过乌萨斯,没有见过卡兹戴尔漫长的流浪和内战,也没有见过维多利亚封闭的统治,没有见过哥伦比亚的人体实验,也没有见过莱塔尼亚的屠杀,没有经历过战争,没有感受到这个世界的绝望和残酷,也没有失去过自己宝贵的事物,没有亲眼见过流逝在自己怀中在乎的生命,被吊死在树头的孩子,空无一人的城市。   她们对前路抱有希望。   年轻是好事,但年轻没有经过风吹雨打,日晒霜淋也是一件坏事。   塔露拉没做好那个准备,她无法给贪图眼前一时利益的人给予应有的惩戒,她无法将人命看做牺牲品,无法权衡生命的价值。   博卓卡斯替不会将游击队和雪怪小队的命交在一个满口理想,不切实际的人手里。   但后来,某一天,爱国者认同了塔露拉的道路,他无法否认,心存仁慈是每个伟大领导者所必备的品质,他也无法否认,他心底曾赞同过塔露拉的做法,没有人会不在乎死在手里的人,也没有人是天生的刽子手。   但整合运动的局势不允许塔露拉这么做。   她只是足够的好运,好运到有人愿意帮她做下她不愿意去做的事情,有人愿意帮她维持住她光辉的形象,也有人愿意为了她的理想点燃火苗。   【能有人比塔露拉能做的更好,但他们不会有她那般好运。】这是爱国者对阿丽娜说的原话。   阿丽娜张了张口,最终什么没有说出来。   她其实很想告诉塔露拉一切,但此时就算塔露拉知道了又能有什么用呢,失去的不会再回来,除了痛苦和悔恨外,她什么也得不到,甚至会因此而自责,怀疑自己的道路。   那不是他想要的,也不是阿丽娜想要看到的。   过去的一切就让它尘埃落定,人生从来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也不会给人更多的选择。   她代替了某个人守护在塔露拉的身后。   阿丽娜的手轻轻搭在塔露拉的肩上,塔露拉抬起右手按住了她的手背。   从掌心传来淡淡的温度。   北风带来切城上空的暖意,远去里是城市听不见的喧嚣,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四处飘扬着整合运动的旗帜。   它的新生,也是整合运动的新生。   看着这座由所有人奋斗而出的未来,这片美好的光景,这座曾为某个人所带来的城市,阿丽娜的脑海里不由闪过了几年前片段。   结晶纪元1095年8月17日/北疆战争半年后/炎国北疆乌萨斯南境   大炎军队一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的攻破了乌萨斯南部边境防线,皇帝并没有向他承诺的那样摧毁大炎的军队,电视新闻里每天报道的陛下会带领乌萨斯的子民赢得又一次胜利,乌萨斯军方取得了一场又一场斐然战果,好像成为了一个个殊为可笑的谎言。   一座又一座城市被炎国攻破,战线每天都在收缩,收缩,后退再后退。   于是新闻里开始宣称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战争,大炎方面早就蓄谋已久,这是阴谋,卑鄙的阴谋,在无计可施之后,强大的乌萨斯帝国只剩下了嘴里的狂吠和愤怒。   他们无法承认自己的失败。   一如他们曾对待感染者一般,因为他们强大,所以他们觉得自己无所畏惧,因为感染者缺少武器,衣衫褴褛,所以他们觉得自己战无不胜。   但当一切放在了天平的两端,在面对相同的敌人时,他们才恍然发现,原来自己也并非战无不胜,原来自己的刀切不开坚固的铠甲,自己的利刃不如自己所想的那般锋利。   自己身后有源源不断的物资,补给,军舰,而对面也有同样的东西,甚至更多,更强。   他们开始说这是一场可耻的入侵,可他们忘了,是谁先挑起的这场战争,是谁在边境线上每日耀武扬威。   伟大的皇帝,睿智的陛下,乌萨斯强壮的军队,竟然挡不住大炎的兵锋和铁骑,可明明他们蓄谋已久,他们等待多时。   他们将着看作是一个机会,一个让乌萨斯变得更为强盛的机会。   但这个巨人早已腐朽,它行将就木,奄奄一息,虚有其表,外强中干。   处于南境的整合运动被迫被拉入了这场战争。   不如说,他们的领袖,他们的首领,塔露拉,在看到被大炎摧毁的感染者村庄,在看到被乌萨斯帝国当做炮灰拉上战场的感染者同胞后,就已经意味着整合运动无法从这场战争中独善其身。   可塔露拉还不知道她要面对的是谁,她只是想要结束这场战争,力所能及的拯救更多的感染者同胞。   她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创立多大的威信,也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会将整合运动拖入深渊。   感染者会将她视为神明,饱受战【/#   她是这样一个人,一个骨子里反抗执着的人,为了某个信念敢螳臂当车的人。   于是她如愿以偿。   乌萨斯南部管区,局部战场,罗斯托夫攻防战。   协助守卫城市的整合运动最终被罗斯托夫城所抛弃,将他们视为诱饵以吸引大炎轻骑兵军团的火力。   那场追逐战中,塔露拉为了掩护部队离开只身挡住了大炎的军队,她受了很严重的伤,过度使用源石技艺给她重伤的身体带来了极大的负担。   “阿……丽娜?”   “我在。”   “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会丢下你的,塔露拉。”   “……傻……瓜”   阿丽娜背着重伤的她走了很长的路,乌萨斯南境的雪,冰冷的空气,塔露拉的身体在阿丽娜背后轻轻的颤抖,她闭着眼,虚弱的问:“爱国者……他们……顺利离开了吗?”   “你成功了,塔露拉。”   “那就好……我有些累,让我休息一会儿……一会就好……”   她们躲在因为战争而空无一人的村庄内,没有食物,不敢升起火焰,阿丽娜嘴里含着雪,融化了就过到塔露拉的嘴里。   昏迷不醒的塔露拉伤口不停流着血,阿丽娜试过很多次,怎么也止不住,她的气息在一点点衰弱,那是阿丽娜最为绝望和无助的时候,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塔露拉一点点离开自己。   屋外下着很大的雪,她不敢出去,她怕塔露拉撑不过这个夜晚。   这时候阿丽娜才忽然觉得塔露拉很傻。   真的很傻,为了与自己无关的人们和感染者丢掉了性命,被人像是垃圾一样拒之门外,充作诱饵,到最后什么也无法得到。   信念无法换做食物填饱肚子,希望也不能带来棉衣和药物抵御寒冷,治愈伤痛。   伤口会流血,是这个世界的现实,冰冷的现实。   也就是这时,阿丽娜听到了有人的脚步声在门外一点点响起,踩在积雪上,渐渐靠近这个地方。   她只能无济于事的拿起散落在地面上的木棍,绝望的看着破烂的木板门被人轻轻推开,然后在推开的瞬间冲上去。   于是理所当然的被阻挡了下来,被一只手,抓住了她手中的木棍。   阿丽娜疯了一般抬起头,这头鹿发了疯的想要保护住身后的人,狰狞的目光却引起了来者的轻笑。   “好久不见啊……阿丽娜,这就是你对我打招呼的方式?”   阿丽娜看到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那个声音,以及被她握在手里的木棍。   他手里提着药品箱,上面清晰的印着炎国的标记,在她们最无助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了她们的面前。   一如过去。   逃难的感染者人群里,他救下了被感染者难民围住的自己,没有让自己的腿和手成为食物,也没有让自己的角成为失去理智的人手中的收藏品。   ps:所以说塔露拉还是不容易啊,她没有维娜和陈那般好运,也没有王女那般拥有凯尔西和博士这样的坚固的战友和身份,她的童年是孤独的,她的人生是颠沛的,她的信念被乌萨斯帝国的高压所掩盖。   世界应该对她温柔一点的。   每个人,都是在尽力完成自己想要走的路罢了。 第五十章 背叛者(负重)   ……你可以弄瞎我的双眼,但那时我还可以摸索着走路,你可以把我烧光,但那时我还可以成为一团灰烬。】   ——————   阿丽娜不敢相信的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   她不会忘记他的相貌,也不会忘记他的声音,即使整合运动的成员和干部都从未见过这个人,听闻过他的事迹,但对于阿丽娜,对霜星,对爱国者……对那群早期的感染者而言。   他们谁都无法忽略他的存在。   尤其是塔露拉。   是他一点点将整合运动从乌萨斯的泥沼中拉出,是他一点点为整合运动带来希望,也是他背叛了整合运动,以至于很多同胞被乌萨斯的军队杀害。   他一直是个默默无名的人。   他从来都站在塔露拉的身后。   他被塔露拉亲手赶出了整合运动。   阿丽娜清楚的记得那天,在乌萨斯军队袭击了撤离的感染者们的那天,来自帝国内部的皇帝内卫将【真相】告诉塔露拉的那天。   塔露拉指向他的刀刃,她亲眼看着这个人离开整合运动的驻地,消失在风雪里。   于是后来,塔露拉领袖的地位岌岌可危时,爱国者站了出来。   但他现在回来了,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换了一副样貌,换了一身装饰。   黑色的大氅,华贵的大炎盔甲,在夜风中飘动的长发。   好像成了另一个人。   “陈……不,你来做什么!”   白发的鹿松开手中的木棍,后退了两步,张开手将床上昏迷不醒的塔露拉的护在身后,警惕的看着这个站在棚屋门口的人。   在看到那身装扮的时候,阿丽娜就该明白他属于那一方。   “我不会让你伤害她的!”   像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意志,陈默从没想过这头一向温柔的鹿也会又如此果决的一天。   他的目光落在阿丽娜决然的脸上,大片被鲜血染红的棉衣,那不是阿丽娜的血,又越过阿丽娜,看向床上紧闭双眼,脸色苍白,虚弱的女人。   ——塔露拉。   “你要阻止我?阿丽娜,我会杀了你。”   他的声音冰冷的宛如屋外吹过的霜雪,那双黑色的眸子不带有一丝的感情,阿丽娜的身体下意识颤了颤。   她不擅长战斗,她也清楚眼前的这个人想要做什么,自己根本无力阻止。   但她不会离开,她不会允许自己的懦弱。   “我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你,但就算你杀了我,我也绝不会让你伤害她!”白色的鹿咬紧了牙齿,她已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昏暗的房间内,房外呼啸的风雪,吹过木板房时的哀鸣。   眼前的这一幕是多么的嘲讽,两个本为同伴的人,忽然在一天拔刀相向,弱者对强者的怒吼而不是祈求。   他抬起脚步,缓缓地向着阿丽娜走去,不过几步的距离,他走的很慢。   “阿丽娜·埃亚菲拉,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我给你一次机会。”他说:“你现在离开,我会放过你。”   “我说到做到。”   “你知道你无法阻止我,与其平白丢了性命,不如现在就离开,我可以送你离开乌萨斯,给你一笔丰厚的财产,你可以去治疗你的源石病,随便找一个地方,安安心心的度过这一生。”   “想想吧,阿丽娜。”他停在阿丽娜的身前,看着张开双臂的鹿:“有什么不好呢?过上你想过的生活,新的人生,而不用担心乌萨斯的感染者纠察队找到你,不用担心有一天会被吊死在树枝上,也不用每天担惊受怕,你是感染者,但你可以过上与之前完全不同的生活。”   “你救不了她,你们甚至逃不过炎国轻骑兵的追杀,而即使你们幸运的逃过了这一劫,塔露拉同样会死,等待你的,是乌萨斯不断地围剿。”他轻声说:“而你所需要付出的,只是一个必死的人,一具尸体。”   阿丽娜怔住了,鹿决然的表情渐渐变得平静,又突然间化为愤怒,出离的愤怒。   “一具尸体!!”她如同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刺激,咆哮道:“你说一具尸体,她在你眼里就是一具尸体。”   昏暗中阿丽娜揪住了这个给自己带来压迫和绝望的男人,她明白自己是在自寻死路,可她依然愤怒。   愤怒的几乎要失去理智,她曾如此的信任眼前的这个男人,即使他做下了恶行,阿丽娜依然愿意相信他。   可他不该说出这样的话,尤其是他,偏偏是他。   在带希望的同时,也带来了更深的绝望。   “她是塔露拉,你睁开眼看看,她是塔露拉!她还活着!”   陈默没有动作,他低下头,冷淡的目光俯视着狰狞的鹿。   “那又如何?她迟早要死。”   “你在恨她对吗,恨她把你赶走!”阿丽娜大声的说出了潜藏在自己的内心的秘密:“那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赶你走。”   “难道不是为了她领袖的地位?”他冷笑着问。   “是因为她知道你继续留下来,带给你的只是排挤和偏见,她相信你,可整合运动的感染者们不会相信你,为了让你安全离开,她受了很重的伤拼了命才拦下乌萨斯的内卫!你这个什么都不懂的蠢货!”   可惜的是,阿丽娜没能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丝动容,她的挣扎都在冰冷的脸上化为了无力。他已经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了。   “没用的,阿丽娜,你说什么也无法改变你们的命运,我很遗憾,她当时该杀了我。”   阿丽娜真的绝望了,冰冷淡漠的声音落入她的耳中,像是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她内心的愤怒和勇气,取而代之的是绝望。   深沉冰寒的绝望。   阿丽娜只觉得空气都带来一股透彻心扉的冰凉,她无力的松开手,又猛地因为自己内心涌起的一丝怯懦而握紧。   她无法否认,眼前这个男人说的是正确的,她也相信他说到做到,没有欺骗自己的理由,因为他随时可以杀了自己,杀了塔露拉。   自己无法阻止他,或许他说的才是最好的选择。   阿丽娜无力的垂下手。   “看来,你做出……”   啪——   空气似乎瞬间凝固下来,阿丽娜垂下的手猛地握紧,她眼中的目光是如此的陌生和冰冷,握紧后抬起的手掌被另一只手抓住,没能落在他的脸上。   “滚!收起你狡诈恶心的说辞,我们用不着你可怜。”阿丽娜冷声说:“你这个……卑劣的背叛者!”   “背叛者?”他没有丝毫愤怒,轻声重复这句话,看着眼前的鹿,良久之后,阿丽娜看到了他嘴角的笑容。   “真的不考虑我的话吗?放弃塔露拉,你可以活命。”他的手握住了腰间的刀柄:“或者,你选择死在这里。”   阿丽娜没有回答,但那个眼神却是她最好的答案。   屋内安静下来,安静的只能听见微弱的呼吸被屋外的风所掩埋,冰冷的空气,冰冷的视线。   良久之后,他松开刀柄,轻声开口:   “我能相信你吗?……阿丽娜。”   于是阿丽娜看到那双冰冷淡薄的眼睛渐渐柔和下来,望着自己,望着自己身后的塔露拉,不再和刚才一样,将一切都视作虚无。   那是过去的时候她看到的那双眼睛,那个温柔又决绝的人,那个自始至终站在塔露拉身旁的人,那个站在爱国者高大的身影看起来渺小的人。   那个从千里跋涉中归来的人。   阿丽娜缓缓松开了手掌,有过那么一刻,她很想哭出来,发泄着一路上来的被乌萨斯人民疏远,敌视的委屈和无奈,发泄内心的软弱。   她好像终于明白为什么只有他在身边时,塔露拉才会时常露出笑容,才会在他的劝慰下,安心的闭上眼沉【&   阿丽娜静静地看着他温柔的俯下身为床上的塔露拉包扎好伤口,看着他切开自己的手腕,那些黑色的血一点点流进塔露拉的嘴里,看着他脱下大氅盖在塔露拉的身上。   绿色结晶散发着柔和平静的光芒,照亮了他的侧脸。   阿丽娜看着他做完这一切,然后坐在床边。   “为什么不生火?”他问。   “怕被发现。”阿丽娜心里有很多疑问,可所有的疑问都在刚刚的那句话中消散。   “没关系的,不用担心,没有人会找到你们。”   他抬起手,蓝色的火焰点燃了堆置在一旁的柴堆。   “暖和一点了吗?”   阿丽娜点了点头。   “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   “哦。”   这一刻,剑拔弩张的两人忽然都安静下来。像是两个熟悉又陌生的人,找不到开口的话题。   阿丽娜张开口,话语堵在嘴边,没能说出来。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有很多疑惑。”他像是知道阿丽娜想要问什么:“但既然你选择了相信我就不要问,我不会告诉你,这是我和爱国者间的约定。”   “你只要记得,只要你仍旧选择站在塔露拉的一边,那我们就永远不会是敌人。” 第五十一章 背叛者(因果)   “陈……”阿丽娜的话语顿了顿,看着火光中他身上那身炎国军队的军装,不知道该如何来称呼他。   “用你吧。”他说。   “我不会问的……你……刚才那些话,我……抱歉。”阿丽娜心里有些愧疚,因为她前不久说的那些话,将这个人称呼为背叛者,可下一刻,却是这个背叛者救了自己。   “你从来没有背叛过塔露拉,对吗?为什么……不告诉她。”   “还记得你和我提过的那个秘密吗?”他问。   阿丽娜想到了什么。   “那个老……”   “嘘——”他竖起手指,偏头看了一眼床上昏迷的女人:“我已经找到了方法,阿丽娜,憎恨是一种很强大的力量,同样,它也很危险,他能给予你无所畏惧的勇气,也能轻而易举的毁了你。”   “你想让塔露拉恨你?”   所以你才杀了那些想要离开的感染者,走到这里,变成我们的敌人,变成背叛者。   “还不够……”   “塔露拉会杀了你的,她不知道,她会杀了你。”阿丽娜忍不住说。   “如果她能做到的话。”阿丽娜看到他轻轻握住了塔露拉的手:“她当然会做到,解决了所有的事情后,她所期望的那个世界会从她的手中诞生。”   眼前的这两个人,阿丽娜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是多么的残酷和无情,她们明明在乎着彼此,可也因为在乎着彼此,他们无法站在一起。   也许曾经在整合运动村庄那些艰苦的岁月,是他们这一生里最美好的回忆,有什么东西顺着眼角滑落在自己的手上,晶莹温热的在乌萨斯的低温里不到一秒就会冷却。   他看到了阿丽娜眼角的泪水,他伸出手,温柔的替白发的鹿拭去了泪光。   “但我已该感到满足。”他说。“我活着,不是因为我是正义和正确的,而是因为我有实力所以才能活着。”   阿丽娜低下头,凝固在手背上的泪点和一张薄薄的芯片与糖果被轻轻的放在了自己手里。   “我们小时候住在同一间孤儿院,那是一个下着暴雨的夜晚,我看着汽车把她送到孤儿院的门口,后来我找到了她,她也找到了我,她总是喜欢抢走修女们给我的糖果,我一直记得,她欠我多少枚糖果,后来她还给我的却不是我想要的那个味道,但没关系,那时候龙门和乌萨斯的冲突结束后,新城区才刚刚建起来,我时常在想,等我们长大了,我就会向她求婚,她会答应的,然后我们一起生活在龙门,就这样……一辈子,如果她想去哪儿,我就陪着她去,直到我们不得不因死亡离开彼此的那天。”   他轻轻笑着,笑容无奈又寂寞。   “可后来往往事与愿违,发生了太多出乎我们意料的事,我们的命运在阴差阳错间纠葛在一起,又在世俗辗转里渐行渐远。”他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看了塔露拉一眼:“我离开了孤儿院,背叛了她,她原谅了我,阿丽娜,我不会再背叛她第二次。”   他看向阿丽娜。   “离开这里后,向东走,爱国者在那里等你们,大炎的轻骑兵会为你们指明方向。”   “你手里拿着的是大炎今后的战略布局规划和进攻路线,一个月后,我会抽调走所有军团和护卫发动对乌萨斯的总攻,凭借你手里的东西,你们可以绕过大炎军队的防御网,同样乌萨斯也会得到一部分布局,他们会动手的,因此不用担心你们会无法脱身。”他说:“告诉她我是谁,然后……带她来。”   “你想死在她的手上。”   “这场战争会因她而结束。”   他的话让阿丽娜意识到了自己手中的东西到底是有多么的沉重,所以他才问自己可以相信自己吗。   “如果我刚才……”阿丽娜说。   “我会杀了你。”他仿佛知道了阿丽娜会问什么。“原谅我,阿丽娜,我会杀了你,因为那样的你不足以让我信任,但好在你是对的。”   冷酷绝情的话,却出奇的没能让阿丽娜觉得反感和抵触。   “谢谢。”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对你说,阿丽娜,谢谢。”他说:“谢谢你能守在她的身边,没有放弃她,她会成为英雄的,阿丽娜,试着去相信她,就像相信自己一样相信她,她能做到,她会带领你们找到新的希望,她从不会让任何人失望。”   他望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德拉克,指尖温柔的拂过她额前银色的短发,轻轻俯下身。   “你要照顾好你自己,塔露拉。”   原谅我,不能再遵守我们的约定了。   阿丽娜听到他低声这么说。   “阿丽娜,塔露拉就拜托你了。”   阿丽娜只觉的那句话是如此沉重,沉重的就仿佛有人将他的一切都交付到了自己手上。   她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陈默先生,我能知道,您要去哪里么?”   阿丽娜早该知道的,在他把那枚芯片放到自己手里并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就该知道他现在是谁。   “陈默……不是陈默。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他站在门口,打开门后,细碎的风雪中是无垠的黑暗。   “你该称呼我为——武王征。”   阿丽娜看着他走出门,消失在黑暗和风雪里。   她握紧了手中的芯片和那枚糖果。   谁都没有注意到,躺在床上的塔露拉手指轻轻的动了动。   他走出门,脚印被掩埋在厚重的雪地里。   最终停在了这座因战争而逃难废弃村庄的村口。   无数的火把和灯光在林间亮起,战车引擎的轰鸣,随后招展在风雪中的旌旗和银色甲片碰撞的钢铁声。   “看好她们,别让她们死了,这是我们送给乌萨斯的重礼。”他冷声对着黑暗中命令道。   “遵命!”   “今日如何?”他又问。   几个军士左看了看,又看了看,鼻青脸肿脸色古怪的点头。   “王妃今日并未找人赌博,摔跤。”   他叹了口气。   “医药费本王会出的。”   “属下不敢。”   “回去吧。”   “是。”   他走上战车。   车内早已有人等候他多时,银发中夹杂了几缕红色发丝,懒散的翘起腿坐在车内。   “哦,回来了,嗯……不对,我现在是不是应该说,欢迎夫君大人回来?”   她直起身,俏皮的眨了眨眼,黠促的望着坐在自己的对面的人。   她的眼角抽了抽。   “你很无聊?”   “这就是你背着老婆找女人回来说的第一句话?”   “军士说你今天没有找人赌牌和摔跤。”   “得了吧,没意思。”她别别嘴:“他们根本不敢和我来真的,还是你比较有意思一点。”   她俯下身,撑着下巴。   “看看你这张脸,冷冰冰的一点儿也不可爱,来笑一笑。”她伸出手,扯着陈默的脸,露出牵强的笑容,有觉得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大声地笑了起来。   “真难看!哈哈哈……”   他面无表情的拉下她扯着自己脸的手。   “别忘了,是你告诉我有办法,我才娶你的,武王妃,你私自跑到前线的罪责……现在是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你有多大把握?”   “我们是夫妻吧?明媒正娶,拜过天地的那种?”   “嗯?”他垂下眼睑:“你想说什么。”   “你就这么求老婆的,让我出力也行……”她伸出猩红的手,指了指自己的侧脸,凑了过去,挑了挑眉:“嗯?”   “好玩?”   “喂,这就生气了?”她笑着说:“别呀,你和那些低劣造物不同,对你怎么都有趣,我犯了错,你是我老公,你也跑不掉的,对吧?再说了,你们谁能治我的罪呢?”   他迟疑了两秒,然后俯下身,亲了亲她的侧脸。   “一股别的女人的味道。”她不满的说。   陈默黑起脸。   “你能不能正经点?”   “我现在还不正经……”她不解的反驳:“你真以为我想来找你啊,还不是怕你把自己给玩死,你要死了我得多无聊,人都说升官发财死老婆,可没说过死老公。”   “……”   年看着他身上的军服,手放在椅子上。   “干戈之事,真是在那个时代都不为避不过啊,明王圣帝,谁能去兵哉?”   “说人话【*   “你的那个姘头,你说的那种情况,想救她也容易,但得先找到我说的那柄剑,重要的不是剑,而是那套剑术,再加上你身体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差不多能有个六七八层把握吧。”   “她会来的。”他点了点头。   “呐,我说……夫君大人。”年靠近了一点,那双紫色的眸子闪烁了莫名的光,带着点兴奋:“我们试试吧,如果是你的话,应该能抗住我体内一千四百度的高温,我老早就像试试是什么感觉了,说不定我还能给你生个儿子呢。”   “不了,我怕自己受不起,你家里十一个兄弟姐妹来找我麻烦。”   “别怕嘛。”年伸出双手捧着他的脸,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我还没告诉他们我结婚这件事。”   你错了,我怕的是你那一千四百度的高温。 第五十二章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要记得,人类走向迷途,往往不是由于无知,而是由于自以为是】   ——————   后来,渐渐将一切都回忆起来后,才恍然发现所有的一切都似乎是早已注定。   命运,大抵只有这个词能作为解释。   命运让陈默在1077年的春天失去了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牵挂,它让陈默来到孤儿院,遇见了塔露拉,也遇见了后来随着塔露拉而来的陈。   命运将那辆汽车停在了孤儿院的门口,让陈默失去家人,让陈默和塔露拉逐渐相信彼此,让他们将彼此试做同类,也让卑鄙的陈默看到了一丝机会。   它知道陈默会抓住这个机会。   所以后来它又将魏彦吾放在了陈默的面前,引诱他走向那条本该离他太远的道路,也让他那名早已死去的父亲以另一种方式再次出现在他的世界。   它一点点编织出一张深不见底的大网,而陈默在这张大网上挣扎,在这张大网上深陷,原以为已经能够握紧自己命运的人,在命运的眼下是多么的可笑。   多变的人生,每一处机缘巧合都像命中注定。   陈默不会去相信世界上会有如此多巧合的事情。   巧合到他刚好离开黑墙被扔在哥伦比亚移动城市的行径路线上,巧合的进入黑钢,又巧合的去往卡兹戴尔做下那些事,去往维多利亚遇见陈。   陈默所走的每一步,似乎都是在为某件事而做准备。   这个准备直到1092年末来到乌萨斯见到整合运动里的塔露拉时,陈默才幡然醒悟。   他只能用命运来解释。   因为只有他能在那种情况下为整合运动带来所谓的希望,也只有曾去过卡兹戴尔和维多利亚的他才能找到所谓的盟友,而最终也只有陈默,才有一丝机会替他们牵制住乌萨斯帝国的压力。   这个现实让陈默错愕而又愤怒,可随后却只剩下无尽的无奈和迷茫。   他也曾反抗过,不去相信这所谓的命运,想和塔露拉一起,陪伴在塔露拉身边。   可人的希望,又或者一厢情愿在现实下大多是无力和苍白的。   整合运动日益困顿的处境,眉头紧锁的塔露拉,压抑凝结的气氛,惶惶不安的人心,和一天天可见的沉重压力几乎快要压垮了这个女孩,陈默很少能从她的脸上看到笑容,就连那双眼睛,也快在乌萨斯漫长的寒冬下失去色彩。   迟早有一天,也许不会太远,当整合运动的火苗被乌萨斯的军舰所扑灭的那天,这个女孩会带着她的反抗和斗志一起被掩埋在乌萨斯帝国冰冷广袤的国土下。   命运……多半无常。   火焰……会被冷却。   而人心……往往相背而行。   他无法,也不允许接受这个现实,但他也无力再去组阻止塔露拉,带她离开,就好像二十多年前相似的一幕,1097年初的他无法阻止那个女人死在他的怀里。   在这分别的十三个春夏秋冬里,塔露拉成为了他所期望又不愿意让她成为的人。   这时候的陈默就会不由想起小时候和塔露拉的约定,想起他们曾在龙门的过往,想起小时候那个天真的她,也想起很多注定已经无法实现的愿望。   他从不否认自己是个自私的小人,他也一直知道自己并不伟大,但凡伟大的人,所要具备的高贵品质,所要面对的牺牲和大义,在他这里统统行不通。   他是个天生的小人物,也成不了所谓故事书中的主角。   因为他是卑鄙的,自私的,而往后的人生里,他所见过遇到的也大都与这两字分不开。   人所期望美好,正是因为难以实现,所以才如此憧憬。   他想了很久,可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他无法继续等下去。   当一个卑微卑鄙的人要下定足够的决心去抛弃他曾向往过如今也触手可及的东西,推动他的不再是勇气,也不仅仅是勇气。   可人,也往往是被世界推着走的。   他忽然明白了,早已双手染满鲜血的自己无法再去拥抱未来,早已迷失在这条路上的自己已经无路可退。   想起那个小时候的约定,于是发现,如今似乎到了自己兑现承诺的时候。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有定局。   原来一切早已在十多年前就已经命中注定。   命运希望他这么做……   他坦然接受了自己命运,离开了整合运动,离开了乌萨斯,去完成他来到这个世界本该的使命。   一如他的出生,就是一场蓄谋多年的谎言,而现在,他该回归正轨。   我们都无法选择我们的出生,但我们还可以选择,选择去成为一个怎样的人,也可以选择……我们的死。   这是世界留给每个人最后的怜悯。   5月27日/晴/龙门/第十一区   第十一区位于龙门上城区和下城区的交界,靠近边缘地带,这里大多是某些大型货运或物流公司的所在地,地广人稀,地价相对比较便宜,因此很多公司的仓库和龙门物流的集散地一般也位于这个区域。   靠近边缘的环城路能以最快的速度将货物从这里运向港口和码头,也能接纳来自码头和港口的物资。   这些年随着龙门经济的高速发展,不断有新的小型移动城镇和要塞在和龙门签署合作协议后并入龙门,他们的并入一方面促进了这座城市的发展,增大了龙门的体量,但另一方面新势力的入驻也难免会为现存的权益链带来一定程度的影响。   于是趁着这个机会,手腕强硬的最高行政长官在处理新增的政务矛盾的同时,也渐渐加强了对龙门的统治力度,改善了原本机构臃肿,权职模糊的近卫局。   如今年轻化的近卫局与龙门新的发展方式,就是这些年来一次次改革所留下的成果,这座繁华的城市从未退步,在十几年里,她一直都在前进,不断地前进,最终成为了世界经济体系中的一盏明灯。   随着城市的扩大,日益繁荣和稳定之后,魏彦吾很少再去管理政务,他将手底下的权利大多交接给了近卫局。   但每一座大型城市,看起来表面上的繁荣与美好,底下却总避不开阴暗与龌蹉,就像有光的地方同样避不开影,龙门也是如此,只是魏彦吾处理这种事情的手段很高明,而下面的人也谨守着各种不成文的规矩,以至于这座城市看起来美好而繁华。   陈默坐在企鹅物流的员工休息室里,怀里抱着小默好奇的打量着这个陌生又称得上有点温馨的地方。   放置在墙边的货物架上摆着各种拆开的包裹,后面凌乱的放着几个纸箱,沙发前的玻璃茶几上是零食和杂志漫画。   墙上贴着好几张聚光灯下金发少女手持话筒的海报,大概是个演员,或者偶像。   陈默对这些兴趣不大。   靠近窗口的位置有几盆多肉盆栽,但大抵没有人会去浇水,陈默没有看到浇水壶,即使是这样,那几盆多肉看起来也长势极好。   悠闲而散漫,画风倒是像正经的物流公司,但前提是他们会干点正常物流公司的活计,跑跑腿,送送包裹,而不是掏出枪,开着改造后加载了防弹装备的货车在高速路和城区里和人突突突,上演真实版的火拼和逃杀。   企鹅物流到现在还没有被近卫局端掉的原因,大概和她们家里那只从哥伦比亚来的肥肥胖企鹅脱不了干系。   陈默当初也是听莫斯提马提起过这一点,才将德克萨斯送来了企鹅物流,绝不是因为莫斯提马说大帝允许她离开企鹅物流跳槽的前提是得有一个人取代她的位置。   可即使是这样,听德克萨斯说能天使也进了好几次局子。   她是有前科的惯犯,屡教不改的那种。   这兴许才是她听到陈是高级警司后舔着脸硬要凑上来的原因。关系嘛,谁不喜欢,以后进了局子就说督察组陈警司,都认识吧,那是我干妈。   感觉特牛逼也特有面子,警员们说不定还会因为这层关系而照顾的给她的猪排饭多加一杯奶茶。   陈默觉得陈要是知道自己莫名多了一个喜欢超速,突突突,还总是闯祸的二十多岁大龄女儿后,会气的把自己吊起来锤。   但小默貌似挺高兴的。   陈默还没有想好解释的方法,他苦恼的叹了口气,心里很是忐忑,同样的在这间简约的休息室,也有一个人叹了口气。   小默和她已经对视了快五分钟。   时间回到五分钟之前。   能天使和德克萨斯拉着一脸懵逼,大梦初醒的牛头人女战士可颂小姐离开后,将小默和陈默安置在了他们平时休息的休息间里。   一开始还挺好的。   德克萨斯说她们去汇报完工作之后就会过来,不会很久,德克萨斯那双黄色的瞳子一直盯着自己,直到自己坐下后,她才微微点头,放松了一些。   “十分钟……十分钟后我就回来,不会太久。”   她盯着坐下的陈默说,大抵是怕陈默又偷偷摸摸的跑掉,陈默是有前科的人,德克萨斯很不放心。   “嗯。”   陈默点了点头。   “冰箱里有饮料,书架上有杂志,无聊可以翻翻。”   “知道了。”   德克萨斯没有动作,只是看着陈默,以她的性格要让她开口说出那句话很不容易。   “怎么呢?一直看着我,不是还有工作要去汇报吗?”陈默好奇的问。   德克萨斯看着自己的眼神让陈默感觉奇怪。   “干爹你这都看不出来,德克萨斯是怕你跑了啊!所以说,德克萨斯这个人就是别扭的很,有什么话直接干脆点说出来不就好了。”能天使睿智的开口说,看着陈默的眼神颇有一副我什么都懂的意味。   “你不会偷偷溜走的吧,干爹?”能天使眨了眨眼,眼神瞥向德克萨斯。   陈默焕然大悟,又不可思议的看着能德克萨斯。   “唔……”   面对他的目光,德克萨斯慌张的脸上闪过一丝罕见羞涩,微微偏过头,头顶上的耳朵抖了抖,反差的样子带着一点说不出的可爱。   她不敢去看陈默的眼神,而是偏头看了眼身旁的多嘴能天使。   “能天使!”   “怪我多嘴咯……”能天使笑嘻嘻的捂住嘴,声音朦胧:“我不说了好吧,不过时间过了好几分钟了哦,要不然你留在这里,我和可颂去就好了。”   “不用。”德克萨斯回答。她又转头看向陈默。   可颂轻轻拉了拉能天使的衣服,视线在陈默和德克萨斯间游移不定。   能天使点了点头。   可颂觉得自己了解什么,但看到陈默怀里的小默,她看着德克萨斯的目光渐渐变得有些古怪。   看不出,你原来这样的德克萨斯。   怪不得这么冷漠,原来是没遇到你喜欢的类型吗?   可颂觉得自己的三观受到了冲击。   可她又想起了能天使嘴里的称呼,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后,可颂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两小步,轻轻舒了口气。   “我不会走的,等你们回来,要不了几分钟……”   德克萨斯脸上的不安和慌乱在陈默的这句话下平静下来,但随着陈默的下一句话,德克萨斯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   “而且小默也在这里,我现在就住在龙门,想跑也没地方去。”   大概是自己说错话了,又或许是自己看错了。   陈默总觉得和能天使一起离开的德克萨斯在关上门最后看自己的那眼里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幽怨。   “那个狼姐姐喜欢你吗?”小默不解的仰起头问。   小默要比陈默好很多,她清晰敏锐的察觉到了德克萨斯对陈默的态度。大抵是女人……女孩对于这种事都很敏感,即使小默是个小孩子。   但她不是一般的小孩子,她比大多数孩子而言要早熟的多。   “小默知道什么是喜欢吗?”陈默笑着问坐在自己腿上的小默。   陈默不认为德克萨斯会喜欢自己,或许会有一些好感,夹杂着过往一些经历里渐渐培养的默契和好久不见的离别,但不会是喜欢。   陈默没有什么好让德克萨斯喜欢的理由,他对德克萨斯也抱有相同的情绪,一种淡淡的友情与互相间陪伴而养成的熟悉,在离别好久之后渐渐发酵为怀念。   可惜陈默忘了,往往是从朋友开始。   喜欢一个人向来不需要任何理由,也许只是一个眼神,也许只是一个照面,又也许只是一句话,喜欢一个人是一件随意而又漫不经心的事。   不需要天长地久,也不需要日久生情,甚至不需要了解彼此。   那些都是喜欢上对方后才会渐渐产生和奢求的东西,奢求更多的了解她,奢求更久的陪伴,开始考虑她的每一件事,开始喜欢她所喜欢的每一样东西。   “知道哦,因为小默喜欢妈咪。”小默说:“你不喜欢妈咪吗?”   陈默觉得小默是故意的,像是在为陈宣誓主权。   “如果我不喜欢怎么会有你呢,小默。”陈默摸了摸小默银色的短发。“但那个姐姐不喜欢我哦。”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呢?”   “你不会想去和妈咪告状吧?”陈默警惕的问。   “你先回答我,我再考虑要不要告诉妈咪。”   果然。   陈默突然觉得小默不可爱了,但看着那张脸,他一秒后推翻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我女儿怎么会不可爱。   陈默伸手捏了捏小默的脸。   “好你个狡猾的古灵精。”   小默抱住陈默的手,催促道:“快点说!”   那张故作严肃的小脸上多少有一点陈的样子。   陈默刚要开口,小默补充道:“不准说假话。”   仿佛是知道陈默会干什么。   但陈默也没想过说假话,他和德克萨斯之间本来就不存在这种感情。   “朋友。”陈默说:“我和德克萨斯是很好的朋友,我们曾一起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旅行,那时候后面有很多坏人想要抓她回去,于是我带着她来了这里。”   “坏人?你救了她吗?”小默说。   小默忽然警惕起来,因为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被救了的女孩会喜欢上救了她的那个人,陈默根本不知道怀里的小女孩在想什么。   要是知道,他一定会后悔自己怎么没把故事编的更简单点。 【>{   他点了点头。   “嗯,也不算救吧,我的另一个朋友拜托我去帮她。”   “和她一样吗?”渐渐低下头的小默脸色惊讶。   “什么一样?”陈默不解的问。   “也是姐姐?”   “她听到你这么称呼她大概会开心的睡不着觉。”陈默说,算是默认。   乌鸦嘛,是个外冷内热的女人。   不如说,大多数狼都是如此。   外表看上去对什么都无所谓,但内心比谁都要在乎和固执。   小默惊讶的表情渐渐平静下来,她抱着陈默的手臂。   “你能和我讲讲你的朋友吗?我想听。”   “你想听?……可有点多哦。”   “没关系的,我想知道。”小默乖巧的说:“你会说告诉小默的吧。”   那乖巧的表情和大大的眼睛让陈默找不到理由去拒绝。   “从那里讲起好呢……”   陈默开始和小默讲起他过去的一些朋友,从特蕾西娅,到w然后是维多利亚的野猫,因陀罗,后来的塞雷娅,霜星,以及炎国的年,很多很多,男的女的。   小默听的很认真。   心里的小本本上记得也很认真。   小默算是明白了,他就是个笨蛋,你不喜欢人家,不代表人家不喜欢你啊。   小默有些无奈和怜悯。   妈咪大概是还不知道的。   小默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妈咪。   妈咪,好多呀……小默要记不完了。 第五十三章 在企鹅物流的一天(一)   【人之所以能够感受到幸福,不是因为生活的舒适,而是因为生活的有希望,希望是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但奇怪的是,它通常可以感受到,就好像一种情绪,快乐,悲伤,怀念……难忘。】   ——————   眼前这个穿着玛尔特最新款盛夏季无袖短裙的金发双马尾女孩自我介绍的名字叫做空。   或者……Atashi。   她有一张称得上精致可爱的脸,画着淡淡的装,柔顺的金发,以及金发上绑着的红色缎带,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名为潮流和时尚的气质,夹杂着些许活泼和朝气,白色的裙边下是黑色的热裤,镶着银色亮片白色宽皮带,藏在茶几下的长靴,白色的丝袜勾勒匀称白皙的腿。   此时她红色的眸子正在警惕而疑惑的打量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陈默。   事情要从五分钟之前说起。   这个女孩高兴的推开休息室的大门,此时陈默正在和小默说起他过去的一些朋友,门被推开后,顺着推门的声音和门外传进的带着些许激动的话语。   “德克萨斯,我听说你回来……”   实际上空一直都在算着日子等德克萨斯回来,她推掉了今天下午的行程安排,刚从一家电台采访结束的现场回来,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下,就冲到了企鹅物流。   空本以为自己会看到像是过去那样,能天使翘着腿半躺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电视,可颂斜着靠在扶手上打瞌睡,而德克萨斯陪着能天使安静坐在沙发前。   她没什么喜欢的,除了pocky。   这种状态一般没有什么意外会持续到晚上,这里说的意外当然指的是空。   总是活泼的她会向德克萨斯抱怨自己的工作,也同样会和她分享一些自己觉得有趣的见闻,她很少会让话题空落,枯燥。   而主要为的,还是德克萨斯。   空对德克萨斯抱有一种另类的情愫,爱情,其实远远扯不到那么远,更像是依赖和信任,但通常依赖和信任也是产生爱的前提。   然而令空没有想到的是,推开门后看到的却是两个陌生人,她愣了愣,如果不是房间内熟悉的装饰,空大概会以为是自己走错了宿舍。   “欸,我走错房间了?”   空呆了呆,她后退两步,抬起头看了看门牌号,没有错,又走进房间,目光瞪着正在看向自己的两双眼睛。   六双眼睛打量着彼此。   短暂的沉默后。   “你好……”陈默抬手打了一个招呼。   “你好。”空下意识回答,但马上就意思到了不对:“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陈默很难想象眼前这个女孩也是企鹅物流的员工,因为他认为眼前这位恐怕连拿武器都费劲,她应该没有接触过战斗,自然也不会有太深的战斗经验。   从她的行为习惯和言行表现来看,陈默可以断定眼前的这位是毫无威胁的,她的水平,应该局限在观众这种程度,和小默差不多。   而她接下来的自我介绍更是印证了陈默的猜测。   空,某不法地下武装押运公司——企鹅物流干员,德克萨斯和能天使的室友,也算是队友,属于精神上支撑她们的队友,企鹅物流押运员是她的副职,而她的本职是偶像,用东国的话来说是爱抖露。   陈默大抵能够想象到她为什么会出现在企鹅物流,因为早先具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信使小姐所言,企鹅物流的boss大帝,很久以前曾是塞壬唱片的制作人,哥伦比亚老牌说唱巨星,企业家。   大帝是他用过的艺名。   作为偶像的空出现在这里多半是来接受音乐界老牌泰山北斗的秘密特训。   但可惜的是,陈默对于偶像这种东西向来没什么兴趣,他偶尔倒是会听歌,但那时候他所听的大多是钢琴曲,因为离得最近,也因为总有一个小姑娘愿意弹给他听。   有人说,音乐能接触人最深处的心灵,陈默不知道这句话出自何处,但他每当听起钢琴声时他的内心总会平静下来。   试想,陈默的体内也存在过一些音乐天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你找德克萨斯的话,她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陈默提醒道。   在说起德克萨斯名字的时候,这个女孩原本有些失望的脸,瞬间就重新恢复了活力。   “德克萨斯回来了吗?”   起先空还不确定,打过电话,但电话没有人接听,在离开龙门信号辐射范围后,荒原里根本就没有通讯信号。   企鹅物流的运货车也无法承载大型远程通讯设备。   “嗯,她们去递交任务报道了。”陈默大方的说:“不介意可以过来坐会儿。”   空的表情有些怪异。   严格来说,企鹅物流的这间休息室也能算是她的一个临时住所,只是这个住所现在因为德克萨斯的缘故成了常住地,但空算是这里的主人,却被陈默邀请进来。   但好在,在不涉及德克萨斯的情况下空是一个比较容易相处的温和性子,所以陈默的话语并没有让她有任何不满。   她从门口走过来,坐在陈默对面的沙发上。   或许是因为陌生人的缘故,她有些踌躇。   “请问你谁?”   “我叫楚叶,是德克萨斯的朋友。”陈默回答。   “朋友?”空放在腿前的双手捏紧了点,蹙了蹙眉。   不知为何,陈默觉得她看向自己眼神带上了一丝警惕和排斥,好像怕自己的什么东西被人抢走了似的。   如果陈默的记忆再清晰一点,他就会想起自己也曾见过相同的眼神,在很久以前,在那间孤儿院陈刚来的时候。   “朋友……”陈默认定了这层关系,微微瞥了小默一眼:“好久不见的普通朋友。”   空眼里的警惕稍微少了一些。   “错了……”小默忽然出声纠正道。   空刚刚低下去的警心再次上浮,她紧张的盯着陈默的脸。   陈默低下头,空也同时望过来,小默坐在陈默的腿上,扭过头看着他。   “是陈默,不是楚叶。”小默认真的说。   “陈默?”空有些不明所以。   陈默能明白小默为什么要纠正自己的话语,虽然她一次也没有叫过陈默,但对于小默和陈默这两个名字,她似乎很在意。   “我的名字。”陈默有些无奈,他解释道:“以前用过这个名字,陈默。”   “哦。”空轻轻呼了口气,点点头。   她对于别人的过去不太在意,也没有继续追问的理由,说起来她和陈默并不是很熟。   “你可以叫我空,我是企鹅物流的干员,德克萨斯是我的好朋友,我们现在住在一起。”   后一句话像是想要提醒陈默什么,她说的时候深深看了陈默一眼,又看向小默。   陈默的脸僵了僵,他想起自己刚才大方的让人进来坐一会儿的场面。   “住一起是指?”   “就是这间宿舍啦。”   “……打扰了。”陈默犹豫了两秒。   小默偷笑着悄悄看了他一眼。   “没关系的,您是德克萨斯的朋友吧,我很欢迎您来哦,说起来德克萨斯很少提起过她的朋友呢,您德克萨斯的关系一定很好吧?”   “还好,还好,一般朋友,只是好久没见。”   “哦,那这个孩子是您的女儿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可爱的孩子。”   你怎么能确定小默就是我的女儿呢,明明我介绍的时候,大家都不太信。   但这并不妨碍陈默变好的心情,这是个会说话的姑娘,陈默给空下了总结。   “空小姐有眼光。”陈默竖起拇指赞叹,突然来了兴趣,他觉得眼前这个姑娘真是越看越顺眼了:“我的女儿,名字叫陈小默,可爱吧?”   “嗯,很可爱。”   “小默叫姐姐。”   小默乖巧的叫道:“姐姐好。”   “你好,小默。”空招了招手,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孩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力,她的笑容很容易就能对她产生好感。   也许这就是偶像吧。   可对陈默而言,再美好的东西,切开后也会变得丑陋。   “那个……陈默先生您不认识我吗?”空仿佛是想要确认。   “我认识您吗?”   陈默实在是不确定,自己到底认不认识眼前这个叫空的女孩,看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仿佛觉得自己应该认识她,又对自己说不认识她后微微放松了点。   “不……我的意思是,您没见过我吗?其他地方,电视,街边广告上之类的……”   “空小姐经常出现在电视里?”陈默不解。   “也不算经常吧……”空带着些尴尬的微微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海报,那些都是她听说这样可以让人把自己记在心里而自己贴上去的,为的是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德克萨斯要是想自己了就可以看看,作为自己陪在德克萨斯身边。   看的多了,德克萨斯心里就会时不时的想起自己。   陈默觉得她这招基本白干,德克萨斯见鬼了才会无聊去看这些鬼玩意儿。   “其实我是MSR的一名艺人,还算挺有名气的,我以为陈先生您会认识我。”   不知道是该对自己的知名度高兴还是难过,老实说,她觉得自己是个挺有名气的明星才对,但现在看起来陈默完全不认识自己的样子。   陈默这才想起刚才看过的墙上的海报,怪不得他之前还有点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孩眼熟。   “……我回来龙门没多久,之前很少留意这方面的东西。”陈默看着有点尴尬和失望的空,她抱着小默的手捏了捏小默的手臂。   小默心领神会。   “啊,我想起来了。”小默惊讶的捂着嘴看着空:“空姐姐就是经常出现在电视上那个漂亮的小姐姐吧。”   “你认识我?”   “认识的!怎么会不认识呢,我最喜欢看姐姐……”小默的视线微微瞥了一眼墙上的海报,看向空的目光里带着崇拜:“……唱的歌了。”   陈默极度怀疑小默在家里的时候根本就不看演唱会LIVE和电视采访之类的节目,她现在是在即兴发挥。   “妈咪也很喜欢听姐姐你的歌哦。”小默又说。“姐姐能给我签一个名吗?”   “签…签名吗,好的。”空从带来的小包里拿出随时准备有的笔。“小默想签在哪里?”   “手上好了……”小默想了想伸出小小的手臂。   “手上?”   “不行吗?”   “我知道了。”空拿起笔,在小默白皙纤细的手臂上写下一个花体的签名。   虽然陈默总觉得小默在乱编,但架不住对面那位太好糊弄,她脸上惊喜的表情更本掩饰不住。   “呐呐……小默最喜欢哪一首呢?”空收起笔问。   小默怔了怔,她怎么知道哪一首?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   “每首都喜欢,只要是空姐姐的歌,小默都喜欢。”   陈默欣慰的笑了。   小默又继续说:“空姐姐能表演一下那个吗,小默还没有现场见过空姐姐唱歌的样子呢?”   带着可见的期待。   空看向陈默。   “麻烦空小姐了。”   “没问题。”空拍着胸脯,轻咳了两声:“别看我这样,就算是清唱我也是很有自信的,用歌声和表演来抓住FANS的心可是我的工作!”   “开始了哦~”   于是陈默就在女儿的帮助下免费白嫖到了空的歌声。   不得不说,即使是清唱没有任何辅助设备的情况下,空的歌声也透着一种轻丽和悠扬,或许用悠扬来形容并不准确。   这是一首比较慢的歌曲,歌词的大意是两个相爱的人不得不应现实而分离。   陈默不知道空歌声中的情绪是从何而来,可对他而言,他却不由回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   忘记的,没忘记的。   以为忘记的,又或者从来没有忘记的。   时间是一把刀,锋利的切割开记忆,于是记忆最后化作碎片倒流,再也分不清彼此,也再也无法整合。   唯有忘记。   可人最怕忘记,也最喜欢自欺欺人。   陈默有些失神,直到后来小默问起空和德克萨斯的关系,她为什么会住在企鹅物流。   也许是因为对小默有好感,又或许小默实在是太过可爱,是一个孩子,空并没有隐瞒。   “德克萨斯是我的救命恩人,还教了我很多事情,所以只要有时间我都想待在她的身边,帮助她做些什么……嗯,只是想报恩而已。”   后半句话更像是在给自己的行为找某种理由,人都需要理由,即使那不过是虚假的。   可小默在听到这句话之后。   看了看空憧憬又崇拜的样子,怪异的仰起头盯着陈默侧脸,她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   我就说吧。   小默轻轻叹了口气,小孩子叹气的模样倒是挺有趣的。   德克萨斯呢,不太擅于表达自己的情绪,她有很多话都是藏在心里的,别人不问,她不会说,即使别人问起,不愿意她也不会说。   算不上内向,只是比较凉薄,冷淡。   “陈默先生是怎么和德克萨斯认识的?”空说完,好奇的问。   “我……”陈默顿了顿,他想抽烟了:“和你差不多。”   “德克萨斯也救过陈默先生吗?”空好奇的问。   “算是……吧。”   空对德克萨斯更加崇拜了,陈默看到了他一脸幸福的模样,忍住了没有告诉她实话。   怎么认识的呢,我和你刚好相反。   陈默当然不会这么说,他算是看出来了,眼前的这位空小姐,德克萨斯对她而言大概已经被她当成了不同寻常的朋友。   陈默倒不反感百合,不如说,他脑海里突然想起了能天使故意揶揄德克萨斯的黄段子。   德克萨斯冷冰冰的脸,到床上会变成什么样呢?   德克萨斯,想想看,她还是挺酷的,又酷又飒,冷漠的性格,能打,话少,可靠,值得信赖,还会抽烟。   眼神淡漠,冷酷安静的黑道公主,地下杀手。   虽然不是男孩,不,也许不是男人更好。   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上她一点也不让人奇怪。   甚至以前的时候,陈默经常调侃她的一句话就是,如果你是男的,大概会有排成几条街的追求者。   如果我是女人,说不定也会喜欢上你。   ps:没有失忆,谁都没有,我从来不搞失忆。至于塔露拉知不知道,后面你们就知道了。   所谓的抉择,多数伴随着痛苦,世界是公平的,想得到,就得先失去,可失去不一定能得到,不失去却永远也无法得到。   ps2:陈默的幸福,就在于【平凡】。 第五十四章 在企鹅物流的一天(二)   【人一旦迷失于自身的软弱之中,便会一味软弱下去,会在众人的目光下倒在街头,倒在地上,倒在比地面更低的地方,再也爬不起来。】   ——————   五月初夏的阳光很好,天气晴朗,徐徐吹过的风中带着一股清凉,龙门的夏天向来算不上太热,或许是靠近北方的缘故,这座不会停下步伐的移动城市要一直等到七,八月才能真正感受到炎热。   十几年前的龙门还没有这么多的高楼和大厦,连地下铁与电车的轨道都带着一种陈旧感,天桥,马路,街道,旧时建筑是宽大的,看不到街头如今随处可见的电子广告荧幕,路灯也很黯淡,公寓的筒子楼里通常会挤着上百户家庭,在政治者还未完全统领这座城市之前,龙门在炎国并不起眼。   它是旧时代的产物,一如它的名字,几十年前内陆的执政者将龙门作为面向西部大陆桥接的港口城市而建立,容纳对外门户,来自世界各地对炎国感兴趣或是有意向合作的资本家和商人大多会选择将这座城市作为中间站。   它也是流放者们的聚集地,被挤出大炎政治中心的政客,高官们的流放之地,因为远离大炎,远离权利中枢,来到这里的官员们基本上宣告了从政生涯的结束。   但后来,有人改变了这座城市。   不如说是他看到了这座城市的未来,在短短的二三十年间,这座城市成为了她名字所代表的含义,龙门——一座机遇与改变并存的城市。   他做了很多事情,无论是和维多利亚的交集,还是为了引入外援而结合的三起政治婚姻,他不仅赌上了自己,也赌上他的亲人。   结果是好的,结果也证明,他的确具有这种非凡取舍的魄力和手腕。   龙门没有明显的政治立场,很多爱好自由,厌恶政治的个人和民间团体选择了在这座城市谋生。   无数的投机者和商人入驻了这座城市,他们的到来为这座城市注入生机,与维多利亚的历史遗留问题在十几年内一点点被先后解决,这座城市开始了它的改变之路,褪去了旧时遗留下的冗杂问题,精简,快速,日新月异。   是龙门改变了人,还是人改变了龙门。   这点没人说的清楚,但有一个方面,所有人都很确定,这座城市越来越好,她发展的越来越快,在世界上的名声越来越大。   对陈默而言,龙门的变化在他离开的十几年里好似成为了另一个陌生世界,还是同一片地方,可同一片地方再也找不到他熟悉的事物。   好比离开家乡多年的你再回到家乡,看着眼前变化的房屋,街道,突然建立的高楼和自己记忆里消失的家,你才忽然感觉到时间的流逝,流逝中过去的一幕再也想不起来,而剩在你眼前的只有陌生又熟悉的世界。   你努力想从中找到你的记忆里的轮廓,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可忽然间,世界又不再是那个世界。   只有你自己还留在原地。   “怎么了吗?”   德克萨斯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   她们回来是十五分钟之后的事情了。   从大帝的办公室出来后,德克萨斯和能天使走在企鹅物流的楼道上,窗外能看到停放的车辆,库房的位置停放着几辆货车,穿着企鹅物流员工制服的工人正在下货。   作为一家在龙门工商局正式备案的合法物流公司,企鹅物流通常也会进行一些合法且正规的物流业务,虽说私底下大半个龙门的底下都知道这里是干嘛的,但就好像你不明说,就不算是有这回事一样。   至少企鹅物流并没有刻意挑衅近卫局的神经,明目张胆的打着非法武装押运公司的旗号进行他们的商业活动。   “德克萨斯,boss是什么意思?”   能天使落后了小半个身位跟在德克萨斯身后,她脑海里还回想着几分钟前,自己兴致勃勃的和老板讲起德克萨斯遇到了一个老朋友,半开玩笑的问能不能把这个人也招进公司来,因为他看起来挺闲的。   老板当时也有些想法,但后来嘛,很奇怪。   大帝,这个企鹅物流的合法领导人,斜斜戴着一顶鸭舌帽,穿着印有字幕的宽大黑色音乐体恤坐在办工作后很意外的看着德克萨斯,从他手里掌握的德克萨斯的资料来看,她应该没有几个称的上朋友的人才对。   “朋友?”   德克萨斯点了点头,没有否认,于是大帝来了一点兴趣。   “叫什么名字?”   “……陈默。”   “陈默,这名字有点耳熟啊。”   兴许如果德克萨斯的称呼不是陈默而是蛇,大帝就能想起来了。   “能天使你见过了?”   “当然啦,不仅见过,我和德克萨斯还把他带来了。”能天使左手搭在德克萨斯肩上,右手拇指指了指后面:“您说巧不巧,我们刚回来就碰见了他,老板你要现在去看看这位新员工吗?我带你去。”   能天使显得很积极。   “他做什么的?”   “我不知道啊。”能天使理所当然的回答:“我还没问过呢,德克萨斯会比我清楚吧,德克萨斯,干爹是干嘛的?”   “干爹?”坐在办公桌后的大帝错愕的看着能天使。   德克萨斯解释道:“他有个女儿,能天使认了他女儿做干妹妹。”   一般人也许做不出来这种事,但谁叫这个人是能天使呢,以能天使乐天又跳脱的性格,她会做什么都不奇怪,这家伙可是有着火烧学校十几次的前科的。   大帝的惊讶很快就消失,想想也是,毕竟是能天使。   萨塔科异类。   “嘿嘿……”能天使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小默是很可爱嘛,又不能怪我,我想不管是谁,看到了都和我一样想抱回家里的。”   能天使带着些可惜的说:“啧……本来我是想认干女儿的,结果他说做不了主,小默的老妈听说还是近卫局的警员,级别挺高的,老板你也知道咱们干嘛的,反正我没胆子去找。”   “所以你就认了个干爹?”大帝语气复杂的问。   “转移策略嘛,干爹什么的是开玩笑的啦,他也没比我大多少来着,要真做我干爹我不很亏,而且老板你想,要是咱以后再出点什么问题被关进去,这不是还可以找我干妈捞人吗?”   不得不说,能天使的脑袋一般转的比较快,刨除不靠谱的性格,她还是有点小聪明的。   但她这个小聪明,要是见到陈大概会很惨。   “好了,还是先回到刚才的话题吧,这个人是做什么的?”大帝看向德克萨斯,微微叉起双……翅?:“德克萨斯,你应该知道我们这行普通人是干不了的,但我想,德克萨斯你的朋友也不会是普通人,说说吧。”   能天使也一脸好奇的看着德克萨斯,等着德克萨斯开口。   德克萨斯想了想。   但如果你想让德克萨斯尽可能用完全的语言来形容一个人就太为难她了。   “他身手很好。”德克萨斯简单的说,似乎是觉得不妥补充道:“……比我好。”   “就这样?”能天使大失所望,“太敷衍了吧,德克萨斯,其他的呢,除了身手呢,他以前做什么,有什么爱好,性格啊之类的。”   能天使单纯是对八卦感兴趣。   “不知道。”德克萨斯摇了摇头。   她和陈默之间相处的时间只有几个月,期间一半的时间她还躺在床上,在此之前,陈默对德克萨斯来说完全是一个陌生人。   德克萨斯还记得自己醒来的时是在房车的床上,原本的衣服自然是被人换了下来。   还活着,还活着这点对德克萨斯来说就够了,睁开眼后能看见事物,呼吸到空气,往往只有长久处于朝不保夕的日子里的人才会明白活着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   “不知道?他不是你的旧情人吗?”   “不是。”德克萨斯摇头。   能天使有点无奈。   “你就不能再说点什么,说点你知道的,什么都好,仔细想一下,还是能想起来的吧?”能天使追问,对大帝眨了眨眼。“我们不会乱说的,对不对,老板?”   “我对德克萨斯你的朋友也有点兴趣。”大帝说。   德克萨斯皱了皱眉。   她努力的回想了一下,几秒后,德克萨斯在能天使和大帝的注视下张开口。   “我听过有人叫他蛇。”   大帝的瞳子缩了缩,谁都没有注意到他这一刻的失神。   “蛇?代号?没听过耶,很有名吗?”   “不……很普通。”   能天使想了一会,但很可惜一向待在龙门的她很少听过这个代号也的确不怎么出名。   德克萨斯说完这句话后,就紧紧的盯着大帝,她清楚的看见了大帝微缩的瞳孔。   大帝忽然明白过来,但凡能走到他这个位置的人,都很少会有蠢货,德克萨斯似乎是故意这么做。   德克萨斯没有问什么,但她知道,大帝会给她一个还算说的过去的理由。   她很想知道,当初陈默为什么会直接带自己来企鹅物流,又为什么敢肯定企鹅物流一定会收留自己。   他说他出生在龙门,仅仅只是出生,他很久没有回来过了,这里对他来说,其实和一座陌生的城市没有什么区别。   没有人会在这里等他,这里也没有他想找的人。   “你早就想问了吧?德克萨斯。”大帝凝视着德克萨斯的目光问。“那么,他回来了?”   “嗯。”   “要离开吗?”   “不,现在这样挺好。”德克萨斯说。   “为什么不去问问他本人呢?”   “他不会告诉我。”德克萨斯回答。   大帝有些无奈。   “知道他不会说,所以就来问我?”   “对……抱歉。”   能天使终于反应过来,听着德克萨斯和老板之间的对话,就算是是个笨蛋也应该明白他们说的是谁,尤其是在德克萨斯说出那个代号之后。   “老板,难不成你认识德克萨斯的朋友?”   “认识。”大帝说:“说起来,企鹅物流和他之间还有过几次合作。”   “合作?我怎么不知道?”能天使睁大眼睛问。   “是情报方面的合作,不在你的业务范围。”大帝看了一眼能天使:“当时负责这件事的人是莫斯提马。”   能天使忽然像是卡了壳的机枪般顿住了。   “她后来辞职了一段时间,你还记得吧?。”   “记得啊,我问过她今后去哪里,她没告诉我,德克萨斯也是那年来的。”能天使声音低了一些,莫斯提马说要走的时候,她可是难过了好一阵子。   她猛地想到了什么:“老板你的意思是,莫斯提马离开的原因和德克萨斯有关?”   “算是有关系。”大帝回答:“莫斯提马说起来并不是辞职,而是借调,为了弥补莫斯提马走后的空缺,我一直在物色新人手,德克萨斯是他推荐给我的。”   “那这样说起来,他和老板你算是熟人咯?”   “还不确定。”大帝摇了摇头。   “都这样了还不确定,我说老板你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小心,很奇怪呀?”   “我是说不确定我和他算不算熟人。”大帝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能天使你平时不看新闻的?”   “唉,不看啊。”能天使回答:“不是,这关我看不看新闻有什么事儿啊,老板你把话说的明白点呗?”   “你以后就明白了,嗯,总之,能天使,我不能让他加入企鹅物流,【$   能天使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大帝好一会,她甚至大着胆子伸手捏了捏大帝放在座上的翅膀。   冰冰的,滑滑的。   又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是真货,不是皮套假冒的!”能天使惊讶的叫道,又小声问:“老板,您最近是不是压力比较大,要不上医院看看?”   在差点被扣掉全部的绩效和奖金后,能天使终于收敛了一点。   “德克萨斯,boss是什么意思?”能天使双手枕在脑后,微微踢着腿走在德克萨斯身旁:“总觉得很可疑唉,他该不会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们吧。”   “不知道。”德克萨斯淡淡的说,头也没回。   “一定是。”能天使笃定道:“啊~这种一看就有什么事瞒着的感觉,好好奇啊,想知道!”   能天使偏头看了一眼德克萨斯的侧脸。   “你不想知道吗,德克萨斯?老板到底瞒着什么,说不定,不……我觉肯定和干爹有关!我有预感,而且这种预感越来越强烈。”   干爹,干爹的,都快要叫成代号了。   “别干蠢事。”德克萨斯提醒。   “我就是好奇嘛……”能天使说:“不弄清楚我晚上睡觉都不踏实。”   “别睡不就好了。”   “有点道理唉。”能天使点点头,沉下脸:“你看我看起来像傻子吗?”   德克萨斯拉长了一点声音。   她看了能天使一眼说:   “不……像。” 第五十五章 龙与龙(一)   人都会犯错,有些错能被原谅,有些错无法被原谅,但无论是否能被原谅,错就是错,它镶刻在一生里,永远也无法抹去。   可我总会去想,什么样才是错,什么样才是对?   我不免会想,为了活下去而挥刀杀人算是错吗?杀掉一个在自己看来是敌人的人是错吗?又或者,一群无辜人性命和另一群同样无辜者的性命之间,我该选择谁?   感染者是错的,那么杀死他们的人是对的吗?   这世上从来没有两全其美的选项,想得到之前就必须失去,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同样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人一旦站的太高,就会去考虑原本自己不该考虑的事物,会有太多的东西压在肩上,让你变得身不由己,有人说叫责任,也有人说叫权利,流淌在血管里的东西无法被替代,它让你变得尊贵,变得高大,也同样会给你带来各种磨难,挫折。   于是爱情,亲情,友情,甚至是过去的回忆,便会一件件明码标价的摆在你的桌前,得失,利弊,权衡,你的每一个选择,每一次犹豫背后都代表着无数人的生活,你掌握了他人的命运,你握住了他人的生死。   也因此,你无法再决定自己的生活,也因此,你无法再过上自己所期待的日子,也因此,你所幻想的未来与你走向了相反的道路。   在这种情况下。   不同的人会做出不同的选择,逃避这两个字虽然看起来懦弱,但事实上何尝不是另一条能够离开的最佳道路。   切尔诺伯格的夜晚算不上寒冷,在靠近北方的城市里,指挥塔顶能俯瞰到大半个城市的夜景,在黑暗中亮起的灯光像是漫天繁星,穿行在道路上的汽车远远看去宛如一条条光带,如同脉络般在城市的血管中流淌。   高楼顶听不见城市的喧嚣,夜风带着丝呼啸,寂静的灯火中脚畔蔷薇绿色的枝叶在冷风中微微晃动。   耳畔银色发丝下是一双稍显冷漠的眼睛。   她坐在指挥塔顶层的天台边,她的左手枕在侧脑,披着的大衣衣袖上红色的袖章随着呼啸而过的夜风轻轻飘扬。   红色眸子里导倒映着这片繁华的夜市,有些许灯火如宝石般在那双眸底闪烁。   眼前的这片夜景很容易勾起一丝让人难忘的回忆,也许算不上难忘,只是如果安静下来仔细回忆脑海里那些残存的记忆,其中算的上幸福与难忘的并没有太多。   人都有那么一两件一生也无法忘却的东西,可对她而言,她有太多无法忘却的东西,而这些东西中往往伴随着淋漓的仇恨,残酷,苦痛,挣扎与迷茫。   她的一生称不上幸福,也无法和平淡两个字扯上任何关系,于是后来理所当然会经历那么多的变故和磨难。   但即使是这样,她也觉得自己的一生足够幸运,更幸运的是她的童年,在丧失了自以为所有的幸福和快乐之后又遇到了新的转机,失去之后再得到的感觉比起一开始失去还要来的复杂和难忘。   她不再去怨恨自己的命运,因为命运对她已经足够怜悯,离开那座城市后她找到了自己的道路,也找到自己需要做的事情,自己存在的意义。   或许一开始走上这条道路并非是她的本愿,而是某人刻意的引导,让她走上这条道路,可如今的她并不为自己的选择而感到后悔。   她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能改变这个世界,也从未奢望过自己能改变所有人的一生,她只是在完成她本该去做的事,也许有人会比她做的更好,也许她其实一开始根本无法承担这种压力。   可如今,一切都已成定局。   如今,她再也无法后退,无法舍弃这里的一切,也无法舍弃相信着她的同胞,无法舍弃每一个熟悉的人。   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过于承重的代价,而她已经付出过了。   塔露拉俯瞰着这座新生的切尔诺伯格,风中带来了城市的喧嚣,喧嚣里看不见的灯光里有人在歌唱,有人在跳舞,有家庭围在同一张餐桌前享受晚餐。   有警员巡逻黑夜中的街道,在快餐店前促足,有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没有感染者死在那个角落,也没有人必须躲在黑暗的下水道的恶臭里。   兴许依旧会有矛盾,让城市管理员们焦头烂额,兴许依旧会有人对感染者抱有敌视,兴许感染者和普通人间依旧难以自如的相处。   兴许在看不见的地方依然存在压迫。   但一切都在变好,起码,已经有了一个开始,有了一个栖身之所。   这些年里在风霜中度过,每日忧心逃窜荒原中巡逻的乌萨斯军舰和感染者纠察队,无数年来,他们都在期待一个能栖身的地方。   如今得到了,不仅得到了,甚至比预想中的还要更多,尽管矛盾不断,已经很好了。   可这两年里,她总会在心里重复问自己同一个问题:你后悔了吗?   后悔?   后悔这个词向来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单凭它无法改变任何东西,正是因为已经发生无从挽回所以才被称为后悔。   但人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即使知道无法改变依旧会不免流露出相同的情绪,因为是人,首先存在有感情,便永远也无法否定自己的感性,也永远无法一直保持理性。   她无法确定自己是否会后悔,因为她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而即使回到过去,她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个人和集体,爱情和责任,塔露拉向来分的很清晰。   为了某个人而反抗世界与整个世界为敌的故事听起来很壮烈,甚至让人动容,但细想下来,却是一种自私,一种极大的不负责任的自私。   她无法做出这种事情,她也无法丢弃自己身后无数人的生命,自私的堵上他们的一切就为了自己的私欲。   她不是暴君,无法孤注一掷,也算不上明主,因为她深知仅凭自己无法做到任何事情。   她的梦想太过巨大,大到仅凭她的力量即使堵上一切也无法翻起一丝浪花,她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去相信自己的美梦,直到终有一天,溺死在自己的梦里,她早已做好了那个准备。   但世事总是难以预料,难以预料的转机,和难以预料的命运。   塔露拉低下头,眸子里的灯火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缅怀,她手里拿着一张泛黄的照片,仿佛看到了某张熟悉的脸在自己面前露出笑容,照片里那张脸停隔在八岁的样子。   还是一样的,又傻又蠢。   塔露拉轻呼了口气。   七十二层的指挥塔顶层,站在她背后那个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高山般静静的立着,狰狞的白骨面具遮住了他的容颜,那张面具下透出如寒霜刀锋般凌厉的视线。   高大的身材让他轻易看到了塔露拉手中的照片,他没有出声询问。   尽管他心中很清楚此时的领袖在想什么,可他不会问,也不会提起,一如他曾选择站在这个年轻人身后时一样,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无论更好还是更坏,这是他们所应承担的代价。   “维多利亚的反应比我们预想中要快了一点。”塔露拉收起照片,放进怀里。   “预……料之……中。”   他的声音沙哑承重而艰涩,像是乌萨斯北原上刮过的最猛烈的寒风,但没有人会因此而对他产生任何怀疑和轻视。   “罗德岛号来之前,我们就该做好这个准备,不过现在看起来,卡兹戴尔方面也开始对我们抱有不小的警惕,我们得做好准备了?”   “帝……国的……官员来过?”   “三天前,第三集团军的联络员造访过我。”   “塔……露拉……”   “我知道该怎么做,爱国者,帝国不可信,更何况以我们目前和帝国的处境,没有任何合作的可能。”塔露拉说:“比起这个,和他们一起来的另一批人反倒让我更感兴趣。”   塔露拉俯瞰着黑夜中的城市,脑海里想起三天之前的那场见面。   她轻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们,还有很多感染者,但整合运动却只有一个。”   “是……感染者……组织。”爱国者很轻易就明白了塔露拉的话。“塔……露拉,不是……每个人……都……会认同……你的理念,这……不足……为奇。”   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和普通人和解,也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原谅人们曾经对他们做下的恶行,千百年来积累了太多的仇恨,价值观无法轻易的调整。   “我能理解,人们都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来忘记,也需要时间来接受。”塔露拉轻声回答。“我只是觉得遗憾和可惜。”   “你……已……做得……足够好……”爱国者没有反驳:“不必……纠结,人……是……很顽固的生物……理念一旦既定……很难再……被打破。”   “可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塔露拉说:“不管之后发生什么,一旦和感染者扯上联系,必定会牵扯到整合运动。”   爱国者沉默了一会,他无法反驳塔露拉的猜测,因为以整合运动如今的规模,一旦发生感染者大规模牵扯的事件,世界的目光必然会投射到风头正盛的整合运动身上。   无论他们是否牵扯其中,都难辞其咎,而最为尴尬的是,他们无法证明自己,因为一旦证明感染者与自己无关,整合运动就将失去它的立身之本,但同样,他们也无法用实力来抗衡外界的质疑。   整合运动将被推上风口浪尖。   “你的……考虑……很有道理。”爱国者说。“你……希望……我……做什么?”   “我们的军队能对抗乌萨斯的集团军吗?”塔露拉问。   “……绝无可……能。”   “我猜帝国快要忍不住了。”塔露拉说:“这一年来渗入我们区域的密探和间谍不知番几,等到帝国下定决心动手之后,我们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我们……需要……时间……”   “帝国内部也知道我们需要时间,他们不会给我们时间的。”塔露拉摇了摇头。“这次,没有人会帮我们了。”   爱国者微微停滞了一瞬。   “维多利亚抽手的太快,卡兹戴尔也受到了印象,我想,帝国大概已经猜到了我们和这两个国家的密约,所以他们才会选在这个时间来。”   “你……是……否怀疑……是我们……内部的……原因。”   “不,也许有内部的原因,但我很肯定,帝国应该早就察觉到了什么,只是那场战争把他们打的太狠,让他们没有时间来顾及我们。”   “帝国……的要求……是什么?”   塔露拉顿了顿,语气复杂:   “他们看上了龙门。”   “龙……门……”爱国者迟疑了两秒:“他们……目标……不仅仅是我们……”   “我们都很了解乌萨斯,皇帝的野心比我们想的还要大,两年前的战争被他视为耻辱,现在他想亲手洗刷这种耻辱,而我们很可能会被推到他的战车前。”   “真是仁慈。”塔露拉捏着手指嘲讽的扯起嘴角:“是现在被毁灭还是之后再被毁灭。”   “你准备……怎么做?”   “我不会束手就擒。”塔露拉转过身,她仰望着爱国者高大的身影:“我不会接受帝国的任何要求,我们曾经历过比这更艰难的处境,而这一次,我们同样会熬过去,哪怕是战争,如果他们希望的话,我会让他们如愿以偿。”   爱国者单膝跪在塔露拉身前,将右手竖在胸前。   “只要……你仍旧坚……信你的……道路,我与……盾卫……便……会一直跟随……在你身后……”   “爱国者,霜星现在在罗德岛上。”   “阿……丽娜早已……告知过……我。”   “接下来,那艘船将成为关键,帝国可能会袭击他们,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将霜星叫回来,我们和卡兹戴尔之间的关系不能断掉。”   “这是……她的选……择。”   “不仅如此,那艘船必须要去龙门,我会安排弑君者先过去,她们将会成为我们的筹码。”塔露拉仿佛做了某个决定:   “必要的话,我会亲自去见魏彦吾。”   在失去能够依赖的人后,你得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第五十六章 在企鹅物流的一天(三)   好多年前,翻开手机,通讯录上全是认识和不认识的人,最近几年,渐渐失去了联系,好多年后,再也没有了一点消息。   人们常说,等一个人死去后,关于他的一切,会一点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起初还会有人记得你曾经来过,但后来,便不会有人再去刻意回忆了。   人都会过上属于自己的生活,而过去的,已经是过去了,没有人会一直停留在原地。   一如现在的德克萨斯。   陈默真的挺为她高兴的。   这个向来淡漠冷酷,一言不发的姑娘过上了新的生活,那双冷冰冰的眸子在欢乐的气氛里偶尔会流淌过温润的光,倒映着这间不大的宿舍内每一个人的脸。   她仿佛找打了新的人生,失去了狼群的狼在辗转反侧的生活里找到了新的居所,尽管她还是沉默寡言,尽管她还是不太擅于表达自己的感情。   但起码她的眼底终于多出了一些色彩,而不是自己第一次遇见她时,那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态度,和对生死未来迷茫的无助。   她放弃了自己命运,选择了用德克萨斯这个名字活下去。   让陈默想起了自己。   自己也曾试图放弃自己的名字,选择以另一个人的身份活着,从哥伦比亚到卡兹戴尔,从黑墙到黑钢,换了无数个名字,用了数不清的身份,可说到底自己并没有做好准备,在过去追上来后,才恍然间发现,原来这些年里,自己一直都活在过去。   拼了命的想往前走,不断往前走,但后来才后知后觉,就像在黑墙时为了活下去而想方设法的去忘记,可后来离开后,却拼了命的想要回忆。   于是越陷越深,于是在自己没有发现的时候,被过去拉扯着,永远也无法挣脱出来。   也许维娜说的没有错。   她在维多利亚时就已经看的很明白了,与她相同的,塞雷娅大概也早就知道了,知道了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知道了自己潜藏在心底的懦弱。   不要逃避……   她们总在有意无意的提醒自己,不要逃避,不要逃避自己的过去,也不要逃避自己的未来。   可未来太过遥远,而过去唾手可得。   人总会在有意无意间犯下相同的错误,有些错很深,有些错明知道不可挽回,可依然会去做,没有理由,也没有道理。   只是因为想,只是因为知道自己无法逃避,无法去面对。   这些年来失去了很多东西,也得到过,但论起得到和失去间留下了什么,或许什么也没能留下。   平凡是个让人无奈又向往的字眼。   小的时候不甘于平凡,因为失去了最重要的一切,变得孑然一身后开始恐惧这个字眼,怕自己什么也留不住,什么也保护不了,所以不想要平凡。   但长大后,才知道这两个字是多么的珍贵,不如说,是在不平凡之后才开始想要期待着个词语,最好的是能够得到比较好的结局。   可往往那些美好的故事里所描绘的结局和现实总是相去甚远,现实里没有英雄救美,现实里也没有发狠就能牛逼,不会遇到一个给你一切的老爷爷,也得不到悬崖低下的武功秘籍,以至于想要活着,都要花费太多的努力去挣扎。   大部分事其实堵上命都没什么用,大部分人不会在意你的死活,大部分生活里很少会有幸运。   受了伤会流血,爆炸会引起火花,肉体比不过钢铁。   这就是现实。   “怎么了吗?”   德克萨斯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   淡金色的眸子望着坐在沙发上的陈默,空坐在她的身旁,和她叽叽喳喳的分享着这几天的见闻以及对德克萨斯的思念,又有意无意的开始抱怨自己的工作,希望下次能和德克萨斯一起出去。   可颂盘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翻着自己放在座上的据说是很有纪念价值的纪念品和护身符,她刚刚和小默认识,但自来熟的性格让她很快就开始和小女孩讲起了桌上每一件东西的来历和价值。   但……陈默觉得她大部分都在吹牛逼,比如那个据说被雪境圣女祝福过的兽齿和从东国某间大社求来的竹签。   陈默不记得东国神社还有求竹签这个服务。   这个丰蹄族的姑娘似乎在开展自己的新业务。   能天使倒是好的多,坐在沙发前撑着下巴的她笑眯眯的盯了会陈默,又盯着德克萨斯,然后打量一下空,陈默总觉得那颗脑袋里在酝酿什么不太好的东西。   她不得不这么想,因为能天使的笑容里就藏着一种我想搞事的意味,并且越来越明显。   “没什么……”陈默摇了摇头,默默端起茶杯,放在茶几上的咖啡凉了好一会。   值得一提的是,德克萨斯和空的水杯看上去是情侣款,陈默微微瞄了一眼,便确定了自己刚才得出的那个结论。   百合无限好。   “无聊?”   “挺有趣。”陈默抿了口,显得有点拘谨:“你们每天都是这么过的?我和小默没打扰你们休息吧,我听空说你们今天才回来。”   “没关系,回来的路很轻松。”   “经常出差?”   “偶尔,不是很多。”   “看上去你好像已经适应这份工作了。”陈默放下杯子。   “还好,除了吵闹了点不算麻烦,也不讨厌。”   “你别看德克萨斯这家伙现在过得这么潇洒,可多亏了我一直罩着她。”能天使忽然别了别嘴说。   “干爹你不知道吧,德克萨斯刚来的时候啥也不懂,又不怎么说话,一般人根本没法和他相处,而且总是冷着一张脸,不会和人打交道。”能天使一根根的掰起手指:“像她这种不合群的性格怎么可能在公司里混的开嘛,除了能打之外,可以说毫无用处,要不是我带着她,她哪能混到现在。”   陈默已经不奢望能天使能不用干爹这个意义不明的称呼来叫自己了。   “是这样?”陈默不太确定。   “你说呢?”   陈默忽然觉得能天使好像没有说错,但他还是象征性的反驳了下。   “应该不至于?德克萨斯是冷淡了点,但也不是不会和人打交道的那种,最起码的人际交往她还是懂的。”   “她懂啊,可不说有什么用。”能天使翻了翻白眼:“想想看,冷着脸,也不说话,也没有认识的人,谁会没事儿过来搭理你。”   “但……德克萨斯长得好看啊。”陈默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优点。“没人会讨厌漂亮的姑娘吧。”   “嗯……确实,也是有傻瓜会喜欢这种冰山脸的美女的。”能天使仔细看了看德克萨斯,指了指自己的脸:“那你觉得我好看吗?”   “不差。”   “嘿嘿,我也知道自己好看。”能天使眨着眼睛说。“我明明能靠脸吃饭,但你看,我现在还不是靠我的能力。”   “什么意思?”   “以德克萨斯那张脸,随便找个有钱人就能混的开,她现在还不是待在企鹅物流里,其实也不是没人看上她啦,但谁敢说呢,德克萨斯那么能打,对了,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反差萌。”能天使摆了摆手:“干爹你这种结了婚连孩子都有的男人是不懂的啦。”   “……”   “是吧?”能天使问。   陈默有一种自己被鄙视了的错觉,他被能天使的话给噎住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这家伙在说什么。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陈默正色:“但我的潜意识告诉我,你说的话有问题,能天使小姐,乱咖话是要负责任的。”   能天使欢乐的笑着,那笑容让陈默觉得她是故意的。   我承认德克萨斯很能打,又冷又飒,但更能打的我也不是没见过。   陈能打吧,陈比德克萨斯能打吧。   空似乎是被能天使的话勾起了兴趣,她不解的望着能天使。   “能天使,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咯,现在听不懂没关系,反正迟早会明白的。”能天使无所谓的把手枕在脑袋后。   像空这种单纯的孩子是听不懂能天使话语里潜藏的意思的,可惜,陈默听懂了,但他不能说出来。   他只是看着能天使的笑脸,和德克萨斯那张清冷的脸,不在去想能天使话语里的那句反差萌。   但人这种生物很奇怪啊。   你越不去想的东西,就越容易冒出来。   陈默的目光微微落在德克萨斯的脸上,德克萨斯仿佛注意到了陈默的视线。   她轻声道:“我不会。”   “……”   陈默张了张口,最终没能解释出什么。   ps:关于能天使的态度之后会有解释,实际上,能天使并不是一个对谁都能随心所欲的人。 第五十七章 在企鹅物流的一天(四)与能天使   时间是下午三点二十二分。   午后的阳光很温暖,穿过树叶和仓库的阴影投射到坚硬的混泥土地面,街边透明的自动门玻璃反射着行人的身影,玻璃上倒映午后天空中飘过几朵不高的云,远处依稀能看见龙门市区的繁华。   楼顶的信号发射塔旁越过一群飞鸟。   企鹅物流所位于的区域很少能见到普通人,大多数是穿着制服的员工,这里还有几家小型金融机构和地产公司,空旷而宽阔的街道,不时驶过身侧的汽车侧面印着某家公司的标志。   抬头就能看到不远处环城高架搭建的桥墩,桥上一根根高高的路灯柱,一路蜿蜒到视线无法触及的尽头。   陈默落后半个身位跟在能天使的身后,这个拉特兰姑娘两手搭在背后,穿着一件黑白相间的短袖,短袖上是企鹅物流的标志,身后的光翼和头顶的光圈即使在白天依然清晰可见,散发着与周围截然不同的柔和光线。   她迈着略显轻快的步伐,嘴里轻哼着一首没听过的调子。   大部分拉特兰人都不适合作为一名刺客和杀手,以至于狙击手这个职业也不太符合他们的职业规划,因为头顶和身后显眼又无法自我掌控的种族特征往往会在他们试图隐蔽起来的一瞬间将他们出卖。   但可惜的是,大部分拉特兰人都是天生的射手,他们很少选择其他职业,虽然铳器作为远程武器杀伤力不足,价格的贵要死,比起弓弩这种传统的远程武器而言,稀少,保养程序复杂,噪音大,且不利于破【=&   而且狙击手这个阴险职业通常不太受人待见,比起热血沸腾刀刀致命的先锋和近卫而言,弓弩就是娘们玩的武器。   萨卡兹人之所以如此鄙夷拉特兰人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恶意中伤到处宣扬抹黑萨卡兹人,也是因为大多数萨卡兹人实际上都很贫穷。   拉特兰的铳器在地下黑市里很有市场,对萨卡兹雇佣兵而言,他们就像是行走的钱袋。   这两个种族之间的矛盾包括且不限于几十上百年间日积月累下来的仇恨,更重要的是,这两个种族天生就是两个阶级极端。   好吧,说到底,铳器这种反人类的玩儿意就不是穷人该玩儿的东西。   使用铳器的人在世界上分为三种,拉特兰人,有钱人,穷鬼。   “从出门到现在,你一共盯着我的背影看了有十几分钟了吧。”能天使停顿了一下,歪过头:“虽然我知道自己长得也蛮不错的,但我和德克萨斯不一样,我可还没有做好要结婚的准备哦。”   大概二十分钟前,欢乐而又喜欢找乐子的能天使提出了要举办一个欢迎派对的主意,这个想法一提出来就几乎通过了所有人的赞成。   好吧,实际上是德克萨斯无所谓的选择弃权,可颂举手,连带着小默也激动的凑热闹高举双手赞成,她没经历过这种形式的派对,当然除了外婆带她去的新年家庭聚会。   空表示了自己也想欢迎德克萨斯回来的想法,至于陈默,他是想说不用这么麻烦的。   但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能天使打了回来。   别不好意思啦(自以为是),我们每次出差回来都会这样搞一次。   算是习惯。   她是这样说的,让陈默本以为是因为自己和小默的缘故才弄的这个所谓的欢迎派对的感激和不好意思在一瞬间灰飞烟灭。   这个姑娘如果安静下来,大概会更讨人喜欢,但要是能安静下来,她就不是那个她了。   企鹅物流的生活不算单调和枯燥,因为有着能天使的存在,有些熊孩子气的她总能找些事情活跃气氛,像是德克萨斯那种沉默寡言的人最适合拥有这样一个队友,因为她不愿意开口,实际上她心里并不讨厌太过欢快轻松的气氛。   除非是天生的苦大仇深,不然没有人会喜欢整天死气沉沉。   人偶尔也需要欢乐,欢乐比起悲伤而言,更能消磨无聊的光阴。   作为派对的提出者,能天使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出门购物的苦力,她环视了房间一周,粘着德克萨斯的空明显没有要出门的意思,躺在沙发上的可颂也是一动也不想动,德克萨斯倒是站起身,但她去的话,很显然空也会跟着去,到最后能天使选择了坐在一旁看起来最悠闲的陈默。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一幕。   其实企鹅物流内部也有着专门的员工便利店,但能天使很明显没有朝着内部的员工便利店去,而是带着陈默离开了企鹅物流的公司驻地,到最近的一家超市。   据她所说,她在那家超市攒的积分卡马上就能换一台空调了,空调对她来说没太大的用处,所以她打算再攒的多一点,到时候直接换一台新式智能烤箱。   她说起烤箱的时候,带着些莫名的憧憬和向往。   “我也没有离婚的打算。”   能天使嘴角的笑容让陈默察觉到了她的玩笑。   离婚的前提是结婚,说起来,如果按照自己来说,想要离婚的话大概要走很长一段时间的程序,而另一位严格意义上来说的人,也不知身在何处。   漂亮开朗的姑娘容易引起人的好感,无关其他,只是因为长大足够漂亮,在双方都尚不了解彼此之前,优秀的外表总会先天性获得异性的好感和信任。   这个可悲的看脸的世界。   陈默不认为自己已经足以进化到无视一个人的外貌而直接去观察她的内心的程度,况且即使是个恶棍,只要长得足够好看,三观也能跟着五官跑。   “这种情况下,一般人都会问你为什么没准备结婚的吧?”能天使说。   “前提是那个男人是单身。”陈默回答。   他和能天使算不上熟悉,到现在为止他只是知道这个姑娘是企鹅物流的员工,有些乐天派,爱热闹,也许还有一丁点敏感。   “哦,你家里那位很严厉吗,也对,她是个条……警员,你怎么会找一个警员结婚,婚姻就是坟墓啊,放在你身上,应该是坟场。”她看着陈默的目光充满了匪夷所思和敬佩。   “说来话长,都是年轻时候犯下的错。”陈默说,但如果你问他现在是否后悔。   陈默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有资格后悔,又是否愿意后悔。   命运真的很奇妙。   阴差阳错下的人生谁也不知道会走向那条道路。   “说说呗,正好打发时间。”能天使好奇的催促道。   “你想知道?”   “嗯呐……”能天使的脸上有些许兴奋。   “怎么说呢?我和陈从小的时候起就认识了,那时候我住在龙门一家孤儿院里,陈每个周末都会来。”   “你小时候就住在龙门?住在孤儿院里?”   “是啊,小的时候,你应该不知道吧,龙门和乌萨斯的冲突。”   “不知道。”能天使摇了摇头,“我是几年前到这里找人,离开拉特兰后随便投了一个简历,就进了企鹅物流。”   “那年乌萨斯和龙门的冲突结束之后,我失去了家,说起来我小时候龙门和现在差别很大。”陈默说:“不过我后来离开了,大约十岁的时候,离开了这里。”   “为什么要走?”   “想不起来了,可能是因为小时候有很多异想天开的想法,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尝试一下,不甘心就那样平平凡凡的长大吧。”陈默平静的说。   能天使看不到那张脸上有丝毫其他的情绪,只余下平淡。   和乌萨斯之间的战争,也许也同样早已是命中注定。这个国家让他所失去的,他会亲手讨回来,即使好多年过去。   事实证明,如果那时候的陈默一直留在孤儿院里,他兴许真的能过上平凡的生活,但从此也就一直这般平凡下去。   “那你后来回来过吗?”能天使问。   “回来过几次。”陈默说:“龙门给我的变化有些大,有点物是人非的感觉,我花了一段时间才适应过来。”   “很不容易吧?”能天使忽然问。   陈默愣了愣,他看过去,能天使对他笑了笑,那笑容里,这个女孩仿佛猜到了什么。   “别看我这样,刚来龙门的时候,我也是自己一个人的,说是找人,实际上连自己该去哪儿都不知道。”能天使轻声说:“这里可比拉特兰大多了,而且更陌生。”   异国他乡这个词语所指的不止是异国,更多的实际上是他乡,而所谓的他乡其实是未知的陌生。   陈默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很罕见的是,这个原本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姑娘会有这样感性的一面。   “是很不容易,坦白说有一段时间我曾后悔过。”陈默说:“后悔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样可笑的想法,但为时已晚,后悔不能帮到我什么,那怕只是让我好受一些,这些年过去,多少也适应了这种生活,现在想起来,依然觉得难以平静。”   漂泊,如果仅仅是漂泊兴许更轻松一些。   “你是怎么再遇见她的呢,你说的那位……陈?按你这么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你们是青梅竹马吧,你就是这么称呼她的?”   青梅竹马?   这个词语或许放在另一个人的身上更加合适。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陈默说:“我小时候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和陈走到现在这一步,我们会成为朋友,但仅限于朋友,小时候的陈很讨厌我,我经常挨揍,所以我对她也没有多少好感,我们都不认为自己会和对方合得来,那时候陈会来孤儿院,不是来找我的,而是找另一个人,只不过恰好我和她想找的那个人很要好。”   “兴许这就是神官们经文里常说的那句,神的指引吧,放在你身上倒挺合适的,然后呢……你们又怎么走到了一起的?”   “我在维多利亚时遇见了她,又挨了一顿打。”陈默想起了自己和陈的再遇,异国他乡的街头,平淡的再见,没有多少波澜。   那天的雨很大,却不觉得有多少冰冷,因为遇见了陈。   因为好多年过去,还能活着再见到她,见到她长大后的样子。   幸运的被她揍上一顿,而不是平淡说一声好久不见。   “就这?”能天使大失所望。“好歹具体点啊?”   “完了。”陈默说。“再说就涉及到个人隐私了。”   能天使还想问些什么,但陈默没有再开口,无论能天使怎么问,他都不准备再将更多的内容说出口。   能天使大概也猜到了陈默的想法,但她始终没有放弃,不满的嘀咕了一路。   直到走进超市里买好东西后,陈默掏了掏自己干巴巴的口袋,摸着仅剩的几枚硬币,他识趣的放弃了结账这个大胆的想法,贤惠又乖巧的等能天使摸出钱包。   好在能天使是个大方的姑娘,虽然售货员看自己的目光里带着可见的诧异和一丝隐约的鄙夷,但比起塞雷娅长久的悉心培养而言,这种程度还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我有一个朋友,她告诉我最近发现她的朋友可能喜欢上了一个结了婚的男人,但这个男人并没有离婚的打算,而且在我看来,他应该对我朋友的朋友没有太大的想法,你说,这时候我是该劝我的朋友的朋友放弃好呢,还是帮帮她,又或者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好呢?”   回去的路上,能天使提着一个购物袋犯难的问身旁的陈默。   陈默呆了呆。   他深深看了一眼苦恼的能天使,能天使微微瞄了陈默一眼。   “你这个朋友还挺有趣的哈。”   “是啊,不过我现在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你不觉得这个问题也很有趣吗?说说你的看法呗,给点意见。”   “嗯……我觉得应该是你的朋友想错了。说不定你朋友的朋友其实并不喜欢那个男人呢。”   “你的意思是误会。”   “也不是没有可能吧?”   “如果不是误会呢,我是说如果,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   “照这么说,那个男人也许喜欢的是你朋友也说不定。”   “哈?”能天使呆住了。“有可能吗?”   “没有!我很肯定。”陈默说:“好了,能天使小姐,这种游戏就不要玩了,你说的朋友是你自己吧。”   “是因为我的长像不符合你的性癖?”能天使问,垂在额前的红发有几根发丝在轻轻飘动。   这个女孩确实拥有足以自傲的相貌,以至于她那种开朗的性格以及邻家女孩的气质,都很容易就能吸引到他人的目光。   陈默不由自主脑海里浮现了陈的模样。   虽然很遗憾,但能天使好像没有说错。   “我们认识才不到一天吧,你这样说合适吗?”   陈默有些意外,但能天使的下一句话让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   “这么说你其实更喜欢德克萨斯那种冷漠一点的。”   那双漂亮的橙色瞳子宛如琥珀般倒映着世界的光,光里陈默能清晰的看见自己此时带着些无奈的样子。   陈默能想到,能天使对自己和德克萨斯之间的关系仍然充满了好奇,也许不过是因为关心德克萨斯,也或许只是在找乐子。   “能天使……”   “嗯?”能天使疑惑的看着陈默。   “你说话总是这么直接的吗?”能天使这种说话方式在陈默认识的人里还是第一个,以至于陈默对于她的这种言行感觉自己有些搭不上话。   “我这样算直接?这不是很普通吗。”能天使不解的问,看着陈默一副略显尴尬的模样,她笑着说:“开个小玩笑啦。”   她说,又认真的问:“陈先生,陈默,我能叫你陈默吗?”   “只要不叫干爹就行。”   “别当真嘛,老实说我还挺喜欢小默的,姑且问一下,小默真的是你的女儿吗?亲女儿?”   “我以为你已经确认过了。”   “再确认一遍嘛,因为你和小默给我的感觉差距有些大。”   “可能是因为我经常不在家吧。”陈默说:“小默是跟着她妈咪长大的,所以对我会显得陌生,其实老实说,我并不知道如何去做一名父亲,我一直以为这个称呼离我很遥远。”   同样的感觉,陈默心里也很清楚,他和小默之间始终存在着一种间隔,这种间隔的感觉陈默并不陌生,她小的时候也曾体会过。   第一次睁开眼看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以及一对陌生的所谓的父母,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渐渐适应过来,而现在的小默也许和当时的她一样,在努力的让自己适应另一个身份的存在。   “经常不在家是因为工作的缘故?”   陈默顿了两秒。   “你是故意和我一起出来的吧,能天使。”   到了这个时候,陈默大抵也察觉到了能天使的意图。   能天使愣了愣,那张脸上的笑容没有消减多少。   “啊,被你发现了。”她笑着说:“你早就发现了吧,是啊,因为我对你很好奇,能不能多少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理由呢?”   “理由……我想想。”能天使想了想,似乎在找什么说的过去的借口,微微翘起食指:“因为德克萨斯吧,你是德克萨斯的朋友,我觉得你们不只是朋友,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德克萨斯这么在乎一个人,虽然她不怎么说,但我相信以我的眼光是不会错的。”   “作为德克萨斯的同事和室友兼搭档,我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了解一下你。”她说:“说不定我们也能成为朋友呢。”   德克萨斯的……朋友吗。   陈默觉得自己是应该高兴的,就像是很多年前,遇到风笛的那一次,陈交到了一位足以信任和托付的朋友,风笛,眼前的能天使。   他们仿佛在告诉自己,人永远不可能停留在过去,人的一生中会遇到无数的人,无数的事,而这些人和事会变成新的记忆。   “我们现在不是朋友吗?”   “这么快的?给我点时间,我还没准备好,我们才认识不到一天吧?”能天使故作惊讶的反问。   陈默觉得能天使对朋友这两字有什么误解,但她那双黠促的眼睛告诉陈默她是故意这么说的。   “所以,一开始邀请我来企鹅物流也是打着这个主意?”陈默问。   能天使没有否认。   “当时是觉得意外和有趣,德克萨斯那么冷漠的人原来也会有朋友,看上去还很不寻常。我一直以为除了我们德克萨斯肯定交不到什么朋友才对。”   这句话似乎陈默在那里听过。   我以为陈的性格,很难交到什么朋友才对。   好像一开始遇到风笛后,自己也涌出过相同的想法。   “那现在呢?”陈默察觉到了能天使话语中的意思。   “现在也一样,不过比之前更好奇了。”能天使说:“你以前来过企鹅物流?”   “上次和德克萨斯一起来的时候来过。”   “只有一次?”   “只有那次。”   “真可惜,那次我没见到你,我听说你把德克萨斯一个人丢在了这里。”   “德克萨斯说的?”   “听说。”   “你是想为德克萨斯打抱不平?”陈默好奇的问。   走过街道尾的拐角,步入另一条街道后,陈默和能天使一起踏上了越过城市大道的天桥。   能天使听到陈默的话,她提着购物袋迈上台阶的步子停了下来,转过头站在台阶上望着下面一步的陈默。   “好奇呗。”她指着自己的脸,随意的挥了挥:“我看上去像是喜欢自找麻烦的人吗,别看德克萨斯那样子,要是真遇上了什么事情,她一个人随随便便就能摆平,等到她摆不平的时候,我才会考虑要不要帮她。”   “难道不是因为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去干涉她的私事?”陈默问。   能天使脸上随意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但很快被她故作轻松的笑容遮掩下去,可仍旧逃不过陈默的目光。   “就和现在一样,怕我的出现会改变些什么,打破一直以来熟悉的一切,是吗?”   陈默停在台阶前,下方是川流不息的车辆,轮胎碾过路面的摩擦中带着车旁呼啸而过的风声,龙门的天空是清净安宁的。   午后的阳光温暖而和蔼,萨塔科女孩身上的光翼和光环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光芒下那头酒红色的发丝在风中不断的纷扬。   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好几秒后才轻轻呼了口气,变得平静的面容下,嘴角渐渐勾起一丝笑意。   “之前德克萨斯说你的身手要比她好,我还有点不信,现在我信了,果然能和德克萨斯那人成为朋友的,肯定不是一眼看上去就普普通通的家伙。”   “不否认?”   “没什么好否认的吧。”能天使说:“说老实话,我原本是有点担心德克萨斯离开的,因为我觉的好像你勾勾手德克萨斯就会跟你走,我是有点不舍和不安啦,好歹也相处了几年,总算有些熟悉,换了别人来我一定会不适应,不太想承认,但德克萨斯那家伙虽然不怎么说话,给人的感觉还是十分可靠的。”   “你问过她了?”陈默问,但他心里已经猜到了德克萨斯的回答。   “是啊,与其担心还不如直接问出来,反正结果都没差。”   “她不会走的,她是这么回答你的对吧?”陈默说的很肯定。   “唉,你怎么猜到的。”   “你应该是搞错了什么,能天使。”陈默说:“我和德克萨斯之间的关系没你想象的那么深,我和她相处只有几个月的时间,远没有你们长,她的话很少,所以一般人很难和她建立深厚的交集。”   陈默说,又问:“在你看来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悠闲,无所谓,沉默寡言,淡漠,甚至凉薄,那张脸一直是冷漠的,她没有什么在乎的事情,也很少发表自己的看法,她好像对什么都无关紧要。”   “真的无关紧要吗?”陈默说:“想一想,假如这个时候你陷入了危机里,那怕会因此丢掉性命,德克萨斯绝对会去赶过去救你,不是吗?她不说,可并不代表她不会这么做。”   “关系不深是不会说的这么了解的哦。”能天使像发现了什么。   “我想你要比我更清楚。”   能天使没再试图笑了。   是啊,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一头失去了家族的狼,她比任何人都要渴望家和家人。   陈默的话让能天使想到了她第一次看见德克萨斯的时候,当时这个女孩站在企鹅物流门口,望着空荡荡的大门。   她就这么一个人站在那里,也不说话,视线望着龙门阴沉的天空,那里再也找不到她熟悉的东西。   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能天使好像听到了有人在轻轻叹气,那叹气声里带着迷茫和如梦初醒后孤独的哀默。   她已经熟悉了这样的结局,即使她仍旧会觉得难过。   她觉得不应该这样。   她觉得这个陌生人看上去太可悲了一点。   她觉得自己该做点是什么。   尤其是当她推开门后,在房间里能天使看到了抱着生活用品的自己新室友和搭档的那一刻,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世界上一切的相遇其实都没什么规律可以讲,人最开始涌起的那丝感情从来是不可避免的。   亲情,友情,爱情……这三者会渐渐糅杂在一起,以至于让人分不清是思念还执念。   能天使沉默下来,无法反驳。   当这个女孩安静,那张一向挂着笑容的脸平静后,不属于她的沉默不语出现在她身上反而让人觉得有些违和。   那头明快的酒红色短发天生就该适合一个活泼开朗的人。   如果硬要说德克萨斯给能天使留下了什么深刻的印象的话,大抵用两个字就能概括。   可怜。   看上去孤零零的可怜。   “你知道我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凄惨可怜,但我却觉得自己的这个念头很可笑,哪怕她看上去真的凄惨和可怜。”陈默凝视着能天使说:“可死在她手里的人不会这么觉得。”   “很少有人有这样的机会,能抛弃过去,她可以选择有一个更好的归宿,新的开始。”   比如企鹅物流,比如现在,比如……你们。   “……这个答案和我想的有点不一样。”   所以你才一声不吭的把她丢下了。   “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德克萨斯?”   “即使我不说,她也能明白。”陈默说:“她过去的经历比我们想象中的要更复杂和曲折。”   “我以前很在乎过去,不如说我一直都想要留在过去,因为比起看不见的未来,我认为过去要更为重要。”   陈默说,视线里龙门陌生的一草一木,远处的高楼大厦,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曾深深的映在他的脑海里,可这一切,又与他记忆里的龙门似是而非。   这个世界很可悲,更可悲的是它还会时不时给人一丝温暖,以至于让人们不可避免的冒出某些不切实际的奢望。   龙门还是那座龙门,车水马龙,日升月落,繁华昌盛。   唯独少了那家孤儿院,少了那片狭窄的天空,少了天空下熟悉的几个人,可只有拥有那些的时候,龙门才是属于他的龙门。   她们只能永远活在陈默的记忆里,而记忆是不能重来的。   它只能回忆,每回忆一次就会消失一些。   但其他人会成为新的回忆。   陈默很怕有一天自己会被人遗忘,像是那个埋在土里的盒子,可他也知道自己终会被遗忘,成为别人的回忆,所以他拼了命的想要抓住自己的过去。   “但后来我才渐渐明白,没有人能活在过去,也没有谁应该活在过去。”陈默说,看着眼前的能天使:“德克萨斯真的交到了很不错的朋友,能天使,我知道你想问我德克萨斯的过去,你有很多问题,包括我,但其实过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以及将来。”   现在的德克萨斯在企鹅物流,现在的你是德克萨斯的朋友和同事,将来你们也会是朋友,这是不会改变的事情。   或许你们换一个地方,或许总有一天你们会和彼此分别,但不管发生什么你们都会永远记得这段彼此共同拥有的记忆。   这就足够了。   “你现在是在和我分享人生感悟吗?”能天使问,她洒脱的笑道:“以后的事情谁说的清,我是那种懒得花费精力去考虑那么远事情的人,光是活好现在的每一天就够了。”   她说着轻轻伸了一个懒腰。   “不过……谢啦,干爹。”能天使收起手,斜着眼瞥了陈默一眼:“虽然你转移话题的方式真的很烂,可惜你已经结婚了,不然等我玩够了想结婚的时候,你是个还不错的人选呢。”   她说的像是个玩笑。   她大概很喜欢这种玩笑。   “那真是可惜了。”   “谁说不是呢,但起码现在我能确定一件事了。”能天使微微摇了摇头:“德克萨斯大概是没什么机会了,我就勉为其难帮你再多关照一下她吧。”   她的笑容下藏着深深的对友人的关切,和洒脱乐天后对周围一切纤细敏感的心。   能天使看着陈默,放下了心底的那个疑惑。   也许现在还不到时候,她想。   或许自己问出来,陈默会回答,他的谎言……与其说是谎言,不如说是掩饰早被能天使看在眼底。   可这并不重要,真的不重要。   就像他说的,谁能活在过去呢。即使自己也有无法忘怀的过去,可该过去的,终究会过去,已经发生的再也无法改变。   能天使微微看了眼明媚的天空,迷了迷眼睛。   那个黑色的天使,她现在走到哪里了呢。   今天的龙门,依然很风平浪静,像是过去的每一天,像是上一秒和下一秒的间隔,没有改变什么。   是她熟悉的日子。   这样就好……   哪怕它总会改变,哪怕高楼倒塌,新的高楼从废墟上拔地而起,哪怕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   但那会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久到……我已能平静接受。   久到……我已然平静接受。   她不会去考虑那么远的未来。   (他们的人生观念,是两种不同的轨迹,她不会执着过去,洒脱的让人羡慕,成熟的灵魂让他不得不去假设未来,于是被束缚在了过去,但这两种轨迹,迟早会通向同一个终点。) 第五十八章 在企鹅物流的一天(五)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   就像陈从来没有问过陈默,在他心里自己和塔露拉比起来谁更重要,陈默同样也没有问过陈,如果当初没有塔露拉,她是否还会在意自己。   答案早已心照不宣。   塔露拉曾是维系他们之间唯一的羁绊,锁扣,在失去了这个女孩之后,陈默和陈彼此都少了些什么,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这种感觉很微妙,说不清道不明,却又真实存在。   其实感情这种客观的存在,本就无法直观的被人看到。   没有塔露拉,他们面对彼此时就少了一个过渡,塔露拉像是两人性格之间的缓冲区,陈一向是看不上陈默的,他的虚伪,做作,自以为是,藏在笑容之下的冷漠以及与塔露拉的亲密都让陈不舒服。   在孤儿院那段日子,塔露拉不在时,他们之间少有对话,连摆出笑脸都令人觉得刻意和疲惫,只是遥望着彼此,没有排斥,却隐隐拉开距离疏远。   陈默觉得他和陈永远不会在一个世界,他们不是同一种人,他们往后的人生少有交集,他不习惯陈的性格,与其说是羡慕,可也仅仅只是羡慕。   有人羡慕他人的人生,家庭,朋友,相貌,言辞,气质,很多东西,但也仅只是羡慕,因为心里很清楚,那些东西不属于自己,放在自己身上并不合适。   向往美好是人的天性,而变成美好,往往太过困难,需要花费的努力会让人下意识止步不前,况且努力这两个字本就是一种自我安慰。   退缩,但退缩也免不了憧憬。   哪怕明知事不可为,哪怕明知遥不可及。   或已认命。   仍留有幻想,化作奢望。   陈是陈默的缩影。   她的活泼,健康,欢笑,天真,难过,稚气,愁绪,都预示着陈默另一段人生的缩影,本该属于他的真正的人生。   一个孩子长大的一生,他曾经历过的一生。   【小默是个乖孩子,妈妈相信你能照顾好自己的对吗?妈妈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长大……】   陈默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春去夏初的夜晚,抱着自己的女人用虚弱的声音说出她最后的愿望。   他也曾试着这样做过,但他发现,自己不甘心,他发现了自己的懦弱和无力,他想要改变什么,注定了他的一生不会甘于平凡。   所以他自私的将这个愿望留在了陈的身上。   而塔露拉是陈默早已约定好要共度一生的人。   在陈默心里,她们是不同的。   她是他能看到,触及到的未来。   可他和陈是相同的。   于是后来理所当然,左会变成右,右会成为左。   孤儿院橡树下大铁门前的三人在命运的三岔口前相遇,徘徊,又不得不和彼此分别,走上各自的道路。   年幼的人生太容易发生波折,经不起一点意外。   陈默短暂的上半生里,走过了寻常人一辈子也走不完的路,坎坷,曲折,偶有温馨,却大多伴随着流亡和挣扎。   睁眼的世界是他的新生。   灰暗阴霾的天空下纷飞的灰烬仿佛预示着他即将开始陌生又孤独的生活,孤儿院是龙门留给他最后的温暖,被刀刃钉死在雪地下的感染者,听着黑墙外吹过呼啸而过的风雪中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童年和软弱。   那颗心,从此坚硬似铁。   黑钢是阵痛后的麻木。   一次次险死还生,大难不死的任务下,他开始越发冷漠凉薄,接受现实,抛却妄想,变得陌生,也更加冷酷。   十六岁的陈默已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残酷。   他不再去考虑多余的事情,面对无辜者的悲剧和哀嚎死亡无动于衷。   因为看过的遗憾太多,无法避免,也无从挽回,所以选择了视而不见。   最后成为了冷血的蛇,成为了芙兰卡嘴里没有感情,没有灵魂的机器。   从来只有取错的名字,而没有叫错的绰号。   但陈默,不管是名字还是绰号,都人如其名。   短暂,温馨,遗憾,黑暗,流离,挣扎,喘息。   然后活着,舔舐伤口,继续活着。   这个世界大部分人命运都是如此。   卑微而又渺小。   他失去了家,是个孤苦无依之人。   向往光明,却沦入黑暗。   终于,越陷越深。   德蕾莎女士手中马灯的灯光远去后,脚下的路开始变得模糊不太分明,看不清要走向何方,也不知道自己该留在哪里,又有什么地方能让自己休息片刻,暂得安宁。   围墙外的世界很大,大的让人猝不及防。   直到在卡兹戴尔遇到了那位王女。   陈默观望了很久。   卡兹戴尔一路长长的流亡队伍里,她和这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不同,她太过特别,也许不过是精于掩饰和算计,温和无私是她用以展现在世人眼前的面具。   她是虚伪的。   只因她是萨【~   她是一名阴暗的政治家,是个险恶的弄权者,她用一丝不值钱的怜悯换回一大批人的效忠和爱戴。   这群在苦难和浮沉中不断挣扎的可怜萨卡兹们,她知道他们渴望什么。   她编织出美好虚幻的梦想欺骗他们,好让他们为自己权欲和野心流尽鲜血,榨干这些人最后的价值,却让他们感恩戴德,痛哭流涕。 ^【,"   但后来,陈默发现自己错了。   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的人吗?   会有在无尽的流亡和挫败里不愿放弃的人,会有明知不会有结果,心中迷茫不清却依然想要固执的走下去的人吗?   会有接受了现实却不认命的人吗?   会有在风霜泥泞里,遍体鳞伤,疲惫不堪却还会露出由衷温柔明媚笑容的人吗?   藏在她笑容下的那颗心该是如何强大,又该是如何的……伤痕累累。   陈默不知道……   他想知道。   他忽然觉得自己忘记了好多东西,脑海里只剩下一片空白,空白里没有孤儿院,没有陈,没有塔露拉,也没有龙门灰暗的天空和后来的鲜血淋漓。   只余下这个女人的身影。   心里前所未有的安宁平静。   他好像找到了。   但……太迟了一些。   可他还是想要留下来。   他想知道……自己究竟把什么忘记了?   他想知道……那个埋在土里的盒子是不是早已腐朽破败,化为尘土?   他想知道……她能走到哪里?   他想知道……   命运……是否真的无从挽回。   他要再试一次。   “那你后来找到了吗?”德克萨斯轻声开口问。   落日下昏黄的余光落在这个女孩身上,将那头深蓝色的长发染成了灿烂的橙红,她的发丝在晚风中飘扬,飞过眼前。   她凝望着远方夕阳下安详的城市。   房间内,玩累的能天使和空斜斜的靠在一起陷入了沉睡,能天使左手边还攥着没放下的扑克牌,沙发上,可颂趴在沙发上枕着抱枕轻声打起呼噜,口水很快从打湿了一小片头下的抱枕,小默闭着眼睛靠着可颂的腰,她很少有机会能玩的像是今天这般开心。   能天使玩到夜深的计划只到下午便草草宣告了结束。   她的精力早该消磨殆尽,毕竟今天她们刚结束长途跋涉的行程。   休息室的茶几上一片狼藉,摆满了各色各样的零食和小吃,纸牌,纸杯,飞行棋,吃到一半的苹果派……   很久没有再这样热闹过了,企鹅物流好似大方的接受了自己这个外来者,得益于能天使乐天的性格,这场小小的派对很热闹也很温馨。   陈默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可颂腰上的小默,目光柔和。   “我找了很久,以为自己已经找到了。”陈默说:“后来才发现,我想找的一直都在我身边,只是我没能察觉。”   陈默想要找什么呢?   【$   是陈默这个名字,还是他早已失去的灵魂。   陈默变成了蛇,但蛇不是陈默,或许说,它不仅仅是陈默,陈默这个名字和他所代表的东西,在离开那间孤儿院后就渐渐再也分不清,找不到。   他忘了自己最开始想要做什么,也忘了,自己还能做什么。   随波逐流,漫无目的,成了他后来的人生。   为了活下去,反而忘了自己为什么想要活下去。   “她,对你来说很重要?”德克萨斯斜斜的瞥了靠在栏杆上的陈默一眼。   那张脸还是过去的模样,只是不知为何,给德克萨斯带来一丝陌生的感觉。   少了些冷厉和果决,目光也温和了许多。   许是岁月变迁,久别之后多少会有的生疏。   陈默知道德克萨斯嘴里指的那个她是谁,他不会去考虑小默,也不仅仅是陈,或许两者都有,也或者只是其中之一,但对陈默而言,没有区别。   “她是我的亲人,你知道吗?狗子,我这一生里遇到很多人,也经历过很多事,有好的,也有坏的,有的还能记住,但有的,转眼就忘了。”陈默说:“除了小时候被送到孤儿院那次外,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会像现在这样……走运。”   狗子,德克萨斯好久没有再听过这个称呼了。   她身后灰色的尾巴轻轻摆了摆,转过头,那张冷淡又精致的脸上向来少有表情,金色的瞳子静静看着自己几十公分外的陈默。   像是在思考他的这句话。   玻璃般的瞳孔内倒映龙门灿烂的霞光和霞光里他的身影。   明明触手可及,可德克萨斯只是捏捏手指,颓然的将手缩进口袋,她从来没有感觉过,他们之间会离得如此之远。   “你很高兴?”德克萨斯问。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陈默没有露出笑容,但德克萨斯却依然能感觉到他在高兴,或许并不准确,因为这个男人即使表面上会笑,可心里却未必会如他脸上露出的表情。   但这次不一样,他应该是真的在庆幸,可德克萨斯不懂。   “嗯,很高兴,当然值得高兴。”   陈默轻呼了口气,展开双手,晚风吹过他细碎的黑发,他好像在拥抱这座城市,即使他什么也抱不到。   德克萨斯看见他长长的影子一路延伸到身后的地板上,墙上,在一片昏黄里,淡淡的阳光洒满了他的全身。   他沐浴在光里,变得有些模糊。   “是吗。”德克萨斯抿了抿嘴,凝望着他,微微沉默,眸子黯淡下来。   她没有问为什么?   她不太关心他为什么会高兴,因为她看得出,他的快乐和自己无关。   德克萨斯记忆里的那个男人有些嘴碎,有些婆婆妈妈,还有些老妈子的心态,记忆中的那个男人总喜欢做点出格的事情,异想天开,有点孩子气,不着调。   可他安静下来后,当他忽然变得可靠起来后,反而让自己觉得有些陌生起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起,德克萨斯变得在意起来,在意他的行为,在意他的动作,在意他说的那些话。   也许是在她受伤卧床的那段时间,他换着方法的劝自己戒烟开始,也或许是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看着他站在酒店停车场的大雨下身前满地的尸体,又或许不过是在一起旅行路上一个个日日夜夜里篝火的火光和弥漫在夜空下冰冷空气中热气腾腾的菜汤。   当他变得让自己熟悉起来,那种流浪却又充满着淡淡温馨的生活就开始让人觉得不舍,以至于后来想起来会以为自己的人生中再也没有那种感觉。   只是不想被抛弃,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因为自己会的他也会,而且比自己更好。   德克萨斯没有那种勇气,也没有那种决心来为自己争取些什么,即使她心里会觉得很不舍和难过。   “我啊,一直想要过得平凡一点。”陈默收回手,他没有去看德克萨斯,而是凝视着远方夕阳下的城市。   “好笑的是,德克萨斯,虽然心里想要平凡,但我却一直在做着相反的事情,这么多年来,从离开这座城市起,我再也没有感受到平凡这两个字原来是这么重要。”陈默说:“我们都想过上自己想象中以为的人生,但想象和现实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就像德克萨斯没有想象过有朝一日偌大的德克萨斯家族会只剩下她一个人,陈默想象中他会待在孤儿院,一直到十六岁那年和塔露拉一起离开。   德克萨斯没有说话。   这个狼少女只是安静的望着陈默,他们看着彼此,身影在夕阳下朦胧重叠。   像极了初遇的那天,陈默在这个女孩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离开龙门后的茫然,走出黑墙后故作冷漠的警惕,对世界不妨抱有最大的敌意,却胆怯的龟缩在自己为自己建起的心防内。   以为这样就能抛弃自己的懦弱变得坚强,将一切都当做无所谓,以至于生死都被忽视,像是一个游荡在世间的幽灵,学会了厮杀和争抢,找到了同类,却没找到家。   他觉得她很亲切。   陈默抬了抬手,伸到半空又缓缓收了回来。   德克萨斯不喜欢别人触碰她的头顶,他试过很多次。   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平静,看不出有多余的情绪,只是平静的习以为常。   “和你一起旅行的日子是我最为怀念的时光。”陈默说:“你后来没有问过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又为什么会救下你,我一直在等你问,想好了很多说辞,但你没有。”   “没有必要。”德克萨斯摇了摇头。   谎言和借口,德克萨斯不需要那种自欺欺人的东西。   “知道我不会说实话,所以觉得没有必要。”   “不,我不在乎。”   我不在乎你说的是真是假,我也不在乎你救我的原因,对那时候的德克萨斯而言,光是自己能活着就能是理由。   陈默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原因,他愣了愣,但又是那么的理所当然,德克萨斯会这样回答。   “你过上了新的生活,这里的人都很好,看的出来,她们把你当成了他们的一员,德克萨斯,你喜欢这里吗?”陈默忽然问。   德克萨斯深深的看了一眼陈默,点了点头。   “还不错。” 第五十九章 与德克萨斯   【高贵与低贱,荣誉与卑劣,黑与白,死亡与新生。这世上最锋利的武器从来不在手里。】   ————————   德克萨斯静静看着他手里的香烟点燃,燃烧的星火在渐渐黯淡的天色下忽明忽暗,随着他的呼吸,薄薄的烟雾弥漫上昏沉的天空。   空气中带上了丝丝刺鼻的烟味。   让德克萨斯有些怀念。   他没有分给自己,像是过去那般偶尔将烟盒内最后一支香烟递到自己手里,他很少会做这样的事情,除非……德克萨斯又一次杀掉了人。   焦油和尼古丁的气味会麻痹人的大脑,带来片刻的安宁,放空思绪,什么也不用去思考,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了你一人。   德克萨斯会想起小的时候,时刻充斥在自己鼻尖的熏香,熏香里掺杂的烟味令人不安,那两种矛盾的味道相容的是如此之好,以至于她后来再难找出一种味道与之搭配。   她逃避了半生,可最后想起来记忆里最深刻的还是那种气味,那幢永远昏暗的房间,暗色调的压抑,成为了她往后余生的回忆。   德克萨斯微微低下头,她下意识想要去看自己曾戴在胸前的那块铭牌,但低下头后,她才想起来,那块铭牌早就被自己弄丢了。   连带着她的身份,如今只剩下德克萨斯这一个代号,证明着她没有忘掉自己的过去。   一个人如何才能忘掉自己的过去呢。   那些刻在骨子里,深印在脑海中的过【{*   德克萨斯忽然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涉,她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一句话,也没能想好自己该说些什么。   直到一只手递在了她的面前。   德克萨斯犹豫了半秒,接过他手里剩下一半的香烟。   生涩,刺鼻,浓烈,算不上多么名贵的烟草,却在深入肺部和鼻腔的那一刻,让德克萨斯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空白里龙门如血的夕阳,薄暮中德克萨斯好像看见了弥漫在烟雾中渐渐远去的叙拉古,同一片夕阳下,有一个小小的鲁珀族少女走过别墅中黑色的长廊,长廊下玻璃窗外落入一片又一片昏黄。   谁能想到她的人生会在后来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   唯一不变的是这片夕阳,这片天空。   德克萨斯轻轻吐出压抑在胸腔中的烟雾。   “好好活下去,德克萨斯。”   她抬起头,她看见陈默露出笑容。淡淡的笑容里,他伸出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头顶。   德克萨斯没有反抗。   她的指尖夹着燃烧到尽头的香烟,絮絮的灰烬随着楼顶的微风飘向远方。   德克萨斯轻轻点了点头。   “我会的。”   能天使说她在第一眼见到德克萨斯的时候,觉得这个女孩有些孤单和可怜,陈默不这样觉得,尽管那时候的德克萨斯看上去的确值得可怜,也的确很凄惨。   可陈默不会忘记,德克萨斯同样不会忘记。那些死在他们手里的人不会这样觉得,可怜和凄惨是活人才有资格拥有的,至于死人,他们不需要这种东西。   他们也不需要怜悯。   德克萨斯望着自己的目光平静而淡然。   陈默缓缓收回手。   他看了看德克萨斯夹在手里的香烟。   “最后一支了。”他提醒道。“之后就戒了吧。”   其实他是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劝着德克萨斯戒烟的人,却始终没能先自己戒掉,还在偶尔的时候会拉上她。   “好。”   德克萨斯已经习惯了他说的这句话,她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从陈默的嘴里听到。   因为他也会觉得孤单。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的会太过单调,所以他才拉上自己,报团取暖,好过两人形单影只。   陈默一直觉得这个女孩和自己很想,大概是同病相怜,又或许是同类相吸,这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在于你能在这个茫茫的世界上找到一个和你相似的人。   她的经历,她的行为,她的一切,都像极了你当初的样子。   这时候你会有两种不同的选择,因为你已经走过相似的路,你知道这条路走下去会通向何方,但她还没有。   你有足够的资本去取得她的信任,你也能感觉到,她会信任你。   很奇妙,但也很正常。   大抵天底下再也不会有这么奇妙而又正常的事情了。   “你会埋怨我吗?德克萨斯,埋怨我把你扔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尽管在对能天使说起时,陈默告诉她德克萨斯能够理解,他也相信德克萨斯能理解,但人这种生物能够理解,却未必不会不在意。   德克萨斯很少说话,自然也难以让人察觉到她的真实想法。   也许她真的挺在乎,但她不会告诉任何人,将一切都压在心底。   德克萨斯丢掉手里的烟头,落地的那一刻没有一点声音,无声无息的像极了陈默把她留在龙门的那一幕。   因为已经不再需要,也因为他已经做完了他想做的事。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龙门是我的家。”陈默看着德克萨斯,他们凝望着彼此,瞳孔内倒映着彼此的身影,过去也曾有过这样的经历,但不会像现在这么坦白。   “它现在也是,我希望它也能成为你的家,在这里找到新的家人,然后重新开始。”   陈默没有试图解释,但这句话落在德克萨斯的耳里,却像是他的解释,在告诉自己,为什么要把她留在这里。   事实证明,德克萨斯的确在这里找到了她的新生,也找到了朋友,似乎也找到了家,归宿,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拥有这些东西。   但不可否认的是,对于企鹅物流,德克萨斯产生了不可分裂的感情。   平淡,安心,吵闹的生活她并不讨厌,至少现在的她知道了自己该怎么活着,又为什么活着。   有人找了一辈子,找到了死的那一刻,才恍然明白过来,却再也无法回头。   “人真的可以重新开始?”德克萨斯问陈默。   陈默刚想回答,可看着德克萨斯看过来的目光,他突然明白过来,德克萨斯的这句话不是再问她自己,而是再问自己。   一如陈默所想的,德克萨斯确实在他的身上也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正因如此,她才会对陈默产生复杂的感情。   说不清是爱,还是依赖,也许两者都有,也许不过是同病相怜的错觉。   就像同样没带伞所以躲在屋檐下的两人,看着彼此狼狈的吗模样,多少会产生一点好感,以及不是我一人的庆幸。   “知道桔梗为什么会爱上犬夜叉吗?”陈默忽然说,没有直接回答德克萨斯问题。   这个故事曾经是他们旅途的路上,陈默在德克萨斯养伤时为了消遣讲给她听的故事,德克萨斯只是安静的听着,尽管陈默能从她的眼里看到好奇和淡淡的期待。   但后来,陈默再也没有讲过这个故事,德克萨斯一直以为他故事里的犬夜叉是在调侃自己,因为他把鲁珀族说成是妖怪,可他却说这是他从东国那边听说的故事。   “那不是爱。”陈默说:“是因为她从那只犬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她已经厌恶了这种一成不变的生活,厌恶了自己的职责,她想要过新的生活,而这时候那只犬妖刚好出现在她的眼前,一个合适的时机,比任何嘘寒问暖都要来的重要和廉价。”   德克萨斯好像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又不太懂。   她当然不懂。   除非她能和狐狸一样,对陈默的一生了如执掌,对他的执念,对他的性格比他自己还要明白,她才能听懂他的这句话。   才能看懂他眼中那丝淡淡的嘲讽和好笑。   狐狸这辈子唯一的遗憾是她出现的时间错了,错过了一个合适的机会,以至于她后来所做的一切,都好像成为了一个个徒劳无功的玩笑。   “人当然可以重新开始,任何人都可以选择他想要的生活,只要你能踏出那一步,怀揣勇气踏出那一步。”陈默说:“不管是妖怪也好,人也好,都是一样的,结果的好坏,要走出去才能看到。”   陈默的话让德克萨斯想起了那个大雨磅礴的清晨。   十七岁的少女蜷缩在几个废纸箱铺开的潮湿地面上,身上披着一大块展开的塑料不,呆滞的望着身前水洼的反光,稀稀拉拉的小雨被头顶窄窄的屋檐遮挡,滴滴答答的落在他身上的塑料布上。   头顶巷子里两堵围墙上狭窄灰暗的天空。   饥饿和疲惫令她丧失了思考的欲望,只是麻木的在垃圾堆中等着什么。   也许是死亡,也或许是更悲惨的东西。   她不在乎了。   她听到了脚步声,脚步声迈过水洼,踉跄的停在她的眼前。   她呆呆的抬起头。   她看到了银灰色的狼在舔舐自己身上的伤口。   德克萨斯的新生,也是另一个庞大家族的覆灭。   世界上最后一名德克萨斯……吗?不,或许不是最后一名。   有人以为自己是孤身一人,但人从来不可能孤身一人,因为有朋友,有人,因为还活着,活着就不会孤单。   陈默明白这个道理,他一直都明白。   “无论怎么逃,我的过去总有一天会追上我。”德克萨斯轻声说。   “你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对吗?”陈默问。   德克萨斯沉默了一会。   “我会亲手斩断它。”   过去的不会过去,但人还可以选择,在两种不同的结局之间选择,也许更好,也许更坏,但德克萨斯已经走出了那一步。   她不会留在过去。   兴许她也曾对过去产生过一丝留恋,但那不是爱,一如人会对烟草产生不可避免的依赖感那般,那只是又一种不可避免的依赖。   “你不是一个人。”陈默说。“企鹅物流,能天使,空……德克萨斯,你现在不是只身一人,你的未来还很漫长,德克萨斯只是一个过去的宿命,它代表不了什么。”   德克萨斯看着陈默,良久之后她轻声开口:   “……谢谢。”   不管当初的陈默是出于何种目的找到了自己,但对于德克萨斯而言都已经不在重要,重要的是,因为她的出现,她才有这样的生活。   “客气。”   德克萨斯突然伸手抱住了陈默,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环抱住了她的脖颈,于是唇边传来的触感温软中带着淡淡的烟味。   女孩踮起脚尖,灰狼的尾巴轻轻的在身后摇摆。   夏季的北风中带着丝丝凉意,深蓝色的发丝拂过陈默的眼前。   陈默的瞳孔猛的收缩,他想要推开德克萨斯,但很快,在他的手还没有动作的前一刻,德克萨斯的嘴唇便离开了他的唇边。   他们本该离得很远,可实际上他们曾经离得很近,近到德克萨斯的衣物,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曾映入过陈默的眼中。   如果没有陈,陈默不敢否认,这个女孩无疑会在自己的心里留下一席之地,不如说他现在也无法否认,曾经发生在他们之间的种种过往。   就像陈默无法否认,远在维多利亚的维娜和她说过的那些话,如果不是讨厌,大抵喜欢是会多一点的。   依赖本就是产生爱情的前提,两个似是而非的人如何不会对彼此产生复杂的情感呢。可陈默的心太小,小到他不能逃避自己身上的源石结晶,他也不能逃避自己的过去。   他总爱自欺欺人。   他和德克萨斯说的那些话,每一个字,每一个词语,何尝不是在说他自己,过去的他自己。   人不该两次踏入踏入同一条河流,也不该犯下相同的错误。   但……人,总是在犯相同的错。   因为感性,不会束缚于现实。   他和德克萨斯相距只有十公分,女孩琥珀色的瞳孔仿佛散发着温润的光,光中陈默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比世界上任何镜子都要来的清晰和透彻。   她也是会羞涩的人,一如她脸上的晕红,证明她并非对何事都不曾在意。   陈默的惊愕渐渐平静下来。   他没能推开德克萨斯,德克萨斯轻轻松开了手,她后退了一步,转过头,避开陈默的视线,陈默看到了她侧脸上的红色,在风吹过她鬓角的长发后。   听到她轻声说:   “可能迟了点,但我不打算逃避。”   陈默突兀的想到了上一刻德克萨斯问自己的问题。   人真的可以重新开始?   是【*<   陈默觉得德克萨斯大抵是理解错了。   但他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对德克萨斯提起。   德克萨斯今年二十五,兴许没有陈默的出现,她真的会选择将企鹅物流永远的当成自己的家,她不在乎另一半是男是女,也不在乎是谁陪她走完这辈子。   哪怕是自己一个人,她也可以过的淡然和洒脱。   但世界上没有兴许,一切都是机缘巧合,一切都像命中注定。   以德克萨斯的性格而言,如果不是合适的时机,如果不是做好了准备又适逢其会,永远也不可能和她发生些什么。   可换一种角度而言,她其实是一个很开放的人,因为对大多数事情都无所谓的态度,注定了她比任何人都不会纠结这些多余的愁绪。   真是挺糟糕的,陈默想。   他望着自己不远处的女孩,这只灰色的狼凝望着天边的夕阳,将所有的负担和感情都抛给他后自己却过的毫无压力的潇洒。   她应该知道的,他们之间没有一丝可能,但她不会逃避。   那不是爱,兴许不是,但又有什么关系呢,何必一定要深究太多。   你是感染者?   是的,我知道你是感染者,但那又如何,我不在乎。   我不在乎你是感染者。   可我在乎。   世上有很多人都在惧怕源石病,惧怕感染者,但这世上最可怕的从来不是哪种无药可救的绝症,而是……人心。   是黑墙内的日夜厮杀,是乌萨斯北原上的人心向背,是北疆战场上的众叛亲离,是大炎京城的孤立无援。   是繁华荣耀,高官厚爵加诸己身后的无助。   是言笑晏晏,觥筹交错间的包藏祸心,笑里藏刀。   陈默得到过世上无人企及的权位与华贵,也做过世上最低贱卑劣的老鼠和家犬。   山河日月,沧海桑田,白日飞升,大起大落。   那些东西都没能留住他,那些东西都不属于他。   陈默欠过太多人的东西,多到他一辈子也无法还清。   下辈子……   人那里有下辈子。   他永远也无法忘记离开维多利亚的前一晚,维娜望着自己的那个眼神。   她一言不发的看着自己推开王宫大厅的大门,门外伦蒂尼姆的天空刚刚破晓。   她想说:你可以留下来。   但她没有说,她知道他不会留下来。   坐上王座的她无法再去追逐自由。   陈默轻轻的呼了口气。   他看到龙门天际灿烂的黄昏,黄昏里狼和蛇流浪在广袤的荒原。   他们该一辈子携手浪迹天涯,平淡里多少鸡毛蒜皮的小事走进他们的生活。   他看到了伦蒂尼姆的破晓,一夜的血流成河,多少人家破人亡。   他也看到了那个大雨磅【==   隔绝生机的荒原上,水洼中倒映着他苍白的脸,大地在震动,震动中迎着灰霭天空的第一缕曙光下,一座庞然大物在接近自己。   绝望的尽头,成就了他颠沛流离的一生。   他成就了别人的一生。   纵无波澜壮阔,好过一生碌碌无为。   ps:我发现再这样下去,就不是渣不渣的问题了,说好的单女主呢,这不听我使唤啊!   ps2:晚上还有一章。 第六十章 别来无恙否   【佛经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答曰:我若放下刀剑,此身所负罪孽何去何从?   佛经亦云: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再答曰:若已无岸,何必回头。】   ——————————   结晶纪元1097年5月24日 上厂街 近卫局大楼   14:22 P.M   督察组长办公室   办公室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正站在门口的星熊微微错开身体。   从办公室内走出的狐狸看到了门前的星熊,她微微挑了挑眉,星熊有些尴尬的将手里提着的咖啡杯往后缩了缩。   她实在是有些心虚,因为名义上,眼前的猎狐犬算是她进入近卫局的引路人,她欠猎狐犬一个极大的人情。   但现在看来,这位苏警司似乎和老陈之间有着某种说不清楚的恩怨,星熊无意去深究她们这种恩怨的来源,她有一种直觉,要是自己不明不白的一头扎进去,恐怕会难以脱身。   星熊向来是个聪明人,自然也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自己可以明白,什么自己不可以明白。   有时候糊涂点其实是一件好事。   在第一次见到老陈腰间挎着的那柄名叫赤霄的红色长刀时,星熊就有了不妙的预感,她不敢深入的太详细。   某些见不得光的事和见不得光的人,这些年在龙门下城区大大小小的帮派间摸爬滚打长大的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尽管如今的她已经洗白,但有些东西,从来分不清黑白,有些东西,从来不仅仅是黑与白。   “苏长官……”星熊尴尬的笑了笑。   她高大的身材很难让人想象的出她是一名女性,无论看多少次任旧会忍不住感到惊讶。   “星熊,我现在是该叫你星熊督察好,还是该叫你星熊小姐?”   狐狸缓缓带上房门。   她的话像是在提醒。   星熊不由想到了好多年前,她第一次见到这个苏警官时的模样,那时候的她还不是苏警官,她也不是星熊督察。   她只是下城区一名“普通”的居民,她是某家东国帮会的双红花棍,而他是个身受重伤的通缉犯。   一次江湖义气让他们三人在龙门相遇。   星熊不会忘记某天她回来时,穿着近卫局警服的苏警官早已在屋中等候多时,她带来了近卫局的招安文书,给了自己选择。   但星熊知道,自己其实没有选择,光是窝藏罪犯这点,足以让她的后半生在龙门监狱中度过,不会有人去听她的辩解,也不会有人去在意她的说辞。   她只有一条路可走,说不清走运还是倒霉,她今后的未来早已被两个人在深沉的龙门监狱安排的明明白白,可现在看来,近卫局的待遇和前途的确要比她曾经的生活要好得多。   “下官时刻不敢忘记长官的知遇之恩。”星熊说,像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   但猎狐犬很明显不会被她这种油滑的说辞糊弄过去,她无所谓的抱起手。   “你是个明白人,我觉得我不必提醒你太多。”   “是,下官明白。”   “不,你不明白。”狐狸摇了摇头:“你见过那个人了吧?”   星熊犹豫了两秒,点了点头。   “他还活着。”狐狸说:“知道我为什么这样说吗?因为我一直觉得他会死,但他还活着,关于他的事情,陈警司并不知情,我希望她永远保持这样。”   星熊愣了愣。   “我知道了。”   “没有原因,实话和你说,我调查过你,也同样调查过她,你和我都是聪明人,我们都不会相信什么恩情之类的说法。”狐狸说:“但你欠我一个人情这是事实,我不在乎你怎么想,我对你的要求只有一个。”   “只是这点,我可以保证。”星熊回答。   “这就好,你们是朋友,我和她虽然不是,但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会和你一样担心。”狐狸说:“你的上司是陈警司,不是我,以后不用在我面前称呼下官,就像以前那样就好,不过是换了一个身份,人还是那个人。”   人还是那个人吗?   但看着狐狸肩头的警徽和身上的黑色制服,星熊却不敢肯定她的这句话有多少出自真心。   “明白。”   “星熊?”狐狸仰头望了望星熊。   “属下在。”   “没事了,进去吧,人在里面。”   星熊看着走远的猎狐犬,轻轻叹了口气,脑海里的那些回忆渐渐淡去后,留下来的是算不上美好的难忘的记忆和片刻的杂乱。   说到底星熊和狐狸之间并不算多熟悉,这个人身上披着太多的面纱,让人分不清那个才是真正的她,或许那个都不是,也或许都是。   这样的人活着未免太过艰涩,可这和自己无关,她不愿意去过多的干涉别人的人生,也没有权利去干涉。   只是她还是隐约的想到了两年前,老陈离开龙门的时候,她曾隐隐的看到过这个人的身影。   那位殿下,也许诗怀雅一时间想不起来,但星熊是不会忘记的。   哪怕他换了一副姿态。   她和他之间,大抵也是多年的老相识了。   星熊轻轻摇了摇头,挥散掉脑海内多余的杂乱思绪,推开办公室的大门。   这是老陈自己的家事,既然她都没有多说什么,自己何必在这里杞人忧天呢。   陈的情绪并不好。   星熊想起狐狸转身离开时候嘴角那个轻快的笑容。   微微将陈和狡猾阴险的苏警司放在一起后,星熊很快就猜到了结局。   她没有多说什么,打量了一下办公室,陈站在办公桌旁,一手拿着一份资料,一手轻轻的敲击着桌面,桌旁的垃圾桶内放着碎掉的夹板。   “人送走了?”   “走了。”星熊说,将手边的咖啡递过去:“咖啡,没加糖。”   “谢了。”陈接过咖啡道谢,将手里的资料放在手边,舒展开眉头。   “你说谁?”星熊问:“是调过来协助的行动组还是这次的案件。”   “你说呢?”陈抿着咖啡的动作停了下来。   “都有。”星熊不太确定。   “维多利亚,卡兹戴尔,这两个不近的国家怎么就偏偏在这个时候聚在了龙门。”   “他们不是说双方共同管理研究所遭到了盗窃?”   “盗窃?什么窃贼有能耐做出这种程度的事,而且还选择所谓的秘密研究所。”陈嗤笑道。“天底下哪会有这么巧的事?”   “老陈你的意思是,他们的人有问题?”星熊蹙了蹙眉。   “不确定。”陈放下咖啡杯:“问题的关键在于,魏……长官对此没有任何表示,也许是我疏忽了,但如果单纯是将行动组调来协助就是他的态度的话,那么说明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我们会是魏长官为了掩人耳目丢出来的明棋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陈说。   “你这么说我就听不明白了。”星熊问:“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静观其变?”   “不可能。”陈摇头,看了看星熊,她没有看到诗怀雅,或许是现在为止唯一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诗怀雅人呢?”   “走了,去了海关,刚才谈论的事没有进展,诗怀雅警司比较心急,所以就先去排查海关这些天的入境纪录,老实说她走的风风火火的,没准真能让她查出一点线索。”   “这个蠢货。”陈毫不留情的呵斥了一句。“她是靠什么当上警司的。”   星熊怂了怂肩,没有接话。   诗怀雅这么大的动作想要不让人察觉到其实挺难的,她搞得这一出,要是那群人真的躲在龙门的某个地方,很显然就会更加警惕。   “我怀疑他们的人是在故意危言耸听,混淆我们的视觉,至于他们的真实目的,现在还不清楚……”陈想了想说:“但我们同样不能排除他们所说的话,哪怕那台装置并没有他们说的那么严重,但即使是只有一点风险会危害到龙门,也应该将它扼杀。”   “那,我让人去盯着他们?”星熊问。   “别做的太明显……嗯,用协助调查的名义,派几个心思灵活点的去。”陈说,又补充道:“盯紧点。”   “我办事,你放心。”   “就算他们真的想做些什么,但这里是龙门,不是他们的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还轮不到他们说了算。”陈说。   “行动组那边怎么说?那位苏警官看上去不是容易对付的人。”星熊沉声问。   “你怎么看?”   “我认为行动组应该不会妨碍我们的行动,毕竟他们是魏长官派过来的人,如果我们故意抛开他们有些说不过去,况且,他们和我们之间并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   陈顿了顿。   她不否认星熊的话说的很有道理,事实上陈内心也是这个看法。   “星熊,你对行动组了解多少?”   “不多。”星熊摇了摇头,有些为难的开口:“以前隐约从老一辈警员口中听说过这个小组的存在,但对于那位苏警司,老陈你也看出来了,我是认识她的,虽然和她打的交道也并不多,她是邀请我进入近卫局的人,对我算是有知遇之恩。”   其实星熊很想说,那位苏警司,如果你想知道的更多一点,其实大可回去问你家里的那位,说不定对行动组他也知道不少。   毕竟行动组虽然挂着龙门近卫局的名头,但他们做的那些事儿,和你家那位以前干的没多少区别,而且行动组的现任组长和你家那位之间的关系还挺好的。   可遗憾的是星熊不能说。   不是她不愿意,而是她怕自己说出口后自己可能也解释不清。   陈沉默下来。   星熊愿意【<   陈其实是知道自己的。   她知道自己很难去毫无保留的相信谁,也无法做到毫无保留的去信任任何一个人,她曾经辜负了这份信任,也曾被自己以为信任的人欺骗过,她心里始终留下了一块空缺,对所有人都抱有警惕的空缺。   “关于那位苏警司,你不用管,我来想办法搞清楚她的目的。”   “好。”   星熊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她大概想到了陈会怎么想办法去搞清楚那位的来历。   星熊想,自己没有告诉陈,但如果她从别的地方知道了可就不关自己的事了。   “既然诗怀雅已经行动了,索性就把动静弄得大点吧,目前我们手里的线索太少。”陈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眉心:“要做就做的明显点,我们的客人和躲在龙门的人都会行动起来,我不担心他们会做什么,但让那群人留在龙门始终是个隐患。”   陈说,她已经有了主意。   “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的客人,那群窃匪,还有……魏长官。”蓝色的发丝下陈微微眯起眼睛:“正好趁这个机会我们可以好好掂量掂量行动组的能耐,他们之中总有人会忍不住动手,我倒要看看,这些人都打的什么鬼主意。”   她向来不是一个喜欢被动等待的人。   “这样会不会搞得太大了?”星熊不免有些担心,但她心里也很明白,目前的情况对近卫局而言,除了被动等待之外,他们其实没有太多的余地。   “我相信龙门的力量可以应付的过来。”陈笃定的说:“龙门是一座坚韧的城市,这里不是切尔诺伯格,我们要面对的不过是一伙上不得台面的逃窜匪徒。”   切尔诺伯格。   星熊不知道陈为什么会提起切尔诺伯格,但她听说过,那座城市如今已经成为了整合运动的领土,哪里收留了一群无家可归的感染者。   近几年世界上的热度话题,大多围绕着这座出名的城市。   星熊看着陈那头与过去截然不同的发型,英气潇洒的马尾,不知为何,她觉得现在的陈充满了自信。   那是过去的她所看不到的。   老陈变了,这种变化难以被一般人察觉。   她和陈是朋友,不仅是朋友。   他们一起经历了多少次风雨变迁,她们相互扶持看过多少次生死离别,恶战,酒桌,引爆的炸弹,疏散人潮的拥挤,无从挽回的失败。   笑过,累过,哭过,醉过,无奈过,惆怅过……她也看过陈最无助的模样,听过她在雨中的撕心裂肺,见过她的失魂落魄。   她们是一生的战友,一生的友人,她永远会为陈竖起手中的般若,成为她的壁垒,她的坚石。因为陈是利剑,她一直是利剑。   星熊笑了笑。   “还是老样子啊,老陈。”星熊轻吸了口气,站直身体:“既然你已经决定了,下命令吧,我准备好听从你的指挥了。”   ————————————   龙门昏暗的街角,接着路灯暗黄色的灯光,背着小默的陈默看到了停在路灯口下的黑色汽车。   汽车前站着高大的男人。   他手中的长长烟枪前火星明亮,烟雾缓缓飘向深沉的夜色。   陈默停下脚步。   他注视着那人回过头。   他轻声问:   “别来无恙否……皇叔。” 第六十一章 终成兄妹   很多年以前。   龙门还不是现在这座龙门的时候,那座城市曾深深的印刻在陈默的脑海内。   记忆中最多的画面是四十五平米内客厅中老旧皲裂的天花板,微微泛黄的墙壁,老式的防盗窗和铁栅门。   每到炎热的夏天时,天花板上挂着的吊扇就会发出微微的轻响,伴随着阵阵穿过热流的凉风,陈默小时候很喜欢仰起头去看飞快旋转的扇叶。   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这个截然不同的新生令他恍若隔世又如在梦中,后知后觉。   可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当他一点点开始接受并试着期待新生活后,它又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一个让他猝不及防却无能为力的玩笑。   终于等到那时,他才发现,原来这座名叫龙门的都市是如此的巨大,头顶望不见的天空,大火焚烧后的空洞,嘈杂拥挤的人流中,他突然明白过来,自己是这么的渺小。   渺小的微不足道,渺小的周围一个个拥挤的人影就足以将他淹没。   他在随波逐流,不知道自己该飘向何方,也不清楚自己还能去到何处,这个世界是陌生的,他本来就是陌生,对于一个几岁的孩子而言,新奇和陌生是两种相同的东西,但对于一个成熟的灵魂来说,新奇和陌生是不同的。   因为失去了家,没有了庇护,也找不到方向,理所当然会迷失。   他被束缚在一个孩子的躯体内,即是幸运也是不幸,幸运的是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慢慢来过,而不幸的是,有很多,他明知道却无法逃避的东西,他只能默默忍受。   小时候的陈默很想快点长大,但同时,他也希望时间能再慢一点,慢到他希望自己长大时,时间才会真正的流动。   他不知道自己长大后能做什么,什么也做不到,又或者就这样平淡无奇的过完这一生,没有波澜,每日为了三餐而四处奔走。   他并不讨厌这种生活,可与此同时,他也在恐惧这种生活,这种无能为力的生活,这种听天由命的自己。   他生来是一个普通人,那怕上天给予了他一个不同的灵魂,可这个灵魂能帮他的太过有限。   即使是换了一个世界。   人还是那个人,世界仍旧是那个世界,日升月落,他没有超越常人的天赋,也没有决然的武力,他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他不是圣人,亦非先知。   他叫陈默,芸芸众生中的众生。   既不伟大,也不够出类拔萃,平凡而普通。   龙门对他来说,就好比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囊括了他所能认知的极限,但世界上不只是龙门,他翻开书,看到了很多国家,很多段历史。   可这种书本上得知的历史太过遥远,遥远到很多人终其一生都只是在书本上见过它的存在,遥远到很多人一生里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国家几次。   世界其实并不大。   因为人太过渺小,人的每一步都太过短促,而若是将有限的人生花费在旅行上,一生的时间亦不足以踏遍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况且,人何来的时间去只专注一件没有实质回报的事物。   但陈默忘了。   他忘了,其实每个人生来都是平凡的,其实每个人都是普通的。   真正让他们变得超凡的并不仅仅是他们的出生,更多的其实是人生后半段路上的选择。   有人向前,于是有人向后。   当你走在了前方,那原本走在你身后的人便会不断后退,你走的越快,她就离你越远,哪怕她一直在往前走,可你回过头去看时,她是在后退的。   陈默走的太快。   快到他回头后,发现自己的后面空无一人,他把所有人都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是的,也许他不够坚定,也不够勇敢。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平凡人。   他一直觉得自己卑鄙,自私,无耻,懦弱和胆怯,可一如他这般软弱的人,他的一生里所成就的非凡和伟大,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他的一生里所经历的磨难和苦痛,所走到的高度,又有几人能够企及?   “你觉得善良,善良是什么?是给予弱者的怜悯,还是送予流民的食物,是眼角落下的泪水,还是【/   “是的,在你眼里我当然是值得你敌视的,因为你觉得我生来便高高在上,不懂人间疾苦,我生来便锦衣玉食,不曾受过饥饿苦寒,像我这种人怎么会在意一群流民的死活,更何况他们不过是一群无家可归的感染者。”   “我不否认。”   “我当然无法否认,因为你说的是事实,但有一点你说错了。”   1095年大炎国都外的流民营中,高高在上的武王俯视着被侍卫押在自己身前的卡斯特女人。   “我不在乎他们的死活,不是因我对此抱有任何偏见,而是因为,能救他们的只有他们自己。”   不要奢求得到别人的怜悯,不要对放在脖颈前的刀刃抱有不必要的幻想。   抓住他,用你自己的手。   哪怕鲜血淋漓,我试过,的确很痛,但还能忍受。   你心中仍存有良知……但我,也并非生来就冷酷无情。   煌猛的睁开眼。   又一个相同的梦。   罗德岛舰内的干员宿舍内亮着柔和的冷光,煌摇了摇头,驱散了脑中繁复的心绪和最后一丝睡意,穿着淡蓝色睡衣的她从床上下来,拉开宿舍的窗帘。   时间是在深夜,天空黯淡无光,地平线的尽头能看到微弱的曙光在弧线上缓缓升起,罗德岛正平稳的巡航。   驶向龙门。   两年了。   即使后来听说那位殿下已经战死在了这个国家的疆土上,可她还是无法忘记当初自己听到他亲口说出的这些话,如同梦魇般,始终围绕在自己的身侧。   也许不过是因为白天的那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中见到了那群近乎疯狂的感染者们的袭击,以至于会让她再次做这样一个相同的梦。   煌试着将自己代入那位殿下的角度,站在他的立场上去考虑她当初听过的这席话,但越是如此,煌就越会疑惑,因为她发现,无论是从立场还是从本身来出发,那位殿下都没有根据会有这样的说辞。   他是这个世纪末以来最大战争的直接发动者之一,他亲手终结了这片土地上无数感染者的生命,他的存在带来的只是数不清的厮杀和死亡。   那么……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回答呢?   煌想不明白。   这些问题的答案注定会和过往埋葬在时光和沙尘下的秘密一同随着某个人的死亡而化为腐朽。   龙门晚上7:12分   今夜星光黯淡。   自从龙门建设的越发繁华后,弥散在天空中的光早已取代了黑暗的天空,如今很少再能和二十年前那般抬起头便能看见漫天的星辰。   大抵也算是时代进步之后一个无可避免的牺牲品。   大多繁华的大城市的夜空早已无法找到星光的影子,对于现在一代的龙门人而言,龙门的星空只存在于他们小时候的记忆里。   风中夹杂着些微的水汽,空气闷热而潮湿,龙门上空的黑夜弥散的光里能看到一大片聚集而来的积雨云,黑压压的仿佛要席卷而下。   快下雨了,即使没有听到雷声。   但风在躁动。   陈默背着小默走在回家的路上。   太埔区位于新界,在龙门的中东部地区,距离企鹅物流所在的仓储区有相当一段路程,白天时候离开辉蹄区第五大道后,陈默在中央广场碰到了德克萨斯和能天使,搭他们的车通过环城路来到企鹅物流,但下午后,陈默谢绝了德克萨斯送自己和小默回去的提议。   老实说,陈默现在对于德克萨斯有些避之不及。   他当然无法否认自己内心深处其实对这个女孩具有一定程度的好感,不如说是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羡慕的一面。   可越是如此,陈默就越发觉得她在吸引【>~   陈默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面对,他曾以为她们会是许久不见的朋友,也许短暂的离别夹杂着死而复生的庆幸后他会更加珍惜这份友情,也或许,内心深处,自己将她试做了某种程度上的亲人,但仅限于此。   可当德克萨斯告诉自己她根本不在乎后,陈默反而有些落魄,她的坦荡和洒脱,都深深的吸引着自己,可陈默却无法对此报以肯定的回答。   他聆听着小默的呼吸。   小默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微微贴着头靠近他的耳畔。   “我们下次还来吗?”小默轻声问。   她的话语让陈默回过神,周围是街道上来往的人群,小默偏过头盯着橱窗和身旁的路人,那双大大的红色眼睛有着还未褪去的兴奋和对周围一切的新奇。   过往的时候,陈很少会有时间陪她出来逛街,她偶尔也会羡慕别人家的孩子能自由自在和亲人牵着手走在路上,但现在,她似乎不用去羡慕了。   只是多出了一个人,可生活却仿佛成为了两个样子。   “小默还想去吗?”   “嗯,能天使很有趣,要是妈咪也能一起就好了。”   陈默不置可否。   他没有理由去羡慕陈在小默心中的地位。   但他不敢想象要是陈当时在现场会演变成何种模样,和能天使不同,陈的出现大抵会让欢快的气氛在一瞬间凝结下来。   不外乎其他,只是那张冷漠的脸,以及她的身份,就会使某个非法地下武装团伙的成员们噤若寒蝉。   龙门近卫局督察组的陈警司是龙门黑恶势力名单上的头号大敌。   位列前茅。   陈默觉得,能天使大概是不敢在陈的面前大咧咧的叫出干妈这个称呼的,至于自己,可能是因为看上去很好欺负。   “妈咪大概是去不了的,她要是去了,你就只能去监狱里找她们玩了。”   “为什么?她是坏人吗?”小默歪了歪头问,银色的短发倾泻在陈默的肩头。   “她也许心底不坏,但小默,不是所有心底不坏的人都不会做坏事,能天使应该是那种属于喜欢恶作剧的类型。”   “恶作剧也会被抓?”小默好奇的问。   “那要看是什么恶作剧咯。”陈默想了想做了一个比喻:“比如你,要是再这样明知故问,我可要把你放下来了哦。”   小默抓紧了陈默的衣领,她嘟起嘴。   “可是你不觉得很有趣嘛?”   “玩够了?”   “嗯,虽然有点可惜。”小默说:“但如果再不走的话,我怕你会留在哪里,那个狼姐姐是你的朋友吗?”   “怎么这么问?”陈默顿了顿脚步,微微回过头。   背着小姑娘的他感受着从背后传来的温暖,他能听到小默的心跳声在渐渐加快,虽然他已经失去了过往的力量,但并不代表他真的成为了普通人。   “你先回答我,我再考虑要不要告诉妈咪。”小默环绕着陈默脖颈的手指点了点:“想好了再说哦。”   “是朋友,很久以前的朋友。”   “和小塔一样的朋友?”   陈默忽然警觉起来。   “……不一样的。”陈默说:“而且小塔也不是朋友,怎么说呢,小默,小塔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和你,和陈是一样的,我们是亲人。”   “可我从来没有见过小塔。”小默别了别嘴。   “小塔也没有见过你啊。”陈默说。   “我和小塔真的很像吗?”   “嗯,很像,一模一样。”陈默说,“我记得你是见过小塔小时候的照片的。”   “我才不想和小塔一样。”小默低声说。“小塔不要你了,也不要妈咪,我不喜欢她。”   “那是因为小塔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陈默说:“小默如果想要知道为什么,等你以后长大了,可以自己去找她。”   “现在不可以吗?”   “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你还小。”陈默说。   更重要的是,我怕会你说漏嘴,塔露拉看到你后会提着刀从切城赶过来。   “哼……”小默偏过头,过了一会她又转过头,犹豫了好一会才低声嘀咕道:“我知道你喜欢小塔,但除了小塔,其他人都不行!”   陈默愣了愣。   他终于明白过来,小女孩绕了这么大一圈是想要告诉自己什么。   死过一次之后,陈默才终于注意到了很多自己以前无意或者有意忽视的东西,他其实早已分不清,当初的自己始终守着那个约定是单纯的为了那个所谓的约定还是内心中某个无法割舍的执念。   他轻轻笑了笑,张口要说什么。   但他听到了小默的声音。   小默抓着他肩膀的手用力的捏紧,她的呼吸忽然停滞下来,带着疑惑,惊讶和一丝丝的不安。   “是舅公!”   陈默停下脚步。   他抬起头,视线的不远处,昏暗的路灯下,站在那个穿着黑色大衣的高大男人。   他老了,可那双眸子依旧锋利尖锐,威严如初。   “你们不许吵架!”小默不安的叮嘱道。   “我保证。” 第六十二章 此去经年(一)   “不然我们还是装作没有看到好了?”似乎是觉得不太稳当,小默突然拉着陈默提议。   “你确定?但他已经看到我们了。”陈默觉得如果自己同意,现在的小默可能真的会装作没有看到魏彦吾而离开。   她已经开始转身了。   “真的吗?”小默故意问,只好转了转头,把手掌抬在眉前,好像在找魏彦吾的身影:“在哪儿?我怎么没有看到?”   “别玩了。”陈默无奈的看着小默。   那么大一个人,就站在我们二十米前面,你会没有看到,还是你提醒我的。   “我忽然后悔了。”小默泄了气般耸下肩,这个动作不由让陈默想起小时候的狐狸。   小时候那个总是耸肩塌背,流着鼻涕的跟屁虫,多少年了,竟真成了在龙门叱咤风云的苏警司。   灯红酒绿,金迷纸醉,时光荏苒。   “你是怕我会和他吵架吗?”陈默问,他大概猜出小默的想法。   “你会吗?”小默有些紧张的看着他。   “不行!你现在打不过舅公的。”   “我们没有打过,你怎么知道我打不过他?”   “总之就是不行!”小默倔强的摇着头:“舅公很厉害的,我说的那种厉害……唔,反正妈咪也从来没和舅公动过手,就算吵不赢也没有,你比妈咪还厉害吗?”   “差一点点……吧。”陈默想了想说,轻轻把小默从背后放下来,摸了摸小默银色的短发,做出保证。“我们不会吵架,我可以向你保证。”   “你答应了我的?”小默牵着陈默的手紧了紧,她抬起头望着陈默的脸。   “嗯,我记得。”   “拉勾。”小默伸出小指。   陈默看着她翘起的小拇指,约定这种东西,如果没有束缚,不过是空中楼阁,因为失约之人不会受到半点惩罚。   但他不会对小默说这些,只是笑了笑,然后伸出手。   “拉勾。”   “所以说,我们悄悄的走吧?”手指分开后,小默抱住陈默的手臂,“舅公他不会生气的。”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啦。”   “好了,我们过去吧。”陈默抬起手指轻轻弹了弹小默的额头。   小默捂着额头,可怜瘪起嘴,用看笨蛋的目光看着陈默。   “笨蛋。”   “我是笨蛋。”陈默走在前面。   “我不会帮你的!”她像是赌气一般偏过头,有些不情愿的被陈默带着走向魏彦吾。   魏彦吾大概是等了有一段时间了,他的出现在陈默的意料之中,只是陈默没想到的是,魏彦吾会来的如此之快,仿佛一点多余的时间也不愿意留给自己。   “小默,有乖乖听陈的话吗?”   魏彦吾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容,他放下烟枪,轻轻俯身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小默乖巧的点点头。   “舅公。”小默轻声叫道。“小默有好好听妈咪的话哦。”   她说完悄悄转头看了陈默一眼。   陈默站在她的身旁,没有介入他们之间的谈话,那张脸保持着一种平淡,仿佛魏彦吾的出现对他而言就像是一个好久不见的熟人。   他们的确算的上熟人。   二十年前,陈默便已经认识这个男人。   他以为这个男人是个威严,考究又温和的人,至少他面上看起来如此,但后来,陈默渐渐才明白,他是这样的,他既可以如此,只是对于不同人的而言,很少有人值得他这样做。   对错与否到了他们这个程度其实早已不在重要。   眼前的世界不只有对错,也不仅仅单纯分辨是非,很多时候,对错都是相对的,它的概念模糊而不稳定,不过是所站的角度不同,于是才产生了所谓的对错。   一如亲疏有别,对错难明。   “舅公是专门在这里等我们的吗?”小默笑眯眯的问。   “是啊。”   “妈咪呢?”   “不用担心,她很快就会回来。”魏彦吾收回手耐心的解释着,那双锋锐给予人压迫的目光在面对小女孩的时候满是柔和与淡淡的笑意,就好像现在的他真的像是一名五六十岁的老者在面对自己好久不见的可爱孙女。   “舅公,小默很想舅公哦。”小默安静了两秒,期待的仰头看着魏彦吾,忽然抱着魏彦吾的一只手摊开小手:“小默的礼物呢?好久没见到舅公,舅公没忘了上次说要给小默带礼物吧?”   她大大的眼睛看着魏彦吾,带着期待,打量着他的周围,在没有发现魏彦吾带着任何东西后,又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一抹失望和可怜的同情。   魏彦吾流露出一丝短暂的惊讶。   因为小默以前可不会这么直接大胆的向他讨要礼物,而陈,也绝对不会这样教她。   他抬头,视线看了看陈默,又看向小默。   陈默同样看着小默。   他们几乎同一时间就猜出了小姑娘的目的,但魏彦吾依旧笑着,耐着性子。   陈默心里有些触动。那种感觉很奇怪,无比的奇怪,就好像你能忽然间感到自己的心跳,律动中流出温暖的血,涌遍全身。   如果要用两个字来形容,大抵就是亲情,陈默以前有过这种感觉,可时间太长,长的他无法想起。   说好的不会帮忙呢?   “舅公这次出门忘了带礼物,下次再给小默一起补上好吗?”   “没关系的。”小默大方的说,抓住了魏彦吾的手心:“只要能见到舅公对小默来说就是最好的礼物,小默最喜欢舅公了。”   她仰起头直视着魏彦吾的脸,一只手抓着魏彦吾的手掌,另一只手抓着陈默。唯一能想到的妈咪不在,现在能守住他的就只有自己了。   其实小默知道,如果妈咪在这里,舅公大抵是不会出现。   虽然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她的外公是这座城市的执政者,也没有人告诉她,她的身份是多么的重要,但小默很聪明,她往往能从细枝末节中,从周围的人对妈咪的态度上,从在舅公家看到的一切里推测出,舅公是个很厉害的人。   如果舅公不厉害的话,妈咪怎么会一次都吵不赢他,又怎么会每次见到舅公都憋着一肚子气,而且舅公也从来不愿意在自己的面前提起爸爸。   所有的人都对舅公很尊敬,除了妈咪。   小默其实并不讨厌舅公,因为舅公和姥姥都对自己很好,但同样的,她也不是很喜欢舅公,如果要问原因的话,可能是因为妈咪也不喜欢舅公吧。   妈咪总是不断告诉自己,不能相信舅公说的话。   真的不能相信吗,小默不知道。   也许还没到她应该知道的时候。   可舅公说他是咎由自取,舅公也不喜欢他,除了自己和妈咪外,家里没有人喜欢他。   小默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原谅他,但有一点,小默很清楚,她不希望他再消失不见。   因为小默不想再自己一个人呆在家里,看着漫画和窗外龙门天空飞过的无人机发呆,好几次数着时间等妈咪回家。   “呐,舅公。”小默摇着魏彦吾的手问:“你能不能答应小默一个小小的要求?真的,很小很小的,舅公一定会答应的对不对?”   魏彦吾愣了愣,余光瞄了瞄陈默的方向,陈默迎着他的目光微微摇头。   在陈的教育下,小默向来不会对魏彦吾提什么稀奇古怪的的要求,甚至很少向今天这样一反常态追着问魏彦吾讨要礼物。   魏彦吾心里也很明白,因为他那位妹妹,陈的母亲,过去也是这样教育陈的,尤其是当陈渐渐看清楚了魏彦吾的为人后,自然不可避免的也会潜移默化的让小默产生这种感觉。   魏彦吾不能信。   母亲说的或许不全对,但总不会没有一点道理。   “那要看小默希望舅公做什么了?”魏彦吾微笑的说。   他很喜欢这个机灵可爱的孙女,或许是年纪越来越大的缘故吧,上了年纪的老人都喜欢孩子。也或许是因为文月也很喜欢她,因为她总能逗文月开心。   他和文月没有孩子,而如今,文月更是比她要溺爱小默,不如说,在文月心里,小默的重要程度要比陈和自己还高一些。   对魏彦吾而言,他对陈和陈母亲的亏欠和愧疚有一大半都留在了小默的身上,以至于,其中还要加上一部分不为人所知的隐秘。   “我就知道舅公一定会答应的。”小默高兴的叫着:“舅公对小默最好了。”   魏彦吾微笑着没有反驳。   他和陈默都猜到了小默那个小小的要求到底是什么。   但可惜的是,陈默没有等小默说出那个要求,他在小默张开口的前一刻,将手轻轻按在小默的头顶,阻止了她即将说出口的话。   “好了,小默,不要闹咯,我们有话要说,你去车里等一会。”   没有等小默拒绝,陈默接着说。   “听话。”   小默别气嘴,听着陈默没有讨价还价语气的话,用可怜的眼神望着魏彦吾。   “舅公?”   “舅公不会做什么的,听话,侍卫。”   小默一步三回头的被魏彦吾的侍卫带着离开这段路。   魏彦吾挥散了护卫,看着离开的小默,轻叹了口气,似乎是联想到了什么。   他收回目光,望着前方几步的陈默,上一刻的柔和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剩下的是平淡和来自上位者审视。   只是这种平静的对望中,他身上也无法掩饰那种不露自威的气质和睥睨。   “别来无恙,皇叔?”   “无恙,这孩子比我想象的还要在乎你。”   如果是当初刚回龙门的陈默,在面对他时还会保持绝对的谨慎和忌惮,以及对待他手段的惧怕和不安,以戴项疯狗自嘲,说狐狸是魏彦吾养的一条狗,而自己是逮谁咬谁的疯狗。   疯狗嘛,迟早有天会被宰了。   所以后来狐狸才反讽说自己是条听话的狗,而陈默不是。   但现在的陈默已经能够平静以对,哪怕此刻的魏彦吾想干掉他比任何时候都简单。   他也不会再因为心中的不安和为了暗示懦弱而像刚回来见到他时说出当初那种血溅五步的威胁。   有些东西,如果不是站到了更高的层面,永远也无法体会。   魏彦吾会怕陈默动手吗,不会的,他既然敢来,就有绝对的把握,龙门近卫局明面上剑术最精湛的人是陈,但陈的剑术出自魏彦吾。   世上最锋利的从来不是手中的刀剑,而这个世界,最可怕的也不从是天灾,刀剑,天灾尚可躲避,但阴谋诡计,以至于人祸,人心向背却避无可避。   “是啊,她刚刚还因为担心我会和你吵架,想装作没看到你悄悄离开。”陈默故意说,不到一秒中就把小默出卖了。   果然,魏彦吾在听到陈默的回答后,脸上的表情变得古怪了点。   大抵是对于孙女居然胳膊肘外拐来忽悠他而感到有些尴尬和纠结,像他这样的人,见多了风雨,倒很少会再露出这种表情。   亏刚才在听到小默的话心里虽然意外但还有点高兴,现在有多高兴就有多纠结。   他略显无奈的抬起烟枪吸了一口,轻轻吐出。   陈默也掏出包里的香烟,在魏彦吾面前点燃一支含在嘴里。   “年轻人少抽烟,对身体不好。”魏彦吾微微劝告。   “不碍事。”陈默无所谓的回答。“您不也身安体泰。”   “呵,小默是个聪明的孩子。”魏彦吾轻笑一声,仿佛没有听到陈默的嘲讽:“当初塔露拉若能有她的一半机敏就好了。”   如果塔露拉能够有小默的一半机敏也不至于会做出那种事情,可尽管这样说,但魏彦吾心里很清楚,塔露拉不是陈小默,陈小默也不是塔露拉。   但她们太像,落在魏彦吾和陈默,文月的眼里,像是回到了塔露拉小的时候。   甚至有段时间,魏彦吾一直怀疑小默是陈带回来的塔露拉的孩子,不然天底下那里会有这样相似的人,但他知道不是,因为他答应了陈一直都在秘密探寻塔露拉的行踪。   他知道塔露拉做了什么。   尽管不知道魏彦吾为什么忽然提起【&{   陈默的声音冷漠了许多,因为究其根本,他眼前的魏彦吾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而他这辈子在做的,到底都是在补救他留下的错。   “她们不一样的,小默不是她,她也不是小默,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陈默很清楚魏彦吾是一个怎样的人,他也许会惋惜,但绝不会为自己的言行而说出后悔两个字。   他的冷漠和无情也大半来自于此。   “你说的不错,我是很清楚。”   塔露拉没有小默机敏吗?不,如果塔露拉不够聪明的话,不可能在黑蛇身边待那么久,也不可能会崛起在乌萨斯北原,成为感染者们心中坚定的精神领袖。   无论是魏彦吾还是陈默都很清楚,也许塔露拉小的时候比小默还要早熟和聪明,因为小时候的塔露拉的情况比起现在的小默还要困顿和无助。   可她从来不会对任何人提起,除了陈默,所以陈默清楚,而魏彦吾,那时候的塔露拉和陈到底做过什么,也许没有人比魏彦吾更明白。   他们偷偷翻出墙,他们做了什么,她和陈默说过什么,他们的行踪孤儿院里的卡米亚女士和魏彦吾的秘谍们会事无巨细把一切都放在魏彦吾的案头。   真以为魏彦吾会安心的将塔露拉扔在孤儿院,而陈又能独自从好几个城区外偷偷溜出陈府么?   龙门很大,即使因为突然入侵变得一时混乱,但以魏彦吾的手腕,手上留有的精锐依然有把握把塔露拉夺回来,哪怕会付出巨大的代价,但魏彦吾不在乎代价,可问题的关键在于,塔露拉是否愿意回来龙门,又是否愿意继续留在这里。   二十年前的魏彦吾无法给塔露拉一个稳定的生活,无法完成义弟的托付,因为那时候的龙门还并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那时候他需要面对很多决策,掣肘,立足不稳,随时可能会被龙门本土的势力挤压,架空。   他并不是神,分身乏术,他冷血无情,可事实上他真的冷血无情吗,只是事实已定,一切已成定数,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但即使这样,魏彦吾也愿意牺牲一些他本该用在其他更值得的地方的力量,愿意顶着更大的压力将她救回来。   他没有做,不是做不到,而是权衡利弊,但时不待我,以至因果循环。   塔露拉不会回来,魏彦吾从陈的口中听到那些话后,他就已经明白,塔露拉不会回来了,她不是被迫离开,而是自愿离开。   她不愿意留在魏彦吾这个“杀父仇人”身旁,龙门留给她的没有亲情和温暖,只有冷眼和嘲讽,就连唯一的陈默也因为魏彦吾而离开,塔露拉再也没有留下的理由。   是魏彦吾亲手夺走了她身边的一切,她想带上陈,但陈没有跟他一起离开,也许从那时候起,龙门留给她最后的牵挂也已经断掉了。   她心中有多无助,多绝望,就会有多恨魏彦吾,恨这座龙门。   小孩子哪里知道对错?哪里会管对错?   后来魏彦吾错过了时间,无从解释,也确实没能保护好她,让年幼的她在陈府在龙门吃尽了苦头,以至于会被黑蛇蛊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也许绝望一点,在魏彦吾心中,那时的塔露拉已经失去了绝大的价值,他对塔露拉的感情,不值得在龙门五十万人口之间衡量。   对龙门而言他是一名合格的执政者,但从不是合格的长辈。他自己也明白。   可说到底,作为一名执政者,作为牧守一方的大吏,在自己的亲人和龙门几十万人之间,魏彦吾也没得选。   失去了权利后的他,不用说塔露拉,甚至连自己也无法保存。   谁也无法来评判魏彦吾的对错与否,就像跟随塔露拉的感染者没有权利来评判塔露拉的所作所为。   只有塔露拉自己和陈,作为塔露拉亲人的陈能对魏彦吾抱有恨意,可如果陈真的看不清楚魏彦吾当时的立场,她也不会选择留在龙门。   她只是过不过心里的坎罢了。总要恨一个人,恨自己,给自己一个理由和借口。   陈默从塔露拉的口中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以后了。   久到他已经不会在意,久到尘埃落定他后来再回龙门时,已经明白了魏彦吾的真实想法。   也许他魏彦吾对陈,对塔露拉,对妹妹的确是亏欠了太多,但他并非真的不在乎她们,她只是没有那个能力兼顾罢了。   就像后来的自己,在乌萨斯和炎国之间也无法兼顾,陈默能理解那种感觉,可他不是塔露拉,也不是陈,他没有权利来替她们原谅。   其实陈默还有一句更绝的话没有说出来,如果小默是塔露拉,如果将小默换到塔露拉的处境上,在失去了父母,孤苦无依后,谁还会愿意留在一座冷漠的城市里,接受别人为你安排的一生,接受“杀父仇人”的抚养,更何况,魏彦吾做事的确绝了一点,也不怪陈的母亲会到死也怨恨他。   这是魏彦吾一生也无法逃避的事实。   如果,也许如果,十七年前的陈默没有离开孤儿院,离开龙门,以魏彦吾对塔露拉的亏欠和愧疚,真的会有机会让她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也许塔露拉不会愿意跟着黑蛇离开,他们会留在这里,又或许像是当初他答应塔露拉那样,离开龙门,每一个日生日落,春夏秋冬,去哥伦比亚,去莱塔尼亚,去维多利亚,去炎国……去每一个他们会去的地方。   但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陈默心里有恨,有不甘。他渴望得到改变一切的机会,他不甘于无力和平凡。   他的笑容里有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无奈和考量。   他在惧怕,他心知肚明。   塔露拉和陈离他这样的流离失所的凡夫俗子太过遥远,他不甘心一切都是一场看似美好的童年,不甘心将来不同世界的形同陌路。   他是个平凡的龙门平民。   他还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离塔露拉和陈越近,魏彦吾就希望他走的越远。   于是,这最后的一丝可能。   其实本就没有可能。   时间向前,回忆向后。   既已错过,便无从挽回。   每个人都有言不由己,己不由心,一生留下的无奈,不甘,悔恨,太多种种,有的有机会弥补,有的已然结束。   人会失去很多,往后只会更多,但也会得到,往往在得与失间,留下无数你我重叠的回忆。   ps:我不是在洗白魏彦吾,只是,就事论事,为一个人对抗世界是很牛逼,但也是最自私的,要分人,依赖你的人多了,每个人都有家人才跟着你混,你死了倒好,但别人怎么办嘛。   ps2:过年,嗯……欠了几天来着?   ps3:下面要涉及很多的,转折,信息量比较大。还有,陈默当然不会打仗,也不会特别的,无所不能那种,但有人会嘛,比如巴别塔的亡灵什么的。 第六十三章 人尽可夫,陈默默   命运,世上最可笑也最无奈的玩笑。   我一生都在寻求这个词语,也终于一生也无法逃避它。   ——————   陈默无法替塔露拉轻易说出原谅这两个字,他也知道,魏彦吾根本不在意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值得别人原谅。   他是个连后悔都不愿意轻易承认的人,更何况让他来否认自己的所作所为。   试想,换做任何一个人,处在魏彦吾当时的立场和位置上,也难以找到更好的办法。   摆在他面前的是龙门无数无辜人的生死和黑蛇的野心。   是啊,他是魏彦吾,他是龙门的执政者,在他眼里,龙门永远是最重要的,是他花费了无数精力和代价换来的安身立命之所。   就像很久以前,他曾亲口对陈默说的,这座城市属于他,却不仅仅只属于他。   他有他的无奈和无力。   如同现在的塔露拉,他们的身份早已注定了他们做每一个决定前,都必须权衡利弊,无法随心所欲。   陈默轻轻垂下眼睑,吸入肺部的尼古丁的烟味压抑着从口中缓缓吐出,融入昏沉的夜色。   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再和魏彦吾做更多的纠缠。   早已于事无补不是么?   哪怕魏彦吾真的愿意为他当年所做的一切做出解释,又有什么意义。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轻声说。“魏先生不如说说为什么来找我这个升斗小民?”   魏彦吾平静的目光凝视着说出这句话的陈默,两秒之后,那张威严的脸上难得浮现出淡淡的笑容,夹杂着说不清的惆怅。   “不会恨我?”魏彦吾问。   “有什么用?”陈默反问。   “或许心里会好受些。”   “如果是几年前,刚回来那会儿。”陈默夹着香烟:“嗯……老实说挺恨的,哪怕没什么办法,该恨还是得恨。”   “哦?”   “我和陈不一样。”陈默迎着魏彦吾好奇的目光:“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你不希望我接近她们我能理解,我自己心里也清楚,像我这样的小平民和她们没有一点可能,所以哪怕我没离开,五年之后,十年之后,看清了差距的我也该知难而退。”   “当时的你能想到这点已算难得。”魏彦吾轻轻点头,算是承认陈默说的是事实。“就算她们愿意承认你,我不阻止,陈府也不会容许你的存在。”   “所以你才会给我选择?”陈默故意问。   “不止如此。”魏彦吾没有明面回答,而是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像是再说,你心里已经明白了不是吗?   陈默没有丝毫意外。   “当然不止如此。”陈默说:“你会这样做的原因不只是因为我那因公殉职的父亲吧,晋安伯府是个好地方,只可惜二十多年过去早成了一处无人打理的残垣断壁。”   “去过了?”   陈默点了点头。   “远远看过一次。”陈默叹了口气:“也许不是因为我,他现在还活的好好地,不说当朝显赫,也能富贵荣华。”   “以前不记得是谁曾说过我那位弟弟性行温良,知书识礼,贵而能俭,久望有仁主之像。”魏彦吾轻笑一声:“仁主啊,一位仁君皇子怎么会有人去攻讦弹劾,只有我知道,他心里一直在望着那个位子,算着什么时候能坐上去,他是想建历代先皇未竟之功,立历朝未有之业。”   魏彦吾说着问:“这样的人,你觉得他会允许有一点疏漏与波折吗?”   陈默愣了愣。   会有个屁。   他发现自己无法反驳魏彦吾,魏彦吾的话击碎了陈默心中最后那丝天真的幻想,却让他沉重的内心仿佛更轻松了一些。   他比自己要更了解那位皇帝的为人,也因此在看穿了他伪装后的魏彦吾,才没有丝毫犹豫的离开大炎,远离权利中枢,来到龙门这个边陲之地。   京师之地虽繁华如梦,但其中坎坷凶险亦不足为外人道。   “从看到你的父亲寄到龙门的那封信起,我就猜到了会有这天的到来。”魏彦吾沉声说:“你是他野心的延续,那批人或许也看到了这点,知道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大炎迟早会因为某人的权欲而被拖入泥沼。”   “从先皇1053年四皇战争起,再到1063年第十次乌卡战争,1075年血峰之战,1077年炎乌冲突,细数断断续续四十年来大小战乱,摩擦,大炎的对外战事从未中断,二十多年前,我也曾是战争中的一员,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战争给大炎百姓带来的灾难和苦痛,造成如今这幅局面的,有很多是比天灾更可怕的人祸。”   你就是人祸……   你的存在,象征着人祸。   你的出生就是错误的。   升腾而起的烟雾间,魏彦吾烟枪上的火星随着呼吸不断亮起,那橙红的光芒,好似让陈默穿过其中看到了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   只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才更明白战争的可怕。   指尖夹着的香烟不知何时燃尽,絮絮的灰烬在夜风中飘落到陈默的脚下,城市间浮沉的灯光,繁华的盛景,好像成了随时都会坍塌的梦幻。   一如那些曾经繁华昌盛过的城市,早已顺着时间的流逝化为废墟,维多利亚先期的古城,乌萨斯雪僵停滞的移动城市残骸。   人去楼空,交错的伤痕和枯血像极了历史的残片。   “既然这样,你早该杀了我?”陈默略带可笑的问。   魏彦吾是会在意百姓死活的人吗。   或许会,但前提是触及到了他的利益,陈默不会全部相信魏彦吾的说辞,更多的,是自己的存在,会对龙门,对他的计划产生威胁。   如果我的出生一开始便是错误的,那你就该将这个错误及时扼杀,哪怕他有一丁点的可能。   陈默心里明白。【*   魏彦吾说他的弟弟,那位陛下不会容许一丁点波折和意外,但实际上,他也是这样的人。   可他却没有杀了自己。   “我不是没想过这么做。”   “谁还能阻止你?”   魏彦吾像是想起了什么,带着些感叹和缅怀:“我还记得见到你的第一天,他猜到了我的想法,希望我能收留你,或者他会带你离开。”   “但他留下来了……”陈默的声音有些滞涩,他想起了那个大火燃烧的夜晚,抱着他的女人对他说的那句话,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他们除了龙门无处可去。”   魏彦吾的所在,是大炎唯一有所忌惮的地方,魏彦吾的力量也是整个大炎唯一能保住陈默的可能。   她早就知道,陈默不是她的孩子,和陈默想的不一样,她是早就知道的。   陈默好像听见了自己的心跳,烧到尽头的火星刺痛中,他终于回过神来。   “所以他死了。”陈默嘶哑的问:“他们都死了,就为了保住这个秘密,也作为……对你的承诺。”   所以她才没有活下来,抛下了自己。   他早该明白的,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可他却一直没能明白。   陈默心里忽然涌起了恨,汹涌的恨,可这股恨意却无从发泄,找不到发泄的出口,也越来越弱,越来越无力。   真相……   让他疲惫又无所适从。   可他还是想知道这个真相。   如果他们还活着,哪怕魏彦吾已经答应不会做什么,可他的承诺能让人信任吗,只有死掉的人才能保住秘密,只有断掉的线索,才无从连接。   是魏彦吾逼死了他们?   不,他自始至终都没做过什么,是自己逼死了他们,是所谓的大义和苍生逼死了他们。   “我更改了你的出生,将你送到了安置营,之后又让你去了枫叶路那所孤儿院。”魏彦吾的声音在陈默的耳边响起:“为了方便控制,又将塔露拉带到那里,可我没想到的是,小塔和陈,会与你产生那么紧密的联系。”   “你的身份太过危险,我不能保证让你们一直下去,陈和她会不会将你的存在暴露,最好的办法是让你离开这座龙门。”魏彦吾说。“越远越好。”   因为有过承诺,所以不杀,因为也曾抱有利用的心态,所以可有可有。   一如塔露拉被黑蛇带走时,魏彦吾也曾将计就计利用塔露拉杀了切西科。   事实证明,魏彦吾是对的,如果让黑蛇察觉到了陈默的存在,那带给大炎,龙门和乌萨斯的,将是更加沉重的灾难。   陈默向来不是一个坚定的人,他知道自己无法摒弃来自黑蛇的诱惑,尤其是当时的他心里充满了对力量的渴求。   而魏彦吾的下一句话,彻底击溃了陈默的妄想。   苍白的如刺心房。   他说:“我观察过你很长一段时间,找人解刨分析过你的心理模型,不得不说,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谨慎和危险,你一步步接近陈和小塔,究竟打的什么注意,我想你心里很清楚。”   也许从那时候起,就注定了魏彦吾不会让陈默继续留在龙门,陈默不知道魏彦吾会如此细致的观察自己,以至于他那些对待孩子的掩饰和虚伪,在魏彦吾的面前无所遁形。   “……”   陈默沉默了好几秒,他张口无言,在魏彦吾的目光中,掏出拿包香烟,重新抽出一支点燃,深深的吐了口浑浊的烟雾后,才开口:   “这个故事烂的可以。”   他裂开嘴角,却发现自己笑着笑着,眼眶里快要忍不住流出什么,只好微微仰起头,望着龙门黑暗的天空。   “就算让你留在龙门,我也不会允许你接近他们,但……你会甘心?”锋锐的视线无声的压迫着陈默,带着沉重的审问。   答案不言而喻。   “不会。”   “你迟早要离开。”魏彦吾收回视线,立在灯光下,长长的影子沿着路面一直铺到很远:“或早或晚,在这里,你得不到你想要的。”   “是啊,但我也迟早会回来。”陈默笃定的说:“因为她们在这里,因为陈,还留在这里。”   你不能否认一名上位者的长远眼光,尤其是像魏彦吾这样,在远离了大炎中枢后还能建立起一座像龙门这座重要城市的上位者。   “还记得两年前,你回龙门找我的时候?”魏彦吾问:“我想那时候你就已经隐约猜到了流在你身体里的东西,我知道你去见了陈,也见了小默,尽管不清楚你从何处得知了我的身份,但在你说出那些要求后,我就隐约猜到了你想做什么。”   “你应该恨我,你有理由来恨我,我的确做了许多错事,有些一生都无法饶恕,但我不在乎,我也不在乎在你眼里我是一个怎样冷血无情的人。”魏彦吾的声音低了些:   “你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沉浮流浪,你的一生里早该看透这个世间很多黑白对错往往是混淆不清,有些对的,不一定正确,但正确与否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也许,当初的我确实不该把塔露拉带回来,把他送去其他地方会是更好的选择。”魏彦吾微微将手放进大衣的口袋里:“但我没有,也没有趁着曾经无数的机会早点杀掉你,结束这一切,而是满足了你的要求,让你去了大炎,成了武王。”   他说,那身影矗立在陈默的面前,却像极了不可仰望的山岳。   “因为我明白,有些错不能改变,却还有机会去补救,陈花了无数时间和努力都想补救自己曾经因为塔露拉犯下的过错,我愿意给你们这个补救的机会,当然可以,有何不可?”   陈默的心里好似回到了离开孤儿院的那天。   其实他和魏彦吾之间的接触很少,少的屈指可数,但每一次在面对魏彦吾时,陈默都会有不同的感觉。   谈不上仰望,可每一次魏彦吾说出的话都让人无从反驳。   陈默曾恨过他,也曾想过杀掉他,哪怕明知是妄想,可恨这种东西如果不找一个人寄托,便会越来越深,也越来越迷茫。   分不清自己到底该做什么只剩下恨,对所有人的,对这个世界的深深的恨意和不甘。   但陈默后来却不再去恨他了,因为他知道魏彦吾做的是对的,哪怕对自己来说,不可饶恕,可陈默无法否定他的所作所为,因为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因为世上没有人是无私的,因为人,都伴随着各种牵挂和羁绊。   他不恨魏彦吾,也不去感谢,即使他这一生的坎坷都是拜魏彦吾所赐,可恨这种东西,太过沉重,也太过折磨。   陈默只能关注眼下的事情,自能去关注自己还能看得到的未来。   未来不属于他,他的未来在大炎,在北疆,在心怀死志的宿命纠葛。   谁能威胁一个想死的人呢,哪怕他是大炎的皇帝,哪怕是千军万马,心怀异心的阴谋诡计,笑里藏刀。   陈默最无助的时光是在大炎的国度,选择成王是一条孤独且无法回头的路,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已经见过了陈,见到了小默,见到了塔露拉,他已经用尽自己能用到的一切办法去尽力改写这份注定的结局。   他留有很多遗憾,但人都有遗憾,想要与什么人留下回忆,就要做好流泪的准备。   只记得当初踩着自己肩膀去看墙外世界的塔露拉,红色的眸子里倒映着漫天飞落的枫叶,那是最美好的日子。   人活着最痛苦的是有回忆,被困在回忆里,就像是无期徒刑。   他的一生,已然值得。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陈默问。“现在的我,对你没有威胁和价值可言,你应该巴不得我赶紧滚蛋吧。”   魏彦吾没有否认。   “猎狐犬对我说了一些和你有关的很有趣的事,我想你兴许会对这件事感兴趣。”   魏彦吾说着微微停顿了一下,深深的看了一眼陈默:“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的访问团昨日深夜向龙门递交了入境申请,为了追查一件这两个国家被盗的研究样品,陈现在全权负责处理这次联合跨国案件。”   陈默的第一反应是狐狸,你个王八蛋可真会见缝插针。   陈默心里亲切的慰问了一下狐狸,他大抵猜到了狐狸知道自己不会离开,所以为了保险告诉了魏彦吾一些她知道的秘密,挑的好时候。   “所以,绕了半天刚才那些话算是示好?”陈默问。   魏彦吾没想到陈默会这样直白,绷紧的脸有些僵硬。   “有所求才会示好,不如说是一笔交易,你知道自己以前做过什么,当然你可以理解为,龙门不是你的敌人,甚至因为陈的关系,你可以把它当成你的依仗。”魏彦吾说:“如何?”   好处很明显,虽然魏彦吾可能说话不算话,但陈默的身份注定了,魏彦吾的保证大概率是有效的……吧。   “我说……魏先生,你该不会是觉得太棘手,想推给我解决吧?”陈默狐疑的问。“我个人呢,是很想帮忙的,但也得有那个能耐才行。”   “苏警司说星熊警员和你是老相识了,她和陈是朋友,一直是陈督察组里身边最得力的搭档。”魏彦吾的笑容里,陈默看到了一丝恶意。   “不熟的。”陈默急忙说。   “苏警司昨天提交了一份很有参考价值的报告,我认为对陈的工作可能会起到帮助。”   “姑且问一下,是什么报告?”   “这份报告好像需要近卫局公职人员才有权限查看。”魏彦吾意有所指。   “魏先生想拉我下水?”   “正好苏警司身边缺一个副手,行动组和督察组之间第一次合作嘛,难免需要一个处理双方关系的人,我觉得你应该能胜任。”   我觉得不行,陈会揍我。   “这也是猎狐……苏警官的提议?”   “不错。”魏彦吾说:“你不要担心,陈警司还是很尽忠职守,公私分明的,以我对陈警司为人的了解,她不是公报私仇,不分是非的人。”   “苏警官对我还真是关照的很哦。”陈默咬着牙阴沉着脸说。   “你的意思是?”   “……成交了!”   “不再考虑一下?”魏彦吾确认道。   “不不不,龙门好歹也算是我的老家,这是我作为龙门市民应尽的义务。”   “我觉得你还是考虑一下的好?”   “魏先生,您就放心的交给我吧。”   魏彦吾走了,有很多话他没有说,比如狐狸,比如自己还活着,又比如留在龙门。   但陈默已经知道了魏彦吾的意思,尽管他没有提及。   狐狸告诉陈默,她将自己还活着的消息告诉了魏彦吾,但狐狸得到了魏彦吾的重新任用,他不会不清楚自己和狐狸的关系,但他没有在意。   狐狸是个聪明人,属于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的聪明人。   其实从那一刻起,狐狸和自己就已经明白了魏彦吾的想法,他不在意陈默是不是活着,又或许留在龙门,但狐狸还是在意,希望自己能离开,因为魏彦吾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他绝不是那种会默默无闻的人,哪怕小默和陈的存在。   可狐狸还有一句话没说,陈默也没问。   如果陈默悄悄离开了,狐狸会怎么办?   对魏彦吾而言,龙门多一个苏警司,少一个苏警司,有什么关系呢,狐狸不是陈,没那么大的重要性。   但陈默没想到的是,狐狸在这里给自己挖了好大一个坑。 第六十四章 晚安,陈默   【塔露拉……听我说,塔露拉……你要活下去,不管发生什么,你要活下去,只要能活着,就不算失败。   不要害怕,不要胆怯,不要仇恨,你要记住,永远记住你想做什么……你会做到的,我一直如此坚信。】   ————————   结晶纪元1097年5月25日   陈默合上手里的故事书,故事书并没有起到它应有的价值,比起书本上那些天真烂漫的故事,小默更喜欢听陈默讲关于他自己的故事,好像那些属于陈默的生活轨迹要比故事更有吸引力。   陈默只好挑挑捡捡的将自己这些年去过的地方,遇到的一些风景人文当做故事讲给小默听。   事实上,陈默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讲故事的天赋,他已经太久没有对人讲过故事了,哪怕是类似旅行日志的故事,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也显得枯燥乏味,但小默却听得很入神,时不时会问他一些问题。   小默没有去过外面,甚至龙门对现在的她而言都是陌生,所以尽管陈默讲故事的方式很乏味,依然能够深深的引起小姑娘的兴趣。   故事里的每一个地方,新的城市,文化,都能勾起她心底的向往和好奇。   “小默以后也能去那些地方么?”   躺在床上的她双手抓着被褥,大大的红色眼睛在台灯昏黄的暖光下认真的凝望着陈默。   “当然可以啦。”陈默伸出手摸了摸小默的前额,灯光在墙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剪影:“等小默乖乖长大以后就可以去了,所以小默要快点长大。”   “可妈咪说过,小默不能一个人出门。”   “因为现在小默还小。”   “那你会陪我一起吗?”   “如果你想的话。”陈默收回手,将故事书放在腿上:“不过等到了那个时候,小默大概会嫌弃我麻烦了。”   “我不会嫌弃的。”   “真的么?”   “嗯。”小默点了点头,又小声补充道:“除非你又消失不见。”   “小默心里埋怨过我吗?”陈默问。   “我还在考虑要不要原谅你,现在我决定原谅你了。”小默说,低声问:“舅公和你说了什么吗?”   “为什么这么问?”   “回来的路上,你的样子很不对劲,舅公对你说了什么?我知道舅公不喜欢你,没关系的,我,还有妈咪都会站在你这边。”   “别担心,没事的。”陈默宽慰道:“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   “嗯。”   小默轻声回应,可声音却低的像是对陈默的话没什么信心。   如果自己能快点长大的话,是不是就不用在这样只能看着爸爸和妈咪却什么也做不到了。   没有那一刻,小默希望自己能快点长大,长大到能有能力做点帮他们,而不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陈默好像看出了小默的想法。   “你知道吗,小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一直都在想着快点长大,快点长大,如果我能快点长大的话,说不定就能有机会改变一些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陈默的眸子温和下来,他看着眼前小小的女孩,好像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他不能否认魏彦吾告诉自己的真相,让自己的内心产生了不可避免的波澜。   其实他早该想明白这些所谓的真相,只是他一直不愿去面对,那会让他觉得越发亏欠。   陈默轻轻的笑了笑。   “可后来,我渐渐明白过来,我不能太快长大,即使我想,时光却不会因为我的想法改变,所以我开始不再希望自己能快点长大,相反,我希望时光能够再慢一些,慢到足够让我做好准备,可这时候它却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小时候的陈默是这样的天真,他寄翼着时光能够让他长大,长大到能安身立命,能将自己的命运握在手里。   他记得安置营的第一个夜晚是寒冷而嘈杂的,体育馆内头顶明晃晃灯光晃的人视线恍惚,耳畔是响起的低泣夹杂着婴儿的啼哭,身边陌生仓促的人影,重重叠叠,突逢灾难后的混乱,无助,迷茫。   弥漫在鼻尖呛人的焦味,眼前挥散不去的浓烟,浓烟中烧尽的火星和天空上飘荡的灰烬。   依稀能看到挟过的人流,在细雨里混乱迷离的如同分崩离析的浪潮。   安置营的日子虚假又苍白,一群没有时间迷茫和哭泣的人抱团取暖,谁都没来得及去思考接下来的人生,因为越是思考,越是会陷入彷徨。   有亲人的人还好,至少还有谁去慰藉,但失去了亲人的孩子,留下的只剩空洞和无措。   小时候的陈默和狐狸崽往往会坐在安置营后面的小土坡上眺望不远处兴建城市的工地,那时候最大的愿望是能快些长大,长大后足够前往新工地的日子,领取一份微薄的收入,好让自己有信心和底气去面对接下来不知通往何方的人生。   卑微而渺小,却是事实。   每个人都想努力活下去,却不知道怎么活下去,怎么去活着。   直到后来,离开安置营,离开相依为命的狐狸崽,来到孤儿院,那时的陈默才重新找到了活着的意义,也开始希望时间能慢下来。   但时间却从那时起越走越快。   小默安静的听完陈默的话,过了一会,她才小声问:   “是因为小塔和妈咪吗?”   她知道的,她以前和陈默一起去城区的东边看过外公外婆的墓地,小默也曾试着想过,如果有一天妈咪也不见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自己该怎么办,她想了很久,不愿意再想下去。   因为她发现,她不能接受,很不安,害怕,所以小默很乖,她很珍惜和妈咪在一起的日子。   但陈默是这样过来的,这是他经历过的生活,   辗转和流离。   “那种感觉很奇妙,小默。”陈默说:“好像你在一片黑暗里走了很长的路,突然遇见了一点光,你会拼命向着光的方向靠拢,不知道为了什么,可能是因为那些光,会让你觉得安心,陈和小塔,是我当时的光。”   陈默温声说:“也就是那时候开始,遇到她们之后,我开始希望时间慢下来,但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总让我觉得时间过得飞快,睁开眼是天明,闭上眼却已到日暮。”   可陈默没有告诉小默。   越是离光越近,接触到那缕光,他就越会感到自己离它愈发遥远,也理所当然会感到迫切。   他希望时间慢下来,因为他知道,留给她们的时间不会太长,总有一日,也许不会太远,他们会分别。   “可时间这种东西,一直是公平的,它不吝啬给所有人,也不会同情为谁停留一秒。”陈默说:“该长大的始终会长大,该面对的,不能逃避。”   “小默不想长大了。”小默突然说。“如果长大会变成这样,小默不要长大。”   “小傻瓜。”陈默微笑着摇了摇头。   “我希望小默能一辈子安安心心,无忧无虑的活着。”   他温柔摸了摸小默的头,小默缩了缩身子,陈默轻轻替她拉上被褥。   “但一辈子太长,有一天,小默也会长大,会发现一切都变了,知道自己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这个世界可能并不如童话里的美好,可能会遇到一些小默无法理解的事,会让小默受伤,难过,觉得委屈,被人排挤,被人厌恶,甚至没来由的仇恨。”   陈默收回手,小小的女孩微微蜷缩在床上,像极了塔露拉的面孔让他不得不去考虑更多的未来。   小默忽然伸手拉住了陈默的手掌。   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满了不安和踌躇,好像在孤儿院里塔露拉曾经的样子。   陈默握住小默的手。   小默很聪明,但她也太小,她听不懂陈默的话,但陈默也不需要她明白,只要记住就好。   陈默没有遇到一个合格的老师来教导他这些道理。   可小默不同,她还有陈,甚至是魏彦吾。   她不用背负太多,但她应当明白,不至于以后手足无措。   “别去恨谁,小默,也别恨这个世界,困难也好,挫折也罢,不要放弃,永远也不要,更不能胆怯,让它们把你击垮,抬起头,去把这个不完美的故事变成你所期望的样子。”陈默说:“如果你想,就去做,做得到当然可以,做不到也不用失望。”   陈默轻声说:   “不要害怕等待,小默,更不要害怕去面对,因为不值得,世界再怎么黑暗无声,你也有权去选择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时间是晚上9:21日,等小默睡着后,陈默轻声关上卧室的房门,客厅内灯光未暗。   几盏昏暗的墙灯散发的光亮不足以照亮宽大的客厅。   陈默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   他走进浴室用冰凉的冷水洗了洗脸,好让自己的大脑清醒一些,从昨天开始,遇到的一系列变故让陈默没有时间休息喘息。   直到现在,夜深人静时,陈默才得到了片刻的宁静。   但他心里很清楚,宁静是短暂的,七龙公寓的上层楼能看到半个龙门的太埔,灯火辉亮,车如长龙。   城市的繁华印刻在流走的霓虹和灿烂的夜景里。   位于中环上城区的太埔向来是龙门经济最繁华的几个地区,龙门第二大行政区,虽然比起以前陈的旧宅所在的太恒道半山高级别墅群而言,七龙公寓要差了不少,但起码她算是一个家。   家这名字对陈默来说太遥远了,遥远到他没有时间在某个地方稍作停留。   从龙门开始的新生,兜兜转转了大半个世界后,陈默依然没有脱离它的阴影,他这一生都徘徊在龙门这两个字的夹缝里,活在它的阴影下。   龙门始终是他的家,但对龙门而言,他,他们都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这座巨大的城市底下埋藏在数不清的尸骨,每个人的血与泪交织成了它的存在,渲染出它如今这片鼎盛。   但……人们需要它,它却不一定需要别人。   陈默从包里掏出手机放在茶几上,闭上眼,仰头座在沙发上,安静的听着从夜色外传入耳畔的喧嚣,喧嚣里夹杂着风声。   夜风很大,不多时便下起了小雨。   雨在风中拍打着高大的落地窗,在透明的玻璃上汇聚成一条条细密的水痕,水痕外灯光和城市朦胧不清。   陈默放空了大脑,陷入短暂的浅睡。   挂在墙上的时钟沉默无声的行走着,跨过10点,迈过午夜,最终停留在2点的中途。   他在等一个电话。   一个可能会打来,也可能不会打来的电话。   终于,放在桌面的手机震动起来,陈默在震动中睁开眼。   【还没睡?】电话内的声音问。   “在等你。”陈默说。   【知道我会打过来?】   “兴许。”   【如果我没打过来,你会不会就这样等一晚上?】   “我会等到三点。”   电话那边短暂的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确认时间。   【看来我打的不是时候。】电话里的声音有点惋惜:【陈警官临时抽掉了大部分警力,在大招旗鼓的排查,搞得动静很大,我这边一直忙到现在才稍微有点空闲。”】   伴随着她的话音落下,电话响起一声提示音,一张照片被发到了陈默的手机里。   背景是一间仓库外,照片似乎离得有些距离,雨中红蓝色的警灯闪烁着,只能依稀看到远处站在黄色封锁线旁的陈背对拍照者,在对身旁的警员吩咐着什么。   【她今晚看样子是不准备回去了?】电话里的狐狸说。【独守空房的滋味如何?不好意思,我一时忘记了你还有一个女儿,不算独守空房。】   “你似乎心情很好?”   【有点儿。】   陈默没有回答,过了几秒,他才开口。   “狐狸……”   “我在听。” 【=+   “你不用这样做的,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不自量力的傻瓜?”   电话里的声音安静下来,随后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保险起见,傻瓜起码知道会痛的事后不会去碰第二次。】狐狸说。   “至少你可以事先告诉我。”   【结果不一样吗?】狐狸反问:【你和我都很清楚,只要你还留在龙门,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   “……”   【留在龙门的你,不管愿不愿意,迟早都会被找出来,陈默,她的身边太过耀眼,也太过危险,有些活在黑暗里的,习惯了黑暗便很难再适应阳光,你和我都是这样的人。】狐狸说:【我只是推了你一把,你不喜欢这个礼物,老实说,我也不喜欢,但没办法,这个礼物你无法拒绝,现在的你不行。】   你以为你是谁,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武王,又或者从龙门外回来的黑钢精锐,卡兹戴尔的流浪者。   你曾有很多身份,但你不是了。   现在的你,是个半死的废物,你没有理由,也没有能力对人说出拒绝两个字,你将活的无比卑微脆弱,但你仍旧想要反抗。   你拿什么来反抗呢,那可怜的,快烂掉的身体,还是那柄早就断掉不知道丢在哪儿的长刀。   真正让陈默答应魏彦吾要求的是魏彦吾嘴里所谓的狐狸的报告吗?又或者星熊和他之间过去的那点秘密?   陈默不在意,哪怕陈问起,他也有一千种理由来解释,真正让陈默在意的,是魏彦吾嘴里的那个承诺,那个龙门可以成为你依仗的承诺。   陈默比谁都清楚,在这座城市,想要真正的隐藏下去,能帮他做到的只有一个人,他在告诉狐狸自己不会离开龙门后就应该做好这个准备。   只是事情发生的太快,魏彦吾的到来也太过突然。   狐狸挑了一个好时间,在维多利亚这起案件发生的那刻起,陈默又重新在魏彦吾里的眼里拥有了价值。   “就和在店里那天一样?我是否要对你说声谢谢?”   【不用,你也从来没有说过不是?】狐狸说。【今晚雨很大,可能不会有什么结果了,也许我该换一种说法,不管有没有这场大雨,都不会有结果才对。】   “什么意思?”   【打草惊蛇而已,就是不知道会惊出些什么鬼东西来。】狐狸无所谓的回答,望着远方正在准备进入仓库的督察组小队:【对了,你明天什么时候过来,我大概没时间给你准备欢迎会了,等你到了我再给你交代具体情况。】   “晚一些,我会先带小默去暗索哪里。”   【也好,我快忘了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狐狸像是半开玩笑的问:【需要替你准备点什么?】   “比如?”   【武器……面具之类的,虽然用到的机会不多,兴许能派上点用场。】   “不用了。”   【别考虑的太多,轻松点,你以前不是说过自己想当警察的,恭喜你,现在这个愿望算是实现了。】   “你还记得?”   【不该忘的,我可从来没有忘掉过啊。】   陈默怔了怔。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狐狸的这句话。   【是不是被我这句话感动了?】电话狐狸的声音中带着一点好笑。   “差点……如果没有后来这句话还有点用。”   陈默说着,不由无声的露出笑容。   “狐狸崽……”   【在听。】   “谢了。”   【不客气。】狐狸轻轻挂断电话。   【晚安,陈默。】 第六十五章 狐狸:明明是我先来的   陈默很难克制自己不去想那些埋没在自己脑海里的过去,它们像是记忆的片段和剪影般一次次浮现在他的眼前。   没有理由,没有借口,当他闭上眼,时不时就会忆起那片过往。   它埋葬了陈默太多的梦境,他的渴望,他的奢求,他的天真……一次次的破碎,又在破碎后渐渐重组缝合,如同他破烂的身体,总有一个极限。   湿重的天气里,伤口的刺痛会永远提醒陈默自己做过什么。   他不太喜欢乌萨斯的北原,因为寒冷的气候于他这种人而言,是一种难言的折磨,可他却在哪里度过了最长的日子。   陈默挂断了狐狸的电话,盲音中红色的火星在黑暗里亮起,一闪即逝的火光照亮了他的侧脸,城市的雨很大,雨声淹没了所有的喧嚣,涌进耳畔。   朦胧的黑夜中,城市间的灯火在窗外变得模糊,陈默忽然想起了今天遇到过的德克萨斯,狐狸,陈默记忆中每一个在龙门的人,他们是否也在聆听着同一场雨声,在这座偌大的城市间,有很多人他所认识的人,都活在同一场雨下。   这时候陈默才应该庆幸活着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因为活着,所以有幸去感知这一切。   如果可以活着,如果不是别无选择,有谁愿意死去呢。   陈默不会忘记自己的命是谁换回来的,也不会去否认这些年下来死在自己手中的人,更不会对此抱有负罪感。   生命会流逝,生命被剥夺,生命苟延残喘,生命并不伟大。   但活着,从来不是为了走向死亡。   电话的又一次响起,打断了陈默的思绪,他放下手中燃烧的香烟,看到了来电提示。   ——陈。   接通电话后有一秒的沉默,沉默中他听到了从那边隐约传来的响动,雨声和嘈杂的人响。   “怎么还不睡?”   陈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点点仓促,让陈默不由想到了狐狸刚刚发来的那张照片。   现在的她恐怕是在外面吧。   陈默望了眼窗外,大雨磅礴,雨暂时是不会停了。   “我在等你。”   “等我?”陈握住电话的手用力了些,她的思绪有片刻走神,抿了抿嘴:“不用等了,今晚我大概没时间回去……下次吧。”   “知道了。”   “小默呢?”   “快三点了,陈。”   “这么晚了吗……”   陈愣了两秒。   “有案子?”   “嗯。”   “很麻烦?”   “是啊,毫无头绪。”陈苦恼的说,轻轻呼了口气:“对了,我有点事情想要问你?”   “是关于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对吗?”   陈默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实际上,就算陈不问,他也会找一个时间告诉她。   陈的声音忽然安静下来,仿佛连呼吸都凝滞了,陈默只能从电话里听到漫天的雨声,好像打在她身上的雨衣和脚畔,滴滴答答。   又好像落在他们两人的心底,寂静无声,泛**点涟漪。   陈大抵是没有料想到陈默会说出她想问什么。   她其实是一个很要强的人,因为要强,所以会在无力悔恨后不断向前,对自己无比严苛。   她向来讨厌别人将她排除在外,却说着这是为了她好,过去的陈默,一直在做着这样的事情,从来不去考虑她的感受,也不曾问起过她的意见。   只是一厢情愿的做着,完全没有顾及到她的想法。   若是她会因此而对自己抱有不满,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因为她会在乎,可陈默不会。   十多年过去,分别,再见,怀念到如今,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也有太多的事情让陈默和陈无从挽回,试想若是当初的陈默和塔露拉能多在乎一些陈的感受,想必也不会有后来的恩怨种种。   “你知道了?”   红色的瞳孔猛地收缩,陈的手指紧紧握住电话,晃眼交错的灯光里,她站在封锁线内,漫天的大雨从黑色的天空纷纷扬扬的打在雨衣上,柏油路面反射着苍白的灯光,陈的倒影在水流里摇摇晃晃。   远处,仓库的大门正在被缓缓打开,近卫局的警员谨慎的鱼贯而入。   这是一场早已注定无果的围剿。   “知道一些,不多,下午和小默回来时刚巧碰到了魏彦吾。”   “那可不是刚巧。”陈的声音忽然冷了许多,她连续追问:“他找你做什么!为什么不早点通知我?”   “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的事情,大抵是这些,他知道我去过这两个地方,兴许能帮到你。”陈默说:“我想了想,也好。”   “多管闲事!”陈在电话里呵斥道。“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操这份闲心。”   “我不操心谁去操心?”陈默反问道。   “唔……”陈好像忽然被这句话堵住了,她的话哽在了嘴边,几秒后,她轻轻的叹了口气提醒道:“魏彦吾的话不足为信,我不管他对你承诺了什么,记住,一句话也不能信。”   “你在担心?”   “担心?我在问你记住了没有!”陈好像找回了底气,声音大了一些,带着微微的气愤,对陈默还有闲心开玩笑的语气很不满。   “嗯,记住了。”陈默乖乖的点了点头,缓缓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陈,可这里是龙门,我既然决定留在这里,早晚要面对他的,现在对我来说,是个合适的机会,与其小心翼翼的等着他的回应,不如让我自己站出来。”   陈忽然没了声音。   陈默的话让陈没法反驳,他看着手中点点燃烧的火星。   陈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她不再是过去那个抓住一只蝉也能高兴一个下午的小女孩。   陈长大了。   时间让她成熟,岁月砥砺她成长。她如今是龙门的警司,她见过太多罪恶和灰暗。   她知道陈默留在龙门会发生什么,她也知道让陈默留在自己身边有多危险,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把陈默留下来。   就像当初的她明明早就知道自己无法阻止塔露拉,可她还是愿意抛下一切去抓那份渺小的希望。   她是这样的,骨子就没有过妥协和退让,自然也不会逃避。   陈默想,如果现在陈在自己的面前,现在的她脸色一定相当难看,找不到借口来反驳的她,心里认同这个事实的她,憋屈的同时,一定不会心甘情愿的忍着,最好的结果是,她会为了出气而揍自己一顿。   我讲不过你,但我可以揍你。真像她的风格。   “呵,我真想现在就立马揪住你狠狠揍你一顿,把你揍的说不出话来。”   陈咬着牙,紧捏着另一只垂落的手掌,走过来,刚抬起手想要对陈说些什么的星熊,眼尖的看到了陈握紧的左手,停住脚步,默默放下了抬起的手。   但陈默心里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只能暗自庆幸幸好现在陈不在自己面前,不过要是陈在他的面前,他想在看到陈脸色不对劲的那一刻,自己兴许就说不出这些话了。   陈默当然不能承认自己是有些害怕陈的,不过是因为爱罢了,因为在意,所以不愿意平白无故的挨打,还无法还手。   陈警司是个讲道理的好警员,但可惜的是,陈默在陈的面前,向来毫无道理可讲。   陈默该怎么反驳她呢?   在他已经模糊的记忆里,他的父亲好像也从来不曾反驳过他的母亲,即使,父亲是对的。   陈对陈默而言,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在他遥远的构想里,和他一起长大的朋友,她走进了陈默的生活,成了陈默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融入了陈默的半生。   陈默无法否认她在他心里占据的地位,哪怕这份地位是以前的他从未设想过的。   阴差阳错也好,命运弄人也罢。   已成现实。   “要是你现在回来,我肯定乖乖让你揍一顿解气。”陈默笑着回答。   只是你揍完我之后,我一定会找回这个场子。   话是这样说,但陈默知道,陈不会回来,不止如此,她恐怕都没什么休息的机会,留给她手尾的事情一大堆,足以让她忙到天明,再找个小小的时间,微微闭眼休息两三个小时。   陈默太了解像她们这样的人需要做些什么,往往是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忙碌着,花费太多的时间,不得闲暇。   偶尔抽空时,剥开一枚糖果放进嘴里,甜意弥漫在舌尖,就好像得到世间最幸福的东西。   只恨时间不够用,哪敢不争分夺秒。   她们注定将会变得伟大。   陈冷哼了一声,像是听懂了陈默话里所要表达的意思,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微微松开了握紧的左手。   “你那颗贫瘠的脑子难道就只能装下这些下流东西了吗!”   如果不是你这样想过,你又怎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呢。陈默心里想,但没胆子说出口。因为他甚至都没有说过这句话。   这兴许也能算心有灵犀了吧。   陈的语气里虽然带着浓浓的讽刺和不屑,可谁又说的清她现在心里是不是在高兴的呢,至少,在陈默看来,可能性不低。   “呼,算了。”陈叹息着,跳过了这个话题。她心里知道这个话题聊下去没什么意义,毕竟小默都那么大了,如果陈默想的不是她,她才该愤怒。   至少,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那份爱不包括肉体。   “先不说这个,龙门特别行动组?这个组织你知道多少?”陈缓缓问道,目光微不可查的扫过某个站在一辆警车后厢旁悠闲的点着烟的女人。   陈默没有想到陈会问起这个组织,而不是先问关于维多利亚这两个国家的事情。   他的惊讶和意外来的快去的也快。   事实也的确如此,换在陈的角度,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两个国家既然能派出高层来调查这件事,像陈默这样的人,即使真的去过这两个国家,又何德何能留下这么深重的关系,更何况,狐狸的存在就像是黑夜中的一盏明灯,明灯下,陈默和狐狸的关系暴露无遗。   “不多。”   陈默谨慎的说,现在的他还不清楚陈到底知道自己和狐狸之间的多少秘密,她又查到了多少,但以和狐狸的交情,陈默不可能一点儿也不知道,也不可能装作不知情。   “不多是多少?你的朋友,那只猎狐犬,苏警司,现在是行动组的组长,你们昨天刚见过面。”   陈在朋友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她没有逼问,而是在阐述事实。   她是认识苏璃的,很早以前,早到在维多利亚留学时期,那段经历对陈来说很糟糕,因为没有谁会愿意毫无还手之力就被别人迷晕,以至于她一直对苏璃的印象都不太好。   而那时候,陈默和猎狐犬就认识了。   魏彦吾的做法让陈不解,他将负责权全权交到了自己手上,却又以协助为由派来了行动组,他不会不清楚两个毫无合作经验的组织之间会产生多少不必要的纠纷和麻烦。   又或者,这就是他的目的之一。   一边名义上重视,一边暗中拖延。   “我知道。”陈默说:“关于这件事,昨天我们有聊起过,你还记得以前在维多利亚见过的那批人吗?陈。”   “记得。”   “他们来自行动组。”陈默说:“你也猜到了吧,陈,龙门私底下有一支特别部队,专门负责处理某些近卫局无法出手的特别任务,暗杀,肃清,追捕……七年前,狐狸已经是那支部队的一员,我是在那时候认识她的,我们曾合作过很长时间,是搭档,也是队友,不过后来我去了维多利亚,而狐狸,回了龙门。”   陈默不清楚狐狸回来后的经历,但有一点他很明确。   “这支部队可能和现在的近卫局在某些事件上看法不同,采取的行动也有所差异,但有一点,陈,只要是在龙门,他们不会做出有损龙门利益的行为,在这方面,你可以信任他们。”   “呼……”陈轻轻的呼了口气,语气复杂的问:   “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情?陈默。”   她很讨厌这种身为局外人的感觉,但同时,陈无法否认,她的无力和无奈。   这是她第一次,对陈默说出她心里的想法,她的无奈和淡淡的期望。   “很多。”陈默熄灭手里的香烟。“很多,晖洁,多到有些我已经快想不起来,多到即使是一个漫长的夜晚也无法讲完,从离开孤儿院开始,我的经历,从我们分别开始,我的生活。我遇见的一切的一切,多到我都快想不起来。”   有黑墙的阴暗搏杀,有黑钢的险死还生,有卡兹戴尔的奔亡逃窜,有维多利亚的长夜漫漫,有乌萨斯的霜雪难明,有漫长的旅程,还有大炎的四面楚歌,孤立无援……   我该怎么向你讲诉,在我们分别的那六千二百零五个日夜里,我的生活。   “如果你想知道,我都可以慢慢全部讲给你听。”   陈忽然安静下来。   良久之后,她才轻声开口。   “没必要了。”她说:“已经过去的事,我只要知道你现在还活着就够了。”   其他的,我都可以不去在乎。   陈默顿了顿,露出笑容。   他笑的像是一个孩子,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他努力克制着自己嘴角的笑容,可有什么东西却再也不受控制从他眼角滑落。   落在他的手背上。   怎么也止不住。   陈伸手轻轻的按了按额头,额前被雨水淋湿的蓝发。   “就这样吧,照顾好小默,我晚些会回来。”   “嗯……好。” 第六十六章 硬底军靴   “情况就是这样,那群虫子,你准备什么时候收拾?”   “你忍不住了?别急,让他们再蹦跶一阵子,或者你也可以选择先在这座漂亮的城市里随便逛逛。”   “听起来是个好主意,虽然都只是为了填饱肚子,不过龙门的食物倒是意外地不错。”   “你喜欢就好,前提是别忘了你身上的任务。”   “哈,用不着你来这个更年期的女人来啰嗦。”   “这不是啰嗦,是提醒。”   “行吧,行吧……提醒也好,啰嗦也好,反正目的都是一样的,我们可爱的盟友们快跑一天了,警笛的声音可是现在还在我耳朵里嗡嗡作响呢。”   “安静的等着,在罗德岛号来之前还没到时候。”   “要等多久?我有点怀念那个时候了,他比你可要果断的多了,伊内丝,没了那条疯狗以后你们离庭的狗崽子们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喽。”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W,随你怎么抱怨,但别再提起那个早就不在的名字。”   “连名字也不敢听到吗?也是啦,废弃的垃圾就该丢进垃圾桶里,没关系的,我能理解,毕竟这就是我们一直在做的不是吗?”   “你不该有这种偏激的想法,W。”   “偏激?怎么,被我说中了?激动了?还是害怕了……没关系的啦,放心好了,我知道怎么做,计划……好,我会安静的等着,迟早有一天,我们会解决所有的事情。”   “哼……你最好能做到。”   ——————————   我当然能做到,伊内丝,否则我怎么会愿意来龙门这种鬼地方。   年轻的萨卡兹挂断手里的电话。   黑色的雨衣兜帽下露出白发的一角,若隐若现的阴冷笑容,龙门黑暗的天空在两条巷子的夹缝内显得意外的狭小,飘落的雨点顺着雨衣的衣摆滴滴答答的落在女人脚畔的小水洼里。   巷子外有明亮的灯光,灯光隔着雨幕,行人的身影来来回回中遮蔽了巷外的光影。   女人收起手机。   雨衣后撑着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似乎在那身略显宽大的雨衣下藏着某种东西。   她抬起头,纷扬的雨点穿过狭窄的天空落在几根苍白的发丝上。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这座遥远的城市,龙门比她记忆中听过的那些话里要更生机勃勃和繁华,看起来也更加美好。   这里没有战乱,也很少看见感染者。   人们的生活很悠闲,悠闲中有一种可笑又不由令人羡慕的散漫。   她拉了拉自己兜帽的帽角,好藏住兜帽下那双黑色的萨卡兹人邪恶双角,坚硬的厚底军靴踩踏在浅浅的水洼上,荡起小小的涟漪,她嘴角扬起淡淡的笑容,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出小巷,融入人群。   5月25日夜/龙门 前湾/11:23P.M   又一辆近卫局的警车闪烁着晃眼的警灯,扬起满地的积水呼啸着从远方而来,撞进最深沉的夜色。   刺耳的警笛由远即近,又由近即远,呼啸着融入茫茫雨声里。   烧仔记的店门口,目视着警车远去后的她缓缓收回视线。   “听说是有大人物要来龙门,近卫局的警员们忙着肃清城纪呢。”   这家街边小食店的老板是个老人,花白的鬓发预示着他应该早过了该退休的年龄,他看了一眼远去的警车出声。   “大人物?”   “好像是从国外来的,这我就不太清楚了,白天有两位警官在我这小店门口聊天时听他们谈起过。”   “原来是这样。”她微微点头,仿佛联想起了什么。   “客人刚来龙门不久吧?”   “老爷子从哪里看出来的?我的龙门话讲的不地道?”   “客人的龙门话学的很好,像我这样在龙门生活了大半辈子也挑不出一点儿毛病。”店老板摇了摇头。   “兴许是因为教我这种语言的人是来自龙门的关系吧。”她说着,笑了笑问:“老爷子,我这样的能算是半个龙门本地人了吗?”   “算,不过客人你可能不知道,这里本地人出门走到店门口通常很少会像您这么小心翼翼。”   她顿了顿,看了看自己披着的雨衣。   “老爷子不担心我是个坏人?”   “坏人也是人,好人也是人,坏人就不会肚子饿了吗?”店老板说着,将打包好的快餐盒递到她身前。   “赶紧回家吧,小姑娘,龙门的【/-   她接过老板手里打包好的快餐盒,盒子的余温透过单薄的塑料袋传进她的手心。   她忽然觉得,这座城市还不错。   龙门的反应倒是没有她预想中的那么迟钝,看来和平安逸的生活并没有把这座城市里的所有人腐化成蠢蛋,至少有那么一两个家伙还能看的过去。   但也仅限于此了。   她其实蛮想当面夸夸想出这个点子的那个人的,最起码证明这个人还有点能力,而不是选择傻呵呵的坐以待毙。   只是,事情那里有那么容易。   既然大家都做好准备要当缩头乌龟了,自然是谁先冒出头,谁都最有可能被人给剁掉,她不介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轻轻的推她们一把,让事情的发展更有趣一些。   实际上,她已经在打算这么做了。   高楼的风比想象中的还要冷一些,大抵是快要入秋,炎热的夏季将过,秋天来临前总喜欢挑在夜深人静的夜晚。   大雨好像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这是一幢建到一半便废弃的烂尾楼,视野开阔,算是她在龙门找到的一处临时据点。   她悬着双腿坐在窗台前。   脱下的雨衣搭在窗台的另一边,雨点很快顺着雨衣的衣角落下,浸湿了干燥的地面,黑色的铳器随意的斜依在窗下。   龙门的高楼大厦在夜色的笼罩里只能依稀看到一些轮廓,轮廓在大雨下散漫的城市微光中显得迷离不清。   她手里端着从街头的小食店买来的小吃,圆形快餐盒内的食物有一搭没一搭的放进嘴里,漫不经心的咀嚼着。   龙门的食物对她而言其实并不算合胃口,兴许第一次尝试时会感到新奇,可后来随着次数增多之后,新奇感也会一次次降低。   虽然这里的食物种类简直多的不像话,可人呐,哪怕往往是一种善变的生物,也总会慢慢养成自己独有的习惯和爱好,这是任何东西也无法取代的。   但相比较干巴巴的单兵口粮和难以下咽的草皮树根来说,这样的东西对她已经足够称得上是美味。   连肚子都无法填饱的人,哪里还敢奢求更多呢,她向来是名理智的现实主义者,虽然偶尔也会因为过于无聊而凭借心情好恶做点报福世界的好事儿。   就比如现在。   她掏出手机,翻了很久,最终找到了一串熟悉的号码,她犹豫了,凝望着这片磅礴淋漓的大雨,好几秒后,终于拨通了那串灰色的号码。   但拨通了这串号码的她,在漫长的忙音中她却颓然的将手机放在了自己的身侧。   她轻轻晃着小腿,捧着快要冷掉的小吃盒,望着磅礴的大雨,安静的聆听着钻进耳畔漂泊的雨声和耳畔电话内渐渐响起的忙音。   这时候的她很平和,安静简直不像是别人认知中那个稍显疯狂的她。   抱怨,憎恨,嫉妒,或许还要加上愤怒,她想,如果是以前的她总免不了这种情绪,但如今只剩下了平静。   毕竟,无论你再怎么去痛诉一个死人,也不会得到半点回应。   她从不会在人前露出这种软弱,因为她的生活告诉她,她不该拥有这种情绪,这对她而言是致命的。   可她其实是一个比较念旧的人,只是这份念旧的感情一般而言是很特殊,不如说是很少有人或者事物能勾起她的这种情绪。   不如更好,不如更坏,说不上嫉妒,兴许就是嫉妒。   人当然是一种复杂的生物,永远不要试着把某个人临摹的太过简单。   你不能指望一个一直生活在朝不保夕日子里的雇佣兵,还能回过头去怀念自己过去甚至都不知道能否看到明天清晨升起的太阳的日子,太奢侈了些。   可一旦当这种生活远去,当她能有闲暇,有机会远离这种生活后,随后发生的一切,带她远离这种生活的一切,都会事无巨细的清晰的印刻在她的脑海里。   不可避免的,人们是会忘记很多东西的,可总有许多东西人无法忘记,人们只会忘记自己所不在乎或不起眼的过去,这些过去不包括生命中的转折。   一种生活到另一种生活的过度,期间会往往伴随着某种巨大的落差感。   说不清却能清晰的感受到的落差,让人一时手足无措的落差。   她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个号码。   也许是心血来潮,也许不过是因为这座叫龙门的城市。   电话理所当然没有被人接通,漫长的忙音后,亮起的屏幕渐渐黯淡下去,这幢废弃的高楼再次恢复了黑暗。   黑暗里,她眺望着远方的城市,放下手里空掉的盒子。   等待,又是等待……   她可以等,她不介意等。   因为没有人喜欢处理麻烦事,也没有谁天生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恶棍。 第六十七章 霜与星   结晶纪元1097年5月26日   上午8:21   罗德岛号本舰遇袭后第二日,距龙门信号辐射境517公里外,荒原   霜星被限制了个人行动,虽然罗德岛的人说这句话的时候比较客气,但她还是知道,与其说是限制,不如说是软禁加监视。   霜星并不感到愤怒,也没有抱怨。   她能理解。   作为接受过爱国者漫长悉心教育的战士,雪怪小队的队长,霜星几乎被爱国者教导了全部的军事知识和人生经验,可即使是这样,偶尔霜星也能从爱国者的眼中看到一抹深深的失望。   他并不满意。   霜星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出色的学徒,至少没能达到爱国者心中所期望的高度,所以她一直都很努力,但天赋这种东西并不是靠努力就能弥补的。   有人天生就注定了会成为领袖,而有人天生便没有这个本事,霜星只是遗憾,或者说强迫自己。   直到某一天,在那座废弃的移动城市里,霜星第一次遇到了那个女人。   那是她们的第一次见面,没有微笑,没有寒暄,有的只是剑拔弩张和对陌生的警惕。   但红色的高温烈焰不仅融化了坚冰酷雪,更多的是另一种东西。   另一种更加深入人心的东西。   那双眼睛和她脸上的笑容明亮自信的如同冬日的骄阳。   直到那天霜星才知道,原来世上真的有那种,天生的领导者。   经历过残酷艰难的北疆战争和逃亡生涯的她自认曾经所处的位置比起现在罗德岛的这群人还要险峻。   她能理解在确认了袭击者身份的那一刻整个罗德岛对她所抱有的警惕和敌意。   她没有企图为自己辩解什么,更没有露出丝毫慌乱和动容。   因为她知道,在清楚了袭击者是感染者的那一刻起,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只是有一个疑惑一直盘旋在她的脑海内,挥之不去。   为什么罗德岛号在离开切尔诺伯格的信号辐射区后忽然间就遇到了袭击?而且袭击者恰好是一群装备精良的感染者。   霜星不会天真的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好的巧合,也不会在不明所以之前便做出信誓旦旦的保证。   所以在面对周围质疑和敌视警惕的目光时,她选择了沉默。   “在未清楚袭击的真相之前,我愿意暂时接受和服从罗德岛方面的所有命令和要求,并希望在恢复和切城方面的通讯之后,能与切城取得联系。”   在未明白袭击的全部真相且无法联系到切尔诺伯格之前,霜星很清楚,作为此刻整艘船上整合运动代表的她不应该笃定或者辩解什么。   好几年前的整合运动不过【&%   这一切的变化让霜星成熟了许多,同样在整合运动不断成长壮大的过程中,曾经内部的一部分人渐渐销声匿迹,而另一部分正悄悄倔起。   整合运动在向前,霜星也在向前,整合运动要转变过去底下游击队的风貌彻底成为一个国际化组织,而霜星也必须将自己从以前小小的游击队队长的身份转变成一名合格的军事领袖。   这是必须经历的转化,是整合运动更进一步的先决条件。   它们都不得不向前,因为她们没有退路可言。   这样的变化不知道是好是坏,但霜星觉得,应该是好的。   整合运动不可能一成不变,也不可能始终保持过去流浪迁徙的日子,只要她们仍然想要活着,只要这群感染者依然追求活着的权利。   整合运动就必然会发生改变。   如今的整合运动早已经不是霜星过去所熟悉的样子,内部的壮大往往带来各种层出不穷的权利矛盾,以及各种令人不耻和疲惫的利益纠纷。   以前的整合运动太小,无暇去思考这些遥远的东西。   可一如人是自私的,人心各异,团体的聚集,令不同的心思开始渐渐产生了不同的欲望。   哪怕是感染者,人性的贪婪在度过了最艰苦的日子后,开始奢望更多,以及仗着先入者资历,心安理得的要求更多,且无法让人反驳。   塔露拉的身份,被感染所簇拥的领袖,令她在面对这些日益贪婪的要求和渴望时无法也无力利用采取果断的方式震压,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宣泄口去释放人们心中集聚的负面情绪。   因此只能越积越多,也越来越危险。   可那时的霜星和塔露拉都是如此的理想。   天真的年轻人啊,总是自信又无畏,总是认为自己能解决所有的事情,克服艰难险阻,她们的眼里没有挫折,只剩理想,要去追逐,而非停下思考。   霜星记得作为父亲的爱国者曾说当塔露拉无法满足这些人日益增长的贪欲和渴求时,等待她的只有高楼崩塌,人心向背。   她需要一个新的身份,超越了感染者领袖的权威。   但不管是爱国者还是现在的塔露拉都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这种变化在北疆之前不断挤压,又在北疆之后渐渐平息了一部分。   因为战争让人无暇顾及,也因为那时,塔露拉得到了一个全新的身份——英雄,也有了更深的权威。   这种权威和权威下带来的胜利让她仿若成为了神明,支持着后来她对整合运动内部的改组和重建。   霜星亲眼见证着塔露拉登上神坛,神坛下有山呼海啸的欢腾,有如浪似海的喝彩,整合运动的红色旗帜飘扬在切城的城头,千万双目光里映照着同一个人的身影。   那天,感染者们灰败的眼神里终于涌出了一丝多余的色彩。   她终于走到了这里。   霜星觉得自己本该高兴,该加入这万众欢呼和喝彩里。   整个雪怪小队都在疯狂。   她的心脏也随着不断起伏的声浪跳动,高鸣,仿佛血管中的血液也在沸腾和奔涌。   她张开口想要呐喊出自己心中的激动和兴奋。   可张开口,欢呼还没能出口,他看到了阿丽娜,白色的鹿站在广场大楼的转角,天空是蔚蓝色的,一望无际,冬日的阳光温暖而和煦。   霜星看到了阿丽娜的笑容,淡淡的笑容。   她没有欢呼,她只是注视着下方的塔露拉,欣慰的笑容里多了一种令人不解的……哀伤。   霜星不明白。   那种哀伤让她失去了欢呼的欲望。   她见过那种表情,那是怀念,也是祭典。   是葬礼前的肃穆,是友人离别后的惆怅。 【>  于是在此起彼伏的浪潮里,在那个鲜花簇拥着塔露拉的时刻,霜星脑海里暮的想起了某个已经去世的身影。   他摊开手。   霜星将一颗糖放进他的手心。   “谢谢。”   他很有礼貌,可这种礼貌在霜星眼里更像是疏远。   长久的生活里,霜星看出他并不关心感染者的死活,不,准确的说来应该是,他不关心任何陌生人的死活。   他握着糖,却始终没有剥开。   “为什么不吃?”霜星不解的问。   “回去的路还很长。”   霜星记得他是这样回答的,可能是珍惜,也可能是舍不得,其实很少有人喜欢这种味道的糖,因为并不甜。   糖应该是甜的,但这里是乌萨斯,是雪原,是一群无家可归的感染者们的聚集地。   糖……很奢侈。   年轻的卡斯特女人安静的坐在一间临时安排的宿舍床边,作为双方仍然保持一定信赖的依据,她并没有被罗德岛收缴武器和装备。   也许是出于对自身的自信,也许是保有的部分信任,但不管是什么,那柄细长的法杖和匕首此刻都被静静的放置在桌前。   登上罗德岛后,在这里的所见所闻都让霜星忍不住诧异,尽管在之前书记官阿丽娜小姐就已经将一部分罗德岛的资料交给了自己,可亲眼见到后依然让霜星感到惊讶。   罗德岛的员工比例中有太多的感染者,直到此刻,霜星才真正明白,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整合运动一个地方愿意收留这些感染者,也不是只有整合运动愿意为了感染者而努力。   她不能否认,自己的心里对这个名为罗德岛的组织多了一丝莫名的好感。   治疗预计的疗程有些漫长。   霜星知道自己的感染程度很严重,她对医疗组对她的病情预估没有感到丝毫的意外,尽管那些医疗组的成员在检查结束后隐晦的安慰自己,也许以后相关研究会取得进展和突破。   霜星只是微笑着说,自己并不在意。   可有谁会不在意自己还能活多久呢?又有谁能活着会想死呢?   霜星不知道,但她那个平淡又洒脱的笑容却印入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心底,当那张冷漠的如同寒霜的脸绽放出笑容时,就仿佛在终日不休的冬日风雪里突兀见到了暖阳。   她是一个从黑签中活下来的孩子。   她一出生就面对着黑暗冰冷的矿场监狱。   她有可能一生也无法见到监狱外的世界,但爱国者救下了她,于是他们成为了彼此的精神寄托。   她选择了去成为一名战士,没有人强迫她成为战士。   但即使出生于没有火光的寒冷之地,她心中依然装满了他人活下去的渺小念想。   她不是只为了自己而活着,也并非被迫选择这些,她是自愿的,自愿为了不再有人和她遭遇同样的痛苦,为了实现这份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的理想,所以她不能倒下,必须让这份无法被忘怀的愤怒传递下去,因为只有明白愤怒,才会痛苦,而只有知晓痛苦的人,才会明白活着是多么美好,才会在这个仍然黑暗的世界里,保留对明日的向往。   可人在黑暗中寻求光明,始终只是一种幻想,更不用说是如此深沉的黑暗,连光也无法照进来。   但她们找到了,哪怕只是镜花水月,哪怕只是烟雨楼台。   她们找到了。   霜星抬头看着窗外的世界,地平线的尽头在天边渐渐黯淡的几颗星光下缓缓亮起。   星光渐沉。   初升的阳光洒满了罗德岛号的舰身,顺着舷窗落在她的手臂。   阳光很温暖。   霜星轻轻抱起自己的手臂。   那年夕阳,今朝日出。   从卡兹戴尔到乌萨斯,罗德岛从未停止过前进。   这里的人很好。   但她属于整合运动。   自动门缓缓打开。   霜星回过头。   她看到站在门口的阿米娅。   她脸上带着微笑。   十六岁的领导虽然年轻稚嫩,但霜星在她身上看到了塔露拉曾经的影子,曾经的塔露拉也是这般令人深信不疑。   自信又坚强,不会退缩,正直而无畏。   可霜星已经太久没有再见过塔露拉了。   她们在火堆前畅谈理想,因为训练划破了斗篷而争吵的日子仿佛还在记忆里。   整合运动发生了改变。   塔露拉……又是否还是自己记忆中信赖的那个她呢? 第六十八章 罗德岛二三事   5月24日 夜8:47   罗德岛号上层指挥区/舰桥   在阿米娅的带领下,博士重新参观了一遍现在的罗德岛,升降梯缓缓上升的过程中,将制造车间和贸易车间的全貌渐渐展现在博士的眼前。   忙碌的车间内人影匆匆,高大的加工机械和门式起重机在拥挤的舰内工厂甲板上来回穿梭,传送履带上方,一个又一个打包好的订单被缓缓送往仓库。   20000流明的LED照明系统支撑下,高大空阔亮如白昼的车间映入博士晦暗的双眼,不记得多久了,仿佛沉睡了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仿佛睁开眼便是新的一天。   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改变,又好像一切又都已经似是而非,博士用眼角的余光微微瞟了身旁的卡斯特少女一眼,她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自己身上。   博士无声的叹了口气,心里多少闪过一丝恍惚,又在少女转过头来的前一刻收回目光。   昨天是陈旧的,因为少女已然长大。   “doctor,你还好吗?”   少女轻声问,蓝色的眸中带着可见的关切。   “我很好,阿米娅,谢谢你能来陪我重新熟悉一遍罗德岛。”   “医生说您沉睡的时间太长,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复记忆,我希望能帮到您,博士,您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罗德岛号发生了一些可能会让您觉得陌生的改变,我……”   少女欲言又止,可博士分明从那双眸子里看到了一丝渴望,渴望得到认可的期待。   “你做的很好,阿米娅。”   “不,这些都要归功于凯尔西医生,是凯尔西医生教会了我许多东西,处理事务,贸易商谈,接纳新人……如果没有她的帮助,我绝对无法走到这一步,还有罗德岛的大家,一直都在默默努力和奉献,我需要学的还有很多。”   少女很是谦虚,谦虚的甚至有些不太自信。   她毕竟太过年轻,一名十六岁的少女担任着一家公开且庞大,成员结构复杂的医疗组织的领导人兼指挥官,对于阿米娅而言无疑是难以想象的承重负担。   十六岁这个天真烂漫如夏花般的年纪里,有多少少女能如阿米娅一般,一个人肩负着如此沉重的责任。   她很努力,但她还不够努力,她需要学会很多东西,她已然要面对挑战。【#-   博士自然也想到了这些。   “你能抱有这种想法我很高兴,阿米娅,但我不这么认为,我不知道凯尔西是如何看待你的,可在我眼里,你已经足够出色,很少有人能在你这个年纪取得和你相同的成就,你该为此感到骄傲,这是责任,也是权利。”   博士平静的回答:“你要学会把自己摆在正确的位置上,阿米娅,唯有如此,才能使你所下达的每个命令都符合实际。”   “可是博士……我不知道,我还不够成熟,如果因为我的命令,令本不该出现的伤亡出现,如果我的命令是错误的……”   少女纠结的问。   “这样的命令……”   “会让你感到后悔和无法接受,对吗?”博士问。   阿米娅点了点头。   “阿米娅,没有人不会犯错,也没有人敢肯定自己会永远胜利下去,每个人都会犯错,每个人都会面临失败,失败可能造成的后果是一种责任,也许这种责任对现在的你而言代价过高,但你要学着接受。”博士说:   “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因为失败而抵足不前,作为罗德岛的领导人,如果你认为自己的命令是正确的,有人因为你的命令而失去性命,阿米娅,不要后悔,因为牺牲在所难免,你是领袖,是领导者,所有人都在看着你,你要做的且必须做好的只有一件事,让牺牲变得有价值。”   阿米娅依然有些犹豫,这是个善良的邻家女孩,她不怕困难,也不怕劳累,但正因为善良,心存良知和侥幸,所以才不够冷血。   她需要时间去适应,需要经历鲜血来让自己成长。   别人的话听起来总是轻而易举,即使知道是事实,可没有经历过的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对此抱有认同。   阿米娅走神了。   博士没有催促,他看着升降梯缓缓上升,将下层建筑的全景抛在身下,轻微的失重感伴随着微微的震动中,代表楼层的数字一点点跳动。   直到升降梯门打开,博士也没有听到阿米娅的回答。   博士没有感到丝毫失望。   电梯门开启的声音仿佛惊醒了走神的阿米娅,博士走出电梯,阿米娅忽然抬起头。   “博士,我知道您刚才说的那些话是正确的。”   博士停下脚步,阿米娅的目光渐渐坚定下来,那双蓝色的瞳子里倒映着博士的背影,她想起了那天的梦,梦里博士远走远走,她拼了命的想要追上这个男人的脚步,但他始终没有回头,也没能停下脚步。   阿米娅的心里越来越恐惧。   “但我不能认同。”阿米娅深吸了口气,握紧了手心。   “我无法认同博士您的想法,也许是因为我还不够成熟,我不敢肯定自己能记住罗德岛里的每一个人的名字,相貌,但即使如此,没有一个人是应该牺牲的,也没有一个人应该为了我的命令而付出自己的生命,即使这个命令是正确的,如果争端能够避免,那我们应当选择沉默,但如果战斗是必要的,我们也应战斗到底,而作为罗德岛的领导人,我必须第一个站出来。”   兜帽下的嘴角在这句话后轻轻扬起。   博士仿佛能感受到从身后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如此坚定不移,如此令他……欣慰。   可博士依然没有转过身。   他想要知道这是一时冲动,还是来自某个少女天性中尚未泯灭的幻想。   天真又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见过很多人,阿米娅,我也经历过很多战争。难以想象的战争,伴随着失败,痛苦,挣扎,尔虞我诈的阴谋,走投无路的困顿,绝处逢生的庆幸,很多人死了,有人死的轰轰烈烈,有人去的默默无闻。”   阿米娅心里猛地紧张起来,她似乎猜到了博士想要告诉自己什么。   “你能想象到吗?一双在你的面前缓缓灰败的眼睛,你能感受到他的心跳正在一点点衰竭,身体没有失去温度,就已经停止了呼吸,你尽力想要挽留,伸出手却什么也做不到。”博士说:   “你的每一个选择都预示着一条又一条即将失去的生命,可你却无法去思考,因为事态不会给你思考的机会,你能做的只有选择让谁去牺牲,又或者让谁代替你去死亡,但你必须活下来,这不叫懦弱,阿米娅,有时候活着比死亡更痛苦,因为它会一遍遍的重复,直到你麻木,直到你忘记了后悔是一种什么感觉,你甚至没有时间和精力去为此而伤感。”   博士抬起头,罗德岛上层区的长廊内,隔着宽阔的玻璃,他看见了荒原尽头渐渐落下的夕阳,洒满了整条长廊,他站在残余的光里,夕阳拉长了博士的身影,一路落到阿米娅的脚畔。   “我以前听人说,一将功成万骨枯,那我们究竟是将……还是枯?”   阿米娅下意识想要反驳,可她张开口,却没能说出一个字。   她猛地想到了什么,博士的那个背影让阿米娅的脑海不由冒出了一个称呼,一个从别处听来的称呼——巴别塔的亡灵。   他的双手染满血腥。   凯尔西医生说过,如果博士依旧是曾经那个博士,那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必须马上放弃营救计划。   但阿米娅能感觉到,博士已经变了,她看到了博士在石棺内睁开眼时的眼神,茫然,平淡,温和,那不像是一个冷血残酷的人应该有的目光。   阿米娅的心里涌起了一阵没来由的哀伤,博士的身影落在残留的夕阳下,看起来单薄又孤独。   他的身体从石棺中苏醒,但他的记忆依然留在过去。   阿米娅踏出电梯。   她脑海里又一次闪过了关于那个梦的片段,越走越远的博士,她没能注意到,博士的身边永远都是一个人。   “博士……这里是罗德岛。”阿米娅轻声重复。“您已经回家了。”   博士忽然顿住了,好几秒后,阿米娅才听到博士的声音。   “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只有几岁,失去了左眼和右手,跟在殿下身旁紧紧拉着殿下的衣摆,仿佛殿下就是你的全部,那时候的你就已经很懂事,很安静,不会说话,也不会哭闹。”   博士的声音很平静。   “后来我才知道,在感染者爆发的袭击里你失去你的父母,但你却没有因此而对感染者们抱有任何仇恨,殿下也是感染者,你从小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见到的大多数人都是感染者,他们同样没有恨过你。”   “大家都很好,感染者也是人,会有好人,也会有坏人,他们只是因为害怕所以才变成了那个样子。”   博士转过身。   “博士……”阿米娅低声呢喃,她好像看到了博士兜帽下露出的笑容,在夕阳的阴影里那笑容好像错觉。   “你长大了,阿米娅。”博士第二遍重复这句话:“我很遗憾没能陪你一起度过你长大的这段岁月。”   “没关系的,博士。”阿米娅摇了摇头:“能再见到您我就已经觉得非常幸福了。”   “抱歉,阿米娅。”   “博士……”阿米娅鼓起勇气:“我知道我们脚下是一条漫长的道路……也许这是一次没有终点的旅行,但我希望……希望今后也能和您一起走下去,可以吗?博士。”   博士没有回答,他招了招手,阿米娅走到博士身前,她看到了,博士真的在笑,温柔的笑容。   “在罗德岛内,我见到了很多陌生的面孔,阿米娅,她们每个人在看向你的目光里都充满了信任,我好像看到了曾经的殿下。”   博士俯视着眼前的卡斯特少女。   “殿下并不恨您,博士。”   “我知道殿下不会恨我,殿下她从不会去恨谁。”   博士的目光不着痕迹的掠过阿米娅手指的戒指。   “那您为什么不愿意回去呢……”   阿米娅犹豫了一下,她想起了博士之前的回答,博士望着切城的夜晚,对她说的那些话。   阿米娅有些难以置信,她问:   “博士您……是在恨自己吗?”   博士沉默了。   少女垂下眼睑,头顶的耳朵微微耸拉下来。   “你是对的,阿米娅,这里是罗德岛,没有谁应该为谁而付出自己的生命,哪怕那是正确的。”博士说:“你有的选择的机会,就有能做的更好,去拯救那些本不该失去的生命,挽回那些本不该发生的错误。”   5月25日   袭击时间发生在5月25日的10点左右,敌方预伏埋下在罗德岛行动路线上工程炸药造成罗德岛陆行舰体左侧的履带结构损毁以及一部分处于附近区域的干员受伤,罗德岛号的动力系统出力下降,不得不一边抵抗袭击,一边派遣工程组的干员进行紧急抢修。   霜星正是这个时候遇到的煌,彼时同时从医疗室内出来的两人在门口相遇,煌作为罗德岛的老员工带领霜星熟悉罗德岛的内部路线,袭击发生之后,想要确认情况的煌被霜星拉住,在煌的带领下,两人来到舰桥。   随后霜星自愿接受了罗德岛对自己的临时处理方案。   5月25日   经过三个小时的抢修,工程组截断了一部分左侧动力结构的能源供给,勉强维持住了罗德岛号的行动能力。   紧急维修小组的工程组组长明确表示,以罗德岛目前的情况继续保持现在的出力,左侧框架随时可能会因不稳而解体,并造成动力炉大概率发生不可挽回的损毁,换言之,大家现在都坐在一个巨型炸弹上。   四小时后,罗德岛号摆脱了敌方的追击。   临时调动的A3和A4行动组结束警戒任务返回罗德岛本舰,PRTS建议修改预计行动路线前往龙门整修,指挥层紧急通过后更改了罗德岛的行动路线。   5月25日   袭击发生后13小时。   舰桥指挥区的争论声渐渐结束,凯尔西勉强同意了阿米娅的请求,但对于霜星的处理,她依然保持原有意见。   博士觉得自己很尴尬。   阿米娅求助的眼神让人无奈,他虽然取回了PTRS的管理权,但凯尔西冷冰冰的目光却令博士想要开口求情的话堵在了嘴里。   博士个人认为凯尔西的眼神无疑是一种赤裸裸的威胁,可如今的罗德岛,博士对于大多数人都是一个陌生的存在。   无论是杜宾还是煌,哪怕是ACE和临光等人都显然更倾向于凯尔西的抉择。   而唯一让阿米娅还能有所指望的可露希尔,好吧,这家伙此刻正站在爆炸造成的巨大缺口,望着外面空洞的夜空嚎啕大哭。   博士总算是明白为什么阿米娅会如此的不自信且缺乏勇气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在了博士的身上。   博士是在场明面上三个高层管理的其中之一,他的意见决定了这场临时会议的走向。   老实说博士其实更倾向于凯尔西,绝不是因为怕,而是就是论事。   罗德岛的行动路线很隐秘,除了切城方面和正在舰上的霜星外对外是保密的,当然不排除罗德岛内部有间谍的存在,但这个可能性相比于切城方面无疑要小很多。   作为整合运动联络员的霜星嫌疑很大,虽然她的态度一时间令人询味,但也有很大的可能是因为她并不是知情。   塔露拉-雅特利亚斯,整合运动的领袖,凯尔西对此人的态度抱有很大的怀疑,在切城时,罗德岛的干员就已察觉了对方在跟踪己方的痕迹,但出于当时双方的立场,双方都选着性的忽略了这一点。   当然,博士也不认为一个能接受卡兹戴尔和维多利亚军事援助并有能力在乌萨斯崛起的感染者领袖会是泛泛之辈。   但阿米娅却认为,罗德岛刚与整合运动签订商业订单,一部分罗德岛的干员正留在切尔诺伯格协助整合运动建立医疗体系,整合运动缺乏袭击罗德岛的正当理由,如果因为霜星的原因而使双方的合约出现裂隙,甚至后者,留在切城的干员们会很危险。   势单力薄的阿米娅孤军奋战,楚楚可怜,但博士却力不从心。   “阿米娅,作为罗德岛的领导人,我尊重且支持你的每一个选择。”   凯尔西冷哼了一声。   博士闭上嘴,详装沉默。 第六十九章 债主   【我是蛇,从现在起,我将负责在未来的两周里教导你们BSW需要遵守的一切行为准则和秩序。】   过去像是一场离别不久的梦,梦里的每个画面都依稀记得,只是忘了梦醒后该如何回忆。   ————————   罗德岛陆行舰第三餐厅   【<   这时候才有人感叹黑钢国际不亏是国际知名PMC,它们的业务水平在业界内绝对出于顶尖范围,但可惜的是,雷蛇本人对此并不满意,虽然她能看出罗德岛行动组的干员们已经保持了应对紧急突发情况的正常反应水平,甚至其中一部分人表现出了相当不错的应对措施,但大部分干员仍然找不到在面对袭击时自己应该做什么。   唯一值得雷蛇欣慰和意外的是,比起黑钢的干员而言,罗德岛的这群人在成长和适应方面的速度快的让人惊讶。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医疗机构所应该具有的正常水准,尽管在对外的宣称上,罗德岛强调过它们对处理源石方面引发的纷争具有相当的经验和心得,可在雷蛇看来,即使只是明面上这场袭击所引发的干员们的反应,就已值得雷蛇关注和深思。   她在相当一部分干员的身上看到了不逊色于黑钢国际资深干员的能力,也在一部分年轻的干员们身上看到了他们惊人的潜力。   这足以引发雷蛇对罗德岛的深度重视。   这个打着医疗企业旗号的雇佣兵公司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而存在,雷蛇想起了他们对外的宣传,寻求治疗感染者的方法。   她现在对这个宣传抱有很大的迟疑。   但比起她而言,坐在的对面的女人看起来完全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沃尔珀族的女人悠闲的翘着腿,修长饱满的双腿被长短袜够勒出诱人的弧度,大腿上横放着包裹在剑鞘内的银色刺剑,一头柔顺的棕色秀发,她无疑拥有漂亮到甚至说得上魅惑的相貌,每一个动作里都带着点若有若无的妩媚,配合丰腴的身材和高耸到呼之欲出的胸部,足以引发每个男人的幻想。   高跟鞋的鞋跟轻轻点在舰内餐厅的地板上,她对某个路过的干员眨了眨右眼,对方立刻满脸通红的移开视线。   “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发生了什么?”   芙兰卡斜斜的瞟了眼端着餐盘坐在自己对面的优等生小姐,在看到对方餐盘内毫无亮点的菜色后,她失去了动手的念头。   雷蛇的脸上带着可见的沉重和疲惫,芙兰卡微笑的目光让她抬起头,她无疑注意到芙兰卡刚才的动作。   “很好玩?”   “还好,排遣行程的枯燥罢了,咱们这是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呢。”   雷蛇看到了芙兰卡座前那块蛋糕。   “医生嘱咐过你现在身体情况,应该尽量减少摄入糖分。”   “医生说的话听听就够了,就算没事她们也有办法给你说出花儿来,我的身体我还不清楚。”   芙兰卡不以为意的晃了晃手中的餐叉。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死的快一点?”   “这话说的,谁还不想活的久一点,我有很多有趣的想法还没来得及的实现,在没实现前我可舍不得合上眼。”   “那你就不该把医生的话当做唠叨。”   芙兰卡有些惊讶,雷蛇面色平静,她拉长了声音。   “哦……”像是发现了什么,芙兰卡微微俯身:“你现在难不成是在关心我?优等生小姐,真让人受宠若惊,没看出来你原来这么害怕寂寞。”   “……”   雷蛇闭上嘴。   “好啦,好啦。”芙兰卡捏着餐叉坐直身体:“我向你保证,在你闭上眼前,就算是撑,我也会撑到你先闭眼的时候。”   “我倒认为情况会相反。”   “我说,承认自己关心我有那么困难吗?”   “绝无可能!”   “唉……”芙兰卡故作幽怨的看了看雷蛇,但很快她重新恢复了刚才悠闲的模样:“比起这些,不如说点开心的事儿。”   “比如?”雷蛇一口口吃着餐盘里的食物,听到芙兰卡话的她出声询问。   “我听说这艘船正要去龙门哦。”芙兰卡说完,直视着雷蛇的那张古板严肃的脸。   那张一成不变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动容。   “听谁说的?”   “放心,消息来源很可靠,我想按照现在的速度计算,不出10个小时左右,我们就能抵达龙门的信号塔辐射范围。”芙兰卡说,轻轻点了点桌面【-}   “正常,以这艘船目前的状态,前往龙门是最佳选择。如果将我换做是指挥官,我也会选择前往就近的移动城市,摆脱追兵,补给,整修。”   “只是这样?”芙兰卡笑着看向雷蛇,她切下一小块蛋糕,含进嘴里。   “我刚从下层上来,罗德岛的复式履带结构损毁严重,我问过工程组的人,可能支撑不了太久,情况很不利,现在距离袭击过去不到一天,我不认为敌方会放弃这么好的追击机会。”   “这么糟?”芙兰卡慌乱的问。   雷蛇故作掩饰的镇定让芙兰卡觉得好笑。   “只会更糟。”   “那咱们干脆偷偷溜了吧,反正咱们也不是这里的人。”   “和罗德岛签署的雇佣协议,违约金足以赔的让你的下半辈子围着私人会所打转。”   “我还是第一次觉得感染了源石病是件好事,要是有那个不要命傻子愿意和感染者躺在一张床上我倒是无所谓,倒是你,我觉得你可以去试试。”芙兰卡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撑着下巴,打量着雷蛇几秒后提议道:“绝对会有不少人喜欢你这种类型。”   雷蛇黑着脸,要论斗嘴,她自认为自己不是芙兰卡的对手,芙兰卡这种轻佻浮夸的性格一度让严肃老实的雷声很不适应。   她识趣的放弃了继续和芙兰卡讨论这个话题。   “我得提醒你,去龙门是为了工作,不是旅游。”   “我知道,旅游是顺带的嘛。”芙兰卡一本正经的回答。   “别忘了你的工作。”   “旅游吗?”   雷蛇突然很想将手里的餐盘连带着里面的食物一巴掌糊在芙兰卡那张让人觉得厌恶的嘴脸上。   她紧紧捏着手里的餐具,几个呼吸后,理智终于压倒了内心的冲动。   “呼……很有趣?”   芙兰卡老喜欢这种无聊的恶趣味,仿佛别人的慌乱会让她觉得高兴和满足。   “是啊,如果有你在身边,我就会觉得每一天都充满了乐趣,这样下去,我也许能多活个好几年也说不定。”芙兰卡抱起手:“龙门,以前老是听人提起过,我想小杰西卡如果知道我们要去龙门,大概会很期待。”   “期待?”雷蛇愣了愣,但很快她反应过来芙兰卡话里的意思。   “你不期待吗?雷蛇,我可是期待的很呢。”   忽然,雷蛇看到芙兰卡对她身后招了招手,雷蛇转过身,她看到了从门口走进来的菲林女孩。   “这里!”   芙兰卡放下手。   “真巧。”她对雷蛇轻声说。   “芙兰卡前辈,雷蛇前辈……”蓝发的菲林女孩端着食物走到雷蛇和芙兰卡的身边。   “坐这里,我身边。”   芙兰卡往旁边让了让。   “……谢谢。”女孩很有礼貌。   芙兰卡脸上挂起灿烂的笑容。   “我看到你和A1预备行动组的组员们一起执行警戒任务,感觉如何?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大家对我都很关照。”杰西卡急忙摇了摇头,忽然变得有点失落:“只是……我没能帮上什么忙。”   “不用失落,自信一点,说话要有底气,小杰西卡。”芙兰卡拍了拍杰西卡的肩膀,凑到杰西卡的耳边:“你看雷蛇,我跟你说,她刚来黑钢的时候可是闹出了不少笑话呢。”   “唉……”   “比如有一次潜伏训练,她自己悄悄蹲进车后备箱里,等找到她的时候已经是好几百公里之外,还有一次,我记得很清楚,训练场上长官被她气的说她分不清左右,她顶着嘴说自己能分清,你知道她是怎么说的吗?她说左在右的左边,右在左的右边,长官当时一句话也没说出来,还有,还有……”   雷蛇的黑历史被芙兰卡一点点的掀开,芙兰卡越说越兴奋,杰西卡惊讶的微张着小嘴,而雷蛇,好吧,她已经脸黑的不能再黑了。   “不过呢……”芙兰卡话语一转:“想起来那时候雷蛇也挺不容易的,小小的个子,营养不良,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家伙大概撑不过第一轮选拔就会被淘汰,可没想到她居然撑下来了,真是让人意外。”   “想必雷蛇前辈一定很努力吧。”杰西卡敬佩的说。   “所以咯,小杰西卡,你要多想雷蛇学习,不管闹出了什么笑话也不要觉得自己没用,毕竟你看看雷蛇,现在还不是黑钢的高级干员,炎国那句词怎么说来着……前车之鉴。”   杰西卡总觉得前辈这个成语用在这里不太对劲,但可惜她对炎国的文化不太熟悉,要是斯菲尔特前辈在就好了,他现在在黑钢国际内部可是知名炎文专家。   他一定明白芙兰卡前辈的意思。   雷蛇的脸色在芙兰卡的前半句话里好转了不少,但后半句话刚出来,好转的脸色又重新垮塌下去。   芙兰卡看上去对自己的【外语】水平颇有些得意,雷蛇想说什么,但她终于还是放弃了。   她认为自己不说会更好,不然免不了被芙兰卡嘲讽一句,优等生小姐。   “那小杰西卡,我问你,你是觉得这里好一点呢,还是在黑钢的时候要好一点?”   “这个……”杰西卡想了想:“不论是在黑钢还是罗德岛,优秀的人都太多了,我很清楚自己的实力与前辈们的差距,以前经常给别人添麻烦,但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要成为像雷蛇前辈和芙兰卡前辈一样优秀的人。”   “这个回答太狡猾了啊,小杰西卡。”   “对,对不起……”杰西卡缩了缩脖子。   “不过我和雷蛇倒是认为,这里比起黑钢要自由了许多,先前我们还在提议要不要从黑钢辞职加入罗德岛,小杰西卡,你要一起吗?”   “唉……”杰西卡呆了呆。   “别听她胡说。”雷蛇忽然出声。   杰西卡松了口气,她刚才真的差点想去考虑这个问题。   “对了……”芙兰卡忽然想到了什么:“小杰西卡还不知道我们现在要去什么地方吧?”   雷蛇的眸子缩了缩。   芙兰卡张开嘴的动作在她眼里缓慢下来。   “咱们现在要去龙门哦。”   杰西卡顿了顿,像是还没反应过来,几秒后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芙兰卡,声音里几乎掩饰不住的惊讶和激动。   “真……真的吗?芙兰卡前辈……我们,真的要去龙门?”   “当然,期待吗?”   “嗯。”杰西卡点头,但她猛的想到了什么,激动的表情渐渐平静下来,带着点犹豫:“不知道前辈在不在龙门,我……我的意思是……前辈会不会记得我,唉……不对,总之……前辈的家好像是在龙门。”   杰西卡语无伦次的说。   芙兰卡看了看雷蛇。   “谁清楚,那混蛋欠我的钱到现在都还没还呢。”芙兰卡说:“该不会是躲起来了吧,没准,以那混蛋的作风也不是没有可能。”   “唉……前辈也向芙兰卡前辈您借过钱吗?”杰西卡很是意外。   “小杰西卡你不会也被骗了吧?”   “骗?”杰西卡摇了摇头:“其实也没有多少啦,如果……这样能帮到前辈的话。”   雷蛇张口想阻止,但为时已晚。   “没多少是多少?”芙兰卡问。   杰西卡微微歪头想了想。   【&/   雷蛇想了想自己存款,默默移开视线。   芙兰卡愣了愣,好半天没说出话,她觉得自己的心脏的微微抽搐,尴尬的转过头,正好和雷蛇对上目光。   双方都有些心虚。   雷蛇的眼神仿佛在说:让你问,现在舒服了?   芙兰卡猛地想起来了,杰西卡和她们是不同的。 第七十章 阴云   诗怀雅气势汹汹的冲进了近卫局督察组的办公区内。   高跟鞋底的踏踏声伴随着那张因为过度愤怒而阴沉的脸让整条路上碰到她的人都识趣的避开了诗怀雅小姐的前进路线。   不出意外很快在办公室内响起了激烈的争吵,即使是隔着厚重的隔音墙依然能听见里面传来砰砰的乱响,像是有人在用力拍打着办公桌。   办公室外的一众警员们噤若寒蝉,时不时有两个人将目光转过去,但好歹没人胆子大到去推开那扇门,以免殃及鱼池。   整个近卫局内唯一有能力在这个时候进去的人恰好此时不在局内。   诗怀雅的确有理由发脾气。   她昨夜披着雨衣吹着冷风淋了一整夜的大雨毫无收获,海关冗长的进出口清单内根本找不出一丁点线索,长长的人员名单和资料让她坐在关口外的警戒区内喝了一整个晚上的咖啡,早晨雨还没停,她才接到昨晚近卫局有行动的消息。   负责海关的那几位警员亲眼见证了接到电话的诗怀雅警司脸上的表情从惊讶,恍惚变到愤怒和歇斯底里却还要努力维持风范的全部过程。   龙门港口外吹过的寒风都不及她漂亮的脸上挂起的寒霜。   陈警官避过了诗怀雅,让她自己傻乎乎的坐了一晚上的冷板凳,难怪诗怀雅会有这么大的火气,这种被人下意识忽略的感觉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个傻子一样差点发疯。   整个近卫局督察组的人都接到了消息,唯有她,唯有她什么也不知道。   这一定是公报私仇!   一路上诗怀雅努力的想要说服自己,这一定是那条粉肠龙怕自己做的比她更出色而挟私报复,这个嫉贤妒能的恶女人。   可即使是这样也控制不住她脚下的油门越踩越紧,一路上连闯了好几个路口才急匆匆的赶到近卫局大楼下。   一夜没有休息的疲惫和恼火让她来不及思考,只想当面指着那个女人的面质问。   “看清楚你自己的身份,诗怀雅,这就是你面对上官的态度吗?”   “我何种态度你自己难道心里不清楚?”   “当时事态紧急!”   “事态紧急?这不是借口,为什么整个督察组的人都知道了,我却一点风声也没有收到!”   “难不成以当时的情况你能赶过来?你过来了有什么用?”   “但你也不该瞒着我!粉肠龙……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可以明说!不必拐弯抹角的恶心人!”   “胡搅蛮缠!”   “哈?说得好,我现在就是在胡搅蛮缠!”诗怀雅吼道:“这里是近卫局,不是你的一言堂,只要我还是近卫局的警司,我就有过问的权利,你在剥夺我的权利!”   “你除了会添乱子,胡乱一气还会做什么!够了……叉烧猫!你给我清醒一点。”   当天上午究竟发生了什么,近卫局和督察组的警员们也不太清楚,只记得诗怀雅警司摔着门离开的时候身上的警服颇为凌乱,还指着门口吼道。   “既然这样,那咱们就各走各地,走着瞧好了!”   星熊回来后在近卫局好事警员们的议论里,很快就明白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她当时只是觉得有些惊讶,但那张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意外。   这大概也能算是近卫局内的日常了,陈警司和诗怀雅警司时不时的【<*   要是那天这两人和和气气的肩并肩,近卫局的警员们反而会觉得怪异。   看着星熊督察消失在陈警司办公室的身影,警员们感叹着星熊督察的不容易,夹在两名上司之间,左右为难。   “都知道了?”   陈拿着一份文档坐在办公桌后,她的声音很平淡,丝毫看不出二十分钟前正和人对吼过的神态。   星熊反手关上门,微微环视了一眼陈的办公室,她看到了陈放桌上的半条领带,衬衣的领口上明显少了一枚纽扣。   “我说你们不会是假戏真做了吧?”星熊不确定的问。   陈放下手里文件,星熊的问题让她的眼角微微抽了抽,闪过一丝不愉。   “那只蠢猫一定是憋了很长时间。”陈别着嘴角说。   星熊不好回答,只是觉得有点无奈,心想,老陈你也没好到哪儿去啊。   “你那边怎么说?”   “没有什么有用的结果,追查团的领队伊内丝对我们这么快就有了线索是表现出了适量的惊讶。”星熊随意坐在沙发上,她脑海里忽然想起了对方脸上那个意义不明的笑容,补充道:“但老陈,我怀疑她们可能完全没有相信。”   “她要是能这么容易上当反而简单多了。”陈没有意外,她轻轻敲了敲桌角:“那个伊内丝,给你感觉这么样?”   “不好说。”星熊微微抱起手,翘起腿撑着下巴思索了两秒:“问题是肯定有的,虽然接触时间不长,可就凭这两天的见面,明显是个难缠的对手,整个追查团里,我感觉她应该才是真正的决策者,反而是那位从维多利亚来的因陀罗看起来很好对付。”   “这样……”   “负责追查团的同事发回来的报道里说,昨天晚上她们没有一点动作,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今天我过去后,她们虽然对我们昨晚的行动也表现出了惊讶,但直言断定我们不能取得进展。”星熊说:“老陈,她们有大问题。”   “的确,人家手里握着的线索要比我们更清楚。”   “你的意思是她们藏了一手。”   “不出意外。”   “那可真是够狡猾的,咱们接下来怎么办?还是按原计划走?我现在越来越搞不清楚她们到底是什么意思了,你说如果她们的目的是龙门,但她们却没有一点动作,可要说是为了那台装置吧,我又觉得不止如此,倒像是打着追查的旗号想偷偷摸摸在龙门干点什么。”   星熊皱着眉头思索着,一会后,她放弃了继续去想这个问题。   “对了,我好像没有看到苏警司,行动结束后她不是和你一起回来的吗?”星熊问。   行动结束后她去了酒店,想看看追查团的反应,陈和苏离应该是一起去离开的。   “没有,她说要去见个人。”   陈不太愿意谈起苏离。   “见谁?”星熊下意识问道,但很快她反应过来,陈大抵是不知道的。   陈看了她一眼,摇摇头。   “不知道,不过行动组和我们接触太少,暂时指望不上他们什么。”陈说:“我了解过他们的一些信息,老实说挺让人惊讶的,黑料不少,这群人能不接触就尽量别让他们掺和进来,不然事情可能会变得更麻烦。”   “没这么严重吧?”   星熊有些不敢相信。   “比你想象的更严重,那群家伙,如果不是挂着近卫局的名头,每个人手里干过的事儿都足以让他们在监狱里蹲个一二十年,个别人,哼……判个无期都是轻的。”   陈意有所指。   “咳咳……咳。”   星熊干咳了两声,默然的没有接话,她听出了陈的不满,但在关于行动组方面,人微言轻的督察没有置喙的余地。   实际上对于行动组她的传闻她听过不少,敬谢不敏,即使是龙门的地下帮派内斗里也没这么狠绝的,星熊不太想和他们打什么交道。   “怎么了?”   “嗯……想起点事儿。”星熊看了看陈,犹豫了一秒:“离开酒店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意外的小事。”   “嗯?”   “因陀罗吧,她托我向你打听一个人。”星熊说着,微微错开视线:“她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陈默的人?”   陈愣了愣。   “……我知道了。”陈平静的点了点头。   这么平静?   星熊微微松了口气,没有选择去追问为什么一个维多利亚的武官会向在龙门的老陈打听陈默的名字。   就像是她自己也知道这个名字的主人是谁,但当时却什么也没有告诉对方。   “老陈,没问题吗?”星熊还是有些不大放心。   “没关系。”陈说。   “那咱们这一步算是失败了?”   “意料之中罢了。”陈撑手思索着回答:“要是诗怀雅够聪明,下一步就会直接绕过我们去找追查团的人,我和她闹掰了的消息大概很快就会传进那群人的耳里,这样,诗怀雅就有了和她们接触的借口和理由。”   “我想诗怀雅sir应该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星熊点点头。   “她还没那么蠢的话。”   陈毫不掩饰自己对诗怀雅不信任。   “她们可能会适量的放出一点有用的线索来稳住诗怀雅这枚棋子,就算她们对诗怀雅的目的抱有怀疑,但这么好用的人手,既可以搅乱近卫局的视听,又可以引导我们走进她们的计划的人,不用就太可惜了。”   “而一旦她们放出有用的线索,不管是什么,我们都能更进一步的查下去。”星熊赞叹,现在的老陈让她觉得越发的沉稳和干练了:“老陈,这一手可以啊,你怎么想到的?”   陈绕过了这个问题,像是没有听到星熊的好奇。   “没错……不管她们有什么目的,但她们不可能一直保持不动,而如果她们想做什么,就绝对会留下痕迹,我们要的就是她们动手。”陈说:“不过目前下结论还太早了些,那个苏离可能也知道了些什么。”   陈有些苦恼,在她的计划里,行动组是最大的变数,近卫局和督察组的任何行动都绕不过行动组的存在,而双方之间的协助关系更是让行动组的人有权利介入督察组的行动之内,况且以陈目前了解的行动组的行为准则而言,苏离很有可能一声不吭就会干点什么。   现在而言,近卫局督察组,行动组,和追查团的人都在保持相对的平静,等着对方下一步出手,以近卫局昨晚最近的行动来说,他们对追查团的态度无疑是专注且重视的,不仅及时采取了行动,还切实的与对方进行了沟通,尽管没有取得任何结果,但也有理由继续大力度,大范围的搜索下去。   除非追查团的人等不下去了,那事情就会有新的进展,或者潜伏在龙门的那伙窃贼闹出什么新的动静,陈很乐于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前提是要将她控制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哦,老陈我回来的路上看到了消防署的车队,关于天灾的紧急避难演习准备的怎么样了?”星熊忽然问。   “情况有些棘手,消防署和生化防控委的批条下来了,但他们人手不够,如果发生区域级灾情,很难立刻将控制住局面。”陈轻叹了口气:“目前最好的结果是我们能在案情变得恶化和失去控制之前尽快收尾。”   “但愿诗sir而取得点进展吧。”星熊无奈的回答。“我记得她好像一直想办点大案的,现在也算是得偿所愿咯。”   “别搞砸了就好。”陈伸手揉了揉眉心。   她身后龙门的天空阴云密布,厚重的云层挤压着,席卷而来。   “不过老陈,没想到你这次这么看重诗怀雅,好像还是第一次吧。”星熊唏嘘着拍了拍手:“唉……谁让诗sir看起来就是个冲动的人呢,她会做点什么让人感到意外的事情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与此同时,一脸怒气的从近卫局离开不久的诗怀雅开车来到了追查团下榻的酒店楼下,很快在一名黑发女性的带领下走进了电梯。   雨缓缓下了起来。   暗索翻箱倒柜的试图在陈默曾经住过的狗窝里翻出点值钱的东西,小默看着她的动作,不久后在暗索的美名其曰的探险和言传身教下加入其中。   她只是觉得有趣,直到她钻进床底拖出了一个长长的箱子。   企鹅物流又接到了新的订单,空吵着要跟去,但最终没能得偿所愿,这是一次在龙门本地的物流快递单,以德克萨斯和能天使两人的业务熟练度能保证在两个小时内搞定,可惜不幸的是,这次快递的旅程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坎坷。   陈默眼神复杂的盯着坐在猎狐犬身旁的那个对自己露出灿烂到欢快笑容的年轻的萨卡兹女人。   他想转身离开,但龙门阴沉的天空很不给面子的下起了小雨,小雨很快淋湿了他的肩头,萨卡兹女性热情洋溢的对他挥了挥手,无声轻启嘴唇。   陈默看懂了【~=   她说:   【你怎么还不死啊,狗杂碎。】 第七十一章 故人从卡兹戴尔来   【人永远做不到忘掉过去,所谓忘记,不过是被新的事物所取代罢了。】   ————————   龙门下城区靠近外环木禾仓库附近有一家隐藏在废弃市场巷口的茶楼,名字叫茗汇,茶楼废弃已久。   三十年前,龙门还是小型城时这里热闹非凡,或许曾经也有过人声鼎沸,但现在早廖无人迹。   就如这片废弃的区域,下城区多的是相同的地方,随着并入的移动城市变多,龙门虽繁华,也少不了人去楼空。   这里有一夜成名,有纸醉金迷,有繁华盛景,有很多你能想象到的一切,金钱,权利,地位,甚至梦想,欲望……数不胜数,但更多的是黑夜下家徒四壁的无奈,四处奔波的疲惫,碌碌无为的哀叹,阖家平安的满足。   龙门的大街小巷,坡道码头,高楼大厦,金碧辉煌,腐朽恶臭,人生百态。   喜悦,悲伤,无奈,哭泣,庆幸,愤怒……   这些东西不知疲惫的一幕幕在这座城市各个角落重演。   每种人都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活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   因为地处老城边缘,城市建设规划排不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且历时年久,人烟稀少,很少会有人流到来,曾经一度是陈默和猎狐犬的一处藏身之所。   从这里可以远远的看到远方龙门东港区的人色匆匆,车辆络绎,成排的仓库有规律的裸露在天空之下,货区,码头,到处都是人,有时仿佛能听到从那边而来的喧嚣,回过神这里却是一片寂静,像极了两个世界。   后来,猎狐犬不知从什么地方花钱将它买了下来,陈默至今仍然清晰的记得城建局的人脸上洋溢的热情笑容。   猎狐犬说这个地方很好,靠近港口,荒无人烟,很适合做他们这种人的家。   看那方人生鼎沸,此处荒凉寂静。   陈默不予置评。   他觉得自己在像个外来人般到龙门安生立民,可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在这里待不了太久,这里是他的家,但再次回来后,他却觉得这里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陌生的。   生冷的陌生。   在当时的陈默眼里,猎狐犬兴许还算是一条有家可归的狗,而他,不过是漫无目的无家可归的野狗罢了,魏彦吾将绳索套在他脖颈上,他心甘情愿成了别人一条咬人的恶狗。   猎狐犬突发善心替他暂时找到一个落脚的狗窝,将钥匙放在卷帘门左下方的缝隙里,可陈默却不会因此而感恩戴德,因为他们都很清楚,他们不会是朋友。   从来都不是。   尽管他和猎狐犬生死相同,性命相依,尽管曾有过一段时光里的错觉让他们不免将彼此当成了朋友。   可他们不是。   陈默想那时候的猎狐犬一定觉得他这种人很可笑,分明早已落魄困顿,却始终抱着心底那点坚持不肯放手,好听一点说叫做尊严,不好听点说就是贱。   狐狸从来都是这样,若有若无的提醒着陈默看清自己的定位,她总说自己和陈默是两种人,哪怕他们在做着相同的事,她警告陈默不要去做一些无谓的梦,因为梦始终是假的。   梦里的一切,温柔,眷恋,都是假的。   梦会醒,梦醒后你依然一无所有。   狐狸看出了陈默心里的不甘,却试图用她的方式将陈默变成和她相同的家伙,她在救陈默,用她自己的方式,而陈默只是当做她的讽刺。   陈默没有看到自己当时的表情,但他想,一定是警惕和冷漠的,也足够伤人。   狐狸会不会脑海里也曾闪过这么一种念头,就让我这种人自生自灭好了,她大抵是想过的,只是想过。   狐【>~   她呐,这辈子其实没什么远大的理想,最大的梦想就是能混吃等死,哪怕是蛋糕店,也不过是为了弥补小时候的渴望和遗憾。   陈默这辈子其实也没什么太伟大的理想,因深知自己不是那种人,所以哪怕换了一个世界,换了一个名字,他还是他,脑海里不会冒出许多光怪陆离的智慧,也无法随心所欲的驾驭人心。   平凡之辈,再适合不过用来评价我这种人。   现在想来,陈默自己也觉得很好笑,像他这种流离的人还能有什么尊严可言呢,已不必计较一日三餐,还紧守着的那点可怜的自尊又能给他换回什么?   就为了那个所谓的坚持,那个不值钱的约定。   那都是骗小鬼的把戏,听听就好啦。   他无数次用相同的办法来自欺欺人的这样告诉自己,心里却比谁都要明白,比谁都要明白它什么也算不上。   可除此以外,他又还能剩下些什么呢?   从他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天开始,从那场大火带走了他熟悉的一切开始,他就什么也不剩下了。   他不够努力,也不够坚定。   碌碌无为,注定一事无成。   在大火后的茫然四顾,和狐狸的相依为命,到孤儿院的幼稚算计,龙门这座城市,从六岁之后,对陈默而言本就该是陌生的。   只是他太过贪婪,奢求的太多。   或许陈默能做的更好,因他有比谁都要成熟的灵魂,让他天生就会比别人多走出了一步,让他天生就比他人更有优势。   但他没有利用好这种优势。   陈默这浑浑噩噩的前半生里,一大部分的结果都是自讨苦吃,自以为是,他不能否认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头来是咎由自取,也愿意接受这样的苦果。   自然,也从不会后悔。   其实陈默明白,就在魏彦吾让他抉择的那个雨夜他就明白,他有过这样的机会选择后悔,选择重新开始,况且到黑钢后,他也曾有无数次重头再来的机会。   陈默想那时候的他想必能利用好自己这点微薄的天赋,兴许有一天,如果自己足够好运,虽然不自信能站在和魏彦吾相同的高度,但起码足以仰望。   那时的自己大抵就能够将自己的命握在手里,去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那种人,哪怕他当时并不知道自己的将来会通向何方。   但这世界上从来没有如果,也没有再来一次,兴许……有过重新开始,但选择重新开始的人里,陈默想没有一个会忘掉自己的过去,所谓的忘记,不过是被新的事物所取代罢了。   就像那个埋在土里的盒子。   一年年的日月里,它代替那个人,永远被埋在墓碑底下,没有人会再想起他们曾经的相貌。   陈默没摸到那枚藏在铁门底下的钥匙,推开生锈的铁门时候,阴沉的天空终于飘起了小雨。   小雨纷纷扬扬的顺着巷子上空狭长的天空落下。   不多时,雨势渐大。   一楼是昏暗的,过去他和猎狐犬一起腾出了楼底下的桌椅用来停她改装过的车,狐狸的车后备箱里一向会塞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大多是武器,有时也会是烤架,此时一楼停放着一辆红色机车,外面黯淡的光线找不到这么深的地方。   顺着二楼而去的阶梯上能看见温暖的灯光。   有人早早等在了上方。   陈默从没想过自己会在这种地方,这种场合,再见到眼前这只萨卡兹。   有过那么一刻他脑海里闪过了离开的念头。   可那个萨卡兹太过了解他,他也太过了解那个萨卡兹,她红色眼睛静静的凝望着陈默的方向,没有思念,没有惊讶,也没有憎恨,只有一种陈默很少见过的安静。   仿佛时间都在那一刻凝固,而她轻轻迷了迷眼睛。   陈默能看懂她嘴里在对自己说什么,于是那翘起的嘴角刚好成了一个讥讽的弧度,像是在讥笑自己的懦弱和胆怯。   她笑起来准没好事,但我已习惯了她的笑容,反而是安静的她,让我陌生又踌躇,因为她安静的那天,预示着她心中出离的愤怒。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陈默都在考虑她和之间的关系,没能找到一个合格的定位,而她又总是阴晴多变的。   他们算是战友,同事,也不免互相敌视,她对自己抱有很大的成见,这一点陈默无比清楚,陈默不在意她的这种成见,以至于她毫无道理的刁难,只是让人觉得无理取闹,不能理解,而她却将这当成了最重要的事在做。   陈默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她大概会是最高兴的那个,高兴的睡不着觉,会迫不及待的跑到他的坟头给他上柱香,顺便再放几颗炸弹助助兴。   她们坐在正对楼梯的沙发上,从楼梯上来后刚好能看到坐在陈默左前方的萨卡兹和她右边的狐狸。   这个地方,除了依然叫做茶楼的破烂招牌还没取下来外,没有任何一处地方能让人想起这两个字。   狐狸脸上平静的表情让陈默瞬间明白了这是一个早有预谋的阴谋,他的脚停顿在最后一阶楼梯上,再也迈不动脚步。   陈默看到了狐狸放在桌上的那枚熟悉的钥匙,她的眼里藏着一抹浓烈的笑意,几乎是瞬间,陈默联想到了什么,可这个联想不免让他觉得有些头疼。   这次,陈大概要白忙活了,而陈默有一种深深的预感,他可能会碰上一个不小的麻烦。   现在的陈默无比想要揪着猎狐犬的耳朵,问她到底想要搞什么飞机。   偏偏狐狸还故作的意外的对陈默抬手。   “来了?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这起联合案件里卡兹戴尔方面的调查官W小姐,负责追踪这起案件的嫌疑人,先与追查团一步进入了龙门,并且据w小姐说,她已掌握了一部分可靠情报。”   狐狸说着对陈默眨了眨眼睛,脸上的表情十分的做作。   “这位是我们行动组的副组长……”猎狐犬说着顿了顿:“陈默组长,W小姐请放心,陈默组长是我们行动组经验最丰富的人,拥有十分可靠的个人作战和指挥能力。”   陈默不得不佩服狐狸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水平,狐狸这些若有所指的话不免让陈默觉得她可能正在考虑如何努力把他给推销出去,事实证明,陈默的想法并没错。   “陈默组长?”狐狸的声音大了一些。   正在思索着狐狸有什么阴谋诡计的陈默回过神,正好看到了狐狸在对自己使眼色。   “什么?”   我就知道,魏彦吾会亲自来找我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苏警官,说起来,这位陈默先生的名字倒是和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很像呢,也叫陈默。”W仔细瞥了瞥站在楼梯口的陈默:“似乎相貌,身材也有些相似。”   “这么巧,w小姐的一位朋友也叫陈默?”狐狸显得有些惊讶。   “朋友?”w嘴角上扬起略带恶意的笑容:“是啊,朋友,想来我这位朋友死的有点早,还真是让人觉得有点可惜呢。”   “人死不能复生,W小姐。”   “可惜没死在我的手上。”   W话语一转,狐狸下意识偏过头看向陈默,又很快收回视线,陈默知道狐狸的戏演不下去了,她大概现在很想问,你究竟干了些什么。   “你说呢?”W的嘴角的笑容忽然平静下来,只是望着站在楼梯口的陈默:“狗…杂…碎。”   陈默不知道何时起从她的嘴里听到了这个令人难堪的称呼,她对自己抱有的恶意从自己认识她的第一天就无疾而起,陈默往往能在和殿下一起的时候发现鬼鬼祟祟躲在墙角的她。   殿下曾告诉陈默,w是个很有趣的孩子,有趣,陈默不这样认为。   就和大多数憧憬殿下的眼神一样的,每个认识殿下的人都自发的愿意去守护她,尤其是萨卡兹人,他们大多不放心陈默这样一个外人待在殿下的身边,可凭心而论,或许正是陈默这样一个外人,一个不是萨卡兹人的人才最具有守护在特蕾西娅身旁的理由。   陈默慢慢接受了她这样的称呼。   算是对她犯下的错事的针对,尽管这件事是由她而起,而陈默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实际上,大多数萨卡兹人或是像陈默这样散漫的雇佣兵都不在乎类似肉体上的接触,她平时的表现好像也故作将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哪怕是性命。   他们曾都想过能活一天算一天,也都想过拼死也要活下去,前提是有机会活下去。 第七十二章 很讽刺   我们要拼死的活下去,多讽刺。   生物的本能驾驭着我们逃避死亡,我们活着,为了活着学会趋利避害,为了活着变得自私无情。   有人说你无法改变这个世界,无法改变横跨在人们心中的成见。   有人说信仰一文不值,它是愚者自欺欺人沉溺幻想的美梦。   他们是对的。   我得承认,我向往甚至尊敬那些在逆境中不断攀爬坚守本心的人,我无比渴望自己也能成为他们的一员,在我的良知向我发出谴谪时,这种感觉将变得无比真实,我不否自己对那种美好,无畏,坚韧的灵魂们的崇敬,而我,却永远也无法成为那些人中的一员。   我曾向往过美好,也曾试图伸手去将之触摸,拥入怀中。   但后来,这种情绪随着在世俗的辗转流离中渐渐远去,一如我的名字,蛇,离不开阳光的温暖,却永远无法留住那种温暖。   我只能不断游离在冰冷和阳光的夹缝,在血液变得冰冷之前,尽力让自己不要忘记心里最后一丝为人的良善。   吃人的良善。   ——————————   后来,狐狸向陈默提起关于今天这件事,陈默很高兴这一次她没有试着继续用她精湛的谎言来敷衍自己。   但他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分清从狐狸嘴里说出来的话到底有多少真,多少假,这取决他究竟能对狐狸抱有多深的信任。   可信任这种东西在他们之间似乎从来没有真正存在过。   “狗…杂…碎……”   W话语里毫无掩饰的深深恶意让陈默无处可逃,她从来学不会,也不屑去遮掩她对陈默的厌恶和痛恨。   陈默轻呼了一口气,也许这个时候,他应该来一句好久不见,确实,她和自己算的上是好久不见,自从离开卡兹戴尔的纷乱和王庭后陈默就再也没有见过这只古怪的萨卡兹。   陈默迈上台阶,站在她的对面,目光扫过她斜靠在沙发上的那柄奇怪铳器。   “你怎么会来这里?”   陈默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其实不用问他已经猜出了w来这里的目的,狐狸和魏彦吾告诉陈默的只言片语已经足够他推测出所谓的“真相”,但凡事一但涉及到眼前这个女人总会变得扑朔迷离。   “怎么……不欢迎我?也对,谁会想到有一天会在这里碰到你呢,被人发现夹着尾巴逃回狗窝之后,即使是你也会觉得脸红。”她用一种理解的语气说,又仿佛想到了什么,轻轻捂着嘴:“哦,不好意思,我好像忘记了,你本来就是个没脸没皮的家伙。”   气氛算不上剑拔弩张,在她说完这充满针对性和讽刺的话后,陈默忽然没了继续追问的念头。   陈默熟悉的走到她对面的沙发坐下,询问的看向狐狸,等待着她给自己解释。   但狐狸却一直没有吭声,仿佛连陈默的眼神都下意识忽略,而是充满了有趣和探寻的目光不断游走在他们两人之间,一副看热闹的架势。   “不说点什么?”   陈默忍不住开口。   “还是老样子啊,连想说点话都要虚伪的假借别人的嘴。”   陈默无视了w的嘲讽。   “那啥?两位,如果两位是想要叙旧的话,等正事谈完之后,多的是时间给两位慢慢叙旧。”狐狸轻咳了一声:“现在还是让我们先谈谈正事吧,w小姐?”   甚至忽略了陈默的态度。   w也没有继续在纠缠下去,这让陈默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只是她还是是不是若有所指的在话语里的嘲讽陈默也能当做视而不见。   毕竟,想要和这样一个阴阳怪气的家伙同处一室,心态不好可不行。   “也就是说,w小姐已经确定了那伙人的躲藏的位置,但为了避免出现什么意外情况,我们需要有人潜伏进去,最好是单兵作战能力强的人,准确找到装置所在的具体位置,并在近卫局的人赶到之前先将其控制起来。”   陈默安静了。   看了看狐狸故作严肃的脸,和对面萨卡兹刻意投过来的目光。   “为什么不去找督察组?”陈默问。“这件事,督察组的人知道吗?”   “暂时并不知情。”狐狸仰起身回答:“考虑到督察组如果和我们一起行动,动作太大,为了保险起见,这次行动会绕过督察组和近卫局。”   她橙色的眸子里倒映着陈默的脸,身后的旧栏窗外,雨点开始敲打泛黄的玻璃。   “你的意思?”   陈默不怀疑狐狸选择绕过督察组和近卫局的秘密。   “你说呢?”狐狸看了他一眼。“魏长官希望能尽快干净保密的结束这起案件,督察组插手进来目标和影响太大。”   “知道了,所以督察组完全是你们的一个幌子。”   “也不能说是完全是幌子,他们能取得进展最好,我们也不能全指望他们。”狐狸点了点桌面:“追查团的人同意了这次秘密行动,他们同样不希望搞得人尽皆知,督察组现在的行动方案让他们不太愿意和督察组的人合作。”   “我听说昨天近卫局已经有了行动。”   “但没有任何结果,你知道的,如果他们真的有了进展,今天的龙门不会这般平静。”   陈默发现自己无法否认猎狐犬的话,他甚至因此而联想到了狐狸昨晚告诉自己的打草惊蛇,看来蛇不止一条。   “谁是指挥?你?”   “行动组负责接应,一旦遇到突发情况我们会在最快的时间内赶到现场,不过先期支援可能需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内如果被对方察觉,你们只能靠自己。”   “我能拒绝吗?”   “理论上是可以的。”   “也就是不可以了。”陈默点了点头:“我还有最后一个疑问。”   “你说……”   “为什么是我?”   “当然是我推荐的咯。”狐狸理所当然的说。   “……那还真是谢谢你八辈祖宗了,狐狸。”   “客气。”狐狸谦虚的说,看向坐在对面的陈默,又看了看左边坐着的萨卡兹:“W小姐,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疑问啊……”w仰头想了想,转头看着狐狸:“没有唉,不过你能保证这位……陈长官,真的肯乖乖配合我完成行动而不会中途逃跑吗?没有在针对谁,只是据我所知,这位陈先生以前很擅长做类似的事情。”   w交叠在一起的腿轻轻摆了摆,左手手肘撑着膝盖撑着脑袋盯着陈默的目光。   她的话语总是如此尖锐。   陈默还没来得及开口,狐狸就已经代替我做出了回答。   “关于这点,我曾和陈副组长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合作,我可以肯定的回答w小姐的疑问,作为行动组的副组长,陈默完全具有完成这次行动的能力。”   “哦?”w突然间来了兴致,她上下打量了几眼狐狸:“真是少见呢,苏警官是在帮他说话吗,如果我没记错和这人打过交道还能活着的,苏警官倒是我认识的人里的第一个哦。”   “兴许是因为我运气比较好吧。”   狐狸谦虚的笑了笑。   “这可不是运气那么简单的事情。”w指着陈默做出一副讨教的姿态。“要是你知道这家伙的过去有多恶劣,我想你就不会说出这种轻飘飘的话了。”   “过去?W小姐是指的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内乱以前发生过得一些往事吗?这个,我多少还是知道一点的。”   狐狸说的很轻松,轻松的让w明显的呆了呆。   “我虽然不知道W小姐和陈默副组长以前有过什么交集,但W小姐,每个人印象中的人都是不同的。”狐狸说,嘴角的笑容谦虚又和蔼:“很不巧的,我和陈默副组长从小就认识了,可能这些年过去他多少也发生了一些改变,但我个人认为人都是会变得,这没什么可奇怪的。”   陈默能清晰的看到w轻轻咬了咬牙。   狐狸脸上的笑容在她眼里看来是如此的刺眼,刺眼的就好像在赤裸裸的炫耀什么东西。   可惜的是,w从来不是一个会忍气吞声的人。   她的错愕很快就转变成了灿烂的笑容。   “这样……原来苏警官和陈警官是从小就认识的朋友吗,那想必两位的关系一定很好吧,说起来,我好像从来没有听到他提起过你呢。”w微微皱眉思索了一下:“是我记错了吗?我记得他以前画册里的画是另外一个女人,和你们督察组的陈警司长得很像,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   狐狸嘴角的笑容忽然有过那么一刻的僵硬,但她掩饰的太好,好的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就连眸子里的平淡也仿佛是真实的反应。   “W小姐没有记错。”出乎意料的是狐狸并没有反驳:“说起来,那位陈警司恰好是负责这次案件的督察组的负责人,我和她是同事关系,W小姐可能还不知道吧,再过一段时间,如果w小姐还有闲暇在龙门留一段时间,说不定有机会赶上他们的婚礼呢。”   陈默不记得自己说起过这件事,事实上,这完全是狐狸自己的临场发挥。   “是吗?这么热闹的事我可不太愿意错过。”W有些意外,但很快便露出笑容,谁也不知道她笑脸下到底在想着什么。   “不知道陈警官欢不欢迎我这样一个老朋友?”   她询问的看向陈默。   那笑容里夹杂的讥讽和嘲笑仿佛在说陈默是一个人渣,某种程度上以陈默曾经的所作所为,的确称的上人渣这两个字。   陈默毫不怀疑,如果真的有这样一场婚礼,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礼堂的大门绝对会猛地被人推开,然后在这个女人满脸狷狂和冷厉的笑容下,宾客的惊呼和她疯狂的笑声中轰然倒塌。   她很擅长破坏别人的喜悦,并为此而欣喜若狂,乐此不疲。   “玩笑开到这里就行了。”   在雨声渐大的时候,房间内终于安静下来,两人的目光同时看向他。   陈默轻叹了口气。   “接着说刚才的事情吧。”   “这种转移话题的方式真是直白的让人怀念呢……随你们怎么安排吧,这个人也好,要换个人也罢,反正这也是你们龙门自己决定的事,我在这里想必有很多话两位都不放心说出来。”W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我们之间的账,可以等之后再慢慢解决。”   w深深的看了陈默一眼,仿佛将陈默的样貌记在了心里,然后站起身,单手勾起放在沙发上的铳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二楼,消失在楼梯口。   不久后,楼下响起了机车引擎发动的声音。   陈默和猎狐犬同时沉默了下来。   风夹着雨落在窗台,十几秒后,狐狸递给陈默一支香烟。   “你和她认识?”她点燃香烟后斜着眼问。   “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陈默接过她递过来的打火机,又放在桌上。   狐狸笑了笑,没有反驳。   “说老实话,狐狸,这是你的主意还是他的主意?”   陈默越来越看不懂猎狐犬了,在远离了过去的生活一年之后,他的警惕和忌惮仿佛和他的身体般在直线下滑。   “一半……吧。”狐狸抿了抿唇:“追查团的人早就联系过魏长官,行动组和督察组的联合行动,实际上不过是为了方便行动组之后的动作,我向他举荐了你,你也知道,他不会看到我把你放在一个轻松安全的位置上,恰好我也是这样想的。”   “你觉得离追查团的人越近我就会越安全?”   “难道不是?”狐狸反问:“魏长官想知道他们的具体目的,但他却无法确定自己能及时控制住她们带消息中的危险性所以他将督察组推了出来作为保险。即使我们明面上知道她们别有所图,但碍于两国的官方和对方目的的正当性,龙门无法主动出手。”   “魏彦吾不会看不出你的想法。”陈默提醒。   狐狸轻笑了一声。   陈默突然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魏彦吾当然能看出来,但他不会反对,他甚至会很乐于将陈默这颗没用的棋子扔出来探探虚实。   “你怎么变得这么蠢啦?”狐狸笑着问。   陈默没能反驳。   “对了,你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陈默不解的看【>   “我以为你是在开玩笑。”   “我刚想到,也许不是玩笑呢,你觉得以我们的交情,我该准备多少份子,先说好我可没你想的那么富裕,不如把欠我的前当成份子怎么样?”   她很少会说这种无关紧要的烂话。   “狐狸。”   “怎么?”   “没什么。”   “狗子,我们还是朋友吗?”狐狸忽然问,陈默看到她站起身,像是准备要离开这里。   “一直都是。”   “好朋友?”   她俯视着陈默,背后是阴雨连绵的天空,雨点顺着锈迹斑斑的铁窗围栏滴落,她展开双手伸了个懒腰,纤细修长的腰肢和上半身展现在陈默面前。   夹在指尖的香烟熄灭在烟灰缸里。   狐狸嘴角扬起轻快的笑容,头顶的橙色双耳和背后毛茸茸的尾巴,陈默想起了那个曾经在安置营的邋遢小鬼。   后来他才知道她是女孩,那时她赌气的告诉陈默,她长大了会嫁给自己。   “我忽然觉得,这辈子我们做到朋友就好了。”   她拿起座上那个银色的打火机走到楼梯口,陈默看着她的背影,消瘦又单薄,他的耳边仿佛响起了一个声音,让他留下她苏璃。   陈默抬了抬手,想要说些什么,狐狸忽然转过身,陈默的话语被堵在嘴边。   “我给你留了东西,在老地方,你会用得着的。”狐狸回过头提醒:“行动时间是今晚22点,记得别忘了。”   她转过身,背着陈默潇洒的对他摆了摆手,陈默没能看到,转过身的狐狸,脸上的笑容垮塌下来后,喉管深处残余的烟味让她紧抿着嘴唇,眼里藏着深深的落寞。   狐狸不会否认,她心里突兀产生的后悔。   “走咯,晚上见。”   “晚上见。”   陈默看着坐上还未完全熄灭的香烟,忽然觉得有些寂寥,雨声断断续续,那些话终于还是没能说出口。   两个人如果对彼此太过了解太过接近,反而不容易更进一步,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又况且是像陈默这样的人。   遗憾的是,狐狸和他,却成了这种人。   他们可以是敌人,也可以是朋友,甚至能将彼此视为亲人,可他们终究无法成为真正的亲人,而狐狸对陈默,也不仅是亲人那么简单。   陈默想,有时候狐狸也会和自己一样考虑这个问题,如果狐狸想,她有无数种方法可以留下陈默,可她没有。   他们曾在彼此最孤独无助时陪伴在彼此身旁,在习惯了安置营的日生日落后,他们终于等到了分别的那天。   他和狐狸都知道会有那天的到来,也早就做好准备,所以在离别前才能那么平静。   因为他们相信,他们会再见面。   可谁也没想到,那之后一共过了十三个春夏秋冬,写于1077年龙门的一封信,在抽屉里独孤的躺了十三年。 第七十三章 没有人会觉得自己生下来就是个恶人   【推荐bgm:Moon and You】   我一闭上眼,脑海里就会浮现当初那场大火,她隔着火光另一头凝视着我,于是我在她眼里看到了自己,懦弱又无力的自己。   我一直在努力让自己活着,贪婪的呼吸索求每一口在我身边游离的空气,可后来,为了活着而活着的我却渐渐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如此拼命的活下去。   我找不到了。   找不到,分不清那一个才是真正的我,我又将往何处去,脚下的路从来迷蒙不清,我如草芥,随风飘摇,亦如浮木,伴波逐流。   我是枚不起眼的尘埃,是个流落他乡的无主孤魂。   一年年,一月月,一日日,就在我以为我会一辈子持续这样漫无目的游荡直至死亡时,我遇到了她。   我不知道自己对她究竟抱有何种感情,但我很确信,不是爱情。   阿米娅,你知道吗?   她让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好人。   也许……   我本该有机会去做一个好人。   ————————————   陈默在茶楼的老地方找到了狐狸留给他的礼物。   拉开壁橱露出橱柜后被改造的空间,陈默曾嗤笑狐狸这种过时老套的机关,但不可否认的是,此刻的他却忽然在心里涌起了一丝丝怀念。   手指拂过粗糙的墙框时,雨声渐渐停歇许多。   狐狸是个莫名有点念旧的人,她戴着各种表情的面具,喜怒哀乐,骨子里却隐藏着这种细微的情感,往往会留恋过去的老事物,包括且不限于人和物,或许是一条街,或许是一颗树,很难分的清有什么在她心底忽然就留下了印象。   陈默想,大概是因为失去过,所以狐狸才难免会产生这种对过去的熟悉的一切的依赖感。   他伸手拿出了那个黑色的长条包裹,拉开拉链。   一柄黑色的手铳,压满的弹匣,和匕首整齐的被束带卡在皮袋里,一侧露出银色警徽的一角,龙门狰狞的龙门标记被阴影覆盖了一角。   指尖轻轻的磨砂过那枚警徽,陈默伸手拿起那柄手铳,咔擦的挂机声中,确认过武器条件后重新将它放进包里,合上拉链,背在身后。   那张放在墙角的战术面板,两个长椅上坐着的身影,桌上横放的笔记本和铅笔,兴许还能有两杯奶茶被放在插回刀鞘的长刀旁。   午后的阳光一向短暂的让人不舍。   这里大约没有什么能再让陈默留恋的了。   过往的一幕幕像是旧照片的缩影般在陈默的脑海里一一浮现,不太清晰,也多有凌乱,时间不断回退,回退到1090年那间名为伤心大地的酒馆,两个年轻人的再见,他坐在吧台,而她站在门口。   风铃声提示着新客人的到来,街上人影匆忙,阳光调皮的随着半开的门扉钻进酒馆,他回过头,于是见到了被光影笼罩的沃尔珀。   时间还在回退,那一年伤心大地酒馆的招牌还未挂上,新城区尚笼罩在彻夜不休的工业器械轰鸣里,安置营嘈杂又寂静,两个小小的身影依靠着坐在安置营后面的小土坡上。   远处的城市如此璀璨,万家灯火夺目雀跃,头顶星海糜烂,星光照映着城市的霓虹,城市的霓虹落进两双彷徨的眼底。   走出茶楼时,天雨微歇。   巷子两畔的彩钢棚屋檐滴落着雨水,坑坑洼洼的地面小水洼荡**点涟漪,听不到风声,只有雨斜斜的飘过阴沉巷子顶狭长的天空,像女孩眯起的眼缝。   陈默停在卷帘门下。   有脚步声从左彻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某个女孩熟悉而冰冷的声音。   “你很信任她?”   w没有再笑,红色的瞳子凝望着站在门前的身影,铳器的背带斜斜挂在大腿旁,那双眼睛里是少见的认真,或许还该带着一点点的好奇和不解。   “我从来没有信过她。”   陈默转头看着轻轻踩踏这水洼走过来的女孩,萨卡兹标志的犄角,硬底军靴踏过积水,泛起的涟漪模糊了她的身影。   “我听她说你们从小就认识,但看起来,她没有说实话,不过这点倒和你一模一样。”   w背着手,停在距离陈默两米的地方,她身后两侧不断拔高的墙壁,远处一幢大楼俯视着这条阴暗杂乱的巷口。   没有一点多余的光,她习惯把自己藏在建筑的阴影里,就像每一个踏上过战场的雇佣兵在烟雾弹升起的浓烟中打滚时才会觉得莫名心安。   “你认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和你讲个故事吧。”陈默转过身:   “故事的主角是个男孩,不幸的男孩,六岁的时候他在一场灾难里失去了父母,城市警员将他带到了安置营,于是在那里他结识了自己的第一个朋友,另一个和他一样的小鬼,但不同的是,男孩还是有点小聪明的,这点小聪明让他能独自一人在安置营里过得很好,但另一个小鬼不同了,她很惨,可偏偏她却倔的要死,兴许是因为善良,也或许是别的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无聊,寂寞,男孩在小鬼无助的时候接近了她,并成功的让她以为自己和他是同一种人,让小鬼产生了依赖。”   “可你知道,他们总有一天会离开安置营的,而他们在安置营的生活也算不上什么幸福,男孩渴望离开,在他心里,小鬼只是小鬼,一个随手遇到的陌生人,在不需要她之后,男孩可以一脚把她踢开,没有任何心里负担,他当然也这么做了。”陈默的声音顿了顿:“但小鬼不同,因为她是个小鬼,所以她一直记得男孩,然后是寻找,漫长地寻找。”   “十多年过去,终于有一天,小鬼找到了男孩,可那时候的男孩已经不再是她记忆里的男孩了,小鬼对他并不重要,只是小鬼以为他重要,所以他才显得重要。”   陈默看着w藏在阴影里的身影,收回目光。   “他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事,对的,错的,事实证明,长大之后的两人早已变得不同,他们不用挤在安置营冰冷狭小的板房里不安的想着自己明天要做什么,也不用担忧今后的生活,他们长大了,也长成了彼此陌生的模样。小鬼变成了一个爱说谎的骗子,男孩变成了一个冷血无情的杀人犯,他们都没有成为他们想要成为的样子。”   “那个男孩是自私的,自私又自利,小鬼知道了自己是他小时候随手踢开的石子,可小鬼还是那么笨,也许她变得聪明了一些,可在男孩眼里,她还是那么笨,笨的明明知道了男孩在想什么,却装作不知道,就好像自己真的不知道。”   陈默缓缓低下头,看着水洼中自己的倒影。   “小时候,我告诉她想要活下去就要学会说假话,她什么也没记住,唯独记住了这句话,她学的很好。”   w拍着手的身影缓缓从阴影里走出来,走到陈默的身旁。   “很有趣的故事,这么一想,连我都替故事里的那个小鬼感到不值和愤怒了,真是蠢的可以,碰上你这种人,大概世上没有比这更倒霉的事了吧,但话说回来,你就这么确定她不会背叛你……”   她依旧对周围的一切充满了警惕和不信任。   “你会背叛特蕾西娅吗?”陈默反问。   W沉默了两秒。   “你挑错了问题……”   她的反驳是如此的牵强。   “你想说,她是不同的对吗?W,在每个萨卡兹眼里,她都是不同的,你们不会背叛她,但不代表别人不会,不是萨卡兹的人不会,况且即使是萨卡兹之间也有数不清的纷争的矛盾。”   “这种扭曲事实的歪理邪说还真是符合你的风格啊,你这个……背叛者!”   最后三个字仿佛钻心刻骨。   “因为人心本来多变。”陈默叹了口气:“我无法确定狐狸会不会背叛我,因此我从来不敢说自己会对她抱有绝对的信任。”   “呵,说的你好像信过谁一样,不,你会信任其他人才更奇怪。”   w挑了挑眉,轻声讥讽,嘴角扬起可见的讥笑。   “信任是个很宝贵的东西,但它往往是致命的,它会成为你的弱点,一旦当你选择毫无保留的去相信谁时,你的命也就不再放在你的手里。”   “我可以把这些话当成你的辩解吗……这就是你当初选择当叛徒的原因?”   w笑着问,但那笑容看上去满是虚伪和不屑。   “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不是吗?”   陈默抬起脚步走出小巷,萨卡兹女人落在身后。   “背叛的前提是能被赋予足够的信任且支付高昂的代价,我从来不曾背叛过谁。”   她脸上的笑容忽的凝住,变的阴晴不定,手指好几次搭上扳机。   “我知道你心里无数次想过杀掉我,但你不能……与其这般纠结,何不让自己选择放纵一次呢,我记得你说过尊重个人欲望是一件很重要的事。”陈默的话语忽然停下,转过头回望着身后几步外的萨卡兹:“现在的你,和别人印象中的你,那一个才是真正的你呢?W。”   “哈哈哈——”w愣了愣,那张绷紧的脸上突的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笑容戛然而止,红色眸子死死凝望着我:“真让人觉得可笑?你是想说这些都是我刻意伪装出来的,实际上我是个好人?你在……开什么玩笑!”   “人的天性向往美好,至少努力想成为某个人的样子,并不赖,因我们都很清楚,自己做不到,但并不讨厌别人去做。”陈默说:“你厌恶我,憎恨我,因我对卡兹戴尔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因你亲眼目睹着那些温柔善良的人在我的手中,在你的面前逐步死去。”   陈默平静的面对着可以瞬间夺走他生命的铳器,和对方因过度愤怒而显得狰狞扭曲的面孔。   “而做下了这一切的我,却可以选择安然的活着,你会愤怒,你会不解,你会不甘……我也曾和你一样。”   她的手意外的很稳。   “你在试图激怒我?恭喜你,你成功了,奖励可能会是一颗炸弹,惊不惊喜?”   她的脸像极了多变的天气   “我告诉你这些,是为了避免之后可能会出现的意外,你擅长的意外。”陈默说:“如你所想,如果我死了,我们可以相安无事,可不幸的是,我还活着。”   “那我还真高兴你还活着,高兴的忍不住想杀了你,因为这样,我才可以不用再看着你那张恶心的脸,听你说那些可笑的话。”   “我们都双手沾满血腥,w,像我们这种人都该死,都不配活在这个世上,可事实上,我们活了下来,甚至有人活的更好。”   w没有反驳,她只是轻轻垂下武器,紧紧抿起薄唇。   “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因为良善而怜悯,不因为丑恶而惩戒,因为身居高位,与世无争,因为出身低贱,仿若浮尘。”   陈默缓缓说,远方龙门高耸的环区架桥映入眼帘:“可有人却说这不对,它不该是这样,总有人想要打破千年来的约定成俗,她们因此撞得头破血流,总有人试图终结几百年来的纷争不休,他们因此走投无路,总有人试图去改变这个世界,去改变人们眼中恒定的目光,去推开成见的大山,掀开上千年的遮羞布,他们是一群我们眼中的理想主义者,她们中的很多人都知道自己做不到,他们太过天真,可从未放弃。”   陈默背过身,提着皮袋,皮袋中的警徽,背对着这个年轻又熟悉的萨卡兹。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很可惜w并没有追问,而是静静的凝望着陈默的背影。   陈默抬起脚,离开阴暗的巷子。   “因为没有人会觉得,自己生下来就该是个恶人。”   同一时间,罗德岛的舰岛内。   “我做错了吗?博士,可霜星小姐,这件事并不关霜星小姐的事,她是无辜的。”   阿米娅低垂着头,看起来有些不振。   “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阿米娅。”博士问:“你向往过成为殿下那样的人吗?”   “博士,我……”   “你只需要回答。”   “嗯。”   “为什么?”   “因为殿下很伟大。”   “殿下从不伟大,阿米娅,伟大只会停留在别人的眼里和自己的脚下,因为我们是人,所以我们会犯错,有时错误的代价会很昂贵,无法支付,但有时错误其实并非无可挽回。”   博士轻轻摸了摸阿米娅的头,仿佛之前在凯尔希面前畏畏缩缩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你是决策者,阿米娅,但你也是人,没有人会永远正确。” 第七十四章 你在别人的眼里伟大   【我无数次渴望自己也能成为她们中的一员,也无数次祈祷,如果有神能够听见我的声音,我希望他能在拨动命运的音弦时,给我一丝微不足道的怜悯,好让我有勇气走完这段并不漫长的旅途。】   ——————   陈默迈步走完小巷,没能回头,却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愈发剧烈的心跳,连带着他的身体和大脑都紧绷起来。   身后没有令人熟悉的破空声袭来,陈默不认为现在自己这幅残破的血肉之躯能抵挡从枪口喷射出的火焰,它会在临体的前一刻让自己四分五裂,伴随着那个疯狂又刻薄的女人特有的冷笑声。   陈默得庆幸,自己的那番话或许真的起了一点作用,又或许是他和她过去之间留下的那丝微不足道的关系让她决定在此刻放自己一条生路。   那些话听起来就好像迫不得已却又冠冕堂皇的借口,如果用在别人的身上不会起到哪怕一丁点的波澜,但用在这名前萨卡兹雇佣兵的身上却再好不过。   她和陈默都是从那场战争中走过来的人。   所以她无法否认,像他们这种人总是该死的,可矛盾的是,尽管在心里无数次的厌恶自己的所作所为,厌恶自己的一切,他们却仍旧放不下对生命的渴求,仍旧重复着早已熟悉的工作。   如果杀人也能算是一种工作的话。   如陈默所说,她骨子里是一个善良的人,可她终究不愿意承认,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会是善良的,这个词语太过讽刺,尤其是对于他们这种满手血腥的人,就像是天大的笑话般让人觉得可笑。   向往光明的人啊,总是会在不经意间一只脚踏入黑暗,有人依旧在往前走,有人却把自己留在光暗的夹缝间,伸出手,又不自觉胆怯缩回。   卡兹戴尔漫长的内乱造成了这种矛盾的事实,长久的战争和纷乱让人精神错乱的同时又疲惫不堪,可即使这样,还是要留着一口气,留着一口气来告诫自己。   想活下去,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   于是,善良慢慢的成为了一种惹人厌的东西,它成了软弱的代名词,人们都把自己伪装起来,把自己刻意变得绝情又冷酷,就好像这样才能成为战争的一份子,这样才有机会在这个冷漠的可怕的世界上苟延残喘。   w让陈默想起了黑墙,在那幢没有光和温度的高墙内,善良也是这样,成为了一种可笑的词语。   陈默或许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个大善人,可就是他这样愚蠢又天真的家伙,让麻木的陈默清醒,可当陈默清醒过来后,他却死在了陈默的手上。   052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和懦夫,他不敢去面对,不敢去挣扎,不敢去杀人,不敢做太多太多的恶事,但只有如此,我们才能活下来。   他是善良的吗?   如果善良意味着死亡,这样的善良又有什么价值?   陈默不知道,他无法去评价052的所作所为,也没有资格来断定他的是非对错,因为他是个死人,活人没必要去思考死人想要思考的东西。   可也是他这个死人,他拥有陈默渴望却又放弃的勇气。   龙门的天空阴云密布,小雨过后的空气和风中带着丝丝寒意,汽车溅起路边的积水,水雾朦胧里猩红的尾灯消失在街尾。   云雾笼罩住远处的山峰,这座城市正在缓慢的移动,在某个特意规划好的航线上,日复一日的走着。   时间尚早,离和狐狸约定的时间还需要等很久。   陈默来到了第五大道那间蛋糕店的门口,展厅营业的牌子挂在门口,暗索这个喜欢摸鱼闲逛的小贼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陈默没能见到她,也没能见到和她在一起的小默。   忽然之间好像回到了他刚开始回到龙门的时候。   街道上人影绰绰。   收起的雨伞,雨滴顺着伞边一点点低落,偶尔听到车笛声,无人机轻飘飘的飞过压抑昏沉的天空,各色广告牌弥散的灯光汇聚在一起。   掏出手机后,却没想好电话该拨给谁,只好又悻悻的将手机放回包里。   漫无目的的在龙门的街头闲逛起来。   走过熟悉的街道,和行人擦肩而过,有时看到几个学生,有时又停留在街边艺人们的小摊前,龙门的歌曲总是带着一股特有的愁绪。   兴许是因为语言的关系,不免让人觉得熟悉和怀念,然后摸了摸口袋,尴尬中没能找到一枚合适的硬币,只能报以最廉价的微笑后,不好意思的挤开人群离开。   巡逻的街警,近卫局的制服在十几年间多少发生了改变,覆盖在外的装甲和信息式头盔能节省很多不必要的功夫,可陈默还是怀念当初将他从废墟里抱出来的那个身影。   只是因为小时候那是他见惯的景色。   促足在便利店门口时,忽然想起自己似乎忘了问狐狸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电话打过去后,那边似乎早就知道了陈默会打过去。   “怎么?”狐狸的声音带着点匆忙。   “我想起自己忘了问你一件事。”   “哦?是工资吗?”   有些尴尬,偏偏是狐狸开口,犹豫了一会想起来现在的狐狸算是自己的上司,为公家办事,自然要条理分明。   “我现在包里没有一分钱。”   “你现在在哪里?”   抬头看了看街边的路牌。   “中环铜钟,直盛路。”   “别告诉我你是走过去的。”   默默地没能回答,那边忽然轻轻的叹了口气,好像把电话夹在耳边,听到了翻动文件的声音,然后是嘈杂的忙碌,隐约间似乎听见了接舷区落蹄州几个字,紧随其后是陈的声音,她在吩咐着什么。   “你在开会?”   于是理所当然的问。   “你猜对了,事实上是你家那位在开会。”声音里带上点好奇:“你要听听?”   电话里陈的声音忽然清晰了起来,但没等几秒,狐狸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收回了手机。   “陈警司刚刚瞪了我一眼,你说我要告诉她我正在接谁的电话吗?”   像是在告状,又带着点看热闹的悠闲。   陈默好像能想象到正在上面指着战术面板叮嘱着什么的陈,余光瞟到下方悄悄打着电话的狐狸,于是她的眼角抽了抽,握在手里的投影笔不堪折磨的咔擦快要碎掉。   狐狸还是那副悠闲散漫的模样,不属于同一个部门却又具有一定指挥权的狐狸让陈觉得难以对付,不好发作,如果不是星熊恰好在场又顾及到行动部的颜面,会议室很可能会上演一场同事间友好的全武行切磋。   狐狸一定是被暴打的那个。   “最好不要……”   突然觉得有点幸灾乐祸,但心里清楚狐狸不会这么做,可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   “怕了?”   “别给自己找麻烦,狐狸,你应该清楚自己不是对手。”   “我可以把这句话当做你是在为我担心。”狐狸看了一眼隐忍不发的陈:“你还真是会做人呢,陈警官。”   陈默好像听到了狐狸嘲讽的嗤笑,于是关于工资的事不了了之,她又说起了另一件事,但在此之前,电话里响起了狐狸想去卫生间的抱歉声。   没等回答,她便推门离开了会议室,星熊只好干笑着出来打圆场,留下坐在会议室里的行动组和督察组的警员们,面面相觑不敢发表评价。   “两个消息,一个好,一个坏,你要先听那个?”   狐狸站在楼道的床边,电话里响起打火机和她的吸气声,有警员看到了站在窗边抽烟的狐狸,但碍于她肩膀上截然不同的警徽,高级警司的身份不至于让人敢上前打扰。   她就站在禁烟标志的前面,呼出的烟气打在禁烟标志上缓缓飘向窗外。   某种程度上而言,狐狸算是知法犯法的典型了,不如说每一个执法者都在进行着犯法的行当,只是不同的是,他们的行为被赋予了正当性。   但狐狸不同,就像陈说的,如果没有身上的这层皮,她早该被丢进龙门监狱里直到老死在牢房的那天。   “你说,我在听。”   陈默坐在便利店外的街边长椅,黑色的皮包放在脚畔,时间暗下来后,龙门街头的路灯一盏盏亮起,街边连片的灯光让这里不至于显得昏暗,只是头顶的天空是浑然深沉的黑。   “坏消息是今天晚上的行动要取消了,诗怀雅得到了一个重要线索,线索表明藏在龙门的这群人一直在通过某种渠道和外界保持联系,而他们的渠道,我们已经基本锁定了。”   “嗯?”   “企鹅物流,这个名字你听说过吗?一家在龙门工商局备案的物流公司,实际从事着地下武装押运的勾当,有线索指向他们,近卫局准备在今晚动手。”   握着手机的手不由紧了紧。   “太明显了。”   陈默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动容和惊讶。   “你也这样觉得?”   “她不会就这样轻易上当的。”   “你是说这两件事有联系。”   陈默明白狐狸想说什么。   “想想看,挺凑巧的不是吗?我们刚准备行动,诗怀雅那边就得到了线索,我怀疑这件事一直在追查团的掌控之中。”   “目的呢?”   “把龙门当成第二战场,或许她们只是需要一个方便处理事情的第三区域,至少是一个她们有把握能控制住又不至于引发更**烦的地方。”狐狸笑着:“龙门很适合,远离大炎,连通各国,外贸经济开放的港口城市,大大小小鱼龙混杂。”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龙门居然成了一个谁都可以拿捏的软柿子。”   “但我们不能否认,想要中立总得付出点代价,魏……长官没有别的选择。”   “他可以回大炎。”   “你会放任自己几十年的心血一朝覆灭?”狐狸的声音很平静:“他和她都很急切。”   “龙门远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坚韧和不可抵挡。”她好像是想要提醒自己什么,声音变低了很多:“你长大了,狗子,我们都长大了——”   近卫局大楼的某间窗口,一双橙色的眼睛俯视着灯火阑珊的夜景。   “——是龙门,它变小了。”   陈默终于没能反驳狐狸的话,只是干巴巴却有带着点复杂的回答。   “我知道。”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   小时候的他觉得龙门像是一座巨大的牢笼,无论他发费多少努力却依旧逃不出它的阴影,它笼罩在自己的头顶,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他都会想起这座巨大的好像没有尽头城市。   可其实龙门一直在哪里,它从来没有改变,笼罩陈默头顶的只不过是他心底那座龙门,那座坚不可摧如同阴云的城市,压得他快喘不过气。   是陈默小瞧了自己,却高估了它。   “你还没说好消息?”   狐狸没说话,陈默只好率先发问。   “我没说吗?”狐狸故作惊讶,几秒后她后知后觉:“好消息是今晚你可以好好洗个澡,然后舒舒服服的睡一觉,起码你不用担心我会盯着你,让你赶紧提着脑袋上去拼命。”   她还故意做了几个拟声词。   “咻咻咻,刷刷,刀光剑影,五马分尸,多帅!”   “你最近看了什么电影吗?”陈默不得不问。   “一部武侠片,说老实话,我觉得还不如过去你和我做的那些事来的精彩,毕竟电影来源于现实却低于现实嘛,假的终究是假的。”   狐狸有些惋惜,因为她总会抽些时间去看龙门影业新上映的影片,并花几分钟和一般影迷那样做个简短且针对性极强的网评。   没有任何实用价值的吐苦水和讽刺。   可陈默却觉得在所有人都开会在干着正事时溜出来和自己摆电影不务正业的狐狸就是个屑,和暗索如出一辙。   说起来,陈也喜欢武侠片,她小时候总幻想要去做个行侠仗义的大侠,只是长大了就没再听她提起过,也许是陈默和她分别的太久,也或许,是她渐渐明悟了成为大侠是种不切实际的梦,于是放弃了这个天真却遥远的想法。   狐狸意兴栅澜的说完,她的兴致来的快去的也快。   也许是她看到了会议室的大门被推开,于是识趣的在陈出来之前掐灭了香烟。   “今晚9点整,近卫局会封锁E-53号环城公路,如果你有什么朋友要在这个时间点经过这条路,你最好早点做准备。”狐狸意有所指的说:“企鹅物流的嫌疑很大,近卫局不会放过这个线索,不过她们不会有什么危险,前提是她们会乖乖配合近卫局进行调查,我想你会有办法。”   “我尽量……”   “我很遗憾狗子,看来你今晚可能没时间好好休息了。”   “没关系。”   “作为补偿,我再告诉你一个内部消息吧。”狐狸忽然说。“凌晨3点21分,罗德岛的船会在落蹄州的接弦港临时停泊,他们从切城来,在路上遭遇了不明组织袭击。”   忙音从电话内响起,屏幕亮起又很快熄灭。   陈默看了看熄灭的手机,目光渐渐下移,落在脚边的黑色皮袋上。   那里面是他此刻唯一的依仗。   他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有人问他的一个问题。   “你会用铳器?为什么不带两柄手铳。”   “因为我没有第三只手。”   他向来是个实用主义者,如果两只手能做到的事,他不会选择多此一举,尽管那看起来真的会很酷。 第七十五章 与狗   【对一个人,如果不讨厌的话,大抵喜欢是会多一点的。】   ——————————   龙门,外五环,三窗仔湾,E-53号环城高架。   夜/11:32   龙门的下城区向来是一个特立独行的地方,不如说大多数移动城市的下城区都是如此,拥挤,肮脏,破旧,恶臭,龙门穷人和下等人们的天堂,贫民窟,上了年头的公共设施和不知道多久没有清理过的斑斑锈迹。   很少有人会大发善心来打理这个鬼地方,连同住在下城区的人都显得很是杂乱,与其如出一辙。   城市规划建设的初期,考虑到尽可能利用每一分空间,以至于下城区到上城区之间是呈现阶梯式的构架,这种建设方案导致在龙门的很多地方,天台到马路,街道到桥梁之间的距离可能就隔了没有几米,在下城区的楼层之间多的是私人建造出来的临时通道,自建房,彩钢棚顶层出不穷。   一段时间以来,下城区的居民以此作为小摊贩的摊点赚取来自上城区人们口袋里的硬币,当然,更多的是开辟出了一些只有龙门,或者说下城区本地人才知道的【秘密通道】与【捷径】。   在天台之间穿行,从某间老楼房的楼梯下来,又绕过楼层间的通道,反反复复,来来回回,这种足以把人的脑子绕城一团麻线的线路很受下城区和从事某种灰暗门路的人喜欢,他们大多会将自己的一处藏身地点或者交易地点选在这些地方,老鼠们的暗道自然让负责下城区的近卫局警员们深恶痛绝。   但不可否认的是,近卫局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与其让龙门政府收效甚微的拨款修缮下城区的街道不如多辛苦一下警员们,或许放过其中某一部分不是那么罪孽深重的小贼们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陈默不得不感谢猎狐犬,如果不是她,陈默不会对下城区如此熟悉。   他没有选择直接前往E-53号高架,实际上,如果陈默不是个傻子,就不会选择在明知道狐狸已经给了他明确的提示之后还傻乎乎的跑到高架上去寻找企鹅物流的货运车。   狐狸的提示已经很明显,企鹅物流的货车会经过高架,而近卫局的警员们早已蓄势待发,陈默有理由相信狐狸在决定告诉他这条消息之前,就已经能够断定企鹅物流不可能从其他的渠道获悉近卫局的人正在准备对她们动手。   虽然陈默一向认为大帝是个很精明和谨慎的角色,且能在龙门将一家非法武装押运公司经营到如此地步,他的人脉和能量同样不能小觑,但这次不同,这次牵扯到的范围太广,广到仅仅凭大帝一个人够聪明就绝不会有胆子敢牵扯进去,当然前提是,如果没有人提前对他通风报信。   事到如今,魏彦吾的动作和反应让陈默越发的琢磨不透,他隐约能感觉到魏彦吾在谋划什么,可陈默却猜不出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种感觉很糟糕,一个看得见却猜不透的对手,一个让人觉得可怕,痛恨却无可奈何的阴谋家,尽管比起这些,现在的他看上去更像是个想要退休养老的老家伙。   E-53号高架。   小雨是在十点左右开始下起的,距离接到订单离开企鹅物流过去了快四十五分钟,这得感谢龙门日常拥堵的交通,让她们从城内穿行出来后,在区区两百米长的街道上堵了将近15分钟。   车载音响里播放着空录制的歌曲,后车厢密封的包裹随着车轮碾过减速带轻微震动。   德克萨斯握着方向盘的右手食指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敲着手里的方向盘,能天使偏过头,短小的铳器放在座椅下,漂亮的眸子在昏暗的车厢内盯着打落在车窗上渐渐流淌的雨痕。   高架路灯的灯光顺着驶过的汽车流进车厢,忽明忽暗,昏黄的灯光染红了能天使红色的短发。   这算是日常的工作,两人早已对此熟悉无比。   只是今天稍有不同。   “你感觉到了吗,德克萨斯?”   能天使忽然出声问。   “嗯。”   德克萨斯仍旧保持着安静,只是偏头看了她一眼,黄色的眸子透着凝重。   “我们可能要遇到麻烦了,我本来以为这会是一趟轻松的工作,要是早点回去兴许还能赶上一顿夜宵,现在不一定咯。”能天使轻嘘了口气,双手抱在后颈舒展了一下脖子。“回去一定要向boss要加班费。”   “别放松警惕,能天使。”   德克萨斯出声提醒。   “我对你的车技有信心。”能天使比了个ok的手势,弹了弹胸前的安全带:“记得待会儿别把我甩出去。”   德克萨斯微微点头。   能天使拿起放在座椅下的短铳,枪栓拉动,上膛的轻响在车内响起。   德克萨斯看着能天使手里的铳器,蹙起眉头。   “我们在龙门。”   “我知道我们在龙门,你放心,我保证尽量不会开枪,不过这样会让我比较有安全感。”能天使笑着说:“作为队友,我觉得你应该对我有点信心,就像我对你一样。”   德克萨斯深深的盯了一眼能天使手里的短铳和她挂在脸上的笑容,她的脸在窗外闪过的路灯下若隐若现,德克萨斯不敢保证能天使这句话里有多少真实性,毕竟她很喜欢铳器。   而且比起圣经,她更喜欢送人直接去见她的神,因为她向来无法决定是否要原谅对方,她不过是个送货员。   德克萨斯没有再说什么。   她斜斜的瞥了一眼自己插在车门旁的长刀,这个距离德克萨斯能保证自己可以第一时间拿到并抽出它。   狼踩下了油门,汽车撞开飞驰的雨点,在雨刷器外,龙门的天边隐约闪过雷光,城市在雨中越来越远,高架的路仿佛连绵而过,看不到尽头。   这条平时十分钟就能跑完的路程,这一刻显得格外漫长。   雨夜,高架,红蓝色的警灯,反射灯光的反光带,隔离带,一辆辆被迫截停在路边接受检查的车辆。   高架的路口从确认企鹅物流的货运车上去之后就被第一时间封锁起来,理所当然的路上的车辆越来越少。   以至于对这条路无比熟悉的能天使和德克萨斯会察觉到异样。   在见到路边的挥舞着红色荧光棒示意停车接受检查的时候,能天使再也止不住脸上的意外和惊讶。   “近卫局要搞我们?”她惊呼出声。   “不一定是我们。”德克萨斯冷静的低声回答,脚下却慢慢降低了车速。   横排的警车和警察在路口拉出封锁线,出口两个红色的荧光大字下,闪烁的警灯光芒晃进眼底,淋漓的暴雨声打在车顶和车窗,隐约能听到外面的警笛,随着靠近越来越清晰刺耳。   “会不会是boss以前犯过什么罪,现在被揭底了。”   能天使胡乱猜测。   “和现在一样?”德克萨斯反问。   能天使忽然反应过来。   “是啊!咱们现在好像也在犯罪来着,不过说老实话,蹲看守所的感觉挺糟糕的。”   “所以你不要乱开枪。”   “反正都是蹲,大不了再蹲几天呗,说不定慢慢就习惯了。”能天使拍了拍手里的铳器,但还是识趣的把武器藏在座位底下。   靠的越近的时候,那种异样的感觉就越发的清晰了,每一个警员都在盯着企鹅物流缓缓减速准备停下的汽车,得益于优秀的动态视力,两人都能清晰的看到每一个警员雨衣下凝重的眼神,似乎在那一刻,空气都变得沉闷起来。   雨依然在下,龙门的雨下了好几天。   “好像,真的不太妙哦。”能天使悄悄伸手握住了座椅下的枪柄。“你说如果我们现在投降会不会好一点儿。”   她猛地看到了正从警车上拖出来的破胎器,于是那双眼睛的瞳孔剧烈紧缩起来。   “【|   能天使甚至能看到正在缓缓靠近车辆的警员,一边挥舞着手中的荧光棒,一边手悄悄摸上腰畔的长刀。   “德克萨斯……”   “我们冲过去!”   缓缓向着路边停靠的汽车忽然一个加速,漂亮的甩尾后冲向了路口,在破胎器还未来得及全部展开之前,冲出了路口。   德克萨斯的脸无比的平静,她握着方向盘和换挡杆的手稳的不曾出现过一丝颤抖,直到红蓝交错的灯光在呼啸之间映过那张年轻冷漠的脸。   “能天使!!!”   德克萨斯忽然大喊,车外的风雨顺着打开的车窗灌进车内,歌声在雨声里渐渐被淹没,随后响起更为剧烈急促的枪声,枪口喷吐的火舌在黑夜里像是闪过般摇曳不清,雨点打湿了能天使那头明快的短发,粗鲁的撞在脸上,让她快要睁不开眼。   “我们是逃跑,不是杀人!”   德克萨斯大声提醒。   “明白!”   她们大抵能猜到是因为什么才会被近卫局的警员堵在这条路上,企鹅物流的内部押运条例里有这么一条,作为每一个新进公司的人的必修课。   有些货物比命还重要,但有些则不会。   一个好的押运员会选择在货物被人赃并获时抓捕前先选择逃走,如果可以的话,你要学会这么做,因为后者律师还有给你辩罪的余地,而前者,公司会给你一笔赔偿金。   能天使暂时没有去拉着德克萨斯去龙门监狱做客的打算,尽管实际上,她是一个前科比较丰富的老惯犯,但拘留和坐牢可是有本质上的不同的,因为后者,她往往能很快就会被保释出来。   一只萨塔科和一只鲁珀,让这个雨夜比以往要热闹了许多。   ps:明天开始稳定更新。 第七十六章 我们逃,逃到天涯海角   雨夜,高架,风雨凄凉,灯火黯淡,好吧……又一次夺路而逃,又一次像丧家之犬般被撵的东躲西藏。   德克萨斯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在龙门暂得安宁后她偶尔也会去怀念,却从没有那一刻像是这样清晰。   脑子里模糊的记忆如片段般开始闪烁。   从能天使短铳不断闪耀而起的火焰被大雨湮灭,德克萨斯看着她后视镜里的影子,像极了自己的过去。   火星点亮了能天使的侧脸,她嘴角狷狂放肆的呼声。   其实德克萨斯知道,她从来不可能逃避那些宛如噩梦般残酷的过往,她只是以为自己能得到片刻的喘息,她很珍惜这种机会,直到她的过去找上她。   她向来是个随风漂流的人,找不到自己的目的,也无所谓目的,散漫,悠闲,说的好听点叫洒脱,说的不好听点是迷茫。   她是这样一头狼。   失去了狼群后迷失在广袤的森林和草原的狼,她独自舔舐伤口,被另一头狼找到,她们相依为命,她们肩并肩,背靠背,但那不是她想要的,那种争抢逃窜厮杀的生活不是她想要的。   她的心不得安宁,她的灵魂在肆意漂泊。   直到她又一次被人捡起。   也是这样一个相同的雨夜,也是车灯苍白的灯光,轮胎橡胶剧烈摩擦散发的焦臭,火焰和熟悉的昏黄。   雨点连绵不绝,迎面而来,阵阵寒意无暇顾及。   能天使一脚踢开车门,警笛声越来越近,雨点落地的声音像是密集的鼓点,鼓点随着心脏急促跃动。   德克萨斯解开安全带,抽出插在车门处的长刀,锋利的刀身在德克萨斯家族源石技艺的加持下泛起橙色的光芒,光芒在雨中肆意折射,溅起雨点。   货车侧翻在路旁。   “你没问题吧?”   能天使回过头,将车身当做掩体,远处的路上,手中的短铳警惕着靠近的警车。   “我很好。”德克萨斯点头,一缕鲜血随着额头流淌被她抬手抹去。   大雨模糊了世界。   水雾朦胧,只有雨声,像是即将淹没天地。   “别忘了包裹!”   “知道。”   “动作快些,大伙催的可紧了。”   德克萨斯没有回答,她绕到车后打开车厢门,包裹被紧紧的系在车厢内,德克萨斯检查了一下,解开束缚带。   雨水很快灌进车厢。   “东西怎么样?别告诉我我们白忙活了这么久。”   “没问题。”   德克萨斯忽然听到了能天使的骂声,骂声中夹杂着铳器开火对射的密集声,对面的警车停了下来,有人拿着扩音器在对她们的方向警告。   【对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警方包围,立即放下武器……】   回应他们的是能天使手中的短铳。   幸好的是,她记住了没有在这里干掉那些警员,不然事情会更麻烦。   “快,德克萨斯。”   能天使一边掩护,一边大叫,她嘶哑的声音被枪声和雨声淹没,不得不让她近乎是用吼的方式来催促德克萨斯。   德克萨斯单手将包裹取下夹在左臂下,另一只手提着长刀跳跃而起翻过侧倒的货车,顺着车头滑落在能天使身旁。   能天使转头瞥了瞥德克萨斯夹在臂下的包裹,又落在那张狼狈的脸上,德克萨斯的双眼依旧冷漠而平静,没能找到丝毫能天使想看到的紧张和后怕。   她忽然心里涌起点失望,却又觉得理所当然,如果德克萨斯会紧张害怕就不是德克萨斯了,正是因为德克萨斯是这样一个凉薄冷酷的人,作为队友才会让人觉得莫名安心,尽管……她太无聊了些。   “我想这次我们两个可能真要去龙门监狱里做伴了,还好有你陪着我,德克萨斯,你让我心里觉得好受了许多。”   能天使被雨点淋透的红发下突然绽放起灿烂的笑容,怎么说呢,有些洒脱,又让人觉得挺酷的。   毕竟能天使就是这样一个人,不论什么时候都能让自己开心的起来,哪怕她们现在看起来像是陷入了绝境。   别放弃,能天使真想听德克萨斯这么安慰自己。   但可惜的是,德克萨斯开口说出的话和她这个人一样无趣生冷。   “接下来怎么做?”她只是平静的问,手中的长刀在半蹲下来后,雨点顺着刀身一路滑入她的掌心。   冷静的狼,她的双眼像是大雨一样冰冷,却让能天使心里泛起了温暖。   “你相信我吗?”能天使问,换下来的弹匣被随意的扔在路边,一地散落的弹壳,很快被冰冷的雨水冷却。   路灯灯光明亮。   她们的双眼在交错间对视,倒映彼此狼狈的身影,一秒后又移开。   “我相信你!”   德克萨斯的回答简短而有力,没有理由,只是短短的两个字。   “我就知道。”能天使说,她抬起铳,探出半个身体,闭上左眼,于是德克萨斯仰头看着能天使忽然站起来的身影,她稳稳的抬起手中的铳器。   德克萨斯脑海里忽然想起了什么,却像是大雨中路灯的灯光一样,突然黯淡下来。   能天使的声音这时候才响起。   “你果然是我最好的拍档。”   路灯的灯光在铳器声中湮灭。   半段高架路陷入黑暗,能天使头顶的光环和身后的光翼在黑暗里散发着淡淡的光,光映亮了她的身影,德克萨斯黄色的瞳孔微缩,那道身影让她有那么一刹那失神。   圣洁,不,能天使不适合这个词语,但她是个好人,一个不错又有趣的家伙,如果她不是那么跳脱,德克萨斯会觉得更好一点。   但她现在发现,她其实并不讨厌这种感觉,不讨厌有个人在你身边喋喋不休的说些你不感兴趣的事儿,不讨厌一惊一乍,不讨厌爱搞她的欢乐。   德克萨斯感觉到有谁拉住了她的肩膀,她下意识夹紧了手里的包裹,能天使拉着起她。   “我们该溜了,你不会真以为我想去蹲号子吧,开玩笑的啦。”   她们将汽车当做掩体。   被封锁的高架上,翻过护栏,能天使望着下面二十多米的高度,忽然有些害怕。   “从这里跳下去一定死的很难看。”她笃定的说。   德克萨斯已经猜出了她的想法。   “交给我。”   “保护好东西,别给弄丢了,要知道为了那玩意我们俩差点把后半辈子都给搭进去。”能天使不爽的咬着牙。“我从来没觉得这么倒霉过,真是糟糕透了,见到委托人我绝对要先狠狠的教训他一顿。”   “公司守则里禁止这一条。”   很罕见的德克萨斯开了个玩笑,能天使愣了愣,她斜着眼看向德克萨斯,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话和平时不同,德克萨斯抿起嘴。   “谁管它。”能天使没好气的说。“我的中学老师也告诉我要好好学习,可我被学校开除的原因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上课。”   大雨掩盖了一切能听到的声音,她们半靠在车门后,警员一步步逼近,近到只有几米距离的时候,能天使猛地回头。   “德克萨斯。”   剑雨——   亮黄色的闪光忽然亮起,突如其来的刺目带来了短暂的晕眩感,覆盖了这个范围内的每一个角落,剑光从天而降。   德克萨斯握住了能天使的肩膀。   “愿主这次能保佑我——”能天使嘀咕,看了看德克萨斯,拉近了德克萨斯的手臂:“——我们。”   “跳!”   能天使张开手。   “自由万岁!”   她兴许又看了什么东西。   一切再次恢复黑暗,寂静的高架,依旧瓢泼的大雨,雨声淋漓,翻到的货车旁不见了两人的身影。   ————————   时间是26日晚上11点17分。   近卫局警员早已在落蹄州附近,龙门外环搭建起防卫线和警戒岗,龙门的所有进出口在这个夜晚将被暂时关闭,直到确认罗德岛号的来临和它遭遇的袭击不会给龙门带来其他不必要的麻烦。   而在落蹄州龙门五环检疫口的负责人则是陈,同时她还将负责处理接待即将造访龙门的罗德岛号一行。   这并不是刻意为了针对谁,罗德岛号的成员中有相当一部分感染者,作为近卫局此次行动的总负责人,陈必须避免出现任何不必要的麻烦,且同时作为龙门的警司,她要对龙门的安全负责。   探照灯的光芒亮眼,有限的光刺不破深沉的雨夜却足以照亮这片区域,大雨落在雨衣上带着微凉的寒意,10:35分,一切准备工作基本就绪,但陈依旧没有离开检疫口,而是在尽可能的完善近卫局的所有布置。   如果能避免犯错,我们当然应该尽可能将它避免。   陈向来是个严苛谨慎的人,当然她也会有冲动的时候,任何人,不,或许说,只要是人,往往都有一刻理性会被感性压倒的时候。   星熊找【}   赤霄的刀鞘裸露在外,陈单手握着刀柄,雨衣下的脸孔认真而冷静。   “老陈,你多久没有休息过了?”   星熊不免会感到担心。   “没问题,我还好。”陈摇了摇头:“那边的事情有结果了?”   她接着问,星熊欲言又止。   “直接说吧。”   陈看出了星熊的迟疑。   “情况很糟,两分钟前接到高架上警员的报告说对方冲破了封锁线。”   “几个人?”   陈的脸可见的阴沉下来。   “两个。”   “一群饭桶,无能!*龙门粗口*”   “我估计近卫局留在那里的人可能拦不下她们。”星熊接着说:“企鹅物流的行情我知道一些,她们负责押运的人手都不是好对付的角色。”   “难道近卫局的警员就容易对付?”   “至少我认为一般警员很难,他们的责任之后再追究也不迟,事情已经发生,老陈,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考虑那边的事情要怎么处理。”   老实说,近卫局的警员是不错,可毕竟这些年都是些小打小闹,和真正出生入死的精锐们还是有很大的差距。   陈同样也了解这个情况。   她们在近卫局的时间也不算短,龙门近卫局到底有几成成色两人都很清楚,也许,该说一定,行动组的人要比大部分警员都出色。   “你怎么看?”   “要不要通知苏sir一声?”   星熊几乎下意识想到了苏离手下的行动组。   陈抬头看着星熊。   “她说不定现在正在等我的电话。”   陈的话让星熊顿了顿。   “老陈,我知道你不信任苏sir和她的行动组,但毕竟行动组理论上是上面派来协助督察组的,高架那边的事儿按理来说也归属督察组负责。”   陈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随后又微微松开,星熊安静的等着陈的回答。   陈确实不好意思开口,当然她也不信任苏离,但如果自己灰溜溜的跑去寻找行动组的协助,陈心里终归感觉很不舒服。   可陈终究是个理智的人。   近卫局的三个人中,诗怀雅要到追查团寻找线索,不可能明面上在和自己有什么联系,星熊要留在陈身边以避免发生任何紧急情况,且她还是负责联系行动组和追查团的中间人,而自己必须留在这里等候罗德岛的到来。   陈从来没有觉得有那一刻像是现在这样捉襟见肘。   督察组,行动组,追查团,三处貌合神离加上到现在还没有反应的魏彦吾,让陈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也许这个时候还能帮自己且有能力帮自己的就只有他,也只有他稍微能让自己去信任,可陈也在担心,因为她不希望再将他卷入麻烦里,也因为他,向来喜欢说谎。   但凡谎话说的多了,就会潜意识让人觉得不值得信任。   陈想了很久,最终退步。   “我承认他们确实有插手的权利,这件事交给你来负责吧,给他们找点事做也好。”   这一刻,陈终于感觉到了疲惫,她伸手扶了扶额头,手心带着雨点的冰冷让她清醒冷静许多。   “我明白了。”   “还有诗怀雅……我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提醒她一下,让她自己小心点,别被人给下了套。”   “好。”星熊点头:“老陈……注意身体。”   “我没问题,我的情况我自己心里清楚。”   星熊没能在劝什么。   “行动组那边一旦取得了什么结果,我会立刻通知你。”   “没问题。”陈点头。   星熊转身,陈忽然出声叫住她。   星熊回过头,雨衣下,探照灯来回巡视的苍白中。   陈脚下的影子被灯光拉长。   “对了,星熊,别忘了,我们的主要目标不是逃走的那两名嫌犯。”   星熊抬手敬礼。   “Yes,sir。” 第七十七章 你真傻   后来,陈默才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狐狸的阴谋,他以为自己已经对狐狸足够了解,可也不免被她又骗了一次。   陈默很想试着去恨她,以前他经常这么做,可现在,每当他脑海出现这个想法,总会慢慢不了了之。   他对狐狸升不起仇恨。   也许是因为他安逸了太久,忘记了怎么去恨一个人。   也或许,比起去埋怨狐狸,陈默心里更恨的是怯懦的自己。   ——————   企鹅物流的两人藏在下城区的某幢旧公寓里,熟悉的霉味,黑暗里窗外的微光勉强为两人提供了一定的视野。   德克萨斯额头被车窗碎玻璃划破的伤口停止了流血,能天使撕下T恤为她做了简单的包扎,蓝色的长发湿漉漉的黏在额头,身上被雨水浸透的衣服不断滴落在满是灰尘的地面。   警笛的声音依稀挟裹雨声从远处传来。   能天使轻呼了口气,瘫坐在沙发上。   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这么狼狈过,这么大的龙门,大雨里她们像是野狗一样被近卫局的警员撵的东躲西藏。   直到现在才有片刻喘息的机会。   德克萨斯守着那个包裹,手里的长刀始终不曾离开手心,她没有放松警惕,大多数情况下德克萨斯都不是一个善于判断和指挥的人,她不擅长出谋划策,却是一个相当高效的执行者。   她们被困住了,但必须按照约定的时间将包裹送到目的地。   “现在几点了?德克萨斯。”   短铳被能天使随意的扔在塌了一半的茶几上,她脱下湿透的外套,扯了扯内里白色的体恤,拧出雨水。   德克萨斯掏出手机,幸运的是除了屏幕碎裂,她的手机还能使用。   “11:12,客户要求在12点前送达,我们还剩48分钟。”她的指尖划过破碎损屏幕,点出行程图:“目标的位置距离我们有12公里。”   “哈,你是说咱们要在48分钟跑完12公里,冒着大雨,还必须甩掉外面一大群在到处找我们的条子,算了吧,德克萨斯,我是说光外面那群近卫局的家伙就够我们受的了,我宁愿去监狱里蹲几天也不想找罪受。” 【@|   “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对吧。”能天使问,她摆着头。   德克萨斯一言不发,握着手机,盯着瘫坐在沙发上一副老娘现在那里也不想去的模样的能天使。   “我们应该把可颂也叫出来的,起码她能帮我们吸引不少火力。”能天使仰着头,无神的盯着天花板有些后悔的嘀咕,又自顾自埋怨:“这差事简直烂透了,我现在都忍不住想怀疑咱们老板的眼光了。”   “我们习惯了不是吗,能天使,该行动了。”   “我喜欢这个地方,德克萨斯,这里的房价可要比上城区便宜多了。”能天使拍了拍身下的沙发,灰尘扬起,她咳嗽了两声,拿起短铳站起身:“我收回刚才那句话,这鬼地方一点也让人喜欢不起来。”   德克萨斯安静听着能天使抱怨,在能天使眼里,她一直是个冷淡的鲁珀人,能天使已经见怪不怪,但这个时候,德克萨斯握在手里的手机却忽然发出声音。   能天使竖起耳朵。   “你的电话。”   碎裂的屏幕上显示这来电人,德克萨斯没有接通。   “是谁?”   能天使凑到德克萨斯身边,来电显示——陈默。   “是你的老情人哦,德克萨斯,他找你干嘛,不会是知道咱们现在走投无路了,准备来接咱们一手吧。”   “不知道。”   德克萨斯罕见的没有反驳,也许是不在意了,她按下接通键。   再找到德克萨斯和能天使的时候依旧是在这间小屋,实际上陈默里E53号公路并不远,近卫局的警车和封锁线为他指明了方向,再加上还有某个内应的指点,陈默没有花多少时间就锁定了她们的大致区域。   对于下城区,陈默算是比较了解的了,他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年,后来回龙门后,仍旧居住在下城区。   房门前,陈默敲了敲门。   “口令。”   里面传来声音。   “企鹅帝国万岁……”   陈默开口,不用想,这个古怪的口令一定是能天使想出来的。   门打开后,陈默看到了能天使脸上灿烂的笑容。   “欢迎,欢迎。”她真是什么时候都不会让人觉得无聊。“哎呀,干爹你是特意来找德克萨斯的吗,随便也帮帮我这个可怜人脱离苦海呗?”   还有余力开玩笑,说明能天使她们的情况并不是太糟。   陈默侧身走进房间。   能天使关上门。   陈默看到站在客厅里的德克萨斯,她的长刀靠在桌旁,桌上是一个包裹。   “受伤了?”   “还好。”   “有人告诉我,近卫局今晚会对企鹅物流有所行动,你们做了什么?”   “如果我告诉干爹你我们啥也没干你信吗。”能天使怂了怂肩,一脸无辜:“老板接了个订单,我和德克萨斯负责送货,除此之外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桌上那个?”   “嗯呐。”   “是什么?”   “企鹅物流是专业的物流公司,我们只负责送货,至于是什么,【~*   “可以打开看看吗?”陈默问。   能天使摇头。   “原则上不行,不过干爹你要是想知道,可以和我们一起跑一趟。”   “外面都是警察。”陈默说。   “可你不是说干妈是近卫局警司吗?”能天使反问,又怂恿道:“这种小事儿,干脆干爹你打个电话,托托关系让外面的警员把我们放了得了。”   “嗯,说的很有道理。”陈默拿出手机。   “是吧。”   能天使期待的看着陈默手里的手机。   “可惜不太现实。”   陈默遗憾的拨通了一个电话,趁着电话还没有接通,陈默问:“你就这么简单的信我?”   “怎么可能嘛,我们才认识多久。”   能天使很干脆的摇头说着让人失望的话。   “……”   “我信德克萨斯,德克萨斯信你,我也信信你好了。”   她回答的很随便,像极了在说今天心情好晚饭吃什么。   “这件事你们老板怎么看,我个人觉得你们企鹅物流这次很可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摊上了一件大事。”   “你是说有人在搞我们。”   “不是你们,是企鹅物流,仅仅是你们近卫局会直接找上企鹅物流。”   “老板的电话打不通,实际上如果不是干爹你打电话过来,我和德克萨斯根本不敢和外界联系。”   “我一直很好奇,难道你们老板不知道按企鹅物流这种经营方式,很容易不知不觉就惹上麻烦吗?”   “干爹你这个问题问的真好。”能天使高兴的回答,苦起脸:“刚好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你觉得作为一个低层的小员工,我有权利过问这些事么?”   “好吧,那我可以认为,现在你们两个都不知情,如果你们老板也不知情,那么造成这个局面的就是桌上那个包裹,我们要找到委托你们这起订单的人。”   陈默手里的电话被接通。   “你找到她们了?”狐狸的声音从电话里响起。   “嗯。”   “我这里刚接到消息,你的两个朋友冲破了近卫局的封锁线,近卫局正在到处搜捕她们。”   能天使惊讶的想要出声说些什么,陈默抬手示意她别出声。   “她们在你旁边?”   “对,你有什么办法吗?狐狸。”   “事实上,就在几分钟之前,督察组将这件事交给了我们。”   “所以现在是你在负责。”   “没错。”   陈默轻呼了口气。   “帮我个忙,狐狸。”   “你想和他们一起去找委托企鹅物流这起订单的委托人?”   “我不认为近卫局的人会无缘无故行动。”   “还记得吗?陈默,几年前你刚把那个姑娘带到龙门,那好像是我们最后一次在龙门见面,之后你去见了魏彦吾,然后就去了炎国。”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我是想告诉你,我其实一直知道那个姑娘是谁,她会让你觉得和你很像?”   陈默侧头看了一眼站在客厅中央的德克萨斯,窗外的微光中,她深蓝色的发丝在冰凉的风雨里微微飘动,她在看着自己。   “我们不是一类人,狐狸。”陈默温声说。   “你就没想过重新开始,和她一样,过上另一种生活,如果你想,你还有机会。”   “我试过了。”陈默握紧了提包,他无声的笑了笑:“但失去的东西是无法找回来的,狐狸。”   电话里,狐狸的声音忽然安静了。   安静的只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   几秒后,狐狸发笑。   “你真傻。”   “我承认,不然怎么会被你又摆一次。”   房间的大门忽然被冲开,穿着深黑色制服的近卫局警员冲进房间,包围了房间内的几个人。窗外,直升机刺眼的探照灯封锁了窗口,灯光苍白而亮眼,穿过隔窗在地上和墙上留下大片的影子。   能天使和德克萨斯下意识抬起武器,想要反抗。   狼的表情从惊异转变到决绝,她的动作仿佛在告诉陈默,她已经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但陈默不希望她那么做。   他希望她们都能活着,狐狸温和的笑容下到底藏着多深的冷漠,陈默比谁都清楚。   “德克萨斯,把刀放下。”   德克萨斯握着长刀犹豫了几秒,夹杂着疯狂和冷厉的目光在陈默和周围的近卫局警员身上一一扫过后,她终于松开手,长刀掉落在脚畔,德克萨斯举起双手。   事实上,在狐狸说这件事移交给行动组复责之后,陈默就已经猜到了狐狸的目的,而等到拿着手机的狐狸从门口走进来的那一刻,陈默接受了这个事实。   陈默颓然的放下手机。   狐狸笑了笑。   “你想和他们去找给企鹅物流订单的委托人?”狐狸说,她按了按手机,德克萨斯包里的手机忽然响起。   “她不就在这里吗?”   房间里的德克萨斯和能天使被卸下武器,押解出去,走到陈默身边时,陈默轻声开口:   “别担心。”   “嗯。”   能天使识趣的没有过多挣扎,只是她一直在盯着狐狸,能天使向来不是个喜欢被人耍的人。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这么做,我能摆你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狐狸轻飘飘的说,指了指陈默:“不过这次还得感谢他,如果没有他,要找你们可没这么容易,你说呢?信任……其实蛮不错的。”   房间里只剩下了陈默和狐狸。   “我告诉他们你是我们的人。”狐狸出声解释,目光瞥了眼陈默手里的提包:“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如此。” 第七十八章 你还是没学会   【你那么憎恨那些人,和他们斗了那么久。   最终却要变【=+   人世间没有任何理想值得以这样的沉沦作为代价。】   ——————   陈默看到了德克萨斯眼中闪烁而过的惊诧与决然,那是荒原上被猎人们困住的野兽眼中最常见的神色。   德克萨斯下意识就要反抗。   她骨子里依旧是那个她,即使来到龙门,过上看上去平静的生活,但记忆这种东西怎么说的清呢?   有些事一但发生,没有原因就会被记住一辈子,然后衍生出刻骨铭心这个词。   “德克萨斯,拔刀放下……”   陈默只好压低手重复,好像是在又一次利用这个其实单纯的和白纸一样的女孩的信任。   她不是不懂,只是她不很少开口,兴许是不在意,可并不代表她是个傻子。   其实这个世界上的傻子很少。   比如陈默,又比如猎狐犬,他们都不是傻子,但他们都是傻子。   德克萨斯手中的长刀在窗外直升机苍白的刺眼的射灯中落在地上,她松手的动作忽然缓慢下来,慢的陈默能看到她眼中渐渐敛去的疯狂,和直直的盯着陈默的黄色瞳子中那种他不大愿意去面对的感情。   狐狸在嗤笑。   信任,依赖。   几年前陈默将其当做是他拴住这个女孩的绳索,几年后她让陈默羞愧却避之不及。   “别担心,我会很快找到你。”   和德克萨斯交错而过时,陈默低声开口。   德克萨斯点了点头。   “信任,啊哈。”   狐狸轻声用某种戏谑的语气感叹着,收回望向门口的视线。   “真叫人羡慕。”   她拿着手机,抱着左臂散漫的依靠在门口,望着陈默若有所指。   说不清。   眼前的场景似乎让陈默回想起六年前,他后来才发现原来那场长达一个多星期的追逐逃亡竟是自己这一生里最为怀念的时光。   仍旧是龙门的下城区,陈默在这里再次遇见了塔露拉,他们东躲西藏,在下城区里躲避着来自龙门近卫局和其他人的追杀。   那时候,仿佛整个龙门都是他们的敌人,可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心里却没有任何一丝恐惧,以至于害怕,担忧,仿佛都不存在。   那时候,狐狸还是猎狐犬,不如说现在的她也是猎狐犬,从离开她的家那刻起,陈默就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走到了尽头。   不管他们一起出生入死过多少次,不管他们救了彼此多少回,也不管他们同生共死过多少遍。   陈默和她,终究选择了不同的路。   是信任吗?   很难想象有一天狐狸会有兴趣和自己谈起这个东西。   因为他们两人心里都明白,也许全天下的人都可以相信它,但唯独……唯独陈默和狐狸,他们不信这个东西。   可奇怪的是越是不信,越是觉得太过遥远的东西,反而越是想要靠近,越是期待。   一个谎话精,一个职业骗子。   哪儿来的资格追求这么高贵的品德? 【+~   “刚才那个瞪我的萨塔科姑娘,就是企鹅物流的雇员?”狐狸问。   “她叫能天使。”   “能天使是吗?我记住了。”   记住了,也不知道她记住了什么,若是说狐狸会因为这点小事而刻意去针对能天使,陈默不认为她会有这样的闲心。   大抵会觉得有趣。   狐狸微微颔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   “你说她会因为这件事埋怨你吗?”   她好奇的问,陈默没回答。   她像是明白了。   “看来是个大方的姑娘,倒霉的是认识了你,其实我以前也蛮希望自己能有个光圈的,至少晚上不容易迷路。”   狐狸半笑的看着陈默用指尖指了指头顶,笑容变成惋惜。   “但我爹妈不太争气,出生这东西,我们谁都无法决定,后来我也想通了,万一我要是真有个光圈,可能也不太适合干这行,老实说,我觉得自己很适合干这个。”   狐狸很少会说这种无关的话,尤其是在现在这个时间,这个场合。   她转移话题的方式未免显得太牵强了点。   “你是指说谎吗?”   陈默不确定的问。   “我骗你了?”狐狸惊讶:“好像没有吧,用你的脑袋仔细想想,我从来没有说过这件事与我无关。”   陈默默不作声,只是盯着狐狸,企图看穿她那张熟悉的脸孔下到底对自己隐瞒了些什么。   但可惜的是,如果狐狸不想,很少有人能猜出她的想法,而陈默的源石技艺又不属于能窥探情绪的那一类。   “我需要一个解释?”   陈默只好直白的问。   “我以为我这样说你心里会好受一点。”   “你摆了我一道?”   “最起码你现在还站在这里和我说话。”狐狸反驳:“我告诉他们你是我们的人,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如此。”   狐狸瞥了一眼陈默手中的提包,陈默知道她指的什么,里面放着不久前狐狸交给他的警徽。   “你早就计划好,所以才会把我拉进行动组,就是为了现在?”   陈默心里涌起了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像是埋怨,却没有丝毫恨意和不甘。   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平静以对,即使狐狸欺骗了他。   “拉你进来的可不是我。”狐狸无辜的摇头。“我只是碰巧提了一个小小的建议。”   “你的建议就是把我当成捕兽夹上那块点心?”   “你真该好好上上学的,狗子,难道你现在不是该感谢我吗?”狐狸反问:“扪心自问你是什么德性咱们都清楚,这次牵扯到的范围之大,没有一个合理的身份你觉得自己靠什么介入其中,靠你一个无业游民的身份?又或许你一开始就真的打算什么都不做,你真是这样想的?”   狐狸的这句话仿佛直插心房。   凭心而论,陈默忽然发现自己没有任何理由来反驳,因为以目前的态势来看,他们谁也无法把控住,陈默是否会牵扯其中。   狐狸说的没错,以如今的陈默的身份而言,光是在龙门的夹缝里隐藏着生活下去都算艰难,又那里来的余力去操心其他的事情。   狐狸没有骗他,因为狐狸一开始就没有告诉过他,她会出现在这里,而陈默也没有问。   “心里很不舒服?”   陈默的默然,仿佛让狐狸看穿。   陈默握着提包的手指紧紧捏紧,而看向狐狸的眼中是抑制的平静,最终轻叹了口气。   “怎么可能高兴的起来。”   “你给别人惹麻烦的本事一点也没有落下。”狐狸转过身关上门,背对着陈默说。   陈默后退两步,坐在破旧的沙发上,将提包放在身侧。   屋外雨声淅沥,屋内寂静无声。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狐狸转身,坐在陈默对面沙发的扶手上。   像极了他们曾面对面一起经历风雨的过去,如果这个房间再亮些或许会更好,陈默已经听不见直升机扇翼刮起的风声。   雨势渐缓。   陈默和狐狸凝视着彼此,像是朋友,却都清楚彼此是自己的什么人,不可否认的,狐狸是陈默在意和无法割舍的家人。   也许是陈默的一厢情愿,也或许,他过分高估了自己在狐狸心中的位置。   陈默对眼前这个沃尔珀女人带有怀念,愧疚,和某种他到现在让自己不太分清的不舍。   能让陈默怀念且还能见到的人到现在为止已经越来越少。   几秒后,狐狸放弃了这个无聊的对视游戏。   又来这招。   陈默好像从她嘴角的动作看出了她的想法。   “你还是没学会。”狐狸低声说,似乎是不打算继续隐瞒下去:“既然你想知道,可别后悔。”   陈默安静的等着她接下来的话语。   “我承认,一开始向魏长官提起那个建议的时候,我就打定了主意不管你愿不愿意都会把你拉进行动组,理由我解释过,你的身份太过敏感,在龙门趁你还有点作用成为一个有价值的筹码总比被当做可有可无要好。”   陈默点头。   “关于企鹅物流这件事,不错,是我的安排,因为我知道陈和她的督察组这个时候没有多余的功夫来参与企鹅物流的事,而且,你还不知道吧……”狐狸顿了顿:“陈警司把诗怀雅安排到了追查团,用了一个小小的计谋,我不得不说她能当上督察组的组长还挺有两下子。”   “但很可惜,她不知道,其实行动组早就和追查团建立了联系,我把这件事告诉了追查团的伊内丝,她派了W和我接触,我们一起策划了现在这件事。”   狐狸的话和陈默心中所想渐渐联系在一起,有几点他不知情,但对现在来说其实也算不上重要。   “于是你将那些东西给我,利用我找到她们。”   陈默没有再说骗。   “诗怀雅能力还是有的,毕竟太年轻了些。”   狐狸微微摇头,她对诗怀雅谈不上不屑,不过是觉得她有点天真。   “我调查过企鹅物流那两个人,挺让人意外,以那两个人的经历,督察组其他人根本留不下她们,在督察组三人无暇分身的情况下,必然会找到看起来无所事事的我们来处理。”   狐狸说的很笃定,甚至让人怀疑在幕后操盘的她早就考虑到了一切可能发生的意外,她的确是这样的人,小心谨慎,何况对比督察组而言,她占尽了优势。   陈没有输,她只是无可奈何的慢了一步,像是曾经的苏璃。   七岁的苏璃。   “你心里很清楚,你不过是替省掉了行动组的一些不必要的功夫,就算没有你,在龙门我们想抓住她们也只是时间问题。”   狐狸没来由的多说了一句,好像刚才刻意挑【$%   “好吧,按你这么说,你们抓企鹅物流的人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   狐狸的钓鱼执法不会没有任何原因。   “一个行走于龙门地下的武装押运公司,方便,快捷,高效,保密,唯一的缺点是价格昂贵,但昂贵的价格反而会让人认可他们的能力。”狐狸说:“有很多人都不吝啬去雇佣这样一个专业的物流来为自己办事,可也因此总会引来一大堆麻烦。”   “比如现在?”   “不,是之前。”狐狸摇头说,诧异的问:“你不会真以为我能靠一个假消息就骗到诗怀雅和督察组的人吧?”   “近卫局抓人可是要将证据的。”狐狸竖起拿着手机的食指,“毕竟我们可是政府部门,而不是打着安保公司旗号的某些不讲理雇佣兵组织。”   她让陈默觉得这句话是在刻意针对。   “讲重点。”   陈默不耐烦的避开这个话题。   “重点就是你的朋友们的确惹上了一个麻烦,这个麻烦处理不好等待她们的将会是龙门监狱的牢房,也许她们有可能逃走,但她们的后半生将活在漫无止境的逃亡里——”   好像那个有可能是为了告诉陈默什么。   “——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这种日子。”   狐狸的这句话说得宛如威胁,但陈默知道,她不会没来由的威胁,因为但凡会有几率发生的事情,才能被称作威胁。   如果德克萨斯和能天使被迫过上狐狸的口中的那种生活,陈默将会是罪魁祸首之一,虽说不是陈默让她们卷入这个麻烦,但他的确参与其中。   德克萨斯会怀念吗?   和能天使一起浪迹天涯……   这段旅程应该不会太枯燥和无趣吧,作为搭档那个萨塔科女孩比自己要合适的多。   陈默迟疑了,狐狸脸上却满是浅笑。   “你会觉得我在害你吗?狗子。”   她问,笑容让人分不清真假。   几分钟前,她得意的掏出手机宣布她就是那个委托人时,脸上的笑容和现在如出一辙。   “你的朋友不会有危险,至少现在不会,只要你还是行动组的副组长,你随时可以为她们担保让行动组放人,哪怕是现在,立刻。”   似乎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狐狸把手机递到陈默面前。   陈默看着她递过来的手机,那双戴着黑色半指手套的手掌。   “官僚体制的腐朽做法吗?”   “别忘了你现在也是其中一员。”狐狸笑着回答。   她在等陈默选择,这时候陈默可以相信她的这句话没有任何歧义,可陈默却没能伸出手。   即使狐狸知道陈默的选择会让行动组今天的一切变得徒劳无功,乃至于她的所有布置都会出现问题。   “你能让我信任?”陈默抬头看着狐狸。   不能否认,陈默心里有过一个瞬间希望狐狸说是。   狐狸脸上的笑容消失。   “最好不要。”   陈默的确想让德克萨斯和能天使出来,但不是用这种办法。   “至少在洗清她们的嫌疑之前。”陈默说,又问:“我想确认一件事,她们是不知情的,对吗?”   “目前来看是这样,至于【%   陈默松了一口气。   “暂时让她们待在行动组吧。”   “好。”   狐狸收回手,没有再说什么,她指了指放在桌上没有带走的包裹。   “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在里面。”   陈默伸手打开包裹。   里面的东西很少,其实只有一样,一张照片。   一张不太清晰的照片。   照片上的那个人站在一辆汽车旁,身边是好几个穿着作战服的身影,手持武器,装备精良,依稀能看到他们身上的黑色结晶。   背景是荒野的落日。   惨淡的红霞渲染了照片里的世界。   陈默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东西是几天前行动组的秘谍从行动组的秘密渠道送回来的,为了它,我们损失了半个情报小队和一名经验丰富且可靠的优秀警员,他的儿子才在昨天出生,我本来已经批准了他的假期。”   狐狸的声音很低,带着惆怅,那双在昏暗里不太看得清的眼睛更加晦暗。   “我们怀疑,她就是研究所设备失窃,罗德岛遇袭,联系企鹅物流和隐藏在龙门逃犯的幕后主使。”   照片的边缘被陈默的手指捏的紧紧皱起。   陈默已经听不清狐狸再说什么。   明明心里的情绪仿佛洪水决堤般汹涌,可脑子确实一片空白,只剩下照片上在灿烂黄昏下的银色。   甚至狐狸何时离开他也不曾察觉。   狐狸觉得陈默需要静一静。   他已分不清,自己该以何种心态来面对这个事实和元凶。   照片中的女孩让陈默怀念。   【塔露……拉……】   ——————   你曾经那么憎恨那些人,和他们斗了那么久。   最终却要变得和他们一样,   人世间没有任何理想值得以这样的沉沦作为代价。   也许……   我也和你一样。   不知不觉从某种程度上变成了他们。   ps:【金克丝】:我也试着这么做过…… 第七十九章 寄居蟹   我并不期待人生可以过得顺利,我只是希望碰到人生难关的时候,自己可以是它的对手。   许多年来,我一直在试着逃避。   试着从那间燃起大火的公寓里逃出来,逃得远远地,离开龙门,离开大炎,离开自己熟悉的一切。   我太傻了。   不管我走了多远,走了多久,它还是会追上来。   我能逃离这世间有限的距离,逃离自己能看见的一切,却永远逃不开那些看不见的东西。   于是后来,我开始把自己幻想成一只寄居蟹,一只生活在辽阔大海里的寄居蟹,随便找一个生锈的铁罐头,把自己关在里面,任凭外面海浪汹涌澎湃。   ——————蛇1095年9月1日   陈默等了很久,雨声在天地间弥漫,他最后看了一眼手里的照片,将它放进口袋。   他不再去想照片上的那个女孩是不是塔露拉。   结果已经很明显了。   狐狸不会拿一个虚无缥缈的证据然后大费周章来演一大出戏就为了耍自己一次。   她还没那么闲。   推开门出来时,狐狸依靠在楼梯下,手指间夹着的香烟在楼外的黑暗与雨点下静静燃烧。   她回过头,掐灭火星。   “比我预计的要早。”   狐狸仰起头望着站在楼上的陈默。   “怎么还没走?”   “担心你咯。”狐狸说:“怕你会想不开哭出来,一个人多惨。”   “那张照片……”   陈默的话被狐狸打断。   “真的。”狐狸平静的回答。   只有两个字,可就是这两个字却让陈默没能再问下去。   陈默张了张口。   狐狸不会想听到质疑的,尤其是为了那张照片她失去了自己的部下。   狐狸对部下这两个字在别人眼里可能是一个形容词,一个消耗品,一串冰冷数字,但究竟是什么只有狐狸自己知道。   谁又能做到对朝夕相处的人视若无睹呢,尽管她说的那么轻描淡写,但她心里的愤怒大抵已经快要决堤。   因为她还是人,不是具机械,她的心没有硬的像块石头。   只有陈默,狐狸没有露出任何生气的神色,如果是别人,大概在狐狸的心里已经可以准备好卷铺盖滚蛋了。   狐狸从来不介意做井口扔石头的那个人,因为她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你的人……”   “我会处理好,只要我还在,他们的家人就不会有事,他们死的不亏,既然是秘谍,就该想过会有这天,虽说都是一群局里不受待见的人,但毕竟是他们的职责。”   龙门殉职的警员都有一笔丰厚的抚恤金,可那仅仅是一笔有限的数字,永远也比不上那个人,也永远无法替代他。   陈默比谁都清楚。   狐狸说的很平淡,可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然和……疏离,她向来是个重感情的人。   换一句话来说,他们是死在了狐狸的手上,因为狐狸的命令而死,包括那名即将成为父亲的警员。   正是因为曾经经历过,也体会过,陈默才会觉得如此真实,他不由想到了小默。   “抱歉【|   “该说抱歉的人不是你。”狐狸轻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次不行,陈默,我的部下,他们的债该由我来替他们讨回来。”   狐狸恩私分明,这也是她的责任,她从来没有如此迫切的想要杀死某个人。   她可以为此和陈默拉开界限,因为他会成为自己的阻碍。   陈默再也无法说什么,也不能在为塔露拉争辩一句苦衷,事实很清楚,而他也该明白,狐狸留在这里等着他就是为了告诉他这句话。   拉开距离。   他们从来不是同一类人,他们又是同一种人。   奋不顾身,无私大义,他们都没有那么伟大,他们只是在乎自己在乎的人,他们只是自私的想要自己能过得好受一点儿。   活在自己为自己圈定的牢笼里,关上锁,活在自己壳子中,缩紧身体。   风吹雨打,日晒雨淋,惊涛骇浪,排山倒海。   ……事不关己。   陈默是个卑鄙且无耻的人,可但凡再无耻卑鄙的人都该有自己的底线。   狐狸已仁至义尽,而自己不能得寸进尺。   “陈知道这件事……”   陈默说,却忽然顿住了,陈当然不知道,如果她知道,现在的近卫局就不会这么平静,而不管是狐狸还是魏彦吾都不会希望她知道。   狐狸看穿了陈默想问什么,她没有回答。   “多陪陪小默吧,那张照片就算是我送你的礼物。”她只是这样说,转过身走下楼梯,洒脱的挥手。   “走了。”   没有再看陈默一眼,也没有开口让陈默帮她,尽管陈默现在是行动组名义上的副组长,可心不在这里,徒有虚名又有何用。   为了让陈默有一个合理的身份,为了给陈默套上一层庇护的外衣,狐狸想方设法让陈默进了行动组,而陈默却在她独自转身离开的时候,没能开口挽留她,和她站在同一条线上。   她曾帮了他多少次,他不曾站在她的身边。   楼上没有脚步声响起。   背对着陈默走下楼梯的狐狸抬头望着小雨中朦胧黑暗的天空。   城市的微光散发在天际,夜风夹着小雨的寒意让狐狸紧紧了外套。   这时候她才忽然觉得原来今晚是这么的寒冷,连呼出的空气都带着白雾,狐狸笑了笑,可笑容到了嘴角又很快消失下去。   有人说不管心里如何,如果笑起来总会令人高兴一点,所以她一直在笑,因为笑比哭不易引人注目和简单,而且,狐狸很小的时候起就哭够了。   哪怕哭的再大声,也没有人会来帮自己,站在自己身边,把自己挡在身后,给自己一块面包。   肚子会饿,伤口会痛,眼泪也就慢慢流干了。   没力气再哭出来。   是啊,她是个卑鄙的小人物,她在大人物的夹缝里求存,她变得精明又市侩,她阿谀奉承,鬼话连篇。   她骗了许多人,说了好多谎,做了太多坏事。   可她还是一个人啊,没人愿意来和她做朋友,也没人对她说一句:我在这里。   即使是陈默,是狗子,也是她当初自己一厢情愿跟上去,想甩也甩不掉的当个牛皮糖他才愿意收留自己。   说到底,他也不是自愿的。   说到底,她找到的狗子,只是她找到的。   她是【{$   为了活下去她的冰冷外壳让她变得面目全非,让她过上了她不喜欢的生活,让她被迫这样活着。   不甘心有什么用呢,不舍得又有什么用呢,世上难过委屈的人多了去了,她还算不上最惨的那种。   该知足了。   至少,已经拥有了别人一辈子也不敢奢望的东西了不是吗?   龙门的高级警司,多么高贵体面。   她心里安慰着自己,抬起脚步,迈入雨中。   可还是会觉得冰冷,还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像是少了点什么,还是觉得,想笑笑不出来的时候鼻子在发酸却流不出眼泪。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只手搭在了她看起来消瘦的肩膀上。   于是突然间,抬起的脚步愣在半空,又缓缓放下。   狐狸没回头。   陈默的右手搭在狐狸的肩膀上。   “怎么了,是我的话说的还不够清楚?”她努力将自己那张脸变成平时的模样,没心没肺的微笑着回过头。   陈默站在狐狸的背后,缓缓收回手。   “没什么,担心你。”   “那还真是谢谢啦,不过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我很好,从来没有这么好过。”狐狸笑着说:“倒是你,我是要去报仇,又不是送死。”   “你看起来和送死差不多。”   “这话一点也不中听。”狐狸斜着眼:“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好听的?”陈默想了想:“那……咱们一起去送死吧。”   “你确定不是想要阻止我。”狐狸问,像是看穿了陈默的想法。   陈默没有辩解。   “有什么区别。”   狐狸露出果然的表情。   “眼见为实,我想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做。”   “还是不信?”   “至少在没有听到她亲口回答之前,我不会信,而且——”   陈默不相信那个人是塔露拉,狐狸不了解塔露拉,可陈默知道,塔露拉不会这么做,因为她是塔露拉,因为她是那个塔露拉。   他没有看到阿丽娜,没有看到叶莲娜,伊诺和萨沙。   陈默看着狐狸。   “你确定没了我之后,你一个人能行?”   “瞧不起我?”狐狸挑眉。   “没有瞧不起。”   狐狸审视着陈默几秒,陈默露出笑容。   “有个大号的兼职保镖似乎也不赖的样子。”   “是吧。”   “但这个兼职有点不太中用啊,别到时轮到我保护你可就惨了。”   狐狸一点也不给面子。   “你这家伙怪会惹麻烦,我甚至怀疑你会把原本很简单的事情搞的一团糟。”   “那就只有劳烦您多多费心了。”陈默陈恳的回答。   狐狸叹了口气,嘴角露出浅笑。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她怎么办,如果一切都是她做下的,到时候你还要阻止我?”狐狸问,尽管她已经确认了事实。   “你知道,我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陈默忽然没了回答,几秒后他直视着狐狸的眼睛。   “我不希望是她,因为现在的我根本没有阻止她的能力,但……如果真的是她,我不会阻止你,狐狸,但我也希望你能公正的对待这件事,龙门的法律会给我们一个彼此都愿意接受的交代。”   “你信龙门的法律了?”狐狸的眼里满是嘲讽。   “现在信了。”   陈默仿佛没有看见狐狸的嘲讽。   “真糗啊。”   狐狸看着陈默,也不知道是在说谁,因为她不会否认自己会有私心,会有远近亲疏。   她从包里掏出香烟递给陈默一支后点燃,像是过去那样,狐狸微微踮起脚尖,陈默伸出手挡在两人脸庞,陈默叼起香烟被点燃。   龙门下城区的巷子里,明灭的火星,屋檐雨滴打落在积水的声音。   狐狸轻呼,吐出烟雾。   “你这样子,别被人家给干掉了才好。”她仰起头看着陈默:“我可不习惯帮人收尸,陈……副组长。”   “放心,有人会的。”   “我倒是忘了,孤家寡人真是可怜。”狐狸遗憾的说,嘱咐道:“那就麻烦你到时候替我收尸了,记得弄风光些,我下去也有面子点嘛。”   “我不会让你死的,狐狸崽。”   狐狸愣了愣,微微偏过头,陈默没能看到她眼里闪烁的温润的光。   “你对所有女人都是这么说的吧?”   “……”   陈默没好意思回答,她余光瞟了瞟狐狸的胸前,他敢保证对狐狸说这句话的时候完全没想过她是女性。   狐狸看出了陈默的尴尬。   “算了,姑且就信你这次好了。”   你等一个人,等了那么久。   没想过真能等到他。   只是不知道除了想要在心给自己一个可以等待的人外,空荡荡的心里还能放下些什么。   她从来没什么太过远大的志向。   她小时候起,就是个没主见的小鬼。 第八十章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狐狸一直说陈默是个笨蛋,其实陈默早就知道,在狐狸眼里他不仅是个笨蛋还是个优柔寡断的蠢货。   像是他们这种人最大的忌讳就是犹豫,片刻犹豫就可能要了你的命,让你踏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而命这种东西,说宝贵也宝贵,说廉价也廉价,向来没有第二次可言。   狐狸对陈默有多失望呢?   或许她每次见陈默之前心里都会祈祷他不要再做什么蠢事吧,明明知道这样做没什么用,可还是会忍不住想,忍不住想这个人啊,如果有天聪明点,能多为自己想的多点,她大概也就放心了。   但虽然是这样想,如果有天陈默变成了狐狸希望的那种人,她兴许会更失望也说不定。   人一直是矛盾的。   就像陈默希望狐狸一直是他认识的那个狐狸,可狐狸变成了如今的样子,变成了龙门近卫局的苏警司,陈默失望的同时不免会为此感到庆幸和放松。   庆幸狐狸活的更好,庆幸狐狸有了更好的生活不必和自己一样。   活着这件事。   我们一直都想弄明白,以为自己明白了,却一直没能弄明白。   人永远无法只为自己而活着。   那些留下的牵挂,感情,过去,迟早会变成一条条锁链,变成累赘,破绽,缺陷,绊住你的脚步,让你的每一步都不得不小心翼翼。   “一有情况我再联系你。”   狐狸离开的时候背对着陈默挥了挥手。   “走了。”   她这样说。   “不送。”   “见外,哦……”狐狸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回头低声说:“小心诗怀雅。”   “诗怀雅……”   “到时候你就知道咯。”   她的话总是只说一半。   “这次真走了。”   她收起挥着的手揣进大衣的包里,可陈默还是能看到她离开时背影里头顶软趴趴的耳朵和身后尾巴,在巷子外的路灯灯光里带着她的影子映入陈默的眼底。   他才发觉,原来过去那个小鬼都已经这么大了。   在陈默看不见的地方,狐狸微微张开嘴,轻叹了口气。   现在的她心情大概很不错。   陈默不是笨蛋,更不块木头,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狐狸肯定在心里想过,自己能相信她,能站在她的身旁。   她知道陈默可能不会这么做,塔露拉对陈默而言意味着什么,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狐狸要清楚了。   只是来迟了一步,也许命中注定如此。   可陈默这样做了,尽管有些卑鄙,而这种卑鄙陈默不认为狐狸会看不出来。   她没有说什么。   他们两人心知肚明。   好笑的是,其实陈默和狐狸一直都无比信任着彼此,但与此同时,他们在彼此面前总是会不断说着谎言试探。   他们之间一直隔着些什么。   陈默想那大概是他和狐狸分别的这十多年里,他们之间难免会出现的陌生和疏离,以及他们彼此所走的道路的不同而产生的分歧。   陈默和狐狸都在努力克制着这种分歧,以至于让他们两人能一直维持现在这种诡异而又矛盾的关系。   不是没有谁离不开谁,只是离开后会觉得不适应【<~   陈默永远也不会忘记狐狸曾经在龙门移动城市200米深的地下源能组输送管道闸门前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她说:世界上谁都会背叛你,但我不会,因为我要背叛你不必等到现在。   狐狸从没要求过陈默要去信任她。   所以尽管被狐狸耍不是一次两次了,陈默还是没能学聪明。   他和狐狸之间有过很多回忆,近的,远的,模糊的,清晰地,很多算不上太美好的回忆,很多回想起来至今依然会觉得很恶劣的回忆,以及很多遥远到以及记不太清的回忆。   以前是措手不及但无可奈何,现在是不愿意再去想那么多。   陈默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聪明人,但狐狸是,以至于陈默到最后还是没能搞懂狐狸最后离开前留下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当她提起那个名字时,陈默很想装作自己不知道,甚至他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在不经意间忽略这件事。   可事实证明,他还是做不到,尤其是在他知道了当年发生的一切后,这个名字总会在无意间勾起他的回忆。   诗怀雅……   他不太愿意面对这些回忆。   狐狸大概是故意报复,因为她知道陈默心里最怕也藏的最深的秘密是什么,但陈默却只能接受这种报复。   陈默知道自己没有理由去恨诗怀雅,她是无辜的,甚至于她也是当年的受害者,年幼的她又能知道什么呢。   陈默也知道,他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能将所有的错,祸害的源头归咎于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女孩身上。   尽管,后来陈默一直在幻想,如果没有她,没有诗怀雅,他的人生会不会就不会变成这样,他也就不用忍受那种罪恶。   但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如果。   就算没有那个菲林女孩,也会在某一天,以不同的方式离开,或许是个鲁珀,也或许是个沃尔珀甚至拉特兰。   谁说的清呢。   这些年里,陈默唯一学会的就是已经发生的事没有改变的机会,而人生从来没有重启键。   我们不能决定自己的出生,我们的人生一直在被各种各样的事物推着向前走,可我还能选择去成为怎么样的人。   还能选择以何种方式迎接自己的终末。   这大概已经足够。   维娜曾半开玩笑的对陈默说,太过贪婪的人不会有好下场,她说的没错,而陈默只想尽量做个学会适可而止的家伙。   结晶纪元1097年5月26日。   伤痕累累的罗德岛号在深夜一片细雨朦胧里静静停泊进龙门落蹄州港湾。   罗德岛舰上的人员被勒令了登陆人数,尽管如此在经过严格的检疫后,遇到龙门近卫局此次代表的陈时,双方的会面也算不上融洽。   陈对在这个关键时期造访龙门的罗德岛号众人表现出了明显的警惕和质疑,不信任和排斥几个字几乎是挂在了脸上,而面对陈的质疑和警惕,罗德岛的阿米娅一直在试图解释什么。   官方文件和入境申请上明确写明了罗德岛号是因为航行线路途中遭遇到了疑似感染者的不知名团体袭击,舰体严重受损所以才不得不中断行程临时来龙门修整。   面对这样的原因,龙门没有拒绝的理由。   在魏彦吾执政期间,龙门一直是一座包容性和自由度极强的城市,它不会冷漠到拒绝客人的造访,何况是遇到困境的旅商。   这种宗旨造就了现如今的龙门。   罗德岛是一个颇具影响力的国际医疗组织,他们救治感染者的行为和宗旨为他们带来了不小的影响力,且一个尚不具备强力武装力量的机构,一艘半损的陆行舰和一船大半的感染者不太可能具有颠覆龙门的力量,况且他们的还具备一定的影响力。   综合上述几种原因,龙门答应了罗德岛的停靠请求,至于他们究竟为此付出了什么,大概只有上层的少数人才清楚。   从罗德岛号上离开后,陈很快看到了等在港口外的星熊。   披着的雨衣也无法掩盖住那个高大的身影。   “结束了?”星熊问。“怎么样,还顺利吗?”   “很顺利。”陈蹙着眉点头,“不如说顺利过了头。”   “有什么不对劲?”   “暂时没有。”   面对龙门的审查罗德岛没有表现出太强的抵抗意图,这让陈对他们的怀疑减轻了不少。   “真是艘大船啊。”星熊掀起雨衣的兜帽感慨的盯着小雨里罗德岛上亮起的灯光:“他们说什么来着?从切城来的路上遇到了袭击,我按你的要求带工程组的人去看过了。”   “怎么说?”   “说是作假成本未免也大了些。”   “嗯……”陈沉吟了半响。“那意思是他们遇袭的这件事本身看来没什么问题。”   “前提咱们工程组的人没有被收买的话。”星熊开了个玩笑:“我说老陈,你还在怀疑他们?”   “小心点没错,而且太巧了,诗怀雅那边刚收到点线索,他们就来了。”   “兴许真是这么巧也说不定呢。”星熊摊了摊手解释道:“要我说一个从乌萨斯过来的感染者医疗组织会受到袭击也不是什么不常见的事吧,毕竟那里是乌萨斯,他们对感染者的态度众所周知的严厉。”   “星熊警员……”陈凝视着星熊。“你似乎对罗德岛抱有好感?”   星熊顿了顿。   “好感扯远了吧。”星熊望着陈身后的巨舰感叹:“不过我倒是对他们挺好好奇的,致力于拯救感染者的组织我还是第一次见。”   陈怔了怔,低声回答:“也许是一时脑子发热。”   “就像乌萨斯的整合运动那样?”星熊忽然说。“我听说他们现在好像发展的有声有色。”   陈看过去时,星熊正直直的盯着自己,突然她笑了笑。   “自从那次你回来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老陈。”星熊笑着说。“我一直没问过你到底遇到了什么。”   “你要问?”   “不,我现在也不打算问。”   “……谢了。”   “我们是朋友嘛。”   “也是同事,而我现在还是你的上司。”   “是是是。”星熊毫无诚意的敬礼:“那长官,说说船上的事儿呗。”   那模样让人无可奈何,可心里却忽然感觉温暖了许多。   星熊警员在工作的时候还是挺严肃的一个人,可但凡严肃的人和朋友一起也会轻松许多,何况还是同事,也只有面对陈时,星熊才会在工作的同时说笑。   陈无奈的叹了口气,她们都不是刚进警局的小菜鸟了。   “我见了他们的领导人,一个14岁的小姑娘。”陈说:“要不是她旁边的人一副忍不住想和动手的模样,我还以为他们是在故意消遣我。”   “这样……”星熊忽然转过头看着陈,好奇问:“你做了什么?”   陈转过头看了星熊一眼,没有说话。   星熊像是突然明白什么,她大概能想象到在船上那会负责和陈会面的人到底经历什么,大概会被呛的说不出话来,老实说即使是在近卫局里陈的性子也颇让一部分警员感到为难,更不必说是本就被陈警惕的罗德岛众人。   一定很不愉快,至少对面是这样的。   星熊转开话题。   “接下来咱们怎么做?”   “让人盯着【+   “明白了。”星熊脱下雨衣拉开车门,坐在后座上,陈坐上驾驶位,星熊望着前面的陈:“诗sir那里还继续吗?”   “还不是让她回来的时候。”   陈掏出钥匙,引擎震动,雨刷清除着车窗前的积水。   “对了,之前苏sir打电话过来,你在船上……”   “她说了什么?”   陈踩下油门,车灯刺破眼前的黑暗后,汽车缓缓起步转向,驶向港口外的公路,车窗两旁的集装箱和塔吊慢慢后退,星熊将雨衣放到脚畔。   “她说,人行动组那边已经抓到了。”星熊说完悄悄看了眼车厢前座陈的反应。“问你什么时候过去?她自己个人处理不太合适。”   “不太合适……”   陈有点想笑,握着方向盘的手猛的捏紧。   “她会有那么好心?”   星熊明显感觉车厢内的的空气凝固了几分,不知是不是错觉。   “我觉得苏sir可能不是这个意思。”她放缓声音问;“要去看看,老陈,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陈瞥了眼车前的时间——1:23。   汽车驶出港口大门,转向城市高速。   陈忽然想到了这个时候可能还等在家里的小默和某个人,握着方向盘的手松开了一些,原本冷漠的眸子渐渐温和下来。   “让她自己处理吧,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但那两个人对我们来说不是关键,我们只需要盯好罗德岛的人和追查团。”   “但之前诗sir不是说消息是从追查团传出来的?”   “你信?”陈反问。“一个才去了两天的近卫局高级警司,就算有价值,但能被选成追查团的人不会有蠢货,如果是你,你会信她?”   “那她们……”   “故意的,诗怀雅还没那么蠢,她兴许是真察觉了什么,也说不定只是想耍我一次。”陈冷笑一声:“真是里面外面都一团乱麻,随她的便吧。”   后视镜里,星熊看着陈嘴角的冷笑,她心里一紧,猛的明白了什么。   她狐疑的问:“喂,老陈,你该不会是故意支走诗sir的吧?”   这可不像你啊,老陈。   你怎么变得这么坏。   陈微微回头看了星熊一眼,露出笑容。   “我说是,你信吗?”   “唉,可怜的诗sir喲。”   星熊同情了几秒诗怀雅。可转念一想,诗怀雅不在近卫局,没了诗怀雅陈也不太容易和人吵起来,不如说是没什么人有底气和胆子敢和陈警司争论,倒是让她轻松了不少。   既然这样,那就委屈诗sir再当几天卧底吧。   “讲实话,诗怀雅不在局子这段时间耳边清净了不少,现在想起来多少倒有点不习惯。”   陈说着相当嘲讽和小人得志的话,她现在的心情好了不少。   星熊默然的没有回答,只是心里觉得茫然和不对劲,其实她也觉得自己心情好了不少。   “这个点要一起去吃点宵夜吗?老陈。”星熊问。   陈摇头。   “你呢?”   “回家。”陈简短的说。   “回……”星熊忽然没有反应过来,但很快,她想到了什么。   “也是,你快两天没回去了吧,说起来我也好久没见过小默了,你把她自己留在家里不要紧?”   “没关系。”陈说,又补充道:“至少这回不是她一个人。”   “哦……哦。”星熊竖起食指:“懂了。”   星熊只是愣了两秒就理解了陈的意思,她默默盯着陈,两秒后开口:   “你变了,老陈。”   “……”   合着只有我是孤家寡人呐。   星熊看着驾驶位上的陈,怀念起了她们一起坐在路边吃宵夜大排档的日子,老陈喝醉那次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星熊莫名觉得自己现在孤零零的貌似看起来有点孤单。   “老陈,你说我现在结婚还来得及吗?”星熊忽然说。   “怎么提起这个?”   “突然感慨罢了。”   “你不是以前结过婚?”陈奇怪的反问。   “呃,唉?……(⊙o⊙)…”   星熊尴尬的伸手摸摸了脸颊,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是……是吧?”   她心虚的瞄了一眼前面的陈。   “说起来后面怎么样了?”陈不经意问。   “后面?什么意思。”   “没再见过面?”   “这个嘛……见是见过,反正就那样啦……”星熊糊弄着:“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别提了。”   “哼,这种人最好祈祷没机会落进我手里。”   “嗯?嗯。”   陈没有追问。   星熊心里重重松了口气,无力的依靠在后座上。   请问我该如何不失礼貌又合理的告诉我最好的朋友兼上司,她的老公是我的合法前夫呢?   我们只是纯洁的夫妻关系?   星熊觉得自己不仅会面临和陈割袍断义还会丢掉工作。   这个时候只需要保持安静就好。   做个安静的东国人。 第八十一章 陈某人   龙门下城区在大多数人眼里向来不是个好去处,正如它的名字,在这里生活的人无不是这座城市最底层的那批人。   城市的远景和规划远远达不到行政大楼里衣冠楚楚的绅士们当初说的那样美好,那群人站在聚光灯下俯瞰着整座城市,眼角的余光却从来不会瞥到下城区阴暗的小巷和发臭的污水沟。   这里是三教九流的汇聚地,这里当然滋生腐臭,人渣,孤儿,娼妓,赌博,毒品,但更多的是……贫穷。   就像一个经典的诅咒。   贫穷和病痛永远占据着主角的位置。   上城区和富人区的老爷们怎么会忍心愿意去面对生活的全貌,昂贵的家具,温暖的灯光,精致的食物,他们以为这就是人生的全部,他们不会知道从自己指缝间流出的残渣能养活多少人,而知道的,永远默不作声。   感染者处于社会毫无疑问的最底层,但在其之上的贫民窟也好不了多少。   平民,贫民,一字之差其实没有什么分别,都是在狼狈的挣扎,只是人习惯了看到别人比自己活的更惨,这会让自己心里好受许多。   就像在同一个雨天,淋着雨的人发现身旁的人也和自己一样,甚至当一辆汽车飞速驶过溅起大片泥水后,他不会去恨坐在汽车里的人,他只会幸灾乐祸和庆幸的感慨自己不是旁边的倒霉蛋。   习惯了攀比,习惯了抱怨,习惯了习惯。   这是我们大多数人的样子,也是最平凡常见的样子。   正因如此,大多数人都成不了伟人,因为但凡拥有伟大之处的人物,他们总是与旁人不同的,他们眼里的世界比其他人要更为细致,他们会想到很多,他们着眼之处的**和常人相同却会走向不同的终点。   “问我为什么知道?”   陈默笑着,没有回答,趴在他背后的小默侧着脸枕在他的肩膀上。   从背后传来温暖的体温。   女孩很轻,甚至比不上一柄生锈的武器。   因为我见过,所以知道自己永远也成不了伟大的人。   他当然没有这样说。   “因为书上是这么写的。”陈默说,又问:“小默想成为伟大的人吗?”   “什么是伟大?像舅公那样?”   小默虽然不知道什么才能被称为伟大,但她知道也经常在电视上看到舅公,大多数见到舅公的人都对他很恭敬,就连妈咪也是。   舅公已经是整个龙门里最大的那个人了吧,她还不懂什么叫权利,她只是觉得像是舅公那样就很厉害了。   陈默的脚步顿了一下,离开时暗索递到小默手里折叠伞的雨珠落在陈默肩头。   “也许吧,小默想和他一样吗?”   魏彦吾……也许他有被称为伟大的资格,对龙门而言,他无疑是伟大的甚至于庇拖这座城市的人民,因为魏彦吾的存在,他们才有了一个安身立命的栖息之所,一人之身以系万民,大概没有比这个方式还能被称为伟大的了。   他是个当之无愧的龙门领袖。   但对陈默而言,对塔露拉,对狐狸而言,魏彦吾三个字远远比龙门行政长官的名讳要来的复杂。   被人所爱就理所应当被人所恨。   他不是个恶人,也算不上善人。   恨,不,谈不上恨,也说不上怨。   即使有再多的仇恨和愤怒,在这些年的风吹雨打里也该渐渐熄灭,只不过还剩下些于事无补的不甘和无奈。   但人长大了,总会明白很多事情。   明白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明白已经发生的事无可挽回,明白梦想永远只是梦想,因为它是梦,所以会醒来。   会知道糖果要钱才能买,会知道电影里那些总是高来高去的大侠背后会系着根细细的钢丝,会知道权利能让人迷醉,会知道恨这种东西说来可笑。   也终于会……知道要怎么去和这个世界和解,去说原谅,尽管一句对不起其实没什么用。   “不想。”小默摇着头。   陈默能理解,小小的她当然不明白魏彦吾三个字代表了多大的分量,也不清楚这个名字后维系着多少人的生死存亡。   小时候的陈很少会和魏彦吾发脾气,但长大的她却经常这么做,可相比小时候,她不再会那么随意。   因为她已能明白,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可能再被当做无事发生。   的确,亲情没有走到尽头,但潜移默化间其实很多事都发生了改变,就像陈已经明白了大侠不仅只会打打杀杀。   “因为妈咪?”陈默问。   “大家都很害怕舅公吧。”小默说,说话的热气打过陈默耳边:“妈咪也是,有时候远远看到舅公感觉就像换了一个人,如果那样就是伟大,小默不要变成那样,会没人喜欢的。”   很好笑的理由,却很符合一个孩子的想法。   因为没人喜欢,所以不想要权利。   可如果没有权利,很多东西都无法留下来。   “不会没人喜欢你的。”陈默轻声安慰:“小默要是不想,就这样平平凡凡的长大也很好,我想陈和我一样,都希望能看到小默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   按理说,和一个不满六岁的孩子说这些话有些为时尚早,可陈默不由想说出来。   他忽然想到了自己母亲。   那是一个很温暖的女人,她没有过人的样貌和才能,她只是看起来温婉贤淑,她很平凡,可就是这样一个平凡的女人,这许多年来,陈默再没有找到和她相同的人。   也许不过是自己的主观思想导致了这种看法,也或许不过是每个人的记忆里都存在过这么一个相同的身影。   她很平凡,伟大似乎和她相去甚远,可我却再没见过和她相似的人。   “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可是我都还没有想过……”   小默从背后悄悄抬起头瞥了一眼陈默的侧脸,她觉得现在就已经很好了,陈默在这里,妈咪也在这里。   她曾经希望幻想过得一切都在。   就好像做梦一样,让人不愿意醒来。   “现在没有,以后就会有了。”陈默说:“小默想知道妈咪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吗?”   陈默很没义气的将陈给卖了。   “妈咪没有说过。”   陈当然不会说,也不好意思说。   “毕竟小时候想要成为武林大侠这件事怎么好意思向别人说出口。”陈默说着小声嘱咐:“别告诉妈咪是我说的哦,这是我和小默两个人的秘密。”   “嗯。”小小的姑娘点头,好奇的追问:“妈咪小时候想成为武林大侠吗?”   “很傻对吧?”   陈默想起了以前在孤儿院的日子,那个稚气未脱又傻乎乎的女孩现在想来多少令人怀念。   他没想过会和她走到今天,或许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她拿着一根树枝大呼小叫的追着孤儿院大大小小的孩子,基本每个人都被她揍过一遍,到后来大家都不愿意在靠近她,小时候的她啊,绝对算不上乖。”   陈默不会承认说这句话时自己有些怨念,但嘴角却忍不住浮现笑容。   小默想着那个画面,忽然笑了出来,女孩的笑容像是风铃一样清脆,夹杂着打落在伞面的雨点,她一只手揽住陈默的胳膊,一只手想要捂住笑声。   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那你呢?”   “我?”   “你小时候想过吗?你的梦想。”   陈默怔住了。   他想起那个冬天,孤儿院很多事到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塔露拉放进自己口袋里的小手,她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想过……”   “实现了吗?”   “某种角度上来说,实现了。”   “那妈咪也揍过你吗?”小默大大眼睛注视着陈默。   陈默微微回过头,看到了灯光下那双红色的眼睛。   “我是被揍的最惨最多的那个。”陈默无奈和悲伤的回答。   小默又笑了出来。   “为什么?”   “兴许是因为我的梦想,也兴许是看我不顺眼,我那时候打不过她。”陈默说,又转过话题:“我告诉你这些,不是在教你去打架哦,小默。”   事到如今,陈默越发适应了自己现在的身份。   “小默不会和人打架。”陈默乖巧的回答。   “不过要是被欺负了也绝对不能傻乎乎的忍着,更不要哭,知道吗?哭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事情,笨蛋才会那么做,被欺负了就要还回来,不管对方是谁,记住了?”   “记住了。”小默点着头,又好奇的问:“那妈咪欺负你的事,你后来还回来了吗?”   陈默忽然噎住了。   要说被打脸这个速度未免太快了一些,但为了维持住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形象,陈默当然没有承认。   “所以后来才有了你啊。”   小默没太听懂。   “这也是书上说的?”   “对啊。”   陈默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龙门的小雨渐渐停了下来,他们站在路旁的灯光下,公车还没来,风吹过时有些微冷。   小默缩了缩脖子。   “冷吗?”陈默问。   “不冷。”   陈默脱下大衣,将小女孩抱进怀里。   “现在呢?”   “好多了。”   他仰着头看着自己,又低下头,声音很小。   上车后不久,小默披着大衣斜斜的靠在陈默怀里,她闭着眼睛,额头银色的长发有些散乱,紧紧抓着陈默的手掌。   公车的窗户外,雨后的龙门黑暗里一片寂静,灯光无声的亮起,在玻璃上映照出陈默那张不再稚嫩的脸。   他伸手紧了紧女儿身上的大衣,手指温柔的拂过那头明亮的银色短发,轻声说:   “原谅我。”   陈默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是个称职的父亲和丈夫,其实他还没太适应这个身份,这些年里,他总是在东奔西走,没曾在一个地方长久停留。   小默出生的时候他没在身边,没能看着这个孩子和她一起迎接她来这个不算美好的世界的第一天。   陈需要他的时候他没在身边,将陈独自一人留在龙门,没能陪她度过那段她最需要自己的日子。   陈默亏欠了很多人,以至于让他的一生里不可避免的出现了许多遗憾。   但命运,没有再吝啬给他一丝机会,就像离开龙门的最后一个新年,龙门没有吝啬给予他一丝微不足道的温暖。   他还有补救的余地。   结晶纪元1097年5月26日9:21。   就像所有住在下城区的人都梦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发财离开这个鬼地方一样,暗索也曾做过相同的梦,但尽管那段时间暗索小姐一直努力在告诫自己要朝着梦想奋斗,为了上城区人们的口袋里的蓝色小纸片发光发热,可无奈的是,她的梦想好像离她原来越远。   不努力你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到底有多绝望。   暗索小姐算是半个自暴自弃放弃了的人,前提是如果她不再往那个早就不要她的家门里悄悄塞进东西的话,说不定暗索小姐真的有离开下城区的那天。   可你说人这种东西真的很奇怪啊。   明明心里其实挺在意和芥蒂的,但就是会忍不住想回去看看,告诫自己要划清界限,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不是吗,可还是会心软啦,会觉得难过啦,于是因此失去一大半积蓄。   还不得不自己在心里反复对自己安慰:反正都是快死的人,积蓄留下来也没什么用。   一条烂命,不如用在更有价值的地方,起码心里好受了许多。   其实做许多事,不过都是求个心安理得。   下城区的日子虽然难过,但偶尔也会有点温馨,比如又免费座了一次公车,车顶的风比车厢里要舒服多了,又比如今天抓到一条大鱼,要是近卫局的条子不来多管闲事生活就更加美好。   不会觉得没有奔头,因为找到了一个希望,一个寄托。   安心又快乐的过着每一天,然后安安心心的等死,告诉自己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虽然留下了许多遗憾。   但,感觉蛮不错的。   前提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银发的姑娘坐在狭小的屋子里原本属于陈默的床上。   这里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显得陌生和新奇,拥挤,狭小,但算不上杂乱,只是所有东西都摆在一间不足十平方米的房间里虽然整齐但还是会让人觉得繁复。   理所当然的,空间也就越发拘束。   但小默不这么觉得,尽管相比于太埔的七龍公寓,这里的一切都显得相当的廉价和简陋,可一想到那个人过去一直住在这个地方,就睡在身下的床上,阳光会从简陋破旧的矮窗穿过阳台外面的锅碗瓢盆和挂在房里的衣服落在他脸上。   她就会下意识觉得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让自己思念和在意,以至于目光一直在来回打量这片一眼就能看完的蜗居。   “洗澡要去去下面的大澡堂,也不知道那家伙会不会来接你,要是他不来你今晚就只能睡在这里了哦。”   暗索抱着枕头和被褥在小衣柜前站起身。   “反正是他租的房子,他不回来了吧,也不知道租金能不能退,空着怪可惜的。”暗索有些遗憾的说,转过身,发现小默正望着她。   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眼前这个长得像洋娃娃一样精致可爱的小女孩不像是他的女儿,如果说是那位陈警司,凭心而论虽然性格糟糕但的确是个冷冰冰的美人。   倒是他,暗索想破脑袋也看不出以他的德行能生出这么可爱的女孩。   何德何能,上辈子究竟干了多少好事才会有这种回报?   暗索的野心很小,她只希望自己能出生在一个大户人家就行,不必太位高权重,只要有钱她就谢天谢地了。   但可惜的是,貌似她想的这一切都完美的印证在了眼前的这个小女孩身上。   暗索眼里的羡慕都快要溢出来了。   “嗯。”小默点点头,双手抓着床边好奇的看着暗索问:“暗索姐姐和……你和他是朋友吗?”   【=+   把被褥放在床上的暗索听到小默的话不解的抬起头。   “朋友吗……算是啦,谁和那家伙做朋友谁倒霉。”暗索苦着脸说,想了想,很快又得意的仰起头:   “说起来,我可是那家伙的救命恩人哦。”   她竖起食指,满脸得意,就差翘起尾巴了。   “救命恩人是指?”   “他住的这个地方当初还是我替他找的,还不错吧。”暗索张开手:“他那个时候孤零零的一个人来龙门,也没什么认识的朋友,连住的地方都没着落,要不是幸运的遇到了本暗……咳……我,指不定现在还流落街头。”   暗索说着,看着小默,忽然又想到了什么。   “说起来他不是结婚了吗,虽然他当初要是说了我是打死也不会信的,但他为什么没有去找你们呢?”   被暗索盯着的小默微微垂下头。   “我不知道,妈咪一直在等他,但他没有回来。”垂在脸畔的银色发丝微微遮住了女孩的目光:“妈咪去找过他。”   那种失落的情绪让暗索很不能适应,心里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罪恶感,就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不能接受的坏事。   明明作为资深惯犯暗索自己的心理一向把握的很好,她只是对做好事不太在行,且有点鄙夷,但也不至于会有负罪感。   “那一定是他脑子坏了,和你们可没什么关系。”   暗索对推卸责任向来很有心得。   她坐在小默身旁,伸直登着靴子裹上黑丝的双腿。   “唔……”   小默惊异不解的转头看着她。   暗索露出笑容,双手撑在床沿仰起头,盯着矮矮的天花上吊着的白炽灯,灯光温和明亮映在卡斯特的脸上。   “我认识的那个家伙经常做这种奇怪的傻事,比如悄悄跑到某片高级公寓大门外自己盯着看上小半天啦,我没把他拉走的话,人家就会报警了。”   暗索说,微微侧头看了小女孩一眼,现在的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做这种奇怪的傻事。   也许真是女人也说不定呢,虽然心里还是不太愿意相信。   但家人啊。   果然真好呢。   那个一脸衰像的家伙如果有了家人一定会很高兴的吧,尽管,他的高兴从来不会表现在脸上。   “现在想一想,如果我有个在局子里做高级警司的老婆我也不太敢回去吧。”   暗索低声感叹着,老实说她现在的心情稍微有点复杂,一方面对陈默处境感同身受的同时,一方面有幸灾乐祸,希望看到他倒霉。   最好被罚着天天跪搓衣板,暗索不无恶意的想。 第八十二章 旧照片里的记忆   【于是后来我告诉自己要忘记过去天真好笑的美梦,但每当决定忘掉一些时,我心里还是不免会滋生出悔恨。】   ——————————   “对了,有个东西你要不要看看?”暗索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问。   小默歪了歪头。   “什么东西?”   “嘿嘿……秘密。”暗索眨了眨眼,蹬着腿站起身。   “等我找找他放在那里了……”   她在不大的房间里翻找什么,小默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不由觉得更加好奇和期待了一些。   “和他有关吗?”小默忍不住轻声问。   “你马上就知道了啦。”暗索蹲在地上关掉拉开的抽屉回过头,“别急,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唉?这家伙藏哪去了?”   暗索想着,目光在房间里环视一周后慢慢移到小默的身上,确切一点说是小默身下坐着的床上。   在钢架床和地面之间有一段几十厘米的缝隙,被床单遮住。   “怎么了吗?”小默疑惑的看着暗索。   “没什么,我好像知道他藏在哪里了,你让一下。”   小默朝旁边移了移。   “说起来,你为什么要叫那家伙他?”暗索一边蹲下身一边不经意的问:“按理来说,他不是你的……那个吗?”   小默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后微微偏过头。   “我也就好奇啦,不是非要知道。”暗索尴尬的移开视线,或许是觉得不对劲,补充了一句:“要是我有这样的老爹我也不愿意认。”   可惜的是,暗索小姐的老爹其实和陈默差不了多少。   “不是。”小默突然反驳。   转过头的暗索愣了愣。   “不是?”她偏着头。   小默没有说话。   她只是有些胆怯和不习惯,也许需要一点时间,毕竟即使再怎么想念,可当那个人真的出现的时候,对她而言也是有点陌生的。   “……”   暗索心想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早熟的吗。   “啊,找到了。”   暗索趴在地上娴熟的伸出手在床底下摸索什么,好一会后一个旧皮箱被她从床底下拽出来,皮箱上没有太多的灰尘,看起来它并没有被主人忘记。   暗索自来熟的解开皮箱的搭扣。   皮箱里放着一些旧衣物,暗索一眼就认出了她第一次见到那家伙时他穿的外套,暗索掀开放在最上面的衣物,一本泛黄的旧相簿和只剩下一半的长刀安静的躺在最底下。   暗索没有管那柄已经和废品没什么两样的断刀,她拿出那本相簿,眼里隐约可见好奇和兴奋。   “那个是相簿吗?”小默看着暗索拿在手里的东西。   “那家伙的相簿,有几次我偷偷看见他在翻,但每次我来的时候就不知道他藏在那里去了,就和什么见不得人的宝贝一样,连给别人看一眼都舍不得,哼,哼……还不是被我找到了。”   暗索傲气的抛了抛手里的相簿,她不会承认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浓郁的鄙夷和偏见。   “这里面一定都是他做的一些糗事。”   颇有一种大仇得报的感觉,如果当事人在这里这种畅快感可能还要往上再翻几番,但如果陈默在这里,暗索多半也没胆子这么干就是了。   “要看吗?”暗索问,她已经快要忘记陈默在将小默交给她照顾的时候,她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的恶毒嘴脸。   拿钱办事这方面的职业操守,作为无组织无纪律无学历,三无从业者的小贼暗索这辈子都不可能理解,即使理解了,也不能保证她会遵守。   在决定做个对龙门有用的人前,暗索的第一目标从来都是对自己有用,但虽然自私,再加上一点点的贪心,暗索还是挺有道德底线的,起码穷人和孩子的钱她不会去拿。   小默直直的望着暗索手里的相簿,从暗索拿出来起,她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   得益于陈的教育,小默心里最后的一丝抵抗在告诉她,这样很不好。   “没经过同意就这样做不好吧?”   “有什么关系?”暗索轻飘飘的回答:“你不是他的女儿吗?我是说货真价实的那种,他的东西以后还不是都要留给你。”   暗索说完又故作诱惑:“真的不想看看,不想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嗯?嗯……”   小默犹豫了两秒,最终在卡斯特鼓励和怂恿的目光里不争气的轻轻点头。   她们翻开相薄。   虽然看起来是一本很厚的相簿,但里面的照片其实并没有多少。   没有写主人的名字。   第一页是空的,而在第一页的第一张照片底下,用有些模糊的黑色字体写着一串数字——052。   一串莫名其妙的数字。   这个世界上能知道这串数字背后代表了什么的人,也许只剩下陈默了。   只是因为很少有人会去记住一个和自己无关紧要的人。   她们并没有在第一页上停留太久,暗索翻开了第二页。   BSW的英文缩写横立于第二页的最上方。   第一张照片里,穿着灰色制服的黑发男孩安静的站在宽大的白色试验场内,他的眼里是一片死寂的平静,一名看起来有些猥琐的菲林族青年站在他身旁,青年右手搭在男孩肩上,他面对镜头,眼珠却斜斜落在身旁的男孩身上。   他们背后是应急工程小组的干员们忙碌骂娘的身影。   第二张照片里,蓝发的菲林姑娘约莫看起来只有十岁,她背着手拘谨的站在少年身旁,现在的男孩已经长大了不少,他更高了一些,身材也更挺拔了点,眼中总算有了些色彩,不再死气沉沉。   第三张照片里,刚从直升机上下来的青年还未来得及换下身上满是灰尘和硝烟的黑色作战服,渐长的黑发在螺旋桨带起的剧烈气流中纷乱不休,他下巴上有了细密的胡渣,胸口印着BS的徽记被风卷起,依稀能看见肩章上BPRS的字样。   他一手提着装着武器的刀鞘,另一只手拉着舱门沿走下飞机,似乎是看到了拍摄照片的人,他正抬起头向这个位置望来。   第四张照片是一片沙漠,一望无垠的黄沙和天际蔚蓝的天空,五个人站在一辆越野车的前方,抱起双手的小个子鲁珀身旁站着高大的丰蹄,将自己藏在黑色斗篷和兜帽下的身影,戴着面具依靠在车门前的女人,以及站在他们中央的青年。   那是照片里男人第一次露出笑容。   远方的移动城市渺小的看起来像是一只在地上迁移的蚂蚁。   第五张……第六张。   灰发的瓦伊凡,棕发的沃尔珀……头发总乱糟糟睡不醒的白狐狸。   男孩从男孩长大的时间仿佛短的让人难以置信。   小默看着照片那个渐渐变大的男孩,她忽然觉得有些恍惚,恍惚间想要知道更多一些关于他的事情,仿佛这样就能离他更近一点。   他的长大是这样的平凡,被相片禁锢住时光,那些日子里的他又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身边又是什么人?   好像比妈咪多一些,妈咪还没有看过这些东西吧。   “啧啧,看这些照片,那家伙以前混的似乎蛮不错的样子。”   暗索啧啧出声,虽然没太听说过黑钢国际的名号,毕竟和她扯不上太大的关系,但看照片里建筑的规模,飞机,设备,怎么也能想象出是一个超厉害的组织。   “翻了哦?”暗索捏起相簿的一角。   “嗯。”   小默点了点头,暗暗记住了这些照片的内容。   她们翻过这一页。   映入眼帘的是一名淡粉色长发的女人,只是看着她在照片里的身影就令人觉得向往,她站在栏杆前,晚风吹起那头长发,发丝飘扬,落日的黄昏映在她身上,长长的影子沿着墙边一路过去好远,微微回过头,目光落在这边的时候,嘴角扬起温柔又淡淡的笑容。   头顶的犄角出卖了她的身份,一名萨卡兹,一名温柔的恶魔。   暗索发誓【%%   疯狂,狡猾又邪恶的萨卡兹,至少在大部分的人的眼里,他们是这样的。   龙门也有很少的萨卡兹,他们活在龙门最阴暗的夹缝里,残忍而阴险,暗索听说过但不太敢和这些疯狂的家伙们打交道。   他们都是一群不怕死的疯子,偏执狂,杀人犯和异类。   萨卡兹三个字在这个世上就是最恶毒的诅咒。   原本理应如此。   “那她是坏人吗?”小默看着照片问。   暗索微微斜过眼睛,她看见女孩漂亮的红色眸子紧紧注视着照片里那头萨卡兹,如果要说她是坏人,其实暗索自己也不大愿意相信。   “她像吗?”   小默摇头。   “要做坏人,起码也得我这个水平才像样吧。”暗索耸着肩。“那就一定不是了呗。”   “可妈咪经常说有些坏人看起来也不像坏人。”   暗索忽然想起来,眼前这个小姑娘的老妈可是龙门的警司大人。   我妈要是警司我还用考虑这些东西?暗索愤愤的想。   “但好人也不一定看起来都像好人啊,比如我。”暗索指了指自己:“你觉得我像好人?”   小默细细的打量了暗索两秒。   点头。   “暗索是个好人。”   “呃……”暗索愣了愣,不自在的伸手挠了挠头。   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好还是失望好,老实说她当然希望自己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像个好人,这样比较容易骗取信任,得手后也方便开溜。   毕竟在人们眼里弱势群体总是有些特权的,即便是看起来弱势。   但现在她很纠结,轻呼了口气。   “呼……怎么说呢,被你这么一说……谢谢啦。”   她心里挺复杂的,不如说其实莫名有点点高兴。   “总之,再看看后面还有什么吧。”暗索晃了晃脑袋,回过神。   也许是为了挽回自己本就不多的坏人形象,也许只是因为这张照片看的多了不由会让她冒出一种改邪归正的可怕念头。   暗索急不可耐的伸手翻开下一页。   银发的瓦伊凡拥有高挑的身材和冷厉的眼神,她微挑着眉站在办公椅后面,右手食指指尖轻点在办公桌面,那张一成不变严肃刻板的脸像是从来不会露出别的表情。   只是看着她的模样就容易让人联想起干练和精明,很难想象她对人笑出来会是什么景象,也很难想象出她生气愤怒时该有多么可怕。   “她是塞雷娅。”   小默几乎下意识就说出了脑海里浮现的名字。   “你认识?”   “不认识。”小默说:“他说过,是他的朋友。”   “那他认识的女人还真不少。”暗索心不在焉的脱口而出,又指着旁边照片上问:“那这两个你也认识……”   小默看了看。   “赫默和……梅尔,他说她老是犯困。”   照片里身材娇小穿着白大褂的棕发黎博利拿着手里的个人终端指挥旁边灰发的阿纳缇在墙上修改着什么,卸开的墙板内能看到错综复杂的电路。   “这个呢?”暗索继续问。   “白面鸮,很少能看见她。”   “这个……”   “伊芙利特。”   “麦哲伦。”   暗索收回手指。   “那家伙还真是什么都敢和你说啊。”暗索酸溜溜的感叹。   “他对我很好……”   “你是她女儿嘛。”暗索砸着嘴兴致缺缺的回答,手掌撑着下巴趴在床上,翻开下一页。   相貌精致美丽的女性拥有一头金砂般亮眼的金发,暗索的眼睛亮了起来,即使是在自己见过的人里,照片里女人的长相也能算上数一数二。   至少光凭那种在照片内的长相和流露出的气质,就能让人断言她不会是个普通人。   也的确不是普通人,暗索细细看了好几秒,忽然觉得照片里的女人有点眼熟,但她却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   自己真有可能见过这种人吗,如果见过不可能会想不起来吧。   如果再把照片内女人黑色的皮夹克换成华丽的宫廷礼服,把那头有些纷乱的金色马尾綄起,暗索想必就能想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了。   “小默,这个人你知道吗?”暗索指着照片问。   下面几张照片里全是这个女人的身影,她看书的样子,她懒散的躺在沙发上的样子,她穿着黑色定制西服的样子,以及……她笑起来的样子。   她似乎很偏爱皮夹克和短裤这种自由散漫的服饰,每张照片里她基本都是类似的打扮,望着无垠的天空,望着灿烂的晚霞,望着……他。   目光总会落在同一个地方,没有任何波澜的,平静的,温润的注视着那里。   爱……也许不到。   喜欢,或许比这更深。   只是依赖,走投无路后遇到了那个人,于是稀里糊涂就留在了他身边。   小默同样被照片内的金发吸引了目光,人的天性向来追求美好,而美好包括一切视觉和心理上的第一印象,即使小默还是个孩子,可她依然被这个人所吸引。   那种散漫,散漫下隐藏的可靠和洒脱,领袖无疑会令人去憧憬,向往,追求。   小默微微张开嘴。   “……他没有说过。”小默抿着嘴角。   但下面全是她的照片,尽管还有银发的菲林,可更多的还是她,占据了这本本来就不多的相簿内三分之一的内容。   小小的姑娘心里在第一次生出憧憬后慢慢又生出了一种别样的感觉,像是不满又夹杂在赌气之间,让她微微鼓起嘴。   “那个人是谁?”   温和的床头灯下替小默盖好被子后,躺在床上的姑娘忽然出声对自己问。   “谁?”陈默不解的说。   “相簿里金发的那个。”   “相簿?”陈默很快就想到了自己放在床底下的相簿:“你们看了啊,肯定是暗索指使的吧,那只怂兔子翻箱倒柜的本领倒挺熟手。”   小默缩了缩头,小声对陈默说:   “……对不起,偷看了你的东西。”   “没关系。”陈默柔声回答:“关于我的一切对你都不会是秘密。”   “你还没告诉我她是谁?”小默问。   “告诉你之前,我能知道先知道你为什么想知道她吗?”陈默有些好奇。   “相簿里有很多她的照片。”   小默轻轻靠在枕头上,银色的发丝铺在枕面。   “这样……”   因为也只有那段时间,对他而言才有闲暇的时间来做这种多余的事情。   “她叫维娜,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很特别是指?”   “对我而言。”   “我以后有机会见到她吗?”小默认真的问,这种认真让陈默不解。   “兴许会有机会的。”陈默说。   但他心里却微微叹了口气,或许不出意外再也不会见到了吧。   我特别的——野猫小姐。   她还喜欢那种特殊到酸的令人发指的糖吗?   现在应该不会觉得辛酸了吧。   陈默的眼前忽然浮现出那头在阳光下纷乱刺眼的金发,她回过头,金色的瞳子不解的注视着自己,像是在问,为什么不跟上来。   我的路就到这里。   他看到那张精致漂亮的脸上明显呆了呆,想要洒脱的告诉自己其实早就该料到有这么一天,却还是会忍不住在他面前垂下眼睑,露出些许失落的表情。   “你想她了?”   小默的呼唤让陈默回过神。   他注视着眼前的小小的姑娘,在温和黯淡的灯光下她望着自己,陈默伸手理了理她额前的发丝。   “有点儿。”陈默说完轻轻收回手指,宛如承诺:“但我答应过你,不会再离开你和妈咪。”   他没能看到自己脸上一闪而逝的落寞和怀念,却全部落进了小默眼底。   “好了,该睡觉了。”   陈默笑了笑,准备伸手关上灯。   小默忽然拉住了陈默的手指,她的手掌很小,却很有力。   “怎么了?”   “你能陪我吗?”小默问,陈默看过去,她又继续说:   “我想陪你。”   因为你看起来很失落。   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但我又贪心的希望你能留下来。   陈默不知道自己那时候的心情是什么模样,出离的平静,就似乎是在伦蒂尼姆再次和陈相遇的那天,十年后他们隔着橱窗的玻璃凝望着彼此,那快要认不住的人啊。   那天他的内心也像是现在这般出奇平静。 第八十三章 体面点 【|   【如果有的选,没人会走到这一步,但这已是最好结论。】   ——————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夜雨过后雨痕尚留在窗沿滑落。   一身疲惫的她推开家门,迎接她的是墙边黯淡的灯光。   她放下手里的长刀,脱掉外套挂上门后的衣架,也终于清空了自己脑海中全部杂乱的思绪。   难得的平静包围了她,平静中一切都是久违的宁静。   双眼适应了黑暗后,搭上开关的手又缓缓落下。   她最终推开卧室的门,看到依偎着躺在床上的两道人影。   床头的台灯没有关上。   陈默抱着熟睡的小默斜斜的依靠在床边,他闭着眼睛,睡着的他的脸很平和,但落在陈的眼里,或许是发觉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他露出这样安详的一面。   突然不见了所有的警惕。   没有敌意,没有抵触,没有纠结,也没有故作仇恨的怨怼。   说道底他从来没有因为牵连的缘故而恨过自己,相反是自己总是一直在无理取闹,一直在用一些虚假的借口试图把他拴在自己身边,一味将所有的过错都归结于他一人身上。   而他从来学不会反驳,只是默认,就好像他的名字。   陈站在门口注视着床边的那个身影久久没有动作。   看的久了,她忍不住慢慢走过去,俯下身微微抬起手伸出指尖,手抬到半空时又忽然顿住,那双好像宝石一样瑰丽的红色眸底倒映着那张熟悉的脸。   她轻轻咬了咬嘴唇,终于伸出手。   指尖触及到脸的那一刻有一种虚假的不真实感在陈的心底涌起,相距十几公分时她甚至能听到从他鼻尖响起的轻微呼吸声。   睡着的他安静的像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陈微微垂下眼睑,蓝色的发丝在并不明亮的灯光里遮住了她的侧脸。   她忽然想到,他从没有活的像个孩子。   人在拥有时总不懂得什么叫做珍惜,以为一切都是里所以当,一切都该顺其自然。   她其实并没有想过会出现这样的结局。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和他走到这一步。   她以为自己是讨厌他的,只是当时间长了之后,不知道从何时起,这种讨厌和反感慢慢就随着时光流逝转变为了怀念和不舍。   陈收回手,却在收回手的前一刻停下了动作。   陈默的手不知何时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抬起头。   黑色的眸子看着自己,他们四目相对,在昏暗的灯光里两双清澈的异色瞳孔底倒映着彼此的脸庞。   在陈默的眼里,那双眼睛先是惊讶,仓惶,后又带着令人不解的愤意渐渐变得平静。   “什么时候回来的?”陈默低声问。   “刚回来。”陈回答,却没能抽出被他抓住的手。   “你刚才在做什么?”陈默故意问,垂下视线。   陈的脸颊有淡淡的红晕,仿佛是被人识破小动作后的羞恼和自顾自想要强装下来的镇定。   “你怎么睡在这里?”陈警司不亏是陈警司,立刻转移话题反客为主的反问。   陈默无辜的望着陈。   “哄自己女儿睡觉应该没犯法吧?陈sir。”   陈偏头看了一眼床上睡着的小默,微微仰首,没有再试图把手从陈默的手里抽出来。   “看来你没有忘记我叮嘱你的事。”   “那是不是该给我点奖励?”陈默问。   陈嘴角轻轻扬起,目光扫过陈默的脸和被他抓住的手腕。   “你想要什么奖励?”她冷笑着问。   陈默没有回答。   在陈惊讶的目光里,陈默的手忽然用力,十几公分的距离很快被跨越。   那双鲜艳的红色瞳孔缓缓睁大,依然残留着她的惊讶和出神,但很快平静后无奈般轻轻闭上。   几秒后,回过神的陈警司猛的抬手推开了陈默。   “够了,你手在乱摸哪里?”   好歹算是意识到了睡着的小默,陈只是瞪着眼低声呵斥,呼吸急促略显慌乱的后退些许和陈默拉开距离。   原本整齐的白色无袖寸衫胸口处有一小块对比清晰可见的凌乱。   得寸进尺后被呵斥的陈默没有一点自责羞愧,略显不舍的收回手。   “真是一点也不能对你放松警惕。”陈满脸后悔嫌恶。   至于有多少是真的嫌恶,又有多少是羞恼,也许只有陈的心里自己才清楚了。   “只是收回点利息。”陈默说。   “嗯?”   陈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但很快面对着陈默盯着自己的目光,陈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你成天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糟糕的鬼东西!” 听懂后的陈不可理喻的偏过头错开和他的视线。   陈警司到底也算是恩怨分明,信守承诺的那类人,她当然记得自己昨天对这家伙做过什么糟糕透顶的许诺,刚开始再遇到他的庆幸和不愿意承认的喜悦消退后,老实说陈现在有点后悔了。   按理说她早该明白陈默是个不老实的家伙,搞得自己现在的处境有些进退不得,骑虎难下。   以她向来强势甚至可以说强硬的性格当然不愿意就如此轻易对陈默妥协,但那个随口许下承诺就好像这个时候紧紧拽住她的锁链,她虽然强硬却不是陈默这种谎话精,不屑去否认自己的言行。   “当然全部是你。”陈默指了指自己的头,意有所指。   “哦?”陈警司脸上没有掩饰不信任:“能从你嘴里听到这种话说实话我倒意外的很。”   她其实真的挺意外,因为这是陈第一次听到他会对自己这么说。   “所以回答是什么?”   陈默没有去在意陈话里带着的嘲讽。   陈微微斜过视线看了眼睡着的小默,轻轻呼气,这是陈警司心里最后的坚持和让步。   “不能在这里。”   她最终还是妥协了。   “我难道很蠢吗?”   “哼……”陈对他的这句话报以轻声冷笑。   “你觉得自己能有多聪明?”   陈拥有让人难以理解的强势性格,许是因为如此,她才对胜负抱有一种比常人更深的执着,她不喜欢输,很多人都不喜欢输,确切说是不喜欢失败后无能为力的狼狈挫败感,可她也不追求胜利,她不过是想要挽回些什么,对过去做些弥补。   但自从在某次输给陈默被他看到自己狼狈不甘的样子以后,那以后发生了太多的事,她往往都变成了第一个退步的那个。   不是她不够坚定,而是当你发现自己心里会在意后,便再也无法故作坚定下去。   勇气这个词很奇妙,我们以为自己已经拥有它,可它恰恰会在面对特定的人和事时产生相反的效果。   “别吵醒她。”   陈温和的看着小默,然后瞪了陈默一眼转过身。   “我知道。”   小默是他们两人最珍贵的宝物。   陈默轻轻抽出被小默握在手心的手掌,将她的手放回被褥里后跟着陈离开了房间。   走出房间后,陈默忽然从背后抱住了陈。   他的侧脸慢慢紧贴在陈耳边。   陈其实并没有多高挑,身上单薄衬衣裸露出来的手臂有些冰凉,从她后颈和发丝间传到鼻尖的气味竟会叫人觉得陌生。   陈默能感觉到陈的身体在自己抱住她的那一刻猛的僵硬了一瞬,缓缓放松下来。   “喂……我警告你老实点,别太过分了。”   陈的心里涌现一丝不妙,她不得不压低声音底气不足的警告陈默,抬起双手小臂抓住陈默环抱住她的双手,以防他做些什么。   其实陈心里清楚,就算他真的做些什么,自己多半稀里糊涂又会上了他的当,但不免一开始她还是会反抗,即使徒劳无功,起码自己坚持过。   陈默想,如果不是在正面,想必这时候陈已经伸出食指指着自己的脸了。   “不会做什么的。”陈默说。   “你觉得事到如今我还会信你?”陈嗤笑一声,咬着牙:“敢乱动就先折了你的手。”   她到底没真这么做,只是穿着短靴的脚后跟威胁般踩了陈默一下。   那种程度连痛都算不上。   “这就足够了,陈……晖洁,老婆大人。”陈默温声重复:“我说这就足够了。”   在睁开眼见到陈那双眼睛时,陈默就已经察觉到了她脸上和眼底的疲惫,近来发生的这些事情一定都让她觉得焦头烂额吧。   狐狸那个人别看看起来和气,实际上腹黑古怪到真正能和她相处对位的没几个,不说多少,对陈狐狸心底到底蹩了多少怨气和不爽不用想陈默也知道。   兴许因为自己和魏彦吾的关系,狐狸不会对陈做什么,但添点堵,找找麻烦,明朝暗讽是少不了的,而且她会用正当的理由,用和善的语气一本正经的将这些事做出来,让别人挑不出她的毛病,自然就更觉得火大和憋屈。   况且,魏彦吾……他又真正在盘算什么呢,把陈扔出来独挡一面究竟是为了锻炼她,又或者他还有其他的打算,他不会不清楚陈对他的看法。   龙门的这摊死水越发的浑浊,近卫局和督察组首当其冲,何况以陈嫉恶如仇的性格又怎么会愿意独善其身。   而且一旦当自己介入进去后,事情又会转向什么方向,见到自己的陈那时的陈又该做出何种抉择?   可陈默却连一句很累了吧都不能说出来,因为以陈作为警员敏锐的嗅觉,如果自己这样说了,陈一定会察觉到什么。   抱着陈的陈默现在想来真的觉得挺不可思议,甚至会让人觉得难以置信。   和陈之间的感情真的能支撑他们两人走到这一步么?   明明并没有和陈之间有过独属于两人的太过难以忘怀的记忆,就连小时候在孤儿院里,给两人记忆最深刻的也不是彼此,更不必说后来在伦蒂尼姆相遇时,更多的还是考虑当时自己和维娜的处境,以至于陈,和她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时间也短暂的让人讶异。   从小时候起就相性不合,打心底里不喜欢对方,虽说还不至于到讨厌的地步,但往往看到那个人心里也会不爽,只是和虚伪的陈默不同,陈不会刻意对他露出假惺惺的笑脸。   陈讨厌那个假惺惺的孩子,更讨厌他陪在小塔身边取代了自己的位置,她会觉得她的小塔会被那个谎话精骗走,他会害怕那个谎话精骗了小塔。   而那个谎话精,他不过是怕自己不故意笑出来的话,他会失去塔露拉。   他市侩又精明,虚伪又懦弱,可怜又……孤【~&   “搞什么?莫名其妙……”   陈微声说,却没有放松一点警惕。   “莫名奇妙吗?没有吧,是你猝不及防闯进了我的世界。”陈默忽然轻声回答。   我从黑墙的泥沼出来,在这个世上颠沛流离,然后是你,在伦蒂尼姆不计前嫌又一次抓住了我的手,让我知道我从来没有和那个被埋进土里的盒子一样被人遗忘过。   那双明亮的红色眸子呆了呆,陈抓着陈默手臂的手缓缓松开,放下。   仍由陈默这么抱着。   她缓缓阖上眼睛。   “明明是你闯进了我们的世界,软饭陈……你这个谎话精。”   是你忽然之间,在谁都不知情的情况下,闯进了我们的世界,闯进了龙门本来只属于我和她的童年。   “那我还真是走运。”   黑暗的房间内从落地窗外映入市区高楼间微弱的灯光,高楼顶闪烁跳跃的红色航灯,安静中陈默好像能感受到陈的心跳声,伴随着呼吸起伏间跳动。   “这就是你说的不会做什么?”陈猛的睁开眼,咬牙切齿的抑制住自己心底的怒气:“我就知道……”   夹杂点后悔。   她的目光下移到自己胸前,某人的一只手穿过衬衣的下摆不知何时悄悄钻进了她的衬衣里。   原本温馨美好的气氛在这一刻被破坏殆尽。   陈觉得无语又好笑,自己还真是有够蠢的,明知道他不是个老实的家伙,还偏偏被他的话给骗了。   “我说是它自己动的,你信吗?”   陈默也很无辜,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到自己的手什么时候就动了,也许是因为陈腰上其实有六块腹肌的缘故。   “另一只也是咯?”   陈的目光移向大腿上那只缓缓爬上自己腰带的手。   “没办法。”   “好办,折一次不就行了。”陈意动的说,黑暗中脸上和耳后开始蔓延起醉人的红晕,右手隔着衬衣抓住陈默的手:“不准乱动!”   陈默心想我也想啊,但它不听使唤我也没办法,总不能真折一次吧。   他的脸摩擦着陈的耳畔,感受着从女孩身体上传来的渐渐上升的温度与微颤。   他轻吐了口气:   “再来一次吧,陈。”   陈叹了口气。   “你这家伙……”   她仿佛认命般闭上眼,缓缓抬起双臂。   ——————————   小时候龙门的天空很蓝,对我而言它一直是一座巨大而又陌生的城市。   他们离开之后。   我再难以在这个世界找到自己的存在感和锚点,直到遇见了她。   ……塔露拉。   孤儿院的天空狭小的可怕,但这里却很温暖,渺小的世界让我觉得安心,因为有她在,我不会再觉得孤单。   她曾是我在这个世界找到的锚点。   我一直以为我和她能在孤儿院里顺利活到我们长大,我们会结婚,会一起生活在新建起的城市,会有一个属于我们的家。   那曾是可笑的我渺小又卑微的妄想,所以后来往往事与愿违。   第一个你所遇见的人,不一定会是后来等待你的人,第一个让你生出想要常伴一生的人,不一定会是后来陪伴你的人。   陈是我在孤儿院交到的第二个朋友。   她小时候很讨厌我,我也不喜欢她,但我们谁都没有料到我们会走到这一天,谁都没有想到,终有一天,是曾讨厌我的她重新给了我,我曾奢望过的一切。   结晶纪元历1097年5月25日。   如果有的选,没人会走到这一步,但这已是最好结论。   ps:够甜了吧? 第八十四章 小塔   “所有苦难的萌发大都来源于在某一刻产生出的质疑,理想是一个可大可小的形容词,为了明日的三餐温饱而努力是一种理想,为了某份体面的工作而奋斗是理想,为了感染者的生存不断斗争也是一种理想。”   “它忽大忽小,唯一的区别只在于拥有这个理想的人是否能一如既往的坚定不移。   在质疑的泥沼和艰苦的困境中跋涉不仅仅需要莫大的勇气,更重要的是要拥有一群志同道合,勉励共进的伙伴。”   “人并不是生来便有自知之明,也不是一出生就应该明白这个世上的许多道理,刚来到的这个世界的我们都是孩子,孩子的眼光当然与众不同,因此会显得稚嫩,也因此说出的许多话都会天真的使人发笑,但不可否认,塔露拉……”   黑发的青年虚弱的躺在简陋木床上,看着坐在床边木椅上的女孩,脸上露出牵强的笑容。   “……无论是你,还是他们,在那时都拥有一生里最纯净的眼神和心灵,世上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干净的东西,而仅欠缺的不过是时间,但时间会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塔露拉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要说这些,是因为今天发生的事情吗?   那几个突然出现的乌萨斯皇帝内卫,还有她公爵养女的被人质疑的尊贵身份。   可她还是深深的记住了这些话,就像小时候她其实也不明白他告诉自己的许多东西。但后来事实证明,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骗过自己。   集体,利益,信念,方针,切实,斗争。   每一次反抗的开端大都始于矛盾,而每一次反抗的失败也大多来自于矛盾,因此理解矛盾的起因并在矛盾中将自己放于一个客观理性的位置上是必不可少的条件。   明白退让与妥协的优势并不算是承认失败和放弃理想,不过是换了一种更切实的方式朝着理想更近一步。   直到越来越深入感染者群体时,这些话才越来越体现出宝贵和重要。   “今后不要再使用法术了。”   塔露拉心疼的拉起青年的手,轻轻握在手里。   那张苍白的陌生又熟悉的脸让她牵挂。   他的手冰凉而粗糙,得益于长期手持武器战斗,他手心满是刀柄和风雨打磨出的厚厚老茧。   “你的回答呢?”青年继续问。   “我记住了。”   是他第一个反应过来在村庄外拦住了剩下几名皇帝内卫,也是他在自己分身乏术的时候救回了阿丽娜,那时候她以为自己就要失去阿丽娜了。   她疯了般朝那边赶去,阿丽娜背着重伤昏迷满身是血的他从雪地里走来,雪原的冰雪模糊了视线,冰冷的寒风在急促的奔跑和呼吸中灌进她的肺里,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刺痛和折磨。   她怔怔的望着他们走来,血染红了鹿的白发,在苍白的雪地上留下一长串刺眼的猩红。   其实这不是她第一次叮嘱他不要这么做了,但令人无奈和可笑的是,每一次他会这么做都是因为自己。   自己就好像一个贪得无厌又伪善可耻的小人,劝告他却又逼他做出这种选择。   青年没有回答。   于是他们间的角色忽然调转。   “回答呢?”她板起脸。   青年勉强点头。   “我知道了。”   其实他们都知道,以整合运动如今困顿的局面,今后他无论如何都会继续使用法术,他是必不可少也是有限宝贵的战力。   不同于整合运动的其他人,他们大多出生贫苦,半生坎坷艰辛的他拥有除了博卓卡斯替先生之外最丰富成熟的战斗经验和灵敏嗅觉,他的意见,决策和挺身而出曾数次挽救了这个组织。   谁也不知道和自己,霜星,阿丽娜,甚至是很多年轻人一般年纪的他为何会拥有这些让人惊讶和不解的东西,走在她们的前面,他明明看起来和她们一样年轻。   本来该怀抱理想和一腔不被人看好的热血,试图保持自己天真幼稚的想法融入这个世界。   “顺境时的帮助固然使人铭记,但逆境时的同甘共苦和不离不弃才叫人心安。”   他似乎总是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也许这些话阿丽娜来说会比我更好,但塔露拉……”他凝视着那双瑰丽和宝石般出尘的红色眸子。   好多年里,这双眼睛的主人都令他魂牵梦绕。   好多年里,他一直怕自己会忘掉这双眸子的主人。   “……不需去在意和担忧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何种模样,组织年轻的领袖也好,乌萨斯大公的养女也罢,往往怎么做要比怎么说更能让人信服,相信你的自然愿意跟随,而质疑的却不必强留。”他说:   “我相信你终会找到自己的路,哪怕这条路在很多人眼里都是天方夜谭不切实际的痴心妄想,他们等着看你在理想和现实的破碎间坠入深渊,但我不这么认为……”   塔露拉突然之间明白了他想要说什么,同样的话阿丽娜也曾说过,而她自己也无数次的用这种话鼓励自己,可却从来没有那一次,像是现在这样,让她心里觉得温暖和真实。   因为她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会在自己即将坠入深渊的那一刻拉住自己,哪怕他无法做到,他也会心甘情愿陪着自己一起落下去。   就像是陪伴……因此并不觉得黑暗可怕,孤独又寒冷。   “我认为我所熟悉的那个小塔,必然会实现她所期望的理想,我虽没能看着她长大,但她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沉重的期待,坚实的信任,虚弱无力的声音。   在这片黑暗冷漠的大地上,有一个人自始至终都相信着自己。   她微微张口,却发现自己无法用话语来回应。   “你饿了吗?阿丽娜下午做了冬菜炖肉汤,我去看看好了没有,马上就回来。”   年轻又怀抱理想的整合运动领袖松开他的手,仓促间笨拙的用这种拙劣的借口妄图掩饰。   他没有露出丝毫失望。   直到银发的德拉克消失在门口,他才怔怔的看着自己刚才被她握在手中的手掌,残留着温暖的触感,真实又虚假的可怕。   他笑了笑。   他仿佛实现了自己小时候的梦想,尽管有所出离,但对此刻的他而言已然满足,因为从小的贪心,理想和现实总有不可逾越的距离。   他实在没有底气和信念去成为改变这个世界的那个人,他只是一直在心里告诫自己,然后勉强支撑。   他没有告诉塔露拉,如今他的身体,每一次使用法术都在宣告着死亡的接近,每一次蓝色火焰的亮光在照亮整个运动前路的同时都在不断压榨和燃烧着这具油尽灯枯的身体内所剩不多的寿命。   整合运动很少有医生,何况即使是这个领域最权威的人物和医生也无法将他治愈。   其实他还有最后一个选择,切城的石棺,可那意味着他永远无法醒来。   他舍不得那双眼睛和银发。   快要没时间了,他想,在日渐缩短的时间里给自己和她之间留下最后的记忆,哪怕有一天死亡会将他们分别,也不令她的意志动摇。   即使早已做好足够的准备【**   我不是害怕死亡时的痛苦,我只是害怕自己死后她会难过。   ——————   一个温暖的午后,几个风尘仆仆的旅人站在龙门的入境口。   兜帽遮住了那人的大半张脸,从兜帽下露出些许的脸庞白皙而年轻,几缕银色发丝在微风中飘起。   她仰起头。   一双如水晶般晶莹纯净的眸子倒映着远处城市的高楼大厦和壮阔。   云淡天高。   她闭上眼。   记忆中那条宽阔的人工河倒映出高楼和天空的影子,在阵阵轻风里泛起许多涟漪。   她忽然想起了很多以为已经遗忘的记忆,以及那张不知被谁寄到行政大楼的照片,照片里的人拥有和她如出一辙的发色。   她睁开眼,拉下外套的兜帽。   “走吧。”   这里再没值得她留恋和等待的人了。   对这座城市来说,她小时候起就是一个外人,只是遇到了同样一个外人,他们误以为彼此是自己的同类。   ps:还有 第八十五章 梦中人   人们常说陈年旧事可以被时间埋葬,这句话仅有一半是对的。   说这句话的人没有告诉别人,能被埋葬的那部分通常都代表了它不太重要,而重要的,往往会自己爬上来。   陈默做了一个梦。   睁开眼时身边已没了昨夜那个熟悉又让自己迷恋的身影。   事到如今,陈默已经不会再去深究自己和陈之间的关系到底算是什么了,他可以确信的是,他无疑是喜欢着陈的,无论是身体还灵魂。   陈都切实的变成了他的东西。   也许这个结局与她们小时候的预想大相径庭,但梦想这种东西后来通常会屈服于现实之下。   因为孩子的梦荒诞而遥远,不懂天和地的距离,以为自己眼中看到的就是这个世界的所有。   陈默从来不是孩子,可在孤儿院的时候,当他的灵魂被困在稚嫩的身体里时,无论他如何挣扎,也只能以孩子的目光来审视这个世界。   于是他也不免会天真,会产生出幼稚可怜的幻想。   床头放着陈离开时留下的便签。   用简短且不容置疑的句子叮嘱警告他照顾好留在家里的小默,以及她会尽量回家。   近卫局的烂摊子离不开督察组的陈警司,龙门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件让原本平静的城市渐渐笼罩起诡橘的阴云,陈能在焦头烂额中抽出时间回家在当下看来已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陈默没有再强求什么。   他放下那纸留言,阳光钻进窗帘的缝隙间落到凌乱的床上。   陈默心里是有些自责的,他昨晚并没有想将事情变成现在的样子,当然,如果说后悔,陈默却无论如何也没能产生这种想法。   陈默能想象到陈在天光还未亮起时屈身在黑暗中摸索着自己昨晚荒唐后散落在房间各处的衣物,年轻人向来不懂什么叫节制,所以才会在事后诞生出名为悔恨的情绪。   可在看到床上那个人时,心里的悔恨又会慢慢转变为无奈。   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和人结婚,也没想过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家庭。   在陈警司的世界,这一切仿佛都离自己太过遥远,遥远到她从来没有在脑海里设想过这一天的出现。   等到终于发现自己要成为母亲,于是心底难得有了紧张,踌躇和淡淡的期待。   于是后来努力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却往往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和合格两个字离的越来越远,理想和现实之间的距离虽然在努力拉近,可终究还是会觉得越来越疲惫无力。   直到某一天名为陈默的人再次闯进了她已然平静步入正轨的世界。   他的每一次到来对陈而言都是如此的猝不及防,突然而让她措手不及,但毕竟已经有了前车之鉴,这一次陈没有再因为害怕而故意对他冷漠相对和排斥。   其实两人在一起的次数少的可怜。   平日里冷漠严厉刻板不通变通的陈警司私底下却是另外一种不为人知的性格,自然免不了依旧强势的性格,但配合上那因为过度紧张和不安后强装镇定的表情,她迅速爬满脸颊和脖颈的绯红,嘴里恼羞成怒的呵斥反而会令人觉得可爱。   也许可爱这个词并不适合放在陈的身上,但除此之外陈默再难以找到任何一个词语来形容那时的她。   可爱,倔强,稍显固执又强势。   她和小时候有点不一样了,又似乎没什么不同。   陈默摇了摇头,清除掉自己脑海里纷乱的思绪,早晨后是难得的平静。   坐在客厅餐桌椅子上吃着早餐的小默晃着小腿。   “妈咪是不是回来过?”小默放下装着牛奶的玻璃杯,不确定的说:“我好像看到她了。”   “嗯,早上又离开了。”   女孩的脸上出现一抹失望,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她很忙吗?”   “这段时间会很忙。”陈默说,又补充道:“不过晚上可能会回来。”   “那还是不去找她好了。”   原来她刚才在想这个。   “我们今天要出门吗?”小默跳下椅子,理了理自己弄乱的小卫衣,她今天没有穿裙子,似乎是已经做好了要出门的打扮。   陈默没有拆穿她的小心思。   “小默想去那里?”   小默犹豫着想了想,很少出门的她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去什么地方。   “没想好。”她发愁的摇头。   “没有想去的地方?”陈默问。   “游乐园,我想去游乐园,但妈咪不在,我想和妈咪一起去。”   “和我一起不行吗?”   “不一样的。”她认真的摇头。   陈默不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也许在孩子的世界里的确有各种区别。   “有什么不一样?”陈默还是想要知道。   “先是妈咪,然后才能是你。”   小默解释,小小的女孩笑的很灿烂,那笑容仿佛她这句话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令人不解的话,但陈默却不知道为什么听懂了。   短暂的沉默下来。   有点羡慕,但也知道在这孩子的心里,这种羡慕是长久的陪伴才能换回来的东西。   “除了游乐园呢?”   “那去找能天使……”能天使没在的时候,她不会去加上姐姐两个字,大概是因为除了比小默大以外,能天使没能有半点能做姐姐的样子,倒是德克萨斯,虽然话不多,却被小默叫成狼姐姐。   她是真的挺喜欢能天使的,可陈默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告诉她,要去见能天使的话,他们或许得到看守所跑一趟。   兴许隔着隔离窗,拿上电话小默能和能天使开心的聊一整个下午,这点权利作为行动组副组长的陈默如今还是能做到的。   “去找能天使可能不行,她们今天要工作得忙到很晚。”   陈默只好撒了一个谎,起码比带着孩子跑看守所要好,同时还挽留住了能天使也许本就没剩下多少的正面形象,可谓是功德无量,就算能天使知道了也得感谢自己。   “唔……”小默犹豫不定,失落的捏着手指,一时间没了主意。“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了,反正和你一起去哪里我都觉得开心。”   后面这句话简直就像是一柄沉重的破城锥,瞬间击破了陈默本就不厚的心防。   她看过去的时候,小默对他眨了眨眼,嘴角得逞的笑容。   原来是一个小狐狸。   陈默立刻就明白了她之前露出的失落和说的话可能都是故意的,可即使是这样,人啊,就是会昧着良心欺骗自己,何况这小姑娘这么可爱呢。   “小谎话精……”他伸手弹了弹小姑娘的额头。   小默捂着被弹的额头,嘿嘿笑了两声吐了吐舌尖。   陈默心里暗自决定以后少带她去找能天使玩,天知道如果小默变成第二个能天使陈会不会提着赤霄再捅自己一刀。   他不认为自己还能走相同的狗运两次。   龙门城市边缘的角落有一家孤儿院,孤儿院外有成排连绵而去的枫树,树叶在阵阵夏季轻风里发出飒飒的声响,阳光穿透树叶间的缝隙落在坚硬又有些许皲裂的路面留下斑斑光点。   孤儿院生锈的大铁门被人拉开时会发出刺耳到牙酸的摩擦声,有些锈迹脱落,围绕一人高的墙边爬满了绿色的蔷薇藤。   陈默牵着小默站在大铁门外。   拉开铁门的人穿着仿佛从未更换过干净的黑白修女服,只是那张在记忆中已经变得支离破碎但年轻的脸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有了岁月留下的刻痕。   她疑惑的看着站在门外的陈默,身后是聚集在身旁大大小小一双双好奇,惊讶,探寻却又隐隐因为害怕而胆怯退缩的眼睛。   “……这位先生您有什么事吗?”她警惕有不失礼貌的问陈默。   陈默看着她身后那些小鬼,握紧了手心银发女孩的手掌。   他不能有丝毫松懈,尤其是对修女背后那些正用好奇目光频繁打量自己可爱女儿的七八岁浑小子。   脸上却露出温和的微笑。   “艾西女士,好久不见。”   “你是……”修女屏住呼吸,目光紧紧打量着那张不再稚嫩的脸。   “陈默。”也许这个名字对艾西女士而言并不足以跨越将近二十年的漫长光阴,陈默补充道:“塔露拉和……陈默。”   他们小时候都曾将彼此当成过自己人生中的二分之一。   ps:不给点票票吗(疯狂暗示)? 第八十六章 无言   他们从不吝啬为路边风尘仆仆的旅人在寒冷的黑夜提供温暖的毛毯,分享所剩不多的食物,却拒绝快要冻死的感染者饿晕在自己的屋檐下。   但你能因此断定他们心底不存良善吗?   不,他们并非不懂良善,而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不允许对感染者良善。   ————————   随着艾西女士迈入孤儿院的大铁门后,时间仿佛一瞬间跨越了十多个年头,本以为心里早已屈服于现实的陈默,却还是会因此而涌起伤春悲秋般感触的情绪。   他发现自己这具身体的肩头已经高过了艾西女士瘦弱的肩膀,昔日的修女们不知何时已经渐渐在自己眼里变得不再高大。   从来没有如此的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已经长大。   小时候在孤儿院的黑夜眺望远方城市寂静的霓虹时,心里希望的最多的是自己能快点长大,可时光这种东西从来不会因为某个孩子可怜的幻想而发生改变,终于觉得等待的日子漫长而又冷酷的让人发慌,可后来却渐渐希望能一直留在这里,但同样也是时光,不给他留丝毫余地。   其实心里明白,该长大的终究会长大,只是那时的想法已悄然发生变化。   没发现自己越来越像是个孩子。   同样天真,同样可笑。   陈默的目光缓缓扫过孤儿院的庭院,不变的石板路,绿色的草坪比以往记忆里的要整齐茂盛许多,兴许是记忆已经模糊,不记得它原来是这个样子,也兴许是后来修女们又带着孩子修整了一遍。   橡树的树干更粗了一些,绑在树干下的秋千不是记忆中那个简陋的用绳索和木板拼凑出来的模样。   庭院里多了一些旧滑梯之类黄绿相间的公园玩具,那个秋千不再会是令孤儿院里所有孩子争抢的唯一玩具。   这些年里它遭到了多少冷遇,为孤儿院觉得欣慰的同时也不免会感到一丝落寞。   依旧记得如果用尽全力将橡树底的秋千荡起,刚好可以见到墙外的世界,那时唯一的幻想,成排的枫树在秋天火红的叶子会飘入孤儿院的墙内,于是刚好成为某几个孩子夹在书页底的藏品。   值得庆幸的是,在墙边的池子还是和过去一样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夏季的炎热驱使着几个孩子围在蓄满水的池边,他们脸上绽放的笑容,笑声随着孩子的吵闹涌入耳畔。   有蝉鸣,但还没到捕蝉的日子。   没见到兰敏女士的身影。   前面带路的艾西女士突然停在下了脚步,于是因此注意到了门旁脱落的墙皮,三层高的木制小教堂早早便没了修道院的影子,可比起当初教堂内挂在墙上的雕塑更加贴近了侍奉神的场地该具有的一切。   也许吵闹并不符合圣洁,也许繁琐的仪式和本该平静的心被一群幼稚而又麻烦的小鬼所取代和填满,也许修女们也知道除了身上的修女服外,自己再没了正经修女该有的一切。   这里不再是修道院,从德蕾莎女士决定将它改建成孤儿院并因此离去了好几名修女之后,这里再也不能被称为修道院。   但留在这里的人,却不只是修女。   陈默并不信神,因为他从没有见过神对他展露笑脸,伸出手掌,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在神的注视下长大,神没有见他,他却被一群神的侍者抚养。   德蕾莎修女站在门口的位置,她身后好几个小小的孩子鬼鬼祟祟的探出头,陈默不用想也知道他们来的消息被孩子们偷偷告诉了德蕾莎女士。   也许是怕自己的到来改变什么,也许不过是好奇心作祟希望得到修女的夸赞,孤儿院的孩子和自己那时一样。   德蕾莎女士定定望着站在台阶下的陈默。   她鬓角的发丝比上次见她时更斑驳许多。   陈默想要对她露出安心的笑容,却发现自己扬起嘴角又渐渐平静,明白了笑容并不符合这个场合,但除此之外,再也没有表情能寄托心底的情绪。   直到被德蕾莎女士小跑着紧紧抱在怀里的时候,才感觉到德蕾莎女士的怀抱依然那么温暖,温暖的令人安心,这才终于有勇气轻轻微笑。   在德蕾莎女士耳边轻声回答:“我很好。”   像是在说: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   忽然想起了好几年前的夜晚,再和这位善良温柔的女人相遇,提着油灯披着外衣的她站在门口看着风尘仆仆,满面风霜的塔露拉和被雨布包裹着被她背在背后的自己。   彼时的两人再也不能掩饰感染者的身份,却没有因为这个身份而被拒之门外。   其实感染者三个字并不足以让人惧怕和恐惧,真正让人惧怕和恐惧的是被这个三个字忽然之间拉开的隔阂。   心与心的隔阂。   没做好准备所以不能接受,无法理解,因此会去憎恨,但于事无补。 【}/   不出意外,狐狸等在门外,警车温柔的关闭了所有刺眼的灯光和警笛。   狐狸是最懂自己的人。   没有吵到孤儿院里任何一个孩子的安眠。   和德蕾莎女士告别后踏上警车,德蕾莎女士站在夜风中注视着自己的时候,心里忽然觉得慌张的难受。   是啊,一群失去了家的孤儿,如果我们沦为社会的残渣和败类而因此终获牢狱,在别人眼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因为我们没有教养,我们没有父母,也因为我们在他们眼中生性凉薄。   也许在那时便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走上了那条修女们不愿意看到自己走上的道路,德蕾莎女士被黑夜遮掩的眼底究竟对自己抱有多少失望,因为没敢去看,所以不得而知。   终于收敛好所有的情绪。   有人轻轻拉了拉陈默的手掌。   身边的动作吸引了德蕾莎女士的注意,小小的姑娘无疑是可爱又烂漫的模样,银色的短发反射着天空的阳光而因此耀眼。   还未长成略显稚嫩的犄角探出银色的发丝,身后青黑色的尾巴轻轻摆动,仿佛印证了她此时心底略显不安,大大的眼睛却忍不住好奇张望周围的一切,最后落在德蕾莎女士的脸上,又越过她望着门后对自己眨眼的同龄人。   “这个孩子是……”德蕾莎女士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   艾西女士也同样投来目光。   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她是我的家人,小默……陈小默。”   忽然觉得这一幕好像是阔别已经在临家门,于是半带炫耀又半带安心的告诉家人身边的陌生人是谁,希望得到家人的认可。   但家人这个词语,早已模糊不清。   “您,您好。”小默乖巧的开口:“我叫陈小默。”   “你好,小默。”德蕾莎女士微微俯下身回答,又看向陈默,欣慰的感叹:“嗯……真好。”   他们都还记得当初那个约定:【期待着以后,你能经常带着自己孩子来看我。】   事到如今,陈默终于兑现了那个看起来比约定更多的玩笑。   人应该理解自己,而不是企图理解这个世界。   ps:还有,下一章是塔rua。 第八十七章 童话世界   大人的世界没有对错的界限是件坏事,孩子的世界只有对错却不一定就是好事。   因为大人知道对错,而孩子往往一知半解。   他们的世界黑白分明,也应该像是涂鸦般容易被人更改。   在这个世界睁开眼,陌生的一切让人不安,错乱的景物在心底升起一股难言的荒谬,可事实两个字不会因为闭上眼就发生改变,于是开始告诉自己要学着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并尝试慢慢接触眼前的人和物。   融入他们。   面对现实。   无可奈何与无能为力后的挣扎,彷徨过,迷茫过,也偏执过,幸运的是刚接触这个世界时并不孤单,被人所接纳,无论心里是否承认,总会不免受到感染。   孩子的身躯脆弱而稚嫩,依托于某个家庭的生活却并不难过,即使后来因为灾厄而分崩离析,直到那时才终于醒悟,原来并不是没有承认,只是不够坦率,却再没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失去了很多,不如说一直在失去。   埋在土里的盒子,墓碑,飘落伞面的小雪,她日渐消瘦的脸。   第一次觉得世界如此真实,也是第一次明白再无转圜的可能。   也许天真妄想不过是试图逃避现实和说服自己的借口,也许依仗这幅孩子的身躯便理所应当不去考虑太多问题。   也许……在她决定离开的前一个夜晚就已经有所察觉。   有太多的也许,如同有那么多的遗憾被埋在昨日的尘土里,它永远在那里,无论看与不看,想与不想。   跟随德蕾莎女士走进孤儿院的门口,映入眼帘的旧餐桌,窗户玻璃上还留有过去的涂鸦,艾西女士还是一如既往的心灵手巧。   目光在餐桌上顿了顿。   心里不可避免的想起微微晃着腿坐在餐座前的女孩,阳光穿过窗户时那头银色的短发会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每一根发丝都在晨光中清晰可见。   她是个挑食的孩子,会撅起嘴,不管自己愿不愿将餐盘里不喜欢的食物赶到自己碗里,然后恶作剧般盯着自己一点点吃完。   但后来,长大后的她再也没了这个坏习惯。   不爱吃糖的她学会了怎么制作糖果,她的糖是一种如火的辛辣,适合北地的寒风和困倦后疲惫的大脑。   人常说等孩子长大后便会丢掉许多以前的毛病,淘气的孩子会变得文静,贪玩的孩子会变得恋家,爱打架的孩子往往最为礼貌。   在大人眼里他们变得懂事了。   其实并不是他们懂事了。   只是随着岁月的变迁,他们知道了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知道了孩子的世界和大人的世界应该有所分别,知道了孩子能被原谅的错事,自己则需要付出代价。   他们只是被社会的规则禁锢住了脚步,从而心甘情愿放弃了心里某一些不重要的天真与烂漫。   他们只是明白了责任的重量后,开始权衡世俗的利弊,开始学会用趋利避害的方法保护自己。   他们只是学会了活着,并试图活的不那么困苦。   坚守理想守望初心固然值得敬佩,但因追逐生活而自私贪心也并无过错。   “我能自己到处去看看吗?”小默偏过头询问。   进入孤儿院后,没多久陈默还是松开了小默的手,在她眼里好奇探索的目光让陈默没忍心再让她待在自己身边。   “记得不要走太远,还有注意安全。”   “知道了。”   轻声的嘱咐并不能让兴奋的孩子放在心上。   似乎和陈一样,她跃跃欲试的目光始终落在庭院里的秋千。   “这孩子是你和当初那个孩子的女儿吗?”   德蕾莎女士站在陈默的身旁,她望着那头银发,她想起了当初那个孩子。   “我还记得那孩子很安静,不爱说话,除了你她不愿意和任何人交流。”   “不,德蕾莎女士,小默不是我和她的孩子。”陈默平静的说,黑色的眸子底倒映着院子中的身影,在小默看过来时,对她露出笑容。   “但她们真的很像,对吧?”   德蕾莎女士微微垂下眼帘,她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知道的,德蕾莎女士,我们所期望的不一定就是最后会发生的,我已经很满足了。”陈默依然保持着微笑:“真的。”   他又问:“孤儿院这些年还好吗?”   “大家都很好,一直有两位好心人在给我们提供帮助,孤儿院每年都会收到一笔不知道从何处寄来的资助,我试过去找捐这笔钱的主人感谢他,但他们告诉我汇款方是从很远的地方寄回来的,哥伦比亚,维多利亚,莱塔尼亚……很多地方。”   德蕾莎女士一连说了好几个地名,就好像她将每一次汇款的地址都记在了心底,她最后看着陈默,也许陈默的身高再不能让她下意识伸手去摸他的头顶。   “……孩子,我很感谢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但你不必为了我们特意付出。”她说:“我不敢去想你这些年里究竟去了多少个地方,走了多远的路,但每次收到你的信得知你的消息后都会让我觉得心安,我能做的只有默默在这里为你祈祷,希望你能一路平安。”   也许德蕾莎女士其实并没有想到做下这一切的人是陈默,也许只是因为她今天看到陈默后,心里终于坚定了这个猜想。   陈默沉寂了一会。   “可能是因为您的祈祷,这些年我一直都过得很好。”   德蕾莎女士轻呼了一口气,她温柔的没有拆穿陈默的谎言。   “我很高兴自己能看到如今长大后的你和……你的小默。”   她说后面两个字时笑容更加温和,眯起的眼角能看到深深的皱纹。   “我曾幻想过这一天的到来,但果然还是觉得自己像在做梦。”德蕾莎女士抬手擦拭着眼角:“如果是梦,我希望它不会醒来。”   “这不是梦,德蕾莎女士,我可以向您保证。”   德蕾莎女士缓缓放下手,陈默看到了她湿润的眼角。   “您刚才说两个人,另一个人是谁您知道吗?”   陈默很好奇,除了自己之外这些年里还有谁一直在给孤儿院提供援助。   “这几年来她每周都会抽空来这里看看孩子们,但这周听她说这段时间工作很忙,没时间过来。”   “他在龙门,以前也是这里的孩子?”   “不,她不是我们这里的孩子。”   “您知道他的名字吗?”陈默问。   德蕾莎女士疑惑的看着陈默。   陈默解释道:“我觉得自己应该记住他的名字。”   “她叫碧翠克斯-诗怀雅。”   陈默猛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可他还是下意识没有将这个名字和那个诗怀雅联系在一起,直到德蕾莎女士轻声补充:   “我听她提起自己在近卫局工作。”   兴许一切因果在其诞生的那天起就早有定局。   “这里的生活还能维持下去,你能经常回来看看就好,我不希望这里的一切会成为你的负担。”   陈默想要反驳,可在这个女人面前,他却依然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我只是在做自己应该做的事,德蕾莎女士。”   “但你做的已经足够。”德蕾莎女士笑着说:“我为你骄傲,陈默,可我们不该成为你今后生活的一部分。”   德蕾莎女士看了看庭院中玩闹的孩子们。   “你现在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活,家人,她们才是你最需要守护的事物,而这里,不论何时永远都会欢迎你回来。”   “德蕾莎女士……谢谢,是你让我找到了本该失去的东西。”   陈默看着眼前温柔的女人,他仿佛看到了同样一个温柔的女人,如果她还在,想必也会说出同样的话。   德蕾莎女士摇了摇头。   她温声说:   “真正找到她们的是你自己。” 第八十八章 小塔小默   “去年下了一场大雪,压垮了房子后面杂物间的房顶,为了避免下雨被淋湿之后我和孩子们就把杂物间搬到了这里,原本留在这里的东西她走后都被那个孩子带走了。”德蕾莎女士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后来也有一个说是你朋友的人来带走了你留在这里的东西。”   “我朋友?”   “好多年了,我记得那孩子当时并不大。”   陈默想他大抵知道了是谁。   “是不是一个有着橘色的头发沃尔珀女孩?”   “看来她真的是你的朋友。”   “嗯,她是我的朋友。”   站在二楼最底层的那间房门前,德蕾莎女士轻轻推开房门,门锁可能是坏了,屋子里是成堆的旧物被灰色的布遮挡着整齐摆好,占据了房间近一半的空间。   这里本是塔露拉的房间,在她离开的许多年里这里曾发生过许多改变,最终成为了孤儿院新的杂物间。   阳光让屋子依然明亮,迷离的尘埃在光中四处浮沉,有一张没有灰尘的木桌被搬出来,四周围着几个凳子。   “可能是那几个孩子偷偷跑进过这里。”德蕾莎女士出声解释。   “没有找人来修吗?”陈默问。   对这个房间他多少有过一点怀念,如同这间孤儿院一样,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深深的留在他记忆里,但除此之外失去了那个人之后,也只剩下记忆中微不足道的怀念。   “被压垮的地方不算太大,孩子们都比较怕生,就没打算请人来修。”德蕾莎女士说。   “也许我能帮上些忙。”   德蕾莎女士没有拒绝,她想要带路。   陈默笑着说:“我知道在什么地方的,德蕾莎女士。”   德蕾莎女士反应过来。   陈默又说:“您能帮我取些工具来吗?”   陈默离开阁楼,走到位于孤儿院后面原本属于杂物间的小屋,雪只是压垮了房顶一部分腐烂的木板,想修好并不难。   他脱下外套,拿起德蕾莎女士带来的工具爬上小屋。   另一边,小默轻轻推开阁楼的房门。   门内的人注视着阁楼外依稀可见的高楼大厦,被开门的轻响声惊动。   她回过头。   他们看见了彼此,小默睁大了眼睛,她的眸子里倒映出和自己如出一辙的银色。   短暂的惊讶后,小默静静转身关上房门。   “你是这里的孩子?”   她的声音并不难听,温和,只是稍显冷淡。   这是小默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她没有回答,红色的眸子紧紧盯着那张脸,她们相距只有两米,矮矮的身影和高挑的身影相对而立。   好像是长大后的自己。   塔露拉看着出现在门口的孩子,惊讶来的快去的也快,她进入孤儿院时没有去惊动任何人,她只是忽然想起了这里,于是在他离开后想再回来看看。   但来了之后,才发现怀念依旧怀念,可在知道已经失去那个人之后,这里的一切都不足以再让自己触动。   直到她看到了出现在门口的孩子,看着她惊讶的望着自己,又疑惑她没有因为一个陌生人的出现而害怕,反而安静的转身关上房门。   “你不怕我吗?”   小默在望着塔露拉的时候,塔露拉也在看着小默,银色的发丝,犄角,龙尾,红色的瞳子。   她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也许是一头年幼的瓦伊凡。塔露拉想。   “为什么要怕?”   塔露拉看不懂这个孩子眼里的情绪,不是紧张,不是害怕,熟悉又好奇,就好像她曾经认识自己,但塔露拉不记得自己在那里见过这个孩子。   塔露拉走到小默身边蹲下身保持和她相同的高度。   又问了一遍:“你是这里的孩子?”   可她想不到,这个孩子的下一句话,让她愣住了。   “你是小塔?”   短暂的失神后立刻反应过来。   小塔,这个称呼到底有多久没再听人提起过了,继承者……罪人……领袖……塔露拉……公爵之女……感染者……恶棍……凶手……,无数种称呼里唯独小塔,多少年过去,自己都快忘记还曾被人这样叫过。   尽管心里有再多的疑惑,不解,这么多年下来,那张脸也早已习惯了波澜不惊与冷静。   “你知道这个名字?”   “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你是小塔对不对?”   “如果你没认错人……”塔露拉点点头:“是的,我是你说的小塔。”   她不能否认自己心里对这个孩子没来由的亲切,大概不过是因为她和自己拥有相同的发色。   “我知道你是小塔。”小默像是确认了什么,补充道:“我就是想听你回答。”   “那现在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该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塔露拉知道怎么和孩子相处,伊诺和萨沙也是孩子,况且她从不缺少耐心和温和。   她伸手揽住小默的肩膀:“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见过你小时候的照片。”   “照片。”   “妈咪说我和你小时候很像。”   塔露拉的眸子猛地紧缩了起来,她怔怔的望着自己眼前的孩子,并试图将她和某个人重合起来,可她发现她们并没有多少相同,反而是自己。   她和自己很像。   她不愿意去相信那个答案,可还是无法控制自己想要知道:“你的妈咪是?”   小默没有回答。   她认真的眸子盯着那张成熟美丽的脸庞,出声问道:“我们真的很像吗?”   她看到小塔露出笑容,小塔的笑很好看。   “很像。”塔露拉伸手摸了摸小默的头,白皙的指间拂过银发:“一模一样。”   塔露拉站起身。   小默忽然拉住了她的衣摆。   “你要走了吗?”   那孩子眼里有不舍和期望。   “嗯,我要走了。”   “你能不能不要走?”   塔露拉不解的看着小默。   “他在找你?” 【#}   她的动作停滞下来。   “我知道,我知道她在找我,她找了我很多年。”   “那为什么你要走?你知道他在找你,不去见他。”   小默抓着塔露拉衣摆的手更用力了一些,小小力量根本不足以留下她,她能很轻易挣脱,可她还是留了下来。   “因为我不能被她找到。”塔露拉温柔的解释道:“我怕她见到我后会伤心。”   “我不懂。”   小默摇头,良好的教养让她没有任性发一点脾气,尽管她真的不明白。   “你以后就会懂了。”   “你们都说以后,那你们懂了吗?”小默仰头看着塔露拉:“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认为你走了他就不会伤心。”   塔露拉愣了愣。   她没有说话,她一言不发,她的眸子隐藏在阁楼的阴影里。   阁楼陷入安静。   “你能带我一起走吗,小塔?”   塔露拉终于开口:“为什么想和我一起走?”   “因为你看起来很难过,他说我们是亲人,我不希望你一个人难过,那样我也会觉得难过……对不起。”   小小的女孩垂下头,只是手依然没有松开。   “不需要道歉。”塔露拉摇头,她又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小默失落的脸。“亲人之间是不必说对不起和谢谢的。”   小默抬起头,那双近在眼前的眸子好像红宝石一样纯净。   “而且,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那我能和你一起走了吗?”小默嗡声嗡气的小声问。“他会来找我们的。”   “如果你想的话。”塔露拉拉起小默的手。   女孩的手很小,可在握住的那一刻,一种别样的温暖渐渐在塔露拉的心底浮现,并静静流淌。   “你叫什么名字?”   “小默,陈小默。”   “你可以叫我小塔。”   “妈妈,我能叫你妈妈吗?”   “……为什么要叫我妈妈?”   塔露拉不会承认她听到这句话时心里很复杂。   “因为我们长得很像,人家都会觉得你是我妈咪,但我已经有一个妈咪了。”   谁也分不清小默说这句话时到底是蓄谋已久还是临时起意,就像谁也分不清她之前的表情和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不可以。”   “喔。”   “就算哭出来也不行。”   “我才没有哭。”   牵着小女儿的塔露拉嘴角轻轻勾起。   “那就别忘了你现在说的话。” 第八十九章 果然是你   她曾是一位坚韧的斗士,为了这片泰拉大地上遭遇不公和苦难的感染者而奋起斗争,她挺身而出为他们带来光明与火种,她解放了切尔诺伯格,她引领北地的感染者为了自身而反抗,她是感染者们的精神道标,亲手解开锁困住他们心头的枷锁。   她为别人做了那么多。   ……她唯独忘了自己。   谁也无法做到两全其美,人能做的向来只有权衡利弊,以免自己因小失大。   孩子的小心思在塔露拉的眼中无所遁形,她没有说破,像是为了保留这份让她缅怀的天真,小时候的小塔在这方面可比小姑娘更胜一筹,更不必提长大后的她生活里一直在围绕人心二字打转。   她不太喜欢去窥视他人的想法,但作为领袖,她有必要了解每一个人的心里所想,有必要了解他们希望什么。   久而久之,她也就慢慢熟悉了各种各样的人心,渴望,也因此对这种单纯洁白的心思越发缅怀。   小默的容貌和身体里流淌的血脉会让塔露拉觉得亲近,而这种血浓于水与自身一部分相连的感觉不是任何人能替代的。   小小的姑娘时不时会悄悄打量身旁牵着自己的人,她戴着兜帽,但看到他们的人没有一个会认为她们之间毫无关系。   她们像极了一对母女,年轻的妻子与年幼的女儿。   可事实并非如此。   尽管有一个瞬间,同样的想法也在塔露拉的脑海内划过,但很快又被掩埋下去。   也许他曾试想过这一天的到来,但她没来得及这么想过,因为她的路还没有走完,可能这一生她都无法走完。   为了爱情而甘愿放弃理想的人是傻瓜,塔露拉曾贪婪的想要留住两者,她高估了自己,就像她高估了自己曾对尚未谋面的雪原游击队的期待觉得他们理应会加入自己,可事实证明太过贪婪的人往往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努力两个字能解释很多东西,努力两个字同样也是失败后自我安慰的托辞。   小小的姑娘没有塔露拉那么复杂的心思。   她只是觉得现在的场面有些像是在做梦,而她对小塔抱着复杂的感情,小默期待过见到她,也以为自己会讨厌她,她不知道平静该是一种什么感觉,这种感觉让她不由紧紧握着大人的手。   “我们去哪里?”走出孤儿院后,小默问。   “我住的地方。”她的回答在这些年里越来越简洁。   “在龙门吗?”   小默是有些担心的,她决定和小塔一起走的时候没有告诉陈默,因为是小塔小默并不会觉得害怕,也因为是小塔,她天真的想替他们留下她。   小默还不知道,那么多大人花费前半生都做不到的事,凭一个小小的孩子没来由鼓起的勇气又能起什么用呢。   “现在是。”仿佛是知道小默心里在想什么,塔露拉停下脚步:“如果你现在想回去还来得及。”   她在等小默做出决定,没有催促,更不必提诱惑。   “你能送我回去吗?”   小默还没有放弃。   “你今年多大了?”塔露拉反问。   “六岁。”   “你可以自己走,离得并不远。”塔露拉俯视她说。   小姑娘垂下视线,看着自己脚,不敢去看那双眼睛。   “我要跟着你。”小默没有松开手,尽管她现在心里有些犹豫。“他一定会来找我们的。”   她好像对陈默有一种莫名的信任,可她不知道,在陈的心底,陈默向来是个胆小鬼。   “如果她不来呢?你要跟着我离【%~   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因为觉得有趣,又或许这里是龙门,小小的孩子与自己相似的脸让塔露拉想到了一些不美好的记忆。   跟我走。   她那时候松开了自己的手,塔露拉埋怨过,但后来她开始庆幸她没有选择跟自己离开。   “他会来的,我们一起来的这里,他没找到我一定会来找我的。”小默固执的说,断断续续小声询问:“我不想让他担心,所以我们能不要离开吗?”   她说的是离开而不是走,尽管两者并没有太多区别。   塔露拉终于发现了自己此刻的异样。   她没有再继续捉弄小默,她没理由要和自己走上相同的道路。   “如果她没来,我会让人送你回去。”   小默轻轻呼了一口气,放松了许多,她重新仰头看向塔露拉:“谢谢你,小塔。”   “不用谢我,你忘了我刚才和你说的话了?”   小默顿了顿,露出笑脸:“家人之间不必说对不起和谢谢。”   可她还是觉得不真实,就如现在眼前看到的小塔,她以为要等自己长大后才能见到小塔。   “别再忘了。”   “嗯,小塔。”   她喜欢小塔这个名字,喜欢她和自己一样的银发,但小塔似乎不喜欢别人叫她小塔,小塔身上总给她一种不适应又熟悉的感觉,像是一个人被留在家里的自己。   “阿丽娜也许会很喜欢你。”塔露拉轻声说。   她没有承认,她也喜欢这个年幼又天真的自己。   陈默接到这个糟糕的消息是在两个小时之后,他千辛万苦修好了孤儿院杂物间的房顶,胖胖的兰敏女士做好了中午的食物,没来得及去怀念小时候的味道,德蕾莎女士急匆匆赶来告诉陈默,孤儿院里没有找到那个小小的孩子。   “会不会是跑到那里藏起来了?”   德蕾莎女士猜测,孤儿院里的孩子有时会做这种事,但不会在午饭时还不出来。   陈默摇了摇头,他努力想要告诉自己冷静,可丝毫不起作用,双手微微捏紧。   “小默不会做这种事。”他说:“别紧张,德蕾莎女士,兴许是和某个孩子一起跑去玩了。”   这样说的陈默心里却明白,孤儿院没有多大,就算玩也跑不到那里去,而如果说和自己小时候一样翻墙,陈默不觉得小默会一声不吭就这样做,但他还是暂时希望这位女士能安心。   “可孩子们都在。”   陈默终于无法掩饰自己脸上的那丝慌乱。   “院里还有人来过吗?”   “除了你和小默,今天没有外人进来。”   “监控……”话说到一半,陈默停了下来。   他看到德蕾莎女士渐渐黯下去欲言又止的脸,他想起孤儿院没有多余的支出来安置那些价格不菲的设备。   “您先不要担心,德蕾莎女士,去看看孩子们吧,孤儿院没有,外面的街道上应该会有,也许有行人看到小默,那孩子的模样很容易让人记住。”   “陈默……”   德蕾莎女士想说什么,略显自责和担忧的脸让陈默完全冷静下来。   陈默轻轻摇头。   “我已经长大了,德蕾莎女士。”   放下工具的陈默快步走出孤儿院的大门,直到确认德蕾莎女士再也看不到自己的背影,陈默才停下脚步。   依然紧张,甚至有些慌乱,但总算没让自己失去理智,尚能保持冷静。   他没有按照自己安慰德蕾莎女士的话去傻傻的寻找可能出现又有微小机率碰到小默的行人。   孤儿院是一个偏僻的地方,这里的孩子和东西也不值得被人惦记在心上,兴许会有那种恶棍,但这恶棍的身手未免太好,能在白日里不被四处乱跑的孩子和卡米亚女士发现而随意进出孤儿院,刚好带走小默,又刚好在今天自己带着小默来孤儿院。   陈默不得不去这么怀疑,陈和小默的身份都太过敏感。   这已经不是孤儿院里修女们能够管到的事情,现在唯一能让陈默感到少许安心的是,孤儿院里的其他人都没能被牵连进来。   “你当我这里是托儿所吗?陈大狗,陈大保姆。”   狐狸懒洋洋又无奈的声线从电话里传出来。   陈默没来由松了口气:“我现在没太多开玩笑的心思,狐狸。”   狐狸是陈默现在唯一能联系到的,还算靠谱的人能有所指望的人了。   “你家里那位知道了吗?”   狐狸握着手机,话依然懒散,她另一只手对房间里其他人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于是正在开会的所有声音都安静下来。   陈默没有回答,答案不言而喻。   “你说她有没可能会再捅你一刀,你们才见面多久你就把女儿给弄丢了。”话音里仿佛是在谴责陈默的无责任,多的是看好戏的揶揄。   “所以我现在找到了你。”   “那我是应该高兴还难过呀?”狐狸说,坐在战术面板前的她翘起腿:“我建议你先从附近的监控路线查起,以你现在的身份能很轻松接触到这些东西。”   “然后自己一个人像是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陈默接着说。   狐狸惊讶的问:“你怎么会觉得自己像一只苍蝇?”   “你心里不正这么想?”   “唔……有点。”狐狸很诚实。“前提是你不提的话。”   陈默略显无语,他走在路旁的枫树下,听到狐狸的这句话停下脚步。   “你希望我做什么?”狐狸终于回归正题,她能猜到陈默现在的不安和紧张。   陈默很高兴狐狸没有再继续和他烂扯。   “做你最擅长的。”   “提前知会一声,我的收费标准可不低,你得有点心理准备。”   “你怎么那么贪财?”陈默重重叹息。   “养家糊口咯,我虽然没有家但也是要糊口的嘛,谁能和您一样找个有权有势又有钱的老婆抱大腿呢,有人养的日子是不是挺舒服?”   狐狸羡慕又惆怅的嘲讽让陈默想要挂断电话。   “是啊,舒服的可惨了。”陈默说完,又大气的道:“赊账!”   “诚惠,你可以找一个地方点杯咖啡安安心心的等着,半个小时后我会把东西和账单发到你的手机。”   狐狸挂断了电话。   “所有人都注意。”   她拍了拍手吸引住屋里其他人的目光,投影屏幕上出现一张孩子的照片。   狐狸站在投影下,背手点了点屏幕   “现在有件新案子需要你们,下城区走丢了一个孩子,我要你们不论用什么方法,威胁也好,联络熟人也罢,行动组所有人都给我动起来,这件事对你来说不难,找出能找到的全部线索,时间是二十五分钟。”   “长官,那我们刚才讨论的案子……”   有人举手,不解一个孩子怎么值得和他们正在讨论的案件相提并论。   狐狸看了他一眼。   “时间有限,你们可以开始了。”狐狸露出温和的笑容,“大家都是老人,应该知道完不成命令会是什么后果吧?嗯?要我提一提吗?”   “Yes,sir!”   不理会顷刻间乱作一团的行动组会议室和匆忙离开会议室的警员们。   狐狸放松的半躺在折叠椅上,她仰望着天花板挂着的投影机,光线越过头顶,这种不劳而获和公器私用的感觉对她而言并不赖。   人与人的悲欢其实是并不互通的。   可看到陈默笑狐狸也会为他高兴,看到他悲伤狐狸就忍不住想要发火,陈默同样如此,只是没有狐狸那么深。   狐狸是个孤独的笨小孩。   那是一种病态的依赖,现如今已无药可医。   半小时后狐狸的短信如期而至,连同发到陈默手机中的是让人不忍直视的账单,陈默自动忽略了那串明显是趁火打劫的数字,点开另一封邮件。   紧随的是漫长的沉寂。   他舌间弥漫着咖啡难言的苦涩,一路堵到心头,让呼吸变得滞涩。   手机震动,来电显示人是狐狸。   陈默接通手机。   双方短暂的沉默,狐狸出声打断了默契。   “她来了。”   简单的伪装并不足以骗过故人的目光,即使塔露拉和苏离甚至没能见过几面。   “不用特意提醒我。”陈默放下咖啡杯。   “我怕你看不到。”   “我看到了。”   “我们都知道她不会一个人来。”   “我们说好了的,狐狸。”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狐狸说:“陈小默在她手上,我们已经失了先手,她的目的很简单,一为了追查团那件事,二在停在龙门港口的罗德岛,无论两者近卫局都将是她的阻碍。”   陈默安静了一会:“你希望我怎么做?”   “什么都不要做。”   “这句话分明该是我对你说。”   “都一样。”狐狸没有争论。   “在陈知道之前能解决吗?”   狐狸轻笑出声:“或者你能提前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这件事已经注定无法绕过近卫局。   “我明白了。”   “其实我们还有出手的余地。”狐狸忽然开口:“还记得你那两位在企鹅物流的朋友吗?”   “记得。”   “他们能帮上我们一个小忙。”狐狸嘱咐道:“你有半天的时间,下午四点老地方。”   事情终于有了【{> 第九十章 原谅我   我这一生做了许多坏事,我相信这是咎由自取,但从来没有人问过我是否事出有因。   人们不会在乎原因,他们看到了结果。   很多时候,光有结果就足够了。   ————————   下午四点一十二,陈默比和狐狸电话里约定的时间来迟了十二分钟。   但在看到陈默手里提着的东西后,狐狸明白了原因。   她坐在楼顶天台的椅子上,身前是一张玻璃矮桌。   陈默从楼外的水泥梯上来,他手里提着一个用来装网球拍的袋子,只剩下一半的长刀安静躺在袋子的拉链内。   黑色手铳插在腰后的枪套,被大衣的衣摆给遮挡。   “你的状态看起来像是要去杀人。”狐狸橙色的瞳子打量着站在楼梯口的陈默:“姑且问一句,都准备好了?”   “我带上了它。”陈默提了提手里的袋子。   “迟到十二分钟就为了一把破刀?”狐狸看了眼就知道里面是什么:“和你蛮搭的。”   一柄破刀,一个烂人。   “我没其他的了。”   “不然问她借试试?”狐狸总是不放过任何一丝她觉得有趣的事情。   陈默不置可否。   他知道狐狸说这句话是在提示自己督察组还不知道这件事,狐狸擅自将这件事压了下来。   “魏彦吾怎么说?”   陈默想要知道魏彦吾的态度。   狐狸给陈默留下的半天时间,不仅仅是给陈默留下的,也是留给自己上报的时间,她没忘记自己现在的一切都是为谁所赐,她得扮好自己现在的身份。   “魏长官说:陈小默是你的女儿。”狐狸模仿魏彦吾的语气回答,又恢复正常补充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可不怎么好看,有种家里好不容易养起来的小白花被路边的野狗给糟蹋了的味道,毕竟已经是个老头子了嘛,想的多点也正常。”   “可以理解。”   陈默忽略掉中间部分狐狸故意补充的形容。   “你能理解再好不过了。”狐狸点头,指了指放在对面的椅子:“不会见外的吧?”   陈默目光微微扫过狐狸,又落在她身后那幢有些年头的天台房上,他过去和狐狸一起在这里住了好一段时间。   那时陈默还不知道狐狸是谁,只是叫她猎狐犬,或者狗腿子,狐狸从不放在心上。   陈默在狐狸对面坐下,狐狸似乎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因为住习惯,我买下来了。”狐狸解释了一句。   陈默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和狐狸继续。   龙门今天的天气很好,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伴着天台的轻风,下城区老建筑间特有的安静与祥和。   但陈默却没有闲心来享受这份午后的宁静与闲适。   “给你的东西带上了?”狐狸问。   陈默拉开衣服,警员证别【+}   “那就好。”狐狸说:“看来你还没忘记自己的身份,很好,蛇先生,冲动才容易犯错。”   “你非得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吗?”   陈默有些无奈,狐狸头顶的耳朵和脸上的轻佻让陈默有种想揍她的想法。   “我以为很符合你现在的心情。”   “谈正事吧,狐狸。”   狐狸微微收敛表情,她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放在桌上展开,手指捏着纸片的上方转向陈默。   “这是你的两位朋友交代的,几天前他们往乌萨斯接的一单生意的大致流程。”   陈默看了一眼。   “你们怀疑什么?”   “不是你们,是我们。”狐狸纠正道:“她们口供里所描述的那群雇主样貌很不简单,我们怀疑追查团追踪的那群人就是靠这个方法和外界取得联系,而结果很显然,他们已经完成了他们想做的。”   警方固定来迟一步,虽然是调侃,但其实没什么错,毕竟警方无法未卜先知。   “然后你抓了企鹅物流的人。”   “你知道的,企鹅物流的老板不是普通人,不用这种方法我很难抓住她们的把柄。”狐狸无所谓的道:“再者她们的案底不少,我不过是不想弄得太麻烦。”   “为什么是企鹅物流?”   “怀疑的对象不止企鹅物流一家,既然是商品,那没有比物流更快捷简单的方式,凡是龙门接触地下运输且最近去过乌萨斯的物流公司都在名单上面,只不过企鹅物流是最大的那只。”   “就因为怀疑你就敢动手?”   陈默不得不佩服狐狸的胆子,也许是陈默小瞧了狐狸的底量,也兴许不过是魏彦吾能给狐狸兜底,不然她一个没根没基的警司怎能有陈那么大的胆子。   “大不了事后给人道个歉呗。”   狐狸满不在乎,反正她没权没势,孑然一身不在乎别人的报复,可这句话听起来又有些让人无力和感慨,因为无人为我遮风挡雨,我便百无禁忌。   他们不问原因,他们只要结果。   结果我在世俗眼里是个坏人。   “现在头疼的是企鹅物流的老板,我们不是督察组,对行动组来说光怀疑就够了。”   有点像是秘密警察部队,不如说行动组本来就是龙门的秘密警察,在别人口中风评不好,也不在乎风评。   好坏影响不到他们。   陈默看着狐狸脸上轻松的笑容,没说话。   狐狸好笑的问:“后悔了?”   陈默摇头:“不至于。”   BPRS也谈不上好坏,不过一个是收钱办事,一个是某人的特殊部队,都是在做相同的事情,谁在乎在别人口中是否得到感激。   他们都在挣扎,于是选择了尽可能的活法。   “那就接着说接下来的安排。”狐狸点了点桌面:“行动组这里,你本来不属于我们,行动流程和很多人想必你都不熟悉,贸然和你接触双方间也没有时间留给你们磨合,更重要的,你不会一直留在行动组。”   陈默点了点头。   “没错。”   他确实没有做好一直留在行动组的打算。   狐狸没有露出任何一丝失望:“我的意思是企鹅物流的两人既然你认识,身手也不差,那她们会是你接下来暂时的搭档,行动组这边会为你们提供掩护,我们在暗,你们在明,或者相反。”   做事留一手是狐狸的天性,并不值得奇怪,但陈默愣了愣,有点诧异的看向说完的狐狸。   “你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他不得不这么想。   狐狸只是略显遗憾的笑了笑:“一半咯。”   狐狸解释:“我本来是想通过她们得到更多线索,现在刚好给你配两个保镖也不错,我怕你把自己玩儿死。”   陈默忽然没了要说的。   “别感动哦。”   “鬼话。”   “说实话,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大炎那边留在龙门的秘探。”狐狸难得正经下来:“这两年自从发生那件事以后,大炎的探子就没少过,虽然因为魏长官的原因他们都不敢做的太过,但龙门毕竟是大炎的一座城市,那场战争没头没脑的失败让很多人到现在都无法接受。”   人们都无法接受到手的胜利和期望落空,尤其是为此付出并已经划分好果实的那批人。   不甘会驱动他们找原因来填补内心无处可去的怒火和落差。   狐狸没有明说,陈默知道。   魏彦吾有能力庇护陈,却没能力和理由来庇护陈默。   狐狸口中导致战争失败的罪魁祸首就坐在她的对面。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什么都不做了吧?”狐狸说:“不仅是你,还有你家的陈晖洁,你们都必须要小心谨慎。”   陈默张了张口:“你说过了”   “再说一遍。”狐狸不觉烦躁。   “你大可把我绑了。”   “换高官厚爵也不错。”狐狸接话:“我只怕自己没命花,还不如让你离开龙门省事,你肯?”   陈默不语。   “那就是没得谈咯。”狐狸摊了摊手:“所以说干脆说点实际的。”   她继续说,放下翘起的腿,陈默这时才注意,狐狸今天腿上少见的裹上了黑丝。   黑色被藏在桌底,陈默移开目光。   狐狸悄悄瞥了他一眼。   没有谁规定已经结婚的人就不能再被别人觊觎,结果正相反,是时间和习惯让彼此不再能获得新意后逐渐产生厌倦和疲惫,只是人心里都谨守道德伦理的约束。   但陈默不同,陈默和狐狸恰恰太过熟悉,他和陈之间的过去很难让第三者插足其中,除非那个第三者原本并不是第三者。   狐狸手指一点点在桌上画着:   “目前我们得知的线索里,她正在龙门,罗德岛也在,还有追查团和那伙尚未现身的嫌犯,我们来整理一下线索,追查团是三天前跟着嫌犯来的,此事发生于一个月之前,她们先后抵达龙门后,企鹅物流从乌萨斯回来,罗德岛在乌萨斯的航线上遭遇了疑似感染者群体的不明组织袭击,然后紧接着,你看到的那张照片,那是半个月前从乌萨斯内获得的。”   狐狸每说一件事就在桌上画下一道痕迹。   “你发现什么了吗。”狐狸问,接近着她一点点将每一件事联系上。“假如那伙嫌犯是有意识或者说无奈之下被逼入龙门,又假设龙门是他们一开始就选定好的终点,他们利用企鹅物流和外界传递信息是想告诉外面什么?”   “我们的人到了,轮到你们动手。”   陈默不确定的回答,这是他以往常和狐狸采用的方法。   “也或许是希望外面清楚他们的困境,来帮他们,或者接手他们手中的东西。”狐狸反驳。   “有很多可能,然后罗德岛顺理成章的出发了,他们在路上遇到了袭击。”   “你是说他们是故意被引到龙门?”陈默问。   “是,也不是,我不清楚,因为我不知道罗德岛号上有什么,我也不知道罗德岛那群人到底有什么特殊性。”狐狸摇头。“但我知道罗德岛现在在龙门,不排除他们是故意这么做的,那很明显,他们的目的达到了。”   狐狸又指着另一处,那张照片的出处,将其和企鹅物流联系起来,她看了看陈默,陈默闭着嘴没有出声。   “再假设,半个月前,这位整合运动的领袖就已经和某些人取得联系,然后接收了企鹅物流传递的消息。”她的手指慢慢移动,牵连上罗德岛:“他们谋划了袭击罗德岛,将其诱导至龙门,那么问题来了,这一步是为了什么?”   “据罗德岛上的人所透露,她们从切城来,与整合运动签订了医疗合约,整合运动没有袭击他们的理由,那会让内部爆发矛盾和质疑。”   两条隐隐联系又互无相干的图摆在透明的桌面,狐狸看着陈默,似乎觉得他知道答案。   良久后陈默终于出声。   “罗德岛制药……”陈默想起了某些过去:“他们来自卡兹戴尔。”   这件秘辛从来不为人所知,世人只知道罗德岛的忽然出现,却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发源,罗德岛的诞生来自于巴别塔的解散,王庭护卫军的成立,审判庭守夜人的倒台和卡兹戴尔内战后的崛起。   世人眼中的他们是一群愚不可及又异想天开的傻子,感染者眼中的他们让人向往又可疑,陈默眼中罗德岛仅仅是一艘庞大的古代陆行舰,而非某个组织。   狐狸的眼中没有丝毫得知秘辛的意外,仿佛她等待许久就是为了确认某件事。   她平静的在追查团,塔露拉,嫌疑犯和罗德岛三者之间划上连线。   狐狸缓缓开口:“罗德岛号上拥有解开,或者说使用那台卡兹戴尔研究所失窃设备的办法,于是因此,整合运动联络了罗德岛签订医疗合约的同时,他们得知了被困在龙门的同伴,他们袭击了罗德岛将其引导至龙门。”   “与此同时,那位领袖亲自来到龙门,她挟持了陈小默,以此作为威胁近卫局和龙门的筹码。”   “她不会这么做。”陈默反驳。   “理由?”狐狸平淡的问。   陈默给不出理由,不如说连陈默自己也不知道他心里的那个笃定是否能算的上理由。   “你想告诉我因为陈小默是你和陈晖洁的女儿,所以塔露拉不会把她当做人质?”   陈默兴许是可笑的,狐狸的话像是图穷匕见。   “别再天真了,陈默。”狐狸眼底既同情又可怜:“我以为这两年还不至于会让你忘记雪原上的经历。”   “你觉得现在的她,还是你认识的那个她吗?”   陈默没有回答。   仍旧疑点重重,但好歹理清了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经过,给出了一条看上去可行的线索因果。   为什么是龙门?   为什么是她亲自来?   为什么找到了卡兹戴尔研究所内的设备?   又为什么,是什么促使你做下了这个决定?   有很多为什么,也有无数种可能的原因,很多事的结果足以逼迫人们改变人心中的决定作出新的选择,人心并不坚定,而人向来习惯于在贪念和利益之间左右摇摆权衡。   陈默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么多的为什么,可每想一次他心底都会更加确定内心不想承认的答案。   “是为了复仇吗?塔露拉。”   你还是忘不了小时候的过去,我以为你已经能够放弃它,我以为你已经决定放弃它。   你还在恨着这座曾让你痛苦的城市?   你想让他再去面对当初所做下的那个选择,让他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我们都知道,魏彦吾并没有做错。   那个老人死后,我以为你已经找到了自己道路。   塔露拉注定不会出现在陈默面前亲口回答他这些问题的答案。   龙门的午后,闲适而宁静。   这里是小默和陈的家,小默的童年不该在动乱与不安中度过。 第九十一章 向天举起的剑   雄踞东方的国家,炎,其领袖被称为真龙。   在遥远的过去,有神明存在于大炎的疆域内。   神不在乎凡人的生死,它对大炎境内的天灾人祸冷眼旁观。   某任大炎皇帝对神的默然感到愤怒,他决心举全国之力,召集无数奇人异士征伐神明。   在这场声势浩大的围猎中,一位傲慢的神明背叛了它的同族,分化了自己的力量参与这场战争。   在数匹胆敢触怒真龙的“神”被诛杀后,所有不愿向真龙俯首的存在都被大炎驱逐,大炎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伏尸**,血流成河,但大炎取得了这场前所未有对神的战争的胜利。   在其他神离开前,它们重创了背叛它们的同族,那位饱受争议的真龙以功过相抵之名饶恕了这最后一只留在大炎土地上的,最古老,最高大的悠久存在。   条件是它必须臣服于大炎。   这位重伤虚弱的神没有拒绝的权利。   从今往后,大炎国祚,只在真龙之手,只在大炎子民之手。   这是泰拉诸国漫长的变迁中,从未有任何王朝任何人类达成的,赦封神明的神话。   但这不是故事的结尾,恰恰相反,故事正要开始。   在对神的战争中,人意识到了神的强大,那种强大无疑会使人心神向往,但后来者却往往没有先人那般宽广的体量与坚韧的心性。   他们渴望拥有这股力量,又迷醉其中,于是在贪婪和膨胀的野心碰撞间,他违背了古训,利用神的尸体和自己的血脉企图制造出一位由自己所支配的神明。   这位神明将不受古老条约的约束,这位人造的神将重新拥有属于神的伟力,它会是最好的武器和不败的先锋。   它将以武为名,以征为旨。   他非守成之君,而大炎的历代先皇已失去雄心壮志,他认为大炎将会在他的手中立历代先皇未有之业,克历代皇朝未克之功。   “他们成功了吗?”有人问,声音稚嫩而天真。   “他们成功了,他们也失败了,人造的神明没有灵魂,它徒有一具苍白的躯壳,不足以带领大炎征服世界。”   他心灰意冷,却仍不愿放弃野心。   为了大炎万千子民不必饱受战争带来的苦难,这位无名的神被悄悄带离了大炎。   他后来找到了自己灵魂,但他还不知道自己是谁,他也不知道自己与生俱来的使命。   神在泰拉大陆辗转流离,神在这片大地的冷漠和苦难间饱受挫折,有好有坏,有悲有伤,神吃尽了世间的苦头,神也终于明白了自己是谁。   神回到了大炎。   神开始完成他的使命。   可神的使命是什么呢?   神想起来了。   神的使命再遇到一位如当初大炎真龙那般勇敢坚韧的人。   神将为她带来胜利。   银发紫瞳的女人头顶生有红色的犄角,她将心血来潮写好的文案投到网站的信箱,不久后接到网站的回信:——烂俗。   她的文稿不出意外没有通过网站的审核。   女人不见多少失望,以至于因此而感到愤愤,觉得网站不识货。   很少见的,女人撑着侧脸耐心重新审视了一遍自己写下的文字,很好,没有一个错别字。   她觉得写的很好,很真实。   但现实往往比故事更让人难以置信。   果然是那群人不识货。   罗德岛号的舰中升降梯旁,凯尔西安静的看着下方港口平台处正准备和博士一起离开落蹄州进入龙门市区购物的阿米娅。   这座陌生而繁华的异国都市是近两天内是罗德岛号上讨论最多的话题,仅次于煌小姐口中寻衅滋事,刻薄狭隘的陈警官。   罗德岛工程小组在本地工程队的帮助下日以继夜抢修受损的舰体,在没有备用零件和复杂陌生的古代结构下预估时间将被拉长,可能会超过一周。   温和的夏风吹起凯尔西鬓角的发丝,绿色的瞳孔依旧难以看出情绪,只剩下最常见的淡漠与平静。   汽车渐行渐远。   宽大的落地窗前,魏彦吾俯瞰着眼前庞大的城市,龙门晴空**。   陈略显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星熊带来两杯咖啡推开组长室的房门。   陈看到星熊,陈露出会心的笑容。   酒店的某间套房内,黑发的伊内丝正在和因陀罗说明下一步的行动,没有绕过房间里沙发上坐着的诗怀雅。   下城区的某条街道,金发的高挑女人刚刚走出巷子。   ……   时间静静流淌。   所有人都认为自己没有见过神,只是因为神太平凡,而所有见过神的人,都不认为他会是神。   他从来不是神,神对世间的疾苦离得太过遥远。   神远在天边,远在希翼。   神也得偿所愿死在了战争里,不同于它的前辈,因为那位神既不是神,也不是人,也因为那位神,即是神,也是人。   他不被两方认可。   但它选择了人。   他也因此重新回到了他的故乡。   他以为这里是他的故乡,他从这里出发,在世界上绕了一个大圈,最终回到了这里。   ————————   那是一个古老的故事,阿米娅已经不太记得清这个故事了。   故事出自萨卡兹历代先王预言。   在预言中,将有一位从遥远国度远道而来的神明,这位不属于萨卡兹人的神明会与卡兹戴尔现任王者缔结契约,而在这份契约的指引和见证下,卡兹戴尔……萨卡兹将获得新生。   没有人会相信一则预言,聪明人会将他当做历代先王安抚人心的说辞,而蠢货已经不再指望虚无缥缈的故事能拯救他们早已干枯的幻想。   人们脚踏实地。   人们安守现状。   故事是虚假的,拼命活下去才显得真实。   弑君者同样觉得不真实。   这位年轻的整合运动干部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尝试用睁眼闭眼这种简单的方式来证明自己没有眼花。   这已经不是见不见鬼的样子了好吗?   弑君者很想这么回答,但她忍住了。   “她是……”   你女儿三个字还是没能说出口。   红发鲁珀少女狐疑的视线不断在窗前的小女孩和塔露拉之间徘徊,有种不太好的直觉告诉她,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可能是领袖的私生女。   无怪她会这么想,每一个整合运动和结识塔露拉的人都会冒出相同的想法,唯一不同的是有人能猜到是和谁的私生女,而有人不会想这么多。   “她的名字叫陈小默。”塔露拉说,但在解释起自己和小默关系时她顿了顿:“……你不必知道她是谁。”   “她会对我们接下来的行动有所影响吗?”   “应该不会。”   “应该……”   “我可以担保。”   “知道了。”   弑君者默默点头,面罩的遮挡让人看不清弑君者现在将信将疑的表情。   “来的人都散布出去了?”塔露拉平淡的问。   “大家都按领袖你吩咐的做了……”弑君者脸色为难:“但龙门太大,我们带来的人手很少,即使是梅菲斯特的人也暂时得不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不急,既然有人试图用这个办法把我引来龙门,我来了就不会没有动作,等一等吧。”塔露拉没有意外和急切:“我也很期待知道那人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   “领袖……”弑君者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你心里有疑惑尽可放心说出来,没什么好犹豫的。”   弑君者轻轻吸了口气,目光游离在小默身上,又收回视线。   “她不是我女儿。”   不知道为什么,塔露拉没来由的辩解了一句。   “不是这个……我是想说,有没有可能和这个孩子一样,我是说和你有些相似,我们没必要因此大费周章跑到龙门,比起龙门,留在切城会更稳妥一些。”   塔露拉心里松了口气。   “切城有阿丽娜和爱国者先生在,不会出太大乱子,我留在切城相反会对这边鞭长莫及,爱国者一周前向我报告有一伙帝国探子在我们周边游动,这给了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因为我们前不久刚拒绝帝国议会下达的最后通牒。”   “大家都认同你的做法,领袖,那种肮脏贪婪的条款我们绝没有接受的可能!”弑君者突然恨恨的说。   “但游击队的同志两天前说他们见到了另一批感染者在和一艘陆行舰发生战斗,阿丽娜和我担心会是罗德岛,霜星还在上面,我不能无动于衷。”   塔露拉的理由堵死了弑君者。   “那些感染者就是一群瞎了眼的混蛋和蠢货,他们根本不知道帝国究竟恨不得弄死他们每个人!想把他们烂掉的尸体吊在树上。”   “我们无法强求所有人都认同我们的理念,站到我们这边,弑君者,他们有可能是被乌萨斯所驱赶逼迫,我们心里都明白在乌萨斯的感染者心底到底对帝国怀有多深的恐惧。”塔露拉叹了口气道:“我知道这么做太过冒险了些,兴许会是有人为此而设下的陷阱,但这个陷阱我没有拒绝的理由,无论如何,这个和我相似的人正在借着我的名义行事,我不能看着她一点点毁掉我们的一切却要为此背上不属于整合运动的罪名。”   弑君者终于被这句话说服:   “我会提醒我们在龙门的人接下来谨慎行事。”   “去吧,万事务必小心,以自身安全为主,我不希望我们回去时少了你们中任何一人。”   “是。”   弑君者退出房间。   小默刚才安静的没有说话,直到弑君者离开,她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   “小塔,她是你的朋友吗?”   “你是想知道能不能通过她告诉别人你在这里吧?”   “小默没这么想过哦。”小默轻轻移开视线。   “哦,这么说刚刚想背着我偷偷去前台借电话的人也不是你咯?”塔露拉微笑着问。   “唔……”小默的反应很快:“我一直和你在一起呀。”   “那就是想过了。”   “唉?”大人的狡猾终于让小默体会到了什么叫险恶,她只能微微别过脸。   “如果你想继续留在我身边,就必须学会收起你的小把戏。”塔露拉毫不在意。“否则我随时能把你送回去。”   “你送我回去,我就告诉他你在这里。”   “你在威胁我?”   塔露拉微微眯起眼,走到沙发前坐下,她没有发火,甚至只是平常的询问,夹杂着点好笑。   “什么是威胁?”   “就是你妈咪不带你出去玩,你找一个让她不能拒绝的借口。”   “那你能陪我玩吗?”   塔露拉有些不太适应小孩子这种跳跃的思维。   “不能!”   “小塔……”小默瘪起嘴,可怜兮兮的坐在床上望着塔露拉。   塔露拉头也不回。   “看来你没能记住我说的话。”   小默伸出袖子擦了擦眼角,偷偷望过去时,塔露拉连看也没看自己,眼泪没舍得流出来,小默干巴巴的放下袖子。   她一个人静悄悄的坐在床上,模样看起来有些让人觉得落寞。   塔露拉装作揉捏着额角发丝的动作轻轻瞥了她一眼,那一幕突兀的让塔露拉眼前浮现出了一个破碎的片段。   有个如她一般大的孩子,当他发呆的凝望着夜色中远处城市的灯火时也是这幅模样。   塔露拉忽然觉得自己不该一时冲动就把她带走。   她缓缓站起身,装作不在意的看了看小默。   “我有事出门,你要不要跟上来?”   “你要出门吗?”小默惊喜的望过来。   “当我没说。”塔露拉又想重新坐下。   “小塔……”   塔露拉有些头疼的捂了捂额头,但在小默期待的看着她时,她又仿佛有了用不完的耐心,总会不由心软。   “你还有两分钟。”她竖起两根手指。   还是因为太像了吗?   陈小默。   小默。   塔露拉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嘴角不自觉露出浅显而又温柔的笑。   “你好像很高兴?小塔。”   从床上跑到塔露拉身边的小默仰头看着她。   “是吗?”塔露拉嘴角的笑容消失,她恢复平静。   “你看错了。”   “我明明看见你笑了。”   “安静。”   “哦。” 第九十二章 岁月,情随事迁   梅菲斯特和他的小队叫白鸽,一个蕴含希望又富有深意的名字。   他们是整合运动最少见和稀缺的医疗术师。   乌萨斯北地冰冷广袤的雪原上无法见到那种白色的候鸟,它存在于从城市带来的书籍和画册里,但听闻在乌萨斯南方,每到季节转暖的时候,这种长途跋涉的鸟就会成群结队落在城市间的屋脊上。   它们排成长长的一排,拥有雪一样纯白的羽毛,展开双翅在天空肆意飞翔的身影映入彼时少年空洞迷茫的绿色眸子里。   有什么在他心底萌发。   他在那天找到了自己生命的意义。   这里不是天堂,这里并非地狱,人间。深恶痛绝的人间。   源石和悲惨的遭遇毁掉了一个饱受欺凌的孩子本就称不上幸福的童年,同时也残忍的剥夺了他唯一的乐趣与信仰,但温柔的火种并没有选择抛弃他,他的朋友也没有选择抛弃他。   这个冰冷世界最终给他留下了一丝浅薄的余地。   “我能再要一个吗?小塔。”   长椅上,握着冰淇淋甜筒的银发姑娘贪心的问身旁的女人。   在别人眼里,她们可能是一对母女,但母亲稍显严厉。   “不行。”塔露拉想也没想拒绝:“我能带你出门你就该满足了。”   “可你不是说自己有事要办?”小默别了别嘴。   “事情办完了。”   “你都没有动。”   “你一定非要问出来。”塔露拉转头盯着晃着小腿坐在长椅上的小默,她唇角沾着白色的奶油,塔露拉下意识伸出手指替她擦了擦。   小默没有动,而是乖巧的看着因为这个动作而离自己很近的小塔,银发倾泻下来,她看清了小塔的脸。   小塔的手指触摸着唇边,一触即逝,小默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来的异样和温暖。   塔露拉看着离自己只有十几公分的女孩。   那张小时候的脸。   她平静的轻启嘴唇:“你心里难道不是很清楚我为什么要出来?”   “我只是好奇。”小默张口轻声说。   “好奇什么?”   小默看着小塔没有说话,那双眼里的情绪却告诉了塔露拉答案。   亲切,疑惑,隐隐的陌生。   “【{   “你和他们说的不一样,我不太懂他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觉得小塔不是坏人。”小默说,“但大家好像都不愿意和我说小塔的事。”   “所以你因此好奇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嗯。”   “他们是谁,你妈咪……”   “还有舅公,他不喜欢小塔。”   塔露拉缓缓收回手,距离被拉开,塔露拉的手微微撑在身体两边的椅缘,白丝遮挡了身为感染者特征,黑色的皮靴鞋跟点在地面。   塔露拉凝望着远处宽广的河面,神色平淡。   可在小默的眼光里,那双眸子却像忽然染上了一层厚重的阴霾,变得黯淡。   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她看起来和别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不过是一个怀抱理想主义的普通人,和别人一样,稍微拥有点看起来可笑的理想,努力践行,又自然希望得到回报。   她只是和普通人一样,为了某个目标变得偏执,而忽略失去了珍惜的事物,不是从没想过,不是不心知肚明,只是自欺欺人心存侥幸。   “我说错话了吗?”   “不……正相反。”   也许是因为已经长大,也或许是因为在长大的这段路途上经历了各种变故和世俗的变迁,小孩子的坎坷和埋怨也终究会在更多的磨难里渐渐被淹没,无处可寻,直到回忆,然后觉得那时的自己有多幼稚。   塔露拉仿佛卸下了什么沉重的负担。   她转头平淡的补充道:“你说的对,他当然不喜欢我,他不喜欢违逆他意志的所有人,我也不喜欢他。”   事到如今,塔露拉不会再去恨魏彦吾, 她很早以前就明白了这种恨的可笑。   因为那种恨无法为她改变什么,它只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埋怨和对自身遭遇不公无力的发泄,甚至不会让那人在意,更不足以吸引他的关注。   人应当在意的是眼前和今后,而不是被过去束缚脚步,更何况可笑的恨比起理想而言,太过微不足道。   她已经为了这个理想放弃过许多东西,她不会再允许自己犯相同的错。   “可是妈咪喜欢你啊,小塔,妈咪一直都在想你。”小默苦恼的说:“妈咪也不喜欢舅公,他们经常吵架。”   “晖洁……”塔露拉还是没能把那些话对眼前的小默说出口。   “她和我不一样。”   “不一样?”小默摇了摇头看着塔露拉:“我们不是家人吗?小塔。”   “家人也是不同的。”塔露拉说,坐在长椅上的她微微转头:“比如你和你妈咪,比如你和我,又比如我和魏彦吾,我们三人中,如果让你选一个人,你会选谁?”   塔露拉没有催促,小默却久久没有回答,她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可小默发现自己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答案让她纠结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小塔……”她求助的看着塔露拉。   “不用去想要如何回答我的问题。”塔露拉轻声说,似乎已经猜到了小默会说什么:“小时候的你不该学会为了一句假话而苦思冥想,那是大人才应考虑的行为。”   “家人的身份的确不会因为时间的长短而改变,但家人的距离却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被拉开。”   可遗憾的是后来遇到了能赋予彼此心安的人,却没能和他成为家人,但庆幸……   塔露拉站起身,风吹起她额角的银发。   她看着长椅上的小默。   他留下了在这个世上来过的证明。   “我们要回去了。”   塔露拉迈步离开,她没有等仍旧坐在长椅上的小默。   “等、等等我。”   小默急忙跳下长椅,小跑到塔露拉身旁。   塔露拉的右手垂在身侧,小默最终没能鼓起勇气伸手去握住。   塔露拉垂下眸子看了眼身侧矮矮的女孩,因为身高她只能看到小默一小半因年幼而显得有些肥肥的侧脸。   “你和你妈咪一起出来时也是这样?”   “妈咪很忙的,我平常都一个人在家。”   “朋友呢。”   “没有,妈咪说我要做身体检查,我不想去医院。”   “要我牵着你吗?”   “要。”   小小的手很柔软,塔露拉紧了紧手。   所以发色也是源石侵蚀的病征吗?   她的目光落在那头和自己一样的银发,刺眼的不再能让塔露拉感到亲切了。   “明天我们还一起出来吗?小塔”   “明天我有时间的话。”   “你明天有时间吗?”小孩总是这么直白,不懂什么叫委婉,毫不保留的将自己的想法迫不及待表现出来。   “…可能有。”   塔露拉没有问这个孩子晚上要不要回去,她得承认这一刻自己心里出现了些许私心,想要把这个孩子多留在自己身边一会儿。 第九十三章 工于心计   陈默和狐狸讨论下来的最终结果是由狐狸负责追查小默和塔露拉的线索,而陈默将继续暗中寻找在龙门内潜藏的那伙萨卡兹嫌犯。   信息的不对等导致近卫局督察组在这方面还未有获得一丁点信息,而追查团,他们到底抱有什么目的到现在为止还尚未明确被人看出端倪。   陈默对狐狸的分配表现出了强烈的反对。   “你是在对我闹脾气吗?陈副组长,这里命令!不是请求。”狐狸摆起脸色,把玻璃桌敲的当当作响。   “你觉的我会吃这一套。”   “我现在可是你的上司欸。”狐狸惊讶的说,用商量的语气道:“你就当给我个面子咯,别弄得我下不来台好伐。”   “你狐狸脑子里究竟在盘算什么?”   “很多,像是今晚吃什么,接下来该去哪里打发时间,找谁的麻烦之类的——”狐狸随意的敷衍,又停下来奇怪的打量着陈默。   两秒后试探着问:“难不成你现在这幅样子其实是在担心我。”   “不是。”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唉……不会吧,不会真的在担心我吧。”   狐狸双手枕在大腿,看上去好像个兴致勃勃正准备聆听别人倾诉难堪的忠实听众。   她看着陈默的脸,不曾移开过视线。   “说吧,我听着呢。”   陈默面色难看。   “不承认也好。”   狐狸无所谓的摆了摆手:“相信我,我没有白白送死的坏习惯,什么都好总比没了命强,我又不是真的要去送死。”   “你确定?”   “龙门好歹是我的主场,就算真没办法,总不至于我连逃的机会都没吧。”狐狸轻佻的仰躺在椅背上回答:“而且你真想好了要怎么面对她了,你可是个早就死了的死人。”   两年前,陈默这个名字就该伴随着他的主人永坠冰原,可你爬了起来,但在别人眼里你早就死了,因为死了,这两年你才能过的那么平静。   陈默听懂的狐狸潜意识想提醒自己什么,他的确适应了现在平静的生活,他也知道当蛇或者更多的信息被暴露之后,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平静将一去不返,残生将无比艰难,好像死亡能逃避许多东西,人死之后,过往的一切便再也与你无关。   但这句话由狐狸说出来,陈默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一种强烈的愧疚和担忧怎么也挥之不去。   “这些年里,你有对我讲过多少真话,狐狸。”   狐狸的微怔被她用虚浮的玩笑掩盖过去。   “我讲的真话你有多少会当真?”   气氛在这句话后变得莫名的僵硬。   他们注视着彼此,谁都没有退步。   狐狸率先打破沉寂。   “大不了……我被人抓了,报你的名字多少能让她暂时饶我一命吧。”狐狸说,没有再给陈默讨价还价的机会: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就没必要再浪费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了。”狐狸满不在乎,仿佛自己的生死无关痛痒:“就算你想把角色调转过来,我也没有足够的人手和精力给你来处理这件事,与其担心我,你还不如认真想想万一我真失手了,你要怎么来捞我。”   陈默没能再说什么,狐狸说的是实情,而实情往往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情绪而发生任何变化。   陈默只是不希望自己看起来那么卑鄙,总是把狐狸卷入这些不属于她的纷争里。   可陈默却连一句抱歉也无法对狐狸说出口,因为他知道,狐狸总有许多理由和借口来告诉自己她不是局外人,而这些借口往往理性客观的不涉及任何感情。   狐狸像是做出了退步,但真正退步的却是陈默。   “不说这个了,之前我和你说的线索,你能找到办法的吧。”   狐狸轻飘飘的跳过了这个话题。   “什么线索?”   “我没说吗。”   陈默没回答。   狐狸自言自语的嘀咕道:“我还以为我已经说过了,一定是被你忽然转移话题给弄的忘记了。”   狐狸回过神,她问:“好在没真给忘了,你还记得我们当初是怎么找出藏在三门仔仓库里的小型致幻药剂工厂么?”   “记得。”   陈默如何能忘记自己在擂台上打黑拳的时候,某位猎狐犬小姐悄悄跑到后台下注的场面呢。   “那次你可是让我赔的倾家荡产。”   “你后来不是让我吃了一周的白水煮菜叶。”陈默没有半点羞愧:“菜叶还是你从菜市场捡回来的。”   “我不也一样,有的吃就不错了。”   狐狸对陈默的挑剔很不爽,她也没有半点觉得自己让人去打黑拳自己下注而不好意思。   “所以是鼠王?”   狐狸没有否认:“在下城区想找几个生面孔没人比鼠王和他手下的眼线更专业和方便。”   “想牵【{   “他这几年手底下有个受器重的菲林人,下城区的名号叫做凶虎,这只猫咪的账务主管刚刚被我请到行动组的档案室作客。”   “还是大不了赔礼道歉那一套?”狐狸的胆子比陈默想的还大:“谁给你的胆子,鼠王和大帝不是一类人。”   前者面对威胁可能因为你是龙门警司而给你几分面子,但后者,某天你走在下城区里忽然被人套进麻袋里做成狐狸馅饼也没人查的出来。   “比的过拥有十万大炎披甲持锐的武王殿下吗?”狐狸见缝插针的问。   “没的说。”   当然差得远。   “这不结了,在我还有用处之前,魏长官绝不会看着我莫名其妙死在某条下水道里。”狐狸凑在陈默耳畔,手搭上他的肩膀,带着狐狸身上特有的气息,轻启薄唇:   “而你还在,我就不会没用,我的小命现在可就交给你了哦。”   陈默不能去找塔露拉,因为狐狸知道一旦事情发展成那样,不论塔露拉还是否依然是过去的塔露拉,狐狸已经无法把握事态的走向。   最好的结果是让那个人悄悄的来,悄悄的走,最好连一点风声也不要惊动。   陈默微微偏过头,刻意控制自己不去想狐狸的呼吸打在自己耳旁的灼热感,和她拉开距离。   “我去了之后怎么做?”   狐狸重新座在椅子上,面色没有变化,仿佛刚才的一幕只是错觉。   “按我的推测,鼠王有很大概率不会管这件事,但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手下锒铛入狱而没有反应,所以你的事可能会被推到林雨霞手里。”   “林雨霞?”这个名字对陈默是陌生的。   “她是鼠王作为接班人培养的女儿,已经基本熟悉和接管了鼠王手下的大部分事务。”狐狸解释道,看来她这段时间的确是兢兢业业。   “这位林雨霞和近卫局督察组的诗怀雅是旧识,两人曾是中学时代的好友。”狐狸说:“所以有可能我们在查这伙人的消息会被诗怀雅得知,最后绕不开近卫局督察组只是时间问题。”   陈默蹙了蹙眉,陷入短暂的思索。   “近卫局想到利用下城区多如牛毛的大小帮派来查案的例子多的数不过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督察组的星熊就来自下城区帮派,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伙人的能力和用处,说不定督察组早就这么做了,我们反而慢了一步。”   其实也不是慢,如果没有陈默这件事,狐狸更乐于做个出工不出力的事后佬,但现在行动组得到的线索要比近卫局的督查组清晰的多,狐狸不这么做的话,陈默也会闷头撞上去,在狐狸看来,陈默这时候能想到自己已经是这些年自己殚精竭虑最好的成果了。   “你怎么想?”陈默问。   “无论督察组是否知道,我认为林雨霞都只会提醒诗怀雅有人也在查那些人,这给我们留下了足够的时间,我们完全可以避开诗怀雅。”狐狸说:“以及那位你认识的萨卡兹小姐,你有她的联系方式,追查团的目标和我们没有冲突,你完全可以和她合作,你已经在这么做了不是吗?”   陈默下意识想要寻找借口,但在看到狐狸脸上的笑容后,他没能找出合适的说辞。   他不完全信任狐狸。   “近卫局里的关系似乎比较混乱。”   陈默只好跳过这个话题,行动组宁愿选择和追查团合作也要避开督察组的人插手。   “这很正常,行动组是陌生人,督察组的陈警司是个心理防御很固执的人,想取得她的信任基本没有可能,况且行动组没有一直留在近卫局的打算,我们终究是要回暗处去的,互不干扰的合作是双方默契的底线。”   狐狸说完,站起身,她看起来想要拍拍陈默的肩膀,但手到一半转变成向上伸了个懒腰。   “好了,下午茶时间差不多也该结束了。”   狐狸越过坐在面前的陈默,头也没回的摆了摆手。   懒散的话语从风中飘进陈默耳畔。   “人我给你留在中水绿地公园,你别让她们等太久。”   她的确擅长揣摩他人的心思,这是她这些年之所以活下来的底气,但也因此,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夹杂着些许似有似无的谎言。   她活在半真半假的虚妄世界里,且将一直这么活着。   直到死亡敲门,直到谎言的面皮被死亡的手掌一点点剥开,到那时,她兴许能回忆起真实。   真实的世界里,驶出安置营的客车忽然在视线里缓缓停下。   她看到那个黑发的男孩走下车。   汽车离开,扬起安置营地面大片松软的沙土,风沙吹进她眼里,她忍不住掉下眼泪。   ps:这卷完了就开始补卡兹戴尔流亡者一,可能一并不长,主要还是黑钢,其实主要还是黑有一段不算短的剧情,杀手和保镖,挺搭的。 第九十四章 长夜漫漫   一觉醒来就是明天,明天是很近的。   只是黑夜太过漫长。   我见过日暮里的卡兹戴尔,也目睹过晨钟中苏醒的莱塔尼亚,叙拉古的薄雾黎明,哥伦比亚的晦暗阴云,瓦伊凡的戈壁沙海,维多利亚的缠绵小雨,以及龙门……逝去的星空。   我是这片大地上挣扎浮沉的众生中渺小的一员,我不是命运的撰写者,却妄图用自己的双手去阻挡命运的车轮。   ——————————   陈默很高兴还能再见到德克萨斯和能天使。   能天使仍旧像初时见到她一般开朗乐天,这个萨塔科姑娘轻浮积极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常人少见的七窍玲珑纤细的内心。   她幸运的同时拥有有趣的灵魂和躯壳,并不乏每一日都积极将自己身边的一切同化,变得不再枯燥。   不会有人会对这样活泼乐观,慷慨大方的少女心生反感。   与大多数正常同龄的女孩想比,能天使不算是最常见的那种,但德克萨斯也是,不同的是她们是天平上两个相反的极端。   陈默认为能天使的出现恰好填补了德克萨斯内心空虚的一部分名为喜乐与生活的地方,孑然一身的狼少女并不懂得生活真正的模样,她的人生经历起起伏伏,冰凉而冷漠,导致她对世俗的看法也略显凉薄和无关,这种凉薄不是陈默这种从小就心思复杂矛盾的人所能改变的。   她需要的一个单纯的,简单又忠于日常的人。   德克萨斯看起来的确改变了不少,至少在陈默和她接触之后,她开始学会了考虑别人的看法。   她变得有所顾忌,心里也有所留恋。   “哇哦,你就是那只臭狐狸……我是说苏警官说的我们的新老板。”能天使夸张的看着走近的陈默。   陈默当她是在随口乱嘚,想看自己的反应。   狐狸不可能不告诉她们接来下她们要听谁的命令。   “所以我和德克萨斯两人你接下来是要跟着你混吗?”能天使趴在车窗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她没叫干爹反而一时让人不习惯。   “你猜的没错。”陈默说。   能天使变得狐疑:“你怎么才来啊,该不会和苏警司早就串通好了?”   她想到了什么,开始变得语重心长:   “你想把德克萨斯留在身边我不是不能理解,老板也没说不让德克萨斯离职,但没必要这么急吧,为了抓公司把柄把我也给弄过来,”   能天使有点小尴尬的挠了挠脸。:“咱们又不太熟,对我来说是有点那个……突然?”   好吧,陈默承认自己对能天使的期待也许太高了一些。连带着狐狸忽悠她们的最后一丝不好意思也烟消云散。   “这句话我就当没听见,话说回来,我没想到你居然真的同意了,我以为你对苏狐狸意见会不小。”   “没办法咯。”能天使晃了晃头,红发随着动作晃动:“苏警司当时是怎么说来着……德克萨斯……她说我们没得选,要不吃一辈子牢饭,要不戴罪立功,我觉得自己还年轻。”   看的出来,能天使心里对苏狐狸的意见仍旧不小,任谁被人稀里糊涂抓起来威胁一顿也不会傻呵呵的觉得那个人是对自己好,八成可能恨不得当场就给她一顿。   但以当时的形式来看,能天使很明显是做不到的,既然做不到,那就只好乖乖听话了。   这不是怂,当然如果有机会能天使不介意还狐狸一手,但目前她审时度势的本事还是不小的。   “你们老板怎么说?”陈默又问。   “老板本来找好了律师要来捞我和德克萨斯。”能天使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一种老油条般的习以为常:“但苏警司不知道对老板说了什么,他让我们好好干,就当是一次没有报酬的委托好了。”   “看来大帝不想企鹅物流参与进这场乱子里了,他没理由把自己和企鹅物流搅进一场局势不明且暂时看不到任何回报的乱局里。”   陈默不得不去佩服这只企鹅的谨慎:“但它让既然能同意你们两个来,算是暂时表明了自己态度。”   以大帝的人脉网想从近卫局带走嫌疑深重的能天使和德克萨斯不是没有可能。   但无论如何,企鹅物流地处龙门,而企鹅物流也确实在不知情中参与了进来,大帝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所以他才让能天使和德克萨斯参与了进来,也许没有狐狸的诡计,大帝也会想一个办法撇清企鹅物流的关系,表明他们的态度,前提是他不准备放弃能天使和德克萨斯这两名经验丰富的资深员工。   解决的办法也很简单,由谁而起,由谁而终。   能天使一副见了鬼的模样瞪大眼睛看着陈默,显然是想不出他能猜到这么多。   “我说你不会是真的在打主意拐走德克萨斯吧。”能天使一把拉住了德克萨斯的手臂:“你不是都结婚了吗,孩子都那么大了,吃里扒外可不好。”   “会说话就多说点。”   陈默有些不太适应能天使的脑回路。   “你们两个现在身上嫌疑不小,苏狐狸有句话说的没错,光是嫌疑就可以给你们定罪,我觉得能天使你应该暂时没有浪迹天涯的打算?”   “没有唉。”能天使下意识回答。“我其实不太擅长远行的啦。”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   “你会帮我的吧?”能天使的反应不算慢,她求助的问,偏头看了眼德克萨斯,伸出手指:“看在德克萨斯小姐的份上。”   “这么和你解释吧,我现在的身份是近卫局行动组的副组长,你和德克萨斯暂时归我指挥,你们之后的行为将直接影响近卫局对你们的态度,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那果然是串通好的咯。”能天使问,却没有点生气。   “我说不是你也不会相信吧。”   “亏我和德克萨斯这么信你,你打算怎么补偿我们,我告诉你哦,我现在幼小的心灵可是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创伤。”她眨着眼,就差没说出自己最近又看上了什么好东西。   陈默不为所动。   “要亲亲才能好起来?”   能天使害羞的侧过脸。   “我还是第一次?”   十层十的虚伪。   “不敢。”   能天使愣了愣,没想到陈某人这么直接,又高高举起手。   “我还有问题。”   “讲。”   “为什么你不问德克萨斯?”   陈默转过头看着站在车门前微微依靠车门的鲁珀少女,时至黄昏,她的身体隐藏在车门的阴影里,在陈默看向她后抬起眸子。   “我没意见。”   “你也听到了。”   “我宁愿自己没听到。”能天使一脸恍然被背叛的不甘。“原来友情也是会消失的,对吗?”   “事实上是你想太多。”陈默说。   “发生什么事了?【$|   德克萨斯和陈默有一种无言的默契,没有那么神秘,不足以让人感知到彼此的想法,不过是时间沉淀后对彼此的一种熟悉。   陈默身上的确藏着很多狼少女不知道的秘密,但德克萨斯其实也不在乎他的秘密,她对大多数事都没太多感想。   陈默不属于德克萨斯内心规划的大多数。   陈默没有隐瞒:“小默失踪了。”   “和这件事有关。”   “不,小默的事由你见过的苏警官负责追查。”   “没关系?”   “这方面她比我擅长。”   “可你现在看起来很不对劲。”德克萨斯蹙起眉头,她站直身体:“需要我做什么?”   她考虑事情的方式向来不会太复杂。   只是能天使在一旁听闻这则消息后在震惊之余,想要了解更多,那种脸上的担忧并不是因为陈默可以帮自己脱罪而刻意伪装出来的。   同样也是一个心思不愿意太复杂的人。   “我要找一伙人,在下城区的贫民窟可能会有之后的线索。”陈默说:“狐狸办事虽然可靠,但能尽早解决自然更好,我不知道在里面会遇到什么,以我现在的状态很难断定自己一定能全身而退,最坏的结果是我被给人留下……”   “狐狸没把事情告诉你们,但我可以明确的说,之后我们要面对的事情不比在监狱里要好多少,你们仍然有选择的余地,大帝不会看着你们坐一辈子牢。”   大帝和鼠王,两个龙门隐藏的地下帮会大佬,如果是他们互不认识彼此,陈默是不会信的,起码陈默明白了狐狸的意思,带着企鹅物流的人来,鼠王看在大帝的份上,说不得会留些情面。   陈默找了很多借口,但都被德克萨斯又一次重复击溃。   “所以……需要我做什么?”   “对对对,德克萨斯总算说了一句中听的话。”能天使终于得到了插嘴的机会:“小默不会是你捡来的吧,你就直说要安排点差事给我们,难得我这次心甘情愿做回义工,不用太客气哦。”   “我们要去找鼠王。”   车内,汽车安然驶过城区间的公路,夜色将近,街灯和霓虹照亮了城市不比白日宁静多少的夜晚。   在进入下城区最落后的几个街区后,喧嚣远去,两侧只剩下浓郁的夜色和黑夜里路灯照不了太远的昏黄灯光。   龙门是一座披着自由开放外衣的城市,但这里同样存在着严苛的阶级划分,《对感染者法令》与《紧急处理法案》中明确的阐述了龙门对未经过检疫的感染者们依旧严厉的态度,上城区的中产阶级和富人,夹在上城区与下城区缝隙间的平民,以及下城区最深处贫民窟的贫民和贫民窟最底层的感染者。   这四类人体现了龙门人不同的生活方式,贫民无疑是龙门最边缘的那批,但与生活在下城区贫民窟里的感染者相比,他们仍有歧视,排斥与优越的余地。   自集体出现以来,人与人之间总会不可避免的出现许多矛盾与纷争,或是因为立场,又或是单纯因为贪念与傲慢,国家和国家,民族与民族,种族之间,人与人之间,自源石病诞生以来,这种矛盾又被简单粗暴的划分为感染者与正常,两者之间的矛盾是这个社会最主要,也是看起来最不可调和的矛盾。   转移矛盾的方式分门别类,但其中最有效,也是最直观的方式无疑是创造更大的矛盾,且没有之一。   这是一场人造的末世。   源石的出现祸福并行,它推动了整个世界的变革,以至于源石技艺这种幻想的法术,人得益于此迈入新的纪元,攥取了源石的力量,得以走向更高的道路,然而这种前进的方式中要伴随牺牲。   纵观历史以来,没有那一次历史进程的大变革不会投入大量的牺牲品。   感染者的出现,恰好是为这个黑暗时代的献祭。   因为偏见,流言,推波助澜,也因为傲慢,贪婪与愚昧。   这个世界有多少感染者,十万,百万,千万……这个数字只会更多。   王位不变,文人舞墨,武人挥刀,收割一批又一批如野草般疯长廉价且卑贱的灵魂。   龙门22-29区,用通俗的话讲——贫民窟。   这里是龙门最边缘之人艰难求存之地,也是夜色的龙门里最冷清的地方。   即使是驶入贫民窟的汽车,也会引来人羡慕或觊觎的目光,但其实更多的,是潜藏在艳羡与嫉妒下的麻木与悲凉。   小人物也有小人物们的活法,这里并不乏笑容与温馨。   只是很少,很少很少。   万幸的是,汽车并没有真正驶入冷清的贫民窟,而是在穿过23区后停在了另一个地方。   “苏警官这么有种的嘛。”   这可不是有种能形容的,不如说是在作死。   能天使忽然对狐狸多了一丝敬佩,她的话在听到这个名字后嬉笑的表情都少了些,企鹅物流的两人也曾了解过鼠王这个如同传说般存在与龙门的人物,整个龙门下城区的地下势力圈没有人不曾听闻过这个大名鼎鼎的称号。   “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笑、笑话,我会怕,我就是有一点点担心啦。”能天使抱着她的短铳小声说,她故意转移话题:“唉,你说鼠王是不是真的长得和老鼠一样,你有什么计划吗,不会真就带着我们两个直接冲进别人老家吧?”   “我的计划很简单,但我们得先做好大打出手的准备。”   “像开派对那样?”能天使说。   “差不多。”   “我能用枪吗?我现在的身份怎么说也算是半个近卫局警员了吧。”   “出现人命会很麻烦。”   “你身上也带了一把,我早就发现了哦,是手铳吧,隔着老远我酒能闻到它上面传来的硝烟味儿。”   能天使的目光落在陈默腰后,安全带附近被衣摆遮挡的位置。   陈默略感惊讶的回头。   能天使一副不用夸奖的笑容一手扒着副驾驶的后椅。   “我可以保证,我的枪法万无一失。”她信誓旦旦的竖起手掌保证。   “不到必要的时候……”陈默还是不太放心,毕竟是能天使,不让人觉得靠谱的她开枪听响玩儿也不是做不出来。   “我懂我懂。”能天使把头探到前座之间:“就是关键的时刻才动手嘛,我们要不要定一个暗号,比如摔杯为号之类的。”   “我们只有三个人。”   “……对噢。”能天使微微思索了几秒,狞笑着做了一个切手的动作:“不然咱给他来给血溅五步。”   “你还不如祈祷对面不要摔杯为号的好。”陈默伸手将能天使的头按了回去。“否则咱们三个都得被做成肉馅。”   汽车缓缓停在一幢不太起眼的糖果铺子前。   “到了。”德克萨斯说。   陈默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 第九十五章 不速之客   【让我放手的从来不是时间,而是明白。】   ——————————   眼前的札拉克老人微微躬着身坐在柜台后面,装潢颇显童趣的糖果铺有种十几年前复古味道,木质的地板橱窗,门前挂上风铃,推开门事伴着一阵清脆的铃声。   但如果细看的话,还是能发现龙门近几年才出现的新式家具,这间糖果铺不知道被翻修了多少遍,尽管在竭力保持当初的面貌,可还是免不了骨子里被新的事物取代。   这名札拉克老人看起来约莫六七十岁年纪,或许更大,他身上有着札拉克先民特有的容貌,尖嘴细腮,躬身屈背的衰老模样让人不敢相信他的年岁和如今的龙门总督相仿,看起来就像寻常庭院里最常见的老一辈,面容苍老疲惫,下颌蓄着苍白的长须,修整编排的精致修长,却掩盖不了岁月在他身上的变迁,宽松的褂子让他给人一种悠闲的意味。   他看过来的时候,那双狭长浑浊的眼睛却隐隐透露着精明,仿佛瞬间看透了来人的意图,却没有太大的波澜。   陈默看不懂那双眼睛,他不是战士,或许曾经是,也不是商人,尽管经营着一间糖果铺和手握下城区黑暗地下的权柄。   他只是一个看起来和善平常的老人,被贫民窟的人民所尊敬,在等待的时间里平静的度过自己这一生,他肩负着诸多称号,一如他脚下拖拽着整座城市的阴影,不要触碰任何一条红线,当你为自己的僭越而犹豫的瞬间,你所担忧的事将在突兀的风沙中无声显现。   德克萨斯面无表情的伸手拉回了能天使企图伸进糖果篮子里的手掌。   她始终保持应有的警惕,可即使是冷漠的狼少女这一刻心里也不由感到紧张,因为鼠王的大名,也因为面前的这个老人表露的气质像极了她小时候只见过一面的祖父。   你不知道平淡苍老的面容下究竟隐藏了多剧烈的惊涛骇浪,你只能猜测,于是越发惊觉得自己的渺小。   陈默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七年前她和狐狸甚至没能见到眼前这个老人一面,就被他的手下打发出去,那一次的经历已经给陈默留下了很深影响,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常的人,他掌握着这座城市另一面的权利,这种权利即使是魏彦吾也无法剥夺。   尽管后来已经走上过比他更高的权位,也足以俯视眼前这位老人,可当真正见到他时,却已经明白了自己所做的一切已没了意义。   老人之所以被称为老人,一半是因为年岁的缘故,而另一半则是因为他们早已经历与明悟你所经历的一切。   成与败,恨与爱,时间给予有识之士磨砺,而岁月让磨砺化为见识。   武力能解决很多事,但有些事不光靠武力能去解决,也许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谈一谈会比千方百计的威胁更有效用。   狐狸的想法没有错,她的行事方式也没有问题,可狐狸终究只是狐狸,她没走上过那么高的位置,她是个年轻人和这些老人的世界尚未有任何交集。   “年轻人,没见过的生面孔。”   他的目光在陈默和背后的德克萨斯两人身上轻轻扫过,掠过陈默手中提着的布袋,兴许猜出了里面是什么,但没有在意,反而略显好奇的打量着陈默那张陌生的脸。   “这座城市有很多生面孔。”陈默说。   眼前的老人微微回神。   “说的也是。”他感叹道:“有些人来了,生面孔渐渐也就成了熟面孔,但这些人里却没有你和你朋友的胆量,龙门这些年很少有像你们这般有拼劲和胆色的年轻人了。”   看起来像是在赞赏,老人看向陈默的目光也不乏某种欣慰感叹与说不出的,像是追忆,混浊的老眼变得越发混浊。   “人啊,不服老不行。”他轻轻摇头,宛如一个感叹岁月流逝却无奈自己已经无法奔跑,随性的老人。   “您知道我为什么来?”   “阿虎告诉我,他的手下不见了,有人见到近卫局的人,你是为这件事而来吧?”   他的语气平淡,可那双浑浊看着陈默的眼睛忽然绽放出某种压迫,一种审视和由上而下的俯瞰,没有威胁和逼问,却让人心神震慑。   前提是如果他的对面是个普通人的话,想必会因这目光和鼠王的威名而踌躇胆怯,慌乱的期望解释。   “我朋友是个谨慎过度的人,如果她的行为冒犯了您,我代她向您道歉,希望您能谅解她的冒昧,那个人很快就会平安无恙回来。”   “年轻人,你们越界了。”老人说,声线冷漠了些。   陈默笑了笑。   “我这不这么认为,我朋友或许过激了点,但我们之间哪有越界的说法。”   “呵呵。”也许是陈默的话激怒了他,也或许是这个回答对他而言很新奇,他轻笑出声:“年轻人,你是第一个敢在我面前这么回答的人。”   “幼稚园的小孩都明白的道理。”   “可他们都不敢说出来,我问你,年轻人,我很好奇你为何敢说出来。”   “很简单。”陈默缓缓说:“因为我不是孩子。”   因为不是孩子,所以我知道这世界黑白并立,界限模糊不清,但也因为不是孩子,所以我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老人的目光凝在了陈默身上,几秒后,他轻叹了口气。   “年轻人总会做出自己的选择……年轻人,你介意告诉一个上年纪的老头子名字么?”   “我姓陈,陈默。”   “陈,好多年没听说过这个姓氏了,近些年让下城区想起这个姓的还是近卫局。”他的脸上有似有似无的笑容,说这句话半是回忆,半是意有所指。   近卫局这些年的改变,犹处下城区的大小帮派感触最深,尤其是七年前的大变动,让整个龙门的灰色噤若寒蝉,不知多少人期待着鼠王牵头闹一闹,但这个老人却像是真的老了,对外界毫无反应,安守一方,没了鼠王,他们也就没了动手的底气。   外【%&   “太恒道的陈?”陈默问。   “太恒道?那地方十几年前就剩下一座空宅。”老人说,又说:“魏彦吾有一个很喜欢的外孙女,小默,我见过,很有灵性的一个孩子。”   陈默顿了顿。   “谢谢。”   “不准备否认?”   “您都已经说了,她叫陈小默。”   老人又笑了出来,看着陈默的眼里也多出了一些欣赏和温和。   “魏彦吾不喜欢你,我和他相反,你很不错,年轻人,你可以称呼我林老,以我的年纪和辈分你不算吃亏。”   话语里并不乏幽默   “林老。”陈默陈恳的问候,但他不认为一个称呼能改变什么。   背后的能天使似乎想说话,她刚要开口,德克萨斯忽然拉着他走出糖果店,依稀还能听到能天使在挣扎。   “那两人也是你的朋友?”老人看了她们一眼。   “她们来自企鹅物流。”   “你很聪明。”老人收回视线。   “做错了许多事,不得不学聪明。”   “大家都做过错事。”老人定定的看着陈默,忽然发笑:“他这次怕是真看走眼喽,唉,以他的性子,是绝不会承认的,人一旦站的太高,反而不容易再下来。”   陈默不置可否。   老人却不愿意放过他。   “你说呢?”   “您不一样,不是吗?”陈默反问。   老人的笑容顿了几秒,陈默的回答让他忽然没了继续笑话下去的意图,只是看别人笑话却不为人知多少没了意思。   老人摆了摆手,重新座回柜台后。   “毕竟是老了,老了,岁月不饶人,以后还是要靠你们年轻人的。”他说,又问:“给孩子带点糖果回去吧?”   “也好。”   于是陈默真的开始在糖果铺里开始挑选糖果,而老人给了他许许多多意见。   没有人提起七年前龙门的那场灰色事变,也没有人提起两年前武王转道龙门,更没有人提陈默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下城区多少事逃不过他那双狭长的眼睛,唯一的区别是他是否想要知道。   陈默把狐狸准备好的筹码交了出去,却没得到相应的回复,但陈默却知道,他们所认为的那个筹码对于这位老人而言,可有可无。   他终究是下城区的无冕之王,威胁二字从他一路走来就不知经历了繁几,却不足以撼动他的地位。   年轻人和老人之间差的不仅是几十年的岁数,老人保守,年轻人激进,如同爱国者面对初时的塔露拉,在博卓卡斯替眼中,不切实际的空谈和虚无缥缈的期望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可相反,有时当老人敢激进果决后,年轻人却变得顾忌左右。   而也就是这时,从糖果铺后面走出了一个人。   “老爹!”   看到陈默的时候她停住脚步。   一个年轻的女人,她有着和鼠王截然不同的相貌,昂贵的皮靴和风衣给予她一种另类的不俗,颇显气质又夹杂着下城区特有的市井气。   “这位是?”   “这位是陈警官,很不错的年轻人,他来调查一些事情,你们是同龄人,正好你和陈警官可能谈得来。”老人介绍道:“我女儿,名字叫林雨霞,刚通过近卫局的考试,正准备去入职。”   “老爹你见到那个年轻人不是这么说的。”   “是吗?”   林雨霞没管老人,对陈默伸出手。   “你好,陈警官”   “你好。”陈默握住了她的手……   “林小姐。”   陈默没再考虑一个下城区大佬的女儿为什么会想到去近卫局工作而不是继承家业,而等到后来他知道原因后,终于明白狐狸为什么会找一个看起来不靠谱的理由就让他来找鼠王。   其实有没有这个理由都没有区别。   狐狸还是狐狸。   陈默离开了糖果铺。   德克萨斯和能天使站在路旁。   和一开始气势汹汹的准备好要大杀四方比起,后来却用这种看起来有些惨淡的局面收场显的落差和尴尬。   尤其是当陈默推开门后,陈默的左手还提着一大袋花花绿绿的糖果。   他们看着彼此,谁都没开口。   “这就搞定了?”   能天使最先没忍住,德克萨斯没说话,但看起来也在想同一个问题。   这就完了,说好的血溅五步,摔杯为号呢,你就提着一袋糖就出来了?   完全没感觉好不好。   陈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现在最希望的是狐狸能站在自己的面前。   如果是狐狸,虽然总会给你找些乱七八糟的借口,但终归有一个看的过去的说法。   “哎呀,究竟是什么意思,你不要这样点头又摇头好不好,我很好奇呀!”   能天使盯着陈默手里的那袋糖,进去的时候她想带上自己心爱的短铳,陈默没允许,他觉得就算里面真有五百刀斧手,自己三个人也能冲到车里。   陈默想了想,将糖递给能天使。   “你要不要?”   能天使下意识接过来,又觉得不对。   “我不是说这个。”   可她的手已经伸进了袋子里。   “这就是结果了。”陈默回答。   能天使抓着一个糖,拿在眼前看了看,又看了看陈默,视线在两者间不断跳动。   这个结果不符合她的心理预期。   “那可是鼠王!”她憋了半天说。   “是啊。”   “我是说虽然看起来和个退休的老头子没什么区别,但那是鼠王啊?”   陈默没搞懂她想说什么。   能天使一咬牙将糖塞嘴里咬开。   “咱们……唔,好甜……就噶仰最最便便进去,又最最便便粗来啦?”含着糖的她鼓起嘴声音模糊:“太假了啪?”   那颗脑袋如果不是总是想太多的话,兴许会比现在聪明不少。   能天使的手又伸进了袋子里,她拿出糖递给德克萨斯,德克萨斯看了看陈默,接到手里没剥开。   “不然你现在拿着铳冲进去大喊一声抢劫,我和德克萨斯在车里等你。”陈默提议。   能天使动作看傻子一样瞪了陈默一眼。   “我脑子又没坏。”   “那你问我,我问谁?”   “唉不是,你说要来找鼠王的吗,你说的那么厉害,什么进去出不来的,弄得我都紧张起来了。”她大叫起来:“你说你是不是得负责?”   “晚饭我请。”   “成交!”   能天使出乎意料的好说话。   她晃了晃提着的糖,“这个也归我了,算我和德克萨斯的精神损失,你不知道我们刚才有多担心。”   “也没见你提着铳一脚踹开大门去救我。”陈默说。   “心意到了就行了嘛,其他的都是小问题,小问题。”能天使挤了挤眼睛,转过身打开车门挥手:“正好我知道一家不错的饭店,GO!GO!GO!”   德克萨斯看着陈默,她眼中淡漠藏着隐隐的关切。   “再等等吧。”陈默说。   再等等,等找到塔露拉,一切就能结束了。 第九十六章 弥补   回忆这种东西,就是好多年不见了,想起时依然思念,却没了再见的勇气。   可你要明白,你和这个人已经没有以后了。   这辈子,都没法有了。   ————————   当清晨刺眼的阳光穿过城市废墟间的缝隙,穿过倒塌高楼生锈错乱的钢铁落下朦胧的影子,她坐在灰色的地面,背靠承重墙,藏在水泥柱阴影里。   我推开破败的木门,落下絮絮的灰尘,细小的颗粒在光影间浮动。   她望过来,满是硝烟和伤痕的脸上没能再让我看到她熟悉的笑容。   她没在笑。   也许是忘记了,过了好几秒才扯起嘴角。   那笑容轻浮又无力。   可她的眼里明明没有半点笑意,只有挣扎后的刺痛和疲惫。   我忽然读懂了她的笑容,却宁愿自己没有读懂。   她在笑她自己,也在笑我,但更多的,还是她自己。   “很失望吧,我居然还没死。”她在庆幸自己还活着,却不免要以此来刻【#~   “还能动吗?”   “能动我为什么会留在这里。”   我背起她的时候,她罕见的很安分,这时我才发现,她的身体意外的很轻,但我却只记得她的凶狠狰狞以及刻薄讥讽。   “你其实挺讨厌我的吧?”她小声的在我耳边说:“何不装作没发现我,让我死在这里,如果换做是我,我肯定会这么做。”   她似乎是巴不得死在这里,没人喜欢和刻薄又心胸狭隘的她接触,又或者换一句话来说,她不信任何人,于是在心里高高的筑起城墙,每一个走到墙下的人,她都对他们抱有潜意识的敌意。   我不否认自己很难接受她的性格。   “……所以干嘛要装好人呢。”   她在引导我,但相反的是,她引导的方向不是让人救她,而是放弃她。似乎这才是她能接受的结果。   她对这个世界存在一种自己的偏见,每一个人都是为了自己而不折手段的人,和她一样,把自己藏在战场升腾的烟雾里,或者变得和她以为的自己一样。   对这种人最好的方式是不要搭理,而她也不会挣扎着求人把她放下来,她很安分,只是迈不过自己心底的成见。   我们行走在废弃了好多年前的灰色城市中,风沙的战争侵蚀了这座卡兹戴尔过去的城市,它仅留下一片无人问津的残垣断壁和在倒塌的泥泞裂痕间拼命滋生的野草。   她红色的眼底深深的印刻进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我没有感觉到一个萨卡兹人对过去的辉煌现在会作何感想,因为我不是萨卡兹人,对这里没有任何眷恋,而若是说起来,我的身份却是造成这里荒芜的战争代理人中的一份子。   她没有说话,很长一段路都没有说话,只有轻微的呼吸和心跳,让我感觉到她还活着。   “殿下呢?”   “安全了。”   “是殿下让你回来的?”   我没有回过头,她平淡虚弱的声音让我没能意识到她说这句话时所带着的期盼和渴望,就像一个小姑娘在祈求父母给自己买期望已久的玩偶。   但我却知道,她对心里那位殿下所抱有的特殊感情,一如众多萨卡兹人,那纯白的身影曾照亮多少人心中的阴霾。   “是。”   我平静的说了一个谎。   “是吗……”   她望着初晨天边的被云遮蔽的天空   我以为她会为此感到高兴,她得到了她希望的答案,但她后来却一言不发,等我意识到时,她已在我背上陷入了沉睡。   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声谢谢,她也没告诉我,她那时差点对我产生了一丁点可有可无的好感。   如果我没对她说谎的话。   5月26日/夜   龙门中环的一家名为FELPUOS的咖啡店,这里是龙门有数几家高档咖啡馆,以上世纪维多利亚时期的风格为主题,营造出隐藏在闲适中露而不显的贵族基调。   从服务员到店长全是从维多利亚而来接受过顶级皇家培训的专业人员,因此出入这地方的基本全是龙门上层的显贵,算是龙门勋贵子弟们在龙门私底下的聚会场所。   离诗怀雅到这里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   为了出行的诗怀雅换上了一身便装,不过虽然是便装但依然能看出她身上那身看似朴素装扮精致的裁剪和不菲的装饰。   自从明面上和近卫局督察组的组长陈闹掰之后,诗怀雅带着她手底下的人私底下撇开了另外督察组的其他成员。   近卫局的警员对此已是见怪不怪,案件结束之后,她们依然会回来。   诗怀雅的目光时不时留意着门口,看到进来的人,她挥了挥手。   林雨霞很自然的走到诗怀雅对面坐下,服务员过来后,她随意点了一杯咖啡,不管是服务生还是她,显然都对这里并不陌生。   她们当然不会陌生,因为这家太古集团所有的产业是因十五年前林小姐和诗怀雅国中时代经常聚会才被收购改建。   “你电话里说有很重要的事要找我,到底是什么事?在电话里说不行?我拜托你帮的忙有结果了吗?”   林雨霞刚坐下诗怀雅就迫不及待的发问。   “你就不能让我喘口气吗,大小姐,我才刚到你就问这么多问题,要我怎么回答?”   “唉,那你慢慢说。”诗怀雅苦恼的拿起咖啡杯轻轻喝了一口,还没放下杯子,她就再开始抱怨:“你是不知道,这段时间我快忙死了,一大堆麻烦我头疼的到现在还没一点头绪。”   “我听说你和督察组的陈闹翻了?”林雨霞问。   “你从哪儿听说的。”   “你们近卫局很多警员都在谈论,动静不小。”   “也没那么严重吧,那个讨厌的陈总是和我不对付,没了她我现在反而轻松不少。”诗怀雅解释道。   “真是这样?”林雨霞问。   “不然呢。”诗怀雅奇怪的说。   “那就当是这样吧。”   林雨霞没有深究。   “你还没说我拜托你查的那件事,别告诉我你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找到。”   “这就是大小姐你拜托别人的态度,虽然你家是很大,但我不记得我做过你家的佣人吧。”   服务生放下咖啡,林雨霞轻声说了句谢谢,拿起银勺搅了搅。   诗怀雅面无表情的夹起瓷盘里的黄糖放进林雨霞的咖啡里。   “这样行了吧。”她诚恳的合起手掌:   “总之拜托你用点心啦。”   林雨霞看着自己的咖啡,又看眼毫无诚意的诗怀雅,她面带微笑轻轻端起咖啡杯。   “说起来,你们近卫局里还有姓陈的警员吗?”   “怎么忽然提这个?除了陈……”诗怀雅不解的皱起眉,她对姓陈的都没好感,但很快她反应过来,惊喜的问:“和你找我有关。”   林雨霞喝了一口咖啡,不急不缓的:“傍晚有个人来找老爹,他自称姓陈,老爹对他很有好感,但我没见过他,他说他在找一伙萨卡兹人,我估计和你拜托我的事情所指的是同一批。”   “所以你问我近卫局还有没有姓陈的警员在追查这件事?”   诗怀雅反应很快。   “那人给我的感觉很可疑,你知道我已经通过近卫局的考试了吧。”   “恭喜你啊。”诗怀雅软绵绵的恭喜。   “谢谢,但他看起来不像是警员的样子,我在他身上完全没有找到一个警员该具备的特点。”林雨霞微微皱眉道:“硬要形容的话,倒像是退休之后的雇佣兵,最奇怪的是我和老爹提起过,但老爹他什么也没说,他既然来能找过来,老爹不可能对他一无所知却还让我接手。”   “你是说林老伯同意了?”诗怀雅惊讶的问。   “是啊,所以现在是我同时在帮你们,想不用点心都难了。”林雨霞为难的说。   “那你能不能……”   “抱歉,既然答应了人家,我们就得说道做到,这是信义问题,没得谈。”   诗怀雅撇嘴:“当我没说。”   她又问:“你确定那人是近卫局的?”   “应该没有假,至少他的证件的确是近卫局的没错。”   “他长什么样子?”   “嗯……二十六七,男性,黑色短发,中等身材,看不出种族出身,提着一个黑色的袋子,大概装的武器,哦对了,他的眼睛是罕见的黑色。”林雨霞仿佛早知道诗怀雅会问这个问题。“有印象吗?”   “近卫局二十六七黑发的警员,按说职位不低,至少有胆子去找林老伯,姓陈……”诗怀雅想了想:“这些信息只能让我想到一个人。”   “男性……”林雨霞敲了敲桌子。“或者最近出现在你们近卫局,你再用脑袋好好想想。”   “我已经很努力的在想了好吧,近卫局人手不少,我不可能每一个都认识。”   “你只要先排除职位低和无权参与的人。”   “那也只有一个。”诗怀雅有气无力,但很快,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绿色的瞳子缓缓浮现精神:“等等……”   她抬起手按在桌边。   脑海里回忆出几天前和星熊一起喝的那场酒,老实说要不是星熊少见的拉着自己,她是想拒绝的。   喝的太多以至于第二天起来头还在隐隐作痛。   她好像问过星熊什么。   【粉肠龙抓回来那家伙是谁,她看起来好像认识?】   【他啊,怎么和你解释呢,很复杂的,诗sir……】星熊搭着诗怀雅的肩膀,语重心长:【他们确实认识,说起来他也姓陈。】   近卫局,陈,不对,近卫局有两个陈。   “你是说二十六七,黑发,男性,生面孔对吧?”诗怀雅仿佛想要确认什么。   “有印象了?”   诗怀雅怔怔的没有回答。   我应该早点想到的。   我应该早就能察觉到他到底是谁。   诗怀雅颓然的松开手,她绿色的瞳孔开始扩散,仿佛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安静中她什么声音也听不见,视线开始模糊,她只记得在黑色夜空飘散的雪花,圣诞节点缀在树枝上绚烂的霓虹,霓虹在爆炸的火光中依然那么璀璨。   “别怕,你叫什么名字?小姑娘。”   她记得那只手温柔的触碰到她的侧脸,手上沾着鲜血和尘土,可她心里却没有害怕和嫌弃。   因为那只手很温暖,那个人眼角有道浅显的伤痕。   “我叫诗怀雅,今年七岁。”   “真乖。”她听见爆炸很枪声,她下意识缩了缩身体。   “叔叔也有一个孩子,他今年和你一样大。”   他露出笑容。   他抱起自己。   他的怀抱很温暖。   “别怕,小诗怀雅,叔叔带你回家。”   她被交到另一个警员怀里,她回过头,她看见仓库被淹没在火焰里。   诗怀雅很久以后才回过神,她听见林雨霞在喊自己的名字。   诗怀雅张了张口,却又忽然闭紧,没想好要说什么。   “你走神了?”   “没、没事。”她牵强的笑了笑,伸手揉了揉额头:“可能是这段时间太忙没休息好吧。”   “——我不知道!”诗怀雅站起身张口反驳,声音吸引了周围一片疑惑的目光,她愣了愣,慌乱的拿起自己的提包。   “我还有事,先走了,我们有时间再聊。”   她仓皇离开的身影落在林雨霞眼里像是在竭力逃避什么不愿意面对的东西,落魄又狼狈,甚至没来得及追问她拜托的情况。   诗怀雅走出门。   街头的霓虹和微冷的夜风让她猛地冷静下来。   她微微低头,咬着嘴唇,街道的行人陆陆续续和她擦肩而过,她走过橱窗,停下脚步,橱窗内温暖明亮的灯光,透明光洁的玻璃上倒映出一个年轻女孩高挑的身影,金色的发丝垂在额前。   她没必要那么在意。   她已经尽力了。   她还小,她不懂那么多。   诗怀雅仿佛看见玻璃中一个蜷缩在女孩身边的小姑娘,瑟瑟发抖的躲在生锈的机械夹缝间,精美漂亮的小白裙上全是肮脏的泥土。   她脸上满是惊慌和哭泣后留下的泪痕。   二十年过去了。   她在龙门长大,他辗转流离各地。   有人带她回家,有人失去了家。   她只是想要弥补。 第九十七章 密谋   意识到自己的软弱,却并不去抗争,反而自暴自弃。   人一旦迷失于自身的软弱,便会一直软弱下去,会在众人的目光中倒在街头,倒在地上,倒在比地面更低的地方。   再也无法靠自己爬起来。   ——————————   5月27日,凌晨2点   世嘉国际假日酒店   出现在房间内的人让刚走出浴室的伊内丝略显意外,浴衣遮蔽了丰满诱人的身材,湿漉漉的黑发搭在胸前,裸露出的精致的锁骨侧能清晰看到伤疤的一角。   站在房间内的白发女人背后斜挂着黑色铳器,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电视柜旁竖立的瓷瓶上繁复的花纹。   她听到了一旁的脚步声,却没有回头,反而略带羡慕的说:“你这里还真不错啊,过得比我舒服多了。”   “要换一换?”伊内丝走到沙发前坐下。   “哦,你舍得吗?”W惊喜的回头,对这个提议有些意动。   “你不嫌麻烦的话,我有什么舍不得的。”伊内丝拿起茶几上的水杯,侧头看着站在电视柜前的W。   “那算了,我可没你左右逢源的本事。”W意兴阑珊的走到伊内丝对面,协靠着坐在扶手上。   “你是怎么进来的?”   伊内丝没有听到手下的通禀,如今这层楼已经被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追查团给包了下来,作为临时驻地,且还明里暗里留有一部分近卫局的警员随时监视,除了因陀罗这几天借着查访的由头不断往近卫局和城里跑外,追查团其他人很少再有大动作。   他们不急不缓的作态,似乎是全然相信近卫局的人,又或者她们认为她们带来的消息足够近卫局的动起来,毕竟这里是龙门,又不是她们的国家。   她们秉持国际人道主义大国精神追查逃犯,并走合法程序进入龙门且没有丝毫隐瞒的对龙门吐露出可能的危害已经够仁至义尽了,你不能指望一群外国人在他国的土地上为了他国的安全尽心尽力。   W伸手指了指头顶,又指了指宽大的窗户。   “就这么进来的咯。”她理所当然的回答,甚至没指望伊内丝夸奖她。   “那就好,被近卫局看到终归有些麻烦。”伊内丝点头:“你来找我,说明准备的差不多了?”   “罗德岛昨天深夜到的龙门,现在停靠在龙门外港,别告诉我你度假度的连这点信息都得不到,那你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W的眼里不乏可见的讥讽,她翘起嘴角。   “你等不及了,我说了,W,你缺乏耐心。”伊内丝轻叹了口气,似乎对w的表现很不满意。   “耐心,耐心,你除了这两个字还会点别词吗。”W翘起腿:“还是说你们这群没了主子的野狗就剩下用这两个字来安慰自己了?”   “你的火气很大。”伊内丝皱眉。   “你要劝我冷静?”W轻轻笑了笑:“我很好,也很冷静,反而是你,你还想磨蹭多久。”   明亮的灯光下,伊内丝看不到W在灯下的影子,坐在沙发上的人微微靠着沙发。   “你准备动手了?你来找我是想提醒我,如果我再没有动作你就要自己动手,是吗?”伊内丝说:“龙门的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的多,我们只知道我们这里的一部分,不是吗?比如罗德岛遇袭这件事,就在我们的预料之外。”   “这还不够?”   “对你来说也许够了,对罗德岛来说远远不够,你想让所有人陪着你去送命吗?”   W沉默下来。   “况且龙门总督至今都没有任何动作,现在只是计划的第一部分,你想要动手随你,但我不会带着我的人陪你。”伊内丝继续说:“凯尔西你比我熟悉,你认为她会没有一点准备吗?”   “罗德岛去了切城……”W仿佛想到了什么,呼吸凝滞了一秒,她死死盯着伊内丝:“也就是说……那家伙要回来了?”   “罗德岛是罗德岛,卡兹戴尔是卡兹戴尔,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也不该有关系。”伊内丝放下水杯。   “嚯……”W眼中的恶毒和愤怒很快被平息下去,换成了一种有趣的眼光:“你们是想要毁掉这座城市吗?”   “我们不会毁了任何地方。”伊内丝平淡的回答。   “比如阿拉拜伦。”   某座卡兹戴尔过去因领主雇佣兵间的战争而消失的瓦伊凡小型城镇。   “我很希望你……你们真的这么做。”W放下翘起的腿:“因为那会让我看到很有意思的事情发生。”   “什么意思?”   “你会知道的伊内丝,你们所有人……这将会是一个天大的惊喜。”W张开手,脸上尽是期待。   直觉告诉伊内丝W知道些什么,但与此同时了解W的伊内丝明白,W不会告诉任何人,这家伙有一种疯狂的令人厌恶的恶趣味。   她对所有人的恶劣态度都一视同仁。   “你最好知道自己再做什么,w,你不会让殿下感到难过的,对吗?”   “不,我认为殿下一定不会难过,起码不会为这件事而难过。”W笃定的放下手:“真想看看啊,你们这些人那天的表情,肯定会十分精彩吧。”   伊内丝蹙了蹙眉,她试图联想起w话语中的线索,可她没能在脑海里找到任何与之相匹配的信息。   有的人死了,死了之后便会被人下意识忽略,遗忘,以至于他死而复生的那天,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张口结舌。   “你很好奇吗?”W的身体微微前倾,那模样好像如果伊内丝说是,她会很大方的告诉伊内丝。   “并不好奇。”   伊内丝的回答让w的想法落空,她知道w是故意这么诱导自己,她不会说,相反恶劣的讥讽。   W的脸上没有任何失望,她可惜的道:   “我刚准备告诉你的,既然你不好奇,那算了。”   伊内丝不为所动。   “你要去近卫局泄密了?”伊内丝微微仰头看着她。   “我以为我已经征求过你的意见了。”   “没有阻止你的意思,我是想告诉你我们这里刚好有一位近卫局的高级警司。”   “哦?”   “她和督察组的组长发生了矛盾,目前正在和我们合作。”   “是我忘了吗?我不记得你有被骗到窑子工作的经历。”W好心的解释:“窑子是我新学的炎国词。”   伊内丝没去深究窑子的含义。   “你可以去找她,见面不见面随你。”伊内丝拉开茶几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叠文件袋,抽出夹在文件中的某张照片,夹在指尖。   W看着她指尖的照片,伸手抽了出来。   照片上是一位金发的菲林。   “怎么称呼?”   “诗怀雅,碧翠克斯-诗怀雅警官,维多利亚移民,贵族,SWIRE集团继承人,你没猜错,就是维多利亚那个SWIRE。”   “调查的很详细嘛。”W扶着挂在腰后的铳器,挑了挑眉。   “她本人没有掩饰的意图,你只要去近卫局问问,我相信很多人都能做出相同的回答。”   “所以我们的这位大小姐放着丰厚的家产不继承是想做什么?”   “据说是想继承近卫局。”伊内丝怂了怂肩:“贵族的想法是得要古怪点的。”   伊内丝的这句话让w想起了些不太好的经历,她罕见的有些认同。   伊内丝提醒道:“你决定好了,可以告诉她你是我们的人,我会提前给她通知。”   “然后呢,算是你给她的甜头?你还这么虚伪。”   “随你怎么说。”   W转过身。   “等等……”   W回头看着座在沙发上的伊内丝。   伊内丝指了指门口。   “走正门吧,没遮掩的必要了。”   W回过头。   “你喜欢翻窗也由你。”她坐在沙发上,似乎在期待w表演她的翻窗绝活。   W的脚步顿了顿,她面无表情的转身走到门口。   门轻轻搭上。   伊内丝脑海内还在揣摩w刚才那段临摹两可的话。 第九十八章 晚安,小塔   龙门/夜/9:30   “你该睡觉了。”   【/   “你在家里也是这样?”   酒店的卧室内,坐在床边的塔露拉俯视着床上的小默,温和的床头灯映照出模糊的影子,让塔露拉想起北地村庄内油灯晃在墙上的黑影。   但这里是龙门,这里的一切都温馨而繁华。   它没有呼啸的寒风,没有刺骨的低温,也没有席卷而来的暴风雪与冬日清晨冬羽们的啼叫。   可它却让人心里感觉不到丝毫温暖。   如出一辙的银发散落在枕面,小默望着近在咫尺的塔露拉,小声回答:   “有时候是这样。”   “有时候。”   “他会给我讲故事。”小默期待的望着塔露拉。   “我不会讲故事。”   “哦。”小默的眼睛黯了黯。   那和自己相似的脸上浮现出似乎在哪里见过的神情,不由令塔露拉想到了自己,她想要转身离开房间的想法渐渐熄灭。   “我听过别人讲的故事,你……”   “要听。”她的话没能说完便被打断。   于是从九点半开始,塔露拉坐在床边开始讲起了故事,她也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事情,其实以前在组织里的时候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大家围坐在篝火前讲述起自己过去的经历,或者是见过,或者是听来的。   她并不讨厌这种分享的感觉,因为那会拉近彼此的距离,获得认同,可后来,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篝火前渐渐少了自己的身影。   是组织变大了?   又或者是时间变少了?   塔露拉分不清,她只能尽力去完成自己的工作,成为一个合格的领导者,可越是如此,越是感觉精疲力竭,她却越发觉得自己离组织越来越远,离周围的人越来越远,到最后已经渐渐不明白他们在希望什么。   她只是以为他们希望什么,食物,药物,栖息地,家庭。   很多东西,很多永远也无法填满日复一日不断减少的东西。   她没有融入人群,她反而越走越远,可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她也确实没有做错,只是她忘记了人心。   直到后来,多久以后,她又重新坐在了篝火前,篝火忽明忽暗映在在众人的脸上,其实并不温暖,可人聚在一起围拢的温度足以驱赶寒冷。   围坐在篝火前的人墙让塔露拉感到了久违的安心,她恍惚间明白,自己一直在原地踏步。   塔露拉的故事很新奇,也很真实,即使她有意将故事变得不那么露骨,有意去消减了很多情节。   但与小默在童话书上看到的都不同,她说不出有什么不同,只是看着坐在床头的女人,她被昏暗的灯光掩盖的眸子愈发的温和,她在说着她自己的故事,也难免勾起许多过往的回忆。【第三天,因为感冒我们再次失去了两个人,营地缺乏药物,我们没有医生,食物快要耗尽,霜星告诉我我们的食物还能在坚持三天,如果人在减少一些,也许能撑更久,但生病的人的需要无法满足,我告诉她无论如何都必须优先照顾病人。   我记得霜星当时的眼神,我只是希望他们能坚持下来,即使我知道这种希望很渺茫。】   【没有人会为感染者提供援助,我们不是义军,更不是大耳米哈伊尔时期的勇敢大锅,没有自己的城市,也没有多少培土和田地,我们身上长着源石,手里没几把武器,雪在嘴里融化了就是水,肚子里装满了草籽和树皮,他们就是这么想的,我最近学了不少。   我们只是一群无处可去的感染者,我越来越觉得先来北原这件事是对的,这里到处都是无处可去,无处可归的人。城市中的感染者和民众会被分化,各个国家也会因为种族不同而互相怀疑,只有在雪原上,人才会简单一些。】   【我想回南方去,不过这趟回去,应该不止我一个人,感染者在雪原上冻死饿死,和感染者在自己的土地上病死,是不一样的,感染者应该开拓自己的土地,如果乌萨斯不允许,这个乌萨斯就应该被改变。   逃亡,流亡,离开这个国家,最后也只是流离失所,这大地上说的那些接纳感染者的地方,只是些童话,感染者需要重拾尊严,需要力量,需要团结,需要改变现状。重要的是重拾感染者的信心,关键是让我们的生命有意义。】   【最开始成为感染者的时候,我过得浑浑噩噩的,我知道科西切想利用我做很多事,但总是在害怕,他究竟要我做什么?   他是不是打算用什么手段,让我花这么多时间建立起的感染者通信网毁于一旦?   还是说,他打算让我分裂感染者,让他们分为城市派和堕落派?更可怕的一种情况是,他会不会打算让感染者成为新的军队,重新让乌萨斯走入战争,我只能猜测,灰暗萦绕在我头上,挥之不去。   但我只能向前走,有个雪怪,似乎是叫佩洛特娃的,她昨天拿瘤奶炒了油籽,这种做法真奇特,味道还挺有趣的。】   【我们的栖息地在不断后退,树根并不难吃,这是我们仅能找到的食物,我提议往南方走,乌萨斯游戈在雪原上的军舰不分昼夜寻找着感染者们的踪迹,纠察队就像狼狗一样紧随在我们身后,北方没有出路,我们只有向南……但爱国者拒绝了。】   【我不知道还要走多远。我偶尔会听到冬羽们的叫声,那代表什么?是不是说春天快来了,虽然还是很冷,但天气转暖的日子应该不远了,经过三个星期,我们终于找到了两个愿意和感染者交换物质的村庄,在离他们几公里外的废弃聚居地,我们扎了营,那里有不少燃料,能让我们支撑一段时间,树根实在不好吃,不想再听老爷子说什么很有营养之类了。】   【我听说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附近有很多聚居地曾被人袭击过,我去过最近的一个,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我怀疑是纠察队做的,我们找到的这个聚居地留下的东西应该是撤退前来不及带走的物资,他们走的很匆忙。   老爷子向我透露了一些事情,他说十多年前他听说过这件事,也见过那批人,他们不是纠察队,因为那些人看起来只有十几岁,乌萨斯又在搞什么名堂了,而且是针对感染者的,我只希望他们已经消失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我那天的心情,可能是这十多年来我听过最好的消息,离我们几公里外的村庄来了一个人,他们说他在找感染者的下落,但他只有一个人,他跟着我们交换物资的人回来。】   【他说他能找到愿意帮助感染者的人,我同意了,但我却没有真正相信他,路长的让我开始感到害怕,等待的时间也漫长的让人发慌。】   【他回来了,带着他承诺好的东西,武器,食物,药品……他说以后还会有很多。   我不知道他付出了什么代价,但这些东西对我们而言就像是在做梦,大家高兴的仿佛过节,过节,我很久没再见到笑容了,连老爷子也恍惚出神。   我看着他从村庄外面走来,霜星跟在他身后,他脸上被寒风冻出了裂纹,霜星说他们回来的很匆忙,他告诉我我给他的糖已经没有了。   他在想什么?真是个傻瓜。】   【他背叛了我,背叛了所有人,是他将得到城市后分离的感染者的信息透露给乌萨斯的军队,我无法接受,我和他吵了一架,老爷子赞同他的做法,我们出现了分歧,一部分感染者们也认为他的做法没有错,但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   我们不是军队,我们不该用军队里的做法来要求所有人,霜星告诉我那群感染者原准备向乌萨斯出卖我们,可即使是这样,我也无法原谅他。   他悄悄杀了很多人,很多不愿意继续留在这里的感染者们,我无法保证他们不会向乌萨斯透露我们的消息,但他手上沾满了同胞的鲜血。   我不知道他做的到底是对是错,我很矛盾。   他越来越融入了我们,融入了感染者的立场。   我把他赶出了我们的营地,阿丽娜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她什么也没说,我看着他在风雪中消失。   他不该出现在这里,出现在我的身边,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我不能让他陪我走这段看不见终点的路,可我很快就后悔了,我开始希望他回来,又希望他再也不要回来。】   【战争开始了……】   【我亲手杀了他,他在对我笑,他握住了我的手,我听见霜星在呼喊我的名字,火焰,鲜血,厮杀,残肢……我听不见了,我见到了那个老人,科西切,他从我身上离开,他们一起坠入深渊。】   【我们占据了切尔诺伯格,感染者们在欢呼,我们找到了家,自己的城市,自己的培土和田地,我们不在无处可归,无处可去。   原来那不是童话。   我似乎终于看到了这条路的终点。】   【……】   塔露拉静静凝望着床上不知何时睡着的孩子。   “晚安,小默。”   她轻轻为她掖好被角,房间陷入黑暗,黑暗里有人推开门,光从门口落进屋内,很快又消失不见。 第九十九章 她在哪儿   陈默后来总是会回想起卡兹戴尔。   他第一次踏入那片饱受战争欺凌的荒芜之地,连绵不绝的萨卡兹难民,佣兵,孩子,老人,女人,在黄沙覆盖的戈壁上连成看不到的尽头的黑线。   头顶辽远的天空,看不见地平线有多远,随着脚步蔓延,却不知道该走向那里,那里才是归宿。   喧嚣和杂乱并排的聚集地,武器是人唯一的依仗,每个人都带着紧张和不安。   随处可见的军用品,燃料,罐头,武器箱……驼兽,领主麾下驶过的改装皮卡。   每一件能和战乱扯上关系的词语,每一个能和恐慌产生关联的眼神。   听不懂的萨卡兹俚语携裹着来自不同国家的语言和嘈杂充斥耳边,印着某间安保公司标记的装甲车车轮缓缓驶过,扬起大片灰尘,孩子们尾随在后。   那是生活的常态,每个萨卡兹人自出生以来就熟悉的世界,没有人想要去改变什么,没有人觉得他应该被改变,无论是领主还是平民。   又或者萨卡兹人与其他国家的外来者。   这里没有外人,而这片土地不过是名义上属于卡兹戴尔,人们口口相传,媒体宣扬,文字记载将它流传的多么可怕,凶险,可也挡不住总有人要源源不断朝这里涌来。   比如陈默,也比如黑钢国际。   我们就是这些不断朝萨卡兹涌来并竭力将卡兹戴尔与萨卡兹描绘成人间炼狱和恶魔的人中的一份子。   战争代理人。   代理人们之间的战争与当地领主的短视,国家根基的腐朽和持续上百年的内战消耗导致卡兹戴尔一蹶不振,萨卡兹人流亡四方。   于是后来卡兹戴尔也就愈发荒芜破败。   萨卡兹雇佣兵成了萨卡兹人唯一的出路,但他们是无主之魂,所以他们疯狂,暴虐,而又……廉价。   像极了好多年前西渡大洋的猪猡们。   黑钢国际的直升机盘旋着落在城镇外的道路,螺旋桨挂起狂风与沙尘,遮蔽视线,连天空也变成了迷离的灰黄色。   从直升机上下来的斯菲尔特戴着防尘的沙巾,他罕见的穿上了制服,终于舍得离开他的宿舍。   看到他的那一刻久别重逢,大难不死的陈默很想笑话他。   但斯菲尔特重重的给了陈默一拳。   他的笑容被憋了回去。   直升机再次席卷着风沙升上天空,留下视线里越变越小的城镇,与无关紧要的一切。   可陈默却记得自己口袋里那枚破碎的玻璃碎片,在直升机飞向天际尽头的光中反射着耀眼的黄昏。   也许在那一刻起,陈默就明白,自己总有一天会回到这里。   有人出生在龙门,她向西走,走进了乌萨斯。   有人出生在龙门,他向东走,走到了卡兹戴尔。   还有人,她也出生在龙门,她回到了龙门。   最后他们都回到了龙门,带着不同的记忆,带着相似的回忆,走向了各自的道路。   兴许这其实也是命运的一部分。   但命运也未免太令人捉摸不透。   就像是陈默捉摸不透即将发生的一切。   5月26日 夜/22:21分/近卫局   匆忙的行动让督察组的每一个人都疑惑重重,但好在督察组的每个干员都经历过严格的训练,尽管这些年来他们在龙门实在安逸了太久。   行动的起因来源于15分钟之前一张传到督察组组长办公室的匿名邮件。   “找到地址了?”   车内,全副武装的陈对打开车门的星熊问。   “CIB的同事还在努力,我们锁定不到对方的位置,但他们说能确认是在龙门。”   星熊拉开车门,座到驾驶位,陈奇怪的看着坐在身旁的星熊。   “你车在旁边。”   “用不用再考虑一下,我的意思是我们这样就行动太匆忙了些,好多人完全没有准备。”   “难道要等所有人都准备好了再动手不成?”陈反问,坐在驾驶位上【+   星熊伸手按住陈握着方向盘的左手。   “老陈,你冷静一点。”   “我……”陈深吸了口气:“尽量。”   她没能把话说的太绝对,直觉告诉星熊陈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但她想不明白原因,从十五分钟见到照片上那个女人的照片,从背景中推断出所在位置是龙门以后,陈直直的看了十几秒,随后整个督察组没有出勤和任务的警员全部被调动了起来。   只因为她在龙门。   那个女人星熊也认识,塔露拉—雅特利亚斯,近几年听闻最熟悉的几个名字之一,从整合运动与南方乌萨斯几个城市宣布独立之后,这个名字便随之在位于边境的龙门和感染者间渐渐流传起来。   “你现在像是冷静的样子吗?”星熊问。   陈转过头看着她,那双眼里是匆匆的迫切和决绝。   “我不知道你怎么忽然变得这么紧张,我说过会听你的命令,但不代表我能看着你犯错。”星熊缓缓收回手,她坐在副驾驶上:   “就算她现在真的在照片里说的位置,你要去见她我没意见,但你不能带上督察组陪你一起去,我们没有理由去抓一个无关的人。”   “无关,现在无关罢了。”陈冷声说。   “只要她没有动作,我们就无权行动。”   “那我自己去,由我自己来承担责任!”   “老陈!陈晖洁!”星熊加大了声音。“重点不是在讨论谁的责任!”   陈紧闭着嘴,握着方向盘的手不断用力,星熊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她的声音降低了些。   “我知道你现在的心里很乱,但你是督察组的组长,你不是一个人,你的每一个决定都可能会影响到其他人,甚至是近卫局。”星熊说,她反手拉上车门:“那个人,好像叫塔露拉的,她长的和小默很像……”   陈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松开了一些,车窗外,督察组的警员们陆续登上警车,但陈所在的车辆却迟迟没有发动。   无线电内,有人开始询问。   星熊拿起放在车前的无线电,陈没有阻止她的动作   “这里是星熊,通知所有人,行动取消,重复,行动取消。”   “行动取消,星熊长官,为什么忽然取消行动了?”   “因为我和陈组长要出门办点事。”   星熊放下无线电。   “我们可以走了。”   陈没有动作。   “你不会是要我下去吧,给我留点面子吧,老陈。”星熊干笑着催促。   老实说这辆车以她的身材挤进来还真是有点为难她。   陈抿了抿嘴,启动警车。   警车驶出近卫局的车库,转入上厰街,绕过太古广场。   车内安静的两人都没有说话,陈专注的看着前方,城市的夜景在车窗外闪过,星熊能感觉到车速在不断提高,很显然陈的内心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两年前,你忽然离开龙门,几个月回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星熊忽然出声说,她望着车窗外闪过的街道。   “大家都没问那几个月发生了什么,我也不该问,但我总免不了会想,可只要你不说,我都可以将那些事当成是我自己想出来的,该做什么做什么,告诉自己和以前没有什么变化。”   “你想说什么?”   “老陈……”星熊转过头,看着陈的侧脸:“这次恐怕不行,就算我脑子里不去想她和小默相似的脸,但你现在的样子,我无法再说自己了。”   陈没有回答。   有些事她不愿意对任何人提起,人心里总有些秘密,因为不愿意也不能说出口,秘密才能被称为秘密。   “她很危险吗?”星熊问。   “哪种程度上?”   “对龙门来说,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我不能确定。”   “但你很紧张,或者说你在怕什么。”   陈愣了愣。   紧张吗?不,兴许是有紧张,但更多的其实是另外的情绪,直到知道她出现在龙门的时候,陈才发现原来自己心里最先涌起的不是喜悦,而是警惕。   但这和她一直以来的想法截然不同,她以为自己想带她回来,纠正她的过错,或许也是弥补,可若是弥补,不该出现警惕这种潜意识的情绪。   陈轻轻地吐了口气。   “她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龙门。”   陈仿佛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借口,来掩饰她内心对塔露拉出现的警惕。   “也许不是无缘无故,是有我们不知道的原因。”   “不管是什么原因,她都不该出现在这里。”   “是,所以这才是我们要过去的原因。”星熊说:“而且那张照片,你不奇怪吗?老陈,如果她真是潜入龙门,又怎么会把自己的信息暴露给我们,还是通过匿名邮件这种直接的方式。”   陈猛地踩下刹车,汽车停在路旁。   “有人想通过这种方式把你引过去,且对方确定你看到照片一定会上当,希望我们自乱阵脚,这是阳谋。”星熊说,又问:“就算如此,你还要去?”   陈没有反驳。   “但这也说明,这个消息有可能是真的。”   “去了之后呢?你想过去了之后要怎么做。”星熊说:“先不考虑近卫局的问题,老陈,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究竟有多棘手,我们心里都清楚,行动组,追查团,罗德岛,龙门十几年都遇不到的麻烦事全撞在一起,现在所有人都在盯着你,盯着我们和近卫局,敌暗我明。”   星熊轻声提醒:   “我不是想阻止你,但现在的你需要冷静,老陈。”   陈轻轻闭上眼睛。   好几秒后,她才终于睁开,红色眸子缓缓平静下来。   “决定好了?”   “我们去看看。”   龙门/夜/22:05分/下城17区   狐狸的电话向来不分任何时候。   考虑到德克萨斯和能天使目前的身份,在嫌疑没有彻底洗清之前她们暂时不能回企鹅物流,这是在近卫局时狐狸和企鹅物流之间商讨出的共同结果。   因此陈默将她们带到了过去曾和狐狸住过的楼顶。   陈默算是明白为什么今天下午狐狸和自己提起时会特意告诉自己钥匙还放在老地方。   陈默暂时也不准备回七龙公寓,他不是怕,他是不放心小默。   陈不回来还好,如果陈晚上回来没有看到小默,陈默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解释。   总不能回答今天出去一趟把小默弄丢了,不过别担心,小默现在应该和塔露拉在一起。   陈默觉得自己接下来这几个月有很大可能会在医院里渡过,他没有休假的想法。   其实要说紧张也有,但陈默心里并不感到担心,也许是能确认小默是和塔露拉在一起,相比而言,【/   而且,狐狸有句话没有说错。   死人是不该复活的,不论他该不该死,他都已经和过去断了联系。   “你在哪里?”电话里响起狐狸的声音。   能天使竖起耳朵想要兴致勃勃的想要偷听陈默的电话,陈默从花盆后取出钥匙塞到能天使手里,指了指门口。   “狐狸窝。”   “狐狸窝嘛,你找到钥匙了?”   陈默转头看了眼正推开门的能天使。   “在第三个花盆后面。”   从房间内亮起的灯光穿过窗户照亮了阳台,能天使打开了天台外的灯,她好像在发表感叹,陈默远远的只能听到她和德克萨斯的说话声。   “那两个人在你身边?”   “她们说暂时不能回去。”   “嗯,这也是我告诉钥匙在哪儿的原因。”狐狸说,又叮嘱道:“别玩得太晚。”   陈默皱了皱眉。   “你打电话应该不是专程来关心我找没找到钥匙的吧。”   “还有提醒你节制,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那个。”   陈默望着天台远处的公寓楼,公寓楼外一盏盏亮起的灯光。   夜风在耳畔呼啸。   “我在听。”   “我这边的事有着落了。”   “这么快。”陈默忍不住问。   “听我说完,五分前有个死躝癱匿名给督察组的邮箱发送了一封邮件,邮件的内容是张照片和地址,督察组正准备行动……”狐狸的话语突然停了下来:“他们的行动刚刚取消,但陈晖洁和星熊两人已经过去了。”   陈默怔了怔。   “你做的?”陈默不得不去这么猜测。   可狐狸听到了电话中传来跑动的声音和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我也想。”   “地址呢?”   “我不建议你现在过去,以你现在的位置来不及赶在她们之前到那里。”   陈默没有回答,狐狸听到了喧闹声,征用……近卫局……阿sir,随后是机车引擎的轰鸣。   “她在哪儿?”   陈默将提包背在身上,狐狸说的意思陈默明白,可他无法忍住将一切都当做无事发生。就像狐狸无法忍住不将这个消息告诉陈默一样。   有些事你知道即使做了也没什么用,但不做和做确实截然不同的感觉,哪怕是为了心安。   狐狸沉默了一秒。   “9区前湾太埔街,万怡酒店7103。”狐狸似乎是早有准备,轻轻叹气:“你能找到吗?”   陈默握着车把的手捏紧了几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眼前的路面让他觉得茫然和陌生。   陈默来【/*   “能找到。”   陈默忽然感觉有谁坐在了自己身后,德克萨斯冷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没问题。”德克萨斯伸手揽住陈默的腰:“我能找到。”   陈默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转过头,能天使站在楼梯口朝他挥了挥手。   “嗨,我和德克萨斯回过头才发现你不见了。”能天使说,疑惑的问:“你们这是要去什么地方,很急吗?那把我也带……”   能天使呆呆的望着远去的机车,手还没来的及放下来。   “……上呗。”   她垂下手,默默补完没说完的话。 第一百章 王法呢,法律呢   陈默快听不见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声,机车一路顺着德克萨斯的指引疾驰,周围的世界是一片迷离的景象,烈风打在脸上,让人忍不住想要避开。   陈默仿佛能感受到时间在流逝,争分夺秒的在自己身边流淌,从未又那一刻像是现在这么急切,也许狐狸是的对的,又或者陈默不敢承认。   这两年的平静确实让他放松了警惕,他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自己可以安心的苟延残喘下去,但事实证明,失去了警惕的陈默,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忽然感觉到了慌张。   他高看了自己,低估了情势。   陈默尽力睁开左眼,可依然无法认清眼前越变越模糊的路况,以至于眼前开始出现短暂的晕眩感。   他不得不承认,不仅是视力,如今他的身体情况已经不再允许他做出类似冲动的行为,过去习以为常的生活对现在的他而言无疑带着玩命般的性质。   车速渐渐慢了下来。   无力,急切,不甘,茫然。   只有失去了曾经拥有的力量的时候,才会忽然觉得分外不适,可这分明是陈默想要的生活,现在却成为了他的累赘。   陈默用力攥紧手心,越发觉得手中的力量在不断减弱,却不敢轻易松开。   可能来不及了,不,应该说从接到狐狸电话时他就该明白已经来不及,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赶过去,哪怕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你慢下来了。”德克萨斯疑惑的声音响起。“会来不及的。”   实际上德克萨斯连陈默为什么要赶过去也不清楚,只是依稀听到了电话里的后半段话就自顾自的坐在陈默身后。   “很急?”   她的声音不大,被淹没在引擎的轰鸣和耳旁的风声里,陈默仿佛没有听到德克萨斯的话语。   因为当德克萨斯问出这个问题后,陈默才发现比起焦急而言,他心里更多的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下意识觉得陈和她见面之后带给自己没来由的慌乱。   那两个人见面有什么好急的,以她们的立场来说,她们见面不过是再正常的事情,哪怕会吵一架,但陈默却会觉得不应该让她们见面。   又或者,他其实是怕陈说出自己还活着这件事,是陈默在逃避去面对她,因为他还没有准备好如何用一个死而复生的借口来说服另一个曾经亲手发誓要杀了自己的人。   机车最终到达了狐狸说的位置。   但这一刻,陈默却停在了外面。   陈默坐在车上,望着几十米外灯火辉煌的酒店,仰起头,那些亮起的房间,也许其中某一处里就是小默和塔露拉所在的位置。   陈默不知道,他只能猜测,又不免注意到停在门口的警车,于是又想起更多。   离得越近后,反而那些复杂的心情都渐渐消退下来。   兴许是冷静,在刚接到这个消息的慌乱平息后,陈默心底忽然没了进去的念头。   “不进去吗?”德克萨斯忽然出声问,她松开了环抱住陈默的手,从机车上下来。   “我们到了。”她低声提醒。   陈默摇了摇头。   “太迟了。”   他看着那辆警车的位置。   尽管心里抱有一丝侥幸,可陈还是在陈默面前到了这里,但与此同时,看到那辆警车后陈默却不由轻轻松了口气。   也许那辆警车的出现不过是给了他一个合理的借口。   因为就算陈默比陈先到这里,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做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   狐狸把找小默的任务揽在自己身上,她知道陈默会因此而觉得为难才会这么做,陈默不知道这两年塔露拉发生了什么变化,但同时,他其实也改变了很多。   变得比以前天真了些。   德克萨斯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们像是两个不会说话的傻瓜般站在路边的街道旁靠着抢来的机车,一路火急火燎的赶到这个地方,却都留在门口,愣愣的盯着远处的酒店没敢走进去。   陈默是大傻瓜,陪着陈默没头没脑过来的德克萨斯是附属品。   德克萨斯其实对大多数事都没什么感想,也不会刻意说些安慰别人的话,缓解沉闷的气氛。   他们两个都是这样,就和哑巴似的,除了一路上旅程中的风景和经历值得闲聊两句外,很少再去谈论更深入的东西。   但默契和认同这种东西,光靠言语也是无法支撑起来的。   陈默开口打破了安静,他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好暂时不去考虑脑海里涌起的太多的可能。   “不问我为什么会来这里?”   “你希望我问吗?”德克萨斯反问。   “如果你想知道……说点什么吧,德克萨斯,说点什么。”   “因为那个电话。”德克萨斯说。   “是苏狐狸打来的。”   “你叫她狐狸?”   “狐狸是我给她起的称呼,她这个人说话半真半假,狡猾的和狐狸没什么两样。”   “嗯。”德克萨斯淡淡的点头:“她说什么?”   “小默,那孩子可能在里面。”   “但我们没进去。”德克萨斯在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打开后发现里面是空的,又重新塞回口袋,连带着将手也揣回外套的包里,她转头看了看酒店的门口。   这种一问一答的方式看起来很单调,但德克萨斯从来不排斥单调。   “我看到门口停着警车,是来接小默的?”   “应该吧。”   “应该是指?”   “我也不能确定,她是为了小默来这里,还是为了其他的原因,也许两者都有,也许她只是后者。”   大概是后者,因为陈到现在还没有给陈默打电话。   “那我们就在外面等她们出来?”德克萨斯问。   “我没想好要怎么进去。”   “你没有告诉那位陈警官小默走丢了这件事?”德克萨斯走到路边的栏杆,她轻轻跳起坐在护杆上,夜风吹乱了女孩的长发,她伸手将发丝拢到耳后。   “可你看起来不是很担心。”   “说来话长……”   “我不是很擅长去听别人的故事。”德克萨斯说:“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试一试。”   “应该有很多人会喜欢你这种不爱发表看法的听众。”陈默半开玩笑的说。   “嗯。”   “说起来,能天使会介意我们把她一个人留在那边吗?”   德克萨斯没有在意陈默这种转移话题的方式,她想了想。   “阿能的话,她现在大概会躺在沙发上。”   “阿能,你是这么称呼她的?”   “大家有时候会这么叫。”   大家,这个词语从德克萨斯口中说出来让人觉得惊讶。   德克萨斯平淡的回答,甚至那张脸看不出多余的情绪,很多人可能会在和她相处下来后觉得她是个冷漠的人,但实际上,她只是习惯了用这种方式去面对周围的一切罢了。   长久之后便会令人感觉不好相处。   “你呢?”陈默问:“她们是怎么叫你的。”   “德克萨斯……”德克萨斯双手按在栏杆上:“但空偶尔会叫我德克萨斯亲,挺奇怪的叫法,不过并不讨厌。”   德克萨斯顿了顿:“她的歌很不错。”   她实在不适合销售这个行业。   “你看起来和她们相处的很融洽。”陈默说。   “还好,刚开始也会觉得不习惯,能天使总是很吵。”说这句话时德克萨斯的表情渐渐柔和下来。   “变得像是家人一样?”陈默问。   德克萨斯愣了愣,忽然看着坐在车旁的陈默。   “为什么这么说?”   “也许只是一种感觉,比如和某人一起是会觉得放松和喜悦,偶尔间开各种玩笑,生活在一起,熟悉彼此后就慢慢会产生这种类似的错觉。”陈默解释:“很多人都会这样,就好像她们成为了自己生活的一部分。”   “你也会吗?”   “以前有过。”陈默说。“有时候也会觉得分不清自己到底期望那种生活,期望的却不一定能习惯,习惯的又谈不上多喜欢。”   “后来呢?”   “后来……发现期望是会变的。”陈默说:“期望也会变成一种坏习惯,但又很难再变回来。”   德克萨斯微微歪了歪头。   “不是很明白。”   她灰色的尾巴在栏杆后轻轻摆动,藏在深蓝发长发中的忽然耳朵抖了抖。   爆炸响起的声音来的如此突然,酒店上燃起的火光与升腾的浓烟,爆炸带来的破碎的建筑碎片燃烧着在黑夜中扩散。   陈默和德克萨斯冲进酒店的时候周围已经乱成了一片。   他们绕过混乱拥挤的大厅,电梯门前堵满了人,拥挤的人群正在不断疏散。   “从这里可以上去……”德克萨斯出声提醒。   看来对于这种场景德克萨斯【$   兴许明天这将是明天龙门的又一个时实新闻,陈默并不太关心这些东西,他和德克萨斯顺着楼梯一直往上爬。   也许世界上所谓的相遇其实并没有什么巧合的说法。   陈默忽然从下面听到了上面传来星熊的呼声。   “等等……老陈!”   他猛地推开安全通道的大门。   “星熊?”   星熊背对走出楼梯的陈默和德克萨斯站在离电梯十几米处的过道里,身上满是爆炸后沾染的瓦砾尘土,空气中混合着火焰和烧焦的气味,被点燃的火焰还未熄灭,高温蒸发灭火装置间升腾起的大片蒸汽挤满视线。   以至于星熊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很是狼狈。   听到喊声的星熊意外的转头看着楼道门中出来的陈默。   “陈……”   星熊终究没能喊出那个名字,说起来,这算是她和陈默在好几年后正式的再见了。   “你怎么在这里?!”   “刚才发生了什么?陈呢?”   陈默的话语让星熊愣了一秒,她深深的看了一眼陈默,又注意到他身旁的德克萨斯。   “你知道我们来这里?等等……”星熊猛地想到什么:“是苏sir告诉你的。”   “之后在慢慢和你解释,先告诉我情况。”陈默追问道:“陈和小默在什么地方。”   “小默……对了,半个小时前近卫局接到了一封邮件,老陈和我赶到这里后就碰到了昏迷被带走的小默,对方用小默威胁我们……老陈她追上去了。”   “塔露拉,是吗?”   在看到星熊回答时脸上异样的神色后,陈默就已经明白她口中的那个对方是谁,他只是想要确认。未尝不在设想是别人,可若是别人,小默怎么可能会跟她离开。   “你……”星熊张了张口:“没错。”   “我知道了。”   陈默越过星熊。   “慢着。”星熊忽然叫住从自己身边冲过去的陈默,仿佛已经猜到了他要去哪里:“这里的情况我会立刻通知局里,让他们派人过来,总之这件事你不是你现在能插手的。”   陈默没有回答。   “真是够了!一个两个的,我叫你站住!”   星熊实在是无法再忍受下去了,她向来不是什么温顺的性子,难道这两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在做什么吗,贸然就敢追上去。   该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冲动起来不管不顾的样子简直是一模一样。   星熊想要追过去,但陈默忽然出声:   “德克萨斯,拦住她!”   星熊的脚步停了下来。   德克萨斯挡在了她的面前。   “企鹅物流的,你确定你要拦我?”   德克萨斯抬起头,目光冷漠。   两人之间巨大的身体差距并不足以让狼少女感到胆怯,她没有半分退让。   “抱歉,你不能过去。”   星熊认识眼前见过几面的德克萨斯,她知道对方是企鹅物流的员工,督察组和企鹅物流有过几次合作,星熊对于这位企鹅物流资深员工的身手自然不会陌生。   星熊的视线越过德克萨斯,却只能看到消失在楼道尽头的陈默,她想要用近卫局的身份让眼前的女孩知难而退,可眼前德克萨斯冰冷的目光让她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次,给我记住了。”   星熊半带警告的盯着德克萨斯冷漠的脸,还在试图让德克萨斯妥协。   德克萨斯平静的点头,像是证明自己的确记住了星熊的话。   “好。”   这么平淡的回答的让星熊无处可发的火气只能轻笑。   都是些什么人。   我是鬼姐还是你们是鬼姐。   王法呢?法律呢? 第一百零一章 我该怎么称呼你   时间是最厉害的杀手,人们遗忘,厌倦,老去,离别。   她说,用历史的眼光看,我们之间其实也没多少事,所有人都在以快乐幸福作为他们终身的目的,没有例外,不论他们所使用的方法如何不同,大家都在朝着这一目标前进。   我不能否认她说的这句话。   我问她:【你的快乐是什么?】   【感染者的快乐】她想也没想的说。   她的答案和我想的没有太多出入,可她说出口后我还是会因此感到些微失落,就像小时候我就明白她不会只属于我这个道理,但我还是会忍不住去幻想,脑子里冒出类似的想法,觉得自己卑鄙可耻,却怎么也止不住。   她好像看出了我的那缕失望,尽管她只是回头看了我一眼,但那个眼神和她嘴角翘起的微笑,就仿佛在告诉我他知道我想听什么。   【你呢?你的快乐是什么?】   她这样问我,坐在篝火前的木椅上,单薄的影子摇曳在墙根,她微微并起双腿,手放在腿前,那身英气干练的黑色军装衬托的我眼前的女孩既洒脱又飒气。   是我内心深处最完美的模样。   【我以为我已经找到了。】我回答。   她忽然没有出声,只是凝望着我。   【我给不了你的。】   她慢慢偏开看向我的目光,放在腿上的手指捏紧又松开。   我忽然想起了好多年前在那间孤儿院冬日的暖阳里,她送我的圣诞礼物,尽管后来我们谁也没有当真,可我还是记得。   记得她将自己当做礼物送给了我,但我却忘记问她,她的这份礼物是否给我留下了足够的保质期限。   是一天,一年,或许更久……又或许只是她说这句话之后的一秒,在我离开孤儿院之前。   她长大了,经历了很多我从未经历过的故事,但我们都下意识避开了与彼此分享这些过往,仿佛是不愿意谈起,又试图将一切都当成无事发生,继续保持将近未尽的距离,拉扯在过去留下羁绊的悬崖旁,谁也舍不得打破这种微妙的平衡。   她变得更加安静,那双眼里总有我看不懂的光芒闪过。   那我变了吗?我问自己。   变得开始畏惧,独善其身,胆小而又冷漠,将发生在我面前的灾难视若无睹,将无辜者的性命无故夺走。   不断自欺欺人,编造一个又一个虚假的幻想和不切实际的妄想以图麻痹自己,就和那些我其实根本想不起来的画像一样,即使我画了上千上万张,却依旧无法阻止我脑海里越变越模糊的印象。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些年我见到了一个怎样的世界,我在这个世界里游走着活下去,不断学习,不断挣扎,不断失败又重新来过后,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我【/   她说我小时候很温和。   可温和却不从何时开始在我的内心变成了一个和善良相关又背道而驰的贬义词,我见到别人的善良,他们眼里的怜悯和不忍会让我觉得没来由的愤怒,觉得狼狈,既之后将之当成羞辱,于是在不能逃避后变得恼羞成怒。   或许是她变了,她小时候是个冷漠的人,甚至孤儿院的修女们都难以和她接触。   但现在的她却能和陌生的感染者同聚一堂,分享各自的故事,关心他们的生活,孩子们围拢在她身旁,她会讲些故事,也会拿出糖果。   我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怀念幼时孤儿院里那个只属于我的女孩,还是面对现实,去接受眼前这个让我陌生的年轻领袖。   她们拥有同一个名字,同一张脸,但留给我的却是不同的两种记忆。   年轻的领袖给不了我我想象的一切,可能给我的那个小塔,她已经不再了。   我突然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   这十多年的旅程,我走到乌萨斯的北原看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那人,可恍然间发现那人一直都只留在我的记忆深处。   偶尔当我回想起来时,她才像真实存在过。   当然会感到遗憾,不如说遗憾这两个字用以形容我当时的心情实在是太单薄了点,没有着落,可我的心里却出奇的平静,平静的像是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让我连一句为什么也问不出来。   我没有理由去问她。   她也从没有承诺过我什么。   【没关系,我早就收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我只好这样说,一半安慰自己,一半假意释怀。   她看着我,红色的眼睛像是在询问,又带着我最不想看见的不忍。   我指了指自己的头。   【在这里。】   【是吗……】   她轻轻松了口气,放在身前的手指一点点松开。   她向来都很聪明,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聪明些,往往能看懂别人的想法,她很敏感,但也因为敏感所以会显得思虑复杂。   后来这些年里,她变得更加聪明,在我四处奔走亡命时,她接受着这个世界最高等级的那批教育,她贪婪的汲取这些上层的知识,并不断地将之磨砺,丰富的资源,渠道,卓越的能力会帮她开拓前路。   她注定不甘平凡,但她的理想对我而言太过沉重和遥远。   我理应会觉得她变得陌生,就像我不懂不属于我这个阶层的人,他们每一天该过什么样的生活,他们的烦恼,他们的想法。   我只能去猜测,可猜测和现实难免会出现巨大的误差,这种误差不是相距了一个世界,一个不同的观念体系所能弥补的,更不用说,她已经不是过去我用三言两语就能哄骗的孩子。   我们会渐行渐远,在不久的将来因为某件事和各自不同的经历所诞生的看法产生必然的分歧,尽管,在此之前我们都曾小心翼翼的维护着彼此在对方眼中的自己。   可当那一天发生时,这种小心谨慎换来的平衡终究会如虚假的梦般倒塌,成为压垮我们联系的最后一根稻草。   ————————————————   龙门/5月26日/夜21:50分   在小默睡着之后,塔露拉关上房门走出房间,她的动作很轻,甚至连脚步也放的缓慢,像是怕吵醒了这个已经安眠的孩子。   红发的鲁珀站在套房客厅的中央。   “领袖。”她低声开口。   塔露拉转过身,站在房门前。   “你的消息我看到了,说一下情况?”   “牺牲7人,轻伤和重伤18人,牧歌的人手折损了一半,伤员经过治疗现在安置在龙门的临时据点,但……梅菲斯特目前还在昏迷中,浮士德接到消息后先和幻影弩手赶过去了,现在可能已经到了。”弑君者缓缓报告,又补充:“梅菲斯特不听劝告,这次是他私自行动所以导致手下牧歌小队被埋伏。”   “我知道了。”【%   “听牧歌小队的人说他们撤退前,梅菲斯特的头部受到了冲击碎片的猛烈撞击,更详细的情况那边暂时还没有消息过来。”   “你的信息里说,梅菲斯特找到了对方的线索。”   “是,我给她的建议是让他慎重行事,先通知所有人之后再准备行动。”   “但他被人埋伏了。”   弑君者点了点头,犹豫了一秒开口:“我想梅菲斯特虽然心急,但也没有料到这是对方给他们准备的陷阱,必然是有我们还不清楚的原因,可惜梅菲斯特还没醒来。”   “不。”塔露拉摇了摇头:“这只能说明对方对我们的情况了如指掌,对方知道梅菲斯特并且了解他和他的小队,说不定在我们进龙门后就被对方的人盯上了,但有一点我不太明白……”   塔露拉抱起左手,右手微微撑着下巴。   “伊诺的性格我清楚,没有把握的事情他从不会轻易涉险,如果是必要的行动,以我们的局势看,他应该会提前向我确认,但他在这次行动之前我没有接到任何人的汇报。”   “可能是情况紧急。”弑君者推测。   “比如?”   “比如……嗯……”弑君者语塞,她支支吾吾了半响却没想好一个合适的理由,尴尬又为难的看着塔露拉:   “我不擅长推论。”   “因为没有值得建立这个推论的依据。”塔露拉放下手说:“除非有人先借着我的名义给伊诺下达了指示,如果按照这个设想来推测,伊诺是在接到我的回复之后,他没有理由不会带上牧歌去查探。”   “您的意思是?”   “具体要去看了才能下定论。”塔露拉说:“他们现在在那个临时据点?”   “领袖,您要亲自过去。”   “如果我的猜测是正确的,那我们为了这次龙门之行先前制定的大部分计划和做的风险评估都要重新来过。”   “这么严重?”弑君者下意识开口。   “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弑君者,现在是牧歌,但下一个是谁却不一定了,也许是你,也许是我,总之任由对方下去留在龙门的人都会有危险。”塔露拉解释道:“最重要的是,他们分不清是谁下的命令,而这些命令却会使我们陷入混乱。”   塔露拉越过弑君者,走向门口。   弑君者下意识想要跟在塔露拉的身后,但她刚走了两步,塔露拉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弑君者的脑海里还在思考塔露拉刚才的那番话,以至于她微微撞在了塔露拉的背后。   “抱歉,领袖。”弑君者急忙开口。   “没关系。”塔露拉转过身。   “我有一个任务交给你,弑君者,算是我的私人请求。”   弑君者不解的望着忽然停住的塔露拉。   她突然猜到了什么。   “你就留在这里吧。”   弑君者一副果然的表情,很快掩饰下去,却没能逃过塔露拉的双眼。   塔露拉想要解释,又忽然放弃了这个想法。   她和小默的相貌与自己将要说的话想要解释起来太过勉强。   塔露拉没有再说服弑君者放弃心里的那些古怪的猜想。   “那孩子留在这里,她醒来后没见到我大概会觉得害怕,她见过你,等她醒来后你把她带到最近的近卫局再来与我们汇合。”   “是。”弑君者点头。   塔露拉微微松了口气,弑君者看着她的背影走到门前,打开房门,又随着关上的门消失在视线深处。   在弑君者看来那个叫小默孩子确实很可疑,但并没有任何危险,弑君者能够确定在她的记忆里,塔露拉似乎没有和任何的男性有过太亲密的接触,她向来是一个人。 【%$   幸好弑君者对于领袖的私生活并没有太过探究的心思,不论是私生子还是仅仅相貌相似,看领袖的态度有很大几率是前者,弑君者对这些异闻并不是太过上心,但因为是塔露拉交代的事情,她必然会尽力执行。   10点15分,房间的门又被人推开。   坐在沙发上假寐的弑君者猛地睁开眼睛,她下意识做出战斗的架势,抽出自己放在头下枕着的匕首,但在看清房间门口站着的人影后,弑君者手里的短刀又慢慢放下。   十几分钟,弑君者不认为这么短的时间内塔露拉就能在确认了那边的情况后又赶过来。   是还不放心吗?弑君者心里想。   她看着走进的人影,刚想开口,腹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强烈的痛楚让弑君者完全清醒过来,忽然的袭击对于接受过狼的教育时刻保持警惕她而言是巨大的疏忽和教训,但长期搏杀带来的经验让弑君者潜意识做出反应。   她猛的向后跳开和对方来开距离,将手里的短刀反握横在自己身前,低下头看着自己腹部,一柄匕首正带着渗透白色短袖和外套的血迹映入眼中。   “……反应不错,不亏是整合运动的干部,弑君者。”   匕首的主人不吝啬的夸赞声在房间内响起。   过道的灯光顺着打开的房门落在昏暗的房间内,她站在房门前,以弑君者的位置只能看到模糊的黑影,但那个影子的轮廓却让弑君者无比熟悉,不然也不会放下戒备。   门口的人影缓缓转过身,像是完全不担心站在自己背后的弑君者会因此而偷袭自己。   弑君者确实很想这么做,但原本能握紧匕首不会稳定的从不会颤抖的手无力的松开了手中的武器。   短刀落在滴落着点点血迹的地毯,弑君者的脚步变得踉跄,大脑也开始产生晕眩感,她死死咬着牙,强迫着自己不能倒下。   随着房门关上,房间再次陷入昏暗,昏暗里弑君者终于看清了那个人影。   “塔露……不对,你究竟是谁?”   她无疑和那位整合运动人人熟知的领袖有着极为相似的外貌,但不同的是,在这个人的身上弑君者感受不到一点温度,她的眸子里带着讥讽和轻蔑,仿佛眼前所有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显得渺小可笑。   嘴角微微笑着。   “我是谁呢?这个问题问的真好。”她仿佛在自言自语,轻声说着看向弑君者:“我当然是塔露拉,塔露拉-雅特利亚斯。”   “梅菲斯特……牧歌……他们遇到的袭击……是你做的?”   “你是说那个小鬼?”   她没有犹豫的点了点头,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轻松的说:“没错,是我叫他过去的,那小鬼挺有趣的,你知道他当时见到我的是什么表情吗,那双眼睛被欺骗的不解和愤怒,又渴望我辩解的挣扎,老实说我很喜欢。”   “闭嘴!你这个冒牌货。”弑君者忽然狰狞的咆哮。   她不以为意。   “冒牌货,哈哈哈……”   她轻笑出声,脸上没有丝毫愤怒,平静的微微偏过视线顺着左手轻轻搭在门旁柜上的指尖移动,又转过来。   “我比她更纯粹,她太虚伪,根本不配拥有塔露拉-雅特利亚斯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本就该属于我,我不过是来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她说,说的理所当然的肯定:“至于你,还有你们那可笑的感染者组织,在我看来还稍稍有一些利用的价值,否则我也不必这么大费周章的把你们引过来。”   弑君者想要反驳,但她已经快没了力气,无力的捂着自己的的腹部瘫坐在地上,手指紧紧抓着一旁的沙发。   她艰难的抬起头盯着那个动作优雅,内心扭曲的女人,一把匕首的伤势不至于会让自己这么快就失去反驳的力量。   “你……做了……什么……”   “不过是一点小小的手段。”她缓缓收回手指,怜悯的看着弑君者,一步步走向卧室的方向:“不用眼睁睁看着你们的妄想在那个虚伪又恶心的女人手里,因她的私心而一点点崩塌,相反对你而言可能是件好事,你可以将这当做是我对你的……嗯,仁慈。”   “你……”弑君者忽然想到了她的目的,可她已经无法再去阻止。“……住手!”   视线越来越黑暗,完全陷入死寂的前一刻,模糊中弑君者只能满腔怒火和不甘的看着那个身影推开卧室的房门。   “要找你可真是废了我不少功夫呢。”   几秒后,她伸出右手,手指拂过小默的侧颈。   “好了,我们该回城堡了,小公主。”   她掀开被褥,环手将女孩从床上抱进怀里,小默像是依然在睡梦中,没有被她的动作吵醒。 第一百零二章 立场   人永远无法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因为人只能活一次。   既不能拿它和前世相比,也不能在来生加以修正。   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检验哪种抉择是好的,因为不存在任何比较,一切都是马上经历,仅此一次,不能准备。   也因此,当结果违背自己内心的意愿时,哪怕早已知道,人仍旧无法坦然接受。   ——————————   龙门前湾太埔街,万怡酒店。   挡在星熊面前的德克萨斯让星熊熄灭了追上去的念头,无奈的她转身背对德克萨斯,仿佛是不想看见那张冷漠的脸,从包里掏出手机。   尴尬的是,她拿出手机后才发现一片黑屏,碎裂的屏幕根本无法使用。本就揣揣愤然的心里又多了一层屋漏偏逢连夜雨的阴霾。   “带手机了?”   星熊转过来问德克萨斯,语气没多少客气,宛如在收缴证物,以证明她被阻挡的怒气还没有消散。   德克萨斯站在过道中,听到星熊话语的她默默从包里摸出手机。   星熊低头看了一眼,拿进手里。   “谢谢。”   “不客气……”   屏幕亮起后,星熊看到了德克萨斯手机壁纸上一个偶像打扮的金发少女。   让她多看了外表冷淡的德克萨斯一眼。   德克萨斯看着星熊拿起自己的手机。   其实不用星熊打电话,在爆炸发生后不久近卫局最近的警员也会赶过来调查情况,但作为当事人,星熊有应对这种突发情况的处理手段,她有必要把更详细的内容汇报回去,并提醒近卫局督察组的警员们做好应对可能发生的一切意外的准备。   督察组的组长亲自追了过去,星熊不知道自己是该担心还是放心。   她们之间迷蒙不清的复杂关系让作为一个外人的星熊脑子一片混乱偏偏又束手无策,尤其是在没有陈作为搭档之后,这份厚重的沉重和压力落在肩上让星熊根本不敢有一丝一毫松懈。   其实最好的结果是当时的陈能冷静下来,自己能把她留下来,之后再通过近卫局的人手去调查起因经过,设法将小默救回来。   星熊当然会陪着陈,不管会有多困难,她都不会放弃。   但星熊也知道,以当时的情况自己根本无法阻止陈,也来不及去阻止。   甚至,陈是否愿意星熊参与进去?   星熊不知道,她同样不知道等待,调查这种漫长的时间对陈而言是一种何等的煎熬,眼前的局面像极了陈脑海里过去的一幕,同样是看着自己在乎的人在自己眼前失去。   上一次陈没能将她留下来,她可以为自己找借口,可以用年龄和无能为力来说服自己,但相同的事情再次在面前发生后,陈却无法再逃避下去。   她煎熬徘徊了快二十年,终于好不容易释怀,绝不可能会容许自己犯下相同的错,再去等一个二十年。   后来陈在和陈默经历过那一切后终于明白,魏彦吾当初对她说的话并不对。   塔露拉犯了错,是的,她的确犯了错,但自己也没有做对,站在魏彦吾和龙门的立场塔露拉是错的,但站在亲人之间的立场,不管是她,还是魏彦吾,都犯下了同样不可饶恕的错误。   他们放弃了她。   星熊现在唯一庆幸又后悔的是,在之前自己没有贸然跟着陈冲出去,总要有一个留下来统领局面,星熊可以理解陈心里的迫切和焦虑,以至于她会暂时失去往日的冷静,可因此她却不放心陈自己过去,因为陈现在的状况让她感到陌生和担忧,况且小默的处境并不乐观,星熊不知道陈会做出什么事,也不知道当对方用小默作为威胁时,陈又该如何自处。   她将孤立无援。   在近卫局和陈之间,清醒的理智让星熊选择了前者,因为星熊和陈都明白一个稳定的督察组才能应对更多的意外,才是最坚固的防线,但这么做就注定了星熊只能让陈自己追过去,而之后的情况她必须自己去面对。   星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要冷静下来。   也许让陈默过去并无不可,只是当时星熊下意识想要阻止她,不希望他再去将事情变得更麻烦,但慢慢冷静下来后,星熊却产生了不同的想法。   在场的几人里,排除身为龙门近卫局的警员这层职责之外,在她们都没有触犯龙门的法律之前,她星熊,以及眼前企鹅物流的女孩,或许才是那个不该不请自去的外人。   想到这里,星熊心里那些对德克萨斯的不忿渐渐消散下去。   星熊警官从不否认在成为警员之前,她的性格向来坦然,不过是在进入近卫局后因为身份的不同而刻意收敛和转变,可骨子里,她身上依旧有下城区那个豪爽大气和谁都没生分的鬼姐的影子。   星熊将手机还给德克萨斯。   德克萨斯接过后放进包里,自始至终,那双眼睛除了盯着星熊外她没有做过其他的动作,不管是听到星熊通知近卫局的警员也好,安排吩咐处理方式也罢。   甚至对于自己之后的处境如何,她都一点也不关心。   “德克萨斯,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   星熊的话,多少有些突然。   她的脸色平缓下来,德克萨斯没有看到刚才那种呼之欲出薄怒。   德克萨斯,点了点头。   “都可以。”   “应该不是真名吧?”   星熊随口提起话题,冷漠的人难免会让人觉得不好接触,尤其是当双方都陌生时,便更难以交谈。   但现在的星熊在火气减退之后,反而有些欣赏对方,不是每个人都能坚定的为了与自己无关的事而去犯险。   德克萨斯让星熊想到了现在境遇和她一样的自己,在等待近卫局到来之前,星熊心里产生了一些其他的想法,同时她也不能否认德克萨斯勾起了她的好奇。   “有什么问题?”   德克萨斯,德克萨斯,其实这个代号只是为了避免遗忘,可又像是为了遗忘,毕竟连自己名字都能舍弃,何况唯独吊着这个死去的家名。   不如说在当它毁灭之后,名字对于德克萨斯而言就不再重要了,如同街边的野草,同样能被赋予一个名字,只是那又能有什么意义。   世界上最后一只德克萨斯,听起来很酷,但那些听起来很酷的称号之后,究竟潜藏了多少辛酸和残破的回忆却只有被赋予这个称号的人自己知道。   “之前近卫局里的报告里说有两名强闯高架封锁线被抓到的企鹅物流的人……”   德克萨斯抬起眼,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   “没有别的意思。”星熊说:“看刚才的模样……说起来,你也能想到,我和他是认识的。”   “所以?”   德克萨斯依然平静,即使星熊挑起话题的这个方式并没有任何差错,但她却用在了错误的人身上,如果是能天使,这个时候或许就会露出适时的疑惑,然后借此和星熊拉关系让她放掉自己,但德克萨斯不会。   “就算你是因为他的话而拦下我,但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即使她现在追过去也来不及了,况且,星熊本就没有追上去的想法。   “你要放我走?”   德克萨斯仍然忠实的继续着陈默交代她的话语,有时候这个女孩单纯直白的让人觉得笨拙,却也因为这种笨拙的直白,让人难以面对。   “近卫局的人最多十分钟之内就能赶过来。”   “留不留下来你可以自己选。”星熊微微侧过身,让开路:“要我说,你是为了帮他,我是为了陈和近卫局,但以他们两人的关系而言,我和你之间完全没有冲突的立场。”   德克萨斯沉默了两秒。   她既没有推迟,也没有追问更多,抬起脚步越过星熊身前的过道。   “等等……”星熊忽然叫住她。   德克萨斯停下步伐。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高大的警员并不好对付,德克萨斯可以拖住她,但没有把握在近卫局的人来之前逃走,何况这里本就是近卫局管辖的龙门。   “麻烦你替我带句话。”星熊转头看着德克萨斯的背影:“告诉他,欠他的人情我还给他了,要是陈之后出了什么意外,不管他躲到哪里,不管他再找谁来拦,我发誓,我绝不放过他。”   德克萨斯没有出声。   星熊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   星熊偶尔会想起好几年前自己还住在下城区的时候,因为夜晚扔一袋垃圾,捡回一名穷凶极恶的罪犯。   星熊知道他是罪犯,她时常也会关注些新闻,更不用说在这个龙门里泛起的波澜没有人会比混迹在下城区地下帮派的帮派成员们还要敏感。   其实当时如果没有看到就好了,没有看到就不会因为这个快死的家伙的目光而动容,那是一种什么眼神,和受伤野兽濒死前一样凶狠,歇斯底里,却又莫名让人觉得悲哀可怜,好像那种凶狠和歇斯底里都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弱小而故意虚张声势,星熊不免会联想起自己那里见过的曾对自己龇牙的幼犬,他们的眼神似乎如出一辙。   那确实不是一个好家伙。   星熊藏起了他的武器,他一连昏迷了好几天,那是星熊第一次照顾一个人,一个陌生的男人,尽管在对方醒来后连一句谢谢都没有说过,反而是各种话语里若有若无的威胁和警惕。   星熊那时候便知道自己可能因为心软惹上了一个不好脱身的**烦,哪怕是去近卫局告密也太迟了一些。   要说后悔,说实话并不太后悔,只是偶尔还是想过,如果再遇到相似的情况会装作没见到,不去多管闲事,然而一旦真的遇到了,要对一个不知善恶的人见死不救,她自己也说不好。   因为那些新闻里被凶手杀掉的人,后来往往都能查出一些劣迹。   好坏其实并不重要,至少星熊觉得不重要,因为要说好坏她自己在别人眼里也不算个好人,重要的是对错,对错和好坏是不同的两种东西。   后来又过了多久呢。   一个月,两个月,又或者是在被其他帮派的人埋伏了一手后不知道被谁救了一次,如果是人情,星熊想那应该已经算是还清了的,包括留在床头柜里那叠不薄的现金。   人最怕的是一旦牵扯上之后便越来越无法理清,刚开始见到那叠钱的时候,星熊还松了口气,至少对方的意思她能明白,那怕说上去某种程度她可能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可后来,当苏离苏警官穿着那身近卫局的警服来到门前并拿出那张近卫局的入职书后,星熊就明白,这件事还远远不算结束。   那张离婚协议书是挺让人意外的,苏警官也没有隐瞒上面是自己签的字,其实没什么区别,只是自己却没问那人去了什么地方,苏离也不会特意提起。   从结婚到离婚,星熊只花费了短短一月,没什么值得说道的地方,让人下意识觉得恍惚。   她没有拒绝的权利,可相比下城区消失一个默默无闻的帮派打手,她的结果不算悲惨。   星熊看的出苏离不是那种【宅心仁厚】的人,事实证明的确如此,尽管这位警官总是一副温和甚至不温不火的外表,对谁都是同一种温和的态度,但这种人才是真正的冷漠。   因为很少有事物能让她上心。   被迫加入近卫局的生活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久了之后反而会越来越觉得比起当初作为帮派打手要称心不少,没有那么多乱事,周围的一切也都井井有条,拥有权利,也承担义务,打击罪犯刚开始做起来不适应,但之后却得心应手。   生活变得充实。   偶尔也会看到下城区以前的认识的朋友,都说自己有了一个好出路,让多关照,实际上很少给自己惹麻烦,自然也不必说关照,大家其实都知道自己在做的到底是对是错。   但有时,生活确实无能为力,都有自己的难处。   能帮当然不会视而不见,但实在是没有办法,也不至于双方为难。作为警员,星熊无疑是不排斥这种生活的。   做好事,理所当然会得到好的回报,况且是救命之恩呢。   那之后又过去了好几年,一路不急不缓的升迁,因为能力出众被特别从任务组提拔进督察组,然后遇见了自己的同事和当时同一个分队的队长,一个强硬又严厉的女人。   但真正吸引站在队列中的自己注意的并不是新的职位和即将到来的新生活,而是这位姓陈的新队长,更确切的说,是她的姓和腰间的挂着的武器。   让人不免想起另一个陈。   于是有意【#   有时喝醉了会互相抱怨,她喝醉才会发脾气,说些不会说的话,心里总是潜藏了许多喜怒哀乐不愿被人察觉,只好装作严厉强硬的样子,所有人都不敢靠近,渐渐的也觉得自己坚强。   但星熊知道,陈这个人,她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脆弱,也许,根本没有人会在见到陈警司之后联想起这个词语,连她自己也没有发觉。   她的理想坍塌后,她会固执的想要将它捡起来拼回去,直到拼不回去后,才会像个孩子一样茫然无措,然后嚎啕大哭。   ps:这个塔露拉,怎么说呢……她是很复杂的那种塔露拉。 第一百零三章 迷离   人有一种天生的,难以遏制的欲望,那就是在理解之前就评判,拿起一知半解的故事,妄下结论。   很难有人愿意去亲自了解事件的起末,哪怕只是坐下来聆听。因为他们真正在意的不是故事本身,而是这个故事是否迎合他们心里的预期,而是他们在写下结论后心中的自我满足和自我认同。   人本身是一个极为矛盾和复杂的物种,但有时,他们却相反纯粹的让人觉得可怕,纯粹的恨,纯粹的惧,纯粹的厌,纯粹的自以为是,纯粹的以己度人。   很少有人能不在意别人的目光活下去,大部分人都活在别人的眼中,而把自己交给他人的眼光去评判,这正是产生不安和怀疑的根源。   ————————   十几分钟后,警车声呼啸着靠近,近卫局的警员匆匆而入,封锁整个片区域。   他们来的太晚了一些。   星熊听到耳畔响起的警笛声,微微放松下来,她的心里难免产生了一缕后悔,如果之前自己没有阻止陈带上督察组行动,想必情况要比现在更容易对付一点。   可如今再来谈论这些已经于事无补,星熊能做的就是为这间酒店里刚才发生的一切做最后的收尾,并安排陈不在之后的工作。   其他的事情,就算她想,也有心无力。   星熊轻叹了一口气。   第一个冲上楼的年轻女警看着周围的惨状,她注意到站在楼道中央的星熊,高大的绿发女人是很少见的类型,尤其是那面盾牌和她身上近卫局的制服让人猜测到了她的身份。   “你是……”   警员迟疑的问,手握住腰间的武器,应该是附近分局的干警,而且是新来的那种,不然不会认不出星熊。   “不用紧张,我是近卫局督察组的星熊。”星熊从怀里拿出警员证展开:“我正在执行任务,这里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长官好!”警员愣了愣,急忙松开握住武器的手敬礼。   “你是附近区域的巡警?”   “是,第九区前湾落树湾分局巡警,编号PC68713。”警员说:“分局接到报警,我刚好在附近巡逻,就先赶过来了。”   “很好,辛苦你了,68713,你来的正是时候,督察组的同事马上就会过来,在此之前,我需要你帮我隔离人群,保证好现场,你能做到吗?”   “遵命,长官!”   警员严肃的再次敬礼,说实话,这位分局的警员现在心里很是紧张,督察组的大名在近卫局中如雷贯耳,但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一位督察组的警官对她来说还是第一次。   星熊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警员的肩膀。   “交给你了。”   一种被赋予重任的使命感充斥心头。   警员手忙脚乱的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最终慌张的立正敬礼,像是第一次接到自己近卫局入职考试通过时巨大慌乱和惊喜,进入局里队长也说过同样一句话,可后来她一直在巡逻。   巡逻也没什么不好,维持治安虽然没那么惊险刺激,反而枯燥而烦闷,但每当帮到一个人她也会感到满足。   “是。”   星熊温和的笑了笑,她能察觉到对方在整理现场时表现出来的生疏和不时偷偷望过来的视线。   那视线里有憧憬也有向往。   也许对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而言,生活都是平凡的,平凡会因为某位长官的信赖而感觉自己被寄以厚望,也会因为一个冷漠的眼神而颓丧忐忑。   但换一种话而言,那位信赖的来源也会遭遇相同的事情,无非是一上一下,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大抵都活在别人的眼里罢了,可若是没有别人的目光,人反而很容易迷失自己,找不到自己的定位。   有好有坏,这才是生活的全貌,也是人难以抛弃熟悉生活的主要原因。   督察组的警员们紧随星熊遇到这位陌生的巡警之后不久赶到了现场,比起最近的分局,从上环的近卫局大楼出发难免会耗些时间。   “星熊长官!”   “你们来了。”   “是,接到了您的电话,您受伤了?我立即联系救护车。”星熊狼狈的模样让警员关心的问。   “没关系,小擦伤罢了。”星熊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问题。   “那就好,这个……您能阐述一下这里发生的经过吗?”警员从战术包里拿出笔记本,有些踌躇的握起笔。   “……希望您能理解。”   星熊点了点头。   “应该的,你问吧,尽量快一点。”   “是。”警员吸了口气:“您和陈长官,是和之前突然取消的行动有关吗?”   “具体的情况说起来有些复杂,我长话短说。”   “嗯。”   星熊开始对督察组备案的同事阐明之前发生的一切,毕竟近卫局对突发事件有自己的处置流程,公事公办,星熊清楚,但她还是有意隐瞒了在陈追上去之后发生的那些经过。   “就是这些了吗?”警员确认道。   “当时的情况差不多就是这样。”星熊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们刚来看到的那个警员,就不要再走流程了,先让人回去吧。”   警员点了点头,合上笔记本。   这时候有人走到了星熊和那名警员站的地方。   “长官。”他敬了一个礼:“我们在房间里发现了一名受伤的女性幸存者。”   幸存者,这倒是在星熊的意料之外。   星熊急忙追问:“伤势严重吗?”   “腹部贯穿刀伤,伤势很严重,医疗小组的同事正在做紧急处理,我们已经联系了最近的医院。”   “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个人死了。”星熊命令道。   “是。”   “我跟救护车一起过去,这里暂时交给你们负责。”   弑君者感觉自己意识正在不断涣散,四周都是模糊的光影,她努力想要看清自己周围的一切,可仿佛无论她怎么努力,怎么想要靠近那些光点,那些光点都在不断的远去。   世界陷入一片寂静,寂静里弑君者想要张开口呼喊,但她却发现自己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渐渐的,寂静的世界开始黑暗下去,那些散逸的光点变得缥缈不定,弑君者似乎从中看到了一些过往的片段。   他看到一个头发杂乱穿着白色大褂的男人推开家门,她看到他下巴上唏嘘的胡渣,疲惫的脸上露出笑容,她看到男人摸着小女孩的头在说什么。   她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   午后的阳光很温暖,可弑君者却感受不到一丁点温度,门忽然被人推开,男人脸上露出惊慌的表情,溅落的血染红了画面。   门被缓缓关上,弑君者看到他们走在自己前面,她拼了命地奔跑,奔跑,跌倒,跌倒,奔跑,她伸出手,他们的影子却离自己越来越远。   弑君者猛地睁开眼,入目是一片刺眼的苍白,瞳孔下意识收缩,几秒后,双眼缓缓适应了刺眼的光线。   弑君者看清了周围的一切,白色的床单,消毒水特有的浓郁气味,以及周围让人感觉很不舒服的装饰。   还活着。弑君者下意识深深吸了口气。   仿佛被撕裂般的痛楚从腹部一阵阵传来,浑身的无力和酸痛打消了弑君者想要起身尽快离开这里的想法。   大意了。   她不甘的想,可若是再来一次,弑君者仍然没有想到自己要怎么样才能打破当时那种情况。   不只是大意了,而是对那个人完全没有防备,被钻了空子。   “你醒了。”   声音从左侧传来,弑君者震惊艰难的转过头,   “医生说你的伤势预估短时间内很难苏醒。”坐在窗户前的女人缓缓将手里的书合上,“医生嘛,虽说夸大其词了一些,但不是无法理解,他们得站在病人的角度来考虑。”   女人盯着病床上虚弱无力的弑君者,对弑君者脸上展露的敌意和警惕毫不在乎。   她冷淡的开口:   “可惜我不是医生,等不了那么久,你应该也清楚,自己不单是个病人。” 第一百零四章 失语   感情很显然是在我们不知不觉之间,而且常常是在我们无可奈何的情况下突然出现的,当我们希望去感受它,感情就不再是感情,而是感情的模仿,感情的炫耀。   是通常所谓的歇斯底里。   对陈而言,她永远也无法逃避过去那个恶梦,她被困在那个梦里,无论怎么挣扎也爬不出来,或许是她本来就没想过要逃避她。   当她试图去面对,试图去用其他的借口和理由为自己争辩,可内心深处的争辩却永远也无法掩盖早已发生的事实。   那是她的错。   陈这样告诉自己,周围的人也抱着同样的想法,可妈妈说过,那个人说的每一句话都不能相信,但她还是想要去相信,因为只有去相信错的不是自己,去寻求真正的正确,去站在对的那方,她才能心安理得,不那么愧疚。   但这种虚伪的掩饰,都在见到她的那一天终于烟消云散,被毫无反抗的击成碎片。   陈终于明白过来。   她所谓的面对,所谓的纠正错误,到头来都是自己为了说服自己不安和愧疚而选择逃避的借口。   从房间走出来的那个人让陈急切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她怔怔的看着眼前熟悉的身影,哪怕早有准备,可这时候,当面对她的时候,大脑还是忽然变得一片空白。   一瞬间涌现出许许多多的回忆,又一瞬间,什么也想不起来。   有许多想说的话,有愤怒,有质问,有不解,也有思念,有原以为看到她后会不顾一切冲上去的决然,有太多的东西……   张口无言。   塔露拉,这个原本应该记住一辈子的人,到头来,只记住了她的名字,而仅是这个名字,都变得让人觉得陌生和胆怯。   直到她转过身,看到了自己,自己也看到了她怀中的小默。   那一刻,陈变得空白的大脑才终于回过神,像是黑暗无际的大海中迷航的船只终于见到了灯塔的光,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短暂的惊讶在猩红的眸子中一闪即逝,被深深掩埋在平静无波的眸子里,眼前的一幕塔露拉心里早有预料,可当再见到这张曾经熟悉的脸,她也会感到些许恍惚。   她们盯着彼此,隔着十几米的过道,长长的过道延伸在两人身后,像是不同的道路,窗户外龙门天空深沉的黑暗,城市的霓虹繁华又迷人。   相同的红色瞳孔里倒映出彼此的身影,可最开始,谁都没有开口先说第一句话,打破安静。   她不排斥黑色,但唯独不喜欢龙门的黑色。   她缓缓收回视线,抬起脚步想要转过身。   “站住!”陈愤怒的伸出手拔出腰间红色的利刃。   剑尖指向对面。   刚刚抬起的脚重新落下,黑色的长靴坚硬的靴底落在楼道中间铺着的柔软地毯上,没发出任何声响。   许是因为银色偏冷,银色的发丝勾勒出塔露拉精致的脸庞更加冷漠,那双发丝下的眼睛冷漠里却藏着一缕讥讽。   “现在才来说这句话不觉得太迟了吗?”她轻轻勾起嘴角,看着面向自己的剑刃:“还是说,你要开口解释。”   解释什么!   陈紧握着赤霄剑柄的右手轻轻颤抖了一下。   她咬了咬牙,强压下内心剧烈的波动,握紧了手中的剑柄。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把她放下!”   她心里有太多的疑问,但现在最重要的不是那些疑惑,不是她的目的,也不是小默为什么会在她的手里,而是小默的安全。   陈不能否认自己现在前所未有的慌乱,却不得不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如果陈默现在这里,不论他怎样辩解,陈一定会把他打到再也说不出话来为止。   “否则……”塔露拉缓缓问。   “你要怎么做?”   “我不会再说第三遍,把她放下!”   陈压抑着怒火和急切。   塔露拉平静的用右手揽着小默,她垂下视线看着怀中的小女孩,左手食指指背轻轻抚过女孩稚嫩的侧脸。   “这孩子和我真像,我很好奇,每天注视着她的你,会想起那些过去吗?”   你会不会觉得愧疚,会不会后悔,又或者,你不过是用她来安慰自己,想借此弥补自己的错误。   但无论你是否觉得愧疚和悔恨,都与我无关。   我不在乎,不在乎你有多痛苦。   “别逼我……塔露拉。”陈终于说出了那个名字,她向前踏出一步,带着决绝:“两年前一切就已经结束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两年前……对,两年前。”塔露拉仿佛想起了什么:“这么绝情可真像是你啊,陈晖洁,对你来说做这种事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吧。”   “闭嘴!”陈冷冷的呵斥道。   “你自己做下的好事,不敢承认了吗?”塔露拉冷笑着看向陈:“不要紧,我一直记着呢,那种绝望,那种无力,我到死也不会忘记。”   陈紧紧的抿着唇,塔露拉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愤怒,可陈却清楚的感觉到了她对自己的恨,对周围一切的恨。   她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这是我和你之间的恩怨,他说的果然没错,你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塔露拉轻笑出声:“说的真好,没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和你们,和这座龙门都没有任何关系,他是这么告诉你的吗。”   塔露拉的话语顿了顿。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他自己又做了什么……他有没有告诉你,当年他为什么会离开我身边!”   陈愣了愣。   星熊的瞳孔缩了缩,她的视线看了看身前的陈。   塔露拉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狰狞:“你们当然没有错,你们想忘记就能忘记,但我不能!”   “把话给我说清楚!”   “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塔露拉露出些许怜悯和失望:“陈晖洁,我愚蠢的妹妹,你果然还心甘情愿的沉溺在自己和他编造的美好幻想里,天真的逃避着自己不愿意接受现实。”   “既然你不准备说,那我只能自己来问了。”   陈双手架起赤霄,身体前倾,左脚缓缓后退了小半步,凛冽的气势自她身上爆发而出,猩红的刀身渐渐沸腾起红色的光芒,光芒照亮整个楼道,一圈圈法术酝酿前的气浪席卷,陈的外套和蓝色的马尾在气浪中不断飘扬。   “赤霄——”   她冷冷的吐出两个字。   刀身笼罩着迷离浓稠的猩红气场,狰狞而虚幻的龙型仿佛在陈身后不断咆哮。   塔露拉没有露出丝毫惧怕,她站在那里,没有任何武器,也看不出想要应对即将而来的法术的动作,气浪吹拂起银色的发丝,她微微侧过身体,将怀里的小默向后移了一些。   “住手!老陈。”星熊忽然伸出左手抓住了陈握剑的小臂,她的右手提着般若:“你难不成想毁了这里吗,小默还在她手里,而且这层楼里不知道有多少没撤离的人。”   星熊摇了摇头:   “不要冲动……”   陈的动作没有任何停顿,但红**浪终于稍稍减弱了一些。   “怎么了?你在害怕,在犹豫,陈晖洁。”塔露拉缓缓说:“是啊,你就是这种人。”   “——拔刀!!!”   塔露拉红色眸子猛地睁大,但片刻后,又化为讥讽。   红色的光芒一闪即逝,强烈的斩击越过塔露拉的身旁撞上后面的墙壁,爆炸声响起,几缕银发飘落,灰尘弥漫间,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陈的不甘,愤怒,质问,都仿佛随着那道赤红和爆炸而被倾泻出来。   “还给你!”   火焰,炙热剧烈的红色火焰忽然从前方席卷而来,撞开弥漫的灰尘,挤满了整条楼道呼啸着涌向尽头提着刀柄略显力竭的陈。   “小心!”   星熊高大的身影挡在施放法术后的陈身前。   火焰被巨大的盾牌当下,高温在炙烤着空气,热浪翻卷,红色的火焰无情而猛烈,似乎要毁灭眼前所有的一切,却宛如湍急的水流被礁石分割,从两人四周呼啸流过。   “怎么可能!这种程度……”   星熊咬着牙艰难的抵挡着蔓延汹涌的热流,高温穿透般若厚重的盾身,星熊的手掌和手臂传来刺疼,整条手臂和肩部的制服很快被溶解,黏在烫伤的皮肤上,她死死靠着盾身,始终没有松手。   火焰消散,楼道上方的消防装置喷洒出水流,水流在高温中升腾起遮蔽视线的蒸汽,视线范围变得迷蒙不清。   冰冷的水打在陈的身上,很快打湿了两人的外套,水流顺着陈握紧刀柄的手流淌至锋利的刀身,星熊坚定的竖起手中的大盾。   “没事吧?老陈。”星熊微微回过头问。   “没事。”   般若缓缓撤开。   视线里,原本站在不远处的塔露拉此时站立在楼道尽头赤霄所斩出的缺口前,微凉的夜风吹起她的衣角和银发,她身后是龙门黑夜中流淌而过的人工河,宽阔的河面反射出城市迷离的夜景,河堤亮起的灯光连成长线,后面高楼林立。   她偏头看了站在花洒下一身狼狈的两人一眼,冷声开口:   “这次暂时放过你们,不过下次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陈看着她一跃而下。   “别想逃!” 【<@   “等等……老陈!”   她的手停在半空,陈的身影紧随着塔露拉消失在星熊的视野里。 第一百零五章 皇军托我给您带句话   一切都要从自己公交车上那次失手说起。   落蹄州黑暗的夜色中,望着港口外停泊的巨大陆行舰,暗索觉得自己像是倒了八辈子霉那么悲凉和凄惨。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壮志未酬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暗索小姐胸无大志,甚至没什么胸,也不觉得自己是个英雄,但她就是忍不住很想哭出来。   苏离在她的眼里就是个险恶又阴暗的恶魔,连最最恐怖的萨卡兹都赶不上她邪恶的十分之一,自己就是洗白白的小兔子,瑟瑟发抖的望着站在大锅前切着洋葱和胡萝卜的苏离,她看过来,问自己喜欢干锅还是凉拌。   这日子没法过了。   暗索憋屈的纠着自己的耳朵,又因为怕疼悻悻的松开了些。   苏警司的话宛如犹在耳畔,她的险恶用心昭然若揭。   “暗索啊,看你这么闲,我给你个任务怎么样,去帮我跑个腿呗,以你的身手,很简单的。”   暗索本来是想拒绝,但奈何苏离把她吃的死死的。   “那个,老板有工钱拿吗?”暗索眨了眨眼,讨好的问坐在柜台对面的苏离。SWEET的店门早早便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   就算不能拒绝,能有点好处当然是最好的,暗索这辈子最讨厌的事就是干白活。   “有哦,不仅有工钱……”苏离左手指尖轻点在木质的柜台上,她右手撑着下巴斜斜靠在柜台上,瞄了瞄暗索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我记得你是感染者吧,现今为止虽然没有找到治愈感染者方法,但抑制源石病的办法还是不少的。”   “老板,您是说。”   “你这个运气很好咯,小暗索。”苏离伸出左手,暗索乖巧的把脑袋凑过去,苏离拍了拍她的头:“你说巧不巧,我啊,刚好认识这样一家医疗机构,如果你这次活办的好,我不是不能想办法把你推荐过去哦。”   暗索还是有点小聪明的,不如说,苏狐狸说的话听起来很美好,但暗索不觉得苏狐狸有这么好心。她没有把自己送过去当材料小白鼠就算是她这个人还有点良心的了。   “……那啥,老板。”暗索拘谨的说:“您看我觉得自己现在这样挺好的,去治疗要花很多钱吧……我肯定是拿不出那么多钱的。”   “你是怕我把你卖了。”   “怎么会!”暗索立刻摇头,竖起手指:“我发誓我觉对没有这么想过,老板您是我这辈子遇到最好的人了,您不仅给吃,给我住,还给我发工钱,您就和我的亲姐姐,啊不,您比亲姐姐还要亲。”   “我舍不得您,老板,您要信我啊。”   暗索祈求的目光盯着苏离,她紧紧抓着苏离的左手,生怕她要把自己卖了,看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姐姐呀。”苏离轻声念叨,微微眯起眼睛。   可惜暗索根本没有亲姐姐,她在家里排行老大,不然也不会被赶出去,她倒是希望能有个亲姐姐,被赶出去的就轮不到自己了。   “你既然这样说,那我也不好再强求你了。”苏离从暗索手里抽出手。   暗索重重松了口气。   差点就要被卖了,都怪该死的楚……陈某人。暗索心里一阵咬牙切齿,但脸上还得做出一副欣喜的样子。   苦酒在喉心作痛,没有酒也痛。   “那小暗索,你都说把我当姐姐,那做姐姐的我拜托妹妹去帮个忙应该是天经地义的吧?”苏离意有所指的问。   暗索发誓,她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再说,你要是敢拒绝,明天你就洗白白去躺实验台吧。  【@/   你这样做,陈默不会放过你的。   她也只敢想想罢了,暗索不是怕,她是觉得苏离说的有道理。   “义不容辞!”暗索很有骨气的挺起自己不宽广的胸膛,大有一副情深意也重,风萧萧兮不敢回头的架势。   暗索摸了摸自己包里的信封,她现在挺想给陈默打个电话叫他赶紧回来救驾,不然你可爱的兔子就要变成麻辣香锅了。   但她不敢,临走时,苏离温和的细语让暗索失去了最后一条生路。   “暗索啊,我猜那家伙大概和你说过什么,比如合起伙来忽悠我之类的。”   暗索冷汗都留下来了,她心动了,小心脏扑通扑通的直乱跳。   她张口就要胡说八道。   “别急着否认。”苏离摆了摆手:“我说了只是猜想罢了,那家伙啊,现在忙的不行,你懂我的意思吧?”   暗索点点头。   “所以呢,我觉得没有发生的事,就让它一直不要发生好了,你说呢。”   “老板说的都对。”   都说狡兔三窟,可兔子能有狐狸狡猾吗,别忘了,狐狸是要吃肉的,草食系就是斗不过肉食系。   暗索超常的发挥了她的看家本领,老实说暗索自认为自己干这行还是很有天赋的,不说在龙门里排个一二三名吧,起码五六七八是数的着的。   至于失手,失手是不可能的,盗贼的事能叫失手吗?进看守所就像回家一样,那里的警员说话又好听,床又软,饭又香,如果不是要接受该死的道德教育,暗索还真想过一辈子赖在龙门看守所里,安全又温馨。   罗德岛的安全防卫就和龙门小区的安保一样稀烂,不过是看起来大,但暗索小姐手里的抓钩就喜欢这种大家伙。   暗索灵活的一个翻身落在舰外甲板上,绕了绕手腕,连着绳索的抓钩收回手里,她扶了扶自己额角微乱的发丝,潇洒的转身,嘴角露出自信又不屑的笑。   就这……   她已经在考虑自己该顺些什么值钱的货了。   【警告,那边入侵者,立刻放下你手里的武器,抱头蹲下,否则本舰将采取强制措施,重复,立刻放下手里的武器……否则本舰将采取强制措施。】   “啊咧???”   苍白又刺眼的探照灯落在暗索的身上,暗索不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仍旧保持着撩起耳发的动作,直到对面开始倒数。   【10、9、8……】   暗索猛地回过神,她举起双手,手里的钩锁落在地上。   她大叫道。   “我投降,别开枪,不关我事啊,都是苏离,是她指示我干的!”   雷蛇面无表情的看着对面不知道在大叫什么的小贼。   芙兰卡握着腰后的刺剑,被跪地求饶的暗索逗的笑了出来,她探出指尖点了点雷蛇的肩膀。   雷蛇斜眼看向她。   “你不觉得这家伙挺有趣的吗。”   她心里不知道又在酝酿些什么有趣的鬼点子。   “姓名。”   “暗索。”   “真名?”   “就暗索。”   “你是感染者。”   “对啊。”   “来这里做什么?”   “我就是来替人带个话,送封信的,真不是偷东西。”   “还没问你是不是偷东西呢。”   “哦,我怕你们误会。”   “送信为什么不走正门?”   “这不是图方便吗,这艘船这么大,我找不到门在哪儿。”   “还说你不是偷东西!”   “我……”   “给谁送信,带什么话。”   “这个……不方便说。”   “嗯。”   “真不能说。”暗索觉得自己要有点骨气,起码要有职业道德,绝不是因为苏离看起来   比罗德岛要可怕。   “信呢?”   暗索掏出信封,雷蛇打开抽出里面的信纸,芙兰卡凑过头。   信纸上开头只写了三个字——致:kal’tsit。   她们同时沉默下来,没有再看下去。   暗索好奇的探过头。   “写了什么?”   雷蛇将信纸折叠好,重新塞回信封。   “你看好她,我出去。”她说,似乎又觉得不放心,补充道:“她还有用,芙兰卡……”   “放心,我有分寸。”   自动门缓缓打开,雷蛇走向剑桥。   芙兰卡看着坐在对面的暗索,忽然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   “你这家伙胆子不小嘛。”   “还行,还行。”暗索腼腆又谦虚:“还是你们技高一筹,我能问一下,你们之后要怎么处置我吗?”   “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们应该把我移交给近卫局。”暗索也没想的那么美好,直接把自己给放了:“我是好人呀,就是来送个信顺便带句话,真没想过要偷东西的,我发誓。”   十五分钟后,雷蛇重新返回看押室。   暗索惊慌失措的看着雷蛇,仿佛看到了救命恩人。   这十五分钟的经历对暗索而言就如同一场噩梦,梦里那个恶魔的嘴脸比苏狐狸还要可怕。   “我招了,我全都招,是苏离指示我干的,都是她的主意!”   手被靠在椅背后的暗索拼命的挣扎。 【&+   “你做了什么?”雷蛇奇怪的问芙兰卡。   芙拉卡挑了挑眉。   “什么也没做,单纯和她谈了谈心。”   你这双耳朵看起来真不错,我这把剑能有三千度的高温哦,放心,不会感到疼的,我保证。   雷蛇让开身体,这时芙兰卡才意外的发现她身后不止带着凯尔希一人。   博士和阿米娅站在凯尔希身后。   凯尔希淡漠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但阿米娅却直直的盯着对面的暗索,那双靛青色的双眼里有期待,有询问,也有喜悦,但其他的却是不解。   暗索也注意到了进来的三个人,她忽然没有了声音。   “她让你带什么话?”凯尔希问。   暗索深吸了一口气,她牢牢记得苏离告诉自己说这句话时一定不能弱了声势,可暗索终究没敢吼出来。   “她说,欠债还钱!” 第一百零六章 往日不再   “殿下,殿下……”   “唔……我睡着了?真是失礼。”   “您该出发了,凯尔希女士在外面等您。”   “时间到了?陈默先生,您这次会陪我们同行吗?”   “我的职责是确保您的安全。”   “那就拜托您了。”   ——————————   每一次好久不见,都是久别重逢。   结晶纪元1097年5月26日/夜11:03分   龙门下城区第18区 安桥旧工业区 废弃机械加工厂   夜色寂静,黑暗里远处城区的光芒离的如此遥远,陈一路尾随着塔露拉的追到这个被遗弃的工厂内,18区作为龙门前工业开发区,这里曾经存在过很多大型的加工工厂,但随着龙门贸易经济的高速发展,如今这些工厂都被废弃在这个偏僻的角落。   除了下城区的人们偶尔会到附近外,基本很少有人会来这个地方,类似被废弃的地方在龙门还有不少,不过都处于下城区,而下城区之所以被叫做下城区也和这些废弃但改建资本高昂到得不偿失的建筑有关。   废弃厂房和高炉的影子在黑夜里像是潜伏的巨人,黯淡的光线,失去人迹而疯长的杂草伴着吹过的夜风发出飒飒的轻响。   长靴踩在满是碎石和瓦砾的路面。   尚未熄火的汽车停在工厂的门口,生锈破败的铁丝围栏,写有禁止入内的大门敞开。   陈提着赤霄一路走进工厂,一片昏暗里她只能看清有限的东西,巨大而又陌生的厂区让她不知道自己该追往那个方向。但她知道,那个人一定躲在某个地方,她不会走远,她一路把自己引到这里,没有理由会离开。   但就算明知是陷阱,陈也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她停下脚步。   “我知道你在这里!”   陈对着四周的黑暗吼道: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别偷偷摸摸的像只老鼠躲着我,给我出来!塔露拉!!”   脚步声渐渐从身【}   黑暗里,散漫的脚步由远而近,清晰的在陈耳畔响起。   塔露拉的身影缓缓从黑暗中浮现在陈的眼前。   黑色的长靴,塔露拉停在陈二十米外,她手里提着一柄黑色的长剑,锋利的剑尖几乎触及地面。   “我说过,下次就没那么容易了。”她轻声开口。   “少废话!小默在哪?”   “小默?原来那孩子叫小默。”塔露拉诧异的说,她仿佛是第一次知道这个名字:“……陈小默。”   她望着陈愤怒的脸,突然明白了陈为什么会取这个名字。   紧随而之的是轻笑,讥讽的轻笑,扩散在寂静的夜色里。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虚伪呢。”塔露拉微微回忆着说:“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喜欢上了同一个玩具,你也是嘴上说自己不喜欢,但后来却自己抢了过去,从小到大,你一直都是这么要强,只要是我们同时喜欢的,玩具也好,游戏也好,最后都会落进你手里,都是你赢。”   “我问你小默在哪?”   陈抬起刀,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她怕她会控制不住直接冲上去。   “那孩子对你很重要。”塔露拉看着陈手里猩红的刀刃。   “你心里真的有在乎过谁吗?除了你自己,你那颗冰冷的心里有谁还会被你在乎,别骗自己了,陈晖洁,你根本不会在乎任何人,因为你和他是一样的。”   “别做出一副自以为很了解我的样子!”陈不屑的说:“看着真是叫人恶心,你又知道些什么!你说的没错,我承认我是虚伪,我是不想输,但你自己呢,你不也一样,总是一副可怜的样子,其实心里比谁都要冷漠!”   “可怜,我在你眼里是这种人么?”塔露拉的笑容跃起在嘴角:“也是,毕竟你才是陈家的大小姐,我不过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可怜虫罢了。”   这句话刺疼了陈的心。她想要张口说什么,可在看到塔露拉眼中的如释重负时,那些话堵在了喉咙里。   塔露拉刺眼的笑让陈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   其实她在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但当真正听到塔露拉回答的时候,她的心也随着塔露拉的话感觉到一阵阵刻骨的刺疼。   她从来不敢说,甚至不敢露出那种眼神去看塔露拉,就是怕她会这么想。   因为她从来都不觉得塔露拉可怜,她只是觉得那个家可恶又可恨,她们不应该在那里,可除了那里她们无处可去,因为有塔露拉在,所以她才觉得自己不会孤独和害怕。   塔露拉是她的依靠,她们好像相依为命,在冰冷中拥抱彼此的温度。   可忽然有一天,这份温暖消失了,她害怕的要命,拼了命想要把她找回来。   可怜虫,其实她们都是可怜虫。   因为可怜,因为自卑,所以拼了命的想要用虚荣掩盖自己的卑微,所以对谁都要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怕人察觉。   可怜的理想主义者是不可救药的,如果她被扔出了天堂,她会再制造一个理想的地狱,孤独的人总会迫不及待的向与她邂逅的人伸出自己的手,哪怕,她其实不知道对方抱有什么目的,可不管对方的目的是好是坏,终究向自己伸出了手。   人和蛾子一样,最怕在黑暗和冰冷里见到一点光和热,因为那会让人疯了般想要靠过去,怎么也止不住。   后悔的情绪弥漫在陈的心头,可说出去的话却再也无法收回来,即使那些话并不是她的本意,但又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你一定要这么认为,我无话可说,我不知道你究竟遭遇了什么,是什么让你变成现在这幅阴冷扭曲的模样。”   陈说,她不再奢求去争辩什么,因为无论自己做何争辩,对塔露拉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   他们在各自的城市活着了各自的样子,拥有了不同的人生,也自当走向不同的道路。   过去的日子不会重来   “你还记得你之前对我说过什么吗?塔露拉,两年前,你说你的敌人是这片腐朽的大地,为了感染者,为了打碎感染者和普通人之间的高墙,为了消灭那些丑陋的谋杀和恶毒的奴役,是,你比我清楚,和感染者一起战斗过那么多年的你比我要清楚,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你清楚你的目的,可你从来不会放弃。”   塔露拉仿佛猜到了陈想要说什么。   “住口!你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我。”   陈没有停下,她缓缓放下抬刀的手。   “我的确没有资格,塔露拉,这两年,我一直不停的在思考同一件事,是我错了吗,因为我没有相信过你会做到,但你做到了,你做到了我以为根本做不到的事情,那些轻蔑你,嘲笑你,辱骂你,污蔑你,但你的理想,切尔诺伯格,整合运动,我看着你们不断地壮大,你在努力,塔露拉,你一直在向前走,我很高兴,尽管我无法为你做什么,但你找到了自己的路,正确的路,这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我们都做过很多错事,说过令人伤心的话,那些事情做了便无法挽回,这片大地上没人能给我们再来一次的机会,很多……很多遗憾,很多是非,很多很多再也无法弥补,重来的故事。”   陈似乎想到了什么,红色眸子温和下来。   “可不能否认,即使经历了那些苦难,困顿,伤痛,我还是会觉得自己很幸运,从来没有这么觉得过,你和我,因为我们都遇到了同一个笨蛋,一个爱说谎话,自以为是,不管怎么赶都厚着脸皮要跟上来的大蠢货。”   “我以前真的挺傻的,塔露拉,我怎么会傻到一次次都要伤害同一个人呢,是因为他让我觉得无论我怎么赶,他都不会走,他让我觉得很厌恶,让我觉得理所当然。”陈说:“可是……凭什么一个和你无关的人要为你付出那么多,凭什么要他来弥补我和你犯下的错?!”   塔露拉沉默了,她没有说话,因为她想到了答案。   “因为她是个笨蛋。”陈低声说:“因为他要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和借口来让我们觉得理所理当,让我们觉得,一切都是他的错,把我们排除在外,然后心安理得。”   陈看向塔露拉。   “但你现在在做什么,你回到龙门,挟持了小默,你想要复仇,你从来没有忘记过要复仇,你在毁掉你自己的一切,告诉我,是我看错你了,如果是……”猩红的光芒自赤霄剑身沸腾,映照出耀眼的红光里陈凛然的脸庞。   还记得两年前,第一次见到的这把刀的时候,塔露拉还为此而嘲笑过她。   “美食美酒美景,美人美善美谈”那些在塔露拉眼中稀奇古怪的小说里的东西,陈一件也没有得到。   故事终究只是故事。   “——我会阻止你,在你犯下无法挽回的错误之前将你逮捕!”   塔露拉握紧长剑的手抬起,锋利修长的剑身遥指对面的陈,无形的气场开始扩散,空气变得燥热不安,生锈的钢铁被高温浸透成炙热的暗红,仿佛即将被融化的前奏。   她终于开口。   清冷而决然。   “做得到……大可来试试。” 第一百零七章 轮到我了   因为我们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活着,所以注定这一生无法一帆风顺。   ——————————   火焰,爆炸,融化一切的高温,她们交错而过,刀与剑碰撞出的火星,照亮了德拉克冷漠的侧脸。   “你就这点本事?”   握着赤霄剑柄的手在不断颤抖,黑蓝色的近卫局制服早已在火焰的侵蚀下变得破烂不堪,高温刺激的汗水一路顺着脸庞滑落,在竭力压榨身体的潜能后,源石技艺的不断使用给陈带来了巨大的负担。   赤霄的剑术的确不凡,但这也意味着使用者必须能承担剑术爆发所带来的沉重压力。   陈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在不断高鸣,血管中流淌的血液随着心脏的跳动和外界的高温似乎正在沸腾。   手中的剑变得越来越重,而动作却越发缓慢。   德拉克游刃有余,火焰挟裹着大剑,她傲慢的仰起头俯视着远处强撑着赤霄剧烈喘息的陈。   四周被高温焚毁的满目疮痍,火苗溅起,又冲天而降,带着红龙的愤怒,仿佛要烧尽世间的一切。   “现在谈论输赢为时过早!”   陈倔强的咬着牙,绑带绷断,蓝色的长发倾泻而下,在火焰卷起的热浪中纷乱。   白色的寸衫上可见火焰触及而燃起的焦痕,裸露出白皙淤青的肌肤,她双手紧紧握住赤霄的剑柄。   她怕自己再也无法握紧这柄武器。   “那柄剑算什么?你拿着那柄剑的样子真是让人觉得可笑。”   塔露拉轻蔑的讥讽,右手的大剑轻轻挥下,附着剑身的火焰在她身前燃起。   “这种话等你赢了再说吧。”   “哼……”塔露拉轻哼一声,火焰自剑身猛然窜起,朝着陈席卷而去。   “嘴硬。”   陈竖起赤霄,火焰被暗红色的刀刃斩开,陈双手握紧赤霄劈开炎流,向着塔露拉冲去。   刀剑再次碰撞。   溅起火星与碎裂的烈焰,气浪暴起,火光在气浪中翻卷,露出了塔露拉手中银灰色的剑身。   锋利修长的剑身架住了赤红色的刀刃。   他们相距只有一米,短短的一秒,从各自的瞳孔里看到了彼此冷厉决然的脸。   一秒后,大剑猛然发力。   几缕蓝色的发丝泯灭在火焰里。   陈猛地顺着这股力量倒飞而出,避开了大剑的斩击,火焰的剑身在半空留下一道半弧,流炎纷飞。   陈的身体在空中翻转,赤霄倒插进地面,拉出长长的剑痕。   她们再次回到了彼此对峙的位置。   可陈却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再使用法术了,她半跪在地面,赤霄支撑着身体以至于她还没能倒下。   塔露拉怎么能变得这么强?   疲惫的身体让陈来不及做多余的思考,她争取恢复体力的每一个空隙,剧烈的喘息,炙热的空气随着呼吸涌入肺部,仿佛在灼烧内脏,剑与剑之间碰撞后的余波让陈的双手一阵酸疼,似乎已经感受不到手心力量的存在。   “你输了!陈晖洁。”   银色的剑尖抵在陈的面前,她抬起头,塔露拉冰冷的视线俯视着自己,她缓缓举起手中的长剑,长剑后是黑暗深沉的天空。   “带着你那些可笑的妄想,死在这里吧!”   长剑落下,在陈的红色瞳孔里不断放大。   轰——   爆炸再次响起,强烈刺眼的闪光淹没了火焰的光芒,猛然亮起在战场空地中央,紧随而之是钢铁碰撞的响声。   强光中突入战场的电锯挡住了陈身前落下的长剑,刺耳的摩擦声随着高速运转的链条响起,随之而来是四溅的火星。   火星中,陈看到了来人背后罗德岛黑色的标志。   “罗德岛?”   塔露拉的身体在急退,黑色的法术弹与破空袭来的弩箭被她手中的长剑斩飞。   “你没事吧,陈警官,煌小姐。”   阿米娅的身影随着喊声出现在陈的身后,她身边站着雷蛇,芙兰卡,临光以及罗德岛A1小队的干员们。   “我知道。”煌很不爽的抱起无力的陈退到罗德岛的位置。   “罗德岛。”塔露拉疑惑的视线扫过罗德岛的众人。“挑的真是时候,一群碍事的家伙。”   “阿米娅,敌人很强,要小心。”   临光低声提醒,她微微扫过周围战斗造成的痕迹,刚才的那次斩击所带来的压迫感令临光影响深刻。   “塔露拉小姐……”   阿米娅惊讶的看着对面站在的塔露拉,她完全没有想到塔露拉会出现在这里,可那个身影站在那里,完全没有几天前在切尔诺伯格见到的那么温和。   仇恨,暴虐,恐惧,愤怒,阿米娅在她身上感受到了这些情绪,好像潮水一般涌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连空气都在颤抖。   “嘁,我就知道这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有那个霜星,果然没安好心。”煌忍不住说,但【=   很强,和以前面对的对手完全不是一个级别,光是这股压迫感就令人感到胆颤。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煌小姐。”阿米娅追问道:“陈警官,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罗德岛,你们怎么会找到这里?”陈疲惫的问。   “我们……”阿米娅刚想解释。   “算了。”陈摇了摇头,片刻的喘息后,她重新站了起来:“你们的问题之后在解决,现在我要处理的事和你们无关。”   “陈警官……”   阿米娅担心看着陈拖着赤霄越出众人,向着塔露拉一步步走去。   塔露拉缓缓转过身。   “你又想逃吗?塔露拉!”陈似乎看出了塔露拉的想法。   塔露拉转过头。   “我们的账还不算完。”   她缓缓消失在黑色的夜色里,陈握紧着赤霄的剑柄,却只感觉到一阵无力。   阿米娅轻轻的松了口气。   罗德岛——   陈默在见到罗德岛的人出现之后,压制住了自己想要冲出去的念头,他平缓着呼吸躲在厂区建筑的阴影里,目视着塔露拉离开的方向,又看向罗德岛的干员们。   “猎狐犬!”   陈默攥紧了手心,不用想,他也知道这一切究竟是做的,狐狸知道阻止不了自己,所以才会联系罗德岛,因为她明白,罗德岛的人如果出现,自己一定不会出去。   狐狸不会料到这里会发生什么,她也不会猜到陈会追上塔露拉,她只是站在自己的角度上,其实她完全没有考虑过陈的安全,只是猜测陈默会追上塔露拉,如果他发现了罗德岛的人,就会放弃继续追下去。   她猜的没错。   陈默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感谢狐狸,还是应该恨她的自作主张。   但在确认陈安全之后,陈默已经无法在继续去追下去,说到底他会追上来,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陈,而等他赶到的时候,罗德岛的人已经先一步救下了陈,比起预想中的自己出来,陈默想不到有比这更好的解决办法。   塔露拉的确像是变了一个人。   变得令人感到陌生,感到可怕,狐狸说的没错,她已经不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塔露拉,她会做些什么都不奇怪。   尽管陈默一直抱着侥幸,不敢朝着狐狸所说的这方面去想,可现实终究告诉他。   狐狸是对的。   也许,这个夜晚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个开始,可陈默却不知道如今的自己该如何去解决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他无法预知之后塔露拉会采取的行动,也无法预知被塔露拉带走的小默会发生什么。   兴许罗德岛众人的到来要比自己贸然出去要好得多,陈默轻呼了一口,松开了握住腰后手铳的手。   “这位先生,请问你躲在这里想干什么呢?”好奇的声音忽然在陈默耳边响起,那声音带着一丝戏谑,仿佛发现老鼠的猫。   陈默猛地抽出腰后的手铳,看也没看朝着声响的来源扣动扳机,接着立刻转身狂奔。   清脆的响声从身后传来。   陈默不去看也知道手铳的蚀刻子弹没能起到一点作用。   这边的响动吸引了另一处的罗德岛干员,陈默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如果这时候他被罗德岛的人抓住,陈默不敢保证看到自己的陈会不会立刻杀了自己,她心里憋了一大堆的火气,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发泄出来。   “别急着跑啊。”   那声音再次响起,而且似乎就在身后不远,陈默刚刚翻过工厂外围的铁丝网,亮银色的刺剑便出现在他身后,擦着他的左腿钉在地上。   “这次是警告。”   陈默猛地停下了想要逃跑的步伐,刺剑就插在他背后两米外。   他背对着芙兰卡松开右手的提包和左手的手铳,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投降。   芙兰卡盯着忽然停下来的人影,微微皱起眉,老实说这个背影让她心里没来由的感觉到了一丝熟悉,如果不是因为这丝莫名的熟悉,刚才刺剑就应该钉在他的腿上,而不是擦着他的左腿钉在地面。   “转过来……慢慢的,别想耍花样。”芙兰卡迷了迷眼眼,右手警惕的握住了另一把短剑。   陈默没有动,他仿佛没有听到芙兰卡的声音,脑海里疯狂的思考着芙兰卡没认出来自己的破局的方法,但每一种方法一冒出头立刻便被否决。   “我能知道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吗?”响起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干涸的河床。   “你想知道?”   “只是好奇。”   “很简单。”芙兰卡谨慎的靠近陈默身后:“我这个人呢,无聊的时候喜欢顺便看看,好奇心也比较重,不巧就发现你咯。”   陈默觉得芙兰卡是在鬼扯,但她也无奈,这次狐狸就是这个德性,似乎陈默遇到的狐狸都不是什么好狐狸。   “就这样?”   “或者是心有灵犀也说不定。”芙兰卡缓缓收起手里的短刺剑,脚步声停了下来:“你的问题问完了?”   “差不多。”   “那是不是该轮到我了。”芙兰卡站在陈默身后,夜风吹起沃尔珀头顶橘色的尖耳,她握着短刺剑的手渐渐捏紧。   ps:明天还是后天,会同时更新第一人称番外:猎人。   时间大致是1089年,黑钢特别任务:BSECT异度迷航,人物相关是斯卡蒂,不喜欢的可以跳过。 第一百零八章 你总是不听劝告   罗德岛舰内,昏暗的房间中,仪器黯淡的荧光勾勒出坐在书桌前略显瘦弱的身影。   桌上放着的录音器缓缓播放着一段温和的录音。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想必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你常问我在这艘船上寄托了什么,为什么我会这么在乎它。   陈默先生也问过和你相同的问题,但他似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答案。   凯尔希,我的回答是:我希望这艘船,罗德岛,能成为你的家。   我希望它能成为所有人的家。   我或许无法再看到那一天的到来了,我很遗憾,也很高兴,因为我知道你还在这里,你和博士。   凯尔希,一直以来给你添了很多麻烦,感谢你能陪我走完这么长的一段路,我相信你终究会找到自己想要找到的东西,但在此之前,请原谅我的自私,我还不能让你离开。   阿米娅需要有人陪伴,她还有很长一段路需要走,你会成为她最好的老师的,对吗?凯尔希。   接下来,就靠你了,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做出比我正确的抉择。   我会消失在理想之中,请别为我担心,而她……她会成为燃尽所有腐朽的火焰。   请相信她,陪伴她。   凯尔西医生……   阿米娅,她就托付给你了。   ……哦,对了……请替我转告陈默先生,我很喜欢他送的礼物,衷心希望他能尽早找到小塔。】   录音的声频陷入沉默,沉默中微弱闪烁的红色灯光映照出凯尔系白皙的侧脸。   她微微张口:“家吗?”   真的会有人执着于这个虚幻的形容词吗?   这是一封来自四年前的信,这封信被记录在罗德岛中央信息处理智库的最底层,直到前不久,博士被从切城的石棺带出来后,这封信才通过数据流涌现在凯尔希的个人终端。   凯尔希伸出关闭了运行的录音器。   对凯尔希而言,这封信已经没有了存在的价值,四年前发生了很多的事,而这些事最终改变了这封被记录的信的用途,信的主人如今还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的某处,被各种烦扰的政务困锁在办公桌前,疲惫的工作中偶尔开开小差去为自己办一个简短的下午茶会。   凯尔希轻轻闭上眼。   不久前那个叫暗索的小贼带来的那句话仿佛犹在耳畔。   【她说,欠债还钱。】   凯尔希眼前似乎浮现了一些记忆的片段。感觉没有过多久,但记忆却变得模糊了许多。   人从来不是随着岁数的变迁而长大的,人从来是突然之间长大的。   得到那份检验报告时无疑是惊喜的,事情的转机往往来的如此突然,当时已经想好了无论用什么手段也要将人留下来。   凯尔希从来不否认自己的行为也许称不上良善,但人都有私心,况且是自己这样本就看上去让人觉得冷漠,毫无人情味的家伙。   威逼也好,利诱也罢,如果付出一点无所谓的东西,哪怕是多大的代价和她对比起来都显得微不足道。   她的重要性,是任何事物都无法取代的。   可同样,突如其来的惊喜并没有冲破凯尔希对未知的怀疑和警惕,漫长的时光让她体会到了凡是有所得,必然有所失,而往往未知需要付出的代价是无比庞大的,庞大到甚至最后得不偿失。   但即使如此,凯尔希仍然无法放弃这最后的一丝能看见的希望。   她知道它很渺小,她也体会过希望之后的绝望,那感觉不言而喻,可希望之所以是被称为希望,是因为它让人向往,无论如何也想抓住。   人总不免抱有一丝侥幸,宛如溺水者手中的稻草,哪怕明知无济于事,还是不愿意放弃,一定要撞的头破血流才肯善罢甘休。   很难想象一向冷静甚至冷酷的凯尔希居然会抱有这种侥幸心理。但果然,她也是人,漫长的等待和世态变迁没能让那颗心冷硬的变成一块石头。   凯尔希放松了对他的警惕,以至于在他接近特蕾西娅时也故意装作视而不见,她相信以特蕾西娅的魅力和亲和,没有人能在接触之后还无动于衷。   事实上凯尔希的猜想完全没有错漏,事情正在按着她预想中的结果前进,无论是从理性的角度,还是从感性的角度,凯尔希都稳稳的把控住了事件的走向。   她向来如此笃定。   这个方案不该,也不允许出现任何疏漏。   ……本来。   也许是凯尔希没有预料到其中的一点,也或许是她猜到了,却故意没有放在心上。   特蕾西娅否决了自己的提议,理由是她无法接受要用别人的生命来替代自己活下去。   真是天真又可笑的想法,善良……善良如何抵得上生死!   她还不知道自己的重要性,现在所有的一切,这么长久以来的努力,一切的一切,牺牲也好,逃亡也罢,权衡,战争,优势……所有的东西都建立在同一个前提上:   “你要活着!”   “不仅仅是活着这个词本来的含义,而且那些为此所遭受的苦难,那些死去的人,那些活着的人。你对我说的理想,你的希望。   如果你死了,这一切,对我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你明白吗?”   凯尔希第一次面对特蕾西娅时如此气愤。以至于再也维持不住冷静。   感情到最后难免变成了歇斯底里。   他们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不如说是凯尔希展现出了她的愤怒,她像是只发狂的猞猁,龇牙咧嘴张开全身所有锋利的爪牙,想要守住自己的领地。   特蕾西娅是敌人吗?   不,她是个傻瓜。   特蕾西娅能接受战争带来的牺牲,也能理解为了理想而必须承受的苦难,她会感到自责,也会为因自己和巴别塔而【>#   她只是无法接受一个和卡兹戴尔无关紧要的人来为她们的行为支付代价,被迫绑上战车,卷入战争。   哪怕凯尔希早已说明会付出相应的报酬。   可特蕾西娅明白,有些东西不仅仅是嘴上说明码标价而偿还便能偿还的,尤其是感情这种虚无的东西,很多人花费一生,到死也无法为其划上一个还算圆满的句号。   特蕾西娅很擅长察觉他人的情绪。   他也许不会拒绝,但不仅是因为凯尔希口中的许诺。   她看着凯尔希的眼神好像已经看穿了凯尔希这段时间以来的目的,凯尔希张了张口,沉默下来,锋利的爪牙被特蕾西娅清澈的眸子击溃,让她不适,却不甘心就此退步。   她从来不蠢,只是太过温柔,以至于让人下意识忽略她的想法,以为是为了她好。   但感情是双相的,一个认识的人,你与他有过交谈,你们渐渐熟悉彼此,也因此,当他对你而言不在无关紧要时,你会开始在乎,你会因为他的死亡而伤心,而内疚,而痛不欲生。   即使他是个再渺小又卑微不过的人。   你会在冰冷的牢狱中谴责自己的无耻和卑鄙,痛斥自己的懦弱,并开始选择遗忘,痛哭流涕后背负起这种无法逃避的痛苦和经历,然后告诉自己,你要继续苟活下去。   【那对您而言很难忘吗?】   【感觉像是我亲手杀掉了另一个自己。】   特蕾西娅无法体会到杀死另一个自己是什么感觉,陈默的眼中和脸上没有任何悲伤,他只是平淡的说,像是在说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抱歉】   【已经过去了。】   【但它确实发生过不是吗?因为您并没有忘记。】   【我以为自己忘记了。】   凯尔希不会忘记,特蕾西娅告诉自己,如果自己的死会让她感到难过,那他的死对她而言也是相同的。   直到那一刻,凯尔希才明白了特蕾西娅的想法,其实如果她想,她完全可以将他留下来。   她想活下去,她已经找到了方法,但她放弃了。   因为她是特蕾西娅,也因为凯尔希知道她是特蕾西娅。   如果可以,她当然希望自己能和她们一起走下去,但不是用这种方法。   如果想从别人那里得到什么,那怕会被拒绝,明码标价也好过在此之前自作聪明去和她/他建立联系。   凯尔希最终半同意了特蕾西娅的要求,她没有反驳,特蕾西娅也没有强硬命令,而是说自己会考虑。   她们向来是朋友,而不是单纯的上下级,像极了陈和星熊。   但一切终归有一个底线,这个底线直到源石的侵蚀越发严重,她们不得不提前开始那个计划为止。   那是凯尔希私下瞒着特蕾西娅和他所做的一笔交易,而这笔交易的代价比起凯尔希想象中的还要昂贵,看起来昂贵,但凯尔希发现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不会有人傻到拒绝一个本来对自己有利的要求。   跟在他身旁的王储早以进入了凯尔希的视线,但对维多利亚的方案被搁置在了如今的局面之后。   实验进行的比预估的还要顺利,至少凯尔希无法体会到一个人替另一个人承担身上重度源石侵蚀的病痛和接受她庞大的充满苦难和负面情绪的记忆会有多痛苦,但他的意识看起来比想象中的还要清晰。   意志力吗,又或许是那具身体与生俱来该有的生理耐受,支撑着他不至于崩溃。   凯尔希只能猜测,这些对她而言无关紧要,她只需要结果就够了。   房间内,凯尔希睁开眼,凝视着手中的录音器。   特蕾西娅不可能猜不到这封信的发送前提。   她忘记了?   不,她把这封信留在罗德岛,只是想在特定的时间提醒自己。   人情这种东西,是很难说清楚的。   凯尔希并不后悔,她清冷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直到几秒后轻轻的叹了口气,冰冷的眸子温和下来。   她忽然想到了好多年前。   那个黑发的青年一头闯进卡兹戴尔的土地并跟顺着迁徙的萨卡兹难民们一起流亡的日子,他眼里对每一个人的警惕疏远和凉薄是这片大地上最常见的眼神。   但后来,是什么时候起,凯尔希不经意间在他眼里看到了浅浅的笑容。   是他站在殿下身旁时,又或许是围在萨卡兹人的篝火前听他们讲述自己对未来的美好愿望,望着天际远处的夕阳发呆。   凯尔希不在乎一个和自己无关的人会有何想法,只是他站在殿下身边,难免会进入自己的视野。   又是什么时候起,每一个萨卡兹人都开始畏惧他,用憎恨和冷漠的眼光看向他的呢。   凯尔希从来没有听他谈起过自己的愿望,他仿佛对自己的未来没什么太过遥远的奢想,他喜欢听,但说的很少。   也许,他连自己该做些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稀里糊涂来到这个世上,睁开眼,还没来得及看清这个世界的样子就被人赶出了家门。   “你总是不听劝告,特蕾西娅……”   凯尔希嘴角缓缓浮现出一缕浅淡的笑意,她好像看见了那个温婉的白色身影一脸抱歉的对自己露出笑容,而站在身旁的黑发护卫微微偏过头,错开自己严肃审问的目光。   他理所当然被关进了禁闭室。   “……你们都是。”   让人为难,又似乎是你们为我平时严厉生冷的行为而做出的微小反抗,我有这么可怕吗?前提是我没有有意放纵,否则你们又怎么可能从我眼前溜走。   特蕾西娅,如果这是你希望的话……这次我没有异议。   ps:应该还有。 第一百零九章 BSW   【他们当然不缺乏理想和信念,可我后来明白,理想和信念无法填饱肚子,也无法抵御寒冷,我明白饥肠辘辘的凄风苦雨,我懂得衣衫褴褛的朝不保夕。   不知道下一处的温饱何处寻得,也不知道还有哪里能暂作栖息,脚下的路明明很长,长的看不到尽头,但我却没了力气继续走下去。   他们望着我的眼神竟然让我产生了不该有的畏惧与胆怯。   人理所当然会屈服于现实,而所谓的斗志终究会被残酷的现实一点点磨灭,直到冰冷的寒风拍打在脸上,才晓得冬天原来是这么的冷。】   ——————————   那么,回到我们最初的话题,您认为什么是感染者,或者我换一种方式,感染者三个字在您眼里意味着什么?   我不是在问您书面上的定义,我当然知道他们不被法律所承认,我是在问您的个人看法。   是的,这很重要,至于原因嘛,您可以当我好奇,也可以当是罗德岛对每一位干员必须进行的心理测试。   暴徒?凶民?流亡者?渣滓?可怜人?   我知道大家都对这个词语抱有各自的看法,官员和民众不同,但大抵多数评论都是负面的,世俗的眼光否定他们的地位,却不得不承认他们的存在。   这很矛盾吗?   您这个回答很有趣,但您能确切一点吗?我的意思是,肯定的回答,而不是说这种似是而非的话。我必须承认,您说的是事实,但您不能否认,事实这两个字挺难听的。   这样……实际上您并不恨感染者,偏见呢?当然,偏见这种说法只是站在我的角度上。   我始终认为,感染者会做出各种称得上暴行的举动并非全无道理。   首先,能沦落为感染者这点的主要群体便意味着他们所处的的社会地位低下,认知水平有限,设想这样一群本就处于社会底层的人,他们无力改变自己身为感染者的事实,同时又受限于自己的认知,理所当然会产生各种激进的想法,就像是一团火油,只等一点火苗便会立刻燃尽自己所剩下的一切。   其次,这个社会对感染者的排斥和偏见,导致感染者无处可去,甚至不被社会和家人所接纳,自然他们会感觉自己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而最终需要发泄对自身不公的满腔怒火,不会有人去为难一个快要死的人,这个比喻也许不太恰当,但无疑用在他们的身上很合适。   再者,历史由来的因素,也就又回到了我们刚才的那个话题,什么是感染者,什么又是结晶纪元,是结晶纪元的出现导致了感染者,还【@   人们需要源石,感染者是源石催化必不可少的产物。   我不是在和您讨论哲学,虽然这个论题似乎正在朝着哲学的方面靠拢,但请您相信,我并非一名单纯的理想主义者。   ————————《泰拉纪实,节选自罗德岛某位心血来潮的人事干员测试笔记》   ————————————————   事实上,陈默已经猜到了站在自己后面的人是谁,轻佻的语调和满不在乎的调侃却迟迟没有动手的行事风格,在陈默所认识的人里,除了原本被称为猎狐犬的狐狸以外,只剩下了一个人。   “芙兰卡。”   举起的双手缓缓放下,背对着芙兰卡的陈默转过身,芙兰卡身上穿着黑钢的制服,制服的袖章位置除了BS的黑色标志外多出了罗德岛的印记。   她的身材其实是有些微胖的,打扮的风格也比较轻浮,至少陈默很少会见到有人穿长短袜,但不得不承认,很吸引人而且看上去无害。   也许是她本人便一直在有意营造一种成熟和妩媚并存的气质,或许还夹杂了一丁点的清纯。   这是个难搞的姑娘。   她本人很讨厌别人在她面前提起胖这个字眼,陈默想到了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姑娘的时候。   黑钢的训练场上,她是第二个有胆子挑衅教官的新人,至于陈默为什么会清楚,说起来挺巧的,他就是被挑衅的那个脸臭的教官,只有当同样的经历发生在自己身上,陈默才会觉得当时的自己有多么欠揍,而比那位教官稍好点的是,他没好运到进医务室躺几周。   “好久不见,前辈,原来您还活着啊,或者我现在该叫你一些别的称呼?”芙兰卡握着短剑剑柄的手松开,那张脸上看上去没有多少惊讶,带着一丝遗憾:   “您还是这么扫兴,这么果断就承认了,我本来还以为你会再多挣扎一会儿呢。”   如果排除恶劣的性格和喜欢无故捉弄新人的恶趣味,以芙兰卡本人优秀的外貌和身材在风气相对开放的哥伦比亚黑钢内部还是很受欢迎的。   当然前提是建立在对她不熟悉这个基础之上,对大部分进入BSW的老员工而言,他们大都对这个擅长用外表欺骗人的家伙敬而远之,即使免不了遇到的时候目光总忍不住多留意两眼。   但除了愣头青以外,很少有人再试图靠近她,原因嘛,上述一半的人以前都属于愣头青的行列,三分之一的人是前车之鉴,还剩下三分之一要不是有家室,否则就是感情挫折后告诉自己不要相信爱情。   陈默不属于上述的人之一,自然不会因为当初那个代号叫芙兰卡的新人是个美丽的姑娘而手下留情,事实上,单纯以外表而论,陈某人的相貌并非不出色,即使是冷冰冰的模样也容易引起人的好感。   毕竟人建立第一印象的前提通常是外貌,如果一个陌生人忽然对你说喜欢你的内在,那你要考虑他说这种昧良心的话是不是在耍你。   只是由于他本人生人勿进的冷漠,让人下意识觉得很难交往,再则能和斯图尔特混在一起的家伙,往往让大部分人敬而远之。   他们勾肩搭背走在黑钢大楼内的时候,斯图尔特总会骄傲的挺起他那并不宽阔的胸膛,得意的轻蔑每一个路过的干员,似乎是在炫耀自己又降服了某个稀有的小精灵,所以迫不及待的拉出来溜溜,让大家掌掌眼。   “所以,你现在是受雇于罗德岛?”   陈默注意到了芙兰卡制服上的不同。   “纠正一点,是我们。”芙兰卡纠正道。   她拔出插在地上的刺剑,左手手指扫过剑尖上的泥土,持着剑的她与陈默相距不足两米,如果这个时候她忽然采取什么行动,陈默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芙兰卡的眼角留意到对面的陈默目光微微注视着刚才扔在他脚边的手铳,她当然能猜到这位前辈并没有全然对自己放下戒心。   这点莫名让芙兰卡产生了一种熟悉。   “这样做真的好吗?”芙兰卡忽然轻声问,嘴角扬起,左手无名指指腹轻抚银色剑身:“我不介意的哦,这个距离,前辈想做点什么,都没问题。”   听在陈默耳里像是在说反话,只是她耳间夹着的耳麦闪烁着淡蓝色的光芒,她嘴角的笑容越发明显,像是在大方的等待陈默,可她明知道陈默等不起。   “虽然叙旧可以,但不能在这个地方。”   陈默俯身捡起扔在地上的手铳和提包,将手铳插在腰后的枪套内,他不得不放下对芙兰卡的戒心,那怕这个戒心似乎起不到任何作用。   “您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芙兰卡将刺剑插回剑鞘:“我能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不回答你就不会放我走对吗?”陈默问。   “要是雷蛇的话,可能不管您回不回答都不会干涉您。”芙兰卡思索着说,没有做任何阻拦的动作:“但我不行,您现在的行为不用我说也很可疑,黑钢守则还是您最爱用来教训人的,我当初可是忍着手痛抄了好几百遍呐,前辈,您不会忘了吧?”   芙兰卡看着陈默的眼神意有所指。 【-{   陈默语塞,他似乎真忘了自己以前还对芙兰卡做过这种事。   他很想说一声冤冤相报何时了,但人不是最喜欢快意恩仇的吗?   “骗你的~”芙兰卡忽然露出笑容:“虽然我也很想装作没看见啦,但仔细一想这样做似乎有点对不起这份工作,那只小兔子人其实蛮不错的,所以……”   芙兰卡的话语顿了下来。   “所以?”   “我有两个条件。”芙兰卡竖起两根手指:“请前辈您找一个理由吧,如果听得过去,让您走也没问题,也不算我玩忽职守。”   “另一个呢?”   “暂时保密,等听到您的理由再说。”   玩忽职守从狐狸嘴里说出来总让陈默觉得有点别扭,认识的两只狐狸,哪一个不是天性玩忽职守。   但理由……   陈默知道芙兰卡是在故意捉弄自己,但事实上,如果自己真的要跑,她也会毫不留情的将自己抓住扔到罗德岛的人面前,然后拍拍手,像是解决了一个小麻烦。   这只记仇的狐狸和苏离没什么两样,一样的小心眼,唯一称得上优点的是,与芙兰卡比起来,苏离确实稍微有些不太够看,不是指能力,而是别的地方。   “时间可不等人哦,前辈。”芙兰卡好心的提醒道,伸手点了点发间的耳麦:“雷蛇在催了,您再这么犹豫不决下去我会改变主意也不一定,罗德岛,您对这个组织似乎一点也不陌生。”   芙兰卡说,又想到了什么:   “说起来,之前我和雷蛇在罗德岛上抓到了一个自称是来送信的小贼,她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之后罗德岛的高层就下达了这次临时行动的命令。”   芙兰卡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陈默的表情。   她的确很聪明,相比与沉稳踏实的雷蛇而言,芙兰卡拥有让人羡慕的天赋和才能,可与此同时,她略显激进的作风和轻浮的性格却让人很难放心将任务单独交给她。   陈默出现了短暂的愣神,但他掩饰的很好,却没能逃过芙兰卡的眼底。   “您果然知道些什么……”   芙拉卡胜券在握,虽然是好几年的熟人,在亲眼见到他还活着之前,芙兰卡甚至轻佻的说过是不是死在了那个地方,但无法否认,认识的人果然还是活着比较好,见到后难免也会出现怀念和安心这种情绪。   直到陈默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那张警官证,他不在疑神疑鬼的去考虑狐狸之前特意提醒自己带好这东西是是否就已经想到了如今这个局面。   起码现在而言,狐狸这个备案毫无差错。   “龙门近卫局特别行动组副组长。”陈默张开警员证,芙兰卡轻佻的笑容僵硬在嘴角:“这个理由,你看够吗?不够的话,对于罗德岛这次未经过近卫局批准而私自行动,我有一些个人看法。”   芙兰卡终于再也笑不出来,她直直的盯着陈默。   “近卫局?”   “近卫局。”   “特别行动组?”   “副组长。”   一问一答的说话方式看上去难免让人觉得好笑,但芙兰卡此刻的心情微妙的难受,就好像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准备好了行李要去旅游,结果刚出门就下起了大雨,好不容易跑到车站,才发现自己买错了票的日期。   “那你现在要以妨碍公务的罪名把我抓起来吗?”芙兰卡问:“我现在打打感情牌还算不算晚?”   之前我和你聊交情的时候你是怎么回答我的。   说什么对不起自己的工作,说什么还有两个条件。   “先把耳麦摘了。”陈默说:“不要耍花招,你和罗德岛签了合约,近卫局随时都能上门拿人,明白?”   “我好像不太确定自己会不会耍花招呢。”芙兰卡举起双手,努了努嘴:“不然你自己来?”   陈默犹豫了两秒,走到芙兰卡身前摘下她的耳麦。   手指穿过棕色的发丝间时,芙兰卡眼角的余光缓缓落在陈默的脸上,陈默错开视线,故意不去在意她的目光。   “当初离开哥伦比亚是为了回龙门?”   “不全是。”   “那位陈警官的样子有些眼熟呢?说起来,你们都在近卫局。”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前辈你今天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的吧,我突然想起了很多以前本以为忘记了的事情呢。”   “你很聪明,芙兰卡,但聪明的人往往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您认为像我们这种人还能有好结果吗?”芙兰卡轻笑道:“您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罗德岛。”   “……”   陈默当然知道,每一名BPRS的成员都应该有这个准备。   “唉,刚才我似乎不小心切换了一个频道呢。”   芙兰卡装模做样的惊讶,似乎是为了掩饰刚才那个两人都心知肚明的答案,可不同的是,她以前认为陈默会离开黑钢是因为源石病,但现在看来不仅如此。   “前辈,你猜对面是谁?”   陈默看着手里的耳麦,顿了顿,将耳麦挂到自己的耳旁。   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证明对面的确有人存在,却迟迟没有开口询问。   “雷蛇?”   “前、前辈……”难以置信又惊喜的声音从耳机内响起,时隔多年,却比当初稚嫩又糯糯的嗓音坚定了许多。   陈默愣了愣。   “……杰西卡。”   “真的是您吗,前辈,前辈,您现在在哪里,我……”   陈默转过头,芙兰卡脸上的坏笑怎么也止不住。   “我都告诉你了,是我们。”芙兰卡开口解释:“小杰西卡现在一定挺失落的,说不定会哭出来哦。”   陈默没有回答,他放下耳麦,好像他离开黑钢大楼前芙兰卡在训练场远远看见那个身影登上汽车。   他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没做任何停留,也没对任何人说一声再见,一如往常去执行任务,不过这次却不会再回来。   芙兰卡的笑容逐渐消失在脸上,她没了任何笑意,不见了往日轻佻的风格,冷静而沉稳。   “我们会是敌人吗?”   她没能问出来。   她或许心里有了答案。   陈默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   那身黑钢的制服已经成为了被埋葬在过去的回忆。 第一百一十章 因为我不能在对你说谎   结晶纪元1097年5月26日 夜 凌晨   和芙兰卡的再见是一件意外,黑钢会与罗德岛签署医疗合约虽然让人感叹,但也并非无理可循,在关于源石病这方面罗德岛近几年的表现无疑是整个行业内的顶尖水准,对于类似黑钢国际这种需要时常出入源石感染地区的安保行业人员而言,感染上源石病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虽然总会做好各种防范措施,但大基数下,一些意外的情况总不是靠完善的准备就能避免的,尤其是一般感染源石病的员工都是黑钢内部一些较为资深的干员,也唯有经常执行高危任务的他们才是感染风险的主要承担者。   黑钢无法舍弃这批经验丰富的优秀干员,他们资深且丰富的作战经验对黑钢是一种隐形资产也是对外宣传的主要【~{   对黑钢来说,感染了源石病的员工一般有两种出路,一,带着丰厚的赔偿金离开黑钢国际,二,留在黑钢国际,但除了出入源石高危地区的调查任务外,很难再有合适的任务派遣给这批人。   芙兰卡是第三者,也是黑钢高层近些年对这种情况所尝试的新思路。   罗德岛的出现无疑帮他们解决了一个不小的问题,与此同时,世上没有那个机构不渴望参与进治愈源石病的医疗计划,黑钢所需要付出的,只是一部分失去了价值的所谓资深干员,他们所拥有的,也仅是自身和脑海内丰富却并不罕见的作战经验。   他们是可替代品,商品这个说法未免有些绝情,但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战士所具有的最大的价值,通常是作为一种衡量利益的货币而被实现。   受制于人当然不如听命自己,但听天由命几个字狐狸几年前就当成笑话讲给陈默听过了。   所谓富贵荣华,是别人给你,才是你的。   狐狸的电话打了好几次都无人接听。   陈默不难猜她躲起来了,兴许是知道自己做下了什么好事,所以故意躲着自己,也兴许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忙,让她没时间去顾及。   她总是快人一步,明明脑子里全是阴谋诡计,偏偏用出来让人无话可说,站在正确的角度上理性客观的看待事情的全貌,也许说的就是这种人。   淡漠凉薄又总无法狠下心来的家伙,这种性格说的好听点叫心存良知,说的不好听点,这辈子大事难成。   陈默放下电话。   其实他比狐狸也好不到那里去,陈的未接电话到现在为止,一个小时内接近了45通,最早一通是在两个小时之前,也就是陈遇到罗德岛的人后隔了半个小时左右。   27日00:30分/兵器厂街近卫局大楼   龙门近卫局,【L.G.D】。   ——德才兼备——   龙门警备力量与安全部门的结合体,集中,无情,但是有效,尤其是在面对天灾带来的感染者泛滥问题上,他们拥有龙门独立特别的高效处理法案。   成立于近二十年前,大概是在陈默七岁时,由龙门最高行政长官魏彦吾亲手建立,其中有一支接受秘密训练的队伍,为现今特别督察组的雏形。   踏入近卫局大楼时多少在心底深处升起了一种说不清的异样感触,还是进入了近卫局,哪怕是换了一种没想过的方式。   狰狞威严的龙兽标志多少年来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它高高悬于在近卫局大楼顶,俯瞰所有人,却不免让人下意识觉得陌生。   接到楼下执勤警员的通知后,星熊再见到陈默是在近卫局楼下的公共休息区。   老陈安然无恙的回来让人安心了不少,哪怕她的模样看起来有些狼狈,身上带着些许轻伤,但终归让星熊松了口气。   可陈回来后却立即召回了除了诗怀雅小组外督察组的所有警员,会议刚结束没多久,此刻督察组所在的区域还弥漫着紧张,迫切的气氛。   如果不是那名执勤警员在电话里多提了一句行动组的副组长,星熊怕是抽不出时间来理会这些闲杂的琐事。   于情于理,星熊和苏狐狸能扯上不少干系。   进入近卫局的大楼比想象中要简单的多,狐狸准备的身份证明没有半点水分,至少上面高级警司的身份足以引起大多数人的重视。   即使是要见督察组的督察也轻而易举。   权利这种东西,说起来真挺吸引人的。   没有好久不见的客套,自然也没有多少亲切和疏远,倒像是正常的朋友,朋友的朋友。   “来找老陈的?”   星熊的反应比预想中的要平和的多,实际上,他们之间的交集也并没有那么深厚,或许称的上熟人,大抵离朋友远了些。   “是啊,我猜她肯定会第一时间火急火燎的赶回来。”   “那你猜得没错,临时会议刚刚结束,老陈的脸色看上去很不妙,你确定要这个时候去找她。”   她好心的询问,甚至还有闲暇去替陈默操心。   “不管有没有用,总归是要来的。”陈默说:“不然我怎么会找你?”   星熊摇摇头,【%   “你想让我帮你这个念头我觉得趁早打消的好,我不认为我替你说两句好话能起到什么作用,说实话,你现在上去,我怀疑老陈可能会活劈了你。”   她伸手指了指上面,像是在说什么龙潭虎穴。   “内有陈晖洁,请勿入内?”陈默半开玩笑,又说:“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星熊沉下脸,陈默的冷笑没那么有趣,她嘴角微微抽了抽,头顶探出额前绿发的角似乎在无声的抗议着什么。   “这句话我可不能装作没听到。”   星熊,女,近卫局督察,东国人,鬼族。   陈默想起了她的身份,略微尴尬歉意的说:“……无心的。”   他看得出,对于几个小时前发生的经历,星熊的内心其实并没像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轻松。她有理由站在陈,或者说近卫局的角度来指责陈默的行为,但她却没有这么做。   和其他人不同,星熊要现实的多。   其实大家心里都懂,却非要装作一知半解,识相也好,妥协也罢,总能有一种符合的说辞。   星熊右手捂了捂额头。   “算了。”她摆了摆手:“那么,电话里说的行动组副组长就是你咯,能解释一下?”   “字面意思。”   星熊沉默了两秒,她好像已经猜到了陈默想做什么,陈默和苏离之间莫名的关系,星熊是近卫局少数几个知情者。   她语重心长的提醒:“老陈哪儿,我劝你最好换个时间告诉她,她和苏sir很不对付。”   “具体点?”   “怎么说,苏sir好像和老陈说过什么,他们那次见面的结果不怎么愉快,老陈不太信任苏sir,说老实话,行动组介入督察组的案件还是第一次,而且苏sir这个人呢,给人的感觉确实比较难以相信。”   星熊的话说的很委婉,但陈默却听懂了她想要表达的意思,毕竟当初他所做的事情,也能算是行动组的行动之一。   陈当然看不惯这种阴暗的作风,而星熊大抵也能想到,只是她学会了从其他的角度来看待她不想看待的问题。   她的政治天赋一向不低。   情有可原这些借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审时度势,把握好自己的分寸。   但陈默很好奇,星熊居然敢明目张胆的当着行动组副组长的面谈论苏狐狸的是非,这是在站队吗?   星熊看出了他的想法,无所谓的怂了怂肩。   “别多想,督察组的人都看的出来。”她解释道:“你如果打着这个名头上去,多半不会有谁给你什么好脸色。”   “你不一样?”陈默问。   “实话?”   “随意。”   “难不成要我现在当面威胁你两句,或者说些刻薄的话你才觉得合理?”星熊问:“这种事我之前倒是干过了。”   冷静下来后,星熊才发觉当时的自己的确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以至于会不假思索的说出决然的话语,但事实上,她不会否认自己当时的心情,也确实说的到做的到。   但现在看起来那些话应该没被带到,不然陈默也不会再找到星熊。   “你在行动组你待不了多久吧。”她又问。   “这么确定?”   “我是不确定,但老陈肯定比我要清楚。”星熊说,又张了张口想问什么,但最终却没能问出口。   她不确定自己现在合不合适问关于那个人的问题,起码,现在还没到必要的时候。   “那我们现在算是同事了吧,陈sir,冒昧的问一句,小默的事情,你想好要如何处理了吗?”   星熊换了一个角度。   “是长官,星熊督察。”陈默纠正。   星熊很不给面子:“差不多就行了啊。”   “陈怎么说?”   “她说她会处理。”星熊蹙起眉回答,看着陈默。“但你们给我的感觉,看上去一点也不着急。”   “着急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做什么。”   陈默没有贸然闯入督察组的办公区域,即使现在陈默的身份明面上属于近卫局的高级警司,但对于督察组而言,他行动组副组长的职位也太过刺眼了些。   这也是为什么陈默会找到星熊的原因,在近卫局,陈某人认识的人不多,一个狐狸,一个星熊,一个陈,以及半个诗怀雅,和龙门总督魏彦吾。   这些人里有的是朋友,有的是熟人,有的原本是敌人,还有的说不清道不明。   说来他认识的人虽然很少,但作为督察的星熊大概是这些人里职位最卑微的那个了,只手遮天谈不上,起码明面近小半个近卫局的高层都算老熟人。   仔细一想,连陈默都觉得不可思议。   虽然嘴上说着不会帮陈默,但星熊本人做事还是挺干脆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你要小心   龙门近卫局三十三层,D3副会议室。   近卫局大楼的选址位于城市的中心,地处上城区最繁华的街道,比邻太古,七十二层,三百四十二米的高度足以控制半座龙门。   半座指的是上城区。   陈默站在高大的落地窗前,龙门深夜的繁华夜景映入眼帘,玻璃上倒映着他的脸,右眼晦暗无光,玻璃外川流不息的车辆如长龙般穿过细长的流水街道,远处跨过河面的大桥和高架交相呼应。   龙门是一座鲜活繁荣的不夜城,它比想象中的要更令人着迷,也更为庞大,它从来不会睡着,也得不到片刻宁静。   下城区有过喧闹和阴暗,新工地拔地而起的城区早已被人熟知,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绵绵不绝,似乎永远也不见尽头。   这里的人孜孜不倦按部就班的活着,如这座已然崛起的移动城,坚毅也绝不会倒下。   陈默没有恨过这里,从来没有,即使他在这里失去了一切,即使这座龙门对他满不在乎,但凭什么,他又有什么地方值得龙门在乎的呢?   答案是没有,所以没必要去恨,因为龙门也不会在乎。   这座城不会张口说话,它也不懂对错,它不过是一座城市罢了,留下的回忆称不上美好,至少难忘。   推门而来的陈脸色如星熊所说,脸色并不是多好看,虽然愤怒的冷着脸,但起码没能一见面就上演全武行。   陈默一直在想见面后该说些什么,或是解释,或是借口,但终究没能将那些准备在心底的话说出来。   他不是来寻找说辞的,他是来回答的。   陈身后的门被缓缓关上,陈默隐约间看到了星熊的影子站在门外。   陈没有立刻出声质问什么,甚至少见的没有陈默预想中的发脾气,她只是冷眼看着自己,轻哼了一声。   以此表明了态度。   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冷若冰霜的脸和赤裸裸尖锐锋利的目光却让人无法避开。   “我……”   “闭嘴!”   陈默刚想说出的话被冷声的呵斥打了回去,他只好悻悻的闭上嘴,或许被陈揪着臭骂一顿,狠狠打两拳都要比现在这种只是看着你,不说话也不允许你说话要来的好受不少。   陈有些蛮不讲理,但终归陈默有错在先。   陈默也能想象得出陈心里火气有多大,先是发现小默被带走,然后追上去反而被压着教训了一顿,如果不是罗德岛的人来,她现在能不能完地站在这里还两说。   她心里多半憋屈又愤怒,但却无可奈何,被塔露拉暴揍虽然让她心里难以接受,可却是不能否认的事实,要强的陈警司还是第一次遭遇这么大和无力的挫败。   好在她并不软弱。   他们远远地看着彼此,陈默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让陈不适应的想偏过头,但心里的倔强让她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十几秒后陈终于开口,却没有先提起小默的事。   “电话为什么不接!”   那目光像是在警告陈默,你最好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想好了再说……”   陈默刚要开口,陈似乎已经猜到了陈默要胡说八道。   陈默轻轻出了口气,至少陈还愿意给她开口的机会。   “我想,有些话电话里恐怕讲不太清楚,你应该会想当面问我。”   “不是怕我拿你出气?”   看来陈对自己会做什么心里还是有数的,她得承认,她当时的确是有先臭骂一顿陈默出出气的想法。   “……也有。”陈默很果断的承认,毕竟陈已经捏起了手指。   “但你现在却敢来了,是认为我气消了,那你可以来试试看。”陈的话语中不乏恶意,却没有多少恨,只是有点愤怒和置气。   试想,换做是任何一个人,现在的心态比起陈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没有当场发火已经算是在克制的结果了,而且以陈默的身份而言,陈警司就算教训他,也只能算是家庭矛盾。   “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有很多疑惑,我是为这些事来的,还有小默,本来不应该瞒着你。”   想开口说声对不起,但忽然想起来,欠陈的可不止是一句对不起,而且对不起这三个字也太轻描淡写了点。   这个自私又卑鄙的狗东西心里依然放不下塔露拉。   他怎么能放的下塔露拉呢?   他原本也有过天真又可笑的奢望,当他看着那女孩一人站在孤儿院后面的墙根前,她望着墙根下的野草,夕阳落在她身上,惨淡的黄昏里她的背影看起来无助又孤独,像是个没人要,没人管的孩子。   他就忽然会想,如果没人陪着她,那我可不可以。   【我偶尔也会觉得,如果我身边,也能有这个一个人……深深信赖着我的人。】   可信任这种东西是相互的,好笑的是希望被人毫无保留去信任的陈晖洁,却从没有试过要去毫无保留的相信一个人,尤其是,当被欺骗了那么多次以后,信任这个字眼也就感觉离自己越发遥远。   陈默曾经有过机会,可谁叫他那么喜欢说谎呢谎,谎话精不可能不说谎,但凡说了谎的人自然很难再获得信任,即使他开始尝试说真话。   “小默的事等会再和你算账!”   陈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和怀疑,如果是针对陈默,在正常不过。   她冷冷的问:“先老实回答我几个问题!星熊说她遇到了你,怎么回事!”   “苏离。”陈默说:“小默失踪后我托她调查,她找了塔露拉,督察组接到那封邮件的事,也是她通知我的。”   “行动组的苏离?”陈不悦的蹙起眉,她对苏离有不小的意见和莫名的警惕,听到这个名字就让陈觉得不快。   “把话给我说的清楚点!”   “两天前,和小默一起回来的晚上,我们在路上遇到了魏彦吾。”   陈愣了愣,不屑和怀疑瞬间被惊讶和冷漠取代。   “他说了什么?”   陈默掏出警【@   陈已经联想到了什么,可她还是忍不住想问出来,即使明知道结果。   “什么意思?”   “近卫局行动组,他希望我能协助他们,作为交换,龙门会替我掩盖我的存在。”陈默说,陈在看到那张证件时,就已经明白了陈默选了什么。   陈默没有拒绝的权利吗?他当然有,他已不再是魏彦吾麾下恶犬,哪怕他曾作恶多端,但龙门没有资格和权利来审判他,近卫局更没有资格。   “这件事我会去找他问个清楚。”陈说,显然没有全然相信陈默的说辞。   “继续……”   陈晖洁不再是一名虚无的理想主义者,这些年来的挫折与遭遇让她看清了不少现实,但还不够,远远不够。   她知道善恶,她知道对错,她对事物有一套属于自己的见解,她只是没有过成长的坦途所带来的轻浮。   她太顺利了些,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她没认识过真正的残酷,她没走进过地狱,她不过围着龙门和心底囚笼一直原地打转。   陈默没有指望陈就会因此放过他,而将这件事告诉她,原因也不是为了将错归结在魏彦吾身上,而是陈默不能在骗她。   陈厌恶别人骗她,可她的心理防备太强,她自以为找到了一个很好的方式,但却没有她预期的那么美好。   “苏离认为当时我最好的选择是立刻离开龙门,去哥伦比亚,去维多利亚,去哪里都好过继续留在这里。”陈默说,陈默缓缓收回手指:“我同意她说的判断,留在龙门的确不是正确的选择,我留在这里越久,对你们,对我都没有任何好处。”   陈忽然沉默了。   陈微微张了张口,她捏紧了手掌,心里却升起一阵无力。   她当然知道陈默会留在这里的原因,她也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可事实证明,陈高看了自己,她的确长大了,可有些东西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其实都没有发生过改变。   龙门近卫局的督察组的组长,高级警司,好大的名头,可说到底,她的能力是有限的,她不是无所不能。   陈默继续说:“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的追查团里有我认识的人,以及后来的罗德岛,对我也并不陌生,魏彦吾知道这些,所以才会找到我,这段时间以来,我和狐狸一直在私下调查这件事的线索。”   “你们查到了什么?”陈问,她心里其实并不关心这个结果,她依旧在思考陈默没有拒绝魏彦吾这件事。   “关于塔露拉,也关于罗德岛和追查团。”陈默没有否认:“半个月前,行动组的情报员在乌萨斯得到了一张塔露拉的照片,刚好发生在维多利亚联合研究所遇袭之后,而两天前,和整合运动签订了数起医疗合约的罗德岛在航线上遇到了不明组织的袭击,被迫偏离航线来到龙门。”   陈默说:“塔露拉正好在这些事发生后潜入龙门挟持了小默,你是督察组的组长,比我更清楚这些经过联合在一起意味着什么,狐狸怀疑……”   “怀疑她和这起案件有关,罗德岛会在其中起到某种关键作用,追查团把人堵在了龙门,她们只能换一种方法将原本预定在切城的罗德岛引导到龙门。”   陈出声打断了陈默的话:“但近卫局会成为阻碍,所以她挟持了小默,又或者,其中有某些我们目前不知情的原因,她的目的不止如此,甚至是追查团的人,也抱有未知的心思。”   陈不愧是督察组的组长,靠着陈默说的这些线索就推导了狐狸当初的猜测,她很敏锐,只是没能得到足够的线索,所以暂时找不到合理的目标。   也许刚得到这个消息时,她会和陈默一般抱着些不同的心思,但在见到塔露拉后,这个想法已然不攻自破。   可陈警司说这些话越说越冷,到最后,瞪着陈默。   “狐狸,狐狸,你要是再敢让我听到这两个字……”   她的话没说完,但威胁的意味溢于言表。   陈默甚至怀疑她心里大概在想拔出赤霄手起刀落,一刀切下办公桌的桌角,然后恶狠狠的警告:犹如此桌。   陈没有这么做,但那双眼里很明显透出了类似的想法。   她轻呼了一口气,冷声问: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的动机是什么?”   陈默看着陈严肃冷厉的脸,她眼里藏着疑惑和质疑。   “因为我答应过不会再骗你。”陈默说:“……行动组还查到大炎的秘谍最近在龙门频繁出没,他这段时间没有任何动作兴许是和这些人有关。”   监察司的监查使,对那群人陈默并不陌生。   他顿了一秒:   “你要小心。”   陈心底的怒火和愤意像是忽然没了去处,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可陈警司不会这么轻易就给陈默什么好脸色看,至少现在不会,不然他容易得寸进尺。   陈默的前科可不算少,陈早就吃够了苦头。   “这里是龙门,龙门有龙门的法律,我的职责是逮捕那些胆敢违反龙门法律的人,让他们为自己的行为付受到应有的惩罚……”她说,目光落在陈默身上又缓缓移开,带着警告意味的补充道:“不论是谁。”   徇私枉法不该出现在嫉恶如仇的陈警司身上,但事实上,陈直到现在还没把陈默抓起来已经能算是徇私枉法了,可她还能告诉自己,对面也是近卫局的同事,他的行为虽然出格,但事出有因。   否则难道还要去把魏彦吾也抓起来扔进看守所,陈警司的权利还没大到这个地步。   行动组副组长对陈默来说,终究只能是用以遮掩的身份,他实在不适合成为一名警员,也没有考虑过今后要成为一名警员,虽说其实想狐狸那种家伙现在都能窃据高位,但陈默不是狐狸,狐狸最大的愿望也不是钻进近卫局。   陈的话听起来有些绝情和冷酷,尤其是最后带上的警告,可正当需要做出抉择的那一刻来临时,陈又是否会如现在一般坚定和决然呢?   陈默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第一百一十二章 你又骗老婆了,陈默   公平和正义值得人所向往,但它需要牺牲,牺牲意味着一串冰冷的未知数。   ————————   徇私枉法不该出现在嫉恶如仇的陈警司身上,但事实上,陈直到现在还没把陈默抓起来已经能算是徇私枉法了,可她还能告诉自己,对面也是近卫局的同事,他的行为虽然出格,但事出有因。   否则难道还要去把魏彦吾也抓起来扔进看守所,陈警司的权利还没大到这个地步。   行动组副组长对陈默来说,终究只能是用以遮掩的身份,他实在不适合成为一名警员,也没有考虑过今后要成为一名警员,虽说其实想狐狸那种家伙现在都能窃据高位,但陈默不是狐狸,狐狸最大的愿望也不是钻进近卫局。   陈的警告不只是回答陈默的话,也是在警告他,别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不论是谁。”可她深藏在眼底的挣扎和犹疑却出卖了她,让她只好说出类似警醒自己的话来告诉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又应该选择什么。   没有人去强迫陈一定要逼着她给出一个答案,一个正确的答案,但她会强迫自己,她的理智和深埋在心底的愧疚如同一枚锋利的尖刺,无时无刻不扎在跳动的心脏上。   陈默没了声音。   他没能挑在这个时刻去狠心拆穿陈掩饰在冰冷话语下的软弱。   他只是想起了在伦蒂尼姆的那段时间,有个叫风笛的姑娘和自己说了一大堆自己的不解,她说,她不明白陈陈为什么会那么执着,她拼了命的样子让人心疼,冷冰冰臭着脸的模样交不到一个朋友。   她说:你是不是要全部假装已经忘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心坚固的像块石头,真是可笑。   是啊,真是可笑,你又知道什么?   你什么都不知道。   陈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呢,她从小就充满活力,总是大呼小叫,好奇心旺盛的可怕,既不自卑也不怯懦。   陈她当然会变成那样,因为她是个扫把星啊,遇到她的人都不会发生什么好事,她会给人带来霉运,不管她想不想。   陈默还记得那个在伦蒂尼姆酒馆喝醉的女孩,那个在伯爵舞会上盛装出席的女孩,那个跳脱的自己以前没有注意到却忽然吸引了自己所有视线的女孩。   她出场时是如此惊艳,她笨拙的踩着高跟鞋蹙眉的样子和踉跄的步伐多少让人觉得可爱,背对着一步步离开的时候,又涌起太多的遗憾和不舍。   可一切终归走到了终点,哪怕这个结局并不算美好,和小时候的幻想相去甚远,哪怕在雪原再见到她时,已决心抛弃所有念想。   不管是阴差阳错,或是命运使然。   还是会忍不住想要回到龙门,回到这座其实陌生的城市,好几年后,终于明白,会有人在这里等着自己,于是要回到她身边。   只是因为这个冷眼相对的女孩,不知不觉喜欢上了她的冷漠坚强,喜欢上了她的言不由衷,也喜欢上了她的嘴硬心软。   “你那是什么眼神?”   陈突然问,她紧蹙的眉头锁紧,紧紧盯着陈默,陈默落在她身上的眼神让她觉得很不舒服,谈不上反感,但莫名其妙。   “我以为你会很生【*-   “我不该生气?”陈反问。   “我的意思是……”陈默瞥了一眼陈垂在身侧的手,没把剩下的话说完。   “嗯?哼……皮痒。”   皮痒也好,犯贱也罢,陈默必须承认,没有挨揍是个意外。   “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陈问。   “你希望我怎么做?”陈默嘴上很识趣的回答。   “你现在开始学会问我的意见了?”陈讥讽了一句,看破了陈默的小把戏,没给自己名义上的丈夫半点脸色:“是我在问你,不是让你问我!”   陈警司想做个合格的妻子,这辈子大概是没指望了。   “还想继续留在行动组?”话说这样说,可陈还是先问了出来,她其实……挺别扭的。   她不善的眼神盯着陈默,微微咬着牙,堵在门前流露出不耐和阴沉。   “是……吧?”陈默试探着回答。   “嘁。”   陈默的回答不出意外。   陈警司会吃醋吗?不会吗?陈警司只是反感行动组这三个字罢了,和陈默没有半点关系,绝对。   “按你刚才的说法,行动组那边对这件事接下来有什么预案?”陈很快跳开了那个不爽的话题,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我不是很清楚。”   “不是很清楚!”陈攥紧了拳头,最终颓然的松开,拉开椅子坐在陈默对面,一副审视的样子。   “实话?”   “实话。”   “那只狐狸不是很信任你?”陈瞥眼嘲讽了一句,陈默觉得她可能误解了什么。   “我只是在那边挂个名头,实际上没有半点职务,所以行动组有什么预案不会特地通知我。”陈默说:“我们间的关系名义上是合作,其实并不深入。”   “好。”陈点点头,她翘起腿:“行动组的问题姑且不论,追查团和罗德岛又是怎么回事?”   “说来比较复杂。”   “那就挑不复杂的说!”陈抱着手,冷着脸,蓝色的尾巴烦躁的甩动着:“你们怀疑罗德岛有问题,恰好我也抱着相同的看法,他们出现的时机未免太过巧合,但你们的依据是什么?”   罗德岛之所以可疑的依据,陈想不到,为什么追查团和塔露拉会盯上这艘船和这个组织,按目前陈获得的情报来看,三者之间明面上毫无联系。 ^.【^&   陈默轻轻叹了口气。   “罗德岛来自卡兹戴尔。”   “如何肯定?据近卫局了解到的线索,这间公司成立在四年前,注册地址位于哥伦比亚。”   陈这样说,像是在客观的比对近卫局和陈默的说法,但陈默知道,她想问的不是这个,只是她没有直接开口问:你怎么知道。   “我见过那艘陆行舰,在卡兹戴尔,罗德岛是我亲自接收的,我曾经在罗德岛上待过一段时间。”   陈的脸上并没有多少惊讶,她缓缓站起身,双手按在环形的会议桌面,直视着面前的陈默。   “你终于肯承认了。”   那双红色的眸子里没有意外,没有苛责,她平淡的望着自己,像是在印证自己多年前便猜到的真相,不过是翻开了又一页看过的书,故事的内容心知肚明。   “因为我不想等到自己后悔才发现已经迟了。”陈默说:“晖洁,我想过有很多事如果能被埋在过去最好,但它不能,永远无法否认,因为它曾经发生过,并且还会一直发生下去,延续到现在。”   “如果没有发生这一切,我不会告诉你这些,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我【@   陈默的脸上带着没出息的温和,他仿佛真的这样设想过,可每次他的设想都会事与愿违。   “谎话精!”   陈微微咬着牙低声骂了一句。   “你怎么想都好,我不管你以前认识谁,和谁有关系,在没把这件事解决之前,你给我老实呆在龙门,不论发生什么,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做任何事,记住了?”   “我保证。”   其实陈心里清楚,只是警告和提醒对这个人并没有太大的作用,否则他也不会一次次的得寸进尺。   可陈警司免不了口是心非。   心里之前的很多疑惑和不解都渐渐清晰起来,让陈觉得轻松了许多,也许陈依然无法毫无保留的去相信谁,也没有谁能让陈毫无保留的信任,但最起码,陈必须承认,在听到陈默的坦言后,她并不排斥。   ps:这卷后面有维娜 第一百一十三章 客观透视   弑君者虚弱的望着坐在床边的橙发女人,他们头顶有着相似的兽耳,但弑君者感觉的出,眼前的这个女人不是鲁珀,她不是狼,她是比狼更狡猾和阴狠的种类,尽管她脸上带着温和的浅笑,可那笑容里没有半点温度,那双眸子写满了冷漠。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整合运动的干部,弑君者小姐。”她的手轻按在大腿上书面,指尖划过扉页的棱角。   弑君者的瞳孔微微缩了缩。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没关系,你很走运,虽然伤到肝部,但你并没有因失血过多而休克死亡。”她不介意的摇了摇头,瞥了一眼输血的血袋:“不论你是弑君者也好,来龙门旅行者也好,又或者那条街边的野狗,对我来说都区别,我救了你的命,而你现在需要例行公事配合我回答几个问题。”   弑君者闭上嘴,仿佛是打定主意不会开口。   “你们来了多少人?”   “……”   “你们的据点在什么地方?”   “……”   “目的是什么?”   “……”   她缓缓开口,说了好几个问题后,弑君者都默不作声,到最后干脆闭上眼,装作没有听到她在问什么。   而她也没有任何不耐和愤怒,只是平静的拿起一份文件在记录着什么,笔尖划过纸业的飒飒声混杂着医疗器械的工作声在安静的病房内响起,鼻尖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隐约间能嗅到对方身上特有的气息。   无力的身体和伤口的疼痛逼迫着弑君者不得不老老实实的躺在床上,忍受着床边女人的个人行径。   弑君者没有做无谓的反抗。   “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最终,像是终于忍受不了的弑君者睁开眼开口说。   握着笔的手停在纸面。   “我知道。”   弑君者愣了愣,她张了张口,又闭上。   写字的摩擦声再次响起。   “我说了,是例行公事,你配合当然好,不配合也正常,如果每个人都能那么乖巧,我也就不需要坐在这里了。”   “你是龙门近卫局的……”弑君者问,要说是因为这句话而对她产生了些许好感还不足够,但这种另类的办事风格倒是让人好奇。   “不够明显,或许我应该穿着警服来。”她说:“你是整合运动的干部,除了这个头衔以外,谁又能看出来?”   弑君者没有反驳,她的思绪因为失血过多仍然没有恢复清明,提不起与人争吵的想法。   她缓缓放下笔将文件合上,弑君者目光看了一眼,没能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   “你们会怎么处置我?”弑君者问。   “我认为处置这个词用在这里并不恰当。”她的手重新按在文件上:“你并不是罪犯,也尚未触犯龙门任何一项严重的法律,仅是偷渡这一项,理论上以目前龙门的处理方式会将你遣送出境,当然,考虑到你的身份,龙门也许会提前秘密联系整合运动。”   “你们会这么好心?”弑君者很明显并不信任她说的每一个字。   “所以我说了,只是理论上,在你配合的前提下。”她平静的回答:“你们带走的那个小女孩,她是龙门督察组陈组长的女儿,也是龙门总督的侄孙女,换言之,她也许将来会是这座城市唯一的合法继承人。”   弑君者的眼里出现了短短的惊讶和困惑。   “看来你并不知情。”她遗憾的说:“我和你说这些,是为了告诉你,她的身份有多重要,这关系着今后龙门官方在面对你们和乌萨斯官方的态度,作为一座中立城市,龙门不会加入或倾向于任何一个势力,但这并不意味着龙门不在乎自己的尊严。”   “你在威胁我?”弑君者沙哑虚弱的声音带着些狠厉:“龙门是怎么对待感染者的,在这里你们和乌萨斯那群恶棍和混蛋又什么不同,你们不一样在欺压,剥削,压迫着感染者,难道你还指望着我们能对你们凌辱感恩戴德,求你们放过我们!”   弑君者的眼里的带着恶毒和憎恨,这些年来确实好了不少,无论是生活还是尊严,可这并不意味着人会忘掉仇恨,忘掉自己的过去。   不会,永远也不会,人永远不会忘记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苦难的痛楚,之所以忘记,是因为明白,忘掉比起记住会更好。   “你可以这么认为,对,我在威胁你,也在威胁你们整合运动。”她平静的眼里没有因为弑君者的话语而有半分动摇,甚至没有去在乎弑君者承认了自己身份。   “我承认,龙门在对待感染者的问题上向来严厉,但我们不是整合运动,龙门也不是切尔诺伯格,我可以很负责任的说,龙门从没有强迫过任何一名感染者必须留在这里,也从没有毫无缘故的赶走和迫害过任何一名登记在册的感染者。”   “呵……装模做样。”   “听着,弑君者。”她的话语顿了顿,弑君者看着她俯视着自己,那声音与眼神清冷果决:   “感染者的遭遇的确悲惨可怜,也的确值得同情,哪怕是从别人眼里得到的廉价的怜悯,如果这就是你们追求的东西,那我也能理解,但很明显,你们渴望的不止这些,不止是怜悯和同情,你们希望尊严,认可,地位,甚至是属于自己的权利,你们要求他人平等公正的对待,要求世人的正视,承认你们的价值,可你们凭什么得到这些?凭你们嘴上鼓吹的理想,还是你们本就廉价的性命和一腔无脑的热血。”   “你……”弑君者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她却一手按住了弑君者的身体将她按在床上。   阴影笼罩住头顶的灯光,橙色的眸子毫无波澜。   “上千年来,整个结晶纪元中无数类似整合运动的组织前仆后继揭竿而起,他们祈求公平正义的抗争却折戟沉沙,像是黄沙般一波又一波被历史的长河和世俗的权位所淹没,只有你们整合运动,你们成功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你真甘心眼睁睁看着它付之一炬,而你尚有挽救的余地,该怎么选,你很清楚。”   弑君者忽然停止了挣扎,她缓缓松开手,弑君者却茫然的盯着头顶刺眼的灯光,光落进她红色的眸子里,她仿佛又想起了那个梦,梦里渐行渐远的身影和怎么也追不上的自己。   良久之后,弑君者转过头看着她轻声开口:   “我不信你。”   “你没有理由信我,但我也没有理由骗你。”她说:“你要信的是你自己。”   那双橙色的眸子还是那么明亮和温和,仿佛能照进人的心底,剥开所有的伪装,弑君者不由错开视线。   塔露拉——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在什么时候?   是快要饿死的时候,还是又一次被从人前的屋檐下赶走,蜷缩着躲进阴暗的垃圾桶旁。   好像都不是。   是从叙拉古回来后吗?看着这个名为故国的乌萨斯的残暴,狠厉,压迫,疯狂,麻木,残忍……苦难接踵而至,仿佛永远也看不见尽头。   她说:会带着大家找到一个属于感染者自己的家,会有自己的田地,土壤,城市,她说的总是那么肯定,其实并没有真的相信,只是觉得大家似乎都一样,待在他们身边总比继续去注视着乌萨斯的所作所为而无能为力要好过不少。   夺取感染者的容身之地……一直都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以为自己已经付出了许多,那么得到的也应该是理所当然。   凭什么?凭一路的艰辛,凭所遭受的苦难,凭所有失去的人,凭所有活着的人,凭乌萨斯万年不化的雪原下埋着一具又一具感染者尸体。   弑君者终于知道了自己应该怎么做。   她看着苏离,张开口:   “我什么都不知道。”   苏离没有露出丝毫失望的神色,她平淡的站起身,拿起文件,想了想又将文件下【*   她其实并不在意弑君者会怎么回答,因为不管她怎么回答,苏离的计划都不会发生改变,她只是想知道这群人到底值不值得,现在看来,她还不算让人失望。   弑君者看着这名近卫局警官的身影关上房门消失在房间。安静的房间里她缓缓转过头去看她留在座椅上的书。   弑君者不认识那些炎国的文字,她收回视线,无力的闭上双眼。   成为俘虏是不争的事实,那个警员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可弑君者还是愿意去相信她,去相信那个人,她不会让所有人为之奋斗的一切付之一炬,因为没有人比她更在乎这些东西。   没有人比她更在乎他们的牺牲。   门外,苏离看着手里文件夹上不规则的两条线性路线,深深的皱起眉头,从弑君者愿意开口回答自己的话开始,路线就开始了不规则的变形和转向。   源石技艺说来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苏离并不是第一次使用自己的法术,尤其是当成为感染者,她对于法术的掌控程度也愈发精纯。   她不是看不懂纸面上的走势是什么意思,可就是因为如此,她才会皱眉。   不排除法术失败的可能性,但重伤后被强制唤醒的弑君者心理强度应该还没有抵达法术的容量上限。   她前半部分的话语很显然没有任何问题,苏离可以确认,带走小默的人的确是塔露拉,而弑君者也同样清楚这个事实,但为什么,从后半部分开始,她的心理产生了巨大波动,像是在确认这个人是她,但又潜意识否定这个事实。   苏离将侧写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说到底法术对她而言不过是一种好用的辅助罢了,她不会将自己的决策依赖于这方面。   她看向等候在一旁全副武装待命的行动组成员。   “计划准备的如何?”   “消息已经按照您的吩咐传下去了,可能需要时间,但督察组那边,他们在要人。”   “暂时先不管他们。”   “陈警司,您知道的,长官……”警员为难的看着苏离,陈的性格在近卫局是出了名难对付。“毕竟是咱们的人先从督察组的医院里把人给带走的。”   “啧。”狐狸轻啧了一声。“没把手尾处理干净?”   “这个……”警员忽然没了声音,只是看着苏离。   手尾的确很干净,但督察组也不是什么蠢货,警员很聪明的没有提这点,因为她知道苏组长看督察组其实挺不爽的,连带着一段时间,行动组也不太瞧的上近卫局的督察组,但你不得不承认,人家督察组也不差。   “先把人藏起来,等结束了再还给她们。”   “恐怕来不及了。”警员说,苏离冷眼瞥过去,警员急忙解释:“是副组长,陈警司那边打电话说是陈副组长给的命令,陈副组长要我们把人的位置告诉陈警司,本来按例是要确认的,但您不是说了嘛,陈副组长也是组长。”   苏离脸色变了变。   “人到哪了?”   “呃……楼下。”   “你们可真给行动组长脸啊。”狐狸扯了扯嘴角露出笑容:“都愣着干什么,等我请客宵夜吗?还不赶紧把人转走。”   “Yes,Sir!!!”   ps:这波是近卫局的窝里斗。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与虎   诗怀雅心里一直潜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或许不能称为秘密,因为她没有刻意对谁隐瞒。   自从她懂事以后,每年的圣诞节,诗怀雅总会单独驱车前往龙门最东区的墓地,将带来的花束放在其中某座墓碑前,一言不发的站着,通常会站很久。   谁也不知道那时候的她心里在想什么,一年年重复这种毫无意义的举动。   近卫局的同事们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家世显赫的诗怀雅没有继承家业,反而选择跑进近卫局指挥警员,她明明有更好的出路,如果她愿意,维多利亚或许会有更高的权位在等着她,而她所需要付出的,只是她本就不凡的出身。   其实诗怀雅并不擅长使用源石技艺,在龙门大多数高级警司里她是很少见的不精通法术的类型,她在商业方面继承了家族优秀的血脉,对于金融有着近乎可怕的直觉,指挥能力和统筹大局观也不容小觑,无论在各行各业,从小接受精英教育的诗怀雅无疑是出类拔萃的佼佼者,但凡事总有对比,相较于其他天赋和才能,或许她本就不适合成为一名警员。   没有多少贵族脾气,仿佛和所有人都合得来,甚至生气时还会爆发出和自己形象完全不同的市井气息,让人目瞪口呆。   做事专注而认真,明明超级有钱的大小姐,在填写账单时反而会面不改色的反复斟酌,甚至做出用钢笔圈出自己有疑惑的开支这种类似刁难的行为。   大方的时候大方,抠门的时候抠门,偶尔能从衣着打扮上看出家事不凡的样子,却从没给过人高高在上的感觉。   她应该是很多人那种理想中的另一半,家世显赫,相貌出众,能力优秀,努力执着,认真专注的她不乏幽默风趣,偶尔的行为称的上跳脱可爱,试想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看她一惊一乍的样子也令人耳目一新,仿佛永远不会腻味,也仿佛只存在在理想中。   金色的大猫。   “你果然又在这里。”   熟悉感叹自诗怀雅身后响起,声音的主人环视着周围林立的墓碑,一步步走到诗怀雅几米外的地方停下脚步。   “你这是怎么了?”   她像是不经意提起,目光落在诗怀雅的身影上,带着隐隐的关切和不解。   身后是一条蜿蜒的石阶路蔓延到山下,从成排的墓碑向下望去,这里可以看到阴沉的天空下龙门市区遥远的轮廓。   这座城市的日新月异,仿佛永远被这个地方所注视着,看着它每天的日生日落,看着它慢慢发生改变。   沉眠在这里的人会觉得欣慰吗?诗怀雅不知道,她只知道这是她之所以进入近卫局的目的之一。   让曾为龙门付出过而如今沉眠在此处的人得以安心长眠。   “没事。”   诗怀雅转过身看着停留在自己几步开外的札拉克,山风吹起墓碑上方松枝的飒飒声,墓碑前的花束在阵阵轻风中轻轻颤抖。   “你现在的模样可不像没事人的样子,是和这里有关吗?这几年你经常爱往这里跑呢,碧翠克斯家族应该有自己的墓园吧。”   诗怀雅没有说话,札拉克平时是个话不多的人。   “朋友?”林雨霞问。   她摇了摇头。   “下属?”   “不是。”   “我记得这附近是牺牲近卫局警员的公墓吧。”林雨霞打量了一下周围,她看着微微垂下头的诗怀雅把头又埋低了些许,金发遮住了她的眼眸,不见昔日那个威严精神的近卫局高级警司:“所以,还是小时候那件事吗?”   诗怀雅没有说话,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捏紧。   “说起来,那时候我们还不认识呢。”林雨霞笑了笑:“在我的记忆里,你可不是因为某种打击就会一蹶不振的类型啊,诗大小姐。”   很少见的,诗怀雅没有张口反驳她的调侃,这个模样的她让熟悉她的人陌生,可同时也不免有些担心。   “你现在的样子,真的能放心处理好近卫局最近的事务吗?”她问。“据我所知,这段时间督察组的人忙的焦头烂额,你却跑到这里开小差,当心陈警司再来找你麻烦哦。”   似乎是因为陈警司这三个字让诗怀雅有了反应,她终于抬起头,又微微瞥了一眼身后的墓碑。   轻声嘀咕:“随便她了。”   她其实心里还是很计较没来由找自己麻烦的陈的,但却没底气和闲心再去计较这些。   “放弃继承近卫局也没关系?”   林雨霞的眼里带着笑意,诗怀雅看她的眼睛,偏过头,没说话。   “我可不擅长给人做心理辅导,你要是没想好,我只好找人问了。”她从挎包里掏出手机,诗怀雅看着她的动作,手机放在耳畔,诗怀雅终于开口。   “你想给谁打电话?”   “决定说了?”林雨霞反问。   诗怀雅张了张口。   “从我们聊起那个姓陈的警官开始,你就变得有些不对劲了。”林雨霞将手机放在诗怀雅面前,上面并没有和谁联系的通话,诗怀雅忐忑不安的心松了口气。   她安心的模样被林雨霞看在眼里。   “你被绑架的那件事距离现在差不多快二十年了吧,我记得那时候近卫局才刚刚成立,你的祖父给了魏长官不小的助力,因为那件事,魏长官才和你的祖父结盟。”   林雨霞怀念的说:“当初说好了要一起去上同一所中学,结果你自己去了维多利亚,本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没想到不仅回来反而还加入了近卫局,你的祖父肯定对你的行为很生气。”   “是有点。”诗怀雅说。   “不是一点吧。”林雨霞摇头:“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要去近卫局,愧疚,不安,还是想证明些什么,证明给这里的人看,你要替他们守住他们曾经守护的一切。”她收回视线,微微眺望着不远处的城市:“……龙门。”   一个维多利亚人,一个维多利亚的贵族,居然想要守护别的国家的城市。   她回头望着眼前的诗怀雅。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诗怀雅。”   诗怀雅顺着她的话语望过去,视线又越过她,凝视着远处笼罩在铅灰色的天空下的城市。   “这样想有什么不对?”诗怀雅轻声说。   “不对。”林雨霞竖起手指摇了摇:“很不对。”   面对诗怀雅的疑惑,她说:“那为什么要觉得亏欠,如果是你,你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吧,但你现在只是站在这里对着一座不会说话的墓碑缅怀。”   诗怀雅怔了怔。   “你不明白,我……”   她握紧的手指在轻轻的颤抖后颓然松开,目光闪烁,抿紧嘴唇。   “你什么?”林雨霞追问:“陈警司有一个女儿,刚好也姓陈,之前我一直以为她是随着陈警司的姓氏,但现在看来不是这样。”   她的目光越过诗怀雅落在墓碑上。   “既然心里那么想知道,为什么不去问问本人呢。”她问:“问问他这二十年遭遇了什么,问问他这二十年过得好不好,问问他有没有恨过你。”   “被辱骂也好,被无视也好,被冷眼相对的赶走也好。”   林雨霞站在诗怀雅面前,手轻轻的放在她的肩膀上,她微笑着说:“心里那么在意,就去问好了,如果诗大小姐也能被这么轻易打到的话,那些被你抓起来的犯人是有多倒霉。”   诗怀雅抬起头,林雨霞收回手。   “勉为其难,帮你最后一次。”她竖起食指:“记得之后要给我请客。”   诗怀雅无奈的叹了口气。   “不准挑最贵的。”   “没问题。”林雨霞点头,又说:“其实在我看来,那个人并没有恨你,他如果恨你的话,为什么从来没有找过你,你见过他的吧。”   唯独这句话,诗怀雅没有理由去反驳。   “以前怎么没发觉你原来这么啰嗦。”   “我也没发觉你这么别扭。”   “多管闲事。”   “哈,谁让我摊上了你这个朋友呢。”   5月27日   陈默并不知道陈利用他的名义私底下让星熊去行动组要人,所以陈才会如此耐心的听他说完那么一大堆无用的废话,而没有上来就利落的发泄自己心头的恼怒。   陈默的信任度在陈警司那里是多少,大概和【/   虽说最后被严厉禁止在没有陈的允许后不准私自做任何事,但总归没有拿着根绳子干脆的拴在陈默的脖颈上把他拴在自己身边,默认了陈默行动组身份的事实,对陈而言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陈默没有再得寸进尺的想法,陈也没有再问被行动组带走的企鹅物流的人现在在什么地方和他回不回家。   留在太埔的那间公寓大抵在往后不长的一段时间内都不会有人回去了。   接到林雨霞的电话是在第二天,5月27日上午十点,对于鼠王的人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自然又不免想到魏彦吾居然能安心将这么庞大的势力网放在自己的麾下而产生了怀疑,可是没有狐狸,对龙门内情不算熟悉的陈默无法得知更多的信息。   还算好的是,鼠王并不是敌人。   “需要我和能天使一起进去吗?”驾驶位的德克萨斯偏过头问。   副驾驶的陈默打开车门:“不用,你们在外面等我,不用太久。”   “呐呐,那个林小姐长得很漂亮吧?”能天使忽然问。   “什么意思?”陈默关上车门。   能天使凑到车窗前。   “你不带德克萨斯我理解,但她和我们家德克萨斯比起来呢?”能天使说,不等陈默思考:“肯定不一样吧,德克萨斯她虽然又懒,又没情调,而且主动不起来,但你不觉得这样才有意思吗?像是其他人肯定一段时间就腻了吧,什么三年之痒啊之类的,德克萨斯不会哦。”   她推销的模样像极了某些街头巷尾搭起来的摊贩头头,品头论足而且头头是道。   “你别看德克萨斯这个样子,我跟你保证,无论你怎么玩,德克萨斯都不拒绝,而且你没看过德克萨斯的身体吧,超结实的,绝对不会坏哦。”   “你带上我,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她看向德克萨斯:“德克萨斯也没意见。”   陈默觉得她就是想去凑热闹,罕见的是,德克萨斯居然没有制止能天使,让陈默的期望落了空。   “她没看过。”她只是这样说。   大概是习惯了吧。   陈默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他想如果自己回答了,能天使这家伙反而会更加起劲的再找一堆歪道理。   他转过身,无视了能天使在背后捧起手在嘴边的呼喊。   “一定很漂亮吧?喂,是不是很漂亮啊,你倒是回句话啊,陈某人……”   陈默背对着能天使举起右手,做了一个极为优雅的黑钢内部通用手势。   “什么意思?”能天使偏头问德克萨斯。   “夸你聪明。”德克萨斯冷淡的回答。   “唉,是吗。”能天使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哈哈哈,我原来这么聪明的吗,德克萨斯,你没骗我吧。”   德克萨斯没回答。   “下次再说这种奇怪的话,杀了你。”   “唔……好狠。”   能天使急忙惊恐的捂住嘴。   其实能天使一点也不傻,她就是喜欢热闹,但这两个人都属于那种半天憋不出一句话的类型。   见面的地址位于上城区一间名为龙门伤心咖啡馆的地方。   据面前的这位林小姐透露,这间咖啡馆是属于她自己的私人产业,对此陈默只有一个想法:又一个万恶的资产阶级。   软饭陈这辈子从来没有享受过有钱的生活和待遇,他似乎和钱这个字扯不上太大的关系,唯一能有点关系的恰恰还老往相反的方向跑。   “谢谢。”   林雨霞休息室的茶几前放下一杯咖啡,浓郁的香味随着淡淡的热气弥漫在房内,但陈默并没有立刻伸手去拿起。   “要加糖吗?”   “不用,谢谢。”   “听说喜欢苦的人身上总会藏着许多些难忘的故事呢。”   “只是习惯罢了,每个人都有故事吧。”   “也是。”   眼前这个人全身上下的穿着打扮加起来大抵比得上陈某人当初出生入死好几次得到的分红和津贴要多些。   只是陈默对这些潮流时尚并不清楚,如果他清楚的话,其实狐狸就能刷新他对金钱的认知,苏警司这些年搂的黑钱枪毙个七八百次都绰绰有余了,但如果她不这么做的话,反而不符合她该有的身份。   “说起来,我和陈警司虽然不熟,但以前似乎也是同一个学校的同学。”   林雨霞在陈默对面的沙发上坐下,陈默端起杯耳的手停顿下来。   “我们是同学吗?”他疑惑的问。   “不是说您,是另一个人,督察组的陈组长,您应该知道的?”   “是这样啊,知道的不多,我的工作和督察组没太多的联系。”   “是吗?”她微微笑了笑:“那我就长话短说了,上次陈警官托我帮忙办的事的确手底下查到了一些线索,但这不是我今天请您来这里的目的。”   “什么意思?”   “我有一个朋友。”坐在沙发上的林雨霞看着对面的陈默回答:“您似乎很像是她以前认识的一个人,所以她想见您一面,于是我自作主张用这种办法邀请您来,希望您不要生气。”   她的话语里带着歉意:“您托我们的那件事,如果有结果我会第一时间联系您,但在这之前,希望您不要拒绝,只是见个面。”   “拒绝已经迟了吧?”陈默说,脸上没有多少生气。“这算是表达我诚意的一种方式?”   “是。”她回答的很肯定:“毕竟我们不是慈善机构,没理由无偿的为谁办事,即使是近卫局没有合理的证据就要求人做事也要讲个你情我愿吧,而且您之前的行为,多少有些不合规矩哦。”   “你们的规矩?”   “龙门的规矩。”   “我能知道你希望我见的人是谁?”   陈默接受了这次非自愿的会面邀请。   “那我就当您是同意了。”林雨霞站起身,走到门口。   几分钟后,门被人推开。   陈默的目光看过去,站在门口的人并不陌生,她踌躇的站在那里,绿色的眸子望过来,虽然抬头挺胸没有露怯,可那副模样本身就说明很多了问题。   好几天前看到这张脸的时候,她站在陈的身边,没有现在这么不安和不自然,让人觉得干练又带着些骄傲。   那时她没认出自己,但自己却一眼就认出了她,知道她是谁。   小默说,诗怀雅老……阿姨虽然不喜欢妈咪,但对她很好,小默不会乱说话,如果她真的讨厌诗怀雅,就不会提起她。   多少年了呢?从那次圣诞节之后,差不多快二十年了吧。   碧翠克斯—诗怀雅。   “好久不见……”   和诗怀雅脑海里所设想过的任何画面都不同,对方说出的第一句话就让她原本精明的脑海出现了一片空白。   “好……好久不见。”她恍惚的说,终于回过神,慌乱紧张又不解张着嘴:“好久不见是……什么意思?”   即使是诗怀雅也会觉得不知所措,她紧张又呆滞的模样有些好笑,身后长长黑黄相间斑纹的尾巴不免容易引人注意。   看的出她似乎有特意做过打扮,淡淡的妆容和白色寸衫配合黑色收臀短裙轻易就勾勒出了纤细的腰肢和高挑的身材,匀称丰满的双腿微微合拢裹上单薄的黑丝,透着成熟和青春的诱惑。   轻启的薄唇上点缀着晶莹的唇膏在光中反射着诱人的色泽。   她的确是引人瞩目的女孩儿,可她身后金砂般的长发却让陈默想起了另一只菲林,遗憾的是那只阿斯兰太过散漫和慵懒,恐怕很难做出类似的打扮。   “我们之前就见过好几面了,还记得吗?”陈默提醒道:“在陈身边的时候,还有更久以前,其实我们本来早该这样单独见一面了,但没想到会用这种方式。”   “果然,粉肠……陈和你。”诗怀雅缓缓在陈默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她似乎忘了自己之前还因为这件事而腹诽过一阵子,甚至对陈还略有同情。   那时候有多同情,现在自己就有多不安。   “陈的性格说实话挺难和人相处的,她在维多利亚留学的时候,她的同学就说她这幅样子一直交不到什么朋友,和她共事挺让人难习惯的吧。”   “也没有啦,虽然被她冷冰冰又不快的眼神注意到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是不是那里又做错了,而且完全没有一点耐心,做事又雷厉风行的让人跟不上她的节奏……”她说到一半,犹豫的小声嘀咕:“人还不错的,至少做事很少会出差错。”   “人还不错吗?”陈默说:“没想到会有人这样评价她啊,她听到应该会觉得很意外。”   “你和陈组长是怎么认识的?”诗怀雅问,双手略显拘谨的放在腿上。   她很聪明的换了一种方式来问陈默的经历。   “想知道吗?”   “嗯嗯嗯。”诗怀雅下意识点头,眸子里仿佛酝酿着某种求知的光芒,但她还是有所踌躇的:“不想说也没关系的,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   其实她没想过见面后的交流会这么顺利和平淡,甚至顺利平淡过了头。   “我和陈小时候就认识了。”陈默说:“那时候龙门纷争结束不久,安置在临时安置营的我们被分配到龙门各处的孤儿院里,我是在那里认识的陈,每个周六和周末她都会去孤儿院。”   “孤儿院吗?”诗怀雅的手轻轻抓起。   她没想过原来这么近,也没想过经常在学校里见到的陈,原来离的比自己更近,他们之间其实一直都有所联系,只是没能见到彼此。   “你知道的吧,特蕾莎女士说,你经常会去她们哪里帮忙。”   诗怀雅点了点头。   “后来才知道的,没想到粉肠龙她以前也去过哪里。”她笑了笑,那笑容里多少有些牵强。   “我在那里有一本历史图绘。”陈默突然说:“外面的人捐赠给孤儿院的,上面写着碧翠克斯-诗怀雅,是那本书让我知道了这个世界的样貌,我一直很珍惜。”   诗怀雅愣了愣。   “但那时候的你还不知道吧?”她咬了咬唇问。   “不,就算后来知道了,这个想法也没有改变过。”   他脸上的温和让人诧异,可同时又会觉得害怕,害怕这种温和和自己的设想所不同,害怕自己能就这样心安理得的接受这种温和。   “为什么?”   “因为很多原因吧。”陈默说。   “……对不起。”诗怀雅终于鼓起勇气,她低声说,微微垂下眼睑,眼底晦暗无光。   眼前女孩突然的话语,让陈默安静下来,安静里陈默看到她的肩膀在轻轻颤抖,于是剥开了温和平淡的伪装后,房间内的两人终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大概是在十八岁之前,那段时间我有过这样的想法,说来可笑,但这声对不起,我等了你十八年。”陈默看着眼前愧疚的女孩说:“我想过,如果没有你,我不可能会经历这一切,但也是如果,没有你,我也不可能遇到陈,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感谢你,但如果感谢你,会让我觉得很不甘心。”   “十八岁以后,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大家都懂的道理,你的对不起只是我需要但却和你无关的东西,我忽然明白,其实你并没有错,从来没有,因为如果你错了,我就否定了他的决定,我没资格这么做。”   陈默的话,让诗怀雅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她只是看着眼前的男人平静的对自己这个罪魁祸首说出这些,没有多少愤怒,没有多少埋怨,仿佛在说一段故事,一段并不美好的故事。   “所以你不需要对我说对不起,你也不欠我什么。”陈默说。   桌上的咖啡渐渐失去温度后,诗怀雅的心却平静的感觉到了一丝温暖,她绿色的眼里倒映着这个曾经因为自己而孤苦无依的男孩。   他吃尽了人世的苦头。   他站在那个害怕的蜷缩在角落的小女孩旁,他们拥有一样让人安心的笑容。   “反而是我,让你一个人担惊受怕了这么久……对不起。”   “真是无耻……”诗怀雅忽然抬起手揉了揉眼角,她的声音带着些停顿。   她看着陈默,露出灿烂又狡黠的笑容,忽然扑上来抱住了他。   她说:   “忽然对我说这种话,不是很容易就让人喜欢上你了吗!但我可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抢别人的东西啊。”   如此的突然,又如此的令人猝不及防和理所当然。   陈默的手不安的张开。   可她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落在自己的后颈,他无处安放的手顿了顿,轻轻抱住了这个傻乎乎的姑娘。   “让你担心了。”   她其实,挺简单的。   ps:陈默不算是正直的好人,嗯,也许好人这两个字用来形容他相去甚远,狐狸也同样是如此,只是之前剧情还没补,可能不太清楚。   诗怀雅吧,说来比较复杂。   他又怎么可能没恨过诗怀雅,他甚至怨恨过陈和塔露拉,但人都会为自己的苦难寻找借口和解脱,他也同样如此,只是后来与其说是谅解,不如说是明白世界的真实。   做与不做。   沉默无声的运转着,你的悲伤喜悦与我何干。 第一百一十五章 阴差阳错,或命运使然   陈默从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大的本事去为人开解心结,只是恰好诗怀雅所纠结的往事与他有关罢了。   陈默怎么可能没有恨过她呢?   陈默恨过她,就像所有推卸责任妄图让自己过的心安理得的人一样,陈默也曾将所有的过错归结于一人身上,因为每当他想起记忆里那张憔悴苍白的脸,心里就会涌起太多无处安放的愤恨和怒气,不甘,偏执,以及悔恨。   如果有一个人能替他承担这些情绪,他会好受许多,他不是一个坚强的人,甚至称得上懦弱,但心里尚能分的清是非对错,哪怕它的界限早已模糊不清。   长大这个说法其实就是忽然在某个时刻,明白了自己应该去做什么,不应该去做什么,就是忽然在某个时候,发现自己曾经如此在意的东西,已经不会再念念不忘。   陈默没资格来评论那个死去的人的对错是非,也无权为他的选择而指手画脚,因为他的责任并不属于自己,也因为陈默终究没能如他所想成为一名近卫局的警员。   现在所有的这一切,都早已过去,或许陈默该庆幸,至少眼前的诗怀雅在告诉陈默他当初的选择并没有错,她没有辜负他的死亡,他们后来的辗转流离多少也因此有了一个还算合适的结局。   诗怀雅问陈默后来去了哪里。   她曾去过那间孤儿院,只是那时陈默早已不在那个地方。   她又提起陈默说过的伦蒂尼姆,让陈默想起她原本的出生,对于维多利亚,她比陈默要熟悉许多。   眼前这个青春靓丽的姑娘在没了那么多的愁绪和担忧后,变得如同她的相貌和金发般明快而潇洒。   陈默告诉她,自从离开孤儿院和龙门后,他去了哥伦比亚,他在那里生活,也在那里学习,半真半假的谎言里夹杂着许多曾经在任务中了解过的雇主的日常。   陈默尽力想要描绘一个虽然艰辛但还算稳定平和的一个男孩成长的故事,以此来打消她可能会产生的纷乱的想法。   兴许的确是陈默早已习惯了说谎,诗怀雅对于陈默的回答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怀疑,只是偶尔问起他过往的一些经历,他的工作,他的生活,他的喜好和兴趣。   陈默没想过让这场突然的见面变成他个人的诉苦大会,而对着一个心怀亏欠其实并不熟悉的女孩诉苦未免也太过不讲理了些。   即使诗怀雅是他理论上的“仇人小姐”,但这种算不上仇恨的仇恨通常只是建立在个人的一厢情愿上,不值得有人为此赔上自己的下半生。   “工作吗?类似于替人看场子吧,我在那边报名了一个民间格斗爱好协会,他们教的东西其实还挺有用的,不过大多时候是做些兼职和工厂的小工,到处替人跑跑腿啦之类的,生活不仅过得去而且很充实。”   陈默为自己谎言中的人物染上应有的色彩,让他符合一个流落异乡的男孩正常的成长历程。   诗怀雅自然会因为他这样的回答而流露出犹豫和不安,陈默想,如果用钱就能解决他们之间联系和诗怀雅心里的芥蒂的话,不管是他,还是诗怀雅都会很乐意。   但诗怀雅也知道,如今的陈默其实并不缺这些东西,陈默所缺的,已经随着他的长大而成为了自己和他永远无法弥补和找回的遗憾。   诗怀雅没有对陈默提起钱或者补偿之类的东西,有些遗憾,因为和陈默想的富家大小姐冷酷的在桌上扔下一张价值千万的银行卡并用决然的语气说,从此两不相欠的戏码相去甚远。   “想起来刚开始的时候挺惨的,一个人在国外,语言不通,没有钱,没饭吃,也没人管,就像是街边的垃圾,消失了也无人问津。”陈默半开玩笑的说:“真的做了很多坏事,不管是偷,还是抢,都做过,被警察追了好几次后,反而练出了些逃跑的本事。”   他应该要这样说,如果那种生活能被描绘的太过温馨和平稳反而才会让人无法接受。   被警察追不算是什么少见的经历,但比起通情达理的警官而言,杀手和拿钱卖命的雇佣兵们要难对付的多,至于偷和抢,黑钢的服务领域通常也涉及这些不必要的业务。   逃跑的人是懦夫,陈这么说过,但陈默却一直在逃,拼了命的逃,以前是怕死,之后是习惯,习惯了把别人留在原地,自己狼狈的逃走。   “那当初为什么要离开?”诗怀雅问。   她不是第一个对陈默问这个问题的人。   有些话诗怀雅没说,但陈默知道。   兴许要是陈默能等几年,等诗怀雅从维多利亚回来,又或者陈默当初没有答应那个男人的交易,他后来的人生也会因为诗怀雅的出现而发生不少改变。   傍上千金小姐入赘大户人家的烂俗桥段大抵不会有,但陈默刚才设想的那一面可能会出现也说不定,不用为今后的衣食住行而忧心,提前实现了许多人大半辈子的追求,兴许还能好运的早点见到狐狸。   “因为不知道自己留在龙门能做些什么。”陈默说:“十六岁之后孤儿院的孩子们就必须离开孤儿院,但那时候的我却不知道自己离开后要去做些什么,我没上过学,也没有本事,兴许能活的下去,可世界那么大,小孩子总是产生很多想法。”   “所以是什么?那时候……”诗怀雅问:“你的想法。”   “街边的哥伦比亚的宣传语,人人都能创造奇迹,所谓的哥伦比亚梦吧。”陈默仰起头复杂的说:“去的时候没想会是这样。”   陈默看着她:“你说,要是我那时候还留在这里,如果你找到了我,会不会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冷巴巴扔给我一大笔钱,让我衣食优渥的过完这辈子?”   她愣了愣,像是没想到陈默会突然说出这种话,但很快,她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用冷淡而轻蔑的余光斜斜的俯视着陈默,白皙的右手指尖夹着的黑色卡片被啪的甩在陈默面前的茶几上。   “这种感觉?”   “差不多,可能要更盛气凌人点。”   诗怀雅把左手叉在腰间,微微仰了仰头。   “这样?”   “眼神再凶些,要带着警告。”   “唔,等等。”   “嗯,好多了。”陈默拿起那张卡,点了点头,“不再说点什么?”   “说什么?”她想了想,轻轻咳了咳,装作冷漠和厌恶:“里面的钱够你富足的过完下半生了,拿着它,记住,从今天起,我们两不相欠。”   没想过她原来会迁就自己一时的恶趣味,因此心里有了些感叹。   “好啊。”   但诗怀雅却忽然泄了气般,重重的倒塌下来,坐在对面陈默的沙发上,把抱枕紧紧抓在怀里的她看着陈默,神色认真,微微鼓起嘴,让陈默想起了爆发前的陈。   “那个陈,也会陪你这么玩吗?”她用玩这个字来形容他们之前的行为。   “通常不会。”   “通常?”   “一两次吧。”陈默说。   诗怀雅轻轻咬了咬牙。   “她那样子,真是看不出来。”诗怀雅说,又问:“你怎么认定我会配合你?”   犯罪心理学这门学问,有时候对于想强装不在意的人反而会起到相反的效果,太会察言观色当然不容易漏过任何蛛丝马迹,但心理却会变得极为敏感。   有两种人不适合学习这门课程,第一种是坏人,第二种是好人。   “就当是个小小的玩笑。”陈默打量着手里的卡片问:“这里面有多少钱?”   “几百万吧。”诗怀雅不在乎的回答。   陈默赶紧规规矩矩的将信用卡放在桌上,他的动作让诗怀雅忍不住想笑,又急忙憋住笑容。   因为眼前的这个人在谎言方面十分的擅长,他不会忘记为自己虚拟的人物做出应有的反应。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她变得有点生气,对陈默指指点点:“我刚才说的话不是在开玩笑哦,我警告过你了吧,利用别人的负罪心理可是一种相当恶劣的行为。”   “……抱歉。”   “开玩笑的啦,我发现你这个人还蛮有趣的哦。”诗怀雅露出笑容:“现在我们扯平了。”   陈默的性格很难想象会和陈那种冷冰冰板着脸的人合的来,而陈,更难想象她私底下也会做出相同的行为。   他们好像是多年不见的朋友,忽然走在街上认出了彼此,于是相约坐在街边的冷饮店里畅聊起彼此这些年的经历。   带着些好奇,带着些应该的陌生,也带着些不知如何缓解的疏离和停顿。   诗怀雅仍然有所顾忌,而陈默也非全都能自然平常的对她做出回应。   话题到最后不免又绕到了陈默如今的身份,也是陈默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其实陈默应该想到,在知道林雨霞和诗怀雅是朋友的那一刻起,他就应该明白,诗怀雅也向林雨霞拜托过相同的问题,但陈默却没想到她是如何确认自己的身份,又或者,是谁说漏了嘴。   排除了狐狸和陈之后,一个高大的爽朗但其实心眼挺小的女人出现在了陈默的脑海内,她确实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实际上,她一直对于八卦之类的东西怀有一颗不为人知的热心。   诗怀雅有意无意的向陈默询问他在近卫局内的具体部门和职务,又隐隐带着一种如果遇到任何麻烦可以来找她的意思,然后若有若无的告诫陈默最好不要参与进这次案件里。   陈默该怎么向她解释自己如今的身份,和其实她才是那个得到情报最少的可怜人的事实呢。   陈默只能点头或者摇头,而她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所在,开始喋喋不休的和陈默分享起自己在近卫局内的工作和烦恼。   偶尔提到陈,在如今的气氛下也没有多少客气。   陈的确给她造成了不少麻烦或者说……压力。   陈默耐心的倾听着诗怀雅对自己这个晚辈和新人所作出的热心指教和宝贵经验,然后看着她信心满满骄傲的拍着自己白色寸衫和红色领绳下挺拔宽广的胸襟,在轻微的摇晃之后,陈默识趣的移开自己的视线。   陈默的部门在他嘴里变成了保密事项。   “我也不能了解,我可是高级警司唉,我应该是你的长官吧?”她问:“是长官吧?”   “魏长官的命令,除非是他本人,否则任何人也不行。”   陈默只好将魏彦吾搬出来。   “那你没告诉陈?”她狐疑的问。   “公私分明是我的本分,就算是陈也不行!”陈默肯定的说。“你不能怀疑我的忠诚。”   “真的?”   “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向你保证。”   诗怀雅又问起陈默接下来的打算,看来她暂时放弃了继续追问下去的想法,而她也知道,陈默不可能放弃这项所谓的“魏长官的亲令”。   她开始向陈默打听起行动组的事情,对此陈默只是回答自己不太清楚。   “你不是行动组的人吗?”她忽然诧异的开口。   陈默终于知道这个女孩其实也并不简单。   “不是。”   诗怀雅眼角一闪而过的失败,仿佛在说:“嘁,就差那么一点。”   陈默怀疑如果他继续留在这里,在诗怀雅潜移默化,越来越紧凑和大胆的试探中终归会被她察觉到些什么,能做到高级警司这个高位上的人,除了狐狸以外,果然没一个是靠的欺下媚上和阿谀奉承。   诗怀雅的确是释怀了不少,但她故作熟悉和随意的态度反而还在证明,她仍然在意着什么,或许剩下的只需要时间,而陈默已经学会不再像过去那样,卑鄙的去接近又一颗出现了裂痕和缝隙的心,企图让它成为自己的东西,以此占据一席之地。   诗怀雅会让陈默想起维娜,当初为了格拉斯哥帮成员的她可以刻意大方的对他放宽自己的心防,让【/&   而后来,真真假假,已经分辨不清。   诗怀雅自然成为了陈默的同伙,或者说,拥有同一个秘密和目的的他们在她嘴里变成了有必要互相协助的搭档。   被迫的搭档和两人都没说但似乎已经认定了事实的朋友。   陈默和她交换了联系方式,事实上,当sunny和陈这两个名字出现在彼此的通讯录中时,不管是陈默,还是诗怀雅,心里都下意识觉得轻松了不少,似乎是忽然间有什么东西,随着它们的出现而消散在过往的尘烟和余烬里。   ps:龙门这群人,细细一想,其实大多小时候就认识,因为圈子本就离得不远。 第一百一十六章 沙丘   人不会永远留在原地,不管愿不愿意,终究要往前走。   ——————————   “能天使呢?”   陈默出来后并没有在车里看到能天使,进去的时间比他预想中的要久了一些,但德克萨斯不会多问什么,即使她隐约间抽了抽鼻尖,嗅到了陈默身上多出的异味。   “买饮料去了。”德克萨斯说,陈默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在她身旁坐下。   “都处理好了?”德克萨斯转过头来问,她的双手握着方向盘,轻轻敲击的动作停了下来,似乎是不经意问起,琥珀色的双眼里没有多少好奇。   “算是吧。”陈默拉上车门。“遇到了一个没想过的人。”   “谁?”   “碧翠克斯—诗怀雅。”陈默说。   德克萨斯想起几分钟前能天使在车里说的话,她说这么久还没出来肯定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事实上,她说的那些话比这些还要露骨的多,带着点不知何来的义愤填膺,也带着点八卦和遐想。   德克萨斯微微失神后很快恢复过来。   “嗯。”像是告诉陈默她知道了,却没有更多的反应。   她没有问起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也没有问起在进去的这段时间里陈默为什么会停留这么久,她好像并不在乎,她向来沉默寡言。   “诗怀雅和林雨霞认识,她们是中学时代的朋友。”陈默从包里掏出香烟,抽出一支后含在嘴角,声音因此变得模糊。   “她应该是把我们调查的事告诉了诗怀雅,诗怀雅是督察组的警司,我猜她正在调查同一件事。”   他想起狐狸之前做的猜测,狐狸说林雨霞很可能会将他们也在调查的事告诉诗怀雅,现在陈默才明白狐狸当初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的意思不是会因此而牵连到近卫局身上,而是因此,诗怀雅会找到自己。   陈默知道该怎么做,诗怀雅对他心怀愧疚,这种愧疚的感情如果利用的好,会成为不小的助力,至少面对近卫局时,会变得有力的多。   狐狸无疑很擅长把握人心这种缥缈不定的东西,她对人心有自己的定义,可越是以为自己能把控人心的人,也越容易陷入感情的误区,因为她已经摸不清感情的真假,失去了衡量的标准,便很难再用客观的心理去面对它。   也许,这和狐狸的源石技艺性质有关,又或许不过是她多年来所练出的手艺,陈默对此其实并没多少排斥,他不陌生,因为他也做过类似的事情,不过没有狐狸那么熟练和隐晦。   德克萨斯点了点头问:“她会阻碍我们的行动吗?”   她知道了陈默身上那种气味的来源,但陈默却没有告诉她更多。   “暂时不会,她现在维持的身份不适合和督察组联系,我们达成了合作,林雨霞一旦查出什么,会同时告诉我们。”   陈默说着,在身上摸索着打火机。   “不过除了这件事外,我们和她应该没有更深的牵扯。”   德克萨斯伸出手,火苗在她的手中燃起,她手里握着本属于陈默的打火机。   陈默疑惑的看着她,缓缓抽出放在包里的手。   “刚才落在车上了。”德克萨斯解释道。   陈默俯下身,他嘴里叼着的香烟被点燃。   “谢了。”   离得及近的时候,陈默在琥珀色的眸子看到了自己的倒映,德克萨斯没有像是一般的女孩那样露出丝毫害羞的表情,她的神色自然而平静。   陈默垂下目光,女孩红润单薄的嘴唇在那一刻仿佛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让人忍不住想知道触及时是否温润甜蜜。   德克萨斯松开手,打火机落进陈默手心,但他却没能移开视线,德克萨斯看着陈默越来越近的脸,缓缓闭上眼睛。   “我是不是回来的不是时候?”   能天使的脑袋缓缓出现在车门外,她缩了缩脖子,右手提着的塑料袋举在脸庞,装模作样的遮住了自己微红的脸。   无辜的眼睛大大的睁着,从她刚才的角度看去,那两人的动作无疑是在接吻。   德克萨斯猛地睁开眼,陈默身体急忙往后退了退。   她看向站在德克萨斯车门外的能天使,后者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两声。   “不要误会。”陈默下意识解释:“只是在点烟。”   手心的打火机自然的放回包里,能天使瞄着陈默嘴角早已熄灭的香烟,别了别嘴。   “误会什么?”能天使不解的反问。“我什么都没说啊。”   “不是你想的那样?”   “哪样?”能天使拉开车门,坐在后座上,后视镜里德克萨斯脖颈蔓延的绯红,能天使红着脸扇了扇:“今天真热唉。”   她放下手里的塑料袋,翻找中拿起一罐饮料:“我买了乌龙茶,啤酒,红茶,汽水,还有冰棒哦,你们要那种?”   “红茶……” #^【'  “德克萨斯呢?”她又问德克萨斯。   “随便。”   “嘿,给。”她将手里的饮料递给陈默,却不是陈默说的红茶,而是啤酒,酒红色的眸子里闪烁着某种意味深长的光芒。   德克萨斯被分到了一瓶红茶,坐在后座的能天使像是小学生般叼着冰棍,目光不断在前面的两人身上移动,后视镜里,德克萨斯错开能天使的目光,望向窗外。   她没有任何解释的想法。   能天使不怀好意的坏笑让陈默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他打开啤酒,能天使忽然从背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默转过头。   能天使拿下叼在嘴里的冰棒。   “陈某人,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她晃着咬开的冰棒。   “还是不要了吧?”   “不行。”能天使摇头:“不讲的话,我心里难受,今晚肯定睡不着觉。”   “……那你说?”   “你果然忍不住要对德克萨斯下手了。”   陈默仿佛早就知道能天使会说什么,可是他不明白,因为说这句话的,陈默并没有在能天使的脸上看到那种洒脱的坏笑。   德克萨斯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   “不给你哦。”能天使眯起眼,“德克萨斯是我的,就算是你,我也不能轻易把她交给你,哎呀……干嘛打我。”   “没忍住。”德克萨斯漫不经心的收回手,没有一点歉意。   陈默没说什么,以至于能天使又开始问起关于之前谈论的话题,陈默也只是做出了相同的回答,于是理所当然能天使望向陈默的眼里多了一丝鄙视。   “鄙视你哦。”她这样嘀咕。   能天使不会承认在看到那一幕时她心里的失落和慌乱,像是熟悉已久的东西忽然变成了一片空白,而她却不知该如何挽留。   哪怕她明知道女人和女人之间不会有未来,哪怕她一直觉得,自己和德克萨斯之间关系最多只到亲密的朋友。   就如同陈默分不清能天使什么时候是不在意,她的许多玩笑里又夹杂着多少不经意间流露的心迹,能天使也分不清,陈默和德克萨斯之间这种似是而非的恶劣关系能维持多久。   她担心的是,将来的某一天,德克萨斯会真正失望,她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去安慰,毕竟当初的她什么也没做。   因为德克萨斯对很多东西都不在乎,她的性格太过温和,不会争,不会抢,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然后一直在心里留下某道伤痕,可脸上还是满不在乎,这样的人会得到这种结局是活该。   她和陈默之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就好像一只忠心的牧羊犬,明明主人离开了很久,但她还是记得那种味道,明明主人还有其他的狗子,但她还在心里骗自己,她不在乎这种事。   不是因为她觉得自己不同有什么优势,而是她没想过要去打败那些得宠的恶犬们,也不是因为她真的不在乎,而是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在乎。   她那个所谓得主人,能天使不认为他是个大胆的家伙,如果他真的有那种骨气的话,能天使也就不用那么烦恼了,但与此同时,他如果真有骨气,能天使反而更不放心把德克萨斯让出去。   陈默不会想到能天使的脑袋里能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他只是想到了初次见到这个女孩的时候,她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她的确心思敏感,而陈默却没能有骨气真正和德克萨斯划清界限。   说怕德克萨斯难过伤心未免太过虚伪了些,而说顺其自然,陈默心里也明白不可能真的当做无事发生。   和狐狸维持这种心知肚明的关系已经算的上艰难,因为和狐狸的感情不止是喜欢那么简单,如果再加上一个德克萨斯,陈默亏欠过的人早已多的数不过来。   没有那个男人不会同时喜欢两个女孩,或许是三个,又或许更多,但其他的,只能成为永远也无法弥补的遗憾。   陈默轻轻叹了口气,苦涩清凉的液体留过吼间。   他不否认某一天若是看着德克萨斯,狐狸和别的男人步入婚礼的殿堂,作为受邀者的他心里会不会产生嫉妒和祝福彼此矛盾的情绪,也不否认会因此而感到些微的后悔与失落。   可若是一直保持现在的关系,他在庆幸的同时,也会为此而愧疚,因为她们并不属于自己,陈默也没有权利来决定她们的人生。   幸福这种东西,往往是因人而异的,爱情这种东西,其实也有先来后到的说法。   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遇到恰好合适的人比什么都重要,人生就是场无法复盘的游戏,错过一次就全部错过了,没人给你读档的机会。   所以人才不会只拥有爱情一种情感。   陈默想,如果能天使真的有一天揪住自己的领口质问自己究竟要如何去看待德克萨斯的时候,他恐怕会张口无言。   因为他的介入,毁掉了这个女孩原本的一生。   因为他不知道如何回答的愧疚眼神,深深刺痛了能天使紧绷的心弦。   好在能天使并没有这么做,陈默还能虚已委蛇的得过且过下去,但他却没想到,需要自己面对的那天比预想中的还要短暂。 第一百一十七章 男人只会影响我拔刀的速度   不成熟的人为了伟大的事业而英勇的死去。   成熟的人为了伟大的事业而卑贱的活着。   他们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但他们做的都比我要好。   因为我既没有英勇的死去,也无法卑贱的活着。   ——————————   “嗷呜……”   陈默收回伸出的手指,诗怀雅微红着脸坐在他对面。   “咬你哦。”她警告道。   “不开玩笑了。”   时间是5月30日,距陈默和诗怀雅正是认识之后的三天,忽然成为朋友的陌生和突然在这三天内消散了不少,诗怀雅经常会没来由的打电话和发短信过来,明面上像是询问进度,实际上她应该清楚目前除了等待林雨霞的消息外,暂时没有任何进展。   即使近卫局再如何厉害,可对于潜心要在龙门躲藏下去的逃犯,除了等他们露出破绽外,近卫局也无法在上百万的人口中分辨出他们的身份。   警员也是人,在近卫局档案室内积压的大大小小的无果案并不少,不可【+   但不同的是,今天诗怀雅却找上了门,她带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她找到了那群劫走实验装置劫匪的下落。   当陈默问起她从那里得来的消息时,她支支吾吾的没说出一个合理的借口,说是她的线人,像是邀功般忽然找到自己,带着点炫耀和骄傲。   近卫局的高级警司,二十多岁的诗怀雅大小姐偶尔也能露出小女生般的表现。   于是出现了上面的一幕,以至于能天使打抱不平酸溜溜的声音暂时被陈默无视。   “没有告诉近卫局?”陈默问。   “暂时没有,我还不确定消息的真实性,以免打草惊蛇,督察组一旦调动起来,动作太大容易被察觉。”她说,又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像是为此而找到陈默,除了近卫局督察组外,陈默这边是她仅能找到的有用的帮手。   “你这是把我当成顾问了?”陈默将水杯放在玻璃桌上。   “我们不是盟友吗?而且你也在调查这件事吧。”她拿起水杯没有客气的轻轻喝了一口,捧着杯子,斜着眼:“说起来,你应该感谢我能这么快找到线索才对。”   那脸上就差没写上得意。   “那……谢谢咯。”   诗怀雅别起嘴:“没诚意。”   她今天换了一身清凉的打扮,仍旧是价值不菲,似乎有向陈靠拢的意思,绑带凉鞋配上浅蓝色的热裤和白色露肩短袖,能清晰的看到精致的锁骨和白色的吊带。   陈默坐在她对面,遮阳伞下天台的微风带来阵阵凉意。   “你是想先确定消息的真实性,还是展开行动?”   “最好能同时进行。”诗怀雅说,撩了撩耳旁的发丝:“说实话,给我这条线索的人在我看来并不可靠,我不能确定她有什么目的,所以暂时没有通知督察组。”   “同时进行没可能,我们人手不足,而且无法确认对方人数,能力以及是否携带破坏性强的武器。”陈默说:“以我们目前的状况,只能先做前期侦查,但风险依旧很大。”   “人手不足,你的部门没有预案吗?”她疑惑的问。   陈默顿了顿,这三天诗怀雅看来并没有闲着。   “你知道了?”   “猜到了一些,但还不能确定。”诗怀雅说:“是行动组?”   “没错。”陈默没有否认,因为否认没有任何意义,她既然能猜到,就不可能像是她说的只是一点。   “行动组对这此并没有任何预案,暂时无法调配人手过来,事实上,你面前的三人就是我们能动用的全部人员。”陈默说:“所以如果要进行侦查的话,我们不会有及时待命的支援。”   “你好像很擅长这些?”   “对小队作战有一点点心得。”陈默回答。   “一点?”   “不是很多。”   “你的建议是?”诗怀雅询问,认真的眸子盯着陈默,天台外传来城市的喧嚣,能天使扭过头盯着远处的高楼在风里阿巴阿巴的发呆,德克萨斯保持安静站在陈默身后,如同护卫。   “这么信任我?与其来找我,和督察组的人一起商讨行动计划不是更方便?”陈默终于问出了心底的疑惑。“哪怕是秘密行动和侦查,也比我们要更保守和安全些。”   “说实话吗?”诗怀雅露出笑容。   “实话是什么?”   “我们有个计划,我暂时不能和督察度联络。”   “假话呢?”   “假话是,我希望自己能更了解你一点。”她说的无比坦然。   “为什么?”   “暂时没找到原因。”诗怀雅左手握着水杯,右手撑在脸庞看着陈默:“也许是因为好奇,也许是因为想知道陈找了一个什么样的人,也许是觉得,你能帮我处理好这件事,你想听哪一个?”   天台的风吹起女孩柔顺的金发,刺眼灿烂的阳光落在遮阳伞的阴影外,她半真半假的话语,让陈默无法确定答案。   “我的建议是分成两个小组,我和德克萨斯潜入侦查,你和能天使作为援兵留在外面,能天使的能力很适合作为远程支援为我们提供掩护,而你本人有权利及时调动近卫局控制现场。”陈默说,越过了诗怀雅说的无法调动督察组的警员,只是一部分的话,她不会没有办法。   “我想,如果一旦真的到了必须调动近卫局的情况,线索的真假也就不用我们去确认了,你有需要补充的地方吗?不用客气。”   “没有客气。”诗怀雅说:“但为什么不是我和你潜入,她们留在外面,她们两人应该很熟悉,配合起来比和我要默契的多,而且就算潜入,我也有信心能指挥我的人控制住现场。”   “你很擅长潜入行动吗?”   “唉?”   “德克萨斯她很擅长这类行动。”陈默说,诗怀雅仰头看了眼站在陈默身后的德克萨斯。“而且你想,比起在外面控制现场,进入内部的你应该无法分辨局势做出调整吧,不管是德克萨斯和能天使,他们都不擅长指挥,也没有指挥近卫局的权限。”   “好吧。”她瘪了瘪嘴,勉强同意了陈默的理由,实际上,她心里很认同陈默说的这些话。   “那就来讨论方案的详细内容。”   5月30日,载着重要嫌疑犯的弑君者的救护车将从第八区的医院转移到近卫局总部大楼,她的伤势基本稳定下来,除了本人依然会感到头晕,无力,呕吐外暂时没有任何不良反应。   这是一次由行动组和督察组合作,调查团全程围观的重要犯人转移工作。   三天前,行动组将弑君者被近卫局逮捕并将于三天后转移的消息通过龙门的市井散布到整个龙门后,行动组就开始在策划这次行动。   星熊的到来没有让狐狸感到丝毫意外,但她还是借着这个理由好好地整顿了一番最近略有懈怠的行动组警员们,寥剩无几的巩固了自己在行动组的威信。   她挺喜欢干这种事的,可怜的是行动组的警员们被他们的无良组长又算计了一次。   态度出奇的好,好的让星熊甚至怀疑行动组抢人的理由就像是苏sir说的更好的保护要人。星熊见到了昏迷的弑君者,于是之后行动组和督察度勉为其难制定了同一个计划。   只是在见到追查团的人后,陈绷住的不满还是终于表露了出来。   “这件事怎么也是人家带来的,人家当然围观的权利,而且,多些人也更安全不是吗?陈sir,你有什么意见可以提出来大家一起讨论,可别让客人们看了笑话。”   苏离轻描淡写的话至今仍让陈耿耿于怀,没有指着她的鼻子当场发作算是陈警司知书达理。   但就,很气。   不是因为无法和狐狸来上一出,而是要保持理智。   没来由的火大,星熊本想出来拉拉皮条,和和稀泥,但看到苏sir我不和她一般见识的和气微笑和大方后,星熊欲言又止。   看着陈哼气的转身离开登上指挥车后,狐狸嘴角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也许就是因为这种直来直去的性格吧,狐狸觉得自己不可能和陈心平气和的相处下去,因为他们是天平上落差最大的两种极端。   “不要紧吗?”黑发的女人站在狐狸的身旁,和她望着同一个方向。   “什么?”狐狸的不解的反问。   “近卫局内部看起来并不像你们表面上那么和谐。”   “矛盾这种东西,不管在那里都会发生吧,难道你们卡兹戴尔内部从来没有发生过矛盾。”   她的话让伊内丝忍不住轻轻挑了挑眉。   卡兹戴尔持续了上百年的内战可不是矛盾两个字就能形容的   “我们的情况比矛盾要严重的多。”伊内丝说,话语一转:“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那你应该能理解。”   “是的,我能理解。”伊内丝微微偏过头看向身旁的近卫局警员,眼角的余光扫过她留在地上的影子,看不出任何的东西。   “诗怀雅那边,按照你的要求,我们已经通知过她了。”伊内丝收回目光:“苏警官,我们希望龙门这边能给一个确切的答复。”   “龙门一向看重诚信,不管对方是谁,在合作期间龙门不会言而无信。”狐狸说,目光里,一个白发的女人登上了陈的指挥车,她皱了皱眉。   “那个人?”   “因陀罗阁下,和你们一样,我们和维多利亚只是合作关系,我无权干涉她的个人行动。”   “是吗?”   “也许这就是我们的矛盾吧。”伊内丝轻叹道。   “还真是贴切。”狐狸说,转过身:“不过这次的行动,会出乎我们所有人的意料也不一定。”   “哦?有什么缘由吗?”伊内丝好奇的问。   “没有。”   狐狸转过身,迈步离开。   伊内丝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和脚畔的影子。   “我拭目以待。”她微笑着低声说。   抓到弑君者是一个意外,不排除是有人故意将弑君者留在那个地方等着近卫局的人来回收,考虑到那封突如其来的邮件,这个可能性很大。   但狐狸不介意,她不介意幕后的家伙抱有什么目的,这件事不能深入去推敲,越是推敲疑点越大,也越容易印证狐狸心里某个浮现出的似是而非的答案。   他们的反应比狐狸想象中的还要迅速,两天前,作为诱饵的医院病房就受到了一次试探性袭击,说是袭击,实际上除了部分留手的警员受伤和昏迷,以及病房被爆炸完全损毁无法使用外并没有造成更多的伤亡。   这是陷阱,当然是陷阱,就差没有在上面明目张胆的写上陷阱两个字。   整合运动不是蠢货和莽夫,他们自然能猜出对方不会轻易就将弑君者的位置散布在整个龙门,让整合运动察觉,也不会真将弑君者放在他们说的位置。   但塔露拉还是故意派出幻影弩手小队进行试探,也像是在明目张胆的告诉策划这起行动的近卫局,我知道是陷阱,但没关系,这个陷阱我接了。   于是在确定了这次袭击和行动组的后续计划后,陈捏着鼻子同意了狐狸所做出的安排。   可怜的弑君者大概想不到,自己会成为这场交锋的奖品,她会感到羞愧吗?也许吧,不过她只能乖乖躺在床上,听着苏狐狸的计划,怒瞪着亲切叮嘱她好好休息的苏狐狸,咬牙切齿。   “我说,你不会真要和近卫局合作吧?”   行动的时间顶在夜晚十一点。   诗怀雅走后,能天使盯着站在小黑板面前的陈默,反坐在椅子上的她下巴枕在双臂上眼巴巴的望着陈默和他背后的小黑板。   “你说呢?”   “啊……”熟悉之后,能天使越来越没有半点客气了,她挠着头“和近卫局一起办事我还是头一回,以前都不是被他们追,就是被他们抓,德克萨斯怎么看?”   她似乎还挺期待的。   “我没意见。”   陈默拿出手机,点开后看着上面传回来的讯息,他说:“等会介绍几个人给你们认识。”   “谁?男的女的?你朋友。”   “算是朋友吧,嗯,大概。”   “咦~~”   他嘴角的笑容让能天使忍不住稍稍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第一百一十八章 但博士不会   我能为你做的不多,我只能替你撕开这条不宽的裂隙,剩下要靠你自己。   ——————————   下午两点,近卫局的车队准时自第八区的医院出发。   瞄准内,潜伏在几百米外的整合运动的幻影弩手准确的捕捉到了弑君者被蓄势待发的一名名警员簇拥着安置上厢型车的身影。   无线电内响起斑驳的电流【&   【已目标确认无误,A组等待下一步指示。】   狐狸收回打量着车窗外一幢幢建筑的视线。   直升机上,作为本次行动总指挥的陈终于摆脱了跟在身后的因陀罗,实际上,因陀罗什么也没做,也不说话,她的身份也不至于对她隐瞒行动的方案,但她就直直的看着你,一直看着你,看的你莫名奇妙。   陈还是第一次被人用这种眼光看的莫名其妙,以至于原本应该在指挥车内进行调动指挥的她,踏进直升机跟随到了现场。   视野由于上升变得开阔,陈左手抓着舱门顶部的握把,凝重的俯视着车队的路线,耳机内传来各组的情况汇报。   半天前,在交通治安组的协助下,对于这条规定的路线就已经进行过车流的限行和封锁,为了确保押送的顺利,在每个重要的交通节点都布置了一批警员。   太过兴师动众了点,陈深深的皱着眉。面对如此严密的布置,她真有可能为了一个人而出现吗?   陈不得不去怀疑,也因此开始对苏离两天前提出的这个计划产生了更多的推测。   弑君者的重要程度未必能有多高,就算近卫局真的抓到了她,也不一定能从她口中得到什么更有价值的情报,况且,即使狐狸的推论是正确的,一切都如她说猜测的那般计划,可近卫局如此大张旗鼓意义何在。   “说不定你能看到一些有意思的场面发生哦。”   “不管有没有用,为了你的女儿,试一试又何妨。”   在陈的价值观里,行动组的苏离简直就是一个异类,作为一名警司,他完全没有自己应该具有的一应操守。   简单点说就是:不合格,完完全全不合格。   “魏长官同意了?”   “魏长官没有反对,但你清楚,陈sir,魏长官这段时间为什么迟迟没有现身,你应该能猜到。”   陈确实能猜到,就是因为陈能猜到,所以她才忍了这么久没有去询问过魏彦吾究竟想做什么。无非是大炎来的麻烦和掣肘,但陈不认为魏彦吾会一直无动于衷,所以眼前的这个行动组就是他安排的人手。   陈摇了摇头,暂时清空了脑海纷乱的思绪。   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各单位注意,即将通过朝陇口隧道,注意保持警戒。】   陈的命令从嘈杂的无线电内响起,坐在头排警车的星熊微微瞥了眼身后的车队。   “先锋小组收到,十秒后将抵达隧道口,预计两分三十秒后脱离。”   “交给你了,星熊,我在出口等你们,保持通讯正常。”   “星熊收到。”   陈转头对驾驶员比了一个手势。   近卫局直升机攀升后,飞跃过隧道悬停在隧道口斜上方,陈拉开手腕的袖口,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龙门的天空下,黑色的车队渐渐驶入隧道口的阴影内。   距离抵达近卫局大楼还有11.3公里。   “都准备好了?”高楼上,风吹起银色发丝后露出左耳黑色的耳麦。   墨绿色短发的斐迪亚少年怀抱着机械弩站在身后。   “确定目标是弑君者无误,幻影弩手和先锋小组已抵达作战位置。牧歌的术士会为我们提供掩护,行动结束后的撤离路线也已规划完毕。”   “嗯。”她点了点头,注视着远处天空中飞过的直升机。“还有多久?萨沙”   “十五分钟。”浮士德说:“近卫局的直升机可能会是个麻烦。”   “伊诺还没醒吗?”   “是,牧歌暂时由我负责指挥。”   “我们来的人终究少了点。”塔露拉轻叹了口气:“这是个陷阱,近卫局为我准备的陷阱,我现在多少能猜出她到底想做什么了。”   她嘴角扬起一抹轻笑。   “领袖?”   “没关系,萨沙,我们不会丢下弑君者,我们不会丢下任何一名同胞,这是我的承诺。”塔露拉转过身。“开始行动吧,说起来,罗德岛现在在龙门,霜星应该也在,我有必要给罗德岛的人和她一个合理的交代。”   她向来不会推脱应该由自己担负的责任,只是如果整合运动的领袖光明正大的在龙门现身,又会引起怎样的动荡呢。   大炎方面又该如何考虑自身,龙门,乌萨斯以及和整合运动感染者运动之间的关系。   十五分钟后,车队在隧道口前停了下来。   迫使他们停下来的不仅仅是突然现身在车队面前的一群身份不明的群体,龙门的新闻直升机将这一画面转播到了每一台正在关注这里的显示屏幕。   包括罗德岛食堂内正在享受着自己悠闲的午餐时间的干员们,以及蹲在罗德岛禁闭室内的暗索。   狐狸的买下的天台房内,正在和德克萨斯,能天使介绍着原本黑钢小队队员的陈默话语哽塞在了嘴边。   阿米娅站在博士和凯尔希中间,三人同时注视舰桥上方巨型显示屏幕上出现的女人,凯尔希的嘴角跃起一丝不明显的弧度。   某间房间内,小女孩不解的眼神望着电视里的画面和抱着自己的女人,她看到小塔的脸忽然怔住了,红色眼睛阴沉下去。   “你居然敢……小瞧你了,冒牌货。”   “小塔,我害怕。”小默忍不住低声说。   她阴沉的脸忽然消散,温柔的摸了摸女孩的头。   “别怕,我在这里。”   龙门行政长官办公室内,魏彦吾看着画面上那张熟悉却在记忆里不再稚嫩的脸,即使是他也不免会因此百感交集。   她的眼里没有小时候潜藏起来的哀伤,脆弱和后来分别时刺骨的憎恨,她的眼睛坚毅而镇定,像极了她的父亲。   她长大了,他会因而感到欣慰。   “各位监察使大人,看来我们不得不先暂停之前的话题了。”   陈的瞳孔猛地缩紧,她的目光望过来,陈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刀柄,咧咧的旋风中,蓝色的发丝在风中肆意的飘扬。   她突然从悬停的直升机上跳了下去。   她想起了好多年前那场大雨,在崩裂的大地两端,她们拉着不同人的手掌,也是这样凝望着彼此。   塔露拉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她只是站在近卫局的车队面前,面对他们脸上紧张的表情和手中对向自己的武器,嘴角扬起自信而平淡的笑容。   “龙门的诸位,冒昧来访,但我想我们是时候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了。”   她不是一个人,她如今代表整合运动和切尔诺伯格。   她不是来摇尾乞怜,她也没想过要来辩解,龙门从不是她的家。   她只是认为,她,不,感染者已经没有必要再像是老鼠一样继续躲藏下去,他们不该这样活着,他们应该光明正大的活在阳光下。   她是一位平凡的,诉诸行动的理想主义者。   狐狸轻轻点燃嘴畔的香烟。   “果然。”她想。   伊内丝隔着车窗注视着后视镜内狐狸的动作,她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她想起来之前从王宫得到的资料。   整合运动的领袖吗?   仅是这份魄力就值得赞叹。   结晶纪元1097年5月30日。   整合运动官方领袖塔露拉-雅特利亚斯突然只身造访龙门。   陈默看着电视上那张年轻,自信又美丽的脸,缓缓垂下眼睑。   “这手藏的真深啊,老狐狸。”   ps:于是故事开始有趣起来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因为他说我是驴   电视内自信而挺拔的身影令人怀念,陈默的心却渐渐沉了下去,她望着那个人,脑海里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忽然变得一片空白。   狐狸说她这辈子是当不成好人了,她也不准备做个好人,她说好人没好报,她还说做个坏人挺好。   陈默不知道她话语里所指的好人是什么,坏人又是什么。   和一个骗子打交道最需要担心的是什么呢?   她是个爱说谎的骗子。   和一个骗子打交道最不需要担心的又是什么呢?   她是个爱说谎的骗子。   若是仔细会想起来,陈默似乎从来没有试着去了解狐狸,去知道她的过去,甚至没有过类似的想法,她心里总藏着很多秘密,她没有故意想藏起来,但没人试着要去知道,也包括自己。   龙门仿佛在突然之间变成了一片浑浊的深水,越来越多的势力涌入其中,在行政长官的默许和底线下开始接近这座看似安稳的城市。   一个又一个陷阱和阴谋正在慢慢酝酿,数不清的细枝末节交汇于其中,陈默仿佛能看到他俯瞰着这座城市那双毫无波动的眼睛,默默注视着一切的发生。   陈默猜不透他想做什么,也无法从最近这些纷乱的信息中理出一条合理清晰的线索,因为他向来不是什么高明的策士。   尽在掌握和运筹帷幄这种词语显然不适合出现在陈默身上,他得看清自己,才好过不在这场临近的风暴里迷失自己的定位。   但陈和塔露拉的出现,却注定陈默无法独善其身。   战场已不在切尔诺伯格,战场在龙门,这座陈默曾熟悉却陌生的城市,他名义上的家乡。   之前的所有布置和推测都必须推翻从来,在塔露拉现身的那一刻,注定了也许狐狸之前对陈默所说的那番推测都不过是狐狸的刻意引导,不排除她有这个打算将陈默向着某个方向引去,也包括近卫局收到的那封匿名邮件,和之后出现的“塔露拉”。   可陈默却找不到其中的相通点,也无法从目前所拥有的线索中推测出之后可能发生的动作,事到如今,陈默才终于深切的体会到势单力薄的具体含义。   世上最强大的力量不曾被人握在手上,世上最险恶的力量是看不见的人心与层出不穷的阴谋诡计。   而阴谋这种东西,往往后知后觉。   如今的陈默,既无法掌握任何武力,甚至连阴谋诡计的线索也无法拼凑出来,敏感的身份让陈默甚至无法关明正大介入龙门正在且即将要发生的变化。   他所有且仅有的不过是前黑钢小队的四人加上企鹅物流的两人,可即使是他们,也无法在接下来的任何行动中起到关键作用。   你是个已死之人。   陈默现在才明白狐狸当初为什么要突然对自己提起这句话。   不免想起小的时候自己做下的那个选择,平静富足的生活和往后坎坷波折的道路摆在他的面前,他选择了后者,而如今,似乎像极了当初的模样又和当初多少有了些差别。   这个计划是从何时开始的?   是临时起意又或者别有用心,罗德岛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又抱有何种目的,魏彦吾究竟如何将事态保证在自己的手里不至于失控,他又对如今整合运动领袖突然造访龙门准备作何对待。   狐狸的话半真半假,行动组在这一系列变动中将以何种身份出场和收尾。   “哈哈哈,胡了,三家通吃,清一色自摸十八番,给钱,给钱。”   天花板的吊扇下,能天使激动兴奋拍桌子的笑声在桌对面响起,她已经忘掉了自己是来这里干嘛的。   陈默对贫穷的领悟又多加深了一些。   他双手【-%   “不玩了,不玩了。”   “喂,陈某人,你不会是想赖账吧。”能天使斜着眼瞅着站起身的陈默,忽然站起身揪住她的衣摆。   “别啊~再来两把。”   黑钢小队的到来给除了给本就烦闷的生活找出了一丝乐趣外,也让能天使终于有机会发挥她超常的天赋。   这个不守常规的女孩对各种歪门邪道样样精通。   麻将,又一个龙门特色文化,这一整个上午,都在打牌的无聊时间里渡过。   “我不在状态,德克萨斯,你来。”陈默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德克萨斯,试图让德克萨斯取代自己的位置。   德克萨斯扭过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牌桌,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意动。   “我不会。”   “没关系,你看了好一会了吧,很好学的。”   在能天使撸袖子的动作中,陈默将德克萨斯按在自己的位置上,德克萨斯她做了好几年的押送员,应该攒了不少钱了吧。   陈默坐在天台的藤椅上,食指摩擦着手中的警徽,试图将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但越是细想,他所产生的疑惑也就越多。   “怎么不玩了,队长。”   那声队长语气里带着揶揄。   乌鸦的脸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简单的牛仔裤与短袖,她将一罐打开的啤酒放在陈默的桌前,在陈默的对面坐下。   陈默收起思绪,微微偏头瞥了一眼,能天使和前黑钢小队的成员相处还算愉快,他们似乎在谈什么,能天使向来不会让气氛显的尴尬,他正在一边催促一边指挥德克萨斯该打那张牌给自己,严重犯规。   只是除了憨厚的灰熊外,陈默没想到连独眼狼和震暴也学会了麻将这种玩物丧志的东西,说起来,黑钢里出现这玩意还要拜某个成天不务正业的情报主管所赐,如果不是某位沃尔珀族小姐喜欢这东西让他拉着半个黑钢的干员勤学苦练,也不至于会掀起这股歪风。   离开黑钢前听他本人说,他正在修炼从旧货市场淘到的一本据说是炎国失传已久的麻圣秘籍,也不知道练到第几重了。   据某位不透露姓名的黑钢装备研究室研究员小姐声称,她对这种来钱快的娱乐方式抱以高度的认同,个人认为这是除了电焊钳和试验场外,人类最有价值的发明,没有之一。   陈默认为斯兄这回真找到了门路也说不定,只是吧,不知道他的存款能不能坚持的到那个时候。   可能是因为眼睛不好的缘故,陈默刚才一直在输,但这绝不是因为技术不好,陈默严重怀疑某个不要脸的萨卡兹术士在悄悄使用法术,而某个口嫌体正直的狙击手隐隐在偷窥自己的牌。   德克萨斯目光不时注视着这边。   “新队友?”乌鸦瞟了一眼屋内的众人。   “企鹅物流的员工,暂时和我一起行动。”陈默说,接过啤酒:“你不准备告诉她?”   乌鸦的目光在德克萨斯身上停留了一瞬。   “告诉什么?”她不解的问。   “好吧,随便你。”陈默不打算去过问乌鸦的私事。   “那就算了吧。”乌鸦说,过了一秒:“过得还好吗?”   “都很好。”   她点了点头。   “上次见面是好几年前了吧,自从乌萨斯分别之后,就没再联络过了。”   “我没想到你们会来的这么快。”陈默说:“最近没有任务?”   “原本是有的,哥伦比亚有一单生意,不过在接到你的消息后,塞雷娅女士推掉了订单,现在长期和罗德岛制药保持合作,对方给的价码很不错。”乌鸦说,微微伸了一个懒腰,展露出和狐狸不分秋色的苗条曲线:“就当放一次假吧,我本来也决定攒够钱后就直接退休的。”   “塞雷娅啊,我还以为她会带着赫默和伊芙利特离开。”陈默说。   “你应该庆幸塞雷娅女士不在这里。”乌鸦默默地瞥了陈默一眼,毕竟塞雷娅的威严比起陈默来说要强太多了。   “我觉得你在想什么不好的东西,伊芙利特的病情还好吗?”   “似乎比以前稳定了不少,奥利维亚医生和她正在卡兹戴尔接受进一步治疗。”   “卡兹戴尔?”   “卡兹戴尔,那边对感染者的态度相对来说要好很多,听说不少黑钢以前的干员也准备去那里定居,我们勉强对那边的情况也不算陌生。”   “塞雷娅也在卡兹戴尔?”   “我们来之前还在。”乌鸦说:“塞雷娅女士认为龙门目前的情况很复杂,劝你最好轻易不要插手进去,按你信内所说的那些信息,很可能不仅仅是龙门官方,维多利亚,卡兹戴尔甚至是乌萨斯都在其中有所谋划。”   “你怎么看?”陈默问。   “你是说新闻里整合运动领袖突然造访龙门这件事?”   “也有。”陈默说:“最近接二连三在龙门发生的这些事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个信号,一个即将发生什么的信号,但我可以肯定的是,龙门不会因为这起事件而受创。”   “所以你刚才一直在考虑这些东西?”乌鸦问。   “所以我才输了不少钱。”陈默叹口气,耿耿于怀的他想起自己口袋里的那张信用卡,心里忽然平衡了不少。   “想那么多干什么。”乌鸦很不解的看着陈默:“直接找个人问问不就行了。”   “你是说?”   “绑架,勒索,威逼,利诱你喜欢那个词?”乌鸦一根根的竖起手指。   陈默犹豫了两秒,迟疑的问:“不好吧。”   “你以前不挺擅长的吗?”乌鸦摊开手,眯起眼:“否则我们几个大老远的来龙门干嘛,配你搓麻将?那倒也不是不行。”   “我是说,我们其实可以换一种更委婉的方式。”   乌鸦稍微来了点兴趣。   “比如?”   “比如登门拜访。”陈默陈恳的回答。   乌鸦沉默了两秒。   “你有目标了?”   “暂定目标有三个半。”陈默说,缓缓掏出手机,将三张照片摆在乌鸦面前:“第一个是龙门总督魏彦吾,第二个是联合追查团领队伊内丝,第三个是罗德岛,还有半个是行动组组长苏离,不过她没指望。”   “认识?”   “认识。”   “我觉得前两个凭咱们这点人可能有点难搞。”乌鸦很客气的做出分析。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陈默赞同的说,划掉上面其他两张照片。   乌鸦盯着照片上那首停泊的巨大陆行舰。   “罗德岛怎么说?”   “这个比较简单,我有两个,可能是三个认识的朋友在上面工作,罗德岛一直在对外招聘干员,可以通过这个方式。”   “然后我们去应聘?”乌鸦问。   “不,是我。”陈默收起手机:“罗德岛可能有你们的档案,你们负责今晚的另一场行动,和近卫局一起去摸个底,实在不行,我们可以把这里搅的再乱一点。”   陈默真应该庆幸陈没有听到他的这番话。   事实上,龙门官方直到现在还没有对外发表任何具有参考价值的声明。   ps:这本书其实并没有什么修罗场不修罗场的说法,实际上,到现在也没出现过类似的情况,而关系的话,也不仅仅是恋情就能解释的,比如特蕾西娅,就像是你小时候憧憬的类型,但长大了才发现并非如此,可仍然会有感觉,又比如狐狸,介于亲人之间,但如果真的走到一起,两人都会觉得不适应。   ps2:你喜欢的,和最终和你走到一起的,也许并不是同一个人。 第一百二十章 棋子   罗德岛。   陈默不太愿意回想起这个名字,他对停泊在落蹄州那首伤痕累累的巨大陆行舰抱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感情。   他曾在名为罗德岛的陆行舰上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那时候它还不叫罗德岛,等到后来战争愈演愈烈之后,这艘陆行舰便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野内,不再被提及。   它原本是迫不得已与孤注一掷留下的后手,承载火种的方舟。   众所周知的是,方舟这种东西往往寓意着无可奈何和少数,在大灭绝的绝境下,生物本能妥协在夹缝中得以延续微弱火苗的希望。   她能否成长尚未可知。   老人,孩子,死亡,战争,流离以及希望,这是陈默在卡兹戴尔见证过的东西。   或许只有希望就够了,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份希望来的终究让人觉得害怕和沉重,它既是期许也是责任和负担。   逆流之人往往粉身碎骨,大势之下,非个人与一座小小的组织所能抗衡。   人要学会妥协和失败,以免进退失据。   陈默隔着车窗凝视着远处港口停泊的陆行舰,陆行舰在船坞内修整,换下一块块拆卸的装甲,裸露出损毁的舰体和履带,龙门船坞的工程组与罗德岛的工程小组在维修机械的辅助下,加急修补着损坏的舰身。   罗德岛的整体结构和技术异于这片大陆上现有的陆行舰,即使在对这艘船有所了解的工程组的帮助下,进度依然不理想。   事实上,刚开始接触这艘船的时候,船上所承载的技术便与这片大陆所现在的大多技术表现出了迥异的风格,那些不靠源石引擎而启动的动力炉早已无法正常工作,船上大多数结构和电路系统也已在漫长的黄沙和黑暗中腐朽宕机。   工程组和装备组都对这艘船上的未知技术和结构表现出了极大的好奇,以至于,他们甚至无法修好一扇坏掉的门。   船上遗留下了众多未知技术和装备,小部分还能使用,而大部分已经腐蚀,事到如今,除了从档案库最底部找出的名为罗德岛的舰体代号外,这艘船内部早已经历数次修整改造和替换。   零件这种东西只要没有彻底损毁,大多是能被取代的,可以说是重生,也可以说是只剩下一具毫无意义的躯壳,毕竟没有人会在意一艘船的想法,隔了好几个世纪的古董,能重见天日已然是对它最大的恩赐。   其实刚见到这艘船的时候有过许多荒诞的猜测,只是因为船上的一切都太过熟悉,罗德岛的结构,罗德岛的动力来源,以及罗德岛表面所能看到的部分技术。   那些脑海内以为忘记的,排不上用场的东西在这一刻忽然涌现出来,于是在恍惚间修好了那扇坏掉的门,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里,愣愣拿着工具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因此理所当然会对罗德岛产生一种复杂的感情,没来由的觉得自己可能也是和这艘陆行舰一样的老古董,莫名其妙躲过一场大洪水的幸运儿,于是悄然间在这个时代苏醒。   天灾,方舟。   族群的末裔,最后的火种,像极了EDEN这个代号赋予的意义,可事实上,却从来没有感受过自己的与众不同,也没有感觉肩膀上承载了什么太过厚重的东西。   像是个在坟墓沉睡中活了上千年的老妖怪,醒来后已然和世界脱轨。   若是要说真的与众不同,大抵也只剩下小时候仗着优越的智商哄骗身边几个愚蠢的小孩,并差点为此沾沾自喜。   陈默站在午后的暖风中遥望着那艘名为罗德岛的巨舰,风撩起他渐长的黑发,他想起了很多以前发生过的记忆,又随着远去的微风渐渐消散在脑海内。   直到真正站在它面前,陈默才终于将这段时间断断续续的线索拼凑联系起来,罗德岛曾是一座由人打造而成被寄予希望的方舟,也是点燃火种前的庇护所,所以它不会没来由的出现在某个地方。   虽然没有得到过明确的信息,但在得知罗德岛公开的领袖是一名年幼的卡斯特后,陈默就已想到了如今究竟是在带领它。   陈默记得,他是在一个黄昏的晚霞里初次见到这艘遮蔽了光影锈迹斑斑的庞然大物,那年他还没满17岁,在黑钢的纪录上,那年他18,他隐瞒了自己的年龄进入黑钢国际,因为黑钢国际实训的最低年龄是15。   刚进入哥伦比亚移动城市的那段时间很艰难,好在不是冬天,越过检疫关卡花了很大的力气,进来之后看着茫茫的人群和密集的建筑却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走。   周围都是一群陌生的人,高大的人影笼罩住自己瘦弱的身影,视线在散乱的霓虹和川流不息的人影间错乱。   虚弱,饥饿,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建筑以及陌生的语言,找不到一个认识的人,自然对所有的一切都充满警惕和排斥,加上城市巡警的追捕以及感染者和偷渡客的身份,只好惶惶不安的躲藏在阴暗的下水道和桥洞底,靠着废纸板和报纸撑过最初寒冷漫长的夜晚。   偷过东西,药品,也和难民流浪汉抢夺过垃圾桶的食物,不敢乞讨,哪怕接受别人好心的施舍与馈赠,怕失去了心底最后的坚持。   而那时,052死后,怜悯和可怜的眼神已经无法再让陈默愤怒。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用磕磕绊绊的哥伦比亚语参加了黑钢国际的对外招聘,不知道当时的面试官看出了多少,其实没抱多大的希望,甚至是回龙门这个想法也没有过。   说到底,052说的没错,从黑墙出来后的陈默就不再是陈默了,分明是同一个人,却再也没了以前那些可笑又天真的想法。   麻木吗?或许是变得麻木,冰冷的麻木和凉薄。   有人说人是会变的,在长大的过程中一点点的被周围的环境改变,熟悉到接受,然后就成了麻木,好比第一次杀人时,看着血溅在自己的手上,脸上,看着挣扎,祈求的目光渐渐变得恶毒,憎恨,晦暗会动容和愧疚。   但慢慢熟悉了刀切过喉管,撕裂血肉的触觉,于是生命再也无法在眼中变得珍贵,于是有一刻开始为掌握别人的生死而生出窃喜傲慢又因为怕死感到恍然,于是渐渐变得不像是个人。   一如驯养的野兽,不能让它尝到血的滋味,否则就会失去对生命的敬畏。   三观自然会因此扭曲,尽管曾不断地试图潜意识的警告自己,尽管依然努力的想告诉自己还是人,但终究免不了一点点被改变,即使是成熟的灵魂,也无法抵抗这种倾覆,只是因为那个灵魂从未经历过这种变迁,那个灵魂生活的太过美好,他没有为了活着而去挣扎过。   他会因为自身的遭遇而怨恨,他会因生死而贪婪,他不是无私而高贵的灵魂,况且高贵与否在黑暗里一文不值。   这个狗日的黑暗时代,天杀的源石病和感染者。他时常会这么痛骂。   因为祂没有怜悯,没有公正,刻薄又狭隘。   陈默轻轻呼了口气,将乌鸦交给自己的手提箱放在引擎盖上,打开后,弹出梅尔改装过的电波通讯入侵发生装置。   陈默拿过耳麦夹在左耳。   开机画面上闪过一条机械水獭滚动的动画,随后是不断跳动的代码和程序,陈默的双手在键盘上敲击。   这是一个梅尔工作室出品的傻瓜装置,陈默只需要输入指定的密码程序会自动响应接入,这些工作不管是乌鸦还是狐狸都要比陈默更为娴熟,但陈默没有带上乌鸦,有些事他不希望别人介入。   如果罗德岛智库的资讯没有被删除更改的话,他应该是能记得罗德岛的信号接驳后门密匙的。   十几秒后,陌生的通讯请求出现在通讯装置的显示屏上。   陈默轻轻吐了口气。   【已确认接入密匙权限……申请审查中……确认通过……PRTS触发应急神经连接请求Connection:request0000……】   耳机内响起一道熟悉的机械合成声,黑色的瞳孔闪过一丝恍惚,渐渐凝聚。   【需要确认管理员身份,请选择识别方式。】   陈默放在键盘上的手指停了下来,没有意外,可心里却涌起了一种淡淡的情绪,像是离别,又像是从来没有离开过,不曾被人忘记。   他转头凝视着远处的罗德岛,像是过去那样开口,冷淡暗哑的嗓音中多出一丝怀念。   “好久不见,普瑞赛斯。”   【身份确认,权限水平:8】   与此同时,罗德岛中控室的信息管理库最底层,一份代号为蛇的档案数据无声的流入人事部干员信息保存库,短暂的停留后,这艘陆行舰的权限对这份档案曾经的主人悄无声息的开启,一如他从未曾离开罗德岛时。   机械的合成音被一道温和的女声取代。   她轻声说:   【欢迎回家,陈默,凯尔西医生正在等你。】 第一百二十一章 整合运动   从很久以前起,陈默就明白,自己没有成为棋手的天赋和才能。   在陈默所认识的所有人里,最合格的棋手无疑是魏彦吾,狐狸继承了魏彦吾的才能,她学的很好,但她的出生和血脉终究成为了她的桎梏。   魏彦吾不外乎将所有人当做自己的棋子,他有明确的目的,并愿意为了这个目的而付出应有的代价,亲情,友情,这些东西在他眼里大多可以被视为权衡利弊的筹码,并等待交换的时机。   你看不懂他在想什么,即使你看懂了,他依然有能力让你无法拒绝,他是个真正的权谋者,一如他身上所流淌的血脉,越高贵的,越是凉薄。   陈理所应当会恨他,很多人都会恨他,但就如现实中所言,一将功成万骨枯,魏彦吾不会在乎别人对他的评价好坏与否,他只在乎正确和对错,而衡量的标准由他自己来决定。   有时候陈默会忽然佩服他,也有理由去佩服他,他之所以让人敬畏和尊崇,不是因为他能狠下心犯下无法饶恕的错误,而是因为你明知道他做的是错的,可你却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来否定他的过错。   好比是当列车驶过两条轨道,在亲人和不认识的大多数人之间,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因为他是龙门的总督,他有责任来维护他的城市和子民。   他是个无情的人,但不妨碍他成为一名英名的统治者,大多统治者都是无情的,若能轻易被感情左右,也就无法成为合格的统治者。   但比起魏彦吾,真正令陈默感到费解的却是另一个人。   凯尔希。   也许君王与谋士是不同的,好比是将军与密探,他们各司其职却又紧密联系。   谋士辅佐君王,将军引领战争,而密探则负责清剿与暗杀,离庭从建立之初就履行着这项使命,不是因为君王太过软弱,而是总得有人背负恶名。   有时候陈默会想,他杀了很多人,也许他们中一部分是敌人,也许敌人这两个字只是用来敷衍的说辞,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杀了很多人。   但他活了下来,甚至越活越好,甚至在一部分人眼里成为了某种象征和信仰。   他后来遭遇了那一切。   不是因为善恶有报,也不是因为咎由自取,而是因为他够强,他够强所以他活着,别人死了。   其实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因果循环这个说法,陈默早该明白这个事实,因为感染者就是最大的笑话。   因为苍天无眼,因为公正这两个字早就被人扫到了角落里,并狠狠的踩了无数脚。   【欢迎回家,陈默,凯尔希医生正在等你。】   耳畔的声音这么说。   陈默没有意外,因为那个叫做凯尔希的女人永远处变不惊,所以她会有任何安排都不足以让人意外。   殿下曾说她很早以前就认识凯尔希了,甚至她一直注视着卡兹戴尔内战的爆发,演变,以及终结。   她孤独的流浪在这颗名为泰拉的星球上,潮起潮落,日升月坠,漫长的演变史塞满了那颗大脑内破碎的记忆,于是原本零碎的片段变得更加零碎,难以重合。   “凯尔希在等我?”陈默想要确认。   【是的,这项命令载入于1093年8月21日。】   “她知道我会回来。”   【您可以亲自向凯尔希医生确认,中央控制室已向您开放了罗德岛的相关权限。】   “是吗。”   陈默收起手提箱,放在打开的车内,他坐在驾驶位上,重新发动汽车。   【需要我为您规划路线吗,在您离开的1087天零5小时7分23秒内,罗德岛共经历过十三次改造和人员重组,或许您会对现在的罗德岛产生陌生。】   “那就麻烦你了,普瑞塞斯。”   【您可以称呼我为PRTS,罗德岛后勤神经支援中枢。】   “这是你的新名字?”汽车驶向罗德岛所在的港口,陈默问。   【是的。】   “他知道吗?”   【结合资料库内过往留存的信息,我分析您话语中的他代指博士,博士并不知情。】   “我以为你们已经结婚了,普瑞塞斯。”   普瑞赛斯的声音忽然停顿下来,汽车缓缓越过港口关卡升起的栏杆,远远能看到罗德岛展开的升降甲板入口。   【抱歉,我只是一个虚拟程序,无法为您解答这个问题。】   陈默心里轻松了不少。   “我记得,那家伙是个很奇怪的人呐,喜欢把自己蒙在兜帽和面具里,与其说是内向,不如说是自闭吧,爱好也奇奇怪怪的。【-{   【记录显示,博士已于六天前恢复罗德岛任命权限。】   陈默叹了口气。   【您似乎对此感到可惜。】   “祸害遗千年嘛。”   【……】   “帮我找个人吧,一名感染者卡斯特,赛普瑞斯,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三天前被你们抓到的入侵者。”   陈默没有找到暗索,当狐狸消失之后,暗索也无法再联系上,以陈默和狐狸的默契,难免会想起三天前罗德岛的人为什么会如此巧合的出现。   【记录显示,您所寻找的目标位于b1区3号禁闭室。】   “知道了。”   罗德岛的内部防御程度很轻,事实上,作为一艘打着医疗机构名义的组织,罗德岛如今的武装已经算得上出格,但考虑到他们的行事风格和理念,也并非让人无法理解。   近卫局限制了罗德岛号上人员的登陆名额,一方面是因为龙门如此的面临的局势让近卫局对任何外来势力都抱有一定程度的怀疑,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罗德岛号的组成干员大多是尚未经过近卫局备案的感染者,近卫局无法估计这批感染者流入城区会产生什么程度的影响,况且是在近卫局如今分身乏术的状态下,他们不想再引发更多无谓的矛盾和纠纷。   PTRS作为罗德岛的智能中枢,除非是强行突入,否则很少有人能直接越过它的监管入侵这艘船。   当然,如果PTRS叛变的话,罗德岛内部松懈的防御体系就会成为弱点。   陈默行走在罗德岛的甬道和甲板内,过往熟悉的景物多少发生了变化,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布置,但依然清晰的记得脚下的通道通往那个区域。   陌生的干员们谈笑着擦肩而过,偶尔偷来不解的目光,但陈默平淡熟悉的表情和动作没能引起干员们心底的怀疑。   他表现的太过平静,没有一丝茫然和犹豫,也没有惊讶和好奇,就像是回到了自己无比熟悉的地方,以至于每一个转角,每一步都没有丝毫停顿的价值。   正如没有人会怀疑PTRS的安保能力,罗德岛内也没有安排相应的安保人员,这里的一切都表现的太过轻松,随意,甚至称得上散漫,像极了一个普通的民间企业,工作结束后坐下来聊天休息。   见到凯尔希的时候,她一人坐在落地窗前的椅上,简约的圆桌上摆放着一杯咖啡,她手里拿着书,微微低头,午后的阳光落在夹杂着绿色的白发间,身上白色的大褂像是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光,于是陈默看到了她发梢的毛茸茸的兽耳。   她好像听见了脚步声,放下书,转过头,看到了站在几米外的陈默,身后的自动门缓缓关闭。   没能从她翠绿色的眸里看到丝毫情绪。   那种平淡和冷漠,仿佛预示着一种沉寂在漫长路途上的孤独,但陈默知道,他和凯尔希不是同类,兴许他们曾有过这种错觉,就像是陈默第一次见到博士时。   外来者始终会显得格格不入。   “我听说罗德岛在离开切城的航线上遭到了感染者的袭击?”陈默问。   “这不是你来这里的目的。”凯尔西淡淡的回答。   “你知道我会回来?”陈默说。   “罗德岛的核心是医疗部门,我一直在寻找试图治愈源石病的可能,直到在卡兹戴尔遇到了你。”她仰起头看着陈默,“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或许,我可能已经猜到了你是什么,却和我想象的不同。”   “又要聊那个话题吗?”   陈默走到凯尔希的对面坐下。   “这是我们第一次谈这个话题,我找了很久,久到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要找的是什么。”   “比如?”   “比如你原本是什么。”她拿起咖啡:“比如我们所处的这片大地不是无限的,它只是一颗圆球上的一摞泥土,比如人其实可以离开这片大地,比如环绕星球的人造卫星,又比如星星和我们脚下的大地是一样的,我一直在寻找这些问题的答案,但没人能给我准确的答案。”   “你不止一次想过要刨开我的脑袋去找那些你认为的答案了吧?”   “如果可行的话。”凯尔希罕见的接过了这个玩笑。   陈默愣了愣。   “我的情绪管理能力并没有丧失。”凯尔希平淡的回答:“我观察过你很长时间,最后得出结论,你和我不一样,我们的认知虽然在某些地方重合,但本质并不相同,明显来源于不同的根源。”   “谈论这些话题没有意义,我不是来听你布道的,凯尔希主教,我也不追究什么本质和过去。”陈默瞄了一眼桌上的书:“这些问题拉特兰的大主教们会比我更清楚答案,我需要你回答我的是罗德岛这次在龙门扮演了什么角色?”   “卡兹戴尔的研究所内究竟丢失的装置,我不认为伊内丝会单凭这个缘故出现在龙门,尤其是现在罗德岛也在这里之后。”   陈默的声音变得冰冷,他仿佛忽然间变了一个人,凝视着眼前的凯尔希,变得冷酷,变得威严,那是一种气质,一种死狗拱起脊梁后变成狮子的决然。   “你怎么肯定我会有你想要的答案?”凯尔希的表情依然冷淡。   “原本没有。”陈默说:“但在看到你后,我忽然明白了一些东西,你和魏彦吾已经联络过了吧。”   “卡兹戴尔和龙门做了一笔交易。”凯尔希点了点头,放下咖啡杯。   “你不是个优秀的商人,凯尔希,你们去了切城,切城有什么?”   “一座石棺,罗德岛带走了躺在石棺内的博士,罗德岛需要一位能胜任目前局势的指挥官,他是最好的人选。”凯尔希说:“炎国和乌萨斯的北疆战役结束后,龙门重新进入了炎国的视野,魏彦吾需要有足够的外来势力替他解开僵局,他因此找到了卡兹戴尔,作为让你继续留在龙门内的前提。”   陈默想到了狐狸,又忽然想起狐狸说她这两年一直被排挤在近卫局的边缘,她果然没一句老实话,兴许在自己见到她的时候,就已经被忠心耿耿的苏警司卖给了魏彦吾,成了她加官进爵的踏脚石。   高级警司?我呸。   好兄弟?我呸。   愚蠢的臭狐狸。   “你应该知道,如果你的存在被炎国察觉会引发什么后果。”凯尔西看着闪过一抹纠结的陈默:“魏彦吾没有除掉你,因为活着的你比死掉的你更有价值,你的存在是卡兹戴尔和龙门合作的基础。”   “这对卡兹戴尔没有任何利益?”陈默摇了摇头:“我可以认为这是你们合作的原因之一,但卡兹戴尔,或者说罗德岛的目的又是什么?”   “如果我告诉你,袭击研究所的那批人是萨卡兹,我想你应该能想到原因。”   陈默顿了顿,他联想起凯尔希说的博士,能让卡兹戴尔在如今的局面中还愿意掀起波折的只有一个人。   “特雷西斯,对吗?”陈默问,他已经知道了答案:“他还活着。”   是了,他并没有死,陈默依然记得在卡兹戴尔王庭的那场战斗,黑色的魔王和布满黑鳞的怪物疯狂的绞杀在一起,他们互相撕咬,最终谁也没有取下谁的头颅。   “乌萨斯接纳了内战结束后的残部,他们潜伏进了乌萨斯广袤的疆土,两年前乌萨斯政权更替后新旧矛盾接连爆发,皇帝企图通过一场战争来缓解这种愈演愈烈的斗争。”绿色的眼睛平静的注视着眼前的陈默:“他成功了,虽然结果比他预想的要惨烈,乌萨斯和炎国在北疆两败俱伤,他清洗了内部的反对势力,缓解了即将无法遏制的权利冲突,但却因此诞生出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东西。”   整合运动。   陈默似乎明白了凯尔希想对自己说什么。   那场战争是一次试探,是双方间执政者的一次试探,一次不同的试探,却因为某个不受控制的因素而演变为了一场惨烈的攻防战。   那场战争最终所导致的结果是整合运动的火种爆发,并席卷了乌萨斯三分之一的国土,虽然是贫瘠且没有任何价值的土地,但在乌萨斯的眼中,这是一种莫大的耻辱。   “乌萨斯没有准备好第二场战争的爆发。”凯尔希说:“无论是对维多利亚,卡兹戴尔还是炎国,一个分裂的乌萨斯才是好的乌萨斯,这头占据了骏鹰国土的巨熊不该继续统一。”   乌萨斯是维多利亚文化输出的主要对象,而炎国和卡兹戴尔的部分国土与乌萨斯接壤,尤其是后者,一个新生的接纳感染者的政权是乌萨斯这种的军国主义且对感染者抱有明确敌意的国家所无法接受的。   事实上,凯尔希并不认为袭击罗德岛的会是整合运动,因为整合运动比谁都更清楚谁是敌人,谁是朋友,况且仅凭感染者的身份也不足以代表整合运动,哪怕是在乌萨斯境内。   “所以,你们联合营造出了一个陷阱。”陈默说:“卡兹戴尔和罗德岛的真实目的是潜入乌萨斯的那群萨卡兹,而维多利亚纯粹是不希望乌萨斯统一,魏彦吾借此引走炎国的注意,并让大炎更重视龙门的价值。”   凯尔希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陈默的猜测。   “整合运动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陈默问:“诱饵?”   “卡兹戴尔的宫廷议会一致认为乌萨斯会先做出一次试探,以龙门为突破口,试探炎国的态度,如果炎国没有战争的准备,他们会乘势吞并这座垂涎已久的移动城市。”   “不可能的。”陈默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大炎,或许炎国有可能放弃龙门,因为他的统治者是魏彦吾,是一个大炎真龙最不希望见到他强盛的人,但魏彦吾不会束手待毙。   “魏彦吾不会放弃龙门,否则他不可能接受你们的提议,他应该已经做好了准备,甚至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的出现早已被纳入了他的计划。”   “但整合运动没有选择。”凯尔希说:“他们不可能光凭自己挡住乌萨斯的军队,乌萨斯也不会接纳整合运动,允许他们继续存在。”   塔露拉也不会轻易放弃如今的局面,陈默心想,况且实际上不管是维多利亚,炎国还是乌萨斯,都对整合运动的领袖抱以不同的态度。   活着的德拉克和塔露拉-雅特利亚斯这个名字代表了太多的意义。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大炎龙雀   和煦的阳光从四十五度角的落地窗洒进房间,窗外龙门晴空**,高空有淡淡的薄云。   凯尔希没再开口了,她平静的端起桌上的咖啡,望着窗外的她像是在享受安静悠闲的下午茶时光,目光再也没能放在陈默身上。   坐在凯尔希对面的陈默也安静下来,不发一言。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良久后,陈默开口说。   他从来不是个悲观主义者,但悲观是基于对基本态度和大地的认知。   “以整合运动的体量,这是迟早的结果。”凯尔希冷静的回答:“他们的处境不足以复刻卡兹戴尔当初的局面,尤其是在针对感染者这个问题上,乌萨斯和整合运动始终是对立的,两年前只是给了他们一个可能性,同时也推动加速了矛盾的爆发。”   乌萨斯是一个由战争而推进的军国强权主义国家,以战争的红利作为养分滋壮着这个国家的成长,与此同时,战争也成为乌萨斯转移国内矛盾的主要手段之一,由战争所养成的国家,他们始终前行在这条路上,这个庞大的战争巨兽,将毫不留情的,摧毁,吞噬所有胆敢站在它对立面的人和物。   “乌萨斯茫无涯际的沃土给了本地居民自信的资本,即使大多数环境处于未开发的状态,但乌萨斯人们依然自负于自己的强盛国力,因为他们的激进和自信,乌萨斯与周围国家的小规模摩擦一直有所发生。”   凯尔希看着陈默,意有所指的说:   “北疆战争是圣骏堡内雄心勃勃的新皇用以缓解转移国内新贵族统治势力矛盾并推崇革新的一种手段,以战争为突破口,他扫清了内部旧党残余的反对势力,旧贵族所掌握的第六集团军与第八集团军覆灭在北疆后,新皇掌握了政权,如今的乌萨斯才是真正符合新皇的乌萨斯,为此他可以容忍整合运动的崛起,壮大,因为在乌萨斯的皇帝看来,所谓的整合运动不过是疥癣之疾,真正的敌人在圣骏堡,在议事大厅。”   “在旧贵族被踢出场后,新皇革新派下维特议长的主和派和军方主战派之间产生的分歧。”   “前代皇帝出于侵略扩张的需求对感染者的态度有所收敛,但随着大叛乱的爆发,大量感染者和同情人士的游行示威演化为暴力冲突,随后乌萨斯对感染者的政策愈发残酷,感染者和普通人间的矛盾也愈演愈烈。”   凯尔希说着,手指轻轻点在桌面:   “据说现任皇帝似乎有意关闭西北矿场并改善对感染者的待遇,但迫于社会和军队压力而被迫推迟计划。整合运动的诞生,是新皇政策和军方永远也无法忽略的冲突点。”   这是迟早的事情,等皇帝清除了内部矛盾,整合运动将面临乌萨斯的清洗,他们在成长,但现在的他们不足以面对乌萨斯的军队,尤其是皇帝的指令。   或许说,试图革新并改善对感染者政令的皇帝其实也有利用整合运动消磨军方主战派实力的想法,无论如何,站在皇帝和乌萨斯的角度,整合运动被覆灭是不争的共同目的。   皇帝希望改善对感染者的政策,但不代表感染者要在乌萨斯崛起,那意味着历史堆积的更严重的矛盾会在顷刻间爆发。   不得不承认的是,乌萨斯是一个可怕且凶狠的对手,每一个和这个国家结识的人都会有这种感受。   这片大地上,能有底气和体量与之碰撞的国家屈指可数,整合运动不在此列,即使他们再如何顽强,等待他们的也唯有毁灭。   他们和卡兹戴尔当初面对的对手完全不同,而当初,哪怕殿下已经掌握了大多数领主的支持,哪怕她拥有卡兹戴尔名义上的继承权,以及众多杰出的人的辅佐,依然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和牺牲才赢得胜利。   整合运动要面对的是一个完整的,没有大炎军队牵制的,保留了强大军事实力和工业实力的军事大国,并且集权统一后的乌萨斯。   陈默早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会这么快,或许,他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因为他本来应该死在两年前。   他好像能够想到,那个站在切尔诺伯格行政大楼指挥塔上的女孩望着眼前的繁荣和平的城市,内心却沉重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自己的肩上,如此之重,重的让她连松懈也不敢。   感染者好不容易有了一座属于他们的城市,可她怎么敢对那一双双渴望生活,重燃希望的眼睛,并告诉他们,这一切都是梦幻泡影。   以至于让她如今进退两难。   陈默终于明白为什么塔露拉会正大光明的出现在龙门,为什么她敢正大光明的出现在这座城市,因为她已经没有了退路,乌萨斯的清洗是注定的结局,而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尽可能拖得更久一些。   或许她已经做好了死在这场战争的准备,她向来如此,认定的事情从来不愿意退缩。   “所以你们才会出现在这里。”陈默说:“卡兹戴尔和维多利亚不希望看到乌萨斯重新统一,这不符合他们的利益,你们准备怎么做,把大炎拖下水?”   “不。”凯尔希摇了摇头:“卡兹戴尔和维多利亚不会明面上支持整合运动,以如今的国际局势来说,明面上站在感染者的立场会引发诸多不可预知的矛盾,维多利亚不可能这么做,卡兹戴尔也没有做好和大地上的其他国家撕破脸皮的准备,而我们也不具备这么做的能力。”   “炎国的情况你比我更清楚,在乌萨斯真正进攻龙门前,他们不会出手,想必乌萨斯的主战派们正等着炎国和他们打一场,以挽回如今主战派内部的颓势。”   “这么说,你们的确是有把大炎拖下水的想法了。”陈默想了想:“大炎的皇宫里的那位也是个好战份子,但他并不傻,区区一座龙门,还不值得让他和你们联手,除非他能找到同样对乌萨斯有所图谋的盟友。”   “如果你是指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的话。”凯尔希说:“这两个国家再加上炎国,的确会让乌萨斯有所忌惮。”   “但莱塔尼亚会毫不犹豫的站在乌萨斯的一方,同样,东国也会被拉进场,雷姆必【&   陈默说着说着停了下来。   他看到凯尔希的眼里有一抹讥讽。   “继续……”她说。   “感染者的问题是社会主流,他们不可能会为了这个主流而掀起一场新的战争,我想,大部分国家只会看着整合运动的覆灭,就如同过去被扑灭的感染者势力,终究不过是昙花一现。”   “你说的没错。”凯尔希点了点头:“我曾设想过如何来改变这种主流意识,但在无数种设想里,我所能总结出的最直观也最有效的方式是战争,一场巨大的战争足以将现如今维稳的国际局面打破。”   “可只要源石和天灾依然存在,感染者所要面临的情况终究不会有变化。”陈默说:“而即使能找到治愈源石病的方法,那些国家也不会让你如愿,相比较而言,封建统治想要继续维持的重点在于,他们迫切的希望能有一个矛盾来转移贵族统治对平民的压迫。”   学医救不了泰拉,这是一个所有医疗学者都明白,但都潜意识忽略的问题,有识之士从来不在少数,治愈源石病是一项伟大的足以载入史册的功绩,不亚于发明一项新的能源,但在此之前,无数依靠旧势力而延续利益的阶层会疯了一般将之扼杀。   泰拉已病入膏肓,一半天灾,一半人祸。   很久以来,陈默就明白,源石引擎的出现,源石的出现,让整个社会的发展呈现出了扭曲的形状,封建统治之所以成为这片大地主流统治阶层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封建统治所带来的诸多矛盾都被一个更大也更严重的矛盾群体所转移,那就是普通人与感染者之间的矛盾。   他们靠着这个矛盾来维持自身的统治,其中感染者的恶名和遭遇小部分是因为自身的源石病,大部分是因为以讹传讹以及流言蜚语,栽赃嫁祸。   这是一个可耻的,卑鄙的,却被大多数人习以为常的阴谋。   以至于,排斥感染者以及感染者所应有的待遇和凄惨,已经成为了一种不足为奇的现状,感染者想要真正获得权利和地位,首先要面对的不是自身的改变,而是国际间诸多国家共识的改变。   打破这种困境唯一的方式是赢得战争,赢得一场几乎看不见胜利希望的战争。   凯尔希见过太多被扑灭的火种,他们前仆后继,但无济于事,甚至泛不起哪怕一丝波澜,这片大地是无情的,也是公正的,它的公正排除了感染者,它的无情不限于天灾。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凯尔希忽然说。“即使大战真的爆发,但我不认为感染者会成为最后的赢家,他们不具备相应的条件,最后的结果依然会是当下的局面,只会有更多的人在这场大战里成为新的感染者,无家可归,所以这种猜想从一开始就无法成立,哪怕它是最有可能起效的方式。”   “那么你们现在在做什么?”陈默问:“罗德岛的目的,除了战争之外,你们有更好的方式解决当下的局面,我不认为人与人之间真的能互相理解,甚至,凯尔希,老实说在我看来有些幼稚,感染者们聚在一艘船上,安心的享受着当下的生活并接纳更多的感染者进来,创造出安然的假象,这种事没有意义。”   “在这之前,你忘记了卡兹戴尔,陈默。”凯尔希说:“其他国家不愿意接受感染者,但卡兹戴尔不同,卡兹戴尔可以做一个试探,殿下已经在这么做了,一个接纳感染者国家,它会做什么都不奇怪,它会变成什么模样没人能够预料。”   “卡兹戴尔会成为众矢之的,凯尔希医生,乌萨斯的皇帝,不管是旧皇还是新皇,都没有改变过。”   陈默仿佛猜到了凯尔希想做什么。卡兹戴尔的确有能力在其他国家尚未察觉之前先一步推广治愈源石病的方式,但那无疑会让卡兹戴尔成为众矢之的。   “可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凯尔希说。“这也是殿下的想法,这片大地所诞生出的诸多问题,不止是一个卡兹戴尔。”   “所以你认为,针对整合运动以及大炎的势力是乌萨斯内部的主战派。”   “你已经知道答案了不是吗?”   陈默没能再说什么,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也许和他一开始所想的不同,但相比较起来龙门的问题已经不再足够用来衡量了。   话题谈到如今这个地步,猜想和假设不过是未来可能性的一种,罗德岛也好,龙门也好,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的清呢。   人死之后,自然不会在关心以后的事情,他从来都是个小人物,至少,如今他已经知道了龙门,卡兹戴尔,维多利亚和整合运动暂时是站在同一方的。   甚至连乌萨斯内部,说不准也在等待着这场战斗的爆发。军方和议会主战派的压力让试图革新改变乌萨斯发展方式的新皇和伊斯拉姆-维特看到了机会,乌萨斯先皇的逝世,也许是一场皇位之间爆发的阴谋。   无疑,新皇改革的方式会触动军方和主战派的利益,他们在战争中已经收获了太多的东西,贪婪一旦爆发,只会愈演愈烈,将乌萨斯拖入战争的轮回,但受限于乌萨斯巨大的民众,以及同样滋取了战争红利的国民的思维惯性,使得改革步履维艰。   卡兹戴尔想要趁着这个机会清除掉内战撤离的残余势力,防止他们和乌萨斯的反扑,乌萨斯一直对卡兹戴尔抱有明确的敌意,而整合运动的存在能暂时成为卡兹戴尔的屏障。   站在维多利亚的立场上,分裂的维多利亚是他们乐于见到的,况且乌萨斯一直和莱塔尼亚保持着暧昧的关系,足以引起和莱塔尼亚接壤的维多利亚的重视,谁也不希望自己家门口站着别人的盟友,这份和乌萨斯的盟友关系这些年可是让维多利亚吃了不少暗亏。   整合运动领袖德拉克的身份引起了掌握着维多利亚的阿斯兰们的注意,他们既不希望德拉克的回归,也不希望德拉克被乌萨斯掌握,而位于乌萨斯的德拉克不仅不会威胁到阿斯兰的地步,且如果整合运动真能崛起,既削弱了乌萨斯和莱塔尼亚,维多利亚也将拥有一个坚实的盟友。   这件事发生在龙门,龙门关系着大炎的态度,谁也说不清大炎是否会趁此更进一步,而分裂的乌萨斯,绝对符合大炎的利益。   陈默伸手揉了揉有些发疼的眉心,能联想到这些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毕竟对于政治这方面陈默并不擅长,他不是一位优秀的政客。   但凯尔希,或者说殿下,她们想必早已猜到了这些。   除了不符合乌萨斯或者说主战派的利益外,现在的局势对其余三方而言都是乐见其成的,不得不说玩阴谋的就是心脏,陈默怀疑,可能狐狸多少也已经猜到了这个局面,而魏彦吾,他能让卡兹戴尔和维多利亚将战场选在龙门,他的态度已然不言而喻。   陈默摇着头站起身,毫不掩饰自己目光中对凯尔希大贤者的敬畏和疏远,凯尔希依然是风轻云淡的样子。   “要走了?”   “你要留我下来吃饭?”   凯尔希没有回答,她伸手拿起刚才放下的书翻开,不再去看陈默。   “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陈默说:“研究所被盗走的那台装置到底是什么的?”   “嗯,我不清楚,主持研发工作的人是殿下。”凯尔希回答:“或许阿米娅会知道一些,殿下偶尔会和她独处。”   “阿米娅?”   “她和博士在一起。”   “没带你吗?”陈默问。   “博士将负责指导阿米娅,阿米娅很信赖他。”凯尔希抬头看了他一眼:“没事你可以滚了。”   陈默的心情忽然好了一些。   他离开休息室,走到门口时,凯尔希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她说:   “你知道你做不了什么。”   陈默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回过头。   有一个瞬间,陈默好像在凯尔希那张冷冰冰的脸上看到了不同的情绪,也许是错觉,凯尔希医生向来是冷静,甚至冷淡的人。   “我知道啊。”陈默说,他露出轻松的微笑:“凯尔希,我曾经也这么想过。”   我一直知道,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   知道这片大地不是一个人所能改变的。   我也知道,人会面对许多束手无策的局面,因此陷入困境,却无能为力。   人当然会犯错,怎么可能不会犯错,因此尝过失败的苦果,未免痛彻心扉,直面自身的渺小。   “但凯尔希医生,有时候我们明知道是错的,依然会走下去,不是我们想选,而是没有选择。”   “呵。”   凯尔希轻哼了一声,没有反驳。   她看着陈默离开,自动门开启又合闭,那个身影渐渐消失在门后,浅绿色的眸子里,凯尔希似乎看到了某个身披大氅和铠甲的男人。   他有过很多称号,也成为过很多人,但那些人里,没有一个是他希望的。   凯尔希见过很多人,他是第一个,不是他有多么特别和伟大,而是像他一般妄自菲薄的,他是唯一一个。   有时候,凯尔希有过怀疑,就如同脚下这艘罗德岛一般,是否他的记忆里,也曾保留过不一样的历史,凯尔希的诸多疑惑里,她总能回答很多,即使是借着殿下来回答。   君主立宪,三权分立,议会共和……   凯尔希轻轻合上书。   她心想,这些思想真是大逆不道。   “PRTS,切换当前执行程序,启动第八套预案第三章第二节应有程序,连接罗德岛后勤系统,执行密匙:wzdf417。”   【身份确认,正在为您连接大炎龙雀】   温和的女声在休息室内响起,凯尔希的眼前弹出一个虚拟画面。   一柄似刀似剑散发着暗红色光芒的武器安静的杵立在中央的银灰色装置内,修长笔直,琉璃色的剑身覆盖着如沸腾的火焰般金色的云纹,缠绕着剑柄的黑色细纹。   依稀能看到镶刻在剑上繁复的铭文。   “还不到时候。”   凯尔西抬手关闭画面,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 第一百二十三章 煌小姐   我对未来没有太过遥远的设想,未来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大多时候,我们想的只会是我们想的,太过美好的梦破碎起来向来不留情面。   人呐,有时候活的像条死狗,偏偏要去做神仙做的事。   ————————   眼前的菲林自我介绍叫煌。   她有一头黑色的长发,头顶发丝间露出红色发卡,一对略长的蓝色尖耳耳廓带着白色的绒毛,蓝色的眸子明亮的宛如一块精致的宝石,高挑的身材。   她穿着略显紧绷的白色的外套,勾勒出纤细的腰肢,但由于胸前太过伟岸,以至于无法拉上外套的拉链,露出内里黑白相间的运动背心。   陈默粗略估计,大抵有四五个狐狸的大小。   以大炎流行的婉约风格的大众审美而言,她并不符合多数大炎男人对另一半的设想,英气勃勃这个词语很适合用在她的身上,在和她接触的五分三十二秒后,陈默得出结论,这姑娘虽然热情爽朗,但脑子可能不太好使。   “我怎么没有想到。”   “原来还可以这样,我试试……”   “你看起来有些面生,我不记得在船上见过你,不过算了,你是新来的吧,罗德岛的安保系统我虽然不太明白,但我也知道,想潜入进来可不容易,而且你看上去一点也不紧张。”   她左手杵着笔站在陈默背后,而陈默坐在她刚才的位置上,眼前是一叠厚厚的测试试卷,《高温气体动力学》,《高分子材料学》,《热流效应》,《爆炸动力学》,《罗德岛安全使用守册》……   后面那个应该是她的常备课程。   这些分门别类的高等课程基础教材让陈默一度对她产生了某种误解。   路过走廊时在A4区的公共休息室外看到这个姑娘,她坐在休息室的长桌内,桌上放着厚厚一摞书籍,不免让陈默想起龙门中学内那些勤奋的学子们,她埋头书椟额间眉头紧皱,愁云惨淡的握着笔,绞尽脑汁抓耳挠腮却无从下手的模样让人觉得似曾相识。   陈默心底多少对她有些印象,这些印象来源于那柄夸张的电锯和特立独行的出场方式,换一个角度来说,如果不是她当时出现,陈默不知道塔露拉的那一剑是否真的会斩下来。   也许会,也许不会,但不管塔露拉是否下手,她和陈都会因此而生出无法弥补的裂隙。   陈默欠她一个不小的人情,这是不争的事实。   她坐在桌前的模样不禁会让陈默想起当初在黑钢时的自己,那时候兴许也是如此,在一个个深夜里,在高高的堆积的资料和课程书籍之间,陪伴自己的只有枯燥的理论课程和寂静的黑夜。   窗外的玻璃上永远照映出一个穿着灰色实训服的年轻身影。   后来斯菲尔特常笑着说,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时候觉得自己看上去挺不舒服的,但陈默不觉得,他也不觉得可笑,那时候的他在接触了法术后唯一所想的就是尽快掌握这种非人的力量。   法术,源石技艺,来源于血管内的,充满毁灭性质却令人着迷的天赋和力量,只属于少数人的特权。   尽管这些年过去,如今的陈默已经失去了继续使用这种力量的能力,可如果不是当初拼了命的想要掌握它,陈默也没机会活到现在。   煌在形容自己的源石技艺时使用的两个巴掌理论令陈默印象深刻,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种清新脱俗的方式来描述自己的法术。   “其实也没什么难的,你看,这里是个巴掌,另一边也是个巴掌,你两个巴掌一拍,中间的空气就被挤出去了,这就是我最常干的事儿。”   “通俗易通?”   陈默勉为其难的点点头,再联系起她刚才的模样,也就不难理解她这种通俗易懂的形容方式是从何而来的。   大部分具有源石技艺才能的人不一定最终都能成为合格的术师,事实上,除了少部分能直接使用源石技艺的人外,大部分人想要使用这种能力都需要通过特定的媒介才能施展,也就因此大部分人其实都不适合成为传统的术师。   在行业里存在一条清晰的鄙视链,重装看不起先锋,先锋觉得狙击都是一群是菜鸡,狙击鄙视术师,术师瞧不上重装,唯独近卫和医疗,前者是个万金油,后者是谁都不敢得罪的角色。   “嗯,怎么这么问?因为名字?”   “你的话语里带着一点炎腔,虽然掩饰的很好,但还是能听出来。”煌说,她这句话用的是炎国的官方语。   在罗德岛上,通用的语言是泰拉通用语,而在龙门,大多数语言是龙门语。   “说起来,我差不多快有十年没有回去过了。”煌说,但话语里却没有多少怀念,只是感叹,对自身和家乡的感叹。   “前几年一直生活在炎国,刚回龙门不久。”陈默用大炎话回答。“严格来讲,其实我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炎国人,因为我是在龙门长大。”   用炎国的话来说,他和煌在某种程度上算得上是老乡,不过这两位老乡却时常流落他乡。   “我也不算吧,我是在维多利亚出生的,小时候在生活在大炎,但那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煌说,右手撑在桌畔,半依靠着侧坐着:“不知道的现在的京城是一种什么景象,想必已经和过去有所不同了吧。”   她的话让陈默想起刚回龙门时的自己,要说有什么不同,的确已经不是记忆中的模样,多少会觉得陌生,依稀能认出以前的景象,可不免生出物是人非的感觉。   陈默不难想到她为什么会离开大炎。这艘船上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但终归来说,这些故事都绕不过感染者三个字。   “楚先生已经知道了?”煌笑着转过头看着坐在身旁的陈默问。   “因为源石病?”   “是啊,源石病。”她盯着自己抬起的左手手掌,又轻轻放下:“因为没什么地方可去吧,我想不出比罗德岛条件还好的地方会是怎么样,高新,先进的配套医疗条件,还有可爱的小兔子,简直太棒了好吗?”   她这样说,却像是故意用后面的话来掩饰自身的无奈,随遇而安的洒脱和开朗,但陈默想,如果能待在家乡,大概没有人会喜欢四处流浪。   “那你肯定很喜欢这里,和现在的这份工作。”陈默说。   殿下常说,希望所有在这艘船上的人感受到如家一般的温暖,视彼此为家人。   殿下总抱有这种温柔却幼稚的想法,但却令人无法反驳,想不出反驳的理由。   “说真的,我很满意自己现在的生活。”煌轻轻伸展了一下手臂:“罗德岛也好,感染者也好,我们的遭遇有眼睛的人都看的清楚,只是绝大多数人不在乎我们的人生,但我在乎,在乎的很,罗德岛的许多干员都在为我提供支援,我不想辜负这份期望,如果这份力量能派的上用场的话。”   “这样……”   兴许这种情绪的名字叫做归属感,陈默从煌的身上看到了类似的东西,这艘船上的人从来不缺少和她一致的想法。   罗德岛给了她们一个信念,一份看的见的希望。人很容易陷入希望,不管是真是假。   但,没有结果的希望是毒药。   越是深陷其中,反噬也来的越剧烈。   “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些,就因为我是大炎人?”   “算是前辈的一点经验之谈吧,你刚来罗德岛,但咱们可是老乡,如果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别客气,开口直说!”她笑着说,笑容自信而灿烂,指着陈默桌前的试题:“就像你现在帮我一样。”   陈默没有自我介绍,但在煌的心里,已经把他当成了罗德岛上新来的干员。   “说起来,还没问你是那个部门的?”   “我啊,我是工程部。”   煌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工程部啊,怪不得你对这些教材一点也不陌生。”   就像陈默想的,煌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也许是因为她把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花费在了锻炼上和琢磨法术上,因此才让她不注意去考虑太多的问题,又或许,是出于对罗德岛的信任。   其实罗德岛的精英干员并没有特殊的地方,或者说再特殊也特殊不到那里去,一个干员,或许可能会有相当强的个人能力,但一个干员,面对城邦和军舰,面对那些用整个国家的工业和时间堆积出来的战争机器,仅凭一个干员又能有什么用呢。   所谓的精英干员,无非是比其他人经历过更多的惨烈严酷的战斗,无非是比其他人更努力一点,他们和大部分一样,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是一点一但积累下来的。   如果对目标造成的伤害不够,那就更多的去研究武器的构造,和工程干员们一起想办法改进,锻炼,锻炼,锻炼到能拿起更强更重的装备。克服法术对自己造成的损害,带上更多的药品,装上朋友研制的特制起搏器,从休克中站起来,一次次站起来,再一次加入战斗。   努力,努力,用残酷的战斗去弥补,用经验,技巧甚至是本能去跨越。   陈默从煌身上看到了大部分普通人的奋斗和挣扎,也是感染者挣扎,其实人和人是一样的,不分感染者还是普通人,唯【$   这是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煌不是个怪物,至少,远远没有达到陈默曾经的程度。   他们互相交谈着,陈默将笔和教材重新还给眼前的这个乐观爽朗的姑娘,偶尔在她遇到难题的时候耐心的做出解释。   像是一名辅导老师,他的建议往往能令煌触类旁通。   因为煌的法术原理实际上和陈默很像,压缩空气中的微尘造成类似粉尘爆炸,或者通过摩擦和震动而产生高温,但据煌本人所言,她的这种温度的限制很低,仅仅能达到发烫的程度,但由于她的开发,使得她的法术在不同的领域内展现出了相当有效的方式。   用通俗的话来讲就是玩出了花。   令煌诧异的是,作为一名工程部的非战斗人员,陈默的战斗常识和理论知识丰富的不可思议,随着话题的深入,煌慢慢停下了记笔记的手。   可若是仔细去看,面前的这个人除了相貌外,根本平平无奇,他身上没有强大战士带给人的压迫感,只是让人觉得沉稳,仿佛时光在他身上经过了漫长的沉淀,那双眼睛也并不锐利,相反甚至显得目光柔和,普通。   煌没有在他身上找到印象中战士所该具有的特质,这也是一开始对于这个生面孔煌除了不解没有做出任何怀疑的主要原因。   话题不由围绕着源石技艺转到了大炎,再转到了两年前的炎乌战争,自然无法排除那场战争的主要人物——武王。   “如果你是指两年前战死在北疆之战的那位,我想,很少有大炎人会不知道。”   毕竟没有人比陈默更了解关于武王的事,但当听人在当事人面前说起时,还是会有些许不同的感觉。   “但我没有听说过。”煌停下笔,双手枕在桌上:“楚先生可能不清楚,但我小的时候在大炎从来没有在听说过这位殿下的存在,在几年前,大部分大炎人应该和我一样,也不知道还有这个人。”   “什么意思?”   “楚先生是怎么看待武王的?”煌问。补充道:“站在一名大炎人的角度上。”   她想起了在阿米娅房间看到的那张照片,以及两天前听到的阿米娅和博士之间的对话,煌无意去偷听阿米娅的隐私,但她却没能迈出脚步出来或者转身离开,以至于这个秘密一直堵在心头。   武王这两个字落在他们对话的最后。   在过去,也许听到武王战死,煌不会有任何感觉,甚至还会拍手称快,她从不否认自己的感情,在对待感染者这个问题上,武王的做法令她不耻,但她也是不久前才知道,武王是死在感染者手上,死在切尔诺伯格整合运动的刺杀。   和大炎官方中宣称的战死完全不同,而且他似乎也曾来过这艘船,秘密这种东西一旦勾起人的好奇,总难免想要知道更多,自然深陷其中。   “你是想问我觉得武王是个什么人?”陈默问。   “这样说也没错。”煌点点头。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陈默不解的问,他没有觉得奇怪,毕竟每一个大炎人,近两年都会下意识关注起这个话题。   “只是有些好奇,因为罗德岛上的大家对武王都不太清楚,或者是和我想法差不多,我想作为生活在大炎并经历过北疆期间的人,楚先生会比我们更了解。”   “好吧。”陈默说:“老实说,虽然我是大炎人,但我对大炎没你想的那么熟悉,关于武王,作为一个平头百姓,我知道的可能还没有你们来的多。”   “这样啊……”她有些失望的说。   “不过煌小姐,据我所知,武王对待感染者态度并不友好,甚至称得上是残暴。”陈默说:“虽然那些人都是乌萨斯的感染者们,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报应,武王的死,大概也是某种报应吧,他死了,对感染者们而言应该是一件好事。”   “你是这么认为的?”煌顿了顿:“可如果,我是说如果,事实并不想我们认为的那样呢。”   她仿佛是想要求证什么,以至于甚至只来得及注意陈默炎国人的身份,而忘了他和自己并不熟。   “如果?”陈默不解。   煌轻轻咬了咬牙。   “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但我认为她不会毫无根据的说那些话,按理来说,其实我并不关心武王的死活,但如果武王是因为感染者死的呢。”她微微笑了笑,陈默不知道该如何来形容那种自嘲的笑容。   “哈哈,楚先生可能会认为我在说胡话吧,一个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到了大炎皇室的程度,怎么可能会为了感染者而战死,不可能的吧。”   可当阿米娅问起博士相同的问题时,博士却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所以才让煌耿耿于怀。   她想不通,想不通为什么阿米娅的房间会有武王的照片,想不通为什么罗德岛会和那个人扯上关系,正是因为对罗德岛的信任,才会让她觉得矛盾。   但她不该来问陈默。应该说,不太聪明的女人总是出乎意料的好运。   “我很好奇,煌小姐怎么会认为作为工程部新人的我会晓得这些秘密?”陈默反问。   煌愣了愣。   “也是哈。”   “要不要我给你点建议?”陈默好心的说。   “什么建议?”   “你现在很纠结,对吗?”陈默平静的问。   煌点点头。   “真正让你纠结的其实不是武王,而是你相信的那个朋友,你们应该很要好吧,她的话让你产生了怀疑,但出于对她的信任,你认为她的话是真实的,因此你会感到矛盾。”   “嗯,在我看来很简单。”陈默说,指尖点了点桌面,拉回煌的注意力,宛如在客串一名心理医生:“煌小姐,分歧和怀疑大多来自不够坦率,如果你真的这么在意,为什么不去问她呢,如果她真的让你在意和信任,问这些问题并不难。”   “道理我都懂。”煌叹了口气。   “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嗯。”   “你是偷听到的吧?”   “唉,你怎么……”煌惊讶的问,声音小了点:“也不算偷听啦,最多……就是不小心听到的。”   “那就去吧,大方点,勇敢点,朋友间是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产生裂隙的。”陈默怂恿着说:“不管结果如何,比起在这里胡思乱想,起码心里会好受些。”   煌忽然陷入了沉默,几秒后,她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捏起拳头,大有一副豁出去了的模样,那副模样有种即将要去冲锋陷阱的气势。   “我现在就去!”   她向来是个行动里很强的实践派,陈默看着她火急火燎的冲出门,然后拉着门回过头。   “忘记说了,谢啦。”她说,许下一个口说无凭的承诺:   “下次我请你吃饭。” 第一百二十四章 白色的卡斯特   陈默看着她消失的身影,桌上是还没来及收拾的书籍和试题。   霜星再见到他的时候。   他正一一将桌上的凌乱的书本整理好。   仿佛是幻觉,在走廊的角落里看到从房间急匆匆出来的煌,霜星下意识转过脚步躲在转角后避开了她。   煌和她一直存在着矛盾,霜星能理解他们对自己的警惕和不信任,但她也不喜欢无谓的纠纷和争吵,尤其是自己现在的尴尬的身份。   罗德岛的禁令在几天前便解开了,即使阿米娅说她信任自己,但这种没来由的信任并不会让人觉得踏实,出于自身的处境,霜星没有在罗德岛上随意走动,她安静的待在房间内,直到几个小时前,在房间的显示屏上看到塔露拉的出现。   霜星终于没忍住内心的诸多疑惑,她是来辞行的,如今的罗德岛不再适合她继续留在这里,而她有许多问题要当面询问塔露拉。   霜星不认为塔露拉会做出阿米娅说的那种事,但阿米娅没有理由欺骗自己,那些问题她需要亲自去找寻答案,罗德岛毕竟是罗德岛,她们和整合运动是不同的,也许她们做的更好,但霜星知道,她不属于这里。   耳畔传来脚步声,靴跟敲击在甲板上的清脆声响由远而近,最终停在自己的面前。   卡斯特有一头白色的长发,她的面容稍显憔悴和病态的苍白,抿起的薄唇不见血色,令人不由联想起北地刺骨的寒风,她和寒冬霜雪般很少见到会露出笑容。   在过去,笑容一向是奢侈的情绪。   陈默整理的桌面的手停顿下来,他缓缓放下手中的书籍。   这个时候应该说些什么好呢。   陈默时常会想起那个仰望天空的女孩,天空上有遥远的星辰,乌萨斯的雪原向来寒冷,即使是火种的光也无法带来足够的温暖。   这时候,霜星通常会剥开一颗辛辣的糖塞进嘴里,于是偶尔也能见到她嘴角缓缓露出的淡淡笑容。   后来漫长的旅途中,陈默听她提起关于黑签的故事,那些故事会让陈默想起他所经历过的黑墙,当那扇在暴风雪里打开的黑色大门门缝里倾泻出的光芒照在自己身上时,迎接他的不是温暖也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又一段黑暗的沉沦。   黑夜漫长的让人觉得可怕。   肆虐在北原上的寒风,乌萨斯冰冷的黑夜仿佛永远不会过去,行走在大地上的火把,被风雪淹没的脚步。   真的能把这条路走完吗?   可几十年了,几十年了,从来都没有看到过尽头,那些希望一点点被磨灭,冻结,最后只剩下苟延残喘的在乌萨斯的纠察队和军舰下狼狈流窜。   感染者是孤独和脆弱的,因为没有那个国家愿意帮助他们,缺少武器,补给,药品和资源的他们不可能战胜乌萨斯强大的军队,更没有希望反抗乌萨斯的压迫。   没人能改变这个事实,而即使有,也不过是为了让感染者的尸体去堆积,拖延乌萨斯的脚步,让感染者的命来成就别人的野心。   霜星不允许,爱国者也不会允许,但他们找不到更好的办法,身为感染者已是无法挽回的事实。   “霜星?”陈默问。   “是我。”   那双灰色的眸子望着陈默,话题因此而停滞了几秒,霜星没有再说什么,但陈默却从她眼里看到了疑惑。   关于他还活着这个疑惑。   这会让陈默想起回龙门时第一次见到狐狸时的景象,也是如此,隔着人潮的两条街道,街口的红绿灯亮起后,他和狐狸谁也没能迈动脚步,直到红灯再次亮起,车流再一次将他们阻隔。   他们就这样凝视着彼此。   陈默看到狐狸轻叹了口气,她走过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是:舍得回来了?   或许这时候,陈默也应该学着狐狸故作不在意的样子。   “你怎么会在罗德岛?”   “组织和罗德岛签署了医疗合约,领袖派我作为联络人暂时留在这里,听说罗德岛已经找到了有效抑制感染的方式。”霜星回答,她张了张口,犹豫了一秒:“你还活……抱歉,我只是没想到。”   兴许是意识到了自己话语中的问题,她的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但陈默已经知道了她想要问什么。   “嗯,没关系。”陈默说:“我原本也以为自己应该死的,但却莫名其妙的活了下来,活着的时候才发觉……”   陈默轻轻吸了口气,空气随着呼吸而涌入身体,肺叶舒张。   “……活着真好。”   “恭喜。”霜星轻声说,于是陈默终于看到白色的卡斯特抿起的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那笑容很快又消退下去。   “你还活着这件事,她知道吗?”霜星问。   “现在的我不适合再插手她的人生了,霜星。”陈默说。“我想你能听懂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但这不公平。”   “什么是公平?”陈默问。   “公平这两个字从来没有一个准确的解释,它是被人赋予的,你为我,我为你,这是公平?不,不是,霜星,公平不应该用在这种事上,我想你比我更明白,凡事都很少有机会来讲公平。”   “其实,是你没有这么想过吧,没想过关于以后的事情。”霜星说,灰色的眸子直视着陈默:“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因为你觉得没有再回头的可能了,因为你觉得自己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因为发生的这一切在推着你这么做,而你已经没有了再去选择的机会。   霜星是知道答案的,但她还是想要亲耳听【|   他们曾一起跨过好几个国家,那段漫长的路途上,霜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他了,但他却往往做出些让人看不懂的事。   是啊,应该庆幸的,有这样一个人,他仿佛无所不能,不可否认的是,他总能解决眼前遇到的困境。   但从来没有人问过他为什么这样做,因为他和感染者坐在一起的时候,你会觉得他和你们是一样的,可事实上霜星看得出来这些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没有要为了感染者的未来而抗争的理由和底气。   “因为不敢想。”陈默说。   就好像在黑墙时,052问自己想家吗?他说不敢想,因为一旦想起这些人难免会变得软弱,会觉得不甘。   陈默会怕自己忍不住沉浸在武王这个身份上,他会忍不住强硬的将塔露拉带回来,他当然做得到。   但,失去了为之奋斗的理想的塔露拉,还会是自己记忆中的塔露拉吗?   那些破碎的梦只要碎过一次,无论拼的在完美,也会出现裂痕,况且,陈默早已经明白,属于他的小塔,在他第一次离开龙门后,就因为他的自私永远的离开了他。   而剩下的这个,是属于整合运动的,属于感染者们的塔露拉-雅特利亚斯,不再是孤儿院里任性,挑食,又爱捉弄人的小塔。   可笑的是,多少年后,原本因为想要留在她们身边而选择离开的陈默,却谁也没能留住。   我生来就是个怪物,怪物理所当然不会有好下场,不是死在勇者的剑下,就是倒在骑士的手中,而比起这些,我的死已经足够体面。   霜星没有再说什么,可听到这个答案后,她依然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会突然觉得自己欠了别人什么无法偿还的东西。   好几秒后,霜星才开口。   “值得?”   陈默看着霜星,后者愣了愣。   “她从没有让任何人失望过,不是吗?”   霜星轻轻颔首,又摇了摇。   灰色的眸子看过来后停留在陈默的脸上。   她缓缓说:   “……除了你。”   陈默的触及桌面的手指轻轻颤了颤,霜星这句话一如冰冷尖锐的冰刺般深深的插入他的心底,让他本以为不在在意的东西被无情**的挑出。   “你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留情面啊。”陈默感叹道。   “因为我说的都是事实。”   “但我们都知道,她没有做错什么。”陈默说:“让感染者反抗的火种在雪原和大地上点燃,这就足够了,就像你说的,我认为这很公平。”   “那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在这里?”霜星说:“前几天,那只卡斯特小兔子告诉我,塔露拉袭击了龙门近卫局的警员,他们怀疑罗德岛航线上遭遇的感染者和塔露拉有关,甚至龙门近卫局正在调查的案件也和塔露拉有牵扯,我今天上午在新闻里看到塔露拉和整合运动的同伴出现在龙门,而现在,我又在这里遇到了你。”   “我的潜意识告诉我,塔露拉不可能会做出这种过激但没有意义的举动,可那只卡斯特没有欺骗我的理由,她确实这么做了。”霜星说:   “这两年,塔露拉和我们接触的时间越来越少,除了时常跟在她身侧的阿丽娜,我渐渐发现自己已经不像过去那样能理解她,知道她心里的想法,我应该去相信她,但我却无法说服自己这么做。”   “你想要亲自去问她?”陈默问。   “如果没在这里遇到你的话,我应该已经离开了罗德岛。”霜星说:“这是最简单的办法,正好她现在在龙门,我必须知道她想做什么。”   “之后呢?我的意思是,如果真的是她做的,你会怎么做?”   “我会询问原因,然后自己做出判断。”霜星说:“但在此之前,我想留下来,先听听你的看法以及观察罗德岛的态度。”   “我可代表不了罗德岛。”   “这我知道。”霜星说:“但你们依然有很深的联系。”   霜星没有果断的说阻止,她依然保持了足够了冷静和理智,这的确像是这位雪原反抗者的性格,或许如果塔露拉的理由能说服她,她仍旧会支持塔露拉的选择。   因为她们都明白,这世上的对错从来是相对的,而唯一决定的只是各自的立场,如果选择成为敌人,她就不该继续留在罗德岛。   “我没法保证我的答案会让你满意。”陈默说:“你在罗德岛知道的,的确是之前发生过的事情,塔露拉袭击了龙门的高级警司,而且和近卫局调查的案件有所牵扯,不仅如此,她还绑架了近卫局督察组组长的女儿,龙门总督的侄孙女。”   灰色的瞳子缩了缩。   “你说的是真的?”   “你可以自己判断。”   “……但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乌萨斯的军队。”陈默说:“乌萨斯绝对不能容忍整合运动的发展和壮大,这对他们而言是**裸的耻辱,因此不管是主张改革派的皇帝和议长,还是主战派的军方和议员们,都迫不及待的想要清洗这个耻辱,皇帝想要推行改革政策,但不想因此再和大炎掀起战争,整合运动可以为他分担军方带来的压力,而军方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再次挑起炎乌大战,以此来打消皇帝改革的念头。”   陈默说:“整合运动是双方政见针对的冲突点。如果战争爆发在整合运动被覆灭之前,整合运动还能有足够的时间来成长,但如果……你们没能达到皇帝的预料,等待你们的将会是毫不留情的清洗和乌萨斯军队的践踏。”   陈默轻叹了口气,不再去看霜星难看的脸色和难以置信的眼睛。   窗外的走廊上,有几个身影走过,好奇的转头看了休息间内的两人一眼。   “塔露拉没有选择。”陈默转过头看着霜星说。“我能理解她这么做的原因,甚至,龙门就是她为此而选好的战场。”   陈默笑了笑:“她让你来罗德岛,我想,你的感染程度已经很严重了吧。这样的你,踏上战场和自寻死路无疑,剩下的这些日子,她希望你能为自己而活着。”   公平吗?   哪里有公平,活在这个世道上,不过都是有各自为之拼命的理由罢了。   无关乎公平,也无关于正义对错。   即使整合运动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可和凯尔希说的没错,他们依然脆弱,他们不是卡兹戴尔,因为他们的身后还有一个绕不开的名为乌萨斯的庞然巨物,时刻能将整合运动轻易吞噬。   整合运动是可笑的,属于某个人天真又不切实际的妄想,是各方手中随意拿捏的提线人偶,但她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她这一步步走来,已经做了很多人想做而又无法做到的伟业。   霜星深深的凝视着陈默,她垂下的手因过度用力而紧紧捏起,可胸腔内的一团沸腾的火焰却无处发泄,最终只能颓然的熄灭。   无力,事实真实却又令人无力,可若是回想起这么多年来的奋斗,到如今仿佛成为了笑柄。   欢呼,雀跃,每个人脸上如获新生的笑脸,切尔诺伯格城头飞扬的旗帜,山呼海啸般冲破云层的喜悦,霜星如何能去否定,如何能去不在乎。   可如今,陈默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空中楼阁,梦幻泡影。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坐在切城塔顶的人,她从没因此而停下过自己的脚步和肩上的沉重。   她不敢松懈,也不敢去面对那些对自己露出笑脸。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霜星忽然问:“为自己而活着。”   她轻轻笑了起来,笑声悲切而讥讽。   她说:   “可我怎么敢这么自私呢。”   “就算你去了,也做不了什么。”陈默说。“你应该明白。”   “我明白,但我非去不可。”霜星回答:“我很感谢你如实的将这些告诉我,尽管你不是整合运动的成员,但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我一直铭记于心,你和我们不同,你没有必要为了我们而战斗。”   “你还活着,陈默先生。”   她脸上忽然绽放出笑容明媚温暖的短暂笑容。   “真好。”   这片糟糕的大地偶尔也能发生点幸福的事情。   陈默没能再说什么。   霜星走了。   陈默看着霜星缓缓转过身,陈默看着她的背影,他知道霜星要去【#-   但他终究没有叫出霜星的名字。   叶莲娜……   也许没有自己来告诉她这些,她依然会这么做,因为她是霜星,是一位战士,而不是苟且偷生的自己。   她会离开罗德岛,在这位战士仅剩不多的时光里,她将选择为自己一生所奋斗的事业献出最后的一份力量。   她将站在友人也是领袖的身旁,和她一同面对她所能继续的战斗,她的归宿。   事实上,当凯尔希将这些事情隐晦的想自己提及时,陈默就大抵明白了凯尔希想要告诉自己什么。   你应该明白,你什么都做不了。   她们的身旁没有自己的位置,陈默知道,陈默也知道,如今的自己就像是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她推开走上街头发起暴动的感染者,那人刺伤了她,可直到用桌椅堵住房门后,她才虚脱的倒了下来。   于是自己只能看着她一点点闭上眼睛,呼吸渐渐消失,失去温度。   直到多年后,成为感染者后,终于明白,所谓的感染者,他们一开始也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凯尔希……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呢?   “兴许,我已在自己渴望的平凡里迷失了太久。”   陈默心想。   可他已经无能为力。   因为命中注定他不是英雄,因为现实不会为了谁的一厢情愿而改变。   他已经改变了足够多的故事结局。   功成名就的战士已无法再提动他往日的刀剑。   陈默履行了小时候和小塔的约定,但小塔没有,她忘记了,而现在的陈默,答应了会陪在陈和小默的身旁。   他的生命往后将不再只属于自己。   “塔露拉……”   陈默轻轻闭上眼,缓缓放好最后一叠教材。   “普瑞赛斯,你在吗?”陈默忽然出声问。   安静几秒后,一个温和的声音在陈默耳畔响起。   【是的,我在。】   “你说,我应该阻止他吗?”   【我分析了你们之间的谈话内容,基于干员霜星的性格模型,分析结论得出您成功说服她的机率为2.147%】   “也就是说,你一直在偷听我们的谈话。”   【是的,凯尔希医生设定我的运行程序覆盖整艘罗德岛,日志将纪录每日罗德岛上发生的任何事情。】   “还真是方便。”   【某种意义上……是的】   “那你能分析出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遇到霜星吗?”陈默问。   【当然,因为干员霜星行动路线是由我规划】   “这样啊。”陈默说,好奇的问:“能告诉我原因吗?”   【凯尔希医【=@   “阿米娅?”   【阿米娅小姐和博士于两个小时四十五分前接到近卫局的通知离开了罗德岛】   “因为整合运动的突然出现?难怪凯尔希会被留下来看家。”陈默嘀咕。   普瑞赛斯没有回答。   “普瑞赛斯,罗德岛还缺人吗?”   【罗德岛的人才引进一直是由人事部负责】   “之前被关在禁闭室的那只卡斯特,……虽然狡猾小气臭毛病还多,但其实人并不坏,而且是个难得的人才。”陈默说:“我希望你能替我将这句话转达凯尔希。”   普瑞赛斯安静了几秒。   【凯尔希医生说:可以】   陈默脊背一寒,脸色难看。   “我刚才说她坏话……”   【需要我为您删除这份日志吗?】普瑞赛斯贴心的问。   “不必。”陈默硬气的说:“我要走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憧憬   后来,我想起了自己和殿下的那次没有结果的争吵,能让温柔如殿下这样的人盛怒,大抵是我没有想象到的。   殿下想必早已看出来了。   我和他们并不是志同道合的人,和凯尔希,和博士,和巴别塔许许多多的人,我和他们没有共同的信念。   他们为了感染者而战,为了卡兹戴尔而战,他们都有自己追求的期待,但我没有。   我没有伟大无私到要为了别人和这份不属于我的事业付出一切的勇气和决心。   我正在为了别人的事业和理想赌上自己的性命。   殿下说,你不该得到这样的结局。   她说,不该是这样。   但很多人都没有想过他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回首过往,很多人都恍然发觉自己不知何时早已偏离了当初的道路。   人的双眼仅能看到脚下和前方有限的距离,太过遥远的东西不够可靠。   理想主义者是无根浮萍,他们的容身之地立于自己的理想之上,一旦理想崩塌,他们也将随波逐流。   信念是世间最虚伪的东西,它更像一柄双刃匕首,越是依赖,越是深陷其中,便越是难以挣脱,但没有信念的人是可笑的,没有信念的人自由却又软弱。   理想仿佛悬浮于穹顶之上的阁楼,教功利者嗤之以鼻,他们轻哼一声嘲笑你真的值得吗,告诉你最终一无所获。   你所有的努力都殊为可笑而且不值一提。   他们轻蔑,嘲讽,讥笑,甚至谩骂,恨不得折断你的犄角,剜出你的双眼,看你在黑暗中狼狈的摸索,看你在不甘的怒吼中化为灰烬,当你倒下后,他们弹冠相庆,欢呼雀跃,践踏你仅剩的尊严,撕裂你的本就支离破碎信念与皮鳞。   血,沸腾灼热。   大地,无情刻薄。   但人这一生总要为了什么而活着,无关乎值得与否,也总要做些别人看不懂的傻事,才像是真正的活着。   有光明的地方自然会有黑暗。   活在光明的人是幸福的,他们在温暖的地方成长,温柔的,也被温柔以待,他们依然留存有天真的余地。   活在黑暗的人是不幸的,不幸的他们从一开始就见证了一切破灭,没有期待,就没有背叛,也没有绝望。   而自阴影中挣扎而出却向往光明的人是痛苦的,因为他们早已知晓了残酷,背负着不切实际却深信不疑,随时可能破灭的幻想,做好了化为遗尘的觉悟,去追寻他们心中的汤谷。   前仆后继,不曾止息。   犹如星火,燎燃原野。   有的人成功了,但更多的人倒下,回归了大地的怀抱。   你问我值得吗?   当然值得。   他们可悲但不可怜,他们不幸,但不悲切,他们渺小,但不卑微。   可怜,悲切而又卑微的是我这样为了活着而活着且不折手段的活着的人。   苦难的摇篮永远孕育着希望,希望是对苦难的反驳和痛斥,人理当永远向往光明。   【小塔: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了卡兹戴尔,殿下和巴别塔的局势基本稳定下来,我们打退了摄政王军队的突袭,我离开后,凯尔希女士会为殿下安排新的人担任护卫。   其实在集镇上看到黑钢的安保干员时,我就已经生出了这个想法。   殿下的存在是这一切的基础,她像是一个信仰,所有人都在仰望着殿下的背影,包括我,殿下总能告诉我们该怎么做,该向哪里走,只要她在这里,所有人都能找到自己该前往的方向而不至于迷失。   但她们已经不再需要我了。   小塔,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或许我应该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但你知道,我实在没有勇气和信心去成为那种人。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scout吗?他今天外出巡逻带回来一头犄兽,晚上可能会有肉汤了,他送了我一节犄兽的角,告诉我犄兽的角在卡兹戴尔象征着茁壮,他可能把我当成孩子了,但我没有拒绝。   小塔,我要回黑钢了,也许再过不久,等到合适的时候,我会离开黑钢回龙门,不知道你还在不在哪里。   小塔,这么多年过去,你已经长大了吧,我想,现在的我应该快要认不出你了。   结晶纪元1087年10月21日。】   推门的声响让塔露拉轻轻合上手里泛黄的日记本。   切尔诺伯格的指挥塔能俯瞰着半座城市。   高大的爱国者沉默着矗立在塔露拉的身后。   “已经准备好了吗?”   塔露拉从藤椅上站起,她转过身,爱国者注意到她左手上那本泛黄的日记。   自从源石侵蚀程度恶化后,爱国者就很少再开口说话了。   他点了点头。   塔露拉轻轻吸了口气。   “那就出发吧,去龙门。”   ————————————————   结晶纪元1097年5月30日   龙门铜钟外环路。   陈注视着眼前出现的那个身影,好像回到了好多年前,她们也是这样注视着彼此,她牵着一个陌生男人的手站在城市崩塌道路的另一边。   【——和我一起走!别再留在这里了!】   【——你难道不想离开这里吗,离这些人,离着个地方远远的!】  【|   ……   【——我恨这座城市,我恨他,别让我也恨你。】   【——我答应要和她一起的,可是我害怕了……我……我松开手了,我没和她一起……】   【——她的眼神,很害怕,我很害怕,她也很害怕,我……我一定是做错了。】   【——这是她的错,不是你的。】   【——她不知道真相,这个真相不该被任何人知道,所以她肯定会犯错,哪怕不是现在,将来也会,很多情况下,犯错是不该被责罚的,我们不仅会犯错,还会犯很多错,这些错,我们一定会犯,躲不开,避不过】   【——塔露拉只是犯了那个她一定会犯的错。】   【——你不哭了。】   【——嗯,我想小塔回来,我该怎么办?】   【——我会教你很多事,教你怎么管理城市,怎么对抗恶棍,怎么对待朋友,照我说的做,塔露拉就有可能回来。】   【——要,要怎么做?小塔真的可能回来吗?舅舅会不会骗我?……妈妈……妈妈说,说你只会骗人,我……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   【——也许吧,我也犯下了一个最大的错误,导致你的母亲终一生都恨我入骨,至死都没能放开,她这么说情有可原。】   【——但错误是可以被弥补的,晖洁,听好,正确行事值得你努力一生,纠正错误,却值得人押上性命,塔露拉的离去是一桩错误,这桩错误带来的所有后果,我都会承担,而你,晖洁,快快长大吧。】   【——长大以后会怎么样?】   【——你的话,长大的你……就能改变这一切。】   【——真的吗?!】   【——也许,或者说,只要你相信,它就是真的,我会教你剑术,晖洁,赤霄的剑术。】   陈握紧了腰间赤霄的刀柄。   也许,陈不该相信魏彦吾说过的每一句话,尽管,他说的大多是事实。   可不管是陈,还是魏彦吾,亦或者塔露拉,他们都忘记了,他们应该忘记了,因为和他们比起来,那家伙是如此的不起眼,微不足道的不起眼,像极了生命中一个无足轻重的过客。   但却是这个不起眼的人。押上了自己的性命来纠正这个陈和魏彦吾眼中的错误。   塔露拉没有做错,她的错来源于这片大地对不公正的漠视和心安理得,她想要纠正这个错误,所以她是错的。   没有第三种选择。   赤霄的剑术出类拔萃,但它却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刺伤了不该刺伤的人。   陈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欣喜还是难过。   她只是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那个人,看着她嘴角的微笑,那笑容是如此的刺眼,那笑容不该出现在这座名为龙门的城市里。   押运队的警员们严阵以待的竖起手中的武器,面对群来者不善的整合运动,所有人都没敢放松警惕,尽管他们没能在他们身上看到武器,而她们也没有做出危险的举动。   “老陈?!”星熊的询问从耳机内响起,唤醒了陈的片刻失神。   这和行动组与督察组制定计划的初衷一致,但不同的是,他们都没有想到塔露拉会像现在这样光明正大的出现在车队的面前。   以至于后续的计划和潜伏的支援,在面对这种情况下,已经排不上什么用场。   “所有人暂时待命,别放松警戒。”陈说,轻呼了一口气:“让我来处理。”   “明白……注意安全。”   “放心。”   陈轻轻松开握紧刀柄的手。   她向着塔露拉走过去的时候,对方也在向自己走来,于是在道路的中央,她们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   她的脸上带着自信而温和的笑容。   “好久不见,晖洁。”   她这么说,在陈还没来得及质问之前,打断了陈想要说出的话。   “你到底打的什么注意?小默在哪里,老实回答我。”说这话的时候,陈掐断了耳麦,右手缓缓搭上腰后的刀柄。   “你只有一次机会。”   “这么说,你已经见过她了。”塔露拉的笑容缓缓消失,她仿佛没有注意到陈的动作和她凝重的脸色。   “她是谁?”   “长着和这张脸一样面容的人。”   “呵,讲笑话也要分清楚场合。”陈不屑的嗤笑一声:“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我不是来和你打架的,晖洁。”塔露拉说:“我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她以及小默,我见过那孩子,小默,她让我想起很多以前发生过的事。”   那些以为已经忘记的过去,原来从来没有真正的忘记过。   “这是你自己选的。”陈说。   “是啊。”塔露拉叹了口气:“所以在我知道她是你的女儿后,我没有感到多少惊讶和不爽。”   “你究竟想说什么?”陈沉声问。   “我知道这很难令人相信,即使拥有相同的相貌,源石技艺和记忆是不会骗人的。”塔露拉缓缓说:“但事实就是如此,我不想因此和龙门产生不必要的误解,不管是对你们还是我们都没有好处。”   “你想说自己是来澄清误会的,很好,这些话和叙旧等到我将你逮捕后再说也不迟。”陈冷着脸,伸手想要抓住塔露拉的手臂。   “但这不意味我就会束手就擒。”塔露拉后退了一步:“龙门也没有足够的权利来审判我。”   “你出现在龙门就是龙门最大的权利。”陈针锋相对。   “然后呢?龙门审判了整合运动的领袖,站在龙门的立场上,炎国和乌萨斯又会怎么看待这件事,你不会不清楚后果。”塔露拉淡淡的说:   “听着,晖洁,不管你信不信,在事情没有结果之前,我会留在龙门,但这不代表整合运动,或者说我和你们龙门有任何牵扯,龙门仍然是龙门,整合运动仍然是整合运动,但这件事关系到了整合运动的处境,所以我愿意配合你们找出事实的真相。”   她的视线越过陈看向她背后严阵以待的近卫局警员,又缓缓收回。   “而不是因为你们布置的陷阱和诱饵自投罗网的犯人。”   “可你现在在做什么?”陈嗤笑着问:“公然围堵近卫局押送重要嫌疑人的车队,扰乱近卫局执法和城市治安。”   陈瞥了一眼天空中的新闻直升机。   “你的出现将在明天登上报纸的头条和新闻首页,人们会怀疑当局和乌萨斯的整合运动有所牵扯,不管龙门政府如何澄清事实的真相,人们都会忍不住对此妄加猜测和议论,乌萨斯和龙门乃至炎国不可避免会因此出现纷争。”陈说:“你想过这场纷争中龙门可能会出现的财产和人员损伤吗?你想过龙门一直努力维持的中立立场会因你们的出现而倾覆吗?你又有没有想过龙门发展至今对待感染者的严苛法令会因为你们的到来而遭到怀疑,出现反弹,引发新一轮的游行和暴动。”   “仅凭这些可能,我就有足够的理由在这里逮捕你,将你驱逐出境。”陈说:“你要拿什么理由来说服我,龙门的事不需要你这个外人来插手!”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牙尖爪利了?”塔露拉凝视着陈,仿佛是重新认识了她:“真该让阿丽娜也看看你现在的模样。”   “回答我的问题!塔露拉。”陈严肃的问:“你为什么要回来!”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回来龙门究竟有多么危险,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魏彦吾不会因此而护着你,我们的舅舅他从来不是一个心软的人。   塔露拉仰起头,她看了眼龙门明媚广阔的天空,这座熟悉却又变的陌生的城市。   面对陈的质问和愤懑,她说:“这次造访龙门的行程,早在三天前,就已取得龙门最高行政长官的同意。”   陈愣了愣。   “这不可能!”   “这是真的。”塔露拉平静说:“否则我们如何能这么容易越过龙门的检疫口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你的面前,我记得迎接我们的那位警官自称是龙门特别行动组的组长,苏离。”   陈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   行动组为什么要接走弑君者,又为什么要联合督察组制定这次计划,魏彦吾之所以忽然将行动组派遣来协助督察组的原因。   所有的一切,陈似乎在一瞬之间明白了原因。   “我需要确认。”陈说。   塔露拉点点头。   “我会在这里等你。”   她看着陈急匆匆的退回督察组的队伍,然后消失在车队的车辆间。   伊内丝再见到陈警司时,后者的脸色并不好看,阴沉着一张脸。   她敲了敲车窗玻璃。   陈没有在属于苏离的位置看到她的身影,伊内丝意外的望着车外的陈。   “有事?”   “苏离人呢?”   “刚离开没多久。”伊内丝回答,指了指车后。   陈顺着伊内丝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一辆电单车飞驰着穿过车流,电单车上的女人穿着近卫局的高级警官制服,没戴头盔,橙色的短发在风中扎眼的让人无法忽视。   陈捏紧了手指。   “*龙门粗口*”   她忍不住大骂了一句,语速快的让伊内丝完全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很快,伊内丝又看见她骂骂咧咧的阴沉着脸转头离开了车队。   “情况怎么样了,老陈?”走过先锋车队的时候,星熊从车里探出头问。“苏sir说什么?”   “那混蛋早溜了。”   “……现在这情形咱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那臭老头瞒着所有人搞了这么一出。”   星熊悻悻的没好接话。   陈颓然的放开手,揣进制服包里,望着不远处的整合运动众人。   “收队吧,星熊,去通知所有人,放弃原定计划,带上整合运动我们先离开这里。”   “明白。”   “记得客气点。”陈叮嘱道:“麻烦的事还在后面。”   “没问题。”   陈必须承认的是,在得知这个结果之后,她心里忽然轻松了不少。   星熊好像注意到了她转过头时,侧脸微微扬起的嘴角。 第一百二十六章 认清一个人   我的前半生宛如一具没有目的和归宿的行尸走肉。   从她离开我后,我的生活也因此变得支离破碎。   我的后半生想要为别人引路,因为我知道,我无法代替她走下【=*   这片大地向来冰冷而残酷,不给人留丝毫余地,但倘若是依然有一双眼睛愿意陪我一起流泪,它就仍然值得我为之付出。   哪怕,从此以后,我将失去为人的资格。————结晶纪元1095年于大炎,征。   ——————————   结晶纪元1097年5月30日下午三点   狐狸的每次出场都令人觉得出其不意,她总喜欢弄这种没来由的恶趣味。   离开罗德岛后,陈默在落蹄州港口外看到了坐在路边栏杆上的她。   “哟,想我了吗?”她从栏杆上跳下来,笑着挥手,笑容温暖又阳光。   陈默顿了顿。   “想,想的要死。”   “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心里不是这样想的。”狐狸谨慎的后退了一小步,和陈默拉开距离,看上去像是随时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可怜她一名近卫局的高级警司,陈默名义上的上司,居然会露出这种怕事的表情。   能天使对苏警司的评价是:真他妈有种,敢于威胁鼠王的女人,而且诡异的是还做到了。   但你看看,现在她哪里像是有种的样子。   “我可以解释。”   “不必。”陈默摇头:“作为下属的我怎么敢怀疑苏大人。”   “你什么时候把我当成过长官了。”狐狸嘀咕着,她的确是换了一身装扮,蓝色的紧身牛仔裤配合宽大扎在牛仔裤内的白色短袖,手机随意的别在腰带上,头上戴着鸭舌帽遮住了尖尖的狐狸耳朵,帽檐下露出几缕橙色的发丝。   除了拥有一对A以外,狐狸身材并不差,当然,可惜她有对A。   “现在也不迟。”   陈默向着狐狸走过去,狐狸开始后退。   “等等。”她伸出手掌:“你不听我讲道理也行,但看样子你现在都知道了,我说的没错吧。”   “继续……”   狐狸放下手。   “我承认,我是瞒着你干了很多事啦,但我怎么可能这么坏呢,不可能。”狐狸理直气壮的强调:“你想想,除了你自己跑去近卫局找陈警司解释外,我明明早就提醒过你不要插手,你不听,关我什么事。”   “有点道理。”陈默点头:“瞒着我让暗索通知罗德岛也不关你的事,把那张照片给我然后悄悄搞风搞雨也不关你的事,我从罗德岛出来,你就在这里等着我也不关你的事。”   陈默眯起眼睛。   “真巧啊,苏警司,为什么每件事都能和您扯上关系呢。”   “啊哈哈。”狐狸干笑了两声,微微偏头:“我是龙门警司嘛,参与每一件涉及到龙门安全问题的事情,维护龙门的和谐稳定,这是我义不容辞承担的责任。”   “您还有这么伟大的理想来着。”陈默斜着眼。   “良心发现不行。”   “你有那玩意儿?”   “重拾初心了呗。”   她几乎没有半点犹豫。   “……”   陈默忽然觉得也许狐狸那天不当警察了,靠着这张胡说八道的嘴巴,在龙门大剧院里兴许也能有苏逗哏的一碗饭吃。   陈默停下逼近狐狸的脚步。   “你终于舍得出狐狸窝了。”   陈默不用去怀疑狐狸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如果是她和这几天发生的这点事没有一丁点关系,陈默是不会信,最有可能的是,自己来罗德岛的这件事,早就在狐狸心里规划的小本本上写的一清二楚。   “不然呢,你见到诗怀雅了,我说的没错吧,她是不是在和你调查同一件事。”   “你不是早就猜到了?”   “确认一下。”   “嗯,见到了,意外但又不意外,诗怀雅的确和林雨霞有联系。”陈默说。   “你没有对她做什么吧?”狐狸狐疑的看着陈默。   “做什么?”陈默反问,像是没听懂狐狸在说什么。   “就没给你什么补偿?”狐狸憋着笑。   陈默没回答。   狐狸忽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陈黑狗啊,陈黑狗,你说你怎么就能这么没出息呢,不行,我要笑死了……”   她夸张的捂着自己的肚子半蹲在地上,指着黑着脸的陈默,眼泪都快要笑出来了。   好半天后,狐狸终于收敛起笑容。   “多少?”她好奇的问。   “……五百万。”陈默老实的回答。   “也不少了。”狐狸若有其是的点点头,然后对着陈默摊开白皙的手掌,仰了仰下巴:“我说陈先生,你现在是不是可以考虑还钱了?”   没钱的时候就叫人家陈黑狗,有钱了就叫人家陈先生,陈默算是充分明白苏狐狸的为人。   “没有。”   “什么?”   “我说没有。”陈默重复道:“你让我去见诗怀雅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没有,一毛钱都没有。”   还钱是不可能的,陈某人怎么可能会有钱,就算有,又怎么可能存的下来,你以为乌鸦和前黑钢小队的人真会因为陈默一句话就屁颠颠的抛下手里活赶过来,就算他们看在过去的交情上同意,塞雷娅也不会让陈默讨到半点好处。   公司维持生存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公私分明。   塞雷娅太了解陈默了,因为这人怪会得寸进尺,不给点教训不行。   乌鸦语重心长的对陈默说:塞雷娅女士交代了,五百万只是友情价,下次就不是这个价位了。   潜意思是提醒他,少惹麻烦。   “那可是五百万!”狐狸惊讶的瞪着眼。“烧也要烧好半天吧。”   你这个败家仔儿,这句话狐狸咬牙切齿的没好意思说出口。   “你还好意思提。”陈默往前踏出一步,没有半点羞愧,露出大爷一般理所当然的表情:“你自己摸着才找回来的良心想想,我这个高级警司哪里有半点高级警司的牌面,我是不是得自己拉几个帮手,找帮手是不是得花钱。”   陈默摊了摊手。   “所以没了,全没了。”   放包里还没揣热就又没了。陈默悲哀的想,大抵他这辈子和金钱这两个字是没什么多大的缘分了。   陈给的信用卡倒是还在,但陈默自觉还没落魄到这个地步。   狐狸深深的吸了几口气。   “没了就没了吧。”她重重叹了口气:“反正也没指望过你会还。”   还了反而还会觉得空落落的。   其实维系在她和陈默之间的东西少的可怜,狐狸还没有做好切开这些的准备,不然也不会换着花样的给陈默记花账。   兴许是因为谎话说多了吧,她这人多少口是心非,说出的话和在意的东西完全是两回事。   她挺喜欢现在和陈默这种相处方式的,哪怕两人都是故意装出来的,但真假其实并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当时是这样对狐狸来说就足够了。   她可以把假的当做真的,她就是这样活过来的。   “老实说,我不认为你找的那几个帮手能有什么用,虽然他们能力还不错,但毕竟没有正经身份。”狐狸说:“我可以帮你给他们在行动组挂个名。”   “老规矩?”   “行,一个警员的内部价是30万,考虑到是行动组而且是临时身份,所以得加一点钱,以我们的交情我算你50万,诚惠四个人200万龙门币。不过晚上诗怀雅的那起行动你就不要参加了。”   “你果然知道。”   “你以为你住在谁的地方。”狐狸笑眯眯说。   “你还知道什么?”   “不多,诗怀雅得到的消息是追查团的人通过W的手传递到她手里的,她们早就锁定了那群人的位置,但没有动手。”   “为什么不动手?”   “因为正主还没来。”   “正主是谁?”   “罗德岛,整合运动,乌萨斯人,大炎探子……谁知道会引来多少牛鬼蛇神。”狐狸一个个的说:“魏长官和我是早就知情的,近卫局和督察组不知情是避免打草惊蛇,所以才没有通知她们,你家那位是什么性格你很清楚,魏长官这几年和她闹了不少矛盾,如果她知情会很难收拾。”   “所以你就借着我的口把一些似是而非的线索告诉她。”陈默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不知道陈如果最后知情了,自己会死的有多惨。   “嘶……蛇蝎心肠。”   “唉,节哀顺变。”   狐狸同情的看着陈默,抬起手,又没敢走过去。   “早告诉你别信我的。”   “狐狸……”陈默忽然露出温暖亲切的笑容轻声呼喊。   狐狸很配合的好奇的望着他。   “我在的。”   陈默招了招手:   “你过来。”   “不来哟。”狐狸摇头,并转头望了望身后是否有障碍物。   “你过来嘛,乖~给你看个好东西哦。”   陈默矫揉造作的勾了勾手指,故作温柔的嗓音让狐狸遍体生寒的打了个冷战,可耻的是,他还恶心羞涩的眨了眨眼。   演不下去了。狐狸心想。   “呕~”她捂着胸口干呕着摆手:“恕下官无法承担殿下您的圣恩。”   陈默立刻原形毕露,一脸凶狠。   “你过不过来!”   “想都别想!”   “这是你自找的!”   几分钟后,遮住狐狸耳朵的鸭舌帽落在地上。   陈默从背后反手用右手箍住狐狸单薄的身体和双臂,狐狸一马平川的胸前完全没有对陈默造成半点阻碍。   陈默的另一只手恶狠狠的揪着狐狸的耳朵。   如果被其他认识苏离的人,或者她的部下看到她现在模样一定会惊讶的怀疑自己的眼睛。   这是那个冷冰冰的,和魔鬼一样残忍狡诈的苏sir,苏离在行动组内的名声可算不上和蔼可亲,她和魔鬼的唯一区别只在于,她是看得见的。   怀里的人扭来扭去的挣扎,以至于陈默能清晰的感觉到她身体的触感,其实狐狸的身材比想象中还要单薄和瘦弱一些。   目光微微下移。   陈默别了别嘴。   “啧……怎么都没什么变化,洗衫板。”   狐狸挣扎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叼你啦死衰仔,扑街佬,你死定了,死定了!”狐狸歇斯底里语无伦次的跳着脚大骂。“距雷阖家富贵!*龙门粗口*”   她好像把自己也骂了进去,但她完全不在意了,这个可怜的女人已经快要疯了。   好几分钟后,狐狸终于停止了谩骂,能持续不停的骂好几分钟不得不说也足以说明狐狸的执念有多深。   “骂完了?”陈默问   “我先缓缓。”狐狸红着脸喘着气拍陈默的手臂:“你可以松开了。”   陈默松开手。   “我以为你从来不在意的。”   狐狸的身体僵了僵,她准备梅开二度。   陈默急忙说:“当我没说,当我没说好吧。”   “算你识相。”狐狸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鸭舌帽。   “你怎么等在这里?”   陈默没说完,因为他看到狐狸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自己。   “事情发生了一点变化。”狐狸说,顺手将手里的鸭舌帽扣在陈默头上。   “和新闻上那件事有关?你在现场。”   “具体的事情路上再说。”狐狸说:“我们先去近卫局大楼,免得错过了接下来的好戏,你开车了吗?”   “在停车场。”   “坐我车过去吧。”   陈默理所当然的看到了狐狸的征用来的那辆电单车,他忽然怀疑狐狸是居心叵测,这种怀疑在她接下来话里基本已经确认。   “你认真的?”   “你载我还是我载你。”   “我吧,你不知道车停在那里。”   “也好。”   狐狸从背后环住自己的腰时,陈默再次深切的感受到了狐狸究竟是有多么富有,富有的她甚至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私人机场,以及一座私人跑马场。   陈默张了张嘴,为了交通安全没好开口,他可不想明天新闻里两名近卫局警司因为违反交通规则而被送机医院,当然,他们已经在这么做了,但至少没必要更坏。   “这次行动本来就是我们和督察组计划的一部分,你离开后,督察组的星熊在房间内发现了受伤的整合运动干部弑君者,于是我派人放出了消息,并制定了这个计划引出那个人。”   车上,狐狸摆弄着放在副驾驶的梅尔特制型便携式入侵终端:“结果你也看到了,这玩意不错嘛。”   “和想象中的不一样。”陈默说。“不是我的,别弄坏了。”   “放心,虽然出了点波折,但起码我能确定一件事了。”狐狸放下终端,橙色的眸子停留在陈默的脸上:   “我怀疑,在龙门有两个塔露拉-雅特利亚斯,或者说有一个是冒牌货。”   陈默必须承认,在听到狐狸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潜意识是否认这句话,可随之却又难免想到了更多的东西。   前提是狐狸不说出接下来的那句话的话。   “而且酒店的监控器拍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画面,两个塔露拉明显都很在乎陈小默,不仅仅是出于保障人质的那种在乎。”狐狸说:“如何?敢不敢带一个回家。”   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是我能不能活着的问题。   陈默别了别嘴,没搭理狐狸这句阴阳怪气的问题。   “你能确认?”   “如果她没有什么双胞胎姐妹的话。”   “没有。”   “这么肯定?”   “你认为哪个是假的?”   “都有可能。”狐狸仰头看着前面的车流:“因为目前为止我们手里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谁真谁假,况且那个假的塔露拉,无论是从气质还是能力上,都足以让身为整合运动的感染者中招,光是这点就很麻烦了,而且也不排除她欺骗整合运动的人员故意用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这种方式来混淆视听的可能。”   “你认为真正的塔露拉会光明正大的出现在龙门吗?”   陈默转头看了看狐狸,他踩下刹车。   “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又他妈在骗我。”   狐狸表情不变:“客气点,狗子,我没你这么大的狗儿子。”   “魏彦吾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不知道,但我觉得很有可能,我会被安排在接下来监视和接待这位出现的整合运动领袖。”狐狸轻轻拍了拍陈默的肩膀。   “作为我的副组长,你可得好好保护本大人啊,殿下。”   陈默转过头,面带笑容:“想不想进医院休几天假啊,本大人?”   在狐狸目瞪口呆的表情中。   陈默轻轻松开了方向盘。   狐狸终于停止了作死。   陈默握着方向盘,车在十字路口前停下,近卫局的大楼近在咫尺。   “停在哪儿?”   “地下车库,我给你准备了些东西。”   出示证件进入大楼底后,他们推开车门下车,陈默叫住了走在前面的狐狸。   “狐狸……”   狐狸疑惑的回头看着陈默。   “怎么,有事?”   “没什么。”   “我还以为你忽然良心发现了。”狐狸笑了笑。   陈默并肩走在狐狸的身侧,他取下狐狸戴在自己头上的鸭舌帽扣在狐狸的头上。   “我只是在想,不管你之后想做什么,我都不能让你有事。”   他知道狐狸从来没有放弃过要为他的人讨回公道的想法,她并不信奉所谓的公道,但狐狸所在乎的,无非就是恩怨分明几个字。   她之所以能在行动组待那么久,并被行动组的人所敬畏,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况且即使和狗待久了也会生出些感情,何况是同生共死的人。   她在乎的,其实少的可怜,但若是什么也不在乎,她也会觉得害怕,她会觉得那些牺牲的警员,他们的家人在盯着自己。   多少个如陈默自己一般的家庭,父母,儿子,丈夫。   “我有点感动了。”   狐狸伸手扶正头上的鸭舌帽。   “……谢啦。”   “客气。”   “但话虽然说的这么漂亮,该还的钱还是要还的。”   “等我那天中了彩票再还你。”   “可你哪儿来的钱卖彩票。”   “中了彩票不就有了。”   “……你就没想过吧。”   “你想过吗?”   “当我没说。”   鸭舌帽遮住那头明快的橙发,陈默想起了那个一直以来孤孤单单跟在自己身后的臭小鬼。   她其实不太会抽烟。   陈默教了她很多坏事,她不觉得是坏事,因为是陈默教她的。   不过都是在长大的过程中,渐渐发生了偏移并对彼此产生陌生罢了,那种陌生会让你发现他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可你认清了她,并依然会在乎,这就足够了。   因为都能活着本身,在这片大地就已然弥足珍贵。 第一百二十七章 PC74019   “记住,你现在的代号是PC74019,别露馅了。”   狐狸站在陈默身后为他整理着护甲上的搭扣。   陈默看到了她为自己准备的东西,一套近卫局制式装备,CU7型近卫局通用覆盖式全息头盔,几年前龙门和雷神工业合作研发的产品,用以更新换代近卫局旧式装备,但依然是精锐警员才能配备的东西。   龙门的确繁华,这种繁华不仅局限在经济文化的繁荣,也体现在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过去的一块钱什么都能卖到,而现在一块钱已经不太值钱了。   二十年时光流转下来,很多东西已是物是人非,好比是当初抱着陈默离开崩塌街道的那名警员,他是否有想过二十年后的龙门会变成这样一座繁华的城市。   魏彦吾在龙门执政的这近三十年来,他将龙门打造成了一个外界无法想象的高度,而达到这样的高度,他只用了二十多年,他的才干,他的领导力和统治力已经不需用任何辞藻来描绘。   这座城市的所有人都寄托在他的羽翼下,陈默无意去评价他的好坏,因为好坏通常不足以用来形容这种人的行为。   陈默只是想起了他,陈默名义上的父亲,如果他见到如今的龙门,是否会感到欣慰。   “好了。”   狐狸拍了拍陈默的肩膀,示意他转身。   陈默转过身后,狐狸将头盔塞到他的手里。   “会议室在大楼顶层,开始时间是半小时后,参与这场会议的人有追查团的两位领队,整合运动,罗德岛以及大炎一名监察使,行动组将负责这次会议的秩序和安保,你的位置在会议室内,到时候你就随便找一个地方站着。”   她随意的说着,踮着脚尖环起双手为陈默调整好头盔,外置的蓝色灯光亮起。   “状态如何?”   陈默看着眼前浮现在狐狸脸庞的信息数据,除了高级警司的警衔外,职位和编号都无法查看。   “还行。”   “那就好。”狐狸收回手:“你的那些破烂我给你保管了,等结束再给你。”   狐狸拿起陈默放在台上的提包,里面装着陈默的断刀和手铳。   “你不和我一起上去?”头盔的遮挡让陈默的声音显得沉闷。   “怎么舍不得我了?”狐狸摆了摆手,走到电梯门前按下电梯:“不是说了,行动组要负责安保,我当然有别的工作要去处理了,不过等会议开始,你会看到我的。”   “行吧,等会见。”   “等会见。”   陈默走进电梯,狐狸提着提包站在电梯门看着缓缓闭合的电梯门。   电梯上升的时间并不漫长,中途有几名警员走进电梯,但他们只到四十五层,他们的交谈自然不排除近卫局大楼正在为了整合运动的到来而产生的议论和猜测。   对近卫局甚至龙门的大部分人而言,整合运动这个词都显得陌生,但这种陌生将会在今天之后发生转变。   感染者,乌萨斯,切城,他们的谈话内容自然不乏这些词汇。   陈默安静的听着,电梯缓缓停在近卫局的楼梯,于是他看到了许多与他穿着相似装备的人正在匆忙的布置着场地。   意外的是,陈默在这里看到了星熊的身影,看来狐狸所说的行动组负责安保并不是全然属实。   没有发生任何波折,忙碌渐渐归于平静,大型会议室内同属护卫的人包括陈默一共有六名,分布在会议室的六个角落。   时间有条不紊的在头盔内置的全息屏上闪过。   陆续有人进入会议室。   这场半公开的会议算是龙门对于整合运动的造访而表示出的自身态度。   穿着近卫局制服脸色严肃的陈和高大的星熊,西装革履面带微笑的伊内丝以及一脸不适应的因陀罗,后者的目光时不时落在陈的身上。   随后进来的人有着一头亮眼的银发。   陈默的呼吸微微凝滞下来,有过那么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而那些画面又渐渐消退。   陈默不出意外的在塔露拉身旁看到了霜星。   塔露拉的目光环视了会议室一周,最后许许坐在了陈默身前的位置,背对着陈默,因此他能清晰的看到近在咫尺的身影,她的呼吸,她那头触手可及的银发,她的每一个动作。   塔露拉的双手交叉着放在身前,右手食指轻轻敲打着左手手背,好多年过去,小塔也终于学会了庄重和安然,这种庄重安然来的理所当然的同时,也会令他觉得恍惚。   所有人都没有交谈,只是用目光打量着彼此,哪怕早已熟识,有所牵扯,或者听说过对方的存在,却没有任何人有试图交谈的想法。   直到魏彦吾的到来,狐狸落后半步跟随在魏彦吾的身后,陈默看到她的目光落向自己这边,像是在看向塔露拉,后者微微点头示意。   狐狸收回目光。   魏彦吾身旁那位有着尖锐黑色犄角的男人不免引起在座之人的好奇,那身大炎风格的官方服饰无声的彰显了他或者她的身份。   大炎监察司。   陈默对这个机构并不陌生,大炎的官场对这个机构也并不陌生,如果说要在大炎内排出最不受官员们待见和恐惧的机构名号的话,监察司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大理寺紧随其后。   陈默终于明白,魏彦吾为什么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没有任何动作的原因,没有人愿意扯上这些烦人的眼里只有皇室和皇帝的鹰犬。   “回到属于你的位置,苏警司。”   “是。”   苏离走到督察组两人的身边坐下,陈转过头不免对她露出不算友好的脸色,苏离无视的偏过头仿佛没有看到陈的目光。   等到所有人都坐好后,环形的会议桌,近卫局众人的位置位于整合运动和追查团的对面,因陀罗的目光频频扫向自己身侧的整合运动,伊内丝面带得体的微笑,仿佛在等待着谁第一个冒出头。   陈双手搭在桌上盯着自己对面的塔露拉,而塔露拉则是好奇的看向陈身边的星熊,后者一脸为难的假装在关注左右乱看的因陀罗。   至于狐狸,腰板挺的笔直,端正的坐姿一副与世无争的作态。   每个人都心怀鬼胎,满腹疑惑,但每个人都没有开口冒头。   直到魏彦吾出声:   “陈警司,你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陈默心想,魏彦吾可真不是个好东西。   “是。”陈没有犹豫的站起身:“恕下官直言,下官并没有接到整合运动会于近日造访龙门的任何通知。”   “我想你的这个问题罗德岛和整合运动的人可以给予你详尽的回答。”魏彦吾看向门口:“噢,他们来了。”   阿米娅确实没有想过自己会遇到眼前的一切,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阿米娅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她下意识转头看向自己身旁的博士,后者点了点头,阿米娅轻轻的呼了口气,大有一副踏上刑场的壮烈感。   可怜的小兔子被魏彦吾狠心的架在了烤火架上。   “请坐吧,阿米娅小姐。”   “谢谢。”   “因为今天的这场会议理当涉及到罗德岛的众人,所以我邀请了他们参与。”魏彦吾说:“陈警司如果有疑惑可以当面向阿米娅小姐确认,我想阿米娅小姐没必要做出隐瞒,对吗?”   “唉,是的。”阿米娅愣了愣,坐在近卫局的对面。   她应该没有想到自己会遇到这一切,但小兔子很快便镇定下来,并鼓起了勇气,没有丝毫怯场。   “陈警官有什么问题吗?”   陈还没有沦落到要胁迫一个孩子的程度,尽管她的脸色依然严肃,却不再咄咄逼人。   “阿米娅小姐,我希望你能解释一下整合运动造访龙门这件事,魏长官说此事与你们有关,你的回复这对这场会议很重要,所以我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阿米娅转头看了看塔露拉,又看了看魏彦吾,她想起了凯尔希医生在来之前告诉她的话。 [*【!\   “没错,这件事要从罗德岛遇到袭击说起。”阿米娅说:“当时霜星小姐也在我们的船上,因此我们虽然怀疑,但不能确定袭击我们的是整合运动,我们很感谢龙门能接受罗德岛在龙门停靠修整,因此当陈警官来罗德岛调查和询问时,我们并没有隐瞒任何信息,而罗德岛也确实受到了不明组织的袭击。”   “但之后,苏警官联系到了我们,因为她怀疑罗德岛的遇袭和整合运动有关。”阿米娅看了看狐狸。   陈看向苏离,所有人同时看向苏离。   “没错,是我联系了罗德岛,督察组邮箱收到的那份匿名信件,我想在座的各位都有所了解,星熊督察,你和陈警司在第八区遭遇的经过,你们比我更清楚。”   星熊呆了呆,心想,这还能有我的事儿。   她硬着头皮站起身。   “我和陈警司赶到的时候,我们在酒店的七楼遇到了疑似挟持人质的整合运动领袖,当时发生了一场不小的冲突,随后陈警司尾随追击,而我在酒店内发现了重伤昏迷的整合运动干部弑君者。”星熊说,顿了顿:“中途,该人员被行动组带走。”   “出于保护重要人证的考虑,我认为以当时的情况判断,行动组比督察组更能有效处理后续事件。”狐狸没有否认:“事实证明,陈警司的私人行动足以说明我判断的正确。”   陈没有说话。   她私自追击的行为的确欠缺考虑,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陈默无语的看着在场的各位大人物踢皮球。   “但这和整合运动来龙门有什么关系?”陈终于找到了发泄口。   “26日晚,在龙门下城的工厂区,我们遇到了陈警官您和当时正在和您战斗的塔露拉小姐。”阿米娅看向陈:“苏警官认为龙门最近接连发生的事件可能和整合运动有关,所以我们联系了魏长官。”   “事关重大,因此我派人联络了切城的整合运动,想先听听整合运动的说辞。”   魏彦吾说完,他身旁的大炎监察使不由微微转头看了看他。   “这件事和我们无关。”塔露拉缓缓开口:“魏先生联系到我们的时候,我们是不知情的,但同时苏警官确切的答复和罗德岛众人见到的事实让我联想起一件事。”   “半个月前,乌萨斯军政府曾派遣使者到切城,言语中或威胁或讥讽的命令整合运动放弃如今的行为,接受乌萨斯的接管。”塔露拉说,结果自然不言而喻:“因此我有理由怀疑龙门发生的这些关于整合运动的案件,其实是乌萨斯胁迫不能后做出的栽赃陷害,我们无法接受这种针对整合运动的可耻诽谤和卑鄙阴谋。”   “这听上去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你们如何否定整件事的经过不是你们在故弄玄虚,混淆视听。”陈的情绪看上去并不稳定。   “老陈,冷静。”星熊拉了拉陈的衣角。   “目的呢?”塔露拉反问:“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我没有证据,也无法否定,所以我认为这件事既然牵连到了我,牵连到了整合运动,我理当亲自来龙门澄清我们的立场,当然魏先生也接受了我的请求。”   塔露拉看向魏彦吾,后者微微点头。   “这是我方的诚意,但我却没有在龙门看到龙门的诚意,这就是你们龙门的待客之道。”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看向的是魏彦吾,没有半点退让。   陈默不知道,魏彦吾此时该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大概会觉得陌生,又或许会生出些许愧疚,只有他自己清楚。   威严的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很难让人看出他的真实想法。   “陈警司,不得无礼。”魏彦吾说:“我既然同意领袖小姐来龙门的提议,如果这件事果真涉及到了乌萨斯,不管是龙门,还是整合运动都不愿意看到事态扩大,令我们双方产生不必要的损失。”   “感谢魏先生的理解。”   “但这并不代表龙门会和整合运动有过多的连结,对于深处乌萨斯内的整合运动,龙门不会提供任何形式上的援助和肯定,龙门依然不会去置喙和牵扯进他国的内政和局势。”魏彦吾说:“我想领袖小姐也能理解龙门的政策吧。”   “中立,对吗?”塔露拉点了点头:“我们理解龙门的难处,所以在此期间,整合运动会发表声名,此行仅为处理私人事务,与龙门与大炎将不存在任何过多形式上的往来,至于外界对此的猜测和议论,整合运动不会,也无法为此负责。”   “很好。”魏彦吾露出满意的微笑:“龙门也有龙门的待客之道,龙门不是一座因为对方身份便拒绝善意的城市,领袖小姐抱着善意而来,龙门也应尽地主之谊,所以在领袖小姐身处龙门的这段时间,苏警司会为您担任向导。”   “感谢魏先生的好意,但我想,我对这座城市并不陌生。”   “是吗?领袖小姐以前也曾来过龙门。”   “好久之前的事了。”塔露拉微笑着看向魏彦吾:“不过兴许,早已物是人非也说不定。”   “那就好好看看吧。”   “我会的。”   “等等……”伊内丝忽然出声。   魏彦吾意外的看了看伊内丝。   “伊内丝小姐请讲。”   “魏先生,关于塔露拉小姐出现在龙门这件事,与我们没有什么关系吧,魏先生为何要把我们也叫来参与这场会议?”   “苏警官。”   “是。”苏离站起身,走到投影屏前。   “各位,这是大约半个月前,龙门行动组获得的情报,以及三天前酒店的监控器拍到的画面。”苏离指着投影屏上的画面,那是一个银色短发的女性,于是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望向塔露拉。   “我想各位应该能明白这些画面是什么意思,三天前塔露拉小姐还没有到达龙门,当然,如果塔露拉小姐真的是从切城出发的话,联系到一周前追查团的伊内丝小姐和因陀罗小姐追查劫匪进入这座城市,因此我们怀疑画面中的这个人,很有可能和追查团正在调查的那群人是同一批人。”狐狸说:“他们秘密潜入龙门,并挟持了陈警司的女儿,至于目的应当是想让督察组和龙门投鼠忌器,而陈警司的女儿……”   狐狸没有继续说下去。   “是我的孙侄女。”魏彦吾缓缓开口。   伊内丝若有所思的点头,众人一副焕然大悟的表情,于是画面里再次出现了一个银发小女孩的照片。   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所有人又再次不约而同的望向塔露拉,紧【>   陈默突然感觉心里一沉,狐狸隐晦的目光越过塔露拉对他眨了眨。   操!   陈默心里一阵骂娘,但限于自己的身份,他甚至不敢做出任何动作,只能僵硬的站着,看着对面的陈紧咬着牙绷着脸。   在场的人都不是傻瓜,自然能联想起两者之间的关系,以及魏彦吾的态度,虽然奇怪,但非没有道理。   “不排除对方想利用这个人质胁迫近卫局的做法,但考虑到该人质的重要程度和安全以及追查团的各位,所以龙门并没有在这个消息上做出隐瞒,相对的,一旦涉及到人质的问题,近卫局的态度可能会有所转变。”   “能理解。”伊内丝说:“但我方如果采取行动,希望近卫局不要干涉。”   “前提是不涉及人质的安危,近卫局不会在这个问题上退步。”   “魏先生也是这样认为的?”伊内丝转头看向魏彦吾。   “这不正是我邀请两位参与这场会议的原因之一吗。”魏彦吾笑着张开手说:“我想,不管是陈警司还是追查团的两位,都是出类拔萃的人才,找到合适的办法来解决这问题对你们而并非难事。”   “魏先生的诚意我们看到了,如果能有更好的办法,我方愿意接受并配合近卫局的提议。”伊内丝转头看向塔露拉:“领袖小姐作为当事人,您觉得如何?”   “我没有异议。”   会议的持续时间并不漫长,但也不短暂,接来下在谈论更加详细的内容,比如对于整合运动的安排,又比如伊内丝询问龙门的进度,于是围绕着追查团的案件,又展开了新一轮看上去有进展但没有丝毫意义的讨论。   整合运动不会对近卫局和追查团调查的案件进行过多的干涉,但他们必须证明这些事件与他们无关,近卫局不会约束整合运动人员的个人行动,但前提是并没有触犯龙门的法律,近卫局会在一定程度上监管整合运动以及领袖塔露拉的动向。   陈默想,这大概是在场的这些人里,除了罗德岛的阿米娅和博士以及督察组和那位监察使不知情外,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结果。   陈默不太擅长和这群搞阴谋诡计的凑在一起,因为那会让他觉得自己的智商有些捉急,他并非不擅长所谓的谋略,只是大多数情况,刀比脑子要好使许多。   龙门并没有为整合运动的到来而准备任何形式上的宴会,龙门也没有理由来如此重视一个感染者组成的组织,在这方面魏彦吾一向谨慎。   所以名义上,接下的这场宴会是魏彦吾以私人名义为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的追查团所举办的,以此来弥补在追查团初次造访期间,魏彦吾因病缠身而无法迎接的失礼,同时邀请了罗德岛的领袖以及恰巧造访龙门的整合运动领袖。   仅以私人名义的形式,真是个让人挑不出太大毛病的借口。   “监察使大人,如今你是否认为龙门拥有妥善处理此次事件的能力。”魏彦吾转头看向矗立在自己身旁的人影。   魏彦吾的这些安排确实让监察使觉得猝不及防。   “此间发生的经过,已非下官所能决断,下官将如实上报监察司与大理寺。”监察使回答:“但下官有一个疑问,望魏大人解惑。”   “但说无妨。”   “陈小姐的丈夫是谁?”   “你们应该已经猜到了。”   “他还活着。”   “是死是活你们心里清楚,但这些与陈警司无关,我说得对吗?”   监察使没有回答。   “下官告辞。”他转身走出会议室大门,魏彦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里是龙门。”   监察使的脚步顿了顿。   “下官明白。” 第一百二十八章 深井之下   凯尔希时常会抬起头仰望天空,无论是黑夜,还是白天。   没有人知道她在凝望着那片天空时脑海里在想什么。   “被困在这片大地上,对吗?”   直到有一天,一个卡兹戴尔的外来人告诉了她这个答案。   这句话本身并不令人意外,意外地是有人能说出这句话,而且能解释缘由。   人通常会迷失在漫长的时光里,分不清自己的记忆是真实还是虚幻,因为很少有一个生命能留在大地上那么久。   孤独的,漫长的,看着桑海沧田,转眼日升月落。   白驹过隙,光阴流转。   朋友,敌人,旧物,哪怕是感情,也终归敌不过时间的消磨。   逃过了时光与衰老,却永远也无法逃过寂寞,尽管凯尔希从来没有如此说过,但总有人能看出她的想法。   人们依靠源石跨过血腥黑暗的工业时代,获得了在天灾下苟延残喘的能力,但人们从来没有试想过要去对抗天灾,要去打败它。   人们也没有去是试想过离开这片苦难的大地,去寻找,去探索更遥远,更广阔的风景。   未来是一种遥远的假设,但它并不拘泥于大地。   泰拉已近千年没有发生过改变。   得益于源石,也止步于它,依赖它,成就它,习惯它。   被困在这座重力深井之下。   宇宙,它是一个陌生又遥远的词汇。   哪怕最博识的智者,和学术界内数之不尽的大拿。   人们只知道星星会在夜里发光,知道它离自己很远,却不知道那漫天的星空中是否有一颗和泰拉一样的星球,不知道那漫天的星辰,也是一颗颗如自己脚下的球体。   这并不是人们的错,也并不代表说出这句话的人拥有超远世人的眼见,凯尔希知道,他们不过是比别人多见证了一段消弭的历史。   但因此那些遥远模糊的记忆渐渐便被世俗认定为梦中的呓语,虚幻的海市蜃楼,痴人说梦。   历史研究者们知道在大地的深处曾埋葬过一个个璀璨的文明,却不知道那些文明去了哪里,他们又有过何样的辉煌。   见证者……   外来客……   反抗者……   因循守旧之人……   他们组成并引导了这片开始走向腐朽,停滞,并已然满目疮痍的却无法入眠的大地。   火焰的光照亮了这间宽大却封闭的研究室,光洁厚重的金属墙板反射着炫目跳动的火光。   白色的大衣被染上一层摇曳的深红,漆黑的影子在光中闪烁。   浅绿色的瞳孔凝视着中央高台上那柄勾勒着金色与沸腾火焰的武器,所有的光焰皆来自于它灼热的剑身。   乌萨斯北原雪地上那道触目惊心的裂谷的始作俑者。   大炎史书上的只言片语不足以描绘它的万分之一,它曾象征人对神的反抗,塑造过这片大地上从未有人设想的伟业。   它曾是人对绝境反抗的极致,是人性挣脱余留的辉煌。   它曾和移动城市异曲同工,凝聚着人的不甘,人的挣扎,人的不屈,人的前行。   一段段被载入史册的故事,一块块过往碎片的荣光。   但它也和移动城市一般,渐渐在历史长河中失去了本身的意义,承载腐朽,堕落,愚昧,傲慢,贪婪……固步自封。   【人赶走了神,人又创造了神,神从来不是某个特定的称呼。】   反抗的火种不曾熄灭,它依然明亮灼热,只是人已经不需要它罢了。   人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的教训,就是人从来不曾在历史中学到任何教训。   道理听起来虽然简单,但做起来很难。   这片大地本该做的更好。   女人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片令人向往的耀眼的火光。   火焰没有拒绝她,但也没有接纳她。   它只是在警告,用渐渐升腾的温度,警告每一个靠近它的人。   童话书里的故事虽然听起来异想天开,但又有多少人真正去了解过他们所生活的这片大地呢,又有多少人真的能认定那些传说杜撰出的子虚乌有。   至少从身后走来的这个人就能给出很多人否定的答案。   “它等的人不是你。”   身后走来的人有一头夹杂这几缕红色的纯净银发,鬓角的尖耳挂着流苏般红色的耳坠,火光映衬着她头顶红色的犄角以及眼影下紫色的眼眸,精致绝美的脸上带着一缕桀骜的淡笑。   引人注意的是她那双纹有诡异花纹的血红色手臂,尖锐的指甲,手中握着一柄黑色的折扇。   她在凯尔希身旁停下脚步。   身材算不上多么出挑,只是配合洒脱的白色的外套和热裤给人一种别样的感觉。   “每次看到这东西,总让我想起一些不好的记忆。”她敲了敲头小声抱怨,紫色的眸底倒映着璀璨的火光,脸色却没有丝毫不耐。   凯尔希收回手,像是没有听到她的抱怨。   “你来了。”   “能不来吗?”她百无聊赖的晃着折扇:“你都说了我要是再不来就踢除我的访客身份,像罗德岛这种打在灯笼都找不到能白吃白喝还有趣的地方,我可不舍不得现在就离开。”   凯尔希瞥了瞥她那张无聊懒散但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脸。   “但你除了到处晃荡,无所事事,干扰秩序,影响风气外从来没有做过一点有益的事。”   这里是影响风气,干扰秩序,包括但不限于在罗德岛发起一系列赌酒,摇骰,摔跤,打牌等活动以及恶意教唆工程部干员耗费大量物资和时间进行无意义的开发工作。   “所以我这不是来了吗。”年理所当然的仰了仰头:“而且也不是没有半点好处吧,你想生活不就是要到处找点乐子才过得去,活的那么无趣,岁月会变成一种折磨啊,凯尔希。”   “这就是你到处找人打麻将,赌牌的理由。”   “你怎么凭空侮人清白,我现在可是正在呕心沥血披肝沥胆的闭关准备写一本万古流芳的巨著的啊。”   “哦?”凯尔希来了点兴趣:“巨著呢?”   “……还在写。”   “啧。”   “你什么意思,我可是为了你的事提前出关了啊,我事先声明,我觉得自己写的还不错,但这不是我的原因,是那傻逼编辑有眼无珠,我已经教训过他了。”   提前出关不是因为你在寝室里闲的无聊,又找不到人陪你逛街。   “行了,废话少说,我问你,你有多大把握?”   “浮生一梦,红尘一世,梦终人醒,不过南柯,梦本来是一种虚幻缥缈折射现实的假象,之前我不敢保证,不过现在嘛。”年摸了摸下巴,看向中央的那柄武器,拍了拍手里的折扇自信的说:“……万无一失。”   “我原本还在想你准备拿什么当钥匙,但没想到这东西居然在你手上,你这是在玩火哦,凯尔希,要是大炎那边知道它在罗德岛,要我说这艘小船可保不了你们。”   “这不是你的嫁妆吗?”凯尔希淡淡的问。   “唉,你是怎么知道的?”年愣了愣,笑了起来,没有深究:“算是吧,不过说真的,我那夫君是我这些年见过最有意思的人,我真是对他喜欢的不得了。”   那种努力的活下去挣扎的样子,想要将自己融入进低劣造物群体的样子,明明满脑子大逆不道想法却适应现实的样子,世上再没有比他还有矛盾和精彩的戏码了。   更重要的是,他拥有足【#   况且还会玩的不得了,能被年视为知音的这么多年找下来,也就找到那么一个了,唯一的缺点就是,脑子可能不太好使。   “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你这说的。”年抱起手,将折扇垂在腰间:“那我还真是有点期待了,人生嘛,就得要有点惊喜才成,不然多没劲。”   她没有追问,因为对她而言,惊喜本身就是一件有趣的事儿,她在意的不是答案,而是追寻答案的过程。   期待吧,希望你到时候还能期待的起来。凯尔希想着,淡漠的眼睛看向年的眼神里多出了一丝询味。   我其实也挺期待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 你害我,狗狐狸   陈默并不知道凯尔希的险恶用心,事实上,感情淡漠的女人做出这些事情来毫无压力,因为她们只在乎有趣这两个字。   如果将自己换成是兜帽男的话,陈默想,凯尔希大抵就不会这么处变不惊了,往往是喜欢看别人的囧迫故事,而轮到自己成为主人公,便没了多少喜悦。   至于凯尔希看待博士的眼睛里,有多少是出于一位研究学者对独占自己实验成品的关爱,又有多少掺杂了个人情感,那就只有凯尔希自己清楚了。   陈默是不清楚的。   陈默只清楚凯尔希和博士这两人的关系并不单不纯,也只清楚面前的狐狸想要害他。   当狐狸一脸不怀好意的微笑的站在自己面前,陈默就知道狐狸又在打自己不清楚的歪主意了。   “有事?督察组人呢。”   “走了。”   “你怎么没走。”   “恭候多时。”   “……”   出于谨慎考虑,陈默本来是想转身离开的,因为他从电梯出来后就看到了靠在窗边脚边放着提包等在楼道里的狐狸,她在等谁不言而喻。   狐狸还是有点小聪明的,尽管她之前的行为摆了陈一道,但现在的陈心思明显没有放在她的身上,因此让她得以逃过一劫。   其实狐狸的人缘挺好,也挺会做人,但和陈作对这件事总能让狐狸乐此不疲,比起陈认识狐狸,在好几年前维多利亚时,狐狸就认识陈了,只是当时狐狸还没有带行动组,猎狐犬这个代号也随着行动组的成立而被删除在了近卫局的档案库里,取而代之的是名为苏离的警员。   她的履历干净完整的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和陈默的相识,也被归结于小时候的朋友。   这种老烂黄历般的感情虽然让人讶异,但陈警司和陈默也是相识于微末,只是人心险恶,小时候傻乎乎的陈警司一直没能识破罢了。   终归说起来,他们谁都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但狐狸不一样,狐狸心眼小,虽然是一名沃尔珀族,但狐狸完美的向所有人诠释了什么叫族群败类,她那一对对A大抵在小时候见到她的时候就已没了多少进项。   虽然苏警司从来不曾停止过使用一切手段实现胸襟广阔,可,只能说是人各有命吧,上天给了你一颗聪明的脑袋,就势必会拿走足够多的营养。   狐狸这辈子是无法企图前凸后翘了,只能祈祷下辈子别再当个沃尔珀,否则再被人叫成小伙子,其实说真的也挺没面子的。   陈默有些时候也觉得自己真不是个好家伙,瞒了老婆辣么多事情,但陈默也没办法,有些事自然是不好说出来的,只能挑挑拣拣说的还半真半假,好在大抵陈警司也已经对他放弃了,只要他做的事不是太出格,都可以选择性的无视。   兴许这就是这些年和小时候行差踏错没能早一步把他摁在身边的原因吧。   “嗯呐。”狐狸脸上的笑容不失礼貌又带着一种上级的威严,只是她说出的话明显和她的表情不搭。   因为这里是近卫局,一名高级警司对下属可不该有多少客气。   “你听到魏长官说的话了吧,接下来我要负责接待整合运动,行程行动组已经发过来了,现在是下午四点,八点之前我还要带领袖小姐去参加宴会,我估计这半天下来也没什么闲暇了。”   狐狸的手搭在陈默的肩上,像是在吩咐什么。   “那长官您还真是业务繁忙。”   “但本大人还是觉得人身安全有些不妥,如果有一个关键时候能站出来让高喊一声刀下留人让领袖小姐饶我一命的忠诚下属,我大概就觉得妥了。”   “我看起来像是傻瓜吗?”陈默指了指自己的脸,可惜头盔下看不出他的表情。   这里是龙门,除非整合运动脑抽才会对负责接待他们的狐狸动手。   “之前是谁说不能让我有事儿的啊,这才过了没半天呢。”   狐狸开始阴阳怪气,放在陈默肩膀的手拍的嗒嗒作响。   “这是两码事。”   “也没叫你上刀山下火海啊,接待个人能有多大点事儿。”狐狸不以为意的说。   陈默只是觉得好笑。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能有什么坏心思。”狐狸不解的问着,但背后的尾巴却甩来甩去。“这只是正常的公务流程,PC74019,近卫局有规定,下属不可以驳上司嘴。”   “我怎么不记得这条规定。”   “你又不是近卫局的人。”   “那你和我谈什么公务流程……你是不是最近又看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电影?”   陈默是知道的,狐狸没事喜欢看些没趣味的烂片,她下城区天台房原本的抽屉里堆满了碟片,现在那些东西是属于能天使的了,她看的津津有味,时不时嘴里就要蹦出句台词。   “打个商量呗,让人领袖小姐在下面等太久可不太好啊,PC74019。”狐狸眯了眯眼:“说心里话,你就真不想去。”   “其实我觉得兴许是件好事,魏长官身边那人你也看到了,大炎监察司,整合运动的到来势必会分散他们的探查力度,但也可能会让他们收缩范围,只锁定几个人,两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大炎,你,龙门,整合运动和乌萨斯的人都是知情的,所以你保持现在这个身份无疑是最安全的,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带你来参加这场会议。”   狐狸一副我是在为你着想的表情,她说的也确实很有道理,陈默十几分钟前已经出现在过一位监察使的眼前。   但陈默不排除觉得狐狸只是单纯的恶趣味发作,而且知道自己在近卫局不敢对她做什么,才像现在这样有恃无恐。   她向来喜欢做这种事,就像是好几年前见鼠王的那次,她嘀咕在自己耳边说鼠王的坏话,结果里面人一来,马上加大声音说。   “这些话别乱说,咱们现在可是在人家的地盘上。”   于是里面出来的人看向自己时,眼神都变了。   陈默是有原则的,不是一个会轻易妥协的人。   “你说的很有道理,但这件事没得商量。”   十五分钟后……   近卫局大楼底。   “又见面了,领袖小姐。”狐狸面带微笑的对塔露拉伸出手:“交代公务耽搁了些时间,让领袖小姐久等了。”   “没关系。”塔露拉微笑着握住苏离的手掌:“接来下在龙门这段时间就有劳苏警司了。”   “自然,这是龙门应尽之谊,也是本人职责所在。”   两人松开手,狐狸看向塔露拉身旁的霜星。   “之前没见过,请问这位是?”   “这是我的随行护卫,霜星,因为在罗德岛接受治疗的原因,她提前我们一步来到龙门。”   “霜星小姐,初次见面。”于是狐狸又对着霜星伸出手。   霜星有些意外,因为第一次见面在知道自己身为感染者后还会伸出手的人并不多。   “初次见面,苏警官。”   双手恰到好处的只握了半秒。   陈默安静的站在狐狸身后看着她一身官僚气质的做派一声不吭,在他的对面,霜星也是同样【$+   陈默得承认他不是因为狐狸的后半句话,而是单纯的觉得如果自己不在,狐狸肯定会搞出点麻烦,所以为了稳妥起见才勉强同意了狐狸的提议。   绝对没有别的想法。   于是陈默很快看到狐狸后退半步,不失礼貌的对面前的两人做出介绍。   “我为两位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得力下属,楚叶,PC74019,他将全程陪同我接待整合运动的各位,如果各位在龙门期间遇到什么麻烦而我不在,请尽管联系他。”   陈默知道狐狸会搞事,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塔露拉转头看了看陈默,伸出手。   “楚先生,幸会。”   陈默看着对自己伸出的手掌,袖口处金色的花边,乌萨斯笔挺的红底黑色军装衬托着眼前的人英气十足却不失威严凛然,她银色的发丝在龙门夏季明媚的阳光和吹拂起的微风中反射着亮眼的光,红色的瞳孔虽然透着一股北地寒风般的凌厉,嘴角的微笑却始终有着些许柔和。   陈默犹豫了一秒,他伸出被手甲包裹的手,分明只是时隔几年,却像是过去数十年。   “幸会,领袖小姐。”   陈默再次握住了塔露拉的手,可遗憾的是,陈默无法感受到一点从她手心传来的温度。   在劈出那一剑后,看着她落入整合运动的人群时,陈默就不再有过这种奢望。   陈默明白,眼前的这个人已不再属于自己。   他已然松手,让她离开自己,飞向她的天际,而他终将独自一人,坠入属于自己的深渊。   因为……他生来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 第一百三十章 狐狸说:我要开始了   不因为好人做了一件坏事就认为他是坏的,也不因为坏人做了一件好事,就能把他当成是好的。   往往说来,成为坏人要比保持做一个好人更容易。   但人怎么可能不犯错,人当然会犯错,不仅会犯错还会犯很多错。   可犯了错的人就是坏人吗?   那让她犯错的人又怎么来区分?   她所犯的错又凭什么来判定就是错误的。   违背了世俗理念的人理所当然会被敌视。   人能做的无非是尽量让自己不去做错,尽量去纠正弥补那些过去所犯下的错误。   ——————————   “听领袖小姐在会议上说的话,领袖小姐以前似乎来过龙门?”   副驾驶的位置上,狐狸抬头望着后视镜里凝视着车窗外街景的塔露拉像是不经意间问起。   驾驶位上的陈默听到这句话,不由微微转头看了眼狐狸。   他心说,你就不能消停点吗。   “来过。”塔露拉收回视线,双手枕在腿上:“但现在看来,龙门和我来时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只要时间不停,总会变的,领袖小姐会觉得物是人非?”   物是人非?   塔露拉怔了怔,红色的眸子凝视着狐狸的方向片刻,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特意要用这个词,但兴许只是她想多了。   “字面意思。”狐狸笑了笑:“领袖小姐在龙门难道没有认识的人,或者朋友,既然领袖小姐以前来过龙门,我想一定发生过一些什么事吧?没有要想要探究领袖小姐过去的意思,只是我和陈警司是很要好的朋友,兴许是因为小默,看得出陈警司和领袖小姐似乎有些过节。”   狐狸加重了要好两个字。   听着狐狸讲的话,陈默心里一阵好笑。   你和陈是很好要的朋友,我怎么不知道,以武会友的朋友吧,但他却不能开口说些什么,哪怕是用目光警告狐狸,戴着的头盔也不允许他做出这种事。   倒是狐狸,说完这句话后看了他一眼。   陈默想,如果现在不是在这里,一定让狐狸知道什么叫点到为止。   “我在龙门没什么称得上朋友的人。”塔露拉轻声说,补充道:   “现在没有,我想以后也不会有。”   “那,领袖小姐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狐狸问:“作为向导,我可以提前为您安排好行程。”   “苏警司的好意我心领了。”塔露拉微笑着回答:“不劳苏警司费心,处理完龙门的问题后我们会立刻离开,不会在龙门多做停留。”   塔露拉说完,笑容渐渐敛去。   “苏警司有什么想问的,不妨直说,如果有我可以回答的问题,我并不介意告诉您。”   其实从龙门为整合运动做出的安排来看,塔露拉就已能看出眼前的苏离是魏彦吾身边的亲信,至于她嘴里说的和陈是朋友,塔露拉可以当做她说的是真的。   但无论真假都与她没有什么太大的干系,陈的朋友不是她的朋友,况且从她问出的问题和她的身份上,塔露拉能猜出,她大概是知道些什么的。   也对,即使再如何隐瞒,作为能被魏彦吾派在她身边的亲信,找出了如此多线索的当事人,如果连这些都无法察觉,不会对她做些试探,那就太不该了。   塔露拉上车前就已经做好了她会装作不经意间问起类似问题准备。   车内忽然出现了短暂的安静,气氛仿佛在塔露拉说出这句话后出现了些许凝滞,车轮碾过平整的柏油路面,车窗外嘈杂的龙门的街道,过往的行人,橱窗一点点闪过。   车窗外,后座安静的人影,狐狸脸上出现一闪而逝的惊讶被笑容取代。   “领袖小姐还真是直接。”狐狸笑着感叹道。“不过我希望领袖小姐您能理解,这毕竟是我和近卫局的责任,但同样,也带着我个人的一部分好奇。”   “我能理解。”塔露拉轻轻点了点头,等待着狐狸接下来的话。   “既然如此,我先对领袖小姐讲一个故事吧。”   陈默仿佛已经猜到了狐狸会说些什么,他当然能猜到狐狸会问什么,不论他和狐狸再如何不信任彼此,又不论他和狐狸经历了那些过往,但不能否认的是,她和狐狸虽然从来不会无条件的信任对方,可他们通常一直相信着彼此。   “故事的主人是我的一个朋友。”   故事的开头通常会用这么一句话,狐狸也没有例外。   “我们是在很小的时候在安置营里认识的,那时候大家什么都不懂,只想着有一天能尽快长大,长大到足够进入龙门,离开安置营,但时间没能等到我们长大,所以后来我们分开了。”   “我们走上了不同的客车,被分散到龙门各地的孤儿院里,我不知道他在那个孤儿院,因为龙门虽然只是一座城市,但它对小孩子而言真是太大了,大到即使知道他就在这里,我也找不到他。”   塔露拉的眸子微微凛了凛,她安静的听着狐狸讲述着这个属于她的小孩子之间的故事,她并不知道狐狸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但难免也会让她联想起自己的过去。   “您后来找到他了?”   “是啊,十多年以后吧,等到我们都长大了以后,我找到了他。”狐狸说:“但他没有认出我,刚开始没有,我们一起进入近卫局,我记得他小时候说他长大了想要成为一名警察来着,也算是得偿所愿吧,但后来他却离开了近卫局。”   “因为什么?”   “我没问,但我应该能猜到,兴许是为了些没必要的原因吧。”狐狸叹了口气:“等我再知道他消息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塔露拉没有说话,轻轻抿了抿唇。   这个故事很平常,但她并不喜欢。   “老实说,我那朋友在我看来是个挺蠢的人,他那时候如果留在龙门的话,也不至于会搭上自己的命,虽然他的命其实挺贱的。”狐狸轻松的语气一转:   “但后来我一直在想,我有些后悔,如果我当时阻止他,把他留下来,会不会就能救下他,我也知道,不用我去想,我留不住他。”   “他应该是早就做好了准备,没人能留住一个想要寻死的人。”狐狸说:“但领袖小姐,如果能活着,谁又愿意去死呢,留下那么多无法完成的遗憾,这样的死去多不甘心。”   陈默的手指轻轻颤抖,他用力握紧了自己能握住的东西,狐狸说的这些话,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让他心里涌起一阵阵的刺疼。   他努力平复着自己呼吸,不让人看出此刻的异样。   “我不这么认为,人总会死,如果你的那位朋友认为自己做的事足以让自己付出生命去实现,那么他想必早已经做好了觉悟,每个人都会留下遗憾,但有很多事,要比生命更重要。”   “因为死的不是自己?”狐狸笑里有讽刺。   “不论是谁,每个人的生命都有价值。”   “但如果我告诉您,他死后,因他而活的那些人对他的死欢呼喜悦,对他憎恨,仇视。”狐狸问:“领袖小姐还认为他的死是值得的吗?”   塔露拉微微失神。   她仿佛忽然间明白了对方嘴里的朋友是谁,但她却下意识想要排除那个答案,良久养成的素养让她很快平静下来,没有出现半点失态。   可她的心却沉寂下来。   德拉克的记忆拉扯着她,让她不至于陷入仿徨失措,德拉克的记忆也牵拉扯着她,张口无言。   再看向前座时,那双眸子变得异常冰冷锋利,仿佛要刺穿狐狸的背影。   狐狸沉声追问:   “领袖小姐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陈默的呼吸慢慢减缓下来。   车内的气氛仿佛凝固到了冰点,又仿佛风雨欲来前的平静。   好几秒后,德拉克平静的回答:   “不论值得与否,人都只能往前看罢了。”   谁也回不到过去,谁也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后悔是世上最无用的感情,它唯一的价值只是自欺欺人用以说服自己。   可人总是在后悔,因为人总是在犯错。   谁都会犯错,有些错可以弥补,但永远无法挽回。   “不愧是整合运动的领袖,说的真好,我也是这样认为的。”狐狸赞同的点头:“如果无法回头,人就只能往前看。”   狐狸说着微微瞥了瞥不发一言的陈默。   她心想,哪有那么容易。   人死如灯灭,天光既来,灯灭何所惜。 第一百三十一章 战士的末路   随后的路程上,再也没有过多的交谈。   直到到达近卫局为整合运动特别安排的别馆,地处偏僻,四周宁静,他们的身份无法进驻酒店,两人仿佛都忘记了车上那番不算愉快的交谈,依然对彼此面带微笑。   “整合运动的诸位已被先行安排在此,诸位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联系楚叶警官,他会暂时留在这里。”   大厅内狐狸指了指陈默。   几名整合运动的成员早已在庭院内等候,整合运动拒绝了近卫局安排护卫的提议,近卫局也没有大张旗鼓,因为这里是龙门,但近卫局仍然象征性的派遣了几名警员驻守在别馆内外,而此时,他们和整合运动的成员正一起走来。   “还请领袖小姐记得晚上的宴会,宴会在八点开始,到时我会通知楚叶警官。”狐狸说,又补充道:“近卫局没有限制各位的行动,但各位也知道,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假如各位没有必要还请尽量不要外出的好。”   “感谢苏警官的提醒,我们会的。”   “既如此,领袖小姐,我就先告辞了。”   嘶……好家伙。   陈默很想揪着狐狸的耳朵,问问她事先怎么还没有说过会有这么一出。   但塔露拉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   “那就麻烦您了,楚先生。”   陈默点了点头。   “职责所在,稍后我会再通知领袖小姐。”   “谢谢。”   塔露拉转过身,走向整合运动的方向,几名警员来到陈默的身边。   “长官好!”   陈默回礼。   “情况怎么样?”   “一切正常。”   “辛苦了,继续执行任务吧。”   “是。”   虽然是和整合运动的成员站在一起,但陈默仍然从龙门警员们的位置上看到了些许拉开的距离,这份距离也象征着普通人面对感染者的态度,即使是警员也不例外。   世人对感染者的偏见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即使不乏对感染者遭遇的同情者们,让人看到了一丝可能性,可也不是短时间所能改变的,好在,感染者们也已经习惯。   陈默看着整合运动的方向,霜星的出现和到来让人惊讶不解,但他们没有引发骚动,而是有序的回到了别馆内。   这无疑让留守的警员们对他们产生了一丝好感,至少并不是一群乌合之众。   兴许是错觉,随着整合运动成员走进别馆内的霜星回过头,看了看陈默的方向。   十几分钟后,眼前的人告诉陈默,不是错觉。   敲门声响起,打开门后,门外的人让人意外。   “霜星小姐?”   霜星仰头看着陈默,目光不像是走错了房间。   “我避开了其他人,能进来吗?”   “请问有事吗?”   “我能进来吗?”她重复道。   陈默只好让开门。   “请进。”   霜星走进门,站在门口,没有要移动的意思,她看着陈默,目光好像已经看穿了头盔下的伪装,可陈默还想自欺欺人的装下去。   “您可以说了。”   霜星张开口,轻启薄唇,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撕破了陈默的伪装。   “陈默先生。”   站在门口的她,灰色的眸子,睫毛好似掩盖上了一层薄霜,风吹起白色的窗帘,陈默顿了顿,没能在继续装下去。   伸手摘下头盔,陈默不认为霜星会因为自己之前的声音而认出他,兴许是有什么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再加上之前霜星曾在罗德岛上见过自己,于是让霜星对他产生了这种猜测。   “我并没有认出你,我只是猜测。”霜星说,却完全不像她说出陈默名字时的笃定。   如果你对一个人太过熟悉,他给你留下过深刻的印象,你曾无数次的见过他的背影,那即使他换上了不同的装扮,遮住了面容,你也能认出他。   因为他给你留下的,不单单是他的容貌。   “原来是这样。”陈默轻叹着,提着头盔,却不知道该如何对她对自己的【欺骗】露出何种表情。   “所以你才来找我确认?”   “因为我知道如果领袖在这里,您一定会出现。”她说:“但我没想到您会伪装成一名近卫局警员,会离我们这么近。”   “确认之后呢?”   “我暂时没有告诉领袖您还活着的事。”   她像是做出了退步,可这句话落在陈默耳里,确实让他感觉的松了口气,可这并不意味着霜星愿意一直保守这个秘密。   “您在罗德岛上对我说的话。我想知道,那些是您心里真正的想法吗?”   霜星是个温柔的人,温柔的人向来会让人束手无策。   陈默确实没有想过以后的事情,因为对他来说已经不会有以后,但现在的他还活着,或许对陈默而言并不公平,但公平与否并不重要。   “这会让你做出判断?”   “是。”   “如果我说是呢?”陈默问。   “如果是,您不会出现在这里。”霜星嘴角翘起,这只白色的卡斯特露出一丝笑容。   陈默没想到,原来她也有狡猾的一面。   “但我已经没有理由在插手她的人生了。”陈默说,像是在为自己找一个合理的借口。   “这只是您为了逃避的借口。”霜星说:“您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理由再插手领袖的人生,但您已经插手过许多次,在我们生命的轨迹中留下了许多痕迹,这是谁也无法磨去的事实,您是在害怕,害怕去面对领袖,因为您知道领袖可能会恨你,您以为她会恨你。”   陈默无法否认她说的是事实,因为他的确是在害怕,离开乌萨斯整合运动后,他就一直在害怕。   陈默是个软弱的人,软弱的他摒弃了太多的感情,怕和别人留下羁绊,怕又牵扯进别人的人生,他总是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但您从来没有问过塔露拉。”霜星说:“您从来没有问过她,她是否会恨你。”   她的话让陈默想起了好几个小时前,陈默信誓旦旦的告诉煌,为什么不亲自去问她呢,问这些问题并不难。   煌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她说:道理我都懂。   是啊,道理我都懂,但如果懂就行,我又何必来这里问你呢。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我只是害怕得到的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陈默没有煌那种不顾一切的勇气。   因为他不清楚,他和塔露拉之间现在是否还留存有足够深厚的信任来承载他问出这个问题,他也不知道,做下了那一切的自己,该以何种面貌来面对她。   狐狸仿佛给了陈默另一个选择,如果无法回头,人就只能往前看,可霜星现在来告诉他,他仍旧有回头的可能。   但陈默知道,选择权不在他的手里。   “有区别吗?”陈默抬起头看着霜星。“她恨不恨我又有什么区别。”   霜星的表情忽然僵滞下来。   他是个死人,一个本该死掉的人,就算现在的塔露拉不再恨他,他又能得到什么呢。他只是得到了一个没有意义且并不重要的答案,这个答案无法改变什么。   陈默看着霜星张开口,她想说什么。   “你又想说公平?”   陈默打断了她想说出的话。   “小孩子才讲公平。”   “您可以回来?”   “回去哪里?”   霜星沉默半响,没有给出答案。   很多人都陈默叫回去,回维多利亚,回卡兹戴尔,回炎国,但他们都忽略了,他出生在龙门,龙门本该是他的家。   “你理解错了很多东西,霜星。”   陈默放下头盔,坐在床上。   “整合运动是你们的事业,不是我的,为了感染者的生存而战斗是你们的理想,不是我的,在切尔诺伯格建立的是感染者的家园,也不属于我。”   “我是个不该出现在你们生命中的外来人,你们的故事里本来没有我的存在。”陈默说:“你想听听我小时候的理想吗?”   陈默是个不该出现在很多人生命中的外来人,他们的故事里没有他的名字,所以他活的也像个外来人。   霜星点了点头。   “我小时候一直想的是,等到我长大了,我会从孤儿院离开,进入龙门的城市里,带着塔露拉一起,我们会结婚,会生活在一起,会有一个属于我们的家,但后来却往往事与愿违,我的梦想,早在我十岁那年就破碎了。”   “我不想再介入塔露拉的生活,因为我已经没有能力,也没有时间再陪她走下去。”   晦暗无光的右眼凝望着眼前的卡斯特,那只眼睛是空洞的,没有任何色彩,他的黑发是后来染成的黑色,发根早已枯竭苍白。   霜星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感染者都会走到这一步,尽管他不是单纯的感染者,尽管让他走向这一步的并不是源石病。   宏大的伟力令人向往执迷,但宏大的力量也需付出相应的代价。   神的力量不是凡人的意志所能掌控的。   他当初如何的举世无双,如何的不可一世,如何的千军避易,霜星只看到战士走向落日的落寞和无奈。   恍惚的仿佛是错觉。   她微微垂下眼睑。   心中如潮水般翻涌,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楚,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般发不出一点声音。   良久以后,她才轻声说:   “我会为您保守这个秘密。”   “谢谢。”   这是一名战士对另一名战士以及友人尊重,他不想让在意的人看到自己最落魄狼狈的模样,他没有如愿的辉煌的死在战场上。   陈默看着霜星离开,右手轻轻搭在近卫局的警员头盔上,将它重新戴在头上。   赫默说,七年她会尽力。   如今秋天快要来临,冬天一转眼就过去了。   如果当初不是狐狸,陈默本来也该安静的待在龙门,细数秋天落下最后一片枯黄的树叶,静候他的死去。   可狐狸,她是只狐狸嘛,她精明狡诈,她总是爱多管闲事。   ps:这卷快要完了。   ps2:关于自哀这点,兴许这就是没有系统又没有权势的孑然一身的普通人穿越到泰拉最真实的样子了吧,而且他毕竟快要死了,他以为他快要死了。   我【=   ps3:总体还是积极向上充满正能量的嘛,你看一个人的奋斗,辛酸,转变,成长,觉悟,陈默并不是什么太过出类拔萃的人,他只是变得出类拔萃。 一些乱七八糟的牢骚   写了这么久了,屁话很多,更新很少。   咳咳…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我准备再发个牢骚。   其实吧,说实话,这本书成绩惨淡的一批,作为作者,我是需要找自身的原因的。   我知道,这个故事烂俗,枯燥,冗长,无趣,文笔稀烂,剧情也稀烂。   我也知道大家都喜欢看有趣,玩梗,开车,跟着主线走,带个系统飞的方舟同人。   谁喜欢一个没能力,无奈又憋屈的主角呢,大家都是喜欢伟大,正直,光辉,又能改变一切的主角,不说这些,你起码要该上就上吧。   老实说,我也喜欢。   泰拉这个烂几把世界,简直莫得救了,弃医从文也救不了泰拉,我每次就是越写越气,却不得不保持微笑。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我其实也能写写系统无敌文的。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泰拉这个封建制度,科技断层的簸箕社会想混下去真是太难了。   但这也不是重点。   重点是,希望正义这玩意儿,我每次一想吧,就觉得放在泰拉不对劲,毕竟特雷西娅都救不了泰拉,凯尔希都变得麻木凉薄,斗士塔露拉最终一无所有的世界,他娘的还有救的必要吗?   所以慢慢的,一个本来有趣的故事就变成了挣扎。   一个本来挺好的故事就变得枯燥,冗长又乏味。   唉,我尽力了,真的。   大家看小说不就图个开心有趣嘛,是我着相了,而且我准备一直着相下去。   我尽量写的有趣一点吧。   顺便也很感谢诸位一直以来的支持,虽然说顺便,但主要还是你们的错,都不整几条书评给我抄,我等啊等,愣是没等到一条有用的。   说真的,好家伙,是真的狠。   所以今天我才来发这个牢骚,懂我的意思了吧。   最后。   这个故事虽然烂,但结局一定是好的。   这个故事虽然现在枯燥,但以后连起来看后一定会是另一场人生。   还有关于女主的问题,会有交代的,怎么可能不会有。   以及自哀,说真的,我也哀不动了,所以接下来就是力拔山兮气盖世了。   之后的剧情会有一个短暂的武王篇。   怎么说呢,是一个关于泰拉文抄公的故事,大体会很有趣的,哀是不哀了,但腿要断。   牢骚发完了,虚服了,没有一千字。 第一百三十二章 我们每个人都难辞其咎   车内,简讯提示的震动从包里传来。   狐狸拿出手机。   橙色的眸子倒映出屏幕上简讯的荧光。   那是一个地址。   结晶纪元1097年5月30日/5:30p.m   “你们这些萨卡兹人可真有意思,老喜欢在天台见面。”   狐狸的目光环视天台一周,最终落在面前坐在楼沿上的萨卡兹,楼顶的风吹起她额前的发丝,对面高楼的雾化玻璃反射着下午斜下刺眼的阳光。   “你不觉得这里的风景很不错。”   萨卡兹的双手撑在两侧,轻轻笑着,视线落在狐狸手上的文件袋。   “我要的东西呢?”萨卡兹问。   狐狸扬起手中的文件袋。   “我要的你也未必带来。”   萨卡兹从围墙上跳下来,拍了拍手,黑色的铳器斜斜的倚靠在她身旁的墙边,她伸出手指勾起背带,跨在肩上。   “你要的东西在罗德岛那位小领袖身上。”她向着狐狸走过去,伸出手。   “随时可以去取。”   狐狸没有犹豫将手里的文件袋放在她手里。   萨卡兹满意的笑了笑。   “看来我选对了合作对象,真是没想到,你这种人居然愿意做这种事,你难道就不怕魏彦吾清理掉你么?”   “我的事用不着你来操心,别忘了我们的交易,如果他死了,我保证你们一个人也活着走不出龙门,我说到做到。”   “你帮我,我帮你,互相帮忙,苏警司的威胁我记下了。”萨卡兹晃了晃手里的文件:“但有这份龙门的行动计划书和你这位行动组组长就够了。”   “诗怀雅得到的消息是你告诉她的?”   “你猜猜看?”萨卡兹眨了眨眼。   “你们想利用龙门帮你们做事我没意见,龙门也在利用你们。”狐狸勾起嘴角:“但你别告诉我,那个塔露拉也在你们的计划里。”   “其实呢,计划嘛,赶不上变化是很常见的,我们的确没有想到那头龙女的出现。”萨卡兹语调一转,看着狐狸:“但你们龙门也没提前通知过我们整合运动会来这里,所以我们现在扯平了。”   “他们是冲着你们来的。”狐狸说。“我之前一直以为整合运动和乌萨斯有勾结,现在看来不是这样。”   “一部分是。”萨卡兹打开文件袋:“但乌萨斯是冲着龙门来的,这是我们合作的基础,至于那条龙女,现在还不一定。”   “你们就不怕阴沟里翻船?”狐狸冷冷的笑着问。   “既然准备好了要狩猎,猎手自然也要有成为猎物的觉悟。”萨卡兹合上文件袋。“龙门难道不怕我们出尔反尔?”   “你们尽管来试试。”   “我可不敢。”   狐狸又问:“你要龙门行动的计划安排,罗德岛在你们的计划里将扮演一个什么角色?”   “我以为苏警司你这么聪明,应该能想到答案才对,东西我收到了。”   “所以罗德岛才是你们计划的关键。”狐狸将手插进裤包里:“如果我猜的没错,诗怀雅今晚不会有任何收获,卡兹戴尔内战后有一部分反对你们残余逃进了乌萨斯,你们的目的是利用罗德岛将他们吸引过来清除掉,不,不对,罗德岛会来龙门是因为航程中断,所以罗德岛被赶到龙门是因为那伙萨卡兹和乌萨斯有勾结,他们想在这里解决掉罗德岛,引起大炎,卡兹戴尔,乌萨斯和维多利亚的冲突,大炎将被迫加入这场有预谋的战场里。”   萨卡兹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她拍了拍手。   “苏警司不愧是苏警司,没想到知道这么多秘密,但不是你们,是我们。”她放下手:“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不过聪明人通常不会活的太久。”   “你知道吗,你们萨卡兹人就是一群到处惹麻烦的王八蛋。”狐狸不无恶意的嘲讽,萨卡兹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讥笑。   “这件事魏长官知情吗?”   “如果是现在这个程度。”萨卡兹竖起食指沉吟,指尖指着狐狸:“他知道的没你多哦。”   狐狸松了口气。   “你们准备怎么做?”狐狸问:“等乌萨斯的军队打到龙门把我们全都干掉,又或者那位领袖小姐死在这里,让整合运动发疯来报复龙门。”   “真像你说的反而容易多了,他们没那么蠢。”   “因为那个出现的冒牌货,因为他们也在打整合运动的主意。”   “乌萨斯不会容忍整合运动的存在,在我看来,他们很有可能被当做推动这场战争的炮灰,一头名为战争巨兽的开胃前菜,乌萨斯打的主意我们都清楚,整合运动里很多人并不知道另一头红龙的存在。”   “我虽然只见过那位领袖小姐几面,但我不认为她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人。”   “所以她才会来你们龙门,她以为这样能有所改变。”萨卡兹将文件袋握在手里,左手拇指勾上铳器的肩带,她漫不经心的笑道:“她什么也改变不了,甚至可能走不出这座城市,就算她能走出去,走出去的也不一定就是真正的塔露拉-雅特利亚斯。”   而就算是真正的塔露拉-雅特利亚斯,她又能改变什么呢,除了整合运动,她无处可去,维多利亚的阿斯兰不会因为她是德拉克就接纳她,必要的时候甚至会除掉她,卡兹戴尔也无法冒着和乌萨斯的冲突,容忍一股有自己意志的乌萨斯感染者势力涌入自己的国土,况且是其他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的国家。   “话别说的太满。”狐狸蹙起眉。   “哦,苏警司有何高见?”萨卡兹好奇的看向狐狸。   “高见谈不上,我不是整合运动的人,也没兴趣关心她们的死活。”狐狸她从包里掏出香烟,含在嘴里点燃,轻吸一口后夹在指尖:“不过我倒是挺期待她会怎么做。”   “她的路是她自己选的。”萨卡兹不再笑了,面色变得严肃:“或者拖延时间成为战争的炮灰,或者等着被乌萨斯清洗时成为我们扰乱乌萨斯的棋子,但我们不会让这场战争开启。”   所以她只有一个选择,没得后悔。   “我很好奇,维多利亚这次居然愿意掺和进来,在我看来,不管他们插不插手,维多利亚都是既得利益者,插手反而容易引发麻烦。”   “你说的没错,可伦蒂尼姆王宫那位究竟在想什么,我们都清楚不是吗?虽然我不知道那台装置到底有什么用,但伦蒂尼姆和我们这两年可都没闲着。”   狐狸的眸子微微闪烁。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我们不准备再等下去了,苏警司,我们已经确认他们躲在乌萨斯,所以很快你将看到结果,希望结果还能令你满意。”萨卡兹越过狐狸走向她身后的铁门。   她忽然停下脚步,两人拉长的影子在夕阳下交汇。   她回过头,嘴角翘起。   “哦,对了,差点忘了,要告别记得趁早,还有时间。”   苏离深深吸了一口香烟,将烟蒂扔在地上踩灭。   她抬起头,眼底倒映着黄昏。   夕阳正好走到高楼的楼顶,她的身影落进晃眼的昏黄里,齐肩的橙色短发在黄昏时分的暖风中纷纷扬扬。   往往事情能改变人,人改变不了事情。   我们每个人都难辞其咎。   所以……这次就好好道别吧,狗子,别又和小时候一样不告而别。 第一百三十三章 你真的舍得吗   下午五点,近卫局送来了为出席宴会而准备的礼服。   随着礼服一同送来的还有一封信纸以及点缀着金色流苏的步摇与镶嵌灿蓝色宝石打磨的发簪,项链,耳坠,手环……昂贵华丽的装饰品齐齐横放在桌上的托盘里,在光里透着晶莹亮眼的色泽。   信纸上是由毛笔写出的两个字——文月。   字体娟秀却并失有力。   塔露拉白皙的指尖拂过礼服,触感温凉而真实。   她其实从来没有设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穿上眼前这样华丽漂亮的礼服,佩戴昂贵不菲的饰品去出席那一场宴会。   她之前没有拒绝邀请是因为她知道整合运动在龙门的每一步都要谨慎小心,她敏感的身份必须要使魏彦吾让龙门上层有一个清晰且直观的认识,给他们一个安心的交代,所以她没有必要为了这场别人的宴会而花费精力与时间去多做准备,她甚至已经做好了穿着现在这一身乌萨斯军装踏进宴会大厅的打算。   面对宴会上或许会出现的疑惑,讥笑,轻蔑,鄙视,窃窃私语。   她已经习惯了面对这些眼神,她不会在乎他们眼里的自己,因为这就是整合运动最真实的样子,也是感染们最习以为常的模样。   可有人却不这么认为。   她本来不该如此落魄褪色的走向社会,成为别人眼里的异类,引起别人轻视与讥讽的对象。   但现在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陈默站在别馆主卧室的门口,头盔下他轻吸了一口气。   抬手敲响房门。   开门的是人霜星,出乎意料的是她穿着一身笔挺的西服,领口系有黑色的领结,披散的长发扎成干练笔直的马尾。   “我会以领袖男伴的身份出席。”霜星解释道。   陈默点了点头。   “近卫局的车五分后抵达别馆,请问领袖小姐是否已经准备妥当?”   霜星微微回过头。   陈默的目光顺着她的方向越过。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塔露拉与众不同的样子,却不知道该如何用语言去形容。   银色的发丝高高绾起,垂下几缕在雪白的脖颈旁,长长的裙摆间交错有致的银色丝线一路缠绕到腰间,裙摆下露出白色高跟鞋的一角,于是高挑优美的曲线就仿佛被一条条银丝勾勒的玲珑剔透,出尘缥缈。   可那双眼睛,当你看过去时,却给了你相反的沉重感。   她没有高高在上,而是早已历经沧桑苦楚。   她轻笑着,沉浸在窗外黄昏的余辉里,那张脸上没有任何化妆的痕迹,发丝间也干净纯粹的没有任何点缀,只是红色眸子像极了世间最瑰丽明亮的宝石,让人忍不住想要沉浸进去,便再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衬托。   头盔下看不出陈默片刻的出神。   “楚叶先生,请进。”   塔露拉的声音将陈默从出神中唤醒,霜星让开身体,但陈默没敢迈进房间。   “不了。”陈默垂下眼睑,错开塔露拉望过来的视线:“我来通知领袖小姐,近卫局的车辆即将抵达,您可以准备出发了。”   他像个战败的士卒,似乎再也忍不住要落荒而逃。   “我知道了,谢谢。”   “那我就先告辞了。”   小塔向来是个温柔和善的人,在别人眼里她是一个冷淡而懂礼的孩子,或许称得上早熟,但在陈默眼里,她却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偶尔有各样的恶趣味,喜欢捉弄人,只是骨子里藏着太多不屈,反抗与斗争。   陈默收回视线,转过身,按着腰间的近卫局制式长刀向着门口的方向走去,霜星望着远去陈默的背影,她回过头看着身后身着礼服的塔露拉。   “怎么了吗?霜星。”   “……没什么。”   狐狸脸上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看到陈默出来,穿着女士西服的她招了招手。   “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   狐狸抬起眼角望了望陈默背后的别馆。   “满意了吗?”   “说起这个,我还没找你算账?”   “什么账?”狐狸不明所以。   “你车上那些话,还有你突然把我留在这里是几个意思?”陈默张开手捏了捏:“你今天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狐狸忌惮的指着陈默的手。   陈默放下手。   狐狸问:“你想要什么解释?”   “你干什么去了?”   “你说呢。”她摊了摊手:“我可是很忙的好不好,一大堆事情等着我去处理。”   狐狸斜斜的瞥了瞥陈默,酸溜溜的说:“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有一个有钱又有权的老婆,能整天无所事事狗仗人势到处吃软饭吗?”   她说着伸手戳了戳陈默的肩膀,一脸失望。   “我说你心里还有没有点骨气廉耻?”   “那还劳烦您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骨气廉耻?”陈默反笑着问。   要说骨气廉耻,狐狸是最没有这两种东西的人。   “我们俩能一样吗。”   狐狸挺了挺胸,仿佛想说明些什么,一边骨气,一边廉耻,但说服力都像是她本人,实在太低。   “这就是你转移话题的原因?”   “你怎么变得和个管家婆一样。”狐狸小声嘀咕,却没有抱怨陈默多管闲事。   “我刚才没听清,麻烦你再说一遍。”   狐狸没有再说,她忽然拍了拍陈默的肩膀。   “该办正事了。”   她越过陈默,向着陈默身后走去,陈默转过身,别馆的庭院前,狐狸迎向刚走出门的塔露拉和霜星。   离得太远的陈默没听清他们在讲些什么。   狐狸指了指车辆的方向。   陈默看着她重新走过来,霜星和塔露拉上了另一辆车。   他拉开车门,狐狸从后面拉住了他的手。   “懂不懂规矩,哪有让上司开车的道理,你的位置在另一边。”   狐狸没好气的指着驾驶位的方向。   陈默只好绕过车前拉开驾驶室的车门。   上车后,狐狸仰起头看了看后视镜内后面的车辆。   她忽然轻声开口:   “狗子,我突然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陈默发动汽车,听到狐狸声音的他转过头看着狐狸。   “有话就说,用不着拐弯抹角。”   狐狸缓缓收回望向后视镜的视线,看向陈默。   她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你真的舍得吗?”   陈默愣了愣,他没再去看狐狸,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问出这个问题的狐狸和她脸上的笑容,他只是盯着眼前的道路,踩下油门。   “人总要往前走,没办法回头。”   可是我突然后悔了怎么办?狐狸看着陈默的侧脸,终于没能说出这句话。   “是啊。”   汽车缓缓驶离别馆的大门。   越过龙门入夜的街道,越过连绵不断的昏黄路灯,转过道路的街角,大街小巷,坡道码头。   车窗外龙门繁华的夜景,人们的嘈杂,车流,行道树,如潮水里照片的片段般闪过。   雨滴飘落在挡风玻璃上。   灯红酒绿,霓虹晃眼。   一时间令人分不清是二十年前还是二十年后。 第一百三十四章 赤霄与斗士   陈的赤霄是一柄能切开世上任何法术的武器,赤霄剑术是使用这柄武器的关键,但并非每一名赤霄的使用者都能使用这柄武器,也并非每一名掌握了赤霄剑术的使用者都能用它切开法术。   因为法术本身就是架构在现实世界的一种客观具现,依靠源石作为介质将存在于客观面的物体以常规形式反射到人所能认识的领域。   所以它有着相当苛刻的删选条件,也有着相当唯心的方面。   结晶纪元1097年5月30日 夜/7:45   近卫局大楼督察组休息室   龙门的城区在晚霞后渐渐陷入黑夜,天际残留着一缕昏黄的光,城市灿烂的霓虹拉扯着这座城市的繁华,街灯与大厦间各色摇摆的灯光取代了白天的阳光,它已经很久没有陷入过真正的黑暗了。   即使是喧嚣过后,黑夜也无法使它真正宁静。   与繁华所相应的,也让人感到疲惫,可钢铁与混泥土却无法体会到真正的疲惫,人工长河横穿过城市中央,倒映着城区灿烂的灯光深深落进陈红色的眼底。   夜风偶尔会吹拂起马尾后蓝色的发丝,一百五十三米的高度上仿佛会带着些许白日散不尽的喧嚣和吵闹,随着夜风呼啸过耳畔。   黑色的近卫局制服衣领在风中轻轻摆动,露出衣领下银色的警徽,发丝落在上面又很快在一阵风里扬起。   端着两杯咖啡的星熊站在露台门口,她看着双手枕在露台外友人,精明干练甚至让人觉得难缠的陈警司很少会露出这幅多愁善感的模样,哪怕是遇到了再棘手的案子,她也会强压着心里的急切忙碌镇定的坐在办公桌前工作。   “咖啡。”   陈转过头,星熊将左手的咖啡递到陈的面前,陈拿起咖啡,手心里传来一阵温暖。   “谢了。”   “不客气。”   星熊站在陈的身旁,她微微抬头眺望了一眼远处的龙门,对于能从这里看到的景色,每一个近卫局大楼内的人都不会陌生。   天际的光终于缓缓消失,移动城市外的云海隐没在城市的散光内,只剩下奔流不息的繁华,长流般灯光中渺小的人群。   “从这里看下去还真高呐。”星熊略带感叹的收回探出露台的头。   陈微微瞥了星熊高大的身材,露台的边缘只能到她的腰间。   “不是因为你太高的缘故吗?”她抿了一口咖啡,将杯子握在手里。   “身高这种事是天生的,我也没辙啦。”星熊怂了怂肩无奈的说:“其实我还蛮想矮点的,太高了反而不太方便,进门,开车啊之类的,我一直觉得周围的人看我眼神怪怪的,像是在说,唉你看,这女人怎么长的这么高。”   星熊说着笑了起来。   “我以为你已经差不多习惯了。”   “不习惯能怎么办?”星熊反问,收敛起笑容,她把手靠在栏杆上:“现在想起来,多亏了这幅体格,我以前才没混的那么惨。”   “你是说在帮派里当打手的时候?”   “是啊,那时候大家给我面子一般称呼我鬼姐。”星熊的话里带着些许怀念,她转头看着陈:“我记得我和你聊过这件事。”   陈点点头:“认识后不久,你说的不多。”   “因为那时候大家都觉的新来的长官看起来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你也是这么认为的?”   “毕竟你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不苟言笑而且相当严厉的样子。”星熊笑着说:“大家都在认为,你大概在局子里混不了多久。”   “这样……”陈轻声回答,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什么时候起呢?   或许大家都觉得这个固执的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一定会在近卫局的明争暗斗里撞的头破血流,不懂变通,不懂体谅,不懂妥协,这样耿直单纯的家伙在体制内是很难混下去的。   星熊也是这样认为的。   她早晚有一天会被近卫局内的各种勾心斗角磨得失去棱角和爪牙,年轻人总是有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们认为世界是美好的,只要努力就会得到回报,他们会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做到,拼着一腔没来由的热血和坚持。   抱着类似想法加入近卫局的人并不在少数,而恰恰星熊自己就是那个少数,她其实很欣赏那时候正直热血的陈,尽管星熊依然觉得那时候的她看起来是那么的天真和幼稚,就像是个没长大吵着父母要买玩具的孩子。   “但出人意料的是,你留下来了,而且越混越好,接手的案子越来越多,职位也越来越高。”星熊感叹着说:“老陈,你让我觉得把所有事情交给你你都能处理好,但老实说,一开认识你时,你那种按部就班活着方式让我很难理解。”   陈没有回答,星熊看着她的侧脸,在苍白的灯光里,那张脸的轮廓隐藏在发丝间的阴影里,赤霄的剑鞘垂在腰间,露出些细长猩红的剑身。   好几秒后,星熊才听到她的声音。   “以前我觉得自己留在这个位置上是在等,但我不知道自己要等多久,还要在这个职位上呆多久才够,把这柄剑交给我的人告诉我,如果我想去做就有可能做到,这么多年下来,我却发现自己离这个目标越来越远。”陈的右手轻轻按在剑柄上:“直到现在……”   她转头看着星熊,将咖啡放在露台上。   “我终于觉得自己能松一口气的时候,却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一直站在原地,从来没有真正往前走过一步。”   “那现在你不去也不要紧?”星熊问。   陈愣了愣。   “没关系。”   “我们认识多久了?老陈。”星熊问,她没有去看陈,只是盯着入夜的城市。   “快四年了吧,从你调来督察组之后。”陈说。   “四年了啊,时间过得还真快。”星熊说:“其实我也对你隐瞒了一些事,比如你腰间那柄刀,在你没有回来近卫局之前我就见过,我也是那时候认识的苏sir,那段时间龙门一直在发生各种大大小小的动荡,混帮派的人对这种动荡在清楚不过了。”   “说起来挺有意思的,有天晚上,我下楼扔垃圾,打开垃圾桶才发现里面躺着一个快死的家伙,他手里就抱着你腰间那柄刀,满身是血的泡在血和垃圾里。”   “【~#   “我救了他。”星熊说:“兴许是怕被人发现他死在我家门口被找上门,又兴许是出于江湖道义不能见死不救那种,总之我救了他,尽管我知道他会给我带来数不清的麻烦,但混帮派的,谁会在乎麻烦,况且大家还都叫我鬼姐。”   “不过那家伙和你一样,是个看起来不好相处的人。”星熊笑着看向陈:“我看得出他对我很警惕,没有一点感谢的样子,甚至还做出了威胁,我不怀疑如果我有什么让他觉得可疑的举动他会出手杀了我或者立刻逃跑。”   “说实话,老陈,在龙门大大小小的帮派里呆了那么久,我多少自认为自己看人还是很准的,虽然帮派间矛盾不小,但真正动手杀人的情况其实不多,而那家伙,他活着的方式和我们不一样。”   陈听得出星熊说的不一样是指的什么,她没有办法出口否认什么。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八年前吧。”星熊,轻轻抿了一口手里的咖啡:“记不清了,我那时候不是没想过把这件事通知近卫局,但这个想法一出现就被我否决了。”   “因为你猜的出他背后肯定不止自己。”陈说。   “对,而且我认为被近卫局知道了我的处境反而会变得更加麻烦,倒不如让他养好了伤自己离开。”   “他会吗?”   “我也没多少把握。”星熊说:“所以我告诉来巡查的警员和邻居,他是我的老公,这样一旦我出了意外,他也很难跑的掉。”   陈的目光闪了闪。   “……抱歉了。”   “我能理解。”陈轻轻叹了口气。“所以你的履历上才那么填的。”   “是啊,但后来我才知道事情没我想的那么简单。”   “我想你遇到了苏离。”陈说,她的逻辑和推理能力向来不错,说到这里的时候,陈多少也能猜出星熊为什么会认识行动组的组长了,兴许,那时候苏离还不是行动组的组长。   “你猜的没错,老陈。”星熊说:“那之后不久,我就收到了近卫局的特殊人才入职邀请,我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但以当时的情况来看,能进近卫局已经很不错了。”   “我可不觉得那个行动组的组长会有那么好心。”陈别了别嘴,没有掩饰她的看法。   “当然,苏sir虽然人看起来和善,但的确没有那么简单。”   陈仿佛知道了星熊想要说什么。   “为什么想把这件事告诉我?”陈问。   星熊摇了摇头,她放下咖啡杯。   “不清楚,也许是因为我和那家伙算是半个朋友,也许是因为对我来说这件事没那么重要,前段时间在近卫局里遇到苏sir后我就在考虑把这件事告诉你了,但一直没想好该怎么开口。”星熊的目光微微下移,落在陈腰间的赤霄上。   “我知道这件事应该比我想的还要复杂,光是近卫局行动组就不难让人产生许多联想。”星熊叹了口气:“我原本没想参和进去,想着这件事就一直烂在我肚子好了,我进近卫局不也是这个原因吗?”   “但老陈,你知道吗?有一种人,如果你不去推她一把,她就会想出各种理由把自己留在原地。”星熊说,她伸手放在陈的肩上:“我现在觉得你就是那种人,两年前那次我没能阻止你,你回来后我也没有问过你去了那里,所以这次我也不准备阻止你了。”   “现在的情况我们已经很清楚了,不是吗?她会出现一定有她的原因。”星熊收回手:“比起上次,起码她现在还在龙门,你不用再跑那么远。”   陈轻轻露出笑容。   “这也是你这次不阻止我的原因。”   “是。”星熊点了点头:“但更重要的是,我们还要一起把小默那孩子找回来。” 一百三十五章 陈默默   金碧辉煌的舞厅,奢靡的灯光,衣冠楚楚的绅士和小姐,流淌在空中的旋律和舞步。   铺设着红色地毯的大理石台阶蔓延而上。   钢琴的琴声穿过门缝混入风里。   汽车缓缓停下。   狐狸对陈默眨了眨眼,她的笑容老实说总让人觉得不安,她拉开车门。   陈默的目光瞥过后视镜,后视镜里,穿着男士西服的霜星拉开车门,她伸出手,于是一双白皙的手臂搭在她的手中,裙角下的高跟鞋踏出车门,别馆内明亮的散光映衬着华丽礼服上点缀的银丝,仿佛天空中闪烁的星辰。   塔露拉站在车前,抬头凝望着铺设地毯的白色台阶。   陈默不知道那时候的她心里在想着什么,但他的心里却出奇的平静,他只能躲在昏暗的车厢里靠着后视镜窄小的镜片看着塔露拉的侧脸和侧脸上浮现的些许笑容。   那笑容稍纵即逝,很快被狐狸身后摇来摇去的大尾巴所占据,狐狸微微躬身,彬彬有礼的模样像极了一名舞台剧上得体的演员,但只有陈默才知道这家伙不过是个在烂泥里到处打滚的衰人。   狐狸背在身后的手对陈默打了个手势,像是催促他快滚,虽然她脸上温和的笑容一直没有消退,但陈默仿佛能明白她想告诉自己什么。   陈默的确没有参与进台阶上别馆内那场舞会的资格,事实上,他也不善于站在明亮的水晶灯下看着绅士小姐们在舞池里翩然起舞的身影,那可能会让陈默觉得很不适应,至少他完全无法体会作为一名上流社会人所应该具备何种素质。   汽车缓缓驶离别馆的门口,在陈默的目光里,塔露拉的身影一步步迈上台阶。   耳机里忽然响起了狐狸的声音。   “要不要我现在给你找套衣服?”狐狸说。“进来看看呗。”   “带头盔的衣服?”陈默问。   陈默很清楚,他这张脸出现在舞会上意味着什么,魏彦吾大概也不希望在哪里看到陈默的出现,更何况是一直没有离开过得大炎密探们,而且光是因陀罗和伊内丝就让陈默放弃了这个打算。   狐狸当然也很清楚,她只是喜欢作怪。   “那不是很奇怪吗?”狐狸疑惑的问。   “你也知道奇怪啊。”   “真不想进来,我跟你说哦,现在的场面可有意思了。”   “怎么说?”   狐狸忽然没了声音,陈默抬起头看着停车场远处的别馆,视线被挡在了建筑的轮廓上,其实不用狐狸说陈默大概也能猜到里面的景象。   他掏出包里的香烟,取下头盔点燃。   好几分钟后,狐狸的身影出现在停车场外,她手里提着一个购物袋,脚步轻快的朝着车走来,离得近些后,陈默看见她头顶上的耳朵抖了抖。   男士的西服穿在狐狸身上挺合适的,她的身材本就适合这类服饰,看起来让人觉得像是个矮个子的男人。   “我觉得你现在在想不好的东西?”她张口说,拍了拍门。   “我觉得你想错了。”陈默回答,又问:“你怎么出来了?”   “怕你寂寞呗。”狐狸理所当然的回答,伸出手将陈默指尖的香烟拿走,扔在地上后踩灭,将手里提着的袋子扔到车里。   “试试看能不能穿?”   “什么东西。”陈默奇怪的打开她扔进来的购物袋,但在看到里面的东西后,他的脸忽然垮了下来。   他伸手将袋子里的衣服拿起,毋庸置疑的是一套礼服,一套女士的礼服。   狐狸背着手,俯下身。   “你那是什么表情?又不是没穿过。”   她的话让陈默想起了一段很不好的经过,尽管狐狸在努力的装出平静,但她身后摆动的越来越快的尾巴无疑出卖了她现在的好心情。   仿佛在不停的催促,跃跃欲试。   陈默将礼服重新塞回袋子里,想也不想的扔出了车。   “你想都别想。”   “别扔啊。”狐狸眼疾手快的抓住扔出车门的袋子。“你知道这玩意儿有多贵吗。”   “你就不能找件正常点的?”   “我也想啊,但你想想,你那张脸如果出现在里面,大概很快就被发现了。”   “那我就没办法了。”狐狸说:“你总不能带个面具进去吧,那看起来要多可疑又多可疑。”   “我不进去总行了。”   陈默关上车窗,狐狸伸手按在车窗上。   “你就不好奇里面的情况。”狐狸挤了挤眼睛,她拿出那间礼服摊开:“放心,上次不也没被人给认出来。”   狐狸信誓旦旦的拍着胸:“我的化妆水平你还不清楚吗。”   陈默转过头看了看狐狸脸上的笑容,又看了看她摊开的礼服。   作为行动组的组长,狐狸的伪装水平是毋容置疑的,否则也不可能装了那么多年的男人没有被人察觉,但陈默对她的保证老实说没有多少信心。   十几分钟后,狐狸收起口红,轻轻吹了个口哨。   “老实说,我要是个男人,现在都有点心动了。”   黑色的长发倾泻而下,眼前的女人拥有清秀冷漠的脸,高挑的身材被华丽的长裙衬托,长裙一路遮掩着脚下白色的高跟鞋。   她算不上太美,没有让人惊叹美貌,可那种冷漠的气质和隐藏在礼服下的身材无疑吸引着人的目光,轻抿着嘴唇,深邃的黑眸倒映着狐狸轻佻的表情。   陈默再也忍不住伸出手扯起狐狸头顶的耳朵。   “别扯啊,别扯啊,我不笑了好吧,你的胸要掉出来了。”   糟糕的话语,狐狸抬起左手手抓住陈默的手腕,右手贴心的捂住陈默快要掉出来的假胸,原本轻佻的表情渐渐因为疼痛变得扭曲。   陈默松开手,狐狸深深的吸了口气,揉着自己头顶的耳朵,可在陈默看过来的时候,她憋着的笑容还是忍不住想要露出来。   “老实说,我觉得你在玩我?”陈默黑着脸问。   “这不是很明显吗。”狐狸没有半点想要否认的意思,她手里拿着小小的化妆盒:“别动。”   她轻轻靠过来,用手指疏理开陈默头顶散乱的黑色假发,那张脸清冷的脸离得近的时候,陈默能看见她藏在眼里的笑意,她的动作专做而认真,轻微的呼吸打在陈默的耳畔。   也许,这才是她最真实的模样。   陈默心里忽然平静下来,只是任由她的动作。   几秒后,狐狸收回手,将化妆盒的镜子对向陈默。   “怎么样,我的手艺还不懒吧。”她得意的问。   镜子里的人无疑是陌生的,陈默不得不承认狐狸还是有两把刷子,至少如果不是对陈默特别熟悉的人大抵是认不住来的。   “还行。”   狐狸惊讶的看着陈默,好像对他这么平静的样子没反应过来,她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摸了摸陈默的额头。   犹豫了两秒,试探着问:“你该不会气傻了吧。”   陈默忽然觉得一阵后悔,但还没来得及表现出来,狐狸就对着他摊出手,动作得体而有礼。   她嘴角轻轻翘起。   “我们走吧,陈小姐。”   陈默叹了口气,捂着额头,将手放进他的手心。   “走吧,苏先生。”   “这才对嘛。”   狐狸握紧手心。   她拉着陈默的手转过身,仿佛在那一刻,陈默又见到了那个安置营里的狐狸崽,脚步轻松而散漫,无忧无虑又满腹天真。   陈默想,他大抵已经习惯了这【=%   可若是真的想起来,这么多年来,狐狸可能从来没有变过,因为陈默还来不及认识她,他们只是互相留下了对方的名字。 第一百三十六章 殊途   富丽堂皇的金色大厅内,衣冠楚楚的绅士与打扮得体优雅的女士们穿梭其中,觥筹交错间或有年轻,夹杂苍老。   装饰池水的小喷泉在头顶明亮的水晶灯光下泛起异常绚烂的颜色。   中庭倒映着明亮的灯光,维多利亚风格的建筑兴许能看出些龙门特有的风格。   舒缓的琴声轻飘飘的穿过众人的上空,那声音空灵悦耳,却又连绵起伏,夹杂着谈笑的低声,不免落位陪衬。   钢琴师的十指轻轻压在琴键上,白色的连衣裙上,淡妆让那张在岁月下不复美丽的脸年轻了许多,高高绾起的发髻,上面点做着蓝色的发饰,在灯光下闪烁。   她的面容让陈默有些恍惚。   记忆的剪影划过眼前,陈默仿佛看见了那台放在公寓墙边的老钢琴,黑白色的琴键在窗外午后的暖阳下沾染上一层薄薄的灰尘。   于是很久以后在龙门某条商业街里,他又看到两个小小的身影并排着坐在电子琴前。   人潮如水,琴声悠扬着飘过龙门的天空。   那声音听起来并不真切。   陈默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了?”狐狸侧过头问,他顺着陈默的目光望过去,正好看到坐在高台灯光下双手跳跃在琴键上的琴师。   “没什么。”   陈默收回目光,高跟鞋让他的身高变高了不少,长长的黑发垂到腰后,少见的高挑吸引了好些人若有若无的目光。   “人在那边。”狐狸扯了扯她的裙边。   陈默微微转头看她,又顺着她的声音望过去。   塔露拉坐座在大厅的角落,看起来像是角落,因为周围的人都刻意与她的位置拉开了些许距离,也许是出于礼貌,他们并没有做的那么明显。   但看起来,她好像被孤立在了那里,那个场景很容易让陈默想起小的时候,在孤儿院里她也是这样,安静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好像被孤立,但又好像她在孤立别人。   但与那时不同,霜星安静的立在她的身后,宛如一名侍卫。   令人意外的是,伊内丝坐在塔露拉的身旁,她们似乎在说着什么,伊内丝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陈默想,大抵是因为对于龙门的商人和家族而言,作为萨卡兹人的伊内丝也不受他们的待见,毕竟是个萨卡兹人,比起感染者而言好不了多少,况且龙门离卡兹戴尔太过遥远,那块荒芜贫瘠的土地也不值得人去留恋。   相比于伊内丝而言,因陀罗的处境正好相反,出自维多利亚宫廷近卫骑士团的因陀罗是这场宴会上炙手可热的人物。   只是那身维多利亚宫廷骑士礼服并不适合一名女性出席这场宴会,她自然没有跳舞的兴趣,恶狠狠的表情也很难让人心平气和的去和她交流。   可英气的面容难免吸引了女孩们的目光,可陈默总觉得她时不时在望着自己这边。   兴许是错觉。   尽管是打着追查的名义,但陈默想,当地的大族和大商人们眼里,因陀罗的身份和来自维多利亚的外交官没有什么区别,哪怕她来此的目的和外交扯不上一星半点的关系,维多利亚的大使馆设立在大炎的京城,若是往前推三十年的时间,这片土地上其实是有维多利亚大使馆的,不仅如此,维多利亚在龙门也设立了一名总督。   那名总督的名字叫爱德华,爱德华-雅特利亚斯。   如果他还活着,坐在角落里无人问津的那个女孩,想必也会成为这场舞会的焦点,多少狂风浪蝶会朝着她汹涌而来,又有多少看向她的目光中带着爱慕与慈祥,而非疏远与忌惮,生怕她会朝自己走来。   年轻的小姐和少爷们还学不太会隐藏自己的情绪。   “有人来了。”狐狸的声音拉回了陈默的思绪。   一名相貌颇为英俊的青年端着酒杯走到陈默面前,狐狸看着狐狸,后者幸灾乐祸的别过头。   “陈小姐,看来有人想泡你啊。”她小声说。   陈默有些无语的阴沉起脸。   “这位美丽的小姐,我能有幸知道您的名字吗?”   面前的青年带着自认为优雅亲和的笑容,彬彬有礼尽显绅士风度,陈默没指望狐狸会好心的出手相救,他望着青年走来的方向,好几名年轻的少爷们目光注视着这边,看到她的目光后,对他笑了笑。   很难用语言来形容陈默当时的心情。   陈默没有开口,虽然狐狸的化妆技巧值得称赞,但前提是陈默没有开口说话,他低声的嗓音不难让人知道他是个男人。   陈默想,如果被人知道自己是个男人,这就不是丢脸那么简单了。   他只好抱起手,冷冰冰的看了一眼眼前的青年,扯着狐狸身后的尾巴,毫不犹豫的转身越过他。   对方的笑容僵在脸上,但很快又变的无奈,看着离开的陈小姐,转身对着友人的方向怂了怂肩,吸引了一阵笑声。   狐狸快要把眼泪都给笑出来了,哪怕陈默拉着她的尾巴,她还是忍不住痛并快乐着。   老实说,陈某人的外表并不差,毕竟就算他不想承认,他的血管里依然流淌着与众不同的血脉,而一旦当这种血脉被从男性遮掩为女性之后,相反不会让人觉得突兀,反而会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尤其是冰冷的气质和不常见的身材,更是有一种让人耳目一新的错觉。   “钓凯子的感觉如何。”狐狸轻轻拍了拍陈默的腰,声音里止不住的揶揄。“连我都有点嫉妒你了,大美人儿。”   可陈默觉得狐狸没有多少嫉妒,她大概早就在等着看现在发生的这一切了,陈默忍住了转身离开的冲动。   他想的是,既然我都进来了,都穿上这件衣服了,现在后悔也于事无补。   于是怀抱着这种心情后,反而让他觉得好受了不少。   “你认真的?”   “啊,认真的。”   “感觉还不懒。”陈默低声说。   狐狸忽然僵住了。   “你说啥?”她头上的耳朵直直的竖立起来。   “我说感觉还不懒。”陈默眯起眼,将手搭在狐狸的肩上,狐狸轻轻颤了颤。   “我说,你该不会是觉醒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了吧。”   “说什么呢,难道不是你怂恿老子穿上这件衣服的。”   狐狸和陈默拉开一些距离,搭在她肩上的手滑落下来。   陈默看着她轻轻呼了口气。   “先说好,陈小姐,咱们熟归熟,但关系还没好到这个地步。”   “说清楚点。”   “意思就是。”狐狸装过头,望着陈默,上下打量了好一会才开口:“你可要守身如玉,千万别把持不住和人滚上床。”   陈默好像听见了自己捏紧的手指发出了骨裂的清脆声响,狐狸勾起嘴角。   “狐狸呐。”   “在的。”   “咱们进来是干嘛的。”   “不是进来看热闹吗?”狐狸天真的眨了眨眼睛。“我觉得你现在应该找一个不那么显眼的地方坐着,这首曲子快完了,我估计马上又有几个傻逼要来邀请你了。”   陈默轻轻叹了口气。   狐狸伸手握住了他垂下的手掌。   “别那么沮丧嘛,陈默默小姐。”狐狸扬了扬下巴嘴说:“至少,你现在大可放心没人会去邀请她不是吗?”   他们座在宴会一旁的桌边,曲子过了一曲又一曲,甚至连魏彦吾都亲自下场,这个绅士深沉的老年人,岁月在他身上的积累和进退有据的沉稳不知吸引了多少道年轻女孩的目光。   在陈默的目光里,连伊内丝都有好几个青年壮着胆子走到她面前,而当第一人成功后,她很快就成为了年轻人们关注的对象。   陈默只是坐在桌边,呆呆的拿着酒杯,让狐狸负责赶走一个又一个觊觎她美色的男人,而狐狸仿佛对此乐此不疲,偶尔低声对着自己左耳的耳机吩咐着什么。   看来行动组在全程负责这场宴会的安全。   “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吗?”狐狸拿起酒杯问,光洁的杯身内琥珀色的液体倒映着模糊的人影和灯光。   “像什么?”   “像个愁眉不展哀怨的富家小姐。”狐狸说,伸出手肘撑着自己的下巴:“这种风格的女人最能勾起男人的心哦。”   “那要不要我提起刀冲进里面去杀个七进七出。”陈默指了指舞池。   “你要是真这么做了,半个龙门就没了。”狐狸说:“我个人倒是不反对你这么干,但我多半得给你陪葬咯。”   陈默转了转手里的酒杯。   “前提是我不会给人当疯子赶出去。”他扯了扯礼服的领子。   “我打赌你肯定会被当疯子赶出去。”狐狸说着,忽然伸手按住自己的耳麦。“嗯……我知道了。”   “怎么了?”陈默不由问。   狐狸看了看门口。   “你家那位来了。”   陈默下意识转过头看向门口的方向。   陈从那里走进来,她好像在寻找着什么,目光缓缓穿过大厅,陈默急忙收回目光,看向狐狸的时候,后者黠促的笑了笑。   “怕了?”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陈默说,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礼服,不难想象当陈看见自己的时候会变得有多尴尬。   陈很快锁定了自己的目标,她绕过大厅,从陈默和狐狸身旁穿过,陈默抬起头,只能看到陈很快走过的身影,没有半点停留。   “放心好了,她应该不是来找你的。”狐狸说。   陈默视线越过狐狸。   陈站在塔露拉的身前,她们说了什么于是塔露拉站起身,一起走向中庭。   陈默站起身。   “你确定你要现在过去。”狐狸问。   陈默抬起的脚步停了下来,最终缓缓坐下,但狐狸却站了起来。   “看样子,我要开始工作了。”她无奈的说:“以免陈警司发起脾气来出什么乱子。” 第一百三十七章 社会性死亡   “想笑就笑吧。”   犹豫了好几秒后,陈默终于开口。   “不是……没想到……唔,哈哈哈哈。”   陈默放弃了。   他早该想到狐狸没有那么好心特意出来要把自己带进来,陈默还是低估了狐狸的恶趣味,以至于现在出现面前的这一切。   几分钟前,狐狸借着工作离开后,陈默也没有了再留下来的理由,其实在进来以后他就知道自己没有进来的必要,毕竟能发生什么,会发生什么陈默心里很清楚,但人总是免不了想要往前多走一步。   也许是好奇,也许是其他什么因素作怪。   陈默可耻的落入了狐狸的陷阱,而当他离开以后,却没有想到会在停车场见到因陀罗,以至于双方见面之后,空气都短暂的因为尴尬而凝滞下来,而他手里还提着刚刚从头上拿下来的假发,黑色的发丝一路垂到地面。   停车场的灯光是昏沉的白,在因陀罗放肆的笑声里,陈默在水池边洗干净了脸上的妆和口红。   因陀罗呆滞的表情仿佛犹在眼前,尤其是她还像是确认般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   陈默赤着脚靠在水池边,身上还穿着狐狸那套礼服,身旁放着假发,脚畔是脱下的高跟鞋。   他在身上掏了掏,遗憾的是没有找到自己随身带着的香烟。   那双黑色的眼睛早已沉寂下来,在因陀罗的笑声里泛不起一丝的波澜,只是平静的,好像是死了一样。   好久之后,因陀罗的笑声终于收敛下来。   他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表情,可在看到陈默身上的女士礼服和放在水池上的假发后,又忍不住再次笑了起来。   “不笑了,不笑了。”她想要伸手捂着自己的嘴,移开目光,尽量不放在陈默的身上。   因陀罗啊。   好歹大大小小的战斗经历了无数次,还不至于会因为这点小小的意外而忍不住。   这次重逢算不上多愉快,起码在陈默看来没有多愉快,他想的是,在看到因陀罗的那一瞬间,自己应该转身就跑的,但那未免太过明显,因此陈默装作若无其事的想要和他擦身而过。   如果不是自作聪明的想了这么多的话,陈默想,自己当时转身就跑兴许还来得及。   “真没想到啊,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下再见到你,你那个……嗯,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想问问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陈默忽然有点想念那个说话直来直去一根筋的混混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开口解释。   “这是一种伪装。”   “伪装成女人?”   “算是吧。”   “为什么?”   “吃错药了吧。”陈默悲伤的回答。又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哦,你是说这个啊,近卫局的苏警司找过我,她说你会在这里,我就来了。”   因陀罗的表情忽然平静下来。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啊。”   陈默不太相信,但联想到狐狸,她的确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可为什么呢,陈默不明白,现在将自己的存在告诉因陀罗,或者说告诉维多利亚有什么用处。   难不成狐狸以为这件事结束之后自己就必须躲到维多利亚,陈默不难想,狐狸总有她的那么多打算,她如果不想告诉自己,就一定不会让自己知道。   陈默安静了几秒。   她看着眼前的因陀罗,犹豫了一会。   “维娜她,还好吗?”   因陀罗脸上的无所谓稍稍隐去,她和过去那副咋咋乎乎的性子比起来,现在的她给人的感觉要稳重了不少。   或许是因为时间,时间能改变很多东西,也或许不过是走上了王庭,让她学会了收敛。   他还是习惯那个浑身烟尘气在市井中穿梭的家伙,偶尔喝醉了会发泄一通,有话直说耿直的姑娘。   “我不知道算不算好。”因陀罗坐在陈默身旁,伸出拳头轻轻的锤了锤陈默的肩膀:“我有时候想,干脆带着主子走,去过过去那种生活也不错,起码那时候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想去哪就去哪,可现在不行了,走到哪里都有一群人跟着,还要考虑许多礼仪交集啊之类的,麻烦的要死。”   她垂下目光,看着陈默身上的礼服。   “话说你现在的打扮真是有够搞笑的。”她毫不掩饰自己眼里的鄙夷。“真该让主子也看看你这副模样。”   陈默看着她拿起自己的假发比划了一下,又重新放下。   “还好吧。”   “你不打算回去了吗?”因陀罗出声问,她没有转过头,陈默只能看到她的侧脸:“我想,我家主子很想你,虽然很不甘心,想不通你这混蛋有什么好的,但如果能见到你,主子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   “回不去啦。”陈默淡淡摇头说。“如果我出现在维多利亚,会很麻烦的,当初一大堆人恨我恨得要死,如果我没死,他们一定不会平静下来的。”   陈默真的挺想维娜的,兴许不止是想,如果那时候她能不去考虑那么多,如果那时候维娜在问他做不做的时候,他能坦然的接受自己的想法,兴许一切都会不同吧。   可如果没有维娜和她身后势力的存在,与卡兹戴尔勾结的维多利亚旧贵族们就不可能那么轻易的被拔起,如果没有维娜的存在,即使拿下了卡兹戴尔的大部分领土也永远无法结束混乱的战争。   维娜成就了卡兹戴尔,卡兹戴尔也成就了维娜。   陈默想,坐在王座上的那个姑娘,她会不会有一天想起自己曾经在市井街头里的生活,很少有人知道,散漫甚至懒惰的她,其实心里一直向往着自由,向往着无拘无束的生活。   可她天生就是领袖,天生就被王权所赋予。   她有她的责任,而她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洒脱。   陈默轻轻笑了笑,他双手撑着池边。   因陀罗看着他,琥珀色的双眼倒映着点点的灯光,白色的长发难得打理的井井有条。   “嘁,说了那么多,还不是想要逃跑。”因陀罗别了别嘴。   “逃跑就逃跑吧,当懦夫总比把命丢了强。”   “你这个混球!”因陀罗骂道,却没有露出多少生气的表情,她泄气的说:“果然,老子还是想要狠狠揍你一顿,你这家伙老是让人那么火大,畏畏缩缩的没点骨气。”   “我现在肯定打不过你。”陈默说:“你要是揍我,那我就只好跪下来求饶了。”   “哦?真的。”   因陀罗举起拳头。   “饶命。”陈默装作求饶的模样。   “你倒是跪下来啊。”   “你不会是真想揍我吧?”   “我倒是想,不过看你现在怂包的样子,揍你多半也没什么意思。”因陀罗松开拳头,抬起另一只手,大方对着陈默张开:“来吧,拥抱一下!对,就是拥抱的那个意思!”   她的怀抱算不上多么温暖,只是贴的近的时候,陈默仿佛能听到她的心跳。   耳边响起因陀罗的声音。   “好久不见,混球。”她这样说。   陈默缓缓抬起手。   “好久不见,因陀罗。”   当初格拉斯哥帮里认识的那些面孔,事到如今又有多少还能出现在面前,陈默不由想起,那个阴沉的小雨,在蹩脚的告声中,渐渐被埋进土里的盒子。   那是维娜少见的会露出肃穆和悲伤的表情,于是因陀罗和摩根站在她的身后,让她真正看起来像是一名领袖。   凡事伟大的事业,凡事不平凡的事业,注定要用许多人的尸骨去填满那些曾经不经意间犯下的错误。   维娜的错误就在于,她还不够坚定,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去承担她头顶上的王冠,但幸运的是,她不是孤身一人,她还有机会去纠正她犯下的错误。   陈默不相信命中注定,但有些人,你不能否认她天生就与众不同,她生下来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她要承担什么。   “找到你就好办了,这是主子让我交给你的。”   拥抱分开后,因陀罗【-   “我一直带在身上。”她说,拍了拍手:“给你以后,老子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陈默伸出手。   “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陈默打开盒子。   一枚银色对戒安静的躺在打开的盒子内,在黯淡的白色灯光下反射着亮眼的光芒,戒指上隐约雕刻着Verna的字样,陈默下意识去看因陀罗,可他只看到因陀罗挥着手的离开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昏沉的夜色里。   这家伙走的时候连句道别的话也没有。   从什么时候起呢,其实她是一个挺简单的家伙,这种纯粹的性格在陈默的人生中是很少见的,也因为少见,所以不会让人排斥。   “戒指啊。”   陈默收回目光,关上手中装着戒指的盒子,他抬起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右眼。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丢了一只眼睛罢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没什么大不了的   伦蒂尼姆的街道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变得这么繁忙。   沉重密集的脚步宛如战鼓踏过历史刻印的老石板路,石塔的尖顶与墙面倒映着一道道匆忙闪过的人影,在刺眼苍白的灯光中,厚重的履带与钢靴压碎了一个又一个繁华腐朽的美梦。   克尔顿伯爵府的宅邸淹没在血与火的浪涛里。   这座历史悠久的豪宅大院如今只剩下一个年幼的孩子成了它唯一的继承人,离庭的猎犬门如出笼的恶兽般撕碎了这座大房子里每一个活着家伙的美梦,而再过不久,他们会一起被葬送在历史的坟墓里。   也许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这座府邸的人已经做好了准备,也或许不过是没有想到来的人会如此疯狂,他们还是低估了对方的残忍。   他们的抵抗孱弱无力。   年幼的少女被塞进了宫廷政变留下来的暗道,但她没有选择离去,她亲眼看猎犬们是如何撕碎亲人的血肉,亲眼见着往昔繁华的生活仿佛空中楼阁般一点点破碎,一如那杯打翻碎裂的名贵茶具,被推翻的茶几,被火焰舔舐的画卷。   温柔的血钻过暗阁的缝隙在她的身下流淌,那温度触及手掌,让她触电般缩回手。   她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好像能尝到血锈蚀腥甜的味道,却没敢闭上眼睛,可能是因为忘了,也可能是因为恐惧,让她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直到那个人影出现在她的面前,缝隙里她只能看到对方军装下挂着的长剑,铁靴踩踏在血泊里,火焰倒映着深沉的黑暗。   少女仿佛忘记了恐惧。   她看到近在咫尺母亲那张残留着恐惧与安心的脸,失去颜色的瞳孔凝望着自己的方向,腰上撕裂的恐怖伤口仿佛要将她一分两半。   明明她总是那么优雅而温柔,她总是板起脸教训自己要注意礼节,她总是比谁都要在乎自己的尊贵。   但她现在任由自己躺在狼藉的地板上,高贵的身体沾满了血,像是一条死掉的母狗。   可那死狗的脸明明是她记忆里的模样。   少女的脑海里突然涌现出了许多片段,那是在开满鲜花的庭院里无忧无虑的自己,女仆小姐的呼声在见到母亲后哑然而止,那是父亲严肃的脸上少见的笑容。那是地狱来临前一刻将自己从穿上抱起时女仆惊恐的脸。   父亲的粗暴的吼声从书房传来时的震怒。   她不明白。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些,也不明白为什么在想起这些后她的恐惧渐渐被另一种情绪所取代。   她好像不再害怕,那火焰在黑暗里倒映在她眼里,倒映在血泊中,倒映在母亲肮脏的脸上。   她看到了母亲手中握着的手铳。   勇气,也许是这么称呼的吧,她想,就像偷藏起来的故事里勇敢的骑士奋不顾身举起长剑要去面对邪恶那样,就像历史教授话语里,那些为了荣耀和胜利冲向敌军的勇敢的战士们那样。   她冲出了暗阁。   紫阳花在火焰里熊熊燃烧,白色的短发下她的脸狼狈又坚定。   脆弱纤细的手臂举起了母亲手心手铳。   她是第一次使用这种武器,但她看过骑警们是如何驾驭它的,她已经学会了骑着小马在马场里奔跑,她的马术老师毫不吝啬的称赞她是自己教过最聪明的学生。   人群在惊呼。   火焰在枪口绽放的瞬间,她终于看清楚那个人的相貌。   她看过来时,少女只记得那双黑色的眼睛,在枪声响起的前一刻,他抬起了手,蚀刻子弹划过手甲摩擦出亮眼的火星。   少女被人按倒在地,手铳脱手而飞,她毕竟是第一次使用这种武器,她已经做的很好了。   她没有挣扎,因为在枪声响起的那一刻她就失去了全部的勇气。   她还是那个被母亲推着只能躲进暗阁的孩子,她什么也做不到。   她仰起头。   那个人放下手,有血顺着他的右眼留下,划过脸颊,滴落在黑色的衣领。   少女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就像是母亲和女仆雷萨小姐一样。   宫廷的长门被缓缓推开。   门外电闪冷鸣,暴雨如注。   寒风夹杂着碎雨绕过厚重高大的廊柱灌入宫殿的礼厅。   有人站在门前,整理着衣襟,脱下大氅交到侍卫手里。   进入门内的人脚步坚定不移,他的每一步都平稳有力却深深入耳,坚硬的靴底踏过光洁明亮的大理石地板。   明亮的灯光仿佛在随着他的脚步摇曳。   兴许是错觉。   王高高的站在传承了无数个世纪的王座前,王座后挂着金色的阿斯兰皇室徽记,威武雄壮的狮子仿佛在仰天咆哮。   脚步声停了下来。   他身上黑色的军装不属于任何一个维多利亚军队的标志。   他们凝望着彼此,她犹豫了一会,最终没有走下王座,只是注视着他的右眼。   男人的右眼缠着紧急包扎后背血色浸透白色的绷带,他的衣领上残留着些许斑驳的红色。   他好像注意到了对方的视线。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丢了一只眼睛。”他无所谓的说,没有再解释下去的想法。   “我已经将这座城里和特雷西斯有联系的大部分人都清理完了,剩下的部分就交给您了,陛下。”   他解下腰间代表了维多利亚皇室权柄的长剑放在地上。   贵族和领主在这片土地上延续了上百年,他们的势力早已盘根错节,没有人能将他们轻而易举的连根拔起,哪怕是这片土地名义上的统治者,在面对他们时也要学会妥协。   他们中的一部分远比外来者的阿斯兰要源远流长,而德拉克们早已成为了历史旧书中的令人陌生的称呼。   在这片土地上,皇室远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贵和令人仰望,在这片大地上,向来是掌握了武力的人才配获得权利和地位。   要对付这些人,要比他们更狠,更无所忌惮,也更疯狂和残忍。   “明天议会会立刻要求您为我今日的行为做出审判,可能他们已经在开始这么做了,但不会有人会蠢到在今晚找我的麻烦,您可以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就像我们一开始计划的那样,我会在审判结束之后逃离维多利亚。”   他一步步走向王座。   “您要通缉我,在国民的面前,向他们承诺,您会为了今晚所有无辜的受害者讨回公道,您要向他们保证,您一定会找到我,然后杀了我。”   “如果我说我做不到……”   她的话没能说完。   “你会做到的,你现在在站在那个位置上面,你就能做到。”他笃定的说,仅剩的左眼注视着王座前的姑娘,目光停留在她头顶的王冠上:   “很多人都在看着你,他们希望你能做到,如果你做不到,很多人命运都会被改变。”   “也包括你?”   “也包括我。”他伸手扶正对方头上的王冠:“卡兹戴尔内战的背后有着维多利亚的影子,特雷西斯的野心很大,他想要的不仅是那片荒芜的土地,维多利亚也在他的野心里,如果不将他们解决,卡兹戴尔的内战永远无法真正的结束。”   “不能否认我利用了你和你身后的人,但同样,你和你身后的人也需要我们的帮助,战乱结束后的卡兹戴尔重建需要一大笔订单,这笔订单会帮您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维多利亚不该走上和卡兹戴尔相同的道路。”   他停下话语,看着王座上的女孩和她背后华丽的旗帜。   “这是你的责任,维娜,追逐自由的游戏已经结束了。”   “我以为你能更坦诚一点的。”   “但那不会有什么改变。”   “也许会让我觉得心里好受一点,我现在只要一想到自己必须每天待在这座宫廷里就觉得透不过气来。”   “那不是挺好的吗?因陀罗和摩根会来陪你,她们在一起总会闹出许多笑话,应该不会让你觉得无聊。”   “是吗?”维娜不确定的问。   “是吧。”他不确定的回答。   “明天见,格尼威尔。”   “明天见,陛下。” 第一百三十九章 蛛网   陈默轻轻摩擦着手里的银色戒指,最终将它放回了盒内。   再见到W也许并不是那么意外。   这女孩从黑暗里走来,脚步轻佻,时快时慢,不变的是她嘴角不怀好意的笑和红色眼底没有掩饰的戏谑。   陈默并不讨厌这个女孩,尽管她是一个不安定有着恶劣性格的刻薄……疯子。   从认识她的第一天起,他和w就对彼此充满了敌视,但久而久之当习惯并接受这种相处方式后,反而会觉得奇特。   陈默大概不会忘记那个烟尘仆仆的女孩,明明是称得上年轻的脸却刻满了风霜疲倦。   在萨卡兹这片大地上狼狈逃窜的雇佣兵们,活着的价值兴许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可如果只是为了睁眼能见到第二天的日出,那大抵为了拼命活着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没什么比黎明后的日出更令人向往的了,尤其是黑夜漫长又寒冷,那光落在身上,会突然觉得一股陌生的温暖。   没人能抵抗那种温暖,哪怕是最冷血无情的屠夫,心里深处也会有一小块干净的地方。   w眼里在一瞬间有过一闪而逝的惊讶,随后又被不做掩饰的嫌恶所取代。   她上下打量着陈默身上的晚礼服,一副见了鬼了表情,连笑容都忘在了嘴角,停下脚步和陈默拉开一点距离。   大概每一个现在见到陈默的人都会露出相同的表情并说出同样一句话。   “你那是什么恶心的装扮?”   W当然也不例外。   他不动声色的将握着盒子的手背在身后。   “来了。”   好像是等候已久。   “你去过罗德岛了?”   “见了凯尔希。”   “她和你说了什么?”   “一堆没用的废话。”W无所谓的说,补充道:“他们做好起航的准备了。”   “你最好别让他听到这句话。”陈默难得提醒一句,他似乎对凯尔希这三个字有些忌惮。   陈默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事情都办好了?”   “拖了你那只狐狸的福……嗯。”   她指尖夹着一件张纸片,陈默伸手,W向后缩了缩,陈默看向她。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得要借那只狐狸的手。”   陈默转过头,看了看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别馆,灯光明亮又遥远。   他收回视线落在w的身上。   “狐狸是个聪明人,但聪明的人都有同一个弱点,他们往往过分相信自己的判断。”   “打扮成现在这幅样子的你说这些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哦。”w得意的笑着问:“让我猜猜,你是在怕那只沃尔珀搅局吧?”   “真是有趣呢,你说,如果她知道这些都是你指使做的……”   “W……”   “我在听。”   “我们说好的。”   “放心好了,我不会出卖你的,现在不会,谁叫我们是一伙的呢。”   没有权利的地位好比一副空壳,狐狸大概也是这么认为的,陈默并不介意她这么想,因为有一段时间他也抱有同样的想法。   当你没有足够的底气掀翻赌桌时,你最好的做法就是乖乖的坐在属于你的位置上,然后握紧你的手牌,在合适的时机打出去。   陈默当然知道狐狸会知道自己会去罗德岛,狐狸的每一步走的都是如此露骨又小心翼翼,陈默并不在意狐狸在打什么注意,就像他说的,他从来没有相信过狐狸。   因为陈默很清楚狐狸骨子里的冷漠,她不会去在意任何人的死活,虽然她掩饰的很好,但不免会让陈默想起过去的自己。   利用所有能利用的,抛弃应该抛弃的,然后活下去。   天生的骗子和自私鬼。   “我就当是这样吧,那里的几只萨卡兹我已经替你解决掉了,不用谢哦。”W的笑容灿烂了几分:“不过好心提醒你一句,动作最好快些,错过了最精彩的戏码就可惜了。”   “你会这么好心?”   “你这话真是让人伤心呢。”   不理会W脸上故作的悲伤,陈默抽出纸片,上面是一张地址,飘落的雨点打在纸面,浮现点点加深明显的痕迹。   陈默收起纸片。   “让我们去把这件事解决吧。”   “不是我们,是你。”W竖起食指指着陈默,脸上的笑容变得残酷。“就像以前那样,把参与这件事的家伙都杀个干干净净。”   结晶纪元1097年5月30日夜   苏离坐在指挥车内,她还没换上那身昂贵的西服,她拆开放在车上的文件袋。   “已经确认是目标了?”她问坐在驾驶座上的人,那人穿着黑色的作战服,作战服下露出龙门近卫局的标志。   “是的,长官,我们在附近设立了两个观察点,三组的人回复的照片里明确显示出了与目标人物相似的人。”   狐狸拿出文件袋里的几张照片,看得出拍照人的位置都离得很远,但照片很清晰,一幢有些年头的私人公寓某间窗口的位置,一个银发的女人站在窗帘旁俯视着下面的街道。   类似游乐场的设施内,带着兜帽的女人的背影注视着眼前的旋转木马上。   银杏树的林道内,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牵着手走在石板路上的背影,以及女人蹲下身温柔的替长椅上的银发小女孩擦着嘴角的照片,帽檐下露出几缕银色的发丝。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照片里这一大一小两个人的底细,狐狸大概会将手里照片拍在拍照的那名警员脸上,然后狠狠的扇他几个耳光问,你他妈拍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狐狸反复打量手里的几张照片,表情变得很微妙。   “你们谁能告诉我,我手里这些亲子照是什么意思?”   “那是四组的人为了确保小小姐的安全跟踪拍到的。”开车的行动组警员欲言又止:“长官,我们不是在怀疑,只是,您知道的比我们多,我们现在认为……”   “认为陈小默可能不是陈警司的女儿?”   警员点了点头。   狐狸看着手里照片。   “有些事情呢,可能比咱们想象的要复杂的多,这些不归我们管,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做的不做,你的,明白?”   “明白。”警员点头。   狐狸将照片扔进档案袋里。   “说一下现在的情况。”   “一组和二组的人排查了附近可能的观测点,暂时没有发现可疑人物,他们已经成功的营救出了小小姐,行动比我们预料中的顺利了不少,我们推测目标可能是单人行动。”   “也就是说,她现在可能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带走了人对吗?”   “不排除这个可能。”   “嗯,那个小宝贝现在在哪里?”   “送到了近卫局,在确认督察组接手后,我们的人就退了回来,督察组的陈警司大概会很快得到消息。”   “既然如此,把目标的位置也发一份给督察组。”   “那我们行动组不管了吗?”警员疑惑的问。   “怎么能说不管呢,我们不是已经把人给完好无损的救出来了吗?”狐狸说:“而且还好心的把嫌疑人的位置告诉了没用的督察组。” 一百四十章 因为我们都成不了好人(一)   星熊再见到诗怀雅的时候,后者看起来挺惨的。   她坐在救护车前临时搭起的帐篷内,披着一件呢子大衣,右手打着夹板挂在脖颈上,脸上还残留着没处理完的擦伤。   近卫局的警员很快封锁了现场,工厂淹没在一片大火里,消防署的消防员们正竭力扑灭冲天的火焰,然而比起那大火而言,即使加上漫天的暴雨,火势依旧不见消退,甚至不时还有爆炸响起。   敌人在里面布置了不少炸弹。   爆炸溅起的细小的建筑碎片从天而将,混杂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打在地面和帐篷上。   德克萨斯坐在警车的后座里,车门打开,能天使拿着消毒酒精小心翼翼的处理着他肩上的伤势,那是从工厂废墟逃出来时,被一根尖锐的钢筋划伤的,伤口不深,只是看起来严重,不至于影响行动。   其实德克萨斯本来不会受伤,如果不是诗怀雅被爆炸的气浪掀飞的铁管砸向承重墙裸露出的钢筋,德克萨斯也不至于会为了将她拉回来而受伤。   原本被不知在工厂外的部署没有起到一点作用,作为先锋潜入工厂内部的诗怀雅和德克萨斯还差点因此而丧命。   “我收到消息,看来我们还是来迟了一步。”星熊望着远处燃烧的工厂,收回目光,落在诗怀雅打着夹板的手上。   “没事吧?”   “没事。”诗怀雅摇了摇头,她咬了咬牙,不甘的说:“是陷阱。”   “怎么说?”   “你知道我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追查团?”   “准确的说是追查团里那群萨卡兹人手里。”诗怀雅皱起眉头:“我怀疑他们其实一直锁定着这群人但迟迟没有动手,得到这个消息后我拜托了地下帮派的一名朋友帮我查一查,最近一段时间他们确实在附近发现了一群行踪可疑的陌生人在附近出没。”   “但你过来之后却遇到了陷阱。”   “没错。”释怀雅点头:“所以排除这个消息是错误的外,那就只可能是有人提前将我会动手的消息泄露了出去。”   “你怀疑是萨卡兹人干的?”星熊说,沉吟了几秒又摇头:“不对,她们可能早就猜出了我们的目的,但就算他们想借着这个方式干掉你,对他们而言干掉你也没有什么好处。”   “我也是这样想的。”诗怀雅说,她想起了告诉自己这个消息的萨卡兹,对方一直带在嘴角那个恶劣的笑容让她很不舒服。   “萨卡兹人既然不愿意让我查到那伙人的位置,就算她们知道了我和陈闹矛盾的目的,但她们也没有理由要借此将这个线索告诉我,所以应该不是她们。”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萨卡兹的嫌疑并没有那么大。   “你的意思是局里有内鬼?”   “不在局里。”诗怀雅站起身,她转头看了一眼坐在警车后座的德克萨斯和能天使:“这次行动我没有通知局里的任何人,知道这次行动的只有我所带的小组,行动之前我甚至没有告诉他们目的。”   “企鹅物流的?”   星熊的目光顺着诗怀雅的方向看了一眼,德克萨斯脱下外套和T恤抬起手,能天使正在替她包扎,她的短铳放在车顶。   “要不是她,你现在兴许已经见不到我了。”诗怀雅,又问:“还记得一周前我和陈带回局里的那个人吗?”   星熊点了点头。   “记得。”   “后来我们查到了同一个案子,他自称是行动组的人。”诗怀雅的目光盯着星熊的脸。   星熊犹豫了两秒。   “他确实是行动组的人,行动组的副组长,等等……你告诉他了,行动组……”星熊似乎联想起了什么。   “你认为和行动组有关系?企鹅物流的人我记得的确是行动组带走的,但行动组和你应该没有过节。”   “我不确定。”诗怀雅移开目光,盯着远处大火燃烧的废墟。“原本我应该和他们的副组长一起来这里,但他没有出现。”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也不明白,如果他想要干掉我的话,大可不必这么麻烦,而且他也没有必要将企鹅物流和那几名行动组的警员留在我这里。”   “你说行动组的人也来了?”星熊的目光在现场环视了一周。   “别看来,人已经走了。”   “你没事就好。”星熊轻轻的叹了口气。“我猜,你应该没有和局里联系过吧?”   “没有。”   “但一个小时前我们却收到了你这里的消息。”星熊说:“我大概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我赶过来的时候局里说小默被送回了局里,行动组找到了那个塔露拉的位置,老陈已经得到了消息,她大概会一个人过去。”   星熊并排着坐在诗怀雅身旁,勉强笑了笑。   “看来诗sir我们都被人给耍了啊。”她仰头看着漫天的暴雨:“只是我现在不清楚这些究竟是他做的,还是苏sir安排的,只能交给老陈了。”   【{   “我们现在赶过去也来不及了吧。”   “嗯。”诗怀雅点了点头:“这么说你早就知道了?”   “你也猜到了不是吗,诗sir。”   “是诗怀雅。”诗怀雅纠正道,又放弃似的声音低了些:“毕竟很少看见那张冷冰冰的脸上会有其他的表情嘛,她那天突然扎着马尾来局里可是吓了我一跳。”   诗怀雅说:“总之,你说的没错,我们都被人给耍了,真不爽啊,搞得这么狼狈,结果半点便宜没捞到。”   “这可不像是你会说的话。”星熊意外的看了诗怀雅一眼:“对了,你刚才说的干掉你是什么意思?”   “这个啊,就是我跑来近卫局没有回去继承家族的事啦。”   “听老一辈的警员说起过。”星熊停顿了一下问:“是因为二十年前的那件事,那次行动牺牲了不少警员,我听人说那只队伍其实是督察组的雏形。”   “我当时被带到了一间和这里差不多的废楼里。”诗怀雅青色的眸子倒映着雨幕里的火海:“我大概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我躲在生锈的机器中间,外面有警察拿着扩音器在喊,他们冲进来,也是这样的爆炸,我闭着眼睛,抱着我的警员告诉我不要害怕,但我还是害怕,抱着我的警员冲出战场,我看到那座废弃大楼外的圣诞树和街灯,很漂亮,那天圣诞节的雪很大。”   星熊已经能猜到诗怀雅想要说些什么,她也大抵能够猜到老陈为什么会在小的时候就认识陈默。   星熊只知道那段时期的龙门并没有现在那么安宁,老一辈督察组警员留下的案件里,很多重大的案子都是出自那段时间。   “所以你后来进了督察组?”星熊问。   “是啊,也许是良心不安吧,总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所以和老爷子大吵了一架就跑过来了。”   “我想如果有一天你面临相同的情况,你也会做出和他们一样的选择。”   “我知道……”诗怀雅仰起头,暴雨中的火焰照亮了她的侧脸,她座在椅子上,抿着泛白的嘴唇。   “也许我会的。”   “我记得你还说你要继承近卫局。”星熊半开玩笑的问。   “现在也一样,如果没有那个讨厌的粉肠龙我可能会顺利不少。”   “如果没有老陈啊。”   也不知道老陈这次还会不会留下来。星熊想。   她伸手轻轻拍了拍诗怀雅的肩膀:“那你可要加油咯,这个样子是没机会的,诗sir。”   “是诗怀雅!”诗怀雅臭着脸反驳:“要我说多少次,你才会记得啊,你故意的吧。”   “星熊督察下次一定记得,长官!”星熊收回手一本正经的敬了个礼。 第一百四十一章 因为我们都成不了好人(二)   深夜大雨龙门下城区   下城区的天台和楼顶向来是抄近路的好去处,熟悉龙门街情的人通常会利用他们省去不少麻烦。   陈握紧了身后赤霄的刀柄。   赤霄在鞘中不安的震动,陈警惕的目光一一扫过面前大雨中阻拦在自己面前的黑衣人们,两柄黑色的短剑插在陈几米外的地面,像是给自己的警告。   他们的身影笼罩在漆黑的斗篷和斗笠下,仿佛融进了浓厚的夜色里,暴雨打落在斗笠上,很快顺着斗笠的边缘连成线落下。   陈停住了步伐。   对方的存在给陈带来的难以想象的压力,但对方并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出现在这里阻挡了自己的前路。   “你们是谁的人?!”陈喝问道。   没有回应,黑衣人们像是活死人般矗立在雨中,但陈能清晰的感觉到斗笠下的一双双眼睛穿透雨幕在注视着自己。   她知道对方不会让自己轻易过去,可如果是敌人,对方却没有对自己动手。   陈暮的回想起来,那应该是她小时候的记忆,她似乎在那时见过相同的身影,近卫局早已流传过,龙门总督魏彦吾有一支属于自己的隐秘部队,陈一直以为那只部队是苏离的特别行动组,但看起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你们是魏彦吾的人!”   回应陈的是黑衣人们露出斗篷的尖锐剑尖。   “回去吧,陈小姐,那边的事情自然会有人解决,你不能插手。”那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穿透冰冷的雨点,落进陈的耳畔。   “你们要阻止我!是魏彦吾命令你们的!”陈咬牙骂道:“那个该死的老头怎么每次都要干涉我的事!”   黑衣人沉默下来。   “让开!”   “我们不能让你过去。”   “如果我一定要去过……”   “我们会打断你的手脚。”黑衣人回答:“陈小姐,言尽于此。”   “大话谁都会说——”陈缓缓抽出赤霄,醒目的赤红刀身暴露在大雨里。   她将赤霄横在身前。   “你们做不做的到,打过才清楚。”   ————   龙门夜下城区9:30分   “督察组的人还没来?”   一幢有些年头的上层楼房里,狐狸按着窗台,拿着望远镜观望着远处那间出租公寓。   “没有,留在近卫局的人传过来的消息说,督察组半个小时前就出动了。”留在房间内的助手回答。   “但他们还没来。”狐狸放下望远镜。   “会不会是路上堵车?”助手小心翼翼的猜测道。   狐狸看了助手一眼,敲了敲窗框。   “这种烂天气,路上能有几辆车?”   助手悻悻的没有说话。   狐狸蹙起眉。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要坏事。”   公寓的门口不远处,一个打着雨伞的人影出现在街道的路灯下,她裹着一件大衣,雨伞遮挡了她的面容。   “这里是A-1,呼叫指挥部,确认目标出现。”   大雨里,街边的建筑阴影下汽车内的行动组警员报告。   “指挥部收到,你们暂时待命。”狐狸拿起无线电:“B队汇报情况。”   公寓后门。   被卸下武装的B队队长目光下垂瞄了一眼搭在自己脖颈上的利刃,肩头无线电的呼叫响起,对方伸手指了指无线电。   “B队收到,我们这里可能遇到了一点小小的突发状况。”   “什么状况?”   对方伸出手,B队队长认命般将无线电递到对方手里。   “试音,试音……咳咳。”   狐狸手中的无线电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看来B队没了。”   “是的哦,请问对面是龙门行动组组长苏离警司吗?”   听得出对方还是很有礼貌的。   狐狸不由想起某个喜欢露出恶劣笑容的萨卡兹。   “是我。”狐狸平静的回答:“W?”   “答对了,可惜没有奖品呢。”   “我的人在哪?”   “别担心,他们都好好的活着。”   W扫了一眼身后身的萨卡兹们,行动组的突击警员横七竖八的晕倒在后门的街道上。   “苏警司在等督察组的陈警官?我可以提前告诉你,督察组的人已经来不了了哦,他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狐狸的确在等督察组,准确的说是等陈晖洁和那个塔露拉交手差不多之后,自己再动手收尾。   “你做的。”   “那可是大名鼎鼎的陈警司欸,我可没这种天大的本事敢拦她。”W咧起嘴角:“用你聪明的狐狸脑袋想想,是谁做的很容易就能猜出来不是吗?”   “目的呢?”   房间的大门突然被粗暴的踹开,一个高大的身影举起大盾冲入房间,冷风灌进房内,短暂的愣神后,留在指挥部的警员们反应迅速的掏出武器射击。   蚀刻子弹和弩箭撞击在大盾上溅起火星和清脆的钢铁碰撞声。   一枚手雷从盾牌下滚出。   狐狸抬起手臂挡住眼睛,随后是猛然绽放的强光和耳鸣,两根战术滑索从房顶垂下,玻璃碎裂声从身后响起。   回过神来时,锋利的匕首已经架在了狐狸的脖颈上。   身着黑色战术服的前黑钢精锐小队已经控制了行动组的临时指挥部。   W关上无线电,敲晕了B队的突击队长,将手里的无线电扔进街边的草丛里。   狐狸看了眼手上的响起电流嘈杂声的无线电,缓缓将它放在身旁的桌上。   面前出现的这几个人,狐狸并不陌生,她在行动组的资料上见过他们,他们行动组的临时警员身份甚至是自己安排的。   “这时候你们应该在另一边。”   “原本应该是。”   乌鸦伸手在从背后卸下苏离腰上的武器和手铐,反手将苏离的双手背铐在手后。   “原本是什么意思?”   狐狸没有任何动作,任由乌鸦铐上自己的手。   “诗怀雅,是这个名字吧,她进去后我们就离开了。”乌鸦拿起另一个无线电凑到狐狸的面前:“你的人可以撤回来了。”   “这里是指挥部,呼叫A队,汇报情况。”   “A队收到,目标已进入公寓。”   “很好,家已经没了,行动取消,你们可以撤了。”   短暂的沉默。   “……A队收到。”   乌鸦按住自己耳上佩戴的无线电,里面传来肯定的答复,她满意的拿开无线电,没有在意狐狸玩的小花招。   “你们一直在监视这里。”   “我们有个不错的狙击手。”   “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狐狸问,她已经能想到自己安排在门口的明暗哨无声无息的被解决了。   房间内的几名行动组警员被卸除了武装聚拢在一起,用手铐反铐成一团。   高大的丰蹄族盾卫反手持盾守住门口,身材瘦小的术师法杖上黑紫色的光芒蓄势待发。   “我们接受的训练和任务不比近卫局差。”乌鸦回答,收回架在狐狸脖颈上的匕首,提醒道:“别动歪脑筋,苏警司,我得到的资料里显示你并不擅长战斗,弩箭可不长眼睛。”   苏离终于看清楚了控制住自己的人,她穿着行动组的战术制服和资料里显示的图片是两种相貌。   “易容?”   “小手段罢了。”乌鸦不在意的说,将匕首插回大腿。   “原来如此,找到那个塔露拉带回陈小默的人是你。”狐狸说:“我不明白,我得到的资料里,你们所有人都在这里,即使你们引开了督察组的大部分警力,但你们是要怎么阻止陈晖洁,她的实力我很清楚,追查团的萨卡兹和维多利亚人没有理由帮你们阻止龙门警司的行动,他们的首领现在应该正在别馆的宴会上。”   “你的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你。”乌鸦说,她望着窗外,耳机里响起独眼狼的声音:“你的人动作挺快的。”   “你们要怎么离开?”狐狸问。   “放下武器投降。”乌鸦没有隐瞒:“等到差不多的时候,我们会束手就擒,但不是现在,姑且问一下,作为外籍人口我们会被遣送回国还是关进龙门监狱?”   “大概是后者,联系你们所在国家的司法部门后,再将你们遣送回去。”   “那就是外交事件了。”   “这不归我管。”狐狸说,又问:“我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该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请问。”乌鸦搬起倒下的座椅,座在狐狸对面,补充道:“前提是我知道。”   “你们是什么时候来的?”   “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正好是行动组拿到那张照片的时候。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我们知道你在那间房里布置了窃听器,所以才故意说的那番话,你肯定查过了,龙门的入境纪录上显示的我们是三天前进入的龙门,但实际上我们一直待在罗德岛上,直到罗德岛进入龙门才下的船。”   “不仅如此,你们还利用了诗怀雅那笔钱,让我产生你们是因为钱和交情匆忙赶过来的错误判断。”   “实际上,这笔钱确实是意外。”乌鸦从战术包掏出那张黑色的银行卡。“就算没有它,我们也会过来。”   狐狸盯着乌鸦手中的卡片,分辨不出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你们的目的呢?就单单为了阻止我动手,你们已经成功了。”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们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你,然后束手就擒。”   “之后?”   “之后我想有人会去处理。”   狐狸忽然想起陈默几天前去找过鼠王,鼠王的女儿林雨霞和诗怀雅是朋友,狐狸提醒过陈默,林雨霞可能会告诉诗怀雅,所以才有了这笔钱的出现。   狐狸以为自己的猜到这些,陈默会利用这笔钱联络过去的朋友,狐狸觉得这就是他的目的,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并且W的事也让狐狸联想起了将这个消息告诉诗怀雅这件事。   诗怀雅理所当然会扑空,知道这件事的陈默却装作不知道,甚至将他的朋友和企鹅物流的派过去掩饰他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直到现在——   陈默想找的并不是林雨霞和诗怀雅,他想做的就是让自己以为猜到了他会怎么做,但事实上,他找的鼠王。   他找鼠王不是为了拜托他找潜入龙门的那群人的消息,他知道他们在那,他找鼠王是为了黑蓑。   黑蓑拦下了陈晖洁,所以督察组的人才没有赶过来。   他原本该是这支部队最好的指挥官。   狐狸早该想到的。   陈默既然回到了龙门,既然他知道自己会将他活着的消息告诉魏彦吾,他就不可能会和魏彦吾没有任何接触,相安无事。   自己也不可能会在知道了这么多秘密后还好好的活着,狐狸一直以为是因为他出卖了陈默的存在,并向魏彦吾展示出了自己的价值和忠诚。   但忠诚和价值狗屁不如。   她想起接任行动组组长的前一个晚上,他们一起在酒馆了喝了一个晚上的酒,许是有些醉了,她劝陈默趁着还有时间离开龙门。   他说他答应了陈会留下来。   其实是他已经没有办法离开,也许如果自己没有将他还活着的消息告诉陈晖洁,现在他应该会换一种方式介入进去吧,但无论是那种方式,最后都会碰到督察组的人。   她想起陈小默失踪的那天,陈默联系自己让自己帮他找小默,可后来他却很少在自己面前提起小默的事,那是因为他能保证自己女儿的安全,除了那个意料外的塔露拉外,或许在那个时候起,他就开始在做这些准备了。   她想起在小默失踪的后一个晚上,陈默一个人去了近卫局。狐狸只以为他是找陈晖洁解释,但现在看来,那更像是道别。   他连自己的老婆都骗,甚至还装模作样的将自己推导出来的线索全吐露了出来,所以后来狐狸没有意外陈会知道,狐狸想,大概在自己告诉他那些线索的时候,他心里其实已经在笑了。   在笑这只狐狸崽就算长大了还是没变聪明。   还是那个耸肩塌背流着鼻涕的臭小鬼。   狐狸张了张口。   这种一直算计别人却一直在被人算计的感觉真的令人很不好受,但随后而来的却是深深无力和挫败,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是啊,狐狸怎么玩的过他呢。   卡兹戴尔,维多利亚,罗德岛甚至是龙门都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哪怕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哪怕他已经死了,可只要他还活着,就会有人站在他的那边。   事实的真相让狐狸难以接受。   狐狸心里没来由的涌起一股怒火,愤怒与不甘,随后是妥协般的泄气,她后退了两步,依靠在窗台边,破碎的窗户外雨点飞落在沃尔珀的身上。   龙门的天空漆黑阴沉的看不见半点星空,这座城市比往常要更加陌生。   雨越下越大,仿佛要落进她橙色的眼底。   沃尔珀轻轻吐出口气。   “王八蛋。”她骂道。   “我同意。”乌鸦忽然接口:“蛇的确是个冷血的王八蛋。” 第一百四十一章 因为我们都成不了好人(三)形单影只的暴君   反抗命运也算是命运的一部分么?   如果是。 (【!]   那反抗又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起码能证明你曾经这么做过,证明你活过,你没有选择向它跪地求饶,你没有任由它将你的人生搞的一团糟,所以哪怕最后你失败了,你也可以坦然面对,而不是后悔想找如果。   —————   龙门外环夜下城区八公口河道废水处理厂下方   走进废水处理厂的女人掀开斗篷,湿漉漉的斗篷下是一头银色的中长发,红色眸子在昏暗中打量着四周。 【&   潮湿的沟渠和墙壁上生长着青黑色的苔藓,头顶的生锈的管道不堪重负的颤抖,水流奔涌其中,连接处渗出的水接连不断的滴落在肮脏的混凝土上。   甬道里只留有她手中并不明亮的灯光,前方是一望无际的黑暗,她的身影倒映在墙面,黑暗中水流声在狭窄甬道的璧山不断碰撞,传来沉重的回响。   污水在城市间汇聚,通过城际间的管道和错综复杂的下水系统最终被带到这个区域的废水处理厂下方。   难怪那群萨卡兹会选择躲在这个地方。   她的脚步没有变化,前方渐渐出现微弱的灯光。   某个维修工人的休息间内,几名萨卡兹守在里面,看到推门而入的她。   其中一名萨卡兹站起身,目光在她身上腰间的长剑上停留,用眼神示意剩下的人关闭房门。   房门被关上,依然能听到外面的水流回响。   “你应该在三天前就联系我们。”那名萨卡兹开口,随着他的话语,他脸上拿到狰狞的伤疤在微微颤抖:“而且你还私自袭击了近卫局的人。”   桌上斜放着几柄拆开的短铳,零散的弹药,萨卡兹大多会留下几柄手铳,但更多人会选择在黑市将他们卖出一个合理的价钱。   这里的人属于前者,毕竟他们缺少远程手段。   更远处的箱上有一副未整理好的扑克,匕首插在边缘,墙边依靠着他们的武器。   “然后……”   她的声音平静的听不出温度,目光缓缓扫过房间里的萨卡兹,最终停留在面前的人的脸上。   “你起码要告诉我们你想做什么。”   “就凭你们?”她挑了挑眉,露出不屑的笑容:“一群躲在下水道苟延残喘的丧家之犬。”   “你……”   萨卡兹脸上露出愤怒的表情,双眼的狰狞和怒火不见掩饰。   房间内的几名萨卡兹抓起了各自武器,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匕首,在这间并不宽阔的房间内,对方的长剑显然没有匕首灵活。   毫无疑问他们可能在下一刻动手将眼前的女人撕碎,萨卡兹人拥有丰富的战斗经验,但他们大都是疯子和暴徒,他们不会因为眼前的人是个看起来瘦弱的女人而产生任何怜悯。   但他没有这么做。   “住手!”为首的萨卡兹抬手制止了他们的行为。   因为他知道对方能在一眨眼的时间内将在场的所有人都烧成灰烬,她能做到,并且她是比在场所有人都要疯狂的疯子。   她不会有任何顾忌。   所以萨卡兹毫不怀疑对方在他们动手的那一刻心里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   “你不该阻止他们。”她的话语带着点挑衅。   “然后让他们被你杀的一干二净,包括我自己。”萨卡兹人愤怒和屈辱的表情变换间,他颓然的放下手。   “别忘了,你和我们是一样的。”萨卡兹人说,转过身对另外几名萨卡兹吩咐道:“武器放下,去把门打开。”   休息室内堆砌在一角的木箱和杂物被移开,露出后面的洞口,光照进去,依稀能看到地面生锈的铁轨。   龙门有很多这样被废弃的地方,往往一墙之隔外连接着另一条不知道通向何处的隧道,这大约是早年移动城市合并连接后的产物,他们存在的年限甚至比近卫局还要悠久,也因此成为了偷渡客和未登记的感染者们临时的藏身之处。   她跳进铁轨的甬道,对一双双愤恨的注视着自己的眼睛视而不见,打开手里电光,她听到后面萨卡兹人的咒骂,很快随着休息室的灯光被重新掩埋。   再也听不见下水道的水声,只有她的脚步声悠悠在铁轨和甬道内回荡。   深邃的黑暗和宁静包裹了她的全身。   也许是十分钟,也或许是更久。   眼前的场景终于发生【<*   一间几十年前的候车站,铁轨的尽头躺着一节节生锈车厢,被垮塌堵住甬道的穹顶碎石压在地面,远远看去像是一具具怪兽尸骸。   铁轨断裂,萨卡兹人占领了这个地方,他们在这个离地面几十米深的地底搭建起了临时住所,就好像一只只下水道的老鼠般在此繁衍生息,细心的磨砺着手中的武器。   红色的瞳孔内倒映着往来的萨卡兹人,一些不太好的记忆因此在她的脑海里繁衍生根,那是一个个像极了面前的场景。   狼狈逃窜迁徙的人们如蚂蚁般在广阔无垠的大地上建立起新的家园,萨卡兹军舰游戈的沙尘和天空飘落的大雪。   她终于没有被束缚在过去,而是迈起脚步走入其中,穿过这群并不值得可怜的萨卡兹人。   ————   龙门的大雨不免会让人回想起一些脑海内不算美好的回忆。   她打着伞默默走在街头,微凉的夜风带着雨点掀起大衣的衣角,露出白皙光洁的小腿和大衣下踩着石板上水洼的短靴。   荡起涟漪,又很快被雨点淹没。   她不喜欢这场暴雨。   更不喜欢这座城市。   她回来只有一个目的,毁掉这里,毁掉这座让人生厌的,引发一切**的城市,她很想知道当那个看起来高高在上的男人在看到他亲手建立起的城市轰然坍塌时,会露出何种表情。   或许是愤怒,或许是惊惧,又或许是悔恨。   人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而她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她在这里没有留下多少值得留恋的回忆,这座城市留给她的只有失去,失去中一双双暗含鄙夷和唾弃的目光。   她可以忍,她一直在忍,也一直在等,但……   他们是怎么对待我的?   她永远不会忘记他们冰冷绝情的剥夺属于自己的一切美好的那天,她也永远不会忘记那个男人的每次出现都会带走她珍贵东西的事实。   这座城市冰冷的拒绝那些本不该属于这里的每一个人,它看起来光鲜又亮丽,就像街头一个个醒目的标语和宣称那样,但它忘记那些在下城区艰难度日的人们,也忘记了被遗弃在城市角落的尸体。   只是因为他们并不重要,不受待见,所以自生自灭。   他们生活在这里,这里的一切繁华都与他们没有多少干系,他们只是拿着些许城市不要的怜悯,并要因此感恩戴德,继续苟延残喘。   她对这样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满,甚至有过那么一刻,她也曾想要在这座名叫龙门的城市生根,也想试着去融入它的繁华与平凡。   她没有为那些人征讨和抗议的想法。   或许以前有,但现在没了。   实际上她和那些人一样,只是不同的是,他们在厌恶这座城市的同时又离不开它的庇护,希翼着有朝一日能融入它的怀抱。   而她已经不需要这些怜悯。   她也不在那么天真。   凡是失去的她要亲手拿回来,凡是被剥夺的,她要亲手让他偿还。   她已逐渐扭曲,偏离了原本的道路,填满她内心的除了日益澎湃的满腔愤和恨外什么也不再剩下。   或许以前有过东西能在她心里占据一席之地,会告诉她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的她都快要想不起来。   她要拿回本该属于她的东西,她要杀掉那个和她顶着同一张面孔的冒牌货,她和那些被人赶出卡兹戴尔寄人篱下的丧家之犬们不同,她不在乎乌萨斯会怎么想,也不在乎那些人所谓的目的。   她选择和那群丧家之犬站起一起只是因为他们想要复仇,而她也抱有同样的想法。   她这样告诉自己。   谁也无法阻挡她。   ——仅此而已。   她和那群丧家之犬从来都不站在同一条线上,只是暂时为了达成彼此的目的需要和彼此虚以为蛇。   唯一让她没有预料的是,那个冒牌货居然敢亲自来龙门,她不得不承认对方有几分本事,至少她敢来龙门这件事出乎了自己的意料。   不过也就是让事情变得稍微麻烦一些罢了,就算她没有来龙门,等结束了这件事后,她也会亲自去切尔诺伯格解决她。   不如说对方来龙门对她而言是一件好事,不论是将她在龙门发生的这些事推到她身上,引发龙门甚至炎国和大炎的矛盾,还是亲手在这里杀了她,带着整合运动的感染者解放龙门,目的都是相同,甚至后者还要容易许多。   也许是因为楼外暴雨声的缘故,这间旧公寓比往常几天要更为安静,龙门下城区和上城区不同,像是这种不需要任何身份证明只要钱足够就能找到的临时栖身之所很多。   她提着收起的雨伞,走上公寓的楼梯,大衣下靴底和地面的碰撞声音在楼梯井响起,惊醒了每个转角的声控灯。   她在四楼停下,走出楼梯。   安全出口的挂牌亮着温柔的绿光,眼前是一条长长的走廊,灯光稍暗,走廊两侧是相对而立的房门,有些房门外安装了一层铁栅门,门口贴着去年留下的对联。   她的脑海里不由浮现了那个孩子的样子,于是在从包里拿出钥匙的同时加快了脚步。   兴许这才是故事原本的样子。她想,或许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改变,按部就班的走下去,她也会在有一天做着相同的事情。   但这个世界上没有兴许,也没有如果。   已经发生的事情谁也无法改变,而她也不再是过去那个懵懵懂懂的小女孩儿,她选择一条路就没法再停下脚步,也没法将一切都当做无事发生。   等待她的只有复仇和死亡,而不论是那者,她都可以欣然接受。   她停在门前,插入钥匙。   轻轻呼了口气后拿出放在大衣包里的玩具熊,冷漠的表情温和下来,带着快要遗忘的忐忑和温柔推开房门。 第一百四十三章 因为我们都成不了好人(四)宿命   雷鸣是一柄由天灾陨石重灾矿坑中所获得的整块源石掺杂特殊金属所打造的武器,它与一般运用源石工艺所使用的内构源石阵列激发的武器有很大的不同。   使用这柄武器的先决条件是远超常人的精神力与身体素质。   源石是一种致命的东西,越是强大的,越是依赖它的,就越容易被它侵蚀。   比起武器,雷鸣更精准的定位是法杖,一柄外形和工艺都像极了长剑的法杖。   大地上每个人的身体血液里都蕴含了一部分源石的馈赠,但并不是每个人体内的源石能量都足以激发这柄武器的能力,因此在整个黑钢国际之内,从未有人真正能使用它,而将其束之高阁。   如今这柄使用条件苛刻的武器与其主人一般,都再也无法发挥出往昔的力量。   陈默安静的坐在房间内的沙发上。   断刀斜依他脚边沙发。   蚀刻子弹一颗颗压入手铳的弹匣。   他在等。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雨点砸在玻璃上,昏暗的房间里窗帘微微晃动的影子遮住了他的身体。   他手中的动作没有停顿,将弹匣插入手铳,平放在身前的茶几。   狐狸猜的没有错,他找鼠王的确是为了黑蓑,准确的说是影卫,曾经为大炎皇室私人护卫的影卫,但狐狸猜错了一点,他不是影卫的指挥官,他也没有命令影卫的权利。   影卫自始至终都只听命于一个人。   他一年前回到龙门,最先联系的人不是狐狸,而是魏彦吾,尽管狐狸做了很多,但没有魏彦吾的首肯,他无法在龙门潜伏这一年。   他回龙门不仅是为了陈和他的女儿。   去大炎的那天,陈默和魏彦吾做了很多交易,成为武王后回到龙门,魏彦吾履行了他的承诺,其中一点就包括了狐狸必须活着,但真正让陈默改变主意的却是魏彦吾口中关于二十几年所发生的一切的真相。   陈默早知道会有这【$   在见到那张塔露拉的照片和魏彦吾之后,他就猜到了这一天的到来。   时机亦至。   两年前他和魏彦吾联手坑了大炎的真龙一把,两年后,他们决定做相同的事情。   陈默无法想象一个人身上藏了那么多的秘密,纠葛,误解活下去是一种什么感觉,他曾经问过魏彦吾,他只是笑了笑。   他说:等你老了再想起来,你会发现自己忘记了很多事,但唯独不会忘记重要的那些,它们就像昨天刚发生般清晰和珍贵,它们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清晰也难过,陈默想。   只是习惯,可怕的习惯,它让人漠然以对,难生波折。   他不再去恨魏彦吾,不是因为他不够可恨,只是因为那并没有必要,魏彦吾没有做错什么,他的每一个选择都正确无比,他的每一个选择都让他付出了足够了代价。   他是一个真正强大而睿智的老家伙,他不是冷血无情的执政者,而是因为他做不到两全其美,他只能尽力去践行他的承诺,却不免因此而被误解,可他并没有选择为自己争辩。   陈默能理解魏彦吾对自己的厌恶,同样的,陈默也厌恶他,只是不再去恨。   恨一个人很简单,不去恨却很难。   命运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   它往往能让两个彼此憎恨的人在世俗流转的坎坷之后选择握手言和。   它也往往能让两个彼此本该成为敌人的人,成为彼此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它往往把左变成了右,把右变成了左。   命运是一个喜怒无常的,爱捉弄人的坏东西。   陈默想着,门被人推开。   他抬起头。   那人站在门口的阴影里,她长长的影子一路迈过客厅,落在客厅中央,落在陈默的身上。   她左手提着一把湿透的雨伞,钥匙还插在门上,手中的玩具熊跌落地板,推门带进来冷风和暗光。   醒目的银发,背光中陈默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这并不妨碍陈默的动作,他举起枪。   没有犹豫,扣下扳机。   短暂的火光与轰鸣在昏暗的房间内绽放。   一闪而逝的火光照亮了房间内的昏暗,让他们看清了彼此的脸,凝固在脸上短暂的惊讶与冷漠。   枪声刺破了雨幕。   苏离猛地回头,模糊的大雨阻隔了她的视野,她凝望着那幢建筑的方向,心忽然沉了下来,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   “开始了。”   乌鸦站起身,同样凝望着枪声响起的方向,鲁珀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悲伤。   狐狸转过头,看着说出这句话的鲁珀,很罕见的,那双平淡的橙色眸子充斥刻骨愤怒与仇恨呼之欲出,她的脸一点点因此而变得狰狞。   狐狸轻轻呼了口气。   狰狞的表情渐渐平静。   “你们就这样看着。”她问。   “这是队长自己的选择,我们无权干涉。”   “狗屁的选择,你们无权干涉,那好,让我去。”   “要多久?”   “直到那边结束。”乌鸦说:“或者你可以试试能不能把我们都干掉。”   “你们会乖乖让我干掉。”狐狸冷笑。   “那不行。”乌鸦摇头,她拍了拍腰间的匕首,背对着狐狸转过身。   “我们都是专业的佣兵,我们不会轻易妥协。”   狐狸看了看她腰上的匕首,忽然明白了什么,背铐在身后的双手从头顶转过,她抽出乌鸦腰上的匕首,横在她脖间。   前黑钢精锐干员的乌鸦像是没反应过来,甚至没来的及做出应对。   看着这一幕。   灰熊般的高大盾卫缓缓别过头。   术师轻轻咳了两声,黑色的兜帽下看不清他的脸色。   “我就知道。”   百米外趴在楼梯盖着遮雨布的狙击手嘀咕一声,狙击镜内,背对着窗户的狐狸整个身体都暴露在他的有效射界内,放在扳机旁的手指却迟迟没有任何动作。   视而不见。   他觉得可能是因为雨太大,影响了视野,让自己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苏警司这是什么意思?”乌鸦斜眼看着自己脖间的匕首,又看了看震暴和灰熊,用生硬的语气后知后觉的说:“啊,我被擒住了啊。”   被反铐在一团的行动组警员们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反转。   “会不会太生硬了一点。”有警员忍不住开口。   “是吗?”乌鸦看了看自己小队的成员,想了想:“但我作为专业绑匪,控制所有人之后难免因为大意而有点小小的疏忽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警员们转过头面面相觑,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灰熊看了看震暴,萨卡兹术士会意,收起法杖。   “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情况就是我因为大意被制住。”乌鸦说,仿佛忘记自己队伍里还有个沃尔珀狙击手。“所以我们任务失败了,你们怎么说?”   萨卡兹法师摊了摊手。   “你现在是队长你说了算。”   灰熊干脆的将手里的大盾放在旁边。   “我没意见。”他按住耳机:“狼狼你呢?”   “你说什么,我这里雨声太大听不清。”   乌鸦微微偏头,余光看了看背后的狐狸。   “看起来我们现在不用蹲监狱了。”她庆幸的说,眯起眼问:“不知道苏警司有没有兴趣雇佣我们?”   狐狸放下匕首。   “价钱合理的话。”   —————   火光炸亮的一瞬间,随之而来的是连绵不绝的枪声。   短促的枪声倾泻压过暴雨声。   蚀刻子弹撕裂空气,在精致的脸庞上留下一条浅显的伤痕,刺痛和枪声惊醒了失神的塔露拉。   她抬起手。   火焰升腾而上,明亮的火光照亮了昏暗的房间,点燃了房内的家具,老旧的公寓楼里消防管道早已失效,况且这片战场内的人早已疏散一空。   陈默右手握住断刀,欺身而上。   近卫局的特制陶瓷装甲在经过处理之后具有优秀的防火能力,内里的石棉能有效阻止高温的侵袭。   断刀劈开灼热的火焰,陶瓷在高温中仿佛烧红的铁片,流火四溅。   他没有戴上头盔,头盔虽然防御能力不错,但会严重阻碍他本就不好的视线,黑发在热浪中纷飞。   四目相对间,惊讶的红色眸底突兀的倒映出陈默的脸庞。   塔露拉急速后退。   火焰熄灭,沉重的断刀砍在隐藏在大衣下抽出一半的剑身上,迸溅出明亮的火星中,陈默抬起左手黑色的手铳塔露拉的视线中越来越近,她甚至能清晰看见扣住扳机的手指缓缓压下。   枪声再次响起。   塔露拉拽住了陈默左手手腕,枪口上抬,子弹飞过头顶,在她身后的墙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弹孔。   铜黄色的弹壳映照着模糊的火光,在两人视线前飞过,落在瓷砖上后发出清脆的声响。   巨大的力量从手腕间传来,腕甲的陶片不堪的碎裂。   架住断刀的大剑猛地扬起,断刀被轻而易举的隔开,锋利的剑尖在黑色的胸甲上撕裂出一条直达肩头的长长伤痕,宛如要将他一分为二。   陈默被隔开的断刀挥出,砍向红龙拽住自己手腕的手臂。   红龙在断刀一挥而下前松开手掌。   挣脱束缚的手铳没有犹豫,枪口下压再次面向对方的头颅,塔露拉抬起腿,随之而来是沉重的闷响,陈默胸前的装甲龟裂,身体倒飞而出,重重撞在房间客厅尽头的墙上。   墙皮脱落。   翻到的沙发挡住了红龙的目光。   一切再次平静下来。   烟尘弥漫,房间内的家具燃烧着,火光摇曳。   短暂的交手甚至不超过十秒,防火警报尖锐刺耳的声音在公寓楼中回响。   暴雨声依旧。   红龙提着长剑一步步走进房间,忽明忽暗的火光映亮了她冷漠的脸,棕色的大衣下是黑红相间的乌萨斯军装。   倒在房间尽头的身影缓缓撑着断刀爬起,他碎裂的胸甲前还留有可怖的剑痕,装甲和石棉抵抗了撞击的力道,否则他可能会因此而断掉几根肋骨。   他剧烈的喘息着,战斗引发的肾上腺素分泌让他暂时忘记了疼痛。   手中是从始至终死死握紧的武器。   红龙的脚步停下,她侧脸上刺眼的伤痕流淌着血迹,锋锐的剑尖直指对面的陈默,红色的眼底带着复杂的目光。   或许是惊讶,或许是喜悦,也或许是平静和难以置信。人的眼睛怎么可能会同一时间出现如此复杂的情绪。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潜意识里在排斥那个答案,可又有一道声音在告诉她,也许真的就像她所想的那样,让她不知该如何抉择。   回答她的是燃烧的房间内,陈默举起手中的断刀。   “我也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那张脸像极了他记忆中的模样,一样的发色,一样的眼睛,一样的表情,侧脸的伤破坏了那张本该精致的脸。   可陈默知道,她们是两个人,正是因为他知道,所以他才会出现在这里。   他是有些自私的,陈做不到,塔露拉也不行,所以只有自己来,来亲手结束这一切。   她不屑的盯着陈默身上碎裂的装甲。   “你以为身上这副破铜烂铁能保护得了你几时,回答我!”   红龙的耐心并不好,她的耐心一向不好,那双漂亮的眸子里藏着深不见底的暴栗,空气似乎在因她的暴栗而颤抖。   “或者你想等我剥开你那身可笑的甲壳后再告诉我。”   “如果你能做到——”   碎裂的电光自断裂的刀身上闪烁,刀身开始高频震颤,陈默横起断刀,抬起黑色手铳。   “——那就来试试。”   他无法再使用他的法术,也无法再用体内潜藏的源石能力驱动断刀内深埋的源石阵列,但黑钢国际的武器研究员狐尾小姐是个毋容置疑的天才,她早已预料到自己创作出的作品有一个小小的缺陷,所以为了弥补这个缺陷在制作出雷鸣后,为了更好骗冤……更好的推销自己的作品和偿还欠款,她异想天开的做出了配套的临时充能装置——剑鞘。   如今这具剑鞘分散的主体就藏在陈默身上的近卫局装甲内。   只有不怕死的家伙才会背着一柄随时可能没电和爆炸的武器踏上战场,陈默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这种人,也从来没有想过,他曾经嗤之以鼻的装置会成为他如今唯一的依仗。   刺眼的电光与火焰在老旧的公寓楼中绽放,交汇,融入彼此。   红龙的热焰足以席卷烧尽这片大地上的一切,包括她自己,只有电光,劈波斩棘闪烁奔腾的雷与电在火海内翻涌。   燃尽,分离出空中所有的氧气。   每一次刀剑相交都会溅起大片的火星,如四散的流星般飞溅,照亮两张本该在这片大地上相拥彼此的身影,撕裂过去童话般美好的旧梦。   他们的眼里什么不再剩下,没有爱,没有恨,没有留恋,也没有动容,只有彼此的脸,与彼此手中冰冷的钢铁和沸腾的法术。   猛烈的爆炸在大雨声中响起,陈默的身体飞跃着落出窗外,四楼的房间完全被汹涌的火焰引燃,滚滚黑色烟尘冲天而起。   漫天大雨洗刷着他身上通红碎裂的甲片,冰冷的雨点冷却后的嗤嗤声伴随着蒸汽笼罩他的身影,很快又消散不见。   光滑的黑色护甲被大雨覆盖布满裂纹。   他扔掉失去最后一个弹匣的手铳。   提着大剑的红龙站在不远处街道的大雨里,冰冷高傲的眼神居高临下俯视着狼狈的陈默,头顶漆黑尖锐的犄角在苍白电光和雷鸣声中一闪而过。   “不过如此。”   她轻蔑的哼了一声,在大雨中一步步朝着陈默走来,身上的大衣被战斗的余波中摧毁,露出大衣下失去了右手长袖的黑色军装。   战斗并没有她话语里那般轻松,不过……也仅此而已。   “我对你已经失去了兴趣,如果你没有其他手段,就死在这里吧。”她恶劣的笑着:“我很期待你这张脸在面对毁灭来临前会露出何种表情。”   陈默双手握紧手中的断刀,注视着缓步靠近的红龙,吐出口中的淤血。   “你会看到的。”   他的话语平静的没有因身上严重的伤势而有任何波澜。   “反抗会为大地带去希望,但反抗,改变不了你的命运。”红龙停下脚步。“很快你就会发现你所有的反抗都徒劳无功,没有任何意义,迎接你的结局只有凄惨的死亡。”   “也许我本就是一个将死之人。”陈默笑了,他闭上右眼,微弱的电光再次在冰裂的刀身上亮起。   “我不知道你是谁,你是小塔还是其他什么鬼东西并不重要,我会在这里解决你,这个世界上不该有两个塔露拉,你所带来的一切都必须在这里结束。”   陈默漆黑的左眼在深沉的雨幕中燃烧起金色摇曳的火焰,断刀缓缓被他置于腰后,他的呼吸开始平稳。   他没能注意到红龙红色瞳孔在这一刻猛地缩了缩。   “你到底是……”她踉跄的后退了两步,声嘶力竭的质问:“不……不对,这不可能!”   仿佛在极力否定这什么,红龙冲向陈【+   陈默握住刀柄,雨幕中,左眼金色的瞳孔锁定着冲向自己的红龙。   落在地面和他的手上的雨点粉碎,溅起水花。   他猛地前踏,几米的距离一瞬间跨过。   信影流居合据物斩剑法——两年前和塞雷娅在东国养伤学会的剑术,即使是视力不佳的人也能发挥出一击致命的能力,况且是配合能切开任何金属的高周波利刃。   刀刃切开雨幕,划出一条圆弧般的空隙。   这样……就都结束了,陈默想。   断刀没有任何停滞的切进红龙手中的大剑,高频震动的刀刃在瞬间释放出难以想象的高温,断口处的金属融化。   清脆的裂声在这个瞬间响起。   陈默似乎听到了手中武器的悲鸣,这柄陪伴了陈默十多年的武器在完全切大剑的那一刻终于碎裂成无数碎片,碎片带着断剑在雨中飞溅,断剑旋转着飞过陈默的肩头插入他身后的混泥土路面。   红龙的大剑斩下,可仅剩一半的剑身已无法达成它的目的。   错愕中陈默没有停止,他忽然张开双手抱住了眼前的红龙,就好像眼前的女孩正在冲入他的怀抱,如果没有她手里的断剑和他们彼此身上的伤痕,这一幕是如此的令人思念。   他们拥抱着彼此,时隔多年的坎坷与风雨。   陈默身上的装甲逐渐亮起。   轰鸣声淹没了这场暴雨。   那个夜晚,灿烂的雷光驱逐了龙门上空的黑暗。   仿佛一切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宿命般的夜晚。 第一百四十四章 因为我们都成不了好人(五)   英雄是个短暂而又自私的称呼。   人们往往不愿意面对最真实的自己,却又往往最期待从别人口中得到对自己最真实的评价。   ——————   5月30日 龙门 半山区私人宅邸   陈抬起头凝视着眼前宅邸大门前的阶梯。   星熊的话回响在陈的脑海内。   【还有,你有个弱点,千万不要,不要,不要沉浸在某个想法里,不要。别因为某种执着就一意孤行,除了你的现在,所有东西都不配你去战斗。】   也许星熊说的没有错。   陈相信塔露拉,自始至终都相信着她,即使她离开之后,即使再在乌萨斯和她重逢之后,陈也未曾有改变过这个想法。   她时常会留意切尔诺伯格和整合运动的消息,陈无疑是为她如今所取得的一切感到高兴甚至是自豪的,虽然她没能选择留在塔露拉的身边,和她一起面对这一切,她也没有开口让自己留下来。   她们都有了属于各自的事业,走上了属于各自的道路,哪怕这条道路并不相同,可如今的陈已经能够理解,并由衷为此而庆幸。   起码塔露拉没有变成一个令自己陌生的人,起码维系着她们之间的那份感情一直存在,虽然陈从未当面承认过,但她心底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仿佛一切都在朝着好的那一面发展,塔露拉走上了她所选择的正确的路,她也取得了让世人惊叹的成就,而他也还活着,回到了自己身边。   陈无法否认自己是有些自私的,所以在面对塔露拉时,她下意识隐瞒了这个消息。   陈轻轻吸了口气,踏上长长的台阶。   她就在里面,陈知道,那个人就在里面。   她不相信塔露拉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就为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回到龙门,陈很清楚的明白   龙门对塔露拉而言意味着什么。   陈想要当面向她问清她回来的理由,或许其中还夹杂着一部分,连陈自己说不清的感情,也许是思念,也许真的只是因为思念。   因为想要见到那张脸,因为二十多年来的朝思暮想,因为她们血管里流淌的亲情从未淡泊。   陈永远也无法将塔露拉当成是一个陌生人,也永远无法用单纯的感情去面对她。   她一步步走上台阶,宅邸大门内璀璨迷离的灯光中,陈的脑海里恍然间浮现一幕幕过去的记忆。   【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那些大人们,再也没有办法欺负我们了。】   【别害怕,从今天开始,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嘿嘿,我们不会分开的,对吧!】   我一定会帮你,但你在想什么?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这里?   我一定会帮你的。   只要你回答我,告诉我。   红色的眸子倒映着大门内的光景,在玻璃上留下陈半透明的影子,玻璃内是歌舞升平的宴会。   为什么要选择现在这个时间?   那张照片上的那个人怎么会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你究竟瞒着我什么?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都不愿意告诉我。   两年前回到龙门后,星熊对陈说:“你变了,以前的你是更加刚强的人。”   也许吧。   在经历了那一切后,人都会变的,陈看清了感染者们生活,她了解了什么是感染者,也渐渐明白塔露拉的想法。   感染者并非全都是坏人,源石当然会侵蚀人的理智,如同困苦的生活和悲惨的遭遇会逐渐磨灭人内心所有的美好。   因此他们会变得疯狂,不论是脚踏实地的工作,还是蜷缩在光线找不到的地方,不论是冲上街头宣泄暴力,还是掩人耳目的小偷小摸过活,他们会毁掉他们能看见的一切并不奇怪。   因为他们已经受够压迫,受够了等死,受够了在社会最底层的泥潭和歧视里狼狈逃窜。   谁也无法否定一名将死之人的恶行,但相应的,谁也不会去在乎一名将死之人的利益,感染者永远该死。   无论是被关进监狱,还是被流放到无法生存的荒野,无论是被乱棍打死,还是被迫参加劳作至死。   这都是他们应得的报应。   可是如果可以,谁会愿意去成为一名感染者,去成为一名没有未来的感染者,去成为这个社会最可悲的那群人。   答案是没有人。   感染者也向往过美好,向往过正常生活的权利,甚至是,他们所向往的不过是一片能容纳他们安心等死的土地。   但——没有人给他们。   因为源石病,因为会感染会带来巨大隐患的源石病,会轻而易举将一座城市毁掉的源石病。   人们当然会害怕感染者,不愿意接纳他们,人们没有做错什么,逃避死亡和恐惧是人类的天性,无药可治的源石病是每一个人都不愿意轻易付出的代价。   他们理解,怜悯感染者,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在街上遇到感染者投去怜悯目光的同时拉开距离。   为了保护众多平民的安全,城市自然也就开始施行了一系列不公正的法令。   因为城市是由人组成的,是由无数的拥有权利的普通人所组成的。   没有人是坏人,也没有人是恶人。   除非感染者再也忍受不了自己的生活走上街头作恶,除非感染者触犯了城市的法律,等待他们的是以法律公正的名义,以人们司空见惯的名义所处决,再被众目睽睽之下冠以暴徒和恶人的称谓。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陈对龙门不满越来越少,也越来越复杂,她不再那么理想,不再那么片面,她只是忽然在明白了真相后对龙门感到了失望。   命运是不公的,从感染源石病开始,人的命运就不再是由她自己掌握的了,但对于陈而言,对于近卫局而言,却并非如此。   而正是因此,幸运的陈并没有经历过感染者所需要面对的一切,她好运的没有经历这片大地的残酷和冰冷。   可能,在必要的时候,必须要做出选择。   给予仁慈需要付出足够的代价,龙门承受不了这个代价,大地上也没有那座城市敢承受这个代价。   整合运动永远也不会变成近卫局那样,也做不到近卫局那样,整合运动要接纳多少感染者,要拯救多少感染者为他们建立新的家园,那是整合运动才能做,或者说才会做的事,但这样的事,龙门不能做,也做不到。   人理应为自己所做的选择,去承担选择所带来的后果。   ————   陈很快在人影浮动的客厅中找到了塔露拉的位置,或者说,是因为那个位置太过显眼,仿佛和正常宴会格格不入。   她的余光注意到了有人惊异的目光望向自己的方向,不乏认识自己,自己也见过的人,近卫局的制服同样和这场衣冠楚楚的上层宴会格格不入。   她没有去在意那些目光和小声议论。   陈穿过一旁的长廊,她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狐狸,后者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致意,陈轻轻蹙起眉。   她不喜欢苏离这个人,更准确的说,是不喜欢她身上所掩饰的那层深藏起来的虚伪,这个人心机太过深沉,行事随意,已经把谎言和面具当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可同样陈也有点佩服她,起码她能直面自己的虚伪和做作,并毫不介怀的接受它,陈做不到,就像她也做不到没有理由的妥协和退让。   陈走过苏离的身侧,没有半点停留。   站在塔露拉身后的白发的女人陈见过,似乎被人叫做霜星,陈不太确定。   她停在塔露拉的面前,塔露拉仰起头看着她。   “陈警司是来找我的?”   塔露拉放下手中的酒杯,舒缓的钢琴声飘荡在水晶灯明亮璀璨的灯光下,但陈好像听不见人声嘈杂,她的视线里只有自己面前的塔露拉,和那张记忆里两年前就没有变化的脸。   她们的眼睛是同一种颜色,干净透彻的红。   “我想和你谈一谈,有时间吗。”   “谈什么?”   陈转头看了一眼在舞池中间翩然起舞的人们。   “换一个地方如何。”   塔露拉犹豫了一秒,在陈的目光中站起身,德拉克身上华丽的白色礼服上银丝跃动。   “……好。”   霜星想要跟着她们,塔露拉制止的她的动作。   “不用跟过来,霜星。”她看着陈,像是在询问:“陈警司应该只是有些问题想要单独问我,不会做什么的,对吗?”   “对。”   她们离开宴会大厅,走进宅邸后的庭院,漫步于夜色下庭院中幽静的小径。   夏季里虫鸣悦耳。   德拉克落后几步走在陈的身后,淡白色的温和路灯灯光将陈的影子斜斜的映在德拉克脚畔。   陈突然希望时间能就此停留下来,她突然希望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直到德拉克的话语声响起。   她仿佛总能猜到自己在想什么。   “你知道,就算我们一直不停的走下去,也不会改变什么。”   德拉克停下脚步。   “这间庭院没有多大,不管愿不愿意,脚下这条路终究会走到终点。”   陈被迫停住了步伐,德拉克的话语惊醒了沉浸在幻想中的她,那些究竟是过去,而不是现在。   陈缓缓转过身,德拉克站在她对面。   她看到了德拉克嘴角的微笑,夜风扶起她银色的发丝,陈的蓝发也随之扬起。   温和的灯光,深沉的夜色,远处的宅邸灯火通明,庭院中小小的湖泊荡起涟漪。   “好久不见,晖洁。”   陈沉默了一会。   “好久不见,姐姐。”   塔露拉的目光落在陈身上,缓缓下移到她腰间的剑鞘,剑鞘内插着赤红的长剑。   塔露拉记得那把剑做过什么。   “你还带着那把剑。”她笑着说:“见到你的时候就想问了,这把赤霄是圆了你的什么侠客梦吗?”   “美食美酒美景,美人美善美谈,你得着那些稀奇古怪的小说里的那个梦了?”   “喂!别说了……!”陈心里忍不住涌起些许羞耻。   “你不会还在看那些吧?”塔露拉惊讶的问。   陈没有回答,窘迫的错开塔露拉惊讶的目光。   “其实比起你的那些小说里的讲的东西,我还是更喜欢小时候听过的故事。”塔露拉说,话语中似乎带着点点微不可查的得意:“一听就知道是为了糊弄人生搬硬凑出来的东西,我现在都快要想不起来了。”   “我也快忘记了。”陈说。   “但你还有一个女儿,是叫小默对吗?很可爱的孩子,她让我回忆起我们小时候的经历,如果那时候有人告诉我你以后的女儿会取名叫做陈小默我一定不敢相信。”   “我们都没想过那么遥远的事情。”   “你说的没错,我们都没有想过,没想过后来会变成现在这样。”塔露拉轻轻叹了口气:“这片大地是不能重来的,发生过得都发生过了,没有发生的还会继续发生,坠下的雨水浸湿大地,死去的一切都不会再回。”   “你现在是在后悔吗?”陈问,目光复杂的凝视着说出这句话的塔露拉。   “我没有后悔,也不会后悔。”塔露拉轻轻摇头:“曾经的我有过很多次选择的机会,但我没有,如今的我已经没有了再去后悔的资格。”   “我以为你会说实话。”   “我说的不是实话吗?”塔露拉反问。   “啧,怎么连你也变成这幅讨人厌的性格?”   “也许是因为时间长了之后,被潜移默化的影响到了吧。”塔露拉回答:“你来找我,该不会就是为了问我这个问题的吧?”   “当然不是。”陈说,原本心里的踌躇和急切都在这番平静的对话中渐渐平息下来。   她想起了在小默被劫走的那个晚上,因过分担忧和害怕的自己对塔露拉说出的那些不经思考的冲动的话。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他自己都做了什么……他有没有告诉你,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你果然还心甘情愿的沉溺在自己和他编造的美好的幻想里,天真的逃避着自己不愿意接受的现实。】   魏彦吾说赤霄不是把庸常的武器,你会慢慢理解它的,平日里勿要挥霍它的煞气,斩龙之剑当有出鞘的价值……该向谁出剑,就由你自己选择。   但陈拔出了赤霄。   第二次——对向了不该对向的人。   【你心里真的有在乎过谁吗?除了你自己,你那颗冰冷的心里还会有在乎谁,别骗自己了,陈晖洁,你根本不在乎任何人,因为你和他是一样的。】   【我不过是一只寄人篱下的可怜虫罢了。】   陈缓缓开口:   “还记得两年前,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告诉我的那些话吗?”陈问:“我一直都记得,两年前,你对我说,你的敌人是这片腐朽的大地,为了感染者,为了打碎感染者和普通人之间的高墙,为了消灭那些丑陋的谋杀和恶毒的奴役,你比我清楚,和感染者一起战斗了这么多年的你比我要清楚,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在做什么。”   “塔露拉,姐姐,我很高兴你做了我以为你做不到的事情,我本该一直相信你,相信你能做到,你狠狠的打了那些轻蔑你,嘲笑你,辱骂你,污蔑你的人一个响亮的耳光,包括我。”陈说,又问:“你找到了自己路,你也因此失去了很多,现在的你还在坚持当初的那个理想吗?或者我这么问,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塔露拉,还是不是我记忆中那个为了感染者而挺身而出的整合运动的领袖?”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分不清。”陈的声音低沉下来:“我见过另一个塔露拉,我的理智告诉我不能去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但……她说的那些话却提醒我想通了很多以前想不明白的事情。”   陈看着塔露拉,看着那张近在咫尺,温和平静的脸。   “她给我感觉很奇怪,就像是我面对你一样,但她和你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不如说是两个相反的人,她想向龙门复仇,我看的出,她没有隐藏的对这座城市刻骨铭心的仇恨。”   “我越来越搞不懂最近在龙门发生的这些了。”陈话语里带着一丝苦恼,或许是因为面前的塔露拉太过平和,让她的话语不再那么强硬:   “你,维多利亚,卡兹戴尔,还有可能是潜伏在龙门的乌萨斯人,这座城市一夜之间聚集了如此多的势力,每一个势力都让我的线索像是怎么理也永远理不出半点头绪。”   “魏彦吾那个老家伙一直不动声色,我的直觉告诉他在瞒着我做些什么。”   陈红色的眸子望向塔露拉,渐渐变得坚定下来。   他们对视着彼此,良久之后,塔露拉轻声开口:   “你是想问我,那个塔露拉为什么会让你这么熟悉,对吗?晖洁。”   “你知道。”   “记得我给你讲过的故事吗?”塔露拉问:“关于那个邪恶的老者,关于科西切的故事。”   “他不是死了吗?被你亲手杀死。”   “他没有死,或者说,它并不会真正的死去。”塔露拉回答:“两年前,在雪原上时,你的赤霄杀死了在我体内的它,但我能感觉到它还活着,在见到那张照片后,我才相信它还活着,用另一种我不知道的方式。”   “那她,那个塔露拉,那个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晖洁,我,不知道。”塔露拉不确定的说:“兴许是某个被科西切占据了身体的人,也兴许是某个用我们都不清楚的法术制造出的和我拥有相同记忆的躯壳,我唯一能够肯定的一点是,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她都不会轻易的伤害你的女儿,科西切不会轻易放弃一切能利用的人和事物,而如果是我……”   塔露拉没有再说,但陈已经明白了她想要说什么。   如果是我,我不会伤害她。   “所以你才会离开切尔诺伯格来龙门。”陈问。   事实比她出乎了她的意料,很难相信,却并不是不能接受,至少,现在一切都说的通了。   “现在没人能再帮的了我了,晖洁。”塔露拉说:“我犯下的错,必须要由我亲自来了结,它带给我的一切已经根植在了我的身上,但即使这会是我永远的疮疤,过去的一切也都已经结束了”   “它曾经妄图占据我的身体和灵魂,它没有得逞,现在它妄图用同样的方式毁掉我辛苦建立起来的一切,我不会容许它这么做,绝不!”   陈眼前的塔露拉忽然变得陌生起来,陌生的让陈感到一种踏实和安心,仿佛成为了一个道标,航途中的灯塔,黑夜中的火种。   她是如此的明亮,明亮灼热,仿佛什么也无法阻挡她的脚步,仿佛什么也无法扑灭她眼里的坚信。   陈突然意识到,塔露拉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和自己相互依偎着相依为命的小女孩了,如今的她,再也不需要谁的安慰,也不需要谁的依靠。   她自己就是那个引路人,她自己就是那个站起来拥抱狂风暴雨的人。   可陈还是不免感到了一丝失落,一丝没来由的失落。   “你说这是你犯下的错?”陈问:“我原本以为当初是那个公爵老头掳走了你,但现在看起来【$$   陈一口气问出了许多个问题,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   “告诉我,塔露拉,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陈问:“回龙门后,我去问过魏彦吾,问他为什么要去大炎,要去做那个该死的武王,魏彦吾终于肯告诉我,他说那是他本来就该承担的宿命,我一直觉得他知道什么,但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起过,我也知道他不会说,他什么都瞒着我,他们都是!”   陈咬着牙愤恨的说,她有理由愤恨。   她有很多疑惑,可注定没有人来回答她的这些疑惑,知道这些的本来就每几个人,陈唯一判断错误的是,她从没有问过陈默。   也许他可能知道,但他不会说,一定不会。   如果不是陈找出了这些线索,这些事一辈子都不会有人来告诉她。   那种愤恨的表情落在塔露拉的眼底,现在的陈看起来有些可怜,就像是大家都一起快快乐乐高高兴兴的约好下班后要去聚餐,却偏偏所有人都装作忘记了告诉陈。   又像是在同一个战壕的兄弟手足约好了在同一个时间冲锋陷阵,可等到炮声响起后,她才后知后觉的明白战斗早就开始了。   她被排除在外,她永远被排斥在外,做一个幸运的什么都不懂的家伙,可这些年陈已经拼了命的想要变强,她挣扎过,狼狈过,却从来没有放弃过。   就为了魏彦吾那句:如果是你,长大后的你,就有可能做到。   但到头来,所有人都在骗她,连她自己也在骗自己。   “——告诉我,姐姐。”   陈想知道答案,知道那个被所有人埋藏起来的答案。   她做不到心安理得。   她想知道,她这么多年来所做的一切,到底有没有意义。   她想知道,握住赤霄的自己,是否能握住自己的命运。   陈仿佛终于能明白,在将赤霄交给自己的时候,魏彦吾说的那些她想不明白的话。   【它是你的了。】   【我不需要。】   【就当是我借给你的吧,害怕你会对我兵刃相向吗?】   【对。】   【我不怕。】   【为什么?】   【因为我没那么怕死。】 第一百四十五章 因为我们都成不了好人(六)   深夜龙门下城区11:21分   “停手吧,陈小姐,你不是我们的对手。”   雨水洗刷着陈手中的赤霄,过度压榨身体的力量,使得陈的体力开始透支,开始变得力不从心起来。   眼前由黑衣人们组成的高墙看起来如此的坚固,让陈找不到一丝可乘之机。   赤霄变得越来越顿,再也不见了往日的锋利。   支离破碎的记忆在脑海内复苏。   那个下着倾盆大雨的夜晚,那个晚上,没有月亮,没有星星的夜晚,那个白天。   陈的记忆渐渐混淆不清。   【&   老头抓着塔露拉,站在断桥那一边,而他的背后……   他的背后,站满了穿着黑色雨披的人。   就像眼前的人一模一样的黑色雨披。   “是你们——”   陈终于想起了他们的身份。   她终于记起来自己在那里见过这群人。   “果然是魏彦吾,果然是他!他又要阻止我,他每次都要阻止我!”   陈知道,她过不去了。   就好像好多年前,站在断桥那一边的塔露拉,她求他们救她,她哭着喊让我过去!让我……去救她。   可他们拦住了自己,他们眼睁睁的看着那个老人带走塔露拉。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陈没了再战斗下去的欲望。或许是因为她知道这群黑衣人真的会打断自己的手脚,也或许是因为,小默已经被救回来了。   她想起了塔露拉告诉自己的真相,二十年前,她的确是自愿跟着那条阴暗的老蛇离开的,她想起了那段让她无法释怀的往事。   陈应该去找魏彦吾问个清楚的,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问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她不明白,可她心里却忽然涌现出了一股无力和即将失去什么的恐慌。   陈收起刀,没有再看黑衣人们半眼。   黑蓑们没有阻止陈离开,只是在看着奔跑的陈警司身影消失在大雨的黑暗里,消失在近卫局的方向。   “我们就这样放任她离开?”有人问。   “她不会再过去了,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   “但殿……那位大人是怎么猜到她见到我们后会停手的。”   “这与我们无关,还有,别忘了我们早已不是禁军。”   ——————   陈感到有些疲惫,疲惫让她感觉手里的刀变的越来越重。   她的视线开始出现恍惚。   可是心里的执念支撑着她,让她在得到答案之前不敢停下,她不知道,只是她的心里在告诉她,如果停下一切便再也无法挽回。   陈警司是个执着的人,她有着强烈的执念,并拥有因某种执念而孤注一掷的勇气。   汽车停在行政大楼门口。   门口的警员看着从车上下来的陈。   她狼狈的模样和脸上阴沉的脸色让走过去的警员们匆忙停下,原本想要说出的话和笑容生生僵硬在脸上。   陈从警员的面前走过。   电梯沉默无声的开始上升,金属墙上倒映着陈模糊的身影,她伸手理了理被雨打湿贴在额头的凌乱长发和制服。   阴沉的脸色渐渐化开,陈想要露出笑容,可等了半天,那张脸上牵强扯起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她放弃了,只是保持着平静。   督察组的办公区域内只有三三两两的文员,她走进办公室,平日熟悉她的警员疑惑的看着出现在这里的她。   陈微微点头向他们回应。   星熊和释怀雅都不在。   原本忙碌嘈杂的办公室变得无比冷清。   她停在组长办公室的门口,隔着玻璃墙,陈看到小小的女孩安静坐在里面她办公室内的沙发上,微微晃着双腿,好奇的打量办公室内的装饰。   桌上摞起的文件夹旁放着她和小默合影的相框,相框旁是一瓶润喉糖。   陈轻轻吸了口气,推开办公室的大门。   推门声响起。   小默转过头。   也许不过是因为有了顾忌,所以人在做出选择前难免会犹豫和踌躇不前。   陈的脸温和下来,这一刻的她仿佛终于明白了陈默的当初选择离开时的感觉,如此不舍,如此不甘,如此难言。   魏彦吾是一个卑鄙的人,他是那种为了自己的目的什么都可以牺牲的人,过去是他们,现在她又想牺牲谁,牺牲什么。   他已经无数次触及了自己所能忍受的底线,陈很难不去恨,不去埋怨,因为他甚至从来没有想过要对自己解释。   “妈咪?”   小默从沙发上跳下来,银发的小女孩看着陈走过来。   陈伸出手,手停在半空又收了回去。   她没有勇气去抱住小默,她想,但她不敢,她怕自己会忍不住退缩,刚强的陈警司再也不能确信自己是一个坚定不移的人。   但小默却伸手抱住了陈的腰,哪怕她浑身上下已经湿透,抱住时忍不住的冰冷与寒意,但小默却抱得很紧,紧的让陈能感觉到她小小身体隔着冰冷的上衣带来的温度。   小默是很像塔露拉,她因为感染变成的银发,她的脸,红色的瞳孔,可那条短短的尾巴和头顶小小的犄角无疑和小时候的陈如出一辙。   “妈咪,怎么了吗。”   “为什么这么问?”   “你看起来很难过。”小默说。   陈愣了愣。   “我没事。”陈轻声说,伸手摸了摸小默的银发,手指拂过发丝的触感很真实。   “害怕吗?”陈问。   小默摇了摇头。   “不害怕,小默知道妈咪会来找我。”小默说:“而且小塔对我很好,我们是家人,妈咪见过小塔了吗?”   陈沉默了,小默的问题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也不知道那个塔露拉究竟是什么,她对对方拔出了赤霄。   “见过。”   “小塔,小塔她会回来吗?”   “我不知道,小默,我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   “可他说他会去把小塔带回来,他说妈咪会忍不住留手,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小小的女孩听不懂他话语里的意思,她只是觉得难过。   他蹲在自己身前,额头相触,小默抓着他的肩膀,他从来都没有开口叫过他爸爸,直到他转身离开的时候,看着他的背影。   小默叫出了那两个字。   他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陈呆了呆。   “你见【+   陈突然感觉自己又被人骗了,可她却一点也不意外,也不惊讶,只是,啊,又被骗了,仿佛已经习惯,连生气也提不起来。   陈不清楚自己会不会留手,因为她没有做好准备,不清楚真相的她哪怕只是短暂的失神,也很可能让自己丢了性命。   但陈默,他早已做好准备,他早已无数次熟悉这样的经历。   他轻车熟路,他不会迷茫。   小默点点头。   “他,是不是又要离开了,爸爸他不要我们了吗?”   陈几乎没有思考。   她心里终于出现了愤怒。   “不会的!”陈抬起头,锋锐视线注视着窗外倾盆而下的暴雨,她的声音温和下来。   她蹲下身,双手轻轻捧起小默的脸旁。   那双漂亮干净的眸子里,陈看到自己的狼狈。   “不会的,小默,没有我的同意,这次他哪也去不了。”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当龙门是什么地方,当她陈晖洁是什么人,想要就要,想甩就甩。   “我会去带他回来的,小默,就算是打断他的腿我也会把他带回来。”陈轻声说:“妈咪向你保证,妈咪说到做到。”   ——————   近卫局大楼,行政长官办公室。   魏彦吾仿佛早已知道陈会来找自己,他坐在雕绘着华丽图案的巨大屏风之后,平静的注视着迈进行政长官办公室的陈。   这一天迟早会来。   事情的发展早已超乎了魏彦吾的预料。或许说更早,在他拿到那封【魏吾兄敬启】的信那天起,就已经不再受他的掌控了。   也许,当初如果他拒绝了陈世杰的请求,没有庇护他们,一切都不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也许如果当初没有陈家老侯爷的帮助,他多疑善妒的胞弟也不会让他和陈的母亲轻易活着离开大炎。   也许,没有也许。   陈家帮过他,陈家打上了他的烙印,他们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他没有理由不会庇护陈家最后的子弟。   可他怎么能算是陈家的人,他陈默,那个一切的源头以及他真正的父亲,才是害死了偌大的陈氏一族的祸端。   他就不该出生在这片大地。   他怎么敢姓陈,他怎么配用这个名字。   是他毁掉了这一切,毁掉了那两个人。   魏彦吾唯一承认的错误,不是他接纳了陈家的末裔,而是他一时心慈手软没有及时扼杀掉这个祸端,为了安全和方便控制,将陈默和塔露拉放在了同一间孤儿院里,放任陈去孤儿院。,放任他们接触。   这是他这辈子做的最愚蠢的一件事。   可能那时还来得及。   如果他能及早下令让卡米亚用意外的方式处理掉那孩子,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他还是念及了陈默名义上的父亲,他原本应该是督察组的第一任组长,他原本没有必要冲进战场。   魏彦吾知道,他是在求自己,求自己放过陈默,也许他真的把那个他当做了自己孩子,但魏彦吾没有同意。   留下他迟早会酿成大祸,而他大炎的侄弟似乎早已猜出了他的想法。   他本就是个心思灵敏的人,不然也不会成为陈家复兴的希望,也不会年纪轻轻就进入大炎的朝堂,及冠之年执掌一卫。   他本该是大炎这些年最璀璨的那颗将星,他是名冠京城最出彩的年轻人,宝马香车轻骑华袍,暗香满路,平步青云的候府世子。   他被多少老将视为传承一身所学的继承人,又被多少人寄以期许。   就连魏彦吾狭隘的胞弟也因为他的存在而决心容忍陈家的延续,这或许也是陈老侯爷愿意冒着得罪真龙而对自己伸之援手的原因。   可没有如果。   这个世上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不多,在陈默和陈家侄弟和弟妹间,魏彦吾选择了后者,也做好了面对大炎刁难的准备。   只要世杰还活着,等撑到他真正掌管龙门的军事时,即使是大炎也要考虑龙门的想法,魏彦吾不怀疑他那个才华横溢的兄弟能做到,也不怀疑他那个兄弟除了龙门外已无处可去。   可魏彦吾没有想到的是,他根本没有让自己选择,他和他的妻子,那个感性却坚强的女人都没有想过要让自己来选择。   他们怎么敢,怎么敢有胆子来逼自己!   他们的死让魏彦吾打消了除掉祸端的念头,也没有必须除掉他的理由,他们死了,抹去了姓名,抹去了痕迹,大炎再也无法顺着这条线索查到龙门。   龙门完全能将这个秘密永远的隐藏下去。   可他终究还是驱逐了那个可怜的孩子。   没有杀他,或许是因为愧疚,也或许只是有人让他没有脸面再去下手。   两个人的死,换来了魏彦吾的仁慈。   他只是将他赶出了龙门,让他自生自灭,不再过问,他不能否认,自己一看到他,联想起他体内流着谁的血就感到厌恶。   魏彦吾很清楚这片大地的残酷,即使他身体里流淌着大炎最至高无上的血脉,即使他真的是那些东西的血肉拼凑出的生命。   但他也很难活下去。   可他活了下来,又一次,再一次超脱了魏彦吾的预料,魏彦吾有些摸不准了,但并不妨碍他利用这个祸端所剩下的价值。   他不明白自己是什么,他也不明白他的出现让魏彦吾再次生出了除掉他的念头,所以他派出了苏离去监视他,随时杀了他。   但他终究没有这么做,而苏离也隐瞒他对自己和龙门的不满,替他遮掩。   也许是因为那孩子的执着,因为他对陈和小塔的感情,让魏彦吾想起了他的结义兄弟,想起了那两个甘愿赴死的人。   魏彦吾明白,他们终究是两个人,至少他并没有让他们死的不值,他始终记得自己的名字叫陈默,也始终记得他们。   但这还不够,魏彦吾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他还需要证明,向自己证明。   可能从那时起,魏彦吾心里的谋划就悄然发生了改变。   如果是他,说不定愿意去救出被科西切蒙蔽的塔露拉。   如果是他,说不定能成为那个背负起弑亲之人罪名的人。   如果是他,说不定能改变这些年犯下的错误。   他没有让人失望。   他继承了来自父亲的才能,来自母亲的温柔,这片苦难的大地没有改变他,让他陷入沉沦。   他还可以选,他也确实这么选了。   他选了去大炎,去接受自己命运,去反抗自己的命运,去成就感染者们的理想,去弥补因他的诞生而产生的错误。   他这么做了。   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他始终背负起了他所因承担的罪恶,他也背负起了这段从二十多年前起,因给予他血液和生命的人害死塔露拉的父亲和她们的母亲所诞下的恶果。   他和她们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是因缘巧合,到最后命运弄人。   因他而产生的化不开的恩怨,爱恨,因果报应。   他在弥补,也在偿还。   推着他向前走的,是命运。   他妈的命运。 第一百四十六章 因为我们都成不了好人(七)往事   近卫局总部大楼,龙门最高行政长官办事处   门前,陈深深的吸了口气,缓缓吐出。   她的手指轻轻搭上赤霄的刀柄,又微微松开,这些年来,只有这柄锋利的武器,能在她工作感到烦躁时给她带来些许宁静,不再那么迷茫。   陈推开大门。   魏彦吾坐在宽大屏风之后,他似乎早已预料到自己到来,那张脸并没有出现意外,平静的可怕。   脚步声在安静的装潢奢华的办公室响起,又停下。   陈凝望着魏彦吾,魏彦吾也在看着她。   高大的落地窗外,狂风暴雨中龙门市区亮起的万家灯火在雨幕中朦胧不清,依稀能听见雨点的拍打声。   这一幕似曾相识。   两年前,从乌萨斯回来的陈拖着精疲力尽,伤势未愈的身体也曾在同一个地方做过相同的事情,只是和那一次不同的是,这次陈不会再对着魏彦吾拔刀,不会再用利刃指着他逼问。   没有人比陈更清楚魏彦吾的实力。   陈精湛的剑术由他传授,赤霄曾是他的佩剑,世人只知龙门的长官是魏彦吾,却不知魏彦吾究竟有多强,没有人见过他出手,自然,也没人能逼迫他,至少武力不行。   陈没有失去冷静,尽管她的心情如翻江倒海般纠葛愤怒,但,她没有失去理智,她的大脑让她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   她不是来行凶的,也不是来复仇的,她只是来求证事实的真相,被魏彦吾掩埋起来的真相。   “你很冷静,看来两年前的经历的确让你受益匪浅。”魏彦吾平静的凝望着陈,目光中不乏欣慰。   “你没有一开口就向我质问,因为你知道这不会有什么用。”   陈不得不承认,魏彦吾说的说事实,他不愿意说的,在这座城市里没人能强迫他,即使将刀刃横在他的脖颈上,他也不会透露半个字。   “如果这能让你开口,我很乐意这么做。”陈说。“但我已经不是那个任你拿捏的小女孩了,魏彦吾,我有权利知道事实的真相。”   “你去见过塔露拉了?”魏彦吾问:“她都和你说了什么。”   “很多。”陈垂下目光,语气低沉:“很多我连想不都不敢去想的事情,你早就知道,你知道但你什么也没有做。”   陈抬起头,往日里魏彦吾留给她的沉稳,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的深刻印象渐渐随着陈的话语崩散。   她嘲讽道:“原来你也会低头,原来你也会被人逼着不得不做出选择!”   “是谁让你产生了我不会的错觉?”魏彦吾反问。   没有因为陈的嘲讽而有任何动容,那张脸上仿佛出现了短暂的追忆,他沉默了一会。   “我不是无所不能,我也会被人逼的走投无路,不得不做出抉择,但我不会后悔,也不会求谁来原谅,我犯下的错,我会自己承担。”   “你拿什么来承担!”陈终于忍不住质问道:“你甚至不敢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抹去名字,抹去踪迹,抹去命令,遮掩住你所有的行为,这就是你用来承担的方式?魏彦吾,这真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魏彦吾没有反驳,在陈的质问后,这个男人依然保持了沉默。   “好,我就开门见山的说——”陈深吸了一口气:“是不是你杀了塔露拉的父亲?!是不是你逼我们的母亲嫁给那个懦弱的男人?”   “看来她真的全部都告诉你了。”魏彦吾凝视着陈。   “是啊,我知道了。”陈轻轻笑了,笑容里满是嘲讽:“掌控龙门一切的魏大人突然发现,自己掩藏多年秘密,竟然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是塔露拉告诉我的。”陈的笑容平静下去:“当然,塔露拉所知道的一切,本来就没有几个人知道。”   “你会恼怒,只是因为你发现这可能会再次威胁到你的统治,科西切,从始至终都是你的恶梦!”   魏彦吾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陈,红色的双眼里酝酿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而你对塔露拉从来没有哪怕一点点歉意,对吧?”陈问:“因为你是她的杀父仇人!所以你什么都没有做!”   “你想知道塔露拉是怎么想的吗?”   魏彦吾还在沉默。   陈似乎在发泄,发泄自己的不满,发泄自己的委屈和痛恨。   “她当然会恨你,恨这座冰冷的城市,但她对你的恨比不起她的理想,你早就被她抛弃了,只有你自己,只有你自己还沉浸在这个噩梦里,听到这个消息的你,是不是忽然感觉轻松了许多?”陈咧起嘴角冷笑:“原来她已经不恨杀掉她父亲的你了。”   记忆开始闪现。   陈的脑海内浮现了那幢压抑的几乎让人快透不过气来的陈府。   【你得不到我的爱,一点也得不到。】   【对不起,对不起,但我无法忍受你,光是看到你,我都恨的想要挠破自己的胳膊。】   【你们都让我无法忍受,我太自私了,我确实没办法再坚持下去了。】   【你们会明白,总有一天,要恨就恨吧,我恨你,你也恨我,那是最好的。】   脑海内的记忆,终于点燃了陈的无奈和不甘。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个晴天,那天晚上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星星,老头抓着塔露拉,站在断桥那一边,而你的背后……沾满了穿着黑色雨披的人,就像今天我遇到的那群人一样。”   “你又想做什么,魏彦吾!你又想做什么!”陈大声咆哮道:“你做的还不够多吗?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急促的喝问让陈的呼吸变得有些剧烈,她的胸膛起伏着,仿佛压抑着内心的愤怒,失望的眼神看着一言不发的魏彦吾,双肩因激烈的情绪在轻轻颤抖。   延续了好几秒的安静后,魏彦吾终于开口。   他看着愤怒的陈。   “你对我为龙门所做的一切,几乎一无所知。”   塔露拉的父亲,那个男人。   【老魏,我们是那个……你们怎么说来着,结义兄弟?】   【所以她和我的女儿就拜托你了。】   【唉,感觉和你说这些是多此一举,你总不能连自己的妹妹都照顾不好吧?】   【女儿的名字我已经取好了,就叫……塔露拉。】   别太放在心上,我都明白。   我全都明白。   “别把自己说的那么高尚!别让我瞧不起你,你不就是那种为了自己的目的什么都可以牺牲的人?”陈问:“这次你又想牺牲什么,牺牲谁?”   陈的气势忽然垮塌下来。   “你牺牲了塔露拉的父亲,我们的母亲,你牺牲了他,你还有什么不可牺牲的?”陈自言自语的说:“我没想到,两年前我早该想到……二十年前,陈默会忽然从孤儿院离开,塔露拉会被带走。”   “我后来一直在想。”陈的声音低的仿佛呢喃:“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他没有走,塔露拉会不会留下来,她会留下来的,只有那个人才能改变她,我都知道,毕竟他们那么熟悉,塔露拉那么依赖他,就算是为了他,塔露拉也会留下来,因为这座城市里,唯一一个愿意陪着她的人还留在她身边。”   “可你还是把他夺走了。”陈抬头看着魏彦吾:“你本来可以改变这些,可以做的更好,但你没有,你本来可以让他们都留下来,你怕了,魏彦吾,你在害怕什么?”   “你还准备把这些秘密隐藏到什么时候,直到你进坟墓的那天?”陈说:“真相永远是真相,你做过什么,终究会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痕迹,你无法,也不可能当做无事发生,哪怕你掩埋了一切,可你做过。”   “我唯一做错的事,就是当初将他和塔露拉放在同一间孤儿院,放任你们接触。”魏彦吾叹了口气:“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蠢的选择,而让我没有预料到的是,到维多利亚留学的你,肚子里会带着他的孩子一起回到龙门。”   “我应该在见到他的第一刻就除掉他。”魏彦吾说,他的声音里终于透露出一丝老态和疲惫:“可他有位好父亲,一对愿意为了他放弃自己亲生【&   【吾兄魏彦吾敬启】   [吾兄敬启,见信如唔   兄信中所提之事,弟已知晓,兄为一城首府,固土安民,有兴国安疆之责,守土谋国之志……   弟时家中双亲年老力衰,妻弱子幼,弟以为武卫禁军之职,家国之念,尽忠王事实乃军人本分,故不能谨从兄之所愿……   去岁神京突逢华盖之变……弟已决举家迁往龙门,若兄不以弟碌碌之才庸,当为兄以尽力之绵薄。]   陈愣了愣。   她没有见过陈默的父亲,他只是从文件里知道他的双亲都是普通人,可魏彦吾为什么要这么说,对了,他是武王,他的父母不该是普通人。   陈仿佛预见了一个惊天的秘密,这个巨大的秘密笼罩了太过的过往是非,令人促足,不敢揭开。   可陈警司有权利揭开。   除了她,没人再更有权利去知道这一切了。   “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陈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她没有逃避。两年前她就不该逃避,可那时候他已经死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两年后,她不允许自己再退缩。   魏彦吾看着她。   “……你的确成长了,晖洁。”魏彦吾说,他平静的眸光渐渐温和下来:“我应该把这个秘密永远的隐藏下来,直到我死的那天带进坟墓,让它永远被掩埋下去,但你长大了,晖洁。你有了自己家庭,孩子。”   “有很多我们已经做不到的,我们已经没有能力去纠正它,但你有,你有分辨对错的能力,你有判断善恶的能力。”   这一刻的他,终于在看到陈后承认自己的衰老。或许只是因为听到了塔露拉不再恨自己,或许就连塔露拉也走上了一条正确的路。   (她们还年轻,她们会犯错,但她们已经有了承担错误的能力。老人即使再不舍,再关怀也终于有放手的一天。他不可能一辈子留住她们,替她们纠正过错。)   “——你把我训练的很好。”陈犹豫了一下说:“没有你,我不可能凭借自己走到这个地步。”   “这样就好。”魏彦吾点了点头,问:“你真的想知道?哪怕事情的真相比你想象的要残酷,哪怕事情的真相听起来太过离奇,哪怕我可能会欺骗你,你也想知道?”   “我想,长官,我信不过你,但我该自己来判断。”   “那好。”魏彦吾说,看了看站着的陈:“这个故事说起来太长,好在我们还有时间,坐吧。”   “不用,我站着听。”陈说,也许是魏彦吾终于愿意说出真相,陈的脸色缓和下来:“这十年来你对我说的话,加起来可能都没这一次你说的多。”   “我以前说的还不够多?”   “我说的是,对陈晖洁说的话,不是对陈警司说的。”   魏彦吾笑了笑。   “那这次你就听好,我想对陈晖洁说的话。”   “等等——”陈忽然打断了魏彦吾要开口的动作,她解开赤霄,拉过一张椅子在魏彦吾对面坐下。   魏彦吾脸上浮现出一丝古怪,很快消失不见。   “从那里开始说起呢。”魏彦吾犹豫着,拿出长长的烟斗点燃,烟雾弥漫间,他开口:“先从塔露拉的父亲和你们的母亲说起吧。”   “二十年几前,我带妹妹来到龙门,在这里遇见了文月,又遇见了逃至此处的爱德华,也就是塔露拉的父亲。”   “我不敢说和他是一拍即合,但他智勇双全,胆气过人。”   “当时在暗处统治龙门的科西切视我们为眼中钉肉中刺,我们也很清楚,只有把他赶出去……我们和这座城市才有未来。”魏彦吾呼出口烟雾,缓缓说:“所以我,文月,你的母亲,爱德华,林还有老病虎……以及所有反对科西切统治和压迫的人,我们合力战胜了科西切,把他和他的势力赶出了龙门。”   “就像所有故事里都会讲的那样,在一起经历过一段风雨后,我的妹妹,你们的母亲爱上了爱德华。”   陈仿佛能从魏彦吾的话语中想象到那段过去的岁月里,他们所经历的凶险,曲折但壮阔的画面。   他们信任着彼此,他们有同一个目标,他们一起战斗,他们一起谋划,他们相互支撑,勉励。   有厮杀,有离别,有劫后余生,有大义凛然,慷慨赴死。   陈只能想象,但光凭想象就已然能动容。   魏彦吾的声音平淡的仿佛一个正在追忆自己峥嵘岁月的老人。   陈没敢出声打断。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魏彦吾露出这幅样子。   “埋葬他们的墓地是我选的,那是龙门曾到过最远的地方,我们赶出了科西切,龙门就停在数十里外,充满了希望的城市亮起了点点灯火,未来在等着我们。”   说这句话的时候,那双锋锐的眸子渐渐出现了某种离散的光。   “我们在这儿,唉……”魏彦吾抬起手指,却没有找到记忆中的地方,他颓然放下,这个掌握这龙门权利的人,语气里变得有些落寞。   “我应该带着你们去葬着他们的墓前指着那些地方,再告诉你们我们那时到底做了什么的,不过,这样也好,等事情结束后,我们三人再一起去看看他们夫妻吧。”   “希望塔露拉会愿意陪你一起去。”陈终于出声,顿了顿:“我是说,好。”   魏彦吾又继续说。   “我们在哪儿,饮酒,畅谈,大笑作乐,把载具没油这事儿彻底抛在脑后,我们差点渴死在哪儿,直到亚当斯那头老病虎咳嗽着把他的私家兵车开到我们哪儿来,把我和爱德华狠狠的骂了一顿。”   魏彦吾像是想起了什么:“噢……那时他还没那么老,也没那么病,甚至没那么狠,但谁在意呢,我们每个人都在笑。”   他抬手抖了抖烟灰。   “林笑起来……他笑起来就像是我们手上从没沾过血……笑的就好像是度过了一整串好时光的少年人。”魏彦吾说:“死了很多人,很多,但我们赶走了科西切,龙门不会成为乌萨斯征服步伐上的一个脚注,这是值得的,这座城市拥有属于它自己的未来。”   “后来呢?”陈忍不住问,她似乎快要接近真相:“后来发生了什么?”   “别急,晖洁,我就要说到了。”   魏彦吾看了看陈,露出一点笑容。 第一百四十七章 因为我们都成不了好人(八)纷云   “爱德华是伦蒂尼姆的最高贵血脉的末裔,我们将这个秘密牢牢的留在龙门,就像你知道的,我这么做了,但科西切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他的计划在那时可能就已成型。”   “他让我善妒的胞弟和伦蒂尼姆的阴影知晓了爱德华与我妹妹……情投意合。”   魏彦吾握紧手,双眼里龙门最高长官养成的威严一闪而逝。   “我被迫在爱德华和我妹妹腹中的孩子里选一个。”魏彦吾说:“爱德华早已知道,他都明白,他嘱托我照顾好她和她的孩子,而我亲手杀了他。”   “……你也没能完成她的遗愿。”   陈的心情忽然沉寂到了极点,她只是看着魏彦吾,看着这个亲手杀了自己兄弟的魏彦吾,他那时到底有多么无奈和挣扎,陈不敢去想。   换言之,他杀害了塔露拉的父亲,却救了塔露拉。   “科西切就是利用这点蒙蔽了她。”陈轻声说,又问:“那她,塔露拉知道吗?”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这不重要,我不在乎她能否原谅我,我确实这么做了。”   “爱德华死后,我秘不发丧十年,除了胞弟和科西切无人知晓事实,而今爱德华与我妹妹都已经去世,因我而死的人,也会被人遗忘。”   魏彦吾看着陈,语气温和下来。   “你的母亲对你没有多少感情,这是我造的孽。为了保护她,我不得不让她嫁给炎国贵族,我原本该做的更好,你说的没错,我没有做好,没有完成他的遗愿。”   “后面的事情,你也知晓。”魏彦吾说:“科西切再度潜入龙门,利用这点蒙蔽了年幼的塔露拉,他以炸掉半个龙门为威胁,掳走了她,那场战争虽然是我们赢了,然而却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他们通过莱塔尼亚两位皇女的庇护回到乌萨斯,我不能冒险派遣影卫去前去追击。”   陈轻轻呼了口气,事实比她相信的要更为复杂,她找不到理由来评判魏彦吾所作所为的对错,至少,他已经尽力了。   也许他不是个好人,不是个好的亲人,但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力有未【&   “我怎么确信你说的就是事实?”陈问。   “我从来都不需要你来相信我,你也好,塔露拉也好。”魏彦吾说:“我太健忘了,也许是老了,我有太多容易忘记的事了,或者说,我有太多想要拼死忘记的事情了,但我,绝不敢忘记他们。”   “那他呢,陈默,又是怎么一回事?”陈问:“你刚才说的,他的父母……还有武王。”   “你已经查过了是吗?”魏彦吾问:“我知道你做了什么,你查过了,在近卫局滥用你的职权查过他的父母,如何,很普通对不对?”   陈板起脸。   “少卖关子!臭老头。”   “哼……”魏彦吾轻哼了一声:“我没有想到你居然会出格到怀着孩子跑回来,小默,好吧,我很喜欢那孩子,但我不喜欢那家伙,永远也不可能,我不希望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小默身上。”   “他是我的女儿!”   “她是,但如果你不能,我就只好亲自教导她。”   “你知道你现在的表现已经颠覆了我对你的印象了。”   像是个知道女儿瞒着自己被臭男人骗走后嫉妒失态的老父亲。   陈无声的叹了口气。   没有争辩。   魏彦吾似乎很满意陈的退让,他放下烟斗,从烟袋里重新拿出烟丝点燃,陈皱眉看着他的动作,没有阻止。   这个老男人也许现在真的需要这东西来稳定情绪,不管是过往还是嫉妒。   “我的胞弟……”魏彦吾点燃烟斗,思考了好一会才开口:“他虽然是个善妒的人,但很有野心,也很有能力。”   “陈,你听说过炎国那个故事吗。”魏彦吾问:“在遥远的过去,大炎的神漠视人类的苦难,对大炎境内的天灾人祸冷眼旁观,于是某任皇帝决心举全国之力,召集无数奇人异士征伐神明,他们成功了,虽然留下了无数尸骸,但神也终于俯首。”   “你是说……可那不是炎国的神话传说吗?”陈没有听懂魏彦吾想要说什么。   “在凡人们看来的确是神话传说,是鼓吹大炎真龙的奇闻野志。”魏彦吾说:“我听到这个故事时的想法和此刻的没有什么不同。”   “——但,我的那位兄弟并不这么想,神的确是存在的,就像是传闻中从未被天灾侵袭过的谢拉格。”魏彦吾说:“二十几年前,我带着胞妹离开大炎来到龙门,当时炎国晋安候府的老侯爷还尚在人世,我和晋安候府的世子是很好的朋友,他称我为兄长。”   “我没听说过你提起这件事。”   “当然,我当然不会提起,因为晋安候,晋安候府早就没有了。”魏彦吾怀念的说:“我还记得,那个少年曾是大炎京城里最出彩的年轻人,没有之一,鲜衣怒马,文韬武略,京城里没有人比的过他。”   魏彦吾很少会用这么高的评价去夸赞一个人。   “我能想象,如果他还活着,现在究竟有多么风光。”他遗憾的轻声说:“他会和爱德华成为很好的朋友的,他们是同一种人,如果他们都能活到现在。”   “我承了晋安候府老爷子很大的情,是他利用在军中的人脉让我和你的母亲能顺利离开炎国。”魏彦吾说:“也许从那时起,就已然为此埋下了祸端,但即使是我那个善妒狭隘的胞弟,也不得不吞下这口恶气,因为老将们都很看重我那个兄弟,视他为衣钵传人,绝不会因为一点私怨就容忍他动手。”   “所以他就是陈默的父亲?”陈问。“但……为什么……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   “听我说完,陈,安静的听我说完。”魏彦吾伸手打断了陈的追问。“既然决定告诉你,我没必要再隐瞒。”   “好。”   “事情要从他带着他的妻子来到龙门后说起。”魏彦吾说:“直到那时,我才知道,晋安候府已经被灭门。”   陈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们夫妻是陈府,那个陈府最后的族人。”魏彦吾说:“我那个胞弟残酷暴栗,但不缺乏理智和城府,他之所以会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一场实验。”   “还记得我刚才说的那个关于神的故事,没错,他们找到了神的尸体,也许是神,或者被称为神的东西,他或威胁,或拉拢,纠集了一批大炎和大地上最杰出的能人志士和各个专业领域的科研人员,企图重现传说中当初那位真龙做过的伟业。”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陈不由屏住呼吸,这个故事听起来是那么的离奇,让人不敢相信。   她或许已经猜到了。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不可能只是为了玩乐,当然只有战争。   魏彦吾没有回答。   “他们用神的血肉和他的血脉制作出了一个不是神也不是人的怪物。”魏彦吾说:“那怪物没有人的感情,没有恐惧,没有情绪,甚至没有思想,只是一具活着的躯壳。”   “我的胞弟失望透顶。”   魏彦吾讽刺的勾起嘴角。   “就这样过去了五年,期间他们试图用一切办法唤醒这具婴儿躯壳内的【生命】,无数场非人实验,无数种测试的方式,但它仍然只是个躯壳,不会笑,不会哭,甚至连疼痛都没有。”   “陈府的小侯爷,在确认那具躯壳没有任何用处之后,他和他的亲卫被派去成了那里的守官,也就是说,他被打发去了那个地方,算是对陈家所作所为的警告。”魏彦吾说:“他就是在那里目睹了那群人对一个孩子残忍的所作所为。”   “好几年过去,也许是有一天,那些研究员的努力并没有白费,那孩子终于诞生出了一丁点的情绪,他忽然在某天能够感觉到疼痛,流下了眼泪,在得到这个消息后,一部分研究员们欣喜若狂立即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我的胞弟,他们已经不配被称为人了。”   “但还有一部分,被强迫着来到这里的那些人,他们清楚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清楚的明白今后会变成什么可怕的世道。”魏彦吾说:“这群人是真正的英雄,和世杰一样。”   “世杰心里也明白,他要不了几天就能被放回京城,但这个时候,那群人找到了他,于是他们一起密谋了一个计划,一个会让他们所有人都万劫不复的计划。”   魏彦吾的声音缓和下来。   “……那时候,世杰已经有了一个五岁大的儿子。”   陈突然意识到了魏彦吾接下来要说什么。   魏彦吾注意到了陈的表情。   “你应该能猜到发生了什么吧?”魏彦吾说:“他们用世杰的儿子调换了那个孩子,瞒不了几天,所以在接到调命之后,世杰带着那个孩子离开了炎国。”   “陈老爷子是个老军头,他年轻时就参加过四皇战争,随后多少年南征北战,才有了今天陈府的辉煌,世杰本来是延续这个家族唯一的希望。”   “那天晚上,老爷子沉默了很久,他狠狠打了世杰一顿,孙子是老爷子唯一的盼头,老爷子没了孙子,陈家也没了希望,他遣散了下人们,亲手折断了自己最喜爱的烟杆,穿着取下用命换来的荣誉的旧军袍,他已经老的必须有人扶着才能走动了,可那天,他就那样一步步走进皇宫,登上九十九层金阶。”   魏彦吾重重叹了口气。   仿佛能想到那个颤颤巍巍风一吹就倒的老人走上高高的台阶,浑浊的双眼看着雄壮的宫殿时,他的背影是那么的高大。   仁义礼智信,温良恭谦让,忠孝廉耻勇。   魏彦吾对陈说,像是告诫:   “老爷子一生堂堂正正,为国舍生忘死,一生勤于王事,披肝沥胆,上对苍天,下对黎民,但陈家虽失了忠孝,却不至于失去仁礼。”   “后来世杰来了龙门。”魏彦吾说:“我知道他身上发生的事,我收留了他们,我见到了那个孩子,世杰给他取名叫陈默,他希望这个孩子一生也不必知道当初发生的事情。”   “但我不能这么想。”魏彦吾看着陈。   “我不能,我不否认见到他的时候让我联想起害死爱德华的那个人,所以我不喜欢这个孩子,而为了世杰的安全,为了龙门,我也必须除掉他。”   “可……陈世杰阻止了你,对吗?”陈低声问。“他阻止了你。”   “你错了,陈。”   魏彦吾放下烟斗。   “世杰并没有阻止我,他也知道他无法阻止我,就像我说的,他是炎国最出彩的年轻人,和爱德华一样。”   “他们都没给我选择的权利!”魏彦吾冷声说:“他和他的妻子警惕着我,不敢放下任何戒心,但你要知道,炎国迟早能找到他们,迟早会找到这个孩子的下落。”   魏彦吾微微仰起头,凝视着窗外的暴雨。   “他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终究有一天,我会和当初爱德华那件事一样,不得不做出选择,他也知道,我不在乎那个孩子。”   “所以他死了,他的妻子也死了,也许他们真的将他当成了自己孩子。”魏彦吾转过头:“只有这样,他们都死了,才能彻底埋葬这段线索,大炎才无法找到龙门,我抹去了他们的痕迹,抹去了他们的信息,我遮掩了一切,就像从未见过他们,龙门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一个小警员的死亡根本无足轻重。”   “——更何况,他已经死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我没有了再除掉那孩子的理由,就这样,我关注着那个孩子,为了方便控制和安全,我将他和塔露拉放在了同一间孤儿院,并任由你们去接触。”魏彦吾垂下眸子:“这是我犯错最愚蠢的错。”   “然后为了纠正这个错误,你把他赶出了龙门。”   陈的话语里听不出感情,只是平静。   “他不应该继续留在这里。”魏彦吾没有否认:“世杰的死让我放过了他,不意味着我不会任由他和塔露拉继续接触下去。”   “他身体里流淌着我那个胞弟的血,他是害死爱德华和我妹妹的罪魁祸首之一。”   魏彦吾五指紧紧的捏起,他问陈,又像是再问自己。   “我怎么能容忍流着他的血的人和你们走在一起!我不能容忍,即使他那时一无所知,但那时的我也无法选择去相信他,这将会是一个最可笑的笑话!”   这的确是一个笑话。   她,陈默,塔露拉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是真正的亲人。   也许是阴差阳错,让他们三人在孤儿院相聚。   “可我……”   陈的思绪变得有些凌乱,许久之后,她才终于像是想通了什么,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魏彦吾会赶走陈默,为什么他会做这种事,她也能理解魏彦吾的所作所为,可并不代表她会认同。   “就算我们会走到一起,就算最后我们都会明白事情的真相,可那时,应该由我们自己来选择,而不是你——”陈说:“最起码,我不恨他,我也不会后悔。”   陈迟疑了几秒,还是叫出了那个名字。   “唔……舅舅。”   “我无法评判你前面所作出的选择是对是错,我不会比你做的更好,但你犯了同样的错,你替我们作出了选择,也许你是出于好意,你的理由也足够充分,是那时的我们让你选择了隐瞒,但我不会原谅你。”   “陈世杰是对的。”陈说:“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那个孩子他的出生是一场错误,他生来就代表了灾祸,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他理应可以被人引导,教他知识,教他做人的道理,就像你训练我那样。”   “但你没有。”陈说:“一直以来,你让我最讨厌的部分,就是你这把所有事情都捏在自己手里态度。”   魏彦吾沉默了。   房间内陷入短暂的安静,安静中窗外划过苍白的闪电,响起雷鸣。   魏彦吾不由想到了多年前那个雨夜。   他看到那个孩子。   卡米亚的报告里,他只是稍微安静了许多,他对塔露拉很好,卡米亚的每一份报告他都抽出时间认真的看完。   魏彦吾知道那孩子和塔露拉在孤儿院发生的一切,也是这个原因,让他无法漠视他们就一直这样维持这种可笑的关系下去。   “也许,你说的没错。”魏彦吾终于开口:“我本可以教导他做人的道理,看着他长大,让他选择去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去做世杰托付给我的事,就像爱德华死后,我发誓不会再让他们母女受苦,我选择了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   “那孩子的确和我那个胞弟不同,他是世杰的儿子,世杰是位好父亲,假使我当时能更坚定一点,相信他,原本不会演变成现在这种情况。”   或许在世杰的教导下,他会有一个温暖的家庭,疼爱他的双亲,也许他还会有一个新的弟弟,一个妹妹。   也许他终究会认识陈,但他不会认识塔露拉,世杰也不会让陈和他走到一起。   也许,原本这一切都可以被避免。   陈轻叹了口气。   “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陈说:“不管你以前做了什么再谈论已经于事无补。”   “你不想知道后面发生的事了?”魏彦吾有些讶异的问。   “不了,到这里就够了,他以前是什么,我不在乎,也不想去在乎。”陈站起身:“我只要知道他现在是谁就够了。”   “还有,那些黑衣人,影卫,是你的人。”陈问:“塔露拉告诉我,那条阴暗的老蛇没有死,他又在谋划什么诡计,你知道吧?”   “知道,但我不能告诉你。”   “我不指望你。”陈说:“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派人拦住我。”   “揽住你的人不是我,你该能想到是谁做的,影卫是我的人,但他们已经不再是过去的禁军,也许林舸瑞瞒着我做了一些事,我会去问个清楚。”   “谁会信你的鬼话。”陈别了别嘴。   “哈哈。”魏彦吾【#   陈拿起解下的赤霄。   “赤霄先借给我。”   “我说过,它是你的了。”   “哼。”陈笑着哼了一声:“你可别后悔。”   “只要你不用它对准我。”魏彦吾说,陈转过身,魏彦吾叫住了离开的陈。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陈回过头。   “哈,当然是去揍人,顺便我现在可是一肚子火气。”   魏彦吾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没忍住。   “……记得,我刚才对你说的事?”   “嗯?”   魏彦吾罕见的有些纠结,慢吞吞的开口。   “……去扫墓。”   陈回过头,魏彦吾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她的声音缓缓传来。   “她愿意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试试。”   魏彦吾的脸垮塌下来,他幽幽的收回目光,摸起烟斗深吸一口,才发现烟丝早已熄灭。   ps:又填一个坑,开森。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下面是龙门相簿时间(一)   “她就这么走了?”   文月从宽大屏风后走出,立在魏彦吾身后,看向陈消失的方向。   “她还会回来吗。”   魏彦吾拿起烟斗,文月拍了拍他的手掌,他又重新放下,搓了搓空无一物的手指。   “我本想留给她一座干净的龙门,但现在看来还不到时候,龙门的问题,龙门理应能一劳永逸的解决,不能让【他们】插手。”   他们指的是炎国的人,如今炎国的监察使正在龙门徘徊,随时等着龙门无法解决问题时,以此为理由插手龙门的事务。   龙门这些年的蓬勃发展,让无数人为之眼红。   “所以你就把过去发生的经过告诉她了。”文月的手轻轻放在魏彦吾肩头。   魏彦吾动了动肩膀。   “我不告诉她,迷茫的她不知会犯下多少错误。”   文月的语气带着埋怨说:“早这样多好,多少年了,你总是这个样子……什么都瞒着她,什么都自己来,你不累吗?”   “这一次,就把事情交给他们来自己来处理吧。”她低头怜爱的低头看着魏彦吾:“老魏,你也是时候休息一会儿了。”   “孩子们长大了,他们有他们自己的想法,也许他们会走错路,我们当初不也是这么来的?不断犯错,不断纠正错误,至少我们还能看着他们,提醒他们。”   魏彦吾眼角抽了抽,有苦说不出,又不敢反驳。   他心想,所以现在我不是已经告诉她了吗。   文月垂下目光,似乎已经看穿了魏彦吾的想法。   “那么小塔呢,你准备怎么做?”   “她有自己的路,龙门的长官是不会再和一个感染者组织扯上任何关系的。”魏彦吾义正言辞的回答。   “哼,别装了,其实你现在心里很高兴吧。没有那么患得患失了?”文月勾起嘴角:“小塔理解你的苦衷,没有再恨你,我可是都听到了哦。”   魏彦吾没有说话,龙门的长官是不会承认自己好心情的。   “所以啊,去看看她有什么不好?”文月蛊惑道。   “你不是已经去看过她了吗?”魏彦吾反问:“她身上的长裙。”   “那可是我挑了好久才选定的,很适合那孩子的身材和气质吧。”   大抵所有女人一提到衣物首饰之类的东西就会格外上心,文月也不例外。   “唔……”魏彦吾沉吟了一下,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那你要去吗?”   魏彦吾又不说话了。   “你不去就算了,反正我要去。”文月一生气狠狠的掐了掐魏彦吾的肩膀。   “那……就拜托你了。”   魏彦吾不会承认他心里也在期待着,期待陈能说服塔露拉,甚至已经在思考那天自己该穿什么去见他,才能既不失去威严,又不失亲切。   但,也许早就没有亲切了吧。魏彦吾想。他们之间也就剩下那么点东西,早已没了亲情。   魏彦吾想着,又问:“卡兹戴尔和维多利亚的人已经离开龙门了吗?”   “我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打过招呼了。”   “看来要结束了。”   “他们给你开出了什么条件,你会接受让他们将龙门当做诱饵。”文月问。   “诱人到无法拒绝的条件。”魏彦吾说:“卡兹戴尔崛起后,维多利亚阴影里有一部分人心存不满,崛起的卡兹戴尔也留下了大量投机者,那位特蕾西娅议长太过仁慈,但现在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和维多利亚那位年轻的王联手给这些人做了一个局,一个隐秘的,拥有国家级安保护卫的研究所泄露出了威力巨大的新武器即将研制成功的消息。”魏彦吾赞叹道:“手段虽然单调,但没人敢忽视真假,尤其是卡兹戴尔流传已久的神秘术法和维多利亚的工业底蕴结合在一起后会出现什么都不奇怪。”   “所以乌萨斯也想得到。”文月说。   “各国的探子都想探清消息的虚实,又不想被别国抢先,乌萨斯大部分人做梦都沉浸在他们先皇征服者带来的荣耀和财富。”魏彦吾嗤笑道:“乌萨斯军方和旧贵族的主战派们通过莱塔尼亚秘密以政治庇护的名义收留了卡兹戴尔和维多利亚逃出来的余孽,反对阻扰皇帝费奥多尔和议会议长维特推行的温和改革政策,皇帝对他们的厌恶甚至在占据了乌萨斯荒芜土地的整合运动之上,皇帝早就懒得管理他地图中那块没价值的土地了,但军方却一直用此来将他和先皇对比,讥讽他的无能,现在是到了向他们清算的时候了。”   魏彦吾从来没有忘记乌萨斯和莱塔尼亚当初所做的一切,现在轮到他们自食恶果了,尤其是莱塔尼亚的双皇女。   魏彦吾向来不是个大方的人。   “乌萨斯国内的矛盾已经严重到了这个地步了吗?”文月惊叹的问。   “所以他们才迫不得已想要发动一场战争,否则皇帝迟早会一点点蚕食掉他们的实力,将他们的头颅全部挂上圣骏堡的城头。”   “我以为你是为了塔露拉才这么做的。”文月有些失望的说,但魏彦吾却看不到她眯起眼睛露出的戏谑。“这么说来,乌萨斯人一开始就没有成功的可能。”   “他们有两手准备,乌萨斯人一定会想方设法潜入龙门,甚至弄出另一个整合运动的领袖,我知道他们想做什么,无非是偷梁换柱的把戏。”魏彦吾说:“这件事塔露拉无法置身事外,如果她依然试图践行她那个让感染者和普通人同处一室的理想,她就无法置身事外,龙门也不行,如果他们成功了,整合运动会成为进攻龙门的炮灰,炎国将有足够的理由接管龙门的政务。”   魏彦吾的目光锐利无比,这个龙门的执政者永远心机深沉。   “我不会给他们机会,我给那两位开出的条件是战场不能选在龙门,龙门永远保持中立,而乌萨斯的皇帝也不会为他们大动干戈,如果他够果断,甚至会借着这个机会削弱他们的实力。”   “因此你故意在龙门做出布防,然后让苏离透露给萨卡兹人,你一直在筹谋。”文月说,又问:“你给小塔开出的条件又是什么?”   魏彦吾:“……”   “等排除了龙门的威胁后,让她带走龙门足够多的感染者,交给她资源,提供她们想要的研究资料和充足的资金。”   “我给她的东西都是她迫切需要的,她拒绝不了。”魏彦吾笃定的说:“既然她自诩为领袖,就要有这份觉悟,所以哪怕是我给她的。”   “就算你不这么做,小塔也会来的吧。”文月毫不犹豫戳穿魏彦吾的把戏:“你啊你,总是这样冠冕堂皇。”   就算魏彦吾没有给塔露拉这些资源,在知晓自身的处境之后,塔露拉也会亲自赶来龙门。   魏彦吾干笑了两声,转移话题。   “其实关于这点,卡兹戴尔仁慈的议长阁下已经在做了,而且做的很聪明,很隐秘,这片大地上有无数有能力,掌握了宝贵技术和经验的感染者,他们并不相信感染者也能有一个接纳他们的地方,除非让他们亲眼看到。”   “你是说罗德岛吗?”   “是啊,罗德岛。或许有一天真能让他们做到。”魏彦吾淡淡的说:“即使他们做不到,也已经在大地上留下了足够明亮的火种。”   “还有那个孩子呢,叫陈默的那个孩子?”文月轻轻从身后揽住魏彦吾,贴耳呢喃:“你心底其实已经认同他了吧,下一次要是三个孩子一起找来,我看你怎么办!”   魏彦吾伸手抚摸着文月放在他身前的手背。   “你就看着?”   “不,我会站在他们那边。”文月说:“好了,老魏,我们都知道那孩子和他不同,想想你的两个兄弟,爱德华,世杰,别让小陈她们变得和你一样。”   魏彦吾沉默下来。   良久的沉默中,他突然冷哼轻骂。   “哼……他两个都想要,还跑到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做了好大的事,惹一屁股债回来,天底下那有这么便宜的事,我魏彦吾的侄女就这么不值钱?”   “你啊,就是抹不下脸。”文月缩回手:“他替你弥补了留下的愧疚和遗憾,你直接谢谢他有什么不好?”   “难道我阻止他去见陈了?”   “算了。”文月叹着气从魏彦吾身边离开,走向门口,脚步轻快。   “反正在我心里,他已经是我们家里的一份子了,你就继续留在这里当你孤家寡人的魏大人好了,我现在要去看小默。”   她在门前停下脚步,清冷的目光回头看着坐在办公桌后的魏彦吾。   “如何?魏大人,要陪小女子一起去吗?”   魏彦吾犹豫了一秒,终于站起身,文月嘴角勾勒出一抹弧度。   魏彦吾一边走,一边说。   “我是个孤家寡人,所以我还是自己去吧。”   文月弯起手臂,自然而然落进魏彦吾的腕间。   “真别扭啊,魏大人。”揽住魏彦吾胳膊的文月忍不住低声嘲笑道。   “但这才不枉费当初的我挤走那么多人,硬是忍着你妹妹的嫌恶也要将你抢到手里。”   血峰战争中,东国和炎国有不小的矛盾。   炎国人,尤其是高层都不喜欢东国人,更何况是魏彦吾的妹妹和文月,但对于出生在龙门这座城市的人,以及后来因龙门的理念而加入龙门的各国人来说,他们并没有这段的仇恨。   ps:最近这段剧情大家可能看不太懂,但真不是我谜语人,只是,好吧,鹰角就是这个尿性,我要稳重行事。   ps2:五岁的孩子不难找,难得是藏的那个人有多厉害,熟悉大炎的各个军政系统的人,有魏彦吾接应和家族人脉,还有老爷子留下的恩惠,也就不是那么不可能了。   ps3:欢迎大家踊跃报名提意见,我也好抄……我是说接受。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下面是龙门相簿时间(二)   有一段时间我在想。   如果当初我和我的狐狸崽一起离开安置营,是否后来便不会再发生如此多的恩怨纠葛,是否魏彦吾会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忍我在龙门生活下去。   我犯下的唯一的错误,是因为我太过卑鄙,卑鄙的我妄图利用塔露拉和陈不寻常的身份为自己的今后提前做出打算。   我没有想到的是,离她们越近的我,反而越来越远。   每个人都应该尽量恪守自己的底线,而我却越过了那条魏彦吾亲自画下的底线。   ————————   龙门夜下城区   战斗的余波渐散,公寓冲天的大火孤独的燃烧在黑夜里。   火光投映雨幕,在水汽弥漫中折射。   十几分钟前在这条街区响起的轰鸣爆炸声,扩散的气浪震散了大雨,爆炸犁开了坚硬的地面,铺设的砖石瓦砾碎片飞溅,行道树只剩下半截破败树干孤零零的屹立在战场边缘。   最中央留下截断整条街道触目惊心的焦土。   他们在战场边缘碰到了抱着一把巨型折叠弩先到一步的狙击手。   离得近一些的独眼狼来的比他们稍早。   前黑钢小队的成员在看到这一幕后集体保持了沉默,淅沥的大雨落下,不断冲刷着狼藉的战场,冲刷着他们身上黑色的制服。   他们打量着战场。   军靴踩在碎石瓦砾的碎片上。   战场中并没有发现尸体和任何人体组织的碎片   “看来情况比我预想的还要惨烈啊。”   乌鸦斜眼看了看身旁的狐狸感叹了一句。   “不过蛇看起来还活着,那家伙比谁都要惜命,是不会简简单单就挂掉的。”   “你在说什么蠢话。”狐狸瞥了眼身旁的乌鸦回答。“这我比你清楚多了好吗?”   “我只是觉得你现在的状态可能需要一丁点安慰。”   “那也用不着你来。”   乌鸦耸了耸肩。   她伸手捡起脚边的一块黑色碎片,放在眼前细细打量了一下。   “这是陶瓷?”   “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龙门装备试验场为消防署和维护城市中央能源核心开发的实验性陶瓷复合装甲,我看过那篇报告。”   大型移动城市的运动离不开各处能源核心的工作,尤其是中央核心锅炉的维护,启动后往往伴随着难以想象的高温,一旦其**现严重故障,就必须停下来等待核心冷却后维修。   行动组通常负责龙门要人和各处保密设施的安全工作,装备试验场也是其中之一,以苏离的身份很轻易就能接触到这些。   乌鸦侧目惊讶道:“你们龙门还有这种技术,这东西肯定不便宜吧?”   “兴许你手里那小块就价值好几万。”   狐狸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他做足了准备。”   毕竟那家伙没办法再使用法术了,他的那副身体也不能支撑他法术带来的消耗,他还留着战斗的本能,以及十几年下来搏杀出的经验和直感。   但不用这些外物,他恐怕连靠近都做不到。   只是狐狸想不出他还有什么后手,或者说他是怎么弄出这么惨烈的状况的。   藏的真深呐,这混蛋。狐狸心里暗骂,却如释重负般再也没有那么担心。   这时萨卡兹术师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手铳。   “蛇的手铳。”术师将手铳递给乌鸦。   “不要给我,给她。”   乌鸦仰了仰下巴,悄悄将手里的碎片放进战术包里留做纪念,示意术师将手铳给狐狸。   狐狸没有拒绝,她接过手铳,娴熟的抽出打空的弹匣,又重新插回。   “子弹都打光了。”狐狸说。   乌鸦点点头。   “对付这种级别的敌人,源石枪械派不上用场,只能用来干扰,所以我不太理解蛇非要自己一个人动手。”   狐狸将手铳插进后腰的皮带里。   “你不理解很正常。”狐狸转过身,走到乌鸦身旁时停下:“换做是我也不会让别人插手。”   “嗯?”乌鸦轻嗯一声,没有深究,转移话题问道:   “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我大概很快就会接到留职审查的通知,不过就算没有,我也没理由再带着行动的人搅进这趟浑水。”   狐狸仰头看了看上城区的方向,那里的人应该早就有了计划,狐狸不知道他的计划是什么,但现在看来很明显,追查团的人和陈默很有可能都是知情的,甚至于和卡兹戴尔关系密切的罗德岛也或许是其中一环。   她转头盯着乌鸦,神色复杂:“你们今天的行动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没你说的那么夸张。”乌鸦摇头,纠正道:“要我说,真正让你大开眼界的不是我们,我们不过是替人跑腿的小角色,知道的不比你多。”   “呵,随你怎么说。”   “看来我们的雇佣协议要终止了。”乌鸦又说,意有所指:“不过也好,毕竟没有签正式合约。”   狐狸嘴角抽了抽,乌鸦的暗示再明显不过。   “好吧,我们的合约依然有效。”   “苏警司不是说不准备搅进去了?”乌鸦眯起眼。   “是近卫局行动组不能参与。”狐狸伸出手掌:“我可没说不会辞去近卫局的职务,以个人的名义雇佣你们。”   行动组代表了近卫局,近卫局代表了龙门,但如果狐狸没有猜错,龙门会保持中立,那就意味着狐狸不能再以行动组,或者龙门警司的身份参与任何事。   有些事只有符合身份的人才能做。   “这么干脆?”狐狸的选择让猜到她会怎么做的乌鸦也感到不解。   “没什么不舍得的。”狐狸潇洒的笑了笑,她腰间插着陈默的手铳:“毕竟我也不是太喜欢这座冷冰冰的城市。”   自由,也许吧,狐狸已经在龙门警司这个她不在意的职位上蹉跎了太多年,她为近卫局处理了太多脏活,所以狐狸比谁都了解龙门的黑暗。   她不否认自己对龙门心怀不满,可过去的她除了龙门也找不到更好的去处了,而现在狐狸已经下定决心。   她本想找那个塔露拉替手下报仇,也许狐狸心里也做好了要和塔露拉同归于尽的打算,她就是这么打算的,等陈晖洁和塔露拉斗的两败俱伤,她再出手。   但陈默打乱了狐狸的计划,到现在,狐狸大概已经明白,魏彦吾什么都知道,可魏彦吾什么都没做,狐狸又怎么能报复的了魏彦吾呢,龙门毕竟是他的。   就到此为此吧,干了那么多脏事的他们本也不求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狐狸没资格,也没理由再留在行动组的组长的位置上了。   接下来,狐狸想,很大的可能会发生在罗德岛,罗德岛大概已经做好了出航准备,如果陈默还活着,他最有可能去的地方也只有罗德岛。   “价格照旧?”乌鸦看着狐狸的手掌没有立刻去握住,而是试探着问。   “当然,我是个讲信用的人。”   乌鸦握住狐狸的手掌。   “那你现在又是我们的新雇主了。”   两只手分开,乌鸦又问:“冒昧的问一句,您接下来是打算去罗德岛吗?”   “不可以?”   “当然不是。”乌鸦摇头:“我是想说你可能需要一架速度快些的交通工具。”   “行动组里停着的几架短程飞行器如何?”狐狸提议道。   “不要紧?”   “没事,公家的财产嘛。”狐狸大方的摆摆手。   “那再好不过了。”乌鸦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几个黑钢队员:“我们都接受过专业训练。”   狐狸笑了笑。   “看起来,我得晚一些再辞职了。”   “既然苏警司不准备留在龙门,接下来有没有换工作的想法?”乌鸦又问,带着点兴奋。   像苏离这样的人拉进公司,推荐人会有笔非常可观的奖金。   谁会讨厌奖金和休假呢,况且这位苏警司一看就知道是个会来事的人,乌鸦恶劣的性格中尤其热衷于看热闹。   独眼狼看着前面和苏离故作亲密交谈的乌鸦,轻轻啧了一声,灰熊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眼里是同样的情绪。   又来了。   你说这人怎么就变得这么快呢,那个冷淡的,在黑钢里对谁都爱答不理的乌鸦小姐,换了工作之后怎么就这么虚伪做作了呢。   要知道他们已经半年没发过半分钱的津贴了,尽管他们的来钱方式也不靠津贴而是分红。   “你有什么好推荐的?”狐狸挑了挑眉问。   “推荐谈不上。”乌鸦谦虚的摆头,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对狐狸的态度亲切许多:“我觉得以苏警司的才干和经验,很适合我们公司,我们老板很需要你这样有能力的人,用你们的话怎么说来着……求贤口渴,我们的情报部长现在正在推行炎国文学。”   “那你们大概学的不到味儿。”狐狸淡淡的动了动嘴唇:“求贤若渴。”   “不重要。”乌鸦没有半点介意,虽说她也觉得斯菲尔特的炎国文学学的奇奇怪怪:“重要的是,我们的老板,第一任老板和你是熟人。”   “陈默?”狐狸并不笨,她的熟人很多,但能被乌鸦提及的只有一个。   “嗯嗯,有兴趣了吗?苏警司。”   “今天过后,不再是了。”狐狸说着,轻咳一声:“咳嗯,我们晚些再谈关于新工作的事情?”   ————————   龙门下城区四廊街道废楼   东国秘传信影流居合据物斩剑法,陈默只学过其中一招,也是最简单的一招。   毕竟隔壁那间小道场里神神叨叨还总爱过来混饭的糟老头子就教了陈默这么一招。   他看出了陈默的视力不好,于是坑蒙拐骗般想把陈默拉去他那间小道场里当学徒,美名其曰:我这种剑术就算是眼睛不好的人学了也能起大效果。   陈默不是太感兴趣,但他不得不承认,虽然那老头子神神叨叨,爱酗酒,邋里邋遢,还脸皮厚到不行,但他手上的确有两把刷子。   两米的距离一跃而过。   刀刃切开雨幕的圆弧,凝固在彼此脸上的表情,红龙残留的愤怒狰狞,震惊和挣扎,陈默的冷漠和解脱。   执念,也许陈默早已分不清他对塔露拉是思念还是执念,又有多少爱,多少牵挂。   或许阔别了十多年的他们,留给彼此的只剩下了一个模糊的印象。   他来的太迟【&%   迟的塔露拉已成为整合运动的领袖,身为领袖的她无法再舍弃跟随着自己的感染者们选择和陈默离开。   她走上了那条路,便再也没了回头的可能。   因此记忆只能是记忆,路还很长,但对她而言,路上布满荆棘,她注定要遍体鳞伤,那条挣脱不开的黑蛇,是塔露拉一生的诅咒。   她要学会去恨,学会背叛,让那条试图占据她内心和身体的黑蛇显露出来,赤霄才能斩断黑蛇诅咒般无影无形的法术。   陈默从那时就有了计划。   改变一个人,要令她相信,然后将她的信仰摧毁,要让她品尝到背叛,被最信赖的人背叛。   没有人比陈默更适合这个角色了。   他试着改变塔露拉天真的想法,告诉她人们的愚昧和良善并不矛盾,人很复杂,他们天性如此,不要怀抱期望,也不要放弃期望。   黑蛇的言论对陈默而言漏洞百出,但塔露拉不同,她还年轻,这片大地上也没有另一个世界能教导她这些关于苦难的人们如何觉醒,如何挣脱愚昧的知识。   陈默试着告诉她人们对感染者的看法,他们会怎么对待这群人都不足为奇,他们也是这样对待自己的,但他们只是需要引导,改变根深蒂固的观念推行新的思想需要时间,也需要土壤。   没有什么是比那个被上层封建思想统治了几千年被工业和资本打的七零八落,最后重新站起来的国家更适合成为例子了。   他背叛了塔露拉,杀害了分歧的感染者们,引来乌萨斯的巡逻队,一步步将塔露拉推进深渊。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要想让整合运动撑过乌萨斯的困境,他们需要一个混乱的乌萨斯,一个无暇顾及他们成长的乌萨斯,至少是南方,大炎北境雪原。   所以他回龙门找到了魏彦吾,又通过魏彦吾回到了大炎,去接受他的命运,去改变塔露拉的命运。   他无法做到更多,但他已然做足了准备,他相信塔露拉能挣脱黑蛇的束缚。   她只是一个人强撑了太久,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她只是差一点点机会,差一点点帮助。   这是陈默,这个外人送给塔露拉最后的礼物。   一片混乱的土壤,一位重获新生的……感染者斗士。   她不再是孤儿院的小塔了。   陈默也不再是那个想着进入新城区的软饭陈了。   刀刃在空中崩裂成无数碎片,积蓄在身体最后残留的法术走到了尽头,燃烧着金色火焰的左眼如风中残烛般缓缓熄灭。   斩掉红龙的机会已然消逝。   但好在陈默不是个会孤注一掷的人,这些年下来,他已经学会了不会将任何希望寄托在一件事上。   身上的实验性装甲拥有良好的隔热,隔电效果。   红龙的断剑从眼前划过,陈默张开双手抱住了红龙的腰,剧烈的电光在他身上沸腾,红龙发生凄厉的惨叫。   惊愕中惨叫声中,她伸出手,覆盖着火焰,也许是火焰,法术的急速活性化在手掌触及到亮起的装甲时轻而易举的融化了那块区域。   陈默身上的装甲在红龙的法术中开始寸寸崩解。   火焰和电流交织,爆发出巨大的能量。   白皙的手臂遍布烧伤,红龙的法术无法同时控制住这股散逸挣脱的能量,但足够了,陷入装甲的手撕开了陈默身上的装甲。   装甲被高高抛向远处,电光中的能量被压缩聚集到了极致,法术活性化后散发出刺眼的光亮。   红龙抱着昏迷的陈默转过身,将他护在身后,火焰升腾而起。   爆炸中德拉克死死咬着牙齿,黑色的军装在狂躁的能量中撕裂,燃起,露出德拉克被高温和能量烧灼烫伤的肌肤。   陈默没想过就这样死在这里,但他也没想过德拉克在强烈的高压电流中还能保持能力,更没想过她会用这种粗暴直接的方式,抑制住这种能量,产生爆炸。   他和狐狸都没想过。   ps:过几章有维娜,龙门的维娜,毕竟陛下她可不是个会坐以待毙的人。 第一百五十章 下面是龙门相簿时间(三)   龙门时间00:18分   四廊街道废楼底   “听着,凯尔希女士给我们的命令是尽量不要和对方起冲突,所以进去之后提高警惕,暂时不要轻举妄动,虽然对方受了伤,但罗德岛那边给出的评估是对方仍然拥有不低的战力,我不希望你们中有谁因为大意而丢掉小命。”   身穿装甲的男人看着自己小队的成员,目光最后停留在其中一人身上:“尤其是你,坏汤姆,管好你的嘴巴。”   “没问题,老大。”坏汤姆咧了咧牙:“我保证进去之后一句话也不说。”   “可,老大,凯尔希女士给出的命令是尽量不和对方冲突,但如果对方直接动手。”名叫克格的近卫问。   “这还用我说?”ACE反问。   “我看克格是怕了,毕竟对方可是整合运动的首领啊,那个人有多可怕我们谁也没底。”十七坏笑着看向克格。   “够了,就你小子嘴贫。”ACE说:“我看你也没底是吧。”   “不,我可不一样,我相信老大你的实力。”十七立刻摇头,“您可是罗德岛的ACE啊。”   ACE小队的成员,突击队的近卫和远处待机的狙击手们低声讨论着,等待罗德岛的飞行器到位,用话语分散排解行动开始前的紧张和不安。   这基本上是每场战斗前养成的习惯,即使这只是一场简单的营救行动,而他们所需要面对的也只有一个人。   终于,无线电耳机内传来狙击手的回复,罗德岛的飞行器到达了制定位置,ACE提起盾牌,目光环视在场的所有人一圈。   谈论声不约而同停下来,众人看向ACE。   “我只是说一遍。”ACE说,转头看着不远处的废楼。“你们都是罗德岛E2行动小队的精锐干员,罗德岛未来还有很长的路需要走,这段路注定充满了困难和艰辛,所以这段路需要我,也需要你们,需要我们为罗德岛开辟前路,记住,不管对面是谁,我都不允许你们中有谁就这么随随便便的倒在这里,明白了吗?”   “明白!”E2小队的成员集体回应。   “那么行动开始,所有人立刻到达指定战斗位置。”ACE说。   有人笑道:“别紧张,对面只有一个人。”   好几人侧目,然后点头。   “你说的没错,就算她再强,也不会是我们这么多人的对手,而且我们还有老大呢。”   ACE的存在给足了他们勇气。   这是过往无数次战斗中所积累的威望和笃信。   或许有一天他会崩塌,但不会是现在,至少不会因为区区一条德拉克。   龙门时间00:30分   救援行动开始。   龙门的大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就在E2行动组开始行动的前几分钟,废楼的17层上某间粗糙的房胚内,德拉克弯腰倾听依靠在墙边的陈默的心跳。   爆炸发生的前一刻德拉克用法术和身体硬抗下了爆炸冲击,这对她而言不算什么,但因为法术的过度持续消耗压榨着她的身体和精神力,此刻放松下来之后疲惫更是如潮水般上涌。   德拉克的目光充满了复杂与迷茫。   她在看到那张脸时只感觉到了恍惚,尤其是当对方冰冷的毫不犹豫的向她动手之后她感觉到了欺骗和不可遏制的愤怒。   没有谁比她更清楚那种愤怒和欺骗的由来,就如同没有人比她清楚她自己是什么东西。   她当然会因此而愤怒,愤怒顶着同一张脸的谎言,愤怒和挣扎中,那个虚假的冒牌货居然还敢对自己拔刀相向。   有过那么一刻,德拉克确实不可避免的希望他是活着的,但德拉克的内心却拒绝这个答案,她无法相信死而复生的说法,更无法相信,一个如同自己一般活生生的摆在眼前的例子。   直到那双眼睛燃起了金色的火焰。   那左眼亮起的光芒照亮了德拉克黑暗阴沉的内心,让她无法在自我欺骗,她得面对这个现实,可被暴怒和黑暗腐蚀的理智却在催促着她毁掉这个现实。   或许连她自己也在惧怕,也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惧怕什么,否定什么。   于是她理所当然的想要毁掉这个答案。   “你到底……”德拉克低声呢喃着,指尖缓缓划过那张苍白的脸,冰冷的触感在指尖传来,那触感的真实令德拉克内心的迷茫稍微减弱了许多。   挣扎和疯狂过后,弥漫在德拉克心中的只剩下平静和不知所措的仿徨,以及没有丝毫减弱的后怕。   “你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陈默的陶瓷装甲被德拉克以最粗暴的方式硬生生拆了下来,其实本来在他的预计中,剑鞘爆发后产生的高压电能会被身上绝缘的装甲卸去打半,电流会让德拉克失去反抗的能力,也许在这个过程中陈默会受到一定程度的伤势,但比起在大雨中零距离接触强电流的红龙而言,他不至于失去行动的能力。   陈默会以这种方式擒住德拉克,而他的那一刀,也只会让德拉克重伤,不至于要了她的命。   可陈默低估了德拉克的实力,他做了两手准备,雷鸣在对抗中碎裂前斩断了德拉克的剑救了他的命,却不得不逼他做出这种自残式的攻击,但即使是这样,德拉克也用这种近乎疯狂的手段破解了他的攻击。   装甲被拆除的那一刻,散逸的狂暴能量就让陈默瞬间晕了过去,他毕竟没有德拉克那么强横的生理耐受,起码现在的他不行。   德拉克的手指缓缓下滑,收起,那张熟悉的脸让她百感交集,昏暗的光中,红龙轻抿着嘴唇,她的问题注定没有人来回答。   脚步声在楼层中响起。   德拉克猛地转过头,昏暗中亮起几缕明亮的光,德拉克没有反应,只是注视着光的方向。   ACE站在最前方,竖起手掌,身后的队员停了下来。   出于信任,他们没有阻止ACE的行动,手按着武器,随时准备支援。   ACE放下短锤,只手提着盾牌向着德拉克走去,光源扩散,照亮了这间房内。   德拉克眯了眯眼睛。   ACE装甲上的标记让她知道了来人的身份。   “罗德岛?”   “罗德岛E2行动小队,我是队长ACE。”ACE回答,视线停留在德拉克身上,又转到德拉克身旁的陈默,那张脸让ACE愣了愣,他总算明白为什么凯尔希给出的命令是尽量不和对方起冲突。   “我们是为了他来的。”ACE说,红龙的站位微微挡住了他身旁的陈默,这让ACE想到了一个可能。   “是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觉得能在我面前带走他?!”红龙不屑的目光缓缓扫过ACE背后的小队成员。   红龙没有武器,但ACE不会小瞧任何一个对手,尤其是凯尔希为此还特别派遣了一整个小队的成员行动。   “我们的人包围了这座楼,在每一处关键位置安放了爆破装置,这些装置足够在几秒内摧毁这座建筑。”ACE直白的说:“但我们没有这么做。”   “哦?这就是你敢出现在我面前的原因。”   ACE说:“我希望您能将那个人交给我们。”   “否则?”   “这只是预防的手段,塔露拉小姐,如果您的确也是塔露拉,那么您应该明白,罗德岛没有理由去伤害你身边那个人。”ACE说,他并不是一个擅长话术的人,只是在行动前,凯尔希有过特别的叮嘱:“我们不是您的敌人,至少现在还不是。”   “试图引爆这座楼的人,这番话听起来真是有够可笑的,还是你认为,自己有在我面前全身而退的底气?”德拉克讥讽的笑道:“你觉得我已经被逼进了绝境,是这个意思吗?”   这个看起来被逼入绝境的德拉克,并不会向任何人妥协。   “您信不信我们不要紧。”ACE说,他看向陈默:“他会信我们,有人以前教过我一句话,我一直记在心里,如果是棋子,那就吃掉,如果是堡垒,那就攻陷,如果是王权,那就推翻,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是绝对的,区别在于,你是否有足够的底气去迈出第一步。”   ACE有这个底气,有底气在德拉克面前全身而退,他不会引爆这座楼,但德拉克并不知道。   她似乎在思考,盯着ACE的脸,和他背后的小队成员,双方短暂的僵持下来,塔露拉没有动作,ACE也没有采取行动。   对方离陈默太近,ACE不能保证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动手,况且这条受伤的红龙给ACE的感觉并不轻松。   ACE保持着自己的理智与让步,直到凯尔希的通讯通过PRTS接入ACE的通讯终端。   【你们那里发生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我们的时间不多,把通讯给她,我来和她谈。】   ACE取下通讯器,示意。   “我们的领导人想和您亲自谈一谈。”   德拉克没有拒绝,ACE抛过通讯器落入德拉克手里,做完这个动作后他识趣的后退。   【塔露拉-雅特利亚斯?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我是凯尔希。】凯尔希清冷的声音从通讯器响起。   【我长话短说,如果你不想你身边那个人死掉就带他来罗德岛。】   “你在威胁我?”塔露拉恶劣的笑着问。“这就是你们罗德岛的人和人谈话的方式?威胁,真是蛮横的不讲道理。”   【威胁,你可以这么理解。】凯尔希回答:【我的确在威胁你。】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接受你的威胁?”   德拉克平静的脸上没有丝毫愤怒,只是稍显有趣的问。   【因为我不在乎你是什么,你是塔露拉-雅特利亚斯也好,整合运动的领袖也罢,罗德岛不在乎,也不关心。】凯尔希说:【但你要知道,你身边那个人很快会死,只有罗德岛有办法救他,而决定权在你手里。】   凯尔希平静的说。   【你可以选…】   【或者说,你并不在乎,这样最好,我会命令ACE的人动手强行将他从你手里带回来,而他很可能会在你们战斗的余波里被埋葬在这个地方。】   德拉克没有说话,好几秒后,她才开口。   “……我要怎么相信你说的?”   【听我说,德拉克,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他或许会阻止你,但我不会,我和你之间并没有任何冲突,你的死活我不在乎,我也不在乎特雷西斯和你之间有什么恩怨。】   “你们……”   德拉克似乎因此想起了什么,凯尔希的话还在继续: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仍然保留着名叫塔露拉的人的记忆,你就会知道,我是对的。】   塔露拉的表情渐渐平静下来,她转头看着依靠在墙上昏迷不醒的陈默,有过那么短短的一瞬间,这个名叫“塔露拉”的人仿佛再次成为了那个坚定不移的整合运动领袖,而不是某个死灰复燃的幽灵。   “你最好能做到。”德拉克握着通讯器:“否则我不建议亲手毁灭你们的一切,不管是你,还是你们那艘破破烂烂的老古董。”   几分钟后,罗德岛的飞行器缓缓停靠在楼底,德拉克拒绝了E2小队的成员,在E2小队的护卫和紧张下,她背着昏迷的陈默踏上罗德岛回程的飞行器。   ACE看着起飞的飞行器轻叹了口气。   E2小队成员们在队内语音内小声的讨论刚才发生的一切。   有那么瞬间,在见到那个塔露拉的时候,ACE心底突兀的涌起了一股复杂沉重的情绪,就好像即将迈上再也不回头的战场前的决绝,但那兴许只是错觉。   他现在还好好地站在这里,救援行动也随着德拉克的让步无疾而终,E2小队的人也还都活着,他甚至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想必罗德岛也是,否则不会将他的小队派过来。   罗德岛内。   “你怎么敢肯定她会听你的。”全程目睹了这一切的年翘着腿问。   “我不敢肯定,所以我让ACE和E2行动组的人都过去了。”   “那,如果他们真打起来呢,那家伙不就死定了。”年撑着下巴问:“你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吧?”   凯尔希没有回答,她转过椅子冷淡的看着年。   年追问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她有些惊讶。   “不会吧,你不会真做好了让他死在哪儿的打算了吧。”   凯尔希淡淡的回答:“起码,现在一切都没有发展成那个样子。”   “我说你这人呀。”年不满的叫道:“再怎么着你也不能当着我的面承认啊。”   “你还打算在我这里赖多久?”凯尔希反问。   “看热闹嘛,这就走,这就走。”   年匆匆站起身,热闹看完的她早就没理由留在这个冷冰冰的女人这里了。   “我知道你想去干嘛。”凯尔希冷着脸看着年双手撑在脑袋后的背影:“这段时间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年回过头,翘起嘴角。   “无聊嘛,所以也不差我这一个咯。”她无所谓的说着,展开扇子捂着嘴角上的笑容,好奇的小声问:“我听说维多利亚那个也来了?”   凯尔希自然不会回答。   “你这人真没劲儿,走了,不送啊。”年转过头摆了摆手,门缓缓合上。   凯尔希转过目光,拉开抽屉,scout小队的报告安静的放在她的抽屉内,凯尔希拿出那叠报告,报告下是一张录像带的照片,录像带表面用黑色的字体写着:   【Happy birthday Talulah】   ps:阿米娅,优秀的领袖懂得在合适的时机保持沉默。   那…博士?   现在就是合适的时机。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下面是龙门相簿时间(四)   罗德岛上层建筑   龙门的灯火在身后的黑夜里渐行渐远,罗德岛缓缓驶离了落蹄州辉蹄港,等待他们的是前方荒野无边无际的黑暗。   再等两个小时候,罗德岛就将离开龙门信号区域的辐射范围。   飞行器缓缓接近移动中的巨型陆行舰。   在地勤小组的信号灯和舰载通讯CIC的指挥下缓缓着舰,机翼挂起的旋风呼啸着吹起舱门打开后德拉克的银发。   罗德岛上宽阔的停机坪甲板上,入目的是正在向两边开启的高大合金大门,苍白明亮的灯光映照在眼前,裸露出罗德岛内部巨大的空间。   早已有医疗部的医疗干员等候在停机坪下。   基本上算是倾巢而出。   在机舱开启的瞬间,他们就匆忙推着担架车赶过来,身穿白色医生制服的粉发女人,胸前挂着的工作牌在风中晃动——【Ansel】   德拉克下意识拉住了陈默的手,将他挡在身后。   安塞尔的动作被阻挡下来,德拉克阻止了罗德岛的干员接近这个人。   “……他的伤势很重,需要立即进行处理。”安塞尔没有废话,又补充道:“凯尔希医生让我们来的。”   德拉克的手松开了些,他其实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来到这艘船的,看到德拉克的松动,安塞尔急忙对身旁的医疗干员们使眼色。   医疗干员们七手八脚将陈默抬上担架车。   “亚叶,快,紧急处理,你的药剂呢。”   “通知凯尔希医生,我们正在前往手术室。”   “芙蓉已经准备好了,苏苏洛呢,该死的,罗德岛的医师们都跑哪里去了,病人心率在降低……亚叶!海克塞米松20cc,静推。”   “注意室颤。”   德拉克一路目送着拥挤的罗德岛医疗干员在快让开和别挡路的大吼大叫里将陈默渐渐带离视线。   她知道,自己的事还没有完。   安塞尔犹豫了一下,看着德拉克破破烂烂的衣服和裸露在皮肤上的伤势。   “你如果不放心的话,可以跟着一起来,你身上的伤也需要处理一下,否则很容易感染的,我估计你一定是经历了一场残酷的战斗吧,不过我们罗德岛的医疗部门很擅长处理这种类型的状况……”   他喋喋不休的问,老实说眼前这个德拉克一看就是脾气不太好,冷漠的不好接触的类型,但作为医疗干员,安塞尔还是免不了想要多管闲事。   “你要一起来吗?”安塞尔试探着问。   德拉克冷冷的红色眼眸瞟过来,安塞尔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又想起了自己的职责,硬着头皮走上前。   德拉克的目光打量着周围的建筑和陌生的人们。   “这里就是罗德岛?”她莫名的低声开口,视野中的那些感染者们她很轻易就能分辨出来,他们的目光望着自己,带着好奇,又在触及到那双冰冷的视线时急忙避开。   “什么?”   安塞尔没太听懂她想表达什么意思,因为凯尔希医生,或者说罗德岛并没有事先通知过,而那张脸,对于罗德岛内的大部分人都是熟悉的,至少在进入切城后,那张脸出现在视野中的次数不算低。   “塔露拉是吧?我是罗德岛的教官杜宾,奉凯尔希女士的命令在此等候多时。”自称杜宾的佩洛族女性的话语就像她本人的性格一般,严肃而不苟言笑。   “杜宾长官,她的伤势需要处理,我建议先送到医疗部,让我们……”   安塞尔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杜宾的眼神打断。   “我之后会带她过去的,安塞尔,你应该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处理,对吧?”   安塞尔嘴唇动了动,最后默默的离开了这里,离开前还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你们准备怎么处置我?”德拉克低声问。   “处置?我并没有接到相关的命令,罗德岛不会处置任何人,前提是她没有做危害罗德岛的事。”   “哦?”塔露拉侧目:“你身边那位可不这么认为。”   她看向站在杜宾身侧对自己怒目而视的煌,她见过这个菲林女人,尤其是对方使用的链锯令人记忆犹新。   “不过无所谓了。”德拉克说:“我想你们还不至于对一名手无寸铁的感染者发起攻击,我是说,如果你们会的话。”   “我们当然不会。”杜宾摇头:“但你是否处于其中还尚未可知。”   “有趣,罗德岛。”塔露拉轻笑着看向杜宾和她身后的这艘罗德岛:“只是希望你们在面对不可避免的毁灭那天,还能保持你们这天真的念头。”   “这不用你来操心,不管未来会面对多艰难的局面,我始终相信这艘船和这里的人会一起度过。”   “呵,拭目以待。”德拉克说:“带我去我该去的地方。”   “那么,请跟我来。”   罗德岛甲板二层   芙兰卡和雷蛇望着甲板停机坪上发生的一切。   好半天之后,芙兰卡才出声。   “看到了吧?”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雷蛇转头,眼神复杂的盯着带着轻佻笑容的芙兰卡的侧脸。   “也不算早吧。”芙兰卡想了想:“也就是上次咱们去救陈警官那次,你不是在耳机里问我发生了什么吗?”   芙兰卡伸了伸腰。   “回来后我脑海里就一直在想以前入职黑钢时笔试那道题。”芙兰【<   雷蛇犹豫了一下。   芙兰卡伸着懒腰的手臂落下在雷蛇的肩上,她靠在身材矮小的雷蛇肩头。   “我啊,当初可是毫不犹豫选了雇主的。”芙兰卡小声说:“还觉得出这道题的人简直是个白痴,想进黑钢的谁不选雇主,但现在想起来,才明白果然是以前的我太年轻了。”   沃尔珀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勾起雷蛇的脖子,欢呼道:“不用选的感觉真是太棒了!”   雷蛇面无表情的抬起手,一拳打在沃尔珀的下巴上,但好在沃尔珀的反应不慢,在雷蛇拳头落下的前一刻,她就松开了勾住对方的手,向后跳了几步。   “打不到,打不到。”像个小孩子一样得意。   雷蛇黑起脸,转过身。   身后传来沃尔珀的声音。   沃尔珀右手捂在嘴旁。   “医疗部在这边哦。”   雷蛇脚步顿了顿,终归没好意思转过身。   二层外置甲板的长桥上,沃尔珀的笑容渐渐淡去,她看着脚步不停的雷蛇,轻轻叹了口气,黑色的天空下,罗德岛内部的探照灯将两人的影子倒映在钢铁的桥架下,荒原外是无尽的黑暗。   “你太好懂了,雷蛇。”芙兰卡走到雷蛇身旁。   瓦伊凡身材矮小,却努力执着的可怕,和芙兰卡这种具有天赋的人不同,她是靠着自己的努力和坚持才走到今天这步的。   “你知道,不管我们做什么,对他来说,我们都只会是朋友和后辈。”芙兰卡仰起头。“这是种最扯淡的关系,离得近,可一旦固定下来,就很难再发生改变。”   “前辈对我来说就是前辈,他给了我很多帮助,没人相信我能进入BSW,但前辈一直相信我。”雷蛇说。   “你一定非得要把简单的事情说的这么复杂。”雷蛇看了看芙兰卡:“你的源石病是不是快要到脑子里去了。”   “我不知道啊。”芙兰卡奇怪的问:“你也好,小杰西卡也好,你们不都是这种人。”   “你又好到了哪去!”   “我不一样。”芙兰卡摇头:“我很早以前就看明白了。”   “胡说八道。”   “给我留点面子呗。”   ——————   “你真要把这东西给他。”   罗德岛血库内,华法琳将手里的冷冻装置递给凯尔希,装置内,黑色的液体与金色的液体在螺旋般的试管内交织着,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那光芒对于萨卡兹血魔而言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好吧,这本来就是属于他的东西。”   “你明白就好。”凯尔希接过试管,翠绿色的眸子打量着手中金暗交织的散发着纯粹色彩的血液。   “所以他回来了吗?”华法琳问:“卡兹戴尔又有很多人夜不能寐吧了,哦,兴许还有维多利亚,我听说那位年轻的王也来了。”   “高卢仍在蠢蠢欲动,维多利亚已经接连失利多次,三年前的长刀之夜虽然让他们的统治稳定下来,给卡兹戴尔带来了机遇,但也许只有他……只有他才能预见未来。”凯尔希低声说:“我一直以为源石引擎的诞生让人们从它的温度中汲取了新的想法,掌握国家已不再简单,人们不再是听之任之的傀儡,但,也许是我错了,也许他早就向殿下展示过那个未来,只是那时的我不愿意轻易去相信罢了。”   “这片大地上,利益驱动这所有人做出抉择,疯子,狂人,投机者与奴隶主,腐朽的帝国在夹缝中权衡利弊,他们永远不可能拥有相同的默契,所以卡兹戴尔才没有皇帝。”凯尔希说:“历史的进程需要人去推动,但前进数十上百年的进程所产生的撕裂和疼痛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的,而且,外在威胁从未有过消退。”   “那么……你能说些我能听懂的话吗?”华法琳无语的看着凯尔希:“你又开始了,凯尔希,你这样让我总觉得你有一天会变成教会里那些神神叨叨的神棍。”   凯尔希冷淡的脸上一片平静。   “简单来说,维多利亚那个是因他而来,而我需要他去完成他的使命。”   “使命是指?”   “我不知道,但我想,他脑海里应该存在那种想法,也许是一个不同的世界,也许是别的什么,这次我会好好听清楚。”   “哦。”   华法琳还是没搞懂凯尔希想要说些什么,但她不准备问下去了,再问下去凯尔希也说不出她能听懂的话,这个女人就是这样。   也许是因为她的想法对于大部分人而言都很难理解吧,当然,更难理解的还有那个从棺材里复活的男人。   现在这两个家伙又聚在了一起,上一次他们聚在一起,卡兹戴尔内战死了无数的领主和贵族,这次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   罗德岛医疗部外   医疗部门是这艘船的核心,也是整个罗德岛制药存在的基础。   围绕的手术室内的医疗干员们已经被清出,尽管他们吵着闹着说为了探究医学不愿意离开,但凯尔希一个眼神还是让所有人都悻悻的退了出去。   实际上,这个新送来的病人的身体检查情况给他们带来了丰厚的兴趣,尤其是对方的生理检测结果,这就不是正常人该有的样子,一般人要是这种情况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但你看,这人他妈居然还活着,而且听说之前还活蹦乱跳的。   没有什么是比一个新鲜的,神秘的身体更能激发医疗人员们心理的了,尤其当他还是一个个活生生的医学奇迹的时候。   无影灯下,陈默安静的躺在手上台上,苍白的面容在灯光越发苍白,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存在呼吸,只是微弱的可怕。   心电仪上,心跳起伏波纹越来越平静,让人怀疑他下一刻就会失去呼吸,变成一条笔直的没有波动的红色长线。   裸露在灯光下的身体遍布交错的伤痕,一道道狰狞可怕的伤疤无声无息的占据了这具年轻的身体。   从十岁开始,他的生活就在搏杀和挣扎中度过,坎坎坷坷二十余年,从未有那一刻像是这般能安静的待在某个地方,平静而安稳的生活。   他被事物推着一步步向前走,走到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被迫做出许多选择,又承担本不该他选择所带来的后果。   凯尔希只是安静的看着,连同房间内的阿米娅和博士,对这个从不知何方来到这个世界并悄然改变了他们原本命运的灵魂投以注视。   或许连陈默自己也不知道,她改变了如此多的人的命运,或许连凯尔希也不知道,很多她认为不可能,无法转圜的事物都在悄然间因为某个人的出现而发生了变化。   一个又一个的转机,一个又一个的变故,一条又一条的故事,彼此交织,难以解脱。   只是因为某个人的突兀出现,而发生了改变。   或许三十年前,那个从大炎地底挖出的胚胎就应该随着他无意识的诞生而被失望透顶的真龙掩埋。   或许二十多年前,大炎会出现一个新的将星。   或许那年,诗怀雅依然会被人救出,或许也是那年,在科西切的逼迫下,魏彦吾不得不让他掳走塔露拉。   或许好几年前,特蕾西娅就会因为源石的侵蚀而将希望灌注到阿米娅身上。   或许好几年前,高卢和摄政王的阴影依然统治着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   或许在黑蛇诱导下,塔露拉会一步步滑入深渊,或许到最后整合运动会烟消云散,切尔诺伯格会毁灭在天灾和人祸下。   或许……陈晖洁依然会和塔露拉刀锋相对,或许……赤霄会在陈晖洁和混种的魔王手中斩断黑蛇的束缚,罗德岛将不得不在各国的夹缝中艰难生存。   如果一个人的出现,无法改变任何事物,那他何必出现在这片大地,如果一个人出现,注定在这片残酷的大地上如浮萍般历经艰辛和挫折,哪怕他什么也没有做,他也应当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那是一条冰冷的蛇,怀抱着自己卑微的愿望,在一次次梦幻破碎后,仍然没有迷失自我的灵魂。   那是孤独的013在黑墙内亲手杀死了052后,被拯救出来的自我。   那是黑钢国际的干员四处奔波游荡中,终于回到他梦寐以求却无人等候的龙门的空洞。   那是小时候的陈默和狐狸崽依偎着仰望龙门繁华如梦的星空时许下的微小愿望。   那是谎话精和小塔之间的约定,是软饭陈看着坐在一起的她们说不出口的羡慕和失落。   【这大地上的事,不因其正确才会发生……】   【这大地上的事,事实上,大多一错再错。】   【因为一件事发生了太多次就习以为常?】   【真正腐朽的不是这片大地,而是催生了这一切的普通人对感染者的仇视,是感染者对普通人的憎恨,是他们互相厌恶厮杀的理由。感染者是天然的潜在的敌人?】 '【.&   【他们在怕。】   【铺天盖地的言论,添油加醋的事迹,刻意制造的敌意,残忍和冷漠在人体生根发芽,过去埋下的悲剧,现在开花结果,而未来的悲剧,已成定局。】   【在这个黑暗时代,被剥夺了身份的人,感染者,他们已经不再是人,感染者应该夺取大地的公正,这是这片大地欠他们的。】   【他们总要为杀害感染者而付出代价,新的时代已经到来,这个时代战争为王。】   凯尔希将手中的试剂交到阿米娅手里。   “阿米娅,殿下教会你许多道理,但还不够,你要知道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不一定为虚,人的一生都将在谎言和追寻真理中度过,因此我们注定会在这条不知通往何方的路上遭遇诸多磨难和坎坷,也会因此而失去许多。”凯尔希低头看着阿米娅,声音温和:“但幸运的是,有人曾经告诉过我们这条路,但可惜,哪怕是殿下也没有尽然选择去相信,因为我们都不敢相信一个像是童话般美好的世界的样子,我们只能去展望,并在真实面前促足不前。”   “凯尔希医生?”   “阿米娅。”凯尔希摇了摇头:“这件事应该由你来做,我和博士都无法代劳,因为只有你有资格唤醒这个已经死去的人。”   阿米娅慕然想起了离开卡兹戴尔王宫的前一天,殿下抱着她在特伦米亚塔顶俯瞰着大雪下的王都。   雪将眼前的世界染成一片纯白。   殿下的朋友,故人……知己。   殿下说,卡兹戴尔经历了太多的磨难,漫长的内战拖垮了这个国家最后的底气,衰败,落后,贫瘠,病痛,连绵不断的战乱让人们饱受挫折,背井离乡。   但殿下改变了卡兹戴尔,殿下结束了漫长的内战,为卡兹戴尔找到了未来,所有人都记得殿下的功绩和伟大。   但殿下却说,人们真正应该记得是为了这一切付出生命,埋葬在这片大地下那些奋斗过得身影,而不是曾经迷茫过,退缩过,想将希翼都寄托在自己身上的她。   殿下说自己不是个伟大的人,因为当漫漫长夜看不到尽头时,即使是她也会感到害怕。   阿米娅的脑海里曾无数次倒映出战争的景象,苦难,挫折,萨卡兹人的期望和欢呼,有凯尔希,有博士,有W小姐,也有自己,有许多阿米娅不认识的人,殿下始终站在最显眼的位置,如光一般,可画面中无数次出现过同一个人模糊的身影,他和殿下站在一起,殿下始终在笑。   此刻的阿米娅终于看清了他的相貌,也看清了他身上遍布的伤痕。   他陪殿下走过了最艰难的一段路,却始终没有在卡兹戴尔留下姓名,人们不会记得他,人们也不会记得他的牺牲,更不会悼念和感谢。   “去吧,阿米娅。”博士轻声说。   他的旧友,如今就躺在手术台上,那局棋他们终究没能下完,但博士知道,在看到切尔诺伯格时,他就知道,是他输了。   他和殿下是一样的人,他们都明白战争会带来什么,但不同的是,他愿意亲手去埋葬自己的良善,就像是他说的,卡兹戴尔可以没有他,巴别塔也可以没有这个人,但不能没有你,不能没有博士,也不能没有殿下。   你才是巴别塔的指挥官,而我是天生的刽子手,我轻车熟路,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阿米娅点了点头,手指轻轻摩擦着戴在胸前的戒指。   无数的记忆,凌乱破碎的记忆在一步步的靠近中渐渐涌现在阿米娅的脑海内。   龙门烟尘弥漫的铅灰色天空。   安置营后小雨中小土坡上简陋的祭奠。   龙门黑夜璀璨的星空。   那个失去了双亲从龙门走出来的孩子,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天真,他在时光的催促中一点点长大,他的生命中没有留下多少美好,他无数次大难不死,又无数次险死还生。   那些记忆破碎又凌乱,就像他支离破碎的梦想一样,永远也无法重新整合在一起。   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他只是狼狈的在这片大地逃窜,躲过死亡,然后拼命的活下去。   于是他开始一点点遗忘,遗忘到自己想不起来后,又产生悔恨。   阿米娅看着那个在昏暗的房间内灯光下孤独的身影。   阿米娅看着他沉默的看着母亲在自己面前渐渐失去呼吸。   阿米娅看着他站在墓碑前,望着墓碑上模糊的照片,却再也想不起自己记忆中的音容笑貌。   阿米娅看着他走进高大厚重的城池,登上长长的阶梯,面对满朝王公大臣和高高在上的皇帝。   他笑了。   那些支撑他的,他爱着的,爱着他的,一点点被夺走。   什么也不剩下。   你要活下去,小默。   你要顺顺利利的长大。   老魏,兄长,放过那个孩子吧,他是我的儿子!   ……算我求你。   你要活下去,013。   你不能死在这里。   你要活下去,蛇。   你要活下去,可你为什么要活下去,你活的还不够惨,还不够悲哀。   死吧,死了就能得到解脱。   塔露拉……听我说,塔露拉……你要活下去,不管发生什么,你要活下去,只要能活着,就不算失败。   不要害怕,不要胆怯,不要仇恨,你要记住,永远记住你想要什么……你会做到的,我一直如此坚信。   阿米娅没有退缩,仍由这些记忆占据自己脑海,一一浮现,又一一破碎,像极了他的过去。   繁华似梦,旧梦滥心。   于是眼泪顺着这个孩子的眼角无声的滑落。   【阿米娅,对我来说,梦想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东西,啊,每天都在处理这处理那,真的好累好累。   但我是有那样一个梦的。这个梦让我觉得,无论我在这里投入多少精力都是有意义的。   如果晚上睡觉的时候有爸爸妈妈在身边,是不是会开心许多呢?   是的,是的,唉,我知道的,可能会闹矛盾吧?   因为白天打翻家具晚上挑食的事情闹脾气什么的,也是可能的,可不要和凯尔希闹孩子脾气哦,她不是有心那样的。   我知道,乖孩子。   是的,不管怎么样,我们总会因为爸爸妈妈在所以放松一些的。   在黑暗里,爸爸妈妈就像是一盏台灯吧,角落里会藏着黑色怪物,窗外滴这口水的野兽,都会被爸爸妈妈赶走的。   更想他们了?唉,我……   没事,没事,阿米娅,没事,有我在这儿呢。   没事的,阿米娅,因为爸爸妈妈肯定也是这样想的,哪怕平常有很多烦心事,在看着孩子的时候,父母也会是想许多的。   有些时候,这是我们唯一能活下去的理由了,因为……生命在我们死后依然能够延续,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有人能活下去,这是支撑我们向前走的理由。   我不想孩子失去父母,也不希望父母失去孩子,就像陈默先生,他一直觉得自己会忘记,可他还是说他时常想回去看看,我知道的,我知道他心里想念龙门,唉,你不知道他是谁?没关系,他是我的一个朋友哦。   这片大地上,随意夺走别人生命的事不断重复,总有些什么会夺走我们爱的那些人,夺走那些支撑我们走下去的人。   那些事情,甚至会发生在亲子之间,只因为一些词语,一些想法……他们之间竟然充满了仇恨。   因为受伤流出来的血是没法灌溉农田的,一年又一年积压出的痛是不会结出甜果子的。   阿米娅,我们是很脆弱的,我们的泪水会流进沙土,种子也不会在那里发芽。   所以……我有一个很远很远的梦想。   我想这片大地上的居民不再只是为了离别和失去哭泣,我不想我们的夜空被心碎和虚空塞满。   我想着,也许有一天……我们会一起让这片大地上的每一个人,都能平静入梦。   嗯,每一个人,我们也是其中一部分。   哪怕那个未来不会来,哪怕这片大地会陷入黑暗也一样,阿米娅,我们活在这里,不是为了一个答案。   现在罗德岛还在她的航线上呜呜开着,一切都在照常运行,哪怕我们到不了终点。   睡吧,晚安。】   殿下总是那么温柔,可那些交错的记忆仿佛在印着这殿下所不愿意去想象的未来。   交织着纯粹色彩的试剂缓缓注入他的身体,血液在厚重的淤泥里开始咆哮,沸腾,想要重新挣脱出枷锁的束缚。   魔王燥热的血开始融入他的身体。   阿米娅胸前的戒指微微散发着光和热。   【是你的话,一定可以找到。】   阿米娅伸手扯下戒指,她拉起陈默的手,戒指缓缓戴上他的手指,就像阿米娅手中的戒指一样,它的光和热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化为平淡的流束渐渐融入陈默的身体,平息着魔王的血液带来的躁动。   我曾经做错了一件事,我试图纠正这个错误,但为时已晚。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下面是龙门相簿时间(五)   梦,也许又是一个注定要破碎的梦。   龙门铅灰色的天空,摇曳的阴影里,大火仿佛扑灭了时光,只留下浓浓的烟尘中渐渐看不清彼此的脸。   陈默无声的注视着自己眼前的小小的黑发男孩蜷缩在女人的怀里。   他在想什么呢?   陈默想,那个男孩那时候在想什么?他软弱又无力,似乎一阵大风刮来就能将他刮的东倒西歪,失去在这个世界唯一熟悉的一切后的他,当时在想什么?   哦,他想的是,他要活下去,他想的是,他要想方设法的活下去,他不会再让自己面对相同情况,他会变得强大,强大到有能力改变一切。   原来他当初竟还有这样的想法。   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呢?   陈默闭上眼,后来,为了活下去而活着的他渐渐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如此拼命的活下去,像是枚不起眼的尘埃,漫无目的的游荡在这片大地上。   也许会一直这样下去,一年年,一月月,直到死亡来临的那天。   陈默站在他熟悉的房间里,天明尚早,窗外投映着火光和感染者的喧嚣,随后是走上街头的游行示威和打斗声。   一切都在毁灭,而这间小小的公寓的窗口仿佛默默注视着一切的发生。   以至于陈默后来才明白很多事都注定会发生。   也许,那个女人早已知晓这一天的到来,也许,陈默从那时候起就应该发现这些。   他毕竟不只是一个单纯的孩子,他的脑海里藏了那么多的卑鄙和龌蹉,可渐渐都在两个陌生人温暖的怀里变成了天真和妄想。   阿米娅的意志在不断地飘零。   那枚戒指仿佛穿透了浓雾的枷锁将他们联系在了一起,于是当它开始散发出微弱但温和的光芒时,将阿米娅送到了这里。   她只能看到一个背影,那背影站在昏暗的火光里。   阿米娅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里涌起的心情,只是觉得有些难过,那个人像是死了一样,背影单薄又寂寥。   这一刻的她仿佛终于明白了,殿下为什么要将这枚戒指交给自己,也终于明白了凯尔希医生所说的那些话。   她伸手握住了那只垂下的手掌。   理所当然的温暖,陈默转头看着这个突兀出现的人影,卡斯特的脸上没有再缠绕绷带,比起上一次见到她,那张稚嫩的脸成熟了不少。   “你长大了,阿米娅。”他温和的说,没有意外,就像是一个和父母相熟的友人,带着些感叹,带着怀念和欣慰看着长大的小豆丁。   阿米娅心里出奇的没有紧张,她只是又默默握紧了陈默的手,于是那种温暖的感觉再次变得清晰起来。   “你是来带我回去的?”他问。   “嗯,大家都在等你。”阿米娅点头轻声说,可她不知道该如何去称呼这个陌生人,那张陌生的脸让她觉得亲切。   “大家?”他有些迷茫。   “博士,凯尔希医生,陈警官……还有殿下。”阿米娅回答。   “你看过我的记忆了?”他问。   阿米娅微微低下头。   “抱歉……”   “没关系……”他说,温柔的声音让阿米娅想到了殿下:“没关系,阿米娅,对你而言拥有这种能力不是一件坏事。”   他突然没了声音,过了好一会阿米娅才听到他的回答。   “再等等,等一会就好。”   他又转头看向那边依偎着的人影,阿米娅仰起头看着他,那双黑色的眼里带着不舍和眷念,让阿米娅想起了殿下和自己的父母。   “那是……”阿米娅问,其实她心里知道那是谁,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问出来。   “我的母亲……还有我。”他轻声说,没有隐瞒:“那年龙门很乱,和乌萨斯的冲突后,感染者们走上了街头,她为了保护我被感染者刺伤,我们不敢去医院,所以就躲在家里。”   他微微转头,环视了房间一眼,用餐桌和沙发堵住的门口,这个记忆中的家里变得乱糟糟的。   阿米娅没有出声,只是感染者三个字在她的心头掀起了波澜,不禁让阿米娅想到了她的父母,冲上街头的感染者们疯狂的发泄着自己的暴力和愤怒,他们疯狂的毁灭自己眼前能见到的一切美好,父亲和母亲堵住门口,回过头看着从窗外逃走的她,告诉她要活下去,阿米娅,要活下去。   没什么是比活下去更值得珍惜的了,这是父母留给阿米娅最后的期望和话语。   “您恨感染者吗?”阿米娅下意识问,可又忽然想起来自己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但她还年轻,理所当然会天真。   “恨。”他回答:“为什么不恨?”   阿米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当然会恨,就像很多人也恨着感染者一样,也许不只是感染者,人们只是恨夺走他们一切的人。   卡斯特有些难过,因为罗德岛上大多都是感染者,她想要反驳,但眼前的这一幕让她止住了话语。   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来反驳什么,是的,没错,感染者并不是天生的坏人,可这和我恨他们并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在恨夺走我一切的感染者。   没有经历过我的痛苦的人,凭什么来置喙我的憎恨。   “我一闭上眼,脑海就会浮现这场大火和街头那些疯狂的感染者。”   阿米娅忽然感觉有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头顶,温柔的揉了揉她的头。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来,我恨他们,我恨不得杀死他们所有人,我有理由去这么做。”他的手渐渐移开,青色眸子里倒映着眼前这人的笑容。   “被感染者毁灭了生活的人,他们也有理由去恨这些感染者。”他说:“但其实,我最恨的不是他们,不管我愿不愿承认,我最恨的人应该是我自己,因为我没有能力改变这些,所以我必须要为自己找一个借口,感染者是最好的借口。”   “但你要记得,那些名单下面,都曾是一个个活着的人,一个个家庭,一个个生命。他们本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每个人的生命也应具有价值。”   他顿了顿。   “可能……我说这些话,有些伪善和卑鄙,但没有牺牲,谈何改变。”   阿米娅静静的听着。   可这些话和殿下的教导差别太大,大的让阿米娅有些措手不及,那双青色的眼里渐渐迷茫。   【这片大地上,随意夺走别人生命的事不断重复,总有些什么会夺走我们爱的那些人,夺走那些支撑我们走下去的人。】   【因为受伤流出来的血是没法灌溉农田的,一年又一年积压出的痛是不会结出甜果子的。】   “殿下,她不是这么告诉我的。”阿米娅轻声反驳。   可她又想起,殿下说,她曾犯了一个错。   兴许,就是这个错。   “殿下是对的。”他说:“殿下希望这片大地上的人不再为了离别和失去哭泣,她希望每个人都能安稳的活着,这没有错,因为人是脆弱的,但阿米娅,你要明白,人同样也是贪婪的,贪婪的索取,贪婪的仇恨,人是矛盾的生物,所以无法相互理解。”   “你要明白,理想是一个遥远的词语,它能让你疲惫,让你失去,让你悔恨,但如果你能坚定下去,你还要面对牺牲,面对仇恨,面对自责。”   “殿下是理想的人,她愿意付诸实践,但理想并不能改变现实。”他低下头,看着那双迷茫的青色眼睛,声音坚定:“改变现实的从来都是人,而人想要实现理想就要承担这个过程诞生的罪恶,有些恶和罪,总要人来背负。”   “这些我不能教你,也没有人能教你,倘若你想要继续走下去,迟早有一天只能自己去面对,倘若面对后,你仍然坚定不移,你就踏出了第一步。”   他仰起头,眼前的场景在飞快的变化,卡兹戴尔内战的硝烟,那些碎裂的尸体,那些死去的人,那些活着的人。   那年弥漫了整个战场的硝烟,那年人蜷缩在在战壕中的笑声。   那年胜利后的欢呼,那年尸体流淌的血滋润了卡兹戴尔贫瘠的土壤,于是上面的果子在汲取人血后比往年更加甜蜜。   殿下是错的吗?阿米娅看着眼前的场景,不由想。   可殿下长久以来在人们的印象中没有错过,殿下的表情总是那么疲惫和悲伤。   他好像看出了阿米娅在想什么,这个少女心里充满了过往教导的迷茫和矛盾,凯尔希从来不会告诉他,博士也回来的太晚。   她也许知道牺牲代表什么,但她太过温柔。   温柔没错,但温柔在这片大地上向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特雷西斯才会有那么多的人支持他的铁血和野心,所以卡兹戴尔才会将巴别塔赶出国土。   卡兹戴尔需要的是铁与血,需要的是一位强硬的君主,而不是一个温柔贤明的继承人,她不合时宜,但能聚拢人心,可太过脆弱。   “殿下没有错。”他说,阿米娅抬头看着他:“因为殿下知道这些会带来什么,她不希望卡兹戴尔的人民再承担战争带来的疾苦,这片土地已经经历过太多磨难,而两位君主之间的战争会将它推向深渊,但殿下也无法停下来,因为有太多的人在看着她,让她进退两难。”   除非她死去,否则她无法停下步伐。   【阿米娅,对我来说,梦想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东西,啊,每天都在处理这处理那,真的好累好累。】   【但我是有那样一个梦的。这个梦让我觉得,无论我在这里投入多少精力都是有意义的。】   那双青色的眼睛渐渐不再迷茫,因为这些话让阿米娅想起了殿下曾说过的很多的东西,殿下无法停下来,可她觉得疲惫,但人们期望着她。   就像罗德岛上期望自己的临光和杜宾一样,虽然他们很严苛,可他们看自己是眼中带着期待的光芒。   是啊,那是一个温柔的人。阿米娅想。   “聪明的姑娘。”他轻声称赞。   “可博士他……大家都在害怕他,我看的出来,博士让他们感到不适和恐惧。”   阿米娅的表情又变的有些悲伤,因为她想起了现在的卡兹戴尔,经历过战争的卡兹戴尔,罗德岛上的大家都在惧怕着博士,阿米娅看的出来,博士曾给他们带来很可怕的影响。   可博士并没有错,但人们还是免不了因他的所作所为而感到惧怕,就像是眼前这个人一样。   “所以,这就是我们需要承担的东西。”他说。   眼前的场景再次发生变化,那是一间会议室,阿米娅在会议室里看到了博士,凯尔希女士,殿下,许许多多的人和他,他们在争吵,在谩骂,殿下的眼里带着失望,凯尔希医生依然冷漠,他们相对而立,博士和他站在了同一个方向。   巴别塔开始走向了战争的轨道。   他看着眼前的画面,仿佛想起了什么。   “我记得那次会议。”他说:“殿下不赞同我的政见,我们产生了分歧,她知道那代表什么,但我决不允许特蕾西娅再抱着她那天真的想法。”   “其实,如果当时她站出来反对,就能轻易的剥夺我的权利,但殿下没有,她会觉得她是一个伪善者,我们都是伪善者,这不是因为我们不懂善良,而是当时善良会让所有人都付出惨重的代价。”   “卡兹戴尔的贵族和领主们惧怕我们,惧怕我和博士会绞死他们,剥夺他们的积蓄和权利,所以他们不得不站在我们这面,因为特雷西斯也不曾多让。”他继续说,语气渐渐冰冷而残酷:“一部分领主惧怕但庆幸站在我们的一面,但另一部分仍然是特雷西斯的拥趸,我们和他没有什么不同,但我们比他更彻底,我亲手绞死了谢尔领的大公,将他的头颅挂在城头,过往的每一个领主都战战兢兢,但从此以后,再无人敢骑墙权衡,因为他们知道,我会给他们更多,那些死去的领主的财富,大半都会流入他们的口袋。”   “于是,战争就这么开始了,一次又一次混战,博士的手中死掉了一个又一个领主,一片又一片土地失而复得,为了稳定,我们不得不杀死很多敢于反抗的人,也为了稳定,博士和我不得不清除一部分潜在威胁的人。”他说:“他们理所当然要惧怕我们,惧怕我们有一天会将矛头对准他们,所以他们散布谣言,将我和博士说成是万恶的人,但我们不在乎,我们都不在乎,不在乎诋毁和污蔑,我们甚至高兴,欢欣他们的恐惧。”   他的话语温和下来。   “因为我们知道,他们会这么做但不会反抗,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问阿米娅。   阿米娅轻声回答:“因为殿下。”   “是,因为殿下。”他点头:“我们之所以这么狠,这么残酷和肆无忌惮,是因为殿下,那些领主和投靠我们的人都知道,只要殿下还在,就不会坐视我们横行,他们会得到他们想要的,他们事后可以疯狂的报复和撕咬,殿下给了他们信心和依靠,殿下就是这样一个人,殿下的温和是特雷西斯,那个伪王所永远无法具有的后盾,它给予所有人安心。”   阿米娅忽然想到了什么,难以抑制的感情仿佛要冲破这个女孩的内心,那些刺痛和酸楚,博士被囚禁在切城的石棺那么久,偿还他的所作所为,而这个人被宫廷议会驱逐出了卡兹戴尔。   我犯了一个错,阿米娅,我已经无法纠正这个错误。   殿下的错,是因为本该她来承担的一切,别人替他承担了,她依然高尚,依然纯洁无瑕,只是因为她的罪恶总有人要来接受。   因为她是领袖,她要选择,该承担的,不该承担的,她要舍弃许多。   殿下并非愚蠢,而是别无选择,伪善和愧疚让一直煎熬着她的内心。   这不公平!   阿米娅想要大声咆哮,但他说的一切让阿米娅没了咆哮的力气,只是无力又悲哀。   是啊,公平,公正。   那些感染者从来没有祈求过这些,殿下和凯尔希博士也没有教导过阿米娅,不是不会,而是在等待时间。   要去看,去听,去学,去试着接受,然后承担。   她被寄以厚望。   “你是想说,这不公平对吗?”他仿佛看穿了阿米娅的想法。   “嗯,这不公平,我是说,你和博士不应该得到这样的结果,应该更好,我……我不知道……”阿米娅的声音越来越小。   于是画面开始变化,猩红的旗帜映入阿米娅的眼帘,雪地上漫长的人影,呼啸的北风,那头银发仿佛要融入冰冷的大雪里。   这是一直迁徙的队伍,让人回想起卡兹戴尔那场漫长的流亡。   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是……塔露拉小姐。”   整合运动的领袖,塔露拉—雅特利亚斯。乌萨斯感染者们的心灵道标,切城的领导者。   她的银发在风雪中纷飞,篝火的火光照亮那张坚强的脸,冷的像是呼啸的风雪,猩红的眸子里倒映着灼灼燃烧的火苗。   高大的爱国者,游击队们大盾,雪怪小队的白色,大鲍勃和大亚当,白色的牧歌们,黑色的幻影弩手们……一个又一个身影站在她的身后。   不免让人回想起巴别塔和特蕾西娅,可是乌萨斯这片土地更加冰冷无情,也更加残酷。   阿米娅听到了他的声音。   “不要在乎公平和结果,阿米娅。”他凝视着那个银发的德拉克,兴许是爱,兴许是怀念,兴许什么也不再剩下。   “他们也不【~   “他们不缺乏理想和信念,但这些无法填饱肚子,也无法抵御寒冷,人理所当然会屈服于现实,而所谓的斗志也会在残酷的现实中一点点被磨灭。”   他说,他想起了离开整合运动前的那些夜晚,那个简陋的木屋中的对话。   用历史的眼光来看,我和她之间也没多少事,所有人都在以快乐和幸福作为他们终身的目的,没有例外,不论他们使用的方法如何不同,大家都在朝着这个目标前进。   【你的快乐是什么?】   【感染者的快乐。】她当然会这么回答。   【你呢?你的快乐是什么。】   身着乌萨斯军装的她,英气又干练,不失洒脱和飒气,是我内心深处最完美的模样。   【我以为我已经找到了。】   她忽然没了声音。   【……我给不了你的。】   “要学会放弃,学会妥协,学会依赖身旁的同胞和同志,是他们给予你走下去的力量。”   他站在雪地里,雪地感觉不到一点寒冷,漫长的纤细队伍的火光在风雪中摇晃,仿佛一条长蛇,看不到尽头。   寒冷而又微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它湮灭,持火人永远站在队伍最前方。   让他放弃的从来不是时间,也不是十多年的离别和再见,而是明白。   他们都明白。   年轻的领袖给不了他想要的,可能给他的那个小塔,她可能已经不在了,只有当他偶尔回想起来时,小塔才像是真实存在过。   他心里出奇的平静,平静的像是早已接受这个事实,让他一句话也问不出来,只好维持这个小心谨慎的平衡。   所以他离开了整合运动。   “我和博士都不在乎我们能得到什么,所以哪怕最后议会建立,面对那些恐惧的领主们的反扑和驱逐,我们选择了无动于衷。”他轻轻地叹了口气:“阿米娅,在做下那些事之前,我们就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所以凯尔希才会保持沉默,才会站在我们的这边,只要不涉及殿下,不管我们做什么她都视而不见。”   “太久了,卡兹戴尔一直在等,等一个人将他们带离苦海,但那个人不是我,也不是博士,是殿下。我们只是在为殿下扫清前路。”他说:“以前我一直很讨厌一个人,但我不能否认,那个人做的很好,他是这个大地上少有的优秀的执政者,一位优秀的领袖要懂得平衡,要懂得取舍,更要等待时机。”   “这片大地腐朽而落后,它需要改变,但改变无法一蹴而就,所以要时间去磨合,也许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你都看不到改变的希望,但不要着急,殿下已经在做了,罗德岛就是她选定的锚点。”他转过身,露出笑容:“你们并不孤单,只要感染者还在,只要你们没有放弃,这些年种下的火种迟早会有燃起的那天。”   “我并不期望有谁能在短短的时日里改变上千年的腐烂。”   他的背影高大的坚实,像是一位长者,老师,父亲,站在阿米娅的面前,虚幻的光在他身周集结,那光芒绚烂却温和,她站在光中,黑色的短发渐长,莫及腰间。   罗德岛的底部,燃烧着火焰的长刀在轻轻震动。   光中,火焰肆意飞腾。   “殿下做不到,我做不到,整合运动做不到,凯尔希做不到,罗德岛也做不到……”他说:“但他们依然在做,不是为了别的什么,而是为了有朝一日,我们做的这些会有开花结果的那天,会给这片快要死去的大地注入新的生机,就好像源石引擎带领人们抗衡天灾那般,我们是殉道者和寻路人,人矛盾而贪婪,但永远不会忘记反抗。”   “凯尔希她……失望了太多次,她变得麻木和冷漠,人一旦失望太多次,都会如此。”他转过身,阿米娅看清楚了他身上的铠甲,黑发在风雪中飞舞,身后的天空是阴沉的,阴沉的仿佛延续了上千年的黑暗和牢笼。   “我无数次渴望自己也能成为她们中的一员,也无数次祈祷,如果有神能听见我的声音,我希望祂能在拨动我命运的音弦时,给我一丝微不足道的怜悯,好让我有勇气走完这段并不漫长的旅途。”他说,光芒在他周围凝聚。   那是武王,是神和人的结合,是某个身体内现在流淌着魔王血脉的怪物,它的出生代表了这个大地上最强盛的王朝之一的野心。   它是战争。   是毁灭,是延续了几百年的封建的标杆。   但幸运的是,它身体内有一个与众不同的灵魂,一个脱离了封建的灵魂,一个浑浊的,普通的,在这片大地上饱受挫折的灵魂。   人们都忘记了,当初的真龙为何要向神明举起屠刀。   他是为了人。   为了被欺压和压迫,为了神的麻木不仁和满不在乎。   他举起手。   “但没有,从来没有神。”   光泽汇聚中一柄燃烧着火焰的长刀渐渐在他的手心中汇聚,那柄刀沸腾着金色的火焰。   【帝令铸兵,以伐天神】   整个大炎都在沸腾,火焰被敲打成利刃,有志之士前仆后继,他们面对的是神明,是至高无上的统治者,是无所不能的神。   他们不在乎死亡,他们奋不顾身,他们大义凛然,因为这个东方的大国从来不信神,因为大炎……是人的大炎。   “许多年来,我一直在逃避,试着从那间燃起大火的公寓里逃出来,逃得远远的,逃离龙门,逃离大炎,离开熟悉的一切,于是后来,我告诉自己要忘记过去的天真好笑的美梦,融入他们,面对现实,但每当决定忘掉一些时,我心里还是不免会滋生出悔恨。”   他说:   “我错了,不管我走了多远,走了多久,它还是会追上来,我能逃离这世间有限的距离,逃离自己能看见的一切,却永远也逃不开那些看不见的东西,我不该畏惧命运,那是最可笑的做法。”   长刀成型,火焰逆流而上,冲破黑暗,挣脱枷锁,阿米娅仿佛看到有一只巨大的鸟,在火焰中欢欣鼓舞,又仿佛是一条她从未见过的生物,那生物浑身流淌着火焰,狰狞的咆哮着冲向天空的枷锁。   “因为,我们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活着,所以这注定这一生无法一帆风顺。”   天空在沸腾,燃烧,空气在颤抖,高温映红了阿米娅的脸,火焰融化了大地的冰雪。   它是那么的明亮,那么的温暖。   万物在火焰中复苏,雪原在火焰中溶解。   它焚毁了一切,也焚毁了天空。   “公平和正义值得人所向往,但它需要牺牲,牺牲意味着一串冰冷的未知数。”   流光四射,朝着远处的天际蔓延,星星点点的火焰坠落,像是一颗颗在历史长河中陨落的星辰,每一颗星辰都代表了一个人。   它们如此亮眼,绚丽,蔓延而去,流向天际,也流向卡斯特纯净的青色眸子里。   她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前所未有的安心。   “但如果那是值得的,不应该有人退缩,命运并不可怕,阿米娅,可怕的是人的懦弱和麻木。”   那些星辰如流星坠落,火焰生起,融化坚冰,驱逐黑暗。   他们并不孤单,哪怕他们所为的不是同一件事,可他们拥有相同的理想,只是后来,移动城市变成了囚牢,屠龙者化作了恶龙。   阴暗的黑蛇卑鄙的只揪住了人性中的脆弱。   你那么憎恨那些人,和他们斗了许久。   最终却要变得和他们一样。   人世间没有任何理想值得以这样的沉沦作为代价。   但新的火种已然撒下,年轻的勇士们整装待发。   我不期待在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内改变这片大地……凯尔希,博士和殿下也不期待,塔露拉也不期待,我们只是火种。   我们心甘情愿成为火种。   在自己还存在的时刻里为你们提供庇护。   “我们能做的不多,只能替你们撕开这条不宽的裂隙,剩下的要靠你自己。”   他放下长刀,大炎龙雀在欢欣颤抖,那位真龙,它用这柄长刀伐灭大炎的神明,它是大炎的象征,是人性的灿烂,照亮过这片腐朽的大地,后来被束之高阁。   而现在它在半神和魔王的手中雀跃不止。   它找到了继承者。   它所在乎的从来不是谁的血脉,它所在乎的从来不是人还是神,它只在乎一种东西,一种虚无缥缈但真实存在的东西——意志。   那是上万万大炎子民的期许,是一国气运之凝聚,它是人类长河中璀璨的瑰宝,而它也只为了一样东西而存在——人。   无非感染者还是普通人,无非大炎还是乌萨斯。   人要获得。   人要失去。   金色的长刀化为碎屑的光芒缓缓消散。   他转过身,黑色的长发在光中微微摇曳,眸子温和下来,他看着阿米娅,嘴角是温柔的笑容。   他伸出手,轻轻放在卡斯特的头顶。   “阿米娅,你要记住……人不管愿不愿意不会永远留在原地,终究要往前走,这一路上你会看到许多,牺牲,失去,挫折,悔恨,这些都是命运给你留下的坎坷,但不要怕,阿米娅,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命中注定,也没有什么天生如此的蠢话。”   “你要记住,人活着,从来不是为了死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下面是龙门相簿时间(六)战争是政治的延伸   结晶纪元1097年6月1日   龙门   夜00:30   迎着近卫局标志的飞行器借着夜风缓缓穿行龙门上黑色的天空,城市陷入黑夜,但不夜城的光辉与人流依然笼罩了这座繁华的移动堡垒。   在过去移动城市是人们对抗天灾的庇护所,而现如今,在苏离的眼中,它更像是一座巨大的牢笼,这牢笼里人来人往,锁住了世俗,也锁住了每一个生活在龙门的人的一生。   包括某个叫做苏离的龙门警司。   显示器面板上,飞行器按照既定路线,不断接近快要驶出龙门发信区的罗德岛号,狐狸俯瞰着下方的城市,她心里没有丝毫留恋,相反,突兀的感觉到了一丝解脱和释然,也许是因为在龙门中蹉跎了太多岁月,她骨子里连自己都没有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厌倦了这种生活,也厌倦了这座城市。   乌鸦专注的驾驶着近卫局的短途飞行器,得益于这架飞行器的备案,城市上空巡逻的无人机没有对他们形成丝毫阻拦。   机翼挂起的旋风和气流让飞行器机舱内微微震动,狂躁的桨叶声中众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出行任务保持安静是黑钢行动组内的守则之一,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会遵守。   到达外环区的时候,港口处传来了爆炸声,爆炸带来的火光和热焰在空中一览无余,那方向是罗德岛原先停靠的位置,落蹄州的辉蹄港。   闪烁着刺眼警灯和警笛的警车从下方的街道中穿行而过,向着辉蹄州的方向聚集,狐狸转过头,俯视着车流靠近。   爆炸声接二连三的响起。   “要过去?”   注意到狐狸动作的乌鸦声音从耳机内响起。   “不用。”狐狸收回目光,火焰和浓烟夹杂着雨后湿润的空气弥漫上龙门的夜空。“今天后,我就不是近卫局的人了。”   狐狸的辞呈就放在行动组的办公室内,她取下了自己身上一切与近卫局有关的物品,没带走一样的东西,按理说,像她这个位置的人要离职必须的走一套相对复杂的流程,但前提是离开后狐狸会继续留在龙门。   她没有再留下的打算,说起来好笑的是,本来陈默死后,狐狸也没有了更近一步的打算,她只是打着在近卫局混日子的想法,兴许某天等厌倦了后她就会选择离开,但后来为了帮陈默掩盖身份她才决定继续留在近卫局,可这样想着的狐狸,却从来没有想过,她能活下来,是因为陈默和魏彦吾有过交易。   也许狐狸想过,但人死之后,她想与不想都没有任何意义。   狐狸是一个聪明人,但往往越是聪明的人,越是喜欢过度相信自己。   狐狸越发怀念小时候的日子了,等长大后以为能改变的东西,其实到头来,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   狐狸崽即使成为了猎狐犬,可狐狸崽还是那个狐狸崽。   真可笑,可又不知道该如何笑出来,狐狸抿着嘴唇,压满子弹的手铳斜斜的插在大腿上的枪套内。   “真洒脱啊,苏离小姐,近卫局会这么容易就放你离开吗?”乌鸦问。   她不知道狐狸的具体职位,但可以试想,从狐狸说出的只言片语和行为,乌鸦不难猜出,某种程度上,狐狸其实和黑钢曾经接【>   而这类人,一旦在接触了这个职位后,想再收手去过平凡的生活基本上已经成为了奢望,除非,她本身就拥有或属于相当的势力。   但狐狸明显不像是这种人。   “过去不可能,但现在就不一定了。”   狐狸没有掩饰,事实上,她很清楚自己将来的结局,要么牺牲在某次行动里,要么一辈子老死在龙门和近卫局的监控下。   这也是狐狸当初为什么没有离开近卫局的原因,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即使只是什么也不做,她也无法离开龙门。   知道的越多,越危险,这个道理不管在哪里都是通用的,狐狸没有想去试探魏彦吾的容忍度的打算,哪怕她只是一个不足轻重的棋子,往往希望往最危险的位置靠拢,但她的一举一动都掌控在棋手的手中。   狐狸早已不是第一次不合规矩的做事了,但她的每一步都有考量,都尽量在自己能承担的范围内出手,以至于如今她还能活到现在。   但现在不一样了,从魏彦吾一丁点消息都没有给行动组透露过这点,苏离就能看的出,魏彦吾不信任自己,也没有任何让自己和行动组出手的打算,换言之,她真的成了一枚不足轻重的棋子。   有些遗憾和失望,毕竟她为龙门做了这么多,可就像是个小丑一样被人耍的团团转,表演着蹩脚的戏码,但更多的却是庆幸。   庆幸像是自己这种人,到头来居然还能得到这样一个还算不错的结局。   有那么一刻,苏离有过为行动组牺牲的属下报仇的打算,但现在没有了,不是没有,而是不知道自己应该找谁。   像是她这种习惯于权衡利弊和冷血的人,很难得才能一时头脑发热,而身体里的热血也早已被一次又一次阴暗的行动浇灭。   “这样,那提前恭喜你了。”乌鸦说,她又补充道:“那么现在,我可以将接下来的计划告诉你了。”   苏离怔了怔,橙色的眸子中意外一闪即逝。   “不用意外。”乌鸦说,往后瞥了瞥机舱内的几人:“其实也谈不上是什么计划,只是备选的方案之一而已,本来如果你继续选择留在龙门或者参与下去的话,我们接到的任务是将你控制起来,直到这件事结束。”   “那现在?”   “现在不一样了。”乌鸦说,飞行器调转了一个方向,偏离了驶向罗德岛的方位。   狐狸没有任何反应,现在的她更像是被一群恐怖分子挟持的人质,或者说和恐怖分子们达成共识并并准备一起干的二五仔,可很明显,恐怖分子们并没有给她交底。   “我知道的不多,但来的时候,我们的老板有交代过,这次行动,不管是龙门还是罗德岛都不是主角,所以我们现在过去也没有任何用。”   “卡兹戴尔和维多利亚的人已经出发了,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原本计划上,蛇……队长会带着二号目标登上罗德岛,但看起来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乌鸦伸手关闭了巡航图,新的飞行航线取而代之:“我不知道那边究竟会发生什么,但公司和魏长官有过一项合约,魏长官希望您能在这次事件结束之后,以龙门警司的身份驻留在罗德岛。”   “驻留在罗德岛?”狐狸沉吟了一会儿。   “其实你应该能明白吧。”乌鸦说:“我这样说,罗德岛背后是谁,你应该清楚,虽然书面上罗德岛和卡兹戴尔并没有任何关系,但正是因为这样,龙门才能继续以中立的身份趁着这个机会参与进去。”   “我对政治上的事件并不是太熟悉,你们那位魏长官究竟在考虑什么我们也不怎么关心。”机舱内,昏暗的光里,微微的震动中,乌鸦握着操作杆:“对我们这群人而言,他们考虑的东西都离我们这些小人物太远。”   “但老实说,不管是我还是我身后这群混蛋,我们都已经接触的够多了,从进入黑钢国际开始,我们就在世界各处接触这些狗屁的道理,看的多了,越来越觉得自己心里过意不去,你说感染者和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就因为一个源石病,结果大家成了两种人。”乌鸦的嘴角带着嗤笑:“我是不知道那天我感染了源石病是什么模样,但正是因为看过,所以有时候,我也在想,那样的我该如何生存下去。”   狐狸的视线微微回头扫视这身后保持安静的几个人,前黑钢的精锐干员们没有对乌鸦说的话提供任何意见,似乎是默认。   “虽然我们公司也不错。”乌鸦说,像是想起了什么:“但果然,待在罗德岛这段时间,那艘陆行舰上的人还是会让人觉得有些不一样。”   乌鸦转过头,看着狐狸。   “换一个地方也好,苏警司,也许你会有些不同的收获,这片大地,也并不想我们想的那般不可救药嘛。”   ————————   辉蹄州陷入短暂的战斗。   近卫局的警员们控制住了整片港口区域,但令他们奇怪的是,在他们还没有进攻之前,战斗就爆发了,火焰和爆炸以及嘶吼声充斥了整片港口。   星熊站在围成墙的近卫局重装防爆盾后,看着爆炸发生的方向,本来已经准备好要带队进攻的诗怀雅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现在里面在发生什么,外面的近卫局警员们一无所知,但毫无疑问的是,战斗正在发生,督察组的警员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建立起封锁线,等待辉蹄州港口内不知名的双方火拼完在进去收拾残局。   对于近卫局督察组而言,这种待遇还是头一次。   港区的战斗并没有影响到龙门的正常运行,对这座巨大移动城市而言,仿【+   二十几分钟后,战斗终于停歇,听不见里面传来的厮杀和爆炸,只有乌萨斯语的嘶吼和谩骂,像是被背叛后的难以置信和愤怒,歇斯底里的报复萨卡兹人习以为常的背叛。   而最后,嘶吼和怒骂声越来越小,被火焰和零星的起爆湮灭。   火焰映红了近卫局警员们的盾牌。   排成阵列的警员们谨慎而又小心的步入辉蹄港内。   遍地的血迹,身份不明的尸体和萨卡兹人的特有的身体象征,每一个进入战场的近卫局们都目瞪口呆。   火焰无情的舔舐着尸体的血肉,干涸的血斑溅在倒塌的建筑碎片上,升降梯闸门前是战场爆发的最惨烈的地区。   一台陌生的银色装置立在成片的尸体中央,钢铁的机身反射着周围的火焰和残肢,一具尸体扑在机器上,临死前的脸上残留着扭曲的疯狂和愤怒。   没有活人了。   星熊放下般若。   在场的所有警员都陷入了沉默。   他们甚至不知道这一大群人是怎么绕过近卫局这段时间在各处布置的防线渗透到这里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辉蹄州的港区在几个小时前就秘密撤离了所有的无辜民众。   诗怀雅站在最强方,火光映照里,她回过头看着星熊,星熊微微颔首,她们在彼此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情绪。   肩头警徽的德才兼备在遍体的尸骸中是如此的刺眼,黑色的龙头标志仿佛一只择人而噬的野兽。   “看来他们内部发生了冲突。”星熊轻叹了口气,打开诗怀雅递给自己的啤酒,轻轻喝了一口。   这是今夜发生的第二起事件,前后距离不过一个小时,却让星熊感觉到了疲惫,她只能疲惫,甚至不敢去想这两起事件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令人发指的线索。   唯一的好消息是,龙门并没有被危机,而那台研究所丢失的机械也没有被启动,兴许没有,星熊忘不了那句尸体死前扭曲的狰狞和错愕。   “冲突……好吧,冲突,就这样定论,不然我都不知道报告要怎么写了。”诗怀雅握着拉罐坐在长椅上,手臂上吊着绷带,她抬起头望着龙门黑色的天空。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这片黑色是那么的深沉,深沉的让人心里涌起了一丝害怕。   “陈……粉肠龙那边还没有消息吗?”诗怀雅问。“真是,明明发生了这么严重的案子,她这个组长却连个影子都看不到,把她当成对手的我忽然觉得蠢爆了。”   “老陈,她大概遇到了更重要的事了吧。”星熊轻声辩解。   她们都很识趣的没有再继续讨论刚才看到的一切,也没有再去讨论为什么,已经找到了那伙人之后,追查团的人连一个人都没有派来。   “我可能需要好好的休息一会儿。”诗怀雅垂下头,纠结的说:“这段时间,发生的这些事到现在让我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无力,但无可奈何。”星熊问。   “没错。”诗怀雅颓丧的点头:“没有起到一点用,但这个结果又好笑的不行,唯独好点的是没有警员受伤……”   她轻轻咬着牙。   “我知道,我知道龙门也好,近卫局也好,不像是我想的那样光鲜,决定去近卫局之前,家里的老头子也反复对我说,现实真正的样子肯定会让我觉得大失所望。”诗怀雅低声说,声音沉闷:“但我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一点道理也不懂,正是因为现实会让人失望,所以才需要近卫局来一点点改变它不是吗。”   她皱着眉,紧紧捏着变形的拉罐,仿佛在印着她内心的矛盾和杂乱。   “但现在算什么!”金色的眼睛直直的望着远处的港口,很快直起的身子又很快倒塌下去,像是泄气般,轻轻叹了口气。   “我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会了。”   星熊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陷入自己理想和现实矛盾后的诗怀雅,她轻轻将手中啤酒放在长椅上。   般若依靠在她身旁,星熊的手指搭在那块缺失的断角上。   她想起了两年前,陈用赤霄斩断下这块角时的模样,当时的她和现在的诗怀雅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比起诗怀雅,陈更冲动,也更执着。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心硬的就像块铁。   “诗Sir,你现在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两年前的老陈。”   诗怀雅抬头看过来。   “我以为她那时候会离开近卫局。”诗怀雅说。“但她最后回来了,就和变了个人一样,吓了我一大跳。”   那个总是冷冰冰的陈,在回来的那天见到自己的时候居然露出了笑容,那笑容只觉得让人害怕。   “老陈其实一直对近卫局很不满,不如说,她经常和我说,她也不知道自己留在近卫局是为了什么,不管是近卫局也好,龙门也好,那时候的老陈很迷茫。”   “是吗?”   “你可能不信。”星熊点点头:“但后来,老陈说她对近卫局的龙门的不满越来越少,因为见的多了,好几次喝醉之后,她和我说,或许有一天,她也会因为这座城市而改变。”   “诗Sir,从来都是事情改变人,人改变不了事情,所以只能去学会接受它,可接受的越多,就越容易陷进去。”星熊说:“当初近卫局的那些人,在刚进入局里的那天,谁都想的做一名正直的警察,心里的热血还没有减弱和冷却,但这些年下来,又有多少人还记得当初理想,刚步入近卫局大门的那个年轻人,又有多少活到了现在。”   “大家都在改变啊。”星熊缓缓抽回手:“在这座龙门,在这座城市,因为发生在身边的事情,因为许许多多的原因不得不改变,学会妥协,也学会睁眼闭眼。”   “我知道。”诗怀雅默默点头:“我只是……没什么。”   她又小声补充道:“担心……我又不是小孩子。”   “所以别想那么多啦。”星熊笑了笑:“人想要长大,总得要丢掉一些什么的,这些事情,等以后诗Sir你继承了近卫局之后在来改变不就好了。”   如果真有那么容易的话。   “是诗怀雅,真是的,究竟要说多少遍啊,你这个家伙。”诗怀雅责怪的看了星熊一眼。“算了……”   她站起身,理了理衣领,不善的看着远处现场的警员们。   “啧,把事情交给这群不靠谱的下属,一点也让人放心不下来呀。” 第一百五十四 下面是龙门相簿时间(七)   后来凯尔希告诉我,在龙门发生的这件事走向了我们都没有猜到的结局,死在辉蹄州港口的萨卡兹人和乌萨斯人并不是同一批,或者说,他们的目的并不相同。   我从来不敢小看特雷西斯的手段,自从赦罪师们集体消失之后,这个曾经掌控了卡兹戴尔并将手伸向维多利亚的男人随之销声匿迹,离庭……卡兹戴尔王庭护卫军查出了他的下落。   乌萨斯,兴许也只有这个同样富有野心和征服欲的国家才会收容这样一群人。   卡兹戴尔和维多利亚利用研究所的信息吸引他们目标的做法没有任何问题,理所当然的,乌萨斯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或许,从那时起,特雷西斯就已经有了这个计划。   他利用这个线索蛊惑了试图推动矛盾爆发争端的乌萨斯主战派和旧贵族们,在他的挑拨下,那群被军国主义政府理想占据了脑子的战争狂和试图维持自身地位对抗皇帝的旧军队领主门接着这个机会将手伸向了龙门。   这座城市只是一个契机。   一如那个分不清真假的塔露拉—雅特利亚斯,如果按照他们的计划,这个整合运动的象征人物不管是死在龙门,又或者被取而代之,整合运动都势必会被拉上战车。   而那台装置,假使它真的拥有传闻中的力量,那么她会在长着整合运动领袖的脸的人手中为龙门带来一场灾难,无论如何,整合运动和龙门都会被拉入战争和阴谋的旋涡中。   但前提是,一切都像是乌萨斯主战派们所预计的那样。   至于特雷西斯。   他手下的萨卡兹人屠杀背叛了乌萨斯的那群旧贵族们,背叛和阴险仿佛被刻进了萨卡兹人的基因中,被先皇时代和新皇政策压迫排挤的旧贵族们早已失去了当初冷静的大脑和权衡利弊的能力,他们一头扎进了特雷西斯的陷阱。   就像是当初和特雷西斯合作的维多利亚深池和其他人们一样,高卢人的统治阴影渐渐将这片大地推向阴谋的旋涡,而特雷西斯只是趁机抓住了小小的机会,一如当初的卡兹戴尔内战,他早已放弃了那片混乱贫瘠的土地。   如今,他将目光投向了乌萨斯。   乌萨斯上的整合运动……我不知道在他的棋局里,塔露拉和他的整合运动将被摆在一个什么位置,但毫无疑问的,他并不会轻易略过他们。   乌萨斯的残留的旧贵族,收拢旧贵族势力的特雷西斯以及锐意改革的新皇和议会。   那片土地从来没有得到过片刻的安宁与喘息,自然,在其上生活的整合运动必将在未来面临更多挑战和困境。   ————————   夜龙门外荒原1:21分   雨后厚重的乌云缓缓散去,今夜的月光显得有些黯淡,丝丝薄云笼罩了天际。   W抓着车门朝远处眺望,地平线的尽头,看不到那艘巨大的陆行舰。   她回过头。   因陀罗打了一个哈欠,斜斜的靠在后座上,完全没有任何紧张的气氛。   汽车停下。   W跳下车,拉了拉挎着的铳器的背带,她的前面,伊内丝正等待哪里。   “你这身装扮,好久不见了啊。”   W挑了挑眉,打量着伊内丝身上的作战服,黑色的作战服腰间系着她的短刺剑,不免让W回想起当初她还是雇佣兵的日子,算一算,离现在都快三年了吧。   “你的事办完了?”伊内丝问。   “差不多吧。”W点点头。“罗德岛已经离开龙门的信号辐射范围了?”   “侦查小队两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他们已经确认了乌萨斯人的存在。”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那群叛国者也可能在那里。”伊内丝说:“赫雷德和雇佣军团已经到了,他现在前面,维多利亚人会和我们一起行动。”   “花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天了。”萨卡兹猩红的眸子里藏着一抹兴奋,她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嘴唇。   “绕过莱塔尼亚人的探查和猎犬们秘密将武器和大规模战斗人员运过来费了很大的功夫,我们为此在几个月前就拟定了行动方案,从各个部队抽调人员,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龙门提供的线索和路线很隐蔽,莱塔尼亚人应该还没有发现我们的目的。”伊内丝平静的回答:“但明面上,我们是以外交和追查国际案件的理由进入的龙门,所以之后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可能会调查到我们身上。”   “有一点我很好奇,几个月前龙门为什么会同意你们的要求?”   “那个魏长官……怎么说呢。”伊内丝想了想:“他的态度让我个人怀疑他可能对莱塔尼亚这个国家存在一定程度的不满,他本人倒是并不在意我的推测,但最重要的是,龙门是乌萨斯人设想的介入点,而我们的到来恰好可以帮他解决这个麻烦。”   “我记得龙门的背后是炎国吧……他们完全可以向炎国求助。”   “他们可以,但那样,龙门就会失去如今的中立地位,彻底成为炎国的附庸。”   “现在不一样?”W耸了耸肩。   “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伊内丝看着W,W咧起嘴角。   “我懂,我懂,就像国内那些领主和议会的关系。”   “某种程度上而言,议会没有办法直接干涉到各地领主所统治的城市的地区,各地的领主却必须要向议会负责,并遵守议会制定的政令。”   “所以,龙门其实也是一个领地。”   “每个移动城邦都可以看作是一个私人领地。”伊内丝说:“这与我们无关,W,你应该明白,无论是城市还是贵族都和我们无关,议长给予的命令是在这里协同维多利亚人清除乌萨斯内的萨卡兹余孽,并要求我们保护罗德岛的安全,除此之外,我们不能和罗德岛扯上关系。”   伊内丝说着扯了扯自己的袖口,她的作战服上并没有任何可以显示出他身份的标记。   这是一场维多利亚卡兹戴尔和乌萨斯主战派之间的冲突和小规模战争,乌萨斯人不会预料到他们的出现,而在龙门,伪装成整合运动的乌萨斯人等待的龙门停止移动并发生大规模爆炸事件的信号也不会到来。   缺乏攻城军舰和大型攻城武器的军队想要攻陷一座移动城市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他们先期已经派人潜入了城市内部。   而恰好他们也是这么打算的,甚至W本人就将龙门近卫局的布防方案交到了他们手中,但等待他们的会是一个陷阱,其实他们想不想那份布防方案都不重要,那只是随手埋下的一枚棋子罢了。   为了不暴露身份,乌萨斯人势必不会携带重型武器和精良的装备,但对于龙门的防卫力量而言,里应外合下,攻陷这座城市也并非没有可能。   W抬手伸了一个懒腰,偏过头,看着来时龙门的方向。   “雇佣兵和感染者集团的一场冲突么?也许之后各地将会以这种自欺欺人的名义将这场局部战争纪录下来。”W意义不明的嘀咕。   “不管是我们,还是乌萨斯人都不会承认自己曾派遣过军队发生这场冲突。”伊内丝抱起手:“这种掩耳盗铃的方式瞒不过其他人,我们也没想过瞒,如果莱塔尼亚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我们自然没有任何意见,我想国内议会的那群人可能巴不得他们跳出来,要知道,几年前的那场内战让这群贪婪的家伙尝足了甜头,卡兹戴尔已经贫穷了太久,维多利亚也不会放弃这个占据贸易主动权的大好机会。”   “我不认为莱塔尼亚人会这么蠢。”W摇头:“乌萨斯新皇帝是个很有远见的人,如果他够聪明就会发电通知他的表亲,他们没必要为了敌人而大发雷霆。”   “但他还是会有所动作。”伊内丝仿佛已经想到了乌萨斯皇帝和议会对这场冲突的定义。“他们会将这件事推到整合运动的头上,再好不过的黑锅了,乌萨斯国内的舆论和矛盾会将整合运动推向风口浪尖。”   “我认为那位叫塔露拉的整合运动领袖已经做的够好了。”伊内丝微微仰起头,她想起了在龙门见到的那头白发的德拉克,也许是瓦伊凡,就像是她自己,也不是萨卡兹。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敢于在这个时机选择来到龙门的整合运动领袖,的确拥有非凡的气度和胆量。   “可惜的是,乌萨斯这片土地对他们来说,太过凶险。”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W诧异的看着伊内丝:“唔……是好日子过得太多了的缘故。”   她不无恶意的猜测。   “也是。”伊内丝轻轻吐了口气,摇了摇头,有些恍然的说:“我们当初的情况的也没比他们好到哪里去。”   “议会那群臭虫和杂碎还没有清理干净,伊内丝,你可不能在这里倒下哦。”W提醒道。“与其关心别人,还不如多想想自己。”   “那是议长的事。”伊内丝说:“在我看来,如果当初议长能狠下心,也不会留下这么一大堆的麻烦。”   伊内丝说,有顿了顿,看着W投过来的干不下去你就直说的目光。   “好吧,我知道议长的打算,感染者确实没有办法统治这个国家,如今的地位对他们而言就已经够了,那些贵族和领主自然也有他们存在下去的基础,每个阶层都缺一不可,至少如今是这样,没有他们也会有新的人取而代之。”   “可这糟糕透了。”W说。“我光是想想议长每天拼命干活,而他们坐在舒服的沙发上坐享其成,我就忍不住想把这群混账全都干掉。”   伊内丝忽然笑了出来。   “你这些抱怨的话还不如说给你自己听,议长可听不到你的打抱不平。”   “哈?”   “没错,糟糕透了。”伊内丝立马点头。轻轻叹了口气,目光瞥向车窗内靠着背椅的因陀罗。   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不同,因陀罗可以安心的坐在里面睡觉,但他们不行。   “但没办法,卡兹戴尔还有很长的一段路必须要走,罗德岛也好,我们也好,会出现在这里不正是为了这个目的。”   ——————   6月1日   1:20分   时隔4年零3个月28天1小时15分,陈默不清楚维娜是如何能将时间计算的如此精确的,也许是因为他下意识排除了那个他脑海内涌起的答案。   罗德岛的医疗站内。   医疗机器轻微的声响中混杂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液的味道,这种气味不由会让人陈默想起医院,他并不喜欢医院,像是他们这种人大多不喜欢这种建筑,虽然它能救自己的命,但往往战斗人员都下意识会抵触医院的气味。   肃穆而充满了死亡和伤痛。   塔露拉默默站在病床前看着闭上双眼安静躺在船上的陈默,房间内只有他们两个人,温和明亮的灯光下,洁白的被褥外露出陈默的手臂,他右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银色的戒指,塔露拉的目光落在那枚戒指上,又缓缓移开。   破烂的军装早已被换下,她身着罗德岛的干员制服,黑蓝相间的制服下,臂章上黑色的灯塔标记显眼而夺目。   心电仪上的波纹不断起伏落下,陈默的呼吸平稳。   但眼前的这个景象,却莫名的唤醒了塔露拉脑海中的某段记忆。   乌萨斯的雪原上,那间简陋的木屋里,冬天来临时,火炉的火焰并不能给人带来足够的温暖,只是火光映在脸上时,坐在木椅上的两人彼此的影子会在摇曳的炉火中相拥在一起。   那双阴暗冷酷的眸子渐渐温和下来。   塔露拉坐在床边,就像是过去一样,她伸出手牵起了陈默的右手,触手时指尖有些冰凉的触感。   塔露拉缓缓握紧了手掌。   她俯下身,银色的德拉克头轻轻枕在陈默胸前,隔着被褥她能听到平稳有力的心跳声,那声音仿佛证明着自己眼前的这个人还活着的事实。   她没有松开手。   塔露拉,或者说名为塔露拉的德拉克,这一刻的她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雪原上四处游荡寻找栖身之所的日子,迷茫,彷徨,不安,可又必须故作镇定。   她快要忘记了自己当初的理想。   就如同眼前的这个死去的那天,名为塔露拉—雅特利亚斯的德拉克,她的一部分也死在了雪原之下。   当初在孤儿院里彼此许下约定的那个小塔,和谎话精一起离开了,留下的人是整合运动的领袖,那个怀穿着自己理想和斗志的斗士。   她其实是明白的,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去恨,用这种方式来告诉自己自己还活着的意义,否则心底涌起的愤恨和绝望迟早有一天会将她淹没。   也许,当看到有人取代了自己,并做的比自己更好之后,她心里也不再留下什么遗憾,可只有那种无处发泄的恨和对龙门的憎恶填满了她的内心,就好像是被黑蛇蛊惑之后,如果不是心里潜意识埋藏着种子,它又怎么可能有机会生根发芽。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下面是龙门相簿时间(八)   人活着,最可怕的不是失去,而是忘记。   陈默永远也忘不了那年小雨中被掩埋进土里的盒子,于是后来,他想,如果有一天他死了,会不会也像是那个盒子一样,再也不会被人想起。   轻飘飘的,盒子里装着的东西什么也代表不了,只是在有限的几个人眼中,它就像他的主人一样被埋在这里,等到最后一个记住他的人也死去时,他就像从来没有来过世间。   所以有一段时间,陈默拼命的想要找到自己存在下去的价值,哪怕只有一个人能记住也好,可回过头来,小时候那些天真又渺小的愿景却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下彼此模糊的记忆,和心照不宣的离别。   塔露拉的双眼好似这个世间最明亮的宝石,那双红色的眸子里仿佛潜藏着灼热的火焰,温暖而又明亮。   小时候的她精致乖巧的好似一个漂亮易碎的瓷偶。   她的出生谈不上多么幸福,但她没有过埋怨,就像是小时候,她也从来没有埋怨过陈,兴许她是恨的,可恨这种东西对小孩子而言太过遥远,也许不到一天,也许一点点小小的快乐就能使其抛之脑后。   孤儿院狭小的天空是龙门最好的庇护所。   人都应该寻找某个地方,某个人来盛放自己多余的喜怒哀乐,才不会在漫长而又无边无际的苦难中迷失自我。   银发的德拉克俯下身,垂在侧脸的发丝遮住了她和床头的陈默。   她紧紧凝视着陈默的脸。   好几秒后她抽出握着陈默手掌的手,那只手快要触及到陈默的脸,又突兀的停在半空,缓缓收回,仿佛做下了什么决定,德拉克仰起身,和陈默拉开些许距离。   这时,陈默忽然握住了德拉克的手掌,来自手心的力度让德拉克愣了愣。   她下意识看向病床,于是一双黑色的眼睛出现在她眼前,倒映着德拉克脸上还未消退的惊讶。   很快冰冷和愠怒爬上了那张精致的脸。   病房内短暂的安静下来。   她们盯着彼此,德拉克侧头俯视着床上的男人,男人也在看着她。   陈默甚至能清晰的看到红色的眸子中自己的倒映,呼吸的热气和一根根银色的发丝。   “你……!”   德拉克的话没说完,冰冷的脸上带着一抹愤怒,她迅速和陈默拉开距离,她想要后退,但陈默的手死死的抓住了她的手掌,如果德拉克愿意,她当然能很轻易的挣脱,但她没有。   她当然能明白,眼前的这一切是陈默故意在骗自己。   “你想到哪里去?”   陈默仰头看着她问,眼前的德拉克无疑像极了塔露拉,如果她也是塔露拉的话。   德拉克猩红的瞳孔瞪着病床上的陈默。   惊讶,诧异以及回过神来的恼怒。   “你在骗我!”德拉克咬着牙问,那声音像是低吼。   “如果你是说借助罗德岛的人装作昏迷将你引过来的话。”陈默平淡的回答:“没错,我骗了你,我不认为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发生,你和……塔露拉,你们太像了。”   病房内温和的灯光下,陈默望着和他拉开距离的德拉克。   一个小时前,陈默就已经苏醒,阿米娅和凯尔希告诉他,将他带到罗德岛的人是德拉克,因此他拜托罗德岛的人将装作昏迷的他安排到这间病房,他知道这只德拉克会找过来。   他有些事想要问清楚,光凭凯尔希和scout【#   “我原本想直接干掉你,但我中途改变了主意。”   陈默说,停顿了两秒,看着德拉克。   “小默告诉我你是小塔,我们都清楚,你不是。”   手中温热的触感告诉陈默,眼前的人是活着的,而不是某个人的幻想,她真实存在在这片大地。   “所以……”德拉克微微瞥了一眼陈默拉着她的手掌,她的嘴角露出一抹恶劣的笑容:“你要在这里杀掉我吗?”   她的话语带着浓烈的嘲笑和讥讽,那双眼睛轻蔑的向下俯视着陈默,仿佛在看一个拙劣的小丑的表演。   她看不到自己眼底轻蔑下潜藏的失望。   “为什么不杀我,而是把我带到了罗德岛?”陈默问。   德拉克嘲讽和讥笑一下僵硬在脸上。   “因为我这张脸?”陈默问,“你似乎知道我是谁,你有很多选择,可你却选择和我一起来这里。”   德拉克用力抽了抽手,陈默却死死的握住她的手腕,她挣扎了两下。   “松手!”德拉克警告般朝陈默的吼道。   “你想去哪里?”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德拉克威胁道,她的眼里带着狰狞的杀意,空出的右手燃起法术的光芒,红色的光芒照亮了陈默和她的脸,她的眸子映在一片火光里。   陈默没有回答。   房间的温度在升高,高温的晕红色笼罩在两人之间。   “为什么不动手?”   德拉克脸色变了变,却迟迟没有动手。   “你现在要去找塔露拉,对吗?”陈默忽然问。   德拉克的眸子缩了缩,杀意凝固在眼底,又很快被掩饰下去。   “看来我说对了。”陈默仿佛没有看到德拉克手中的法术:“把塔露拉从龙门吸引过来,又将整合运动的位置发给督察组的人就是你吧。”   “你大费周章的跑到龙门,袭击了潜入龙门的整合运动,想引起近卫局发现她们,但你没有想到小默会和塔露拉在一起,或者你发现了,于是趁着这个机会在陈的面前带走了小默,伪装成是塔露拉劫持了她,引发近卫局和整合运动的矛盾。”   “如果我没有猜错,行动组一个月前得到的那张你的照片也是你故意泄露给他们。”   德拉克沉默着没有回答。   陈默看着那张和塔露拉如出一辙的脸,阴暗暴栗和冷酷,类似的神情不该出现在这张脸上,那潜藏着愤怒和扭曲的眼睛总是让陈默不由想起被他掩埋在雪原下那条阴狠的黑蛇。   “你这张脸,不论你做什么,近卫局都会将嫌疑推到整合运动的领袖身上,整合运动一旦和龙门爆发了矛盾,之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乌萨斯只需要一点推波助澜就可以视为是整合运动动的手,他们可以伪装成整合运动入侵龙门,将责任全推到整合运动身上。”陈默说:   “但你们没有想到,塔露拉会光明正大的出现在龙门,我猜你当时一定很惊讶,你们会将小默当做挟制近卫局和龙门的人质,如果是这样,近卫局会投鼠忌器,可你们没有。”   陈默盯着德拉克的脸,他握紧了德拉克的手掌。   “你没有……”   陈默希望听到那个答案,小默说这个人是小塔,但陈默知道,小塔,或者说塔露拉不会放下她的事业。   她也不会像是眼前的这个人,冷酷和阴暗。   “你说的真好。”好几秒后,德拉克终于轻笑出声,她眼角的余光不屑的瞥了陈默一眼:“就算你说的是对的,可这又能代表什么?我没有伤害你的女儿,你不应该感谢我吗?”   那笑容虚伪的让人反感。   “什么也代表不了。”陈默平静的说:“我确实要感谢你你没有将小默当做人质,你的目的是龙门和塔露拉,你在这里干掉她取而代之,或用她的身份犯下恶行,乌萨斯人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进攻龙门。”   眼前德拉克身份和相貌无疑是最完美的借口,陈默已经知道潜藏在龙门外的乌萨斯人在想什么,他们的目标不是从研究所偷窃来的装置,他们的目标不仅如此,他们真正的【<|   他们兵不血刃,合理合法的拿下这座城市,甚至连炎国也挑不出毛病。   即使那台装置是假的,他们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干掉真正的塔露拉,整合运动依然会被当成棋子,而且还是最好用的棋子。   只是他们没有料到,魏彦吾不是一个甘心束手就擒的人,他早在维多利亚研究所失窃之时就与追查团达成了协议。   绕过莱塔尼亚防线和秘谍们的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军队利用龙门的订单和渠道将武器和人员秘密转移到了龙门。   龙门不会成为这场政治博弈的战场,而乌萨斯人也没有完全失去先机,流亡到乌萨斯的卡兹戴尔余孽们和乌萨斯主战派和旧军事权贵们一拍即合。   唯独眼前这个人,或许连乌萨斯人也没有预料到,她的行为完全没有遵循他们的计划,或许特雷西斯早有预料,但显然,他和乌萨斯人并没有真正站在一起。   一片国土上不允许存在两个野心家,而特雷西斯绝不是敢于被人指使的人。   德拉克眸子里闪过一抹惊讶。   “你很惊讶,你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乌萨斯人潜伏在龙门外。”陈默轻轻摇头:“你不该惊讶。你做的一切,在我看来,完全没有顾忌到其他人的行动,你只是单纯在凭借自己喜恶行动。如果我是你,我会将陈小默当成人质,扰乱龙门的计划,必要的时候,我甚至能带着她用她的生命威胁龙门近卫局。”   陈默的话仿佛让德拉克想到什么,她的脸忽然变得愤怒和狰狞。   陈默知道为什么。   “魏彦吾不会在乎这种程度的威胁,就像是以前他也面对过无数次类似的抉择,他是个冰冷的执政者。”陈默说:“但陈不一样,可陈什么也做不了,她的权利和地位,甚至是法术和武器都是魏彦吾赋予的,她没有任何反抗魏彦吾的能力。”   “你想说什么!”德拉克面色不善的盯着陈默。   “想一想,很像不是吗。”陈默说:“你可以像是那条黑蛇一样,你知道我说的是谁,让魏彦吾再选择一次,你不想知道他会怎么选吗?”   “闭嘴,我不是他!”德拉克突然吼道,陈默的话像是刺激到了她。   “你当然不是他,你不是魏彦吾。”陈默说:“我也不会允许你这么做,所以我原本是想杀了你的。”   “……”   “你心里很清楚,你这样独来独往的后果,注定了会失败,但你仍旧三番五次的挑衅近卫局,挑衅陈和整合运动人,就像是在告诉他们,你想做什么。”   “为什么要为了一件注定失败的事跑到龙门?”   陈默微微松开手,黑色的眸子看着德拉克。   几个小时前,他们还是敌人,而几个小时候,他们却平静的坐在病房内。   时间仿佛忽然静止下来。   德拉克和陈默互相平静的看着彼此,德拉克的眸子里闪烁着挣扎的光。   “我之前一直没有考虑到这些,但scout从乌萨斯带回来的东西解开了我的疑惑,罗德岛人说线索是整合运动提供的,你能告诉我整合运动又是从何得知的吗?”   陈默从枕下拿出的那叠资料让德拉克垂下眼眸,许久之后,她终于轻呼了口气,坐在了床边。   “你觉得我是什么?”她这样问,平静的眸子看着陈默的脸,余光微微扫过他手上的资料,在戒指上停了停。   那双眼睛终于温和下来,没有了冲动和冷漠。   “我原以为你是黑蛇。”陈默依然握着她的手腕,像是怕她突然跑掉:“如果你是它,我刚才说的你一定会做,但你没有,所以不是。”   “就这样?”德拉克诧异的问。   “就这样。”陈默顿了顿:“还有,我希望不是,我记得很清楚,是我亲手杀了它”   “你杀了它,你再想想,是你杀了它,还是别人。”德拉克问,她提醒道:“你用不了赤霄的剑术,你怎么杀掉它。”   陈默蹙起眉,他不明白德拉克问什么忽然要这么问。   德拉克的话让他忽然想起来,如果自己能用赤霄杀掉黑蛇,又何必要让狐狸将陈引到乌萨斯,关键不是赤霄,而是赤霄的剑术。   “那条黑蛇。”陈默猛的想起了什么。   “它死了。”德拉克说:“但它的法术还在,只要法术还在,它就仍然活着,它的法术让你以为是你亲手杀了它,你再想想,杀死你的人是谁,是塔露拉对吗?” 第一百五十六章 那年死去的冬天   陈默的脑海忽然变得一片空白,他想不起来是谁杀了自己,记忆不再清晰,而在原本的记忆里,握着赤霄的人是陈。   德拉克的声音还在继续。   “它让你和陈觉得,是陈杀了你,但在我和她的记忆里,杀了你的人是我。”   她说,指了指自己的额头,眼神复杂的看着陈默。   这种情绪一直在诱导她,驱使她去毁灭龙门,去毁掉那个冒牌货的一切,她知道在塔露拉心里想必也是同样的。   无论是将罗德岛毁在龙门,还是将龙门拖入乌萨斯的深渊,对她而言都没有什么区别。   她不在乎龙门会得到什么结果,这座城市是好是坏她都不在乎,她只是想毁掉魏彦吾一直想保护的东西,毁掉他的一切。   她只是想要报复,脑海内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对龙门和龙门执政者的痛恨,她知道那个声音的主人是谁,她以前以为是黑蛇,但后来她渐渐明白,其实是她自己,是塔露拉心中的阴暗和苦痛,她的软弱和悔恨。   作为亡魂的她已不再是整合运动的领袖,她失去那份承担乌萨斯感染者的重担,失去了感染者兄弟和同胞,自然也没有了那种使命感和焦虑,她如释重负,却陷入了另一种极端。   这片大地上再也没有足够令她怀念和在意的人和事,唯有塔露拉和黑蛇留给这个亡魂的罪恶。   她什么也没有,陈晖洁是塔露拉的亲人,整合运动的众人支撑的也是塔露拉,她们有相同的信念,而她不过是一具拥有那个人记忆并被这些记忆所左右的躯壳。   另一条“不死”的黑蛇。   所以在见到陈默的那一刻,在挥下长剑的那一刻,她才会那般不可置信和疯狂,黑蛇的潜意识和她自己都在排斥陈默的存在。   可她终究没有那么做,因为她依然是【塔露拉】,因为陈默依然是塔露拉记忆深处最难以被掩埋的刻痕。   “我应该你已经死了才对。”德拉克忽然说,她轻轻仰头,红色眸子迷茫,语气低沉带着些自嘲:“我不是她,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也许不过是一个被复仇和憎恨驱动的将死未死的可怜虫。”   德拉克侧坐在病床畔,陈默只能看到她的侧脸,鬓角的发丝挡住她的眼睛,陈默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罗德岛的人动作比我预计的要快上不少。”她转过头凝视着陈默手上的资料:“你说的没错,将她引到龙门的人是我,把她在龙门的位置发到督察组的人也是我,是我想挑起近卫局和整合运动的矛盾,也是我在一个月前,将情报泄露给龙门计划了这一切。”   “你不否认?”陈默反问,虽然他已经能猜到答案。   “没必要否认。”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恨魏彦吾,我恨这座城市,如果这还不够……”她话语中刻骨的仇恨并没有让人意外:“我希望龙门能因此而毁灭,我不会觉得有什么难过和不舍,这里留给我的只剩下厌恶,只有它的毁灭和魏彦吾的痛苦才能弥补我心里的憎恶和仇恨,兴许,我不过是另一个她,那个恨着这一切,满腔怒火却不得爆发的她。”   “真像你说的,你不该去找陈,也不该将情报泄露给龙门。”陈默说,他仰头看着眼前的德拉克,心里却没有因为德拉克亲口承认而感到丝毫欣喜和安心。   “潜藏起来做这些不是更容易成功,你没必要暴露自己,行动组一直在寻找你的下落,而你却带着小默四处游荡。”陈默问:“你没……”   陈默的声音突然停住了,因为德拉克看过来的眼神仿佛在嘲笑他,你明明已经知道,为什么还要这样深究下去,你是想要求证什么。   “事到如今再谈论这些有意义吗?”   “对我来说,有。”   “我已经说了,我不是她,你期待的事情不会发生,为什么不面对现实。”她侧头盯着陈默,翘起嘴角的脸上露出一个做作妩媚的笑容:“还是说,即使只要长着同一张脸,你就会喜欢,哪怕我会犯下不可饶恕罪恶,是个十恶不赦的恶棍。”   “哦,那你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恶?”陈默装作好奇的反问。“如果是陈,她大概会将你逮捕起来,利用这个名义保护你。”   “我不是个好人,德拉克,如果用世俗的眼光来看待,我这种人大概也是属于十恶不赦的范畴,魏彦吾同样如此,而那些站在高位的旧贵族和领主们同样好不到哪去。”陈默说:“但这不是为自己的恶行开脱的借口,诚然这世上有许多罪恶永远不能被原谅,所以他们的死是罪有应得,咎由自取,可你要明白,有些错即使知道也会去犯,去承担苦果,因为你不仅是为了自己,有些错,它固然是称不上正义,但却是正确。”   无论是陈默,还是塔露拉,甚至是特蕾西娅的手都算不上干净,很多被称为伟人和正直的人的双手都沾满血腥和错误,因为一旦去做,不管对还是不对,在某些人眼里都是错的。   “有人希望你往左走,所以同样也有人希望你往右,往前,往后,那些声音不断在告诉要做什么,要怎么做,可不管你怎么做,做什么,都无法满足所有人的欲望和诉求,那些人就会说你是错的。”   德拉克忽然轻笑一声,用陌生的眼神上下看了看陈默。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说会道了。”   “承认了?” 【<   “不承认。”德拉克立马收敛笑容,反驳。   “陈会阻止你,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你,连同来到龙门的塔露拉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将罪行推到整合运动身上。”   “陈晖洁的确会阻止我,我知道她会。”德拉克牵起唇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笑容缓缓消失,她看着陈默的脸,轻声说:“如果你还活着,你也会阻止我,我一直在等,等到希望,等到绝望。”   在那间阴暗的研究室内醒来的时候,她就明白了这一切,那只萨卡兹仿佛能看穿她内心的想法,他告诉德拉克,他可以帮德拉克实现她的复仇,夺回她的一切。   她没有完全信任那个萨卡兹,她也知道,那只萨卡兹不会相信自己,他只是将自己的存在当成一个好用的棋子,但她并不在乎。   她的确想要毁掉龙门,黑蛇死了,但用另一种方式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她就是塔露拉和黑蛇的另一面,科西切窃据了塔露拉的身体和记忆,即使它死了,它的法术还在,来自卡兹戴尔的仪式复苏了科西切的法术,并将它灌输在了一具建立在德拉克尸骸上的人造虚假躯壳内。   就像她说的,她不知道自己是谁,是塔露拉还是其他别的东西,黑蛇的傀儡。   “你想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吗?”她忽然问,没等陈默回答。   “乌萨斯的冬天一天比一天漫长,黑夜却一天比一天寒冷,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都要为了燃料和食物发愁,人们眼里的渴望和信任居然会开始一点点让我觉得可怕,产生了不该有的畏惧和胆怯,我想起那个老人的话,人理所当然会屈服于现实,而所谓的斗志终究会一点点被现实磨灭,直到寒风拍打在脸上,才晓得冬天原来是这么的冷。”   “理想和信念填不饱肚子,也无法抵御寒冷,我开始明白饥肠辘辘的凄风苦雨,懂得衣衫褴褛的朝不保夕,乌萨斯纠察队紧追不舍,军舰日日游戈,不知道下一处温饱何处寻得,也不知道哪里能暂作栖息,脚下的路明明很长,长的不分明,看不到尽头,我却没了再走下去的力气。”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我那时偶尔在想,如果这时候出现一个人代替我多好,如果这时候出现一个人拯救我们,我愿意付出一切,可没有人会向感染者伸出援手,也没有人会向感染者打开大门,他们只是希望我们死去,因为在乌萨斯眼里我们是潜在的敌人,于是我想,就这样也好,哪怕终有一天我会走向毁灭,但我终归还是以战士的身份死去,我绝不会屈服于科西切的蛊惑,让她践踏我的尊严,绝不!”   她看着陈默,这是陈默第一次从【塔露拉】的口中听到这些话,不免让他想起了黑墙,那时候他也抱着相同的想法,悔恨,怨恨陈和塔露拉,也怨恨魏彦吾,如果这能让让自己好受一点。   但后来,他选择了遗忘,为了告诉自己还是人,为了告诉自己还活着,也为了活下去。   没有谁能永远坚定不移,陈默做不到,年轻的塔露拉也做不到,她甚至后来渐渐不再过多的谈起找到新家园之后的规划,理想仿佛只是成为了一个支撑下去维持队伍的口号,而对乌萨斯,谁也没有想过所谓的胜利,光是逃跑就已然令人疲惫不堪。   “阿丽娜差点出事的那次,我动摇了。”她说:“可能我早就动摇了,下意识开始思考科西切说的那些话,我知道是错的,知道他的话语漏洞百出,他想蛊惑我实现他的野心,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要去想,是我错了吗?连爱国者都不认同我的理念,好多人都离我而去,是我错了,还是这片大地不该存在反抗。”   “但你来到整合运动时,她心里好像见到了希望,希望?真是遥远虚幻,后来你又带来了整合运动需要的合约,也许那时候她真的以为你会永远站在她这边,你明白这种感觉吗?好多年下来,连自己都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的时候,连自己都已经快要失望只是强行支撑的时候,渴望死亡解脱的时候,有人带来了你需要的一切,火种,温暖……希望。”   她垂下眸子。   “可你又做了什么!?”她忽然大声吼道:“你背叛了我,你让我亲手杀了你,让我亲手毁掉了自己的希望,小塔,小塔,可小塔已经不再了。”   “她希望你能带她走,哪怕你知道她不会跟你离开,哪怕你知道她放不下她的理想,但她真的这么想过,如果你能这么做的话,为什么不强行把她带走,你连提都没有提起过,你不明白。”   她说着,忽然声嘶力竭的朝陈默低吼,像是头受伤的野兽。   “你不明白!你觉得她会为了自己理想放弃一切,你不明白,她其实想过你带她离开,她只是没办法自己做下这个决定,是你亲手杀死了你的小塔,是你亲手创造出了整合运动的塔露拉—雅特利亚斯,又将她一个人留在切尔诺伯格。”   德拉克死死的盯着陈默一字一句的缓缓道:   “……和那时候,一模一样!”   许多年前,龙门那个死去的冬天,冬天飘落的飞雪和路灯下渐行渐远的脚印,远处河对岸天空升起的烟火。   德拉克的话语充满了矛盾,声音渐渐消散,她因为激动的话语和情绪微微喘息着。   陈默的手中的资料渐渐在过度的用力下皱起。   他的心里并不平静,但德拉克所说的这些话与他心中所想的那个答案一致,scout小队找到的资料上也明确显示,那间乌萨斯内遗弃的地下生物研究所内有过萨卡兹祭坛仪式残留的痕迹。   陈默清楚自己的身份,自然也能清楚,在排除了所有可能之后,最不可能的那个答案无论多么的难以置信都是真的。   他想知道的一切都已证明了,在他的一步步试探和诱导下,眼前的人承认了她的身份,但这个结果却让陈默哑口无言。   “你恨我……”陈默说,你当然应该恨我。   如果当初没有希望该多好,如果当初你从来没有来过,就不会发生这些。   没有结果的希望是有毒的,就像活活冻死在冬天的小女孩,火光里只能投影出她的幻想。   “我恨你,我恨你们所有人。”德拉克说,晶莹的泪水划过她的脸颊,滴落在洁白的床单上,她看着陈默的脸上只有出离的愤怒,可没有恨。   她的表情让陈默想起维娜说过话,她说如果一个人真的恨你,不该是这种眼神。   “我更恨你自己死在雪原,恨你瞒着我,我全部知道,你和爱国者的计划,你和阿丽娜说的那些话,你这个自以为是的,该死的谎话精!我还没有沦落到要别人替我承担责任的地步,你从来没有相信过,你从来不相信我能对抗那条黑蛇。” 第一百五十七章 我的塔露拉不可能傲娇   这样说着的德拉克,握着陈默手的力气却越来越紧,仿佛在印证着她内心的矛盾和激动,可手中传来的疼痛,却比不上德拉克下一句话来的让陈默失神。   “你怎么还不死!!!你为什么还活着!”   她质问道,宣泄而出的感情宛如排山倒海般向陈默涌来,连他自己都不请楚那些感情究竟是属于谁。   陈默觉得那种表情似曾相识,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好像在维多利亚时陈也是这样,喝醉的陈也是这样拉着自己的衣领质问,为什么从来不考虑她的想法,为什么什么事都不愿意告诉她。   陈默恍然大悟。   原来是委屈啊,只是委屈,只是心底的负罪感和煎熬。   他这些年下来,什么都没有学到,也许不过是因为遇到的艰辛和挫折太多,所以下意识就像排斥掉自己最在乎的,也因此忘记站在她们的角度去考虑她们的想法。   忘记了感情这种东西是相互的,也忘记了人理所应当会在乎彼此。   斯菲尔特好几次张口欲止,往往到了最后话语都停在了嘴边,塞雷娅也总是说,他是个完全不考虑后果和别人的自私鬼。   维娜提起时,他却总是在找借口,只有狐狸,一直在迁就自己,揣着明白装糊涂。   是陈默和塔露拉将陈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也是陈默将塔露拉逼成了现在的模样,如果你不说出口,谁会去理解你呢。   陈默张口无言,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能紧紧的抓住德拉克的手腕。   对不起三个字当然能轻描淡写的说出口。   但轻飘飘的对不起又能弥补什么呢,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罢了。   “我还活着,一定让你感到很惊讶吧。”陈默说,他没了在掩盖和试探下去的想法:“我打乱了你的计划,你将研究所的位置暴露给整合运动,你没有想到,罗德岛会和整合运动的人一起过去,这个时候,塔露拉应该已经知道你是什么了。”   【HappyBirthday Talula】   她会怎么做呢,她当然会杀了你,如果你真的是这么想的话。   “你知道她会怎么做?”陈默问。   德拉克没有回答。   “你当然知道,因为你们是同一个人,我不清楚科西切的法术居然还有这种能力,让你拥有了她的记忆。”   他看着眼前银发的德拉克,轻轻吸了口气。   “那么,我该怎么称呼你,科西切还是……塔露拉?”   科西切的法术放大了塔露拉的阴暗和负面情绪,所以德拉克会毁掉一切塔露拉想要毁掉的东西,导致塔露拉的人生变成现在的罪魁祸首,对龙门和魏彦吾的仇恨。但拥有塔露拉记忆的德拉克同样也拥有她的一部分意志,那部分意志告诉德拉克这是错的,阻止德拉克这么做,她依然心存善念。   “你其实早已经做好了死在龙门的准备了。”陈默说。   德拉克只是沉默。   “若是塔露拉真的想要守住她和整合运动现在拥有的一切,在你的计划里,塔露拉和陈会阻止你,她们会这么做,你不会手下留情,如果她们真的能做到,作为失败者的你,会死在这里。”   “塔露拉做的比你做的要好,但你无法阻止自己脑海里想要疯狂毁掉这一切的念头,也许这是最好的结果,你以为这样就能没有遗憾的停止下来,可我的出现,打乱你的计划,你也打乱了我的计划。”陈默说:“你已经有办法将塔露拉引出来了吧,她就是为你而来,你肯定她会杀了你,因为没有人比你了解她。你就是她,她就是你,我想,你还会警告她她的敌人究竟是谁。”   “……特雷西斯,他逃到了乌萨斯,我很清楚他不是一个屈居人下的家伙,从他居然让你这个不可控因素出来我就知道,可能这次卡兹戴尔和维多利亚的期望都要落空了,乌萨斯人被他摆了一道,兴许费奥多尔和他的议长早已和特雷西斯达成了某种密谋,他们一起坑了主战派和不听话的旧军贵们。”   陈默说不清自己是应该感谢特雷西斯还是该早点亲手割下他的脑袋,但现在他些庆幸自己当初没成功干掉他,只是一些。   “他或许还不知道我活着,在他的计划中,你现在应该和塔露拉战斗被除掉,你的存在是她推动计划的诱因,否则主战派的人怎么可能相信他一个卡兹戴尔的流亡者。”陈默的话语里带着讥讽:“因为她知道你会这么做,或许让你活着会有更大的价值,比如整合运动,但你不是一枚好用的棋子,所以他才会放任你的行为,等待你自取灭亡。”   魏彦吾和龙门才是这场博弈的赢家,但他们之后必将面对变革后的更强盛的乌萨斯的觊觎,维多利亚也能趁着乌萨斯变革的这段时间,占据一部分莱塔尼亚对乌萨斯的出口贸易和市场份额,挤压莱塔尼亚的经济,尤其是被莱塔尼亚封锁和敌视的卡兹戴尔,他们可以趁着莱塔尼亚和乌萨斯无暇它顾的机会大力发展和整顿国内经济。   乌萨斯帝国将在这场胜利中清缴打压主战派的势力,获得支持推行他们渴望已久的经济变革,毕竟国家是少数人来决定权利的机构,而主战派和其附庸势力是议会和皇帝最大的阻扰,现在这个阻扰没了,但乌萨斯推行变革的途中必然还将遇到许多历史残留的问题,而皇帝和议会也不会放任侵吞瓜分了一部分乌萨斯旧贵族势力的萨卡兹人,卡兹戴尔也需要警惕,如果陈默想的没错的话,想必乌萨斯和卡兹戴尔以及整合运动会迎来一段蜜月期,说不定乌萨斯帝国早已和他们达成了协议。   国与国之间,势力与势力之间,充斥的除了欺骗和妥协外最多的就剩下利益。   除了倒霉的主战派和满脑子征服和战争的军权旧贵族们外,没有人的利益会受损。   德拉克并不蠢,她当然能听明白陈默说的是什么意思,她也的确是准备如陈默所说的那么做。   “你要阻止我?”她沉默了好几秒问。   “特雷西斯知道你会死,不然他怎么敢放心让你出现。”   陈默不容置疑的说,她看着德拉克,伸手拭去了她眼角的泪痕,德拉克没有阻止他的动作。   “其实我是知道的,整合运动现在做的一切不会有任何结果,即使,我是说即使总有一天塔露拉能带着她的整合运动推翻乌萨斯残酷严苛的统治,也会有新的政权接替他们继续压迫感染者,除非她能统治乌萨斯。”   陈默话语一转。   “但那基本不可能实现,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在现有的基础上,为感染者们争取更多的权利,感染者的身份注定了他们没有成立政府和统治国家的体量,他们太过脆弱,寿命短暂,且矿石病是和普通民众天然的隔阂和阻力,现在新皇有意改革,这是塔露拉和整合运动最好的机会。”   陈默大抵已经能猜出塔露拉会做什么,也许她之前想不到,但现在联系起来,他终于能知道了,也许塔露拉和他的整合运动早就和乌萨斯议会有了联系,他们的存在某种程度上能为议会分担部分压力,塔露拉也明白她的价值,她更明白现今乌萨斯的改革意味着什么。   一个机会,而她在审视和权衡,整合运动脱离了乌萨斯统治,但至今仍没有宣布成立感染者政权,因为一旦踏出这步,也许看上去感染者拥有了家园,实现了理想,但他们将再也无法回头。   塔露拉是斗士,但斗士不意味着就只会一往无前的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理想从来不是靠暴力和某个纯粹的想法来实现的。   知易行难,且一路上还有那么多的选择和退让,妥协。   陈默想起了小时候他告诉塔露拉的那些道理,有时候他也在想,自己告诉塔露拉的真的是能实现的吗,那时候他也只是再说,不曾考虑过太多的问题,也不曾有过变通。   有时候他也会想,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况且原本的那个国家一路走来,也妥协,改变,退让过许多次,而他们那时,起码还有老大哥的帮助在前方遮风挡雨,而不是站在枪口上。   不是说理想不好,也不是说要放弃和退缩,而是要符合情况,而如今的情况是,感染者毕竟是不同的,他们天然没有成立国家进入政府的优势,源石病天然是横跨在民众之间的隔阂。   “我希望感染者能自己拯救自己,也希望他们能寻到自己的土地和家园,但我也清楚的知道,很多人都知道,它不现实。”   所以那些人才会觉得整合运动的可笑,觉得他们做的没有任何意义,就像是传播一种新的思想,也许一开始也是没有意义的。   而后,当整合运动真正崛起后,他们理所当然会感到危机。   陈默继续说:   “卡兹戴尔的重新崛起时,接纳感染者的政策令他们虽依然饱受世界的非议,被别有用心的国家干扰,却没有因此引发更多的问题,那是因为议长虽然是感染者,她同时也是卡兹戴尔王国的合理继承人,她先是继承人和萨卡兹皇女,才是感染者,而卡兹戴尔的议会议席也大多掌握在非感染者和领主手中,但不可否认的是如今的卡兹戴尔的确是感染者的去处,而未来也会如此。”   陈默说:“人们要重视感染者的价值的潜力,而不是将他们当做可有可无的消耗品,首先就该改变这片大地上人们的观念,这点,卡兹戴尔和整合运动已经在做了,维多利亚也在拟定相关的章程,但这还不够,感染者无法独立,势必需要融入,可如何融入,游行,示威,不对,指望领导者和贵族们的怜悯,他们只会压榨这群消耗品剩余的价值,所以,感染者要站起来,要学会反抗,要掌握主动权,就如整合运动现在的所作所为一般,但这样必将触及那些旧贵族们的利益。”   想要得到正视,你得要告诉他们,我们也是人,你得和他们站在同一张桌上,他们才会正眼看你。   除此之外你还需要用一批旧贵族的利益来弥补感染者获得权利后产生的空当,这是必要的妥协,而在这个基础上,一个强力的领导者和机构是统筹这些先决条件。   感染者建立的国家不会有出路,首先大多感染者并没有治理国家的才能和知识,其后,大多国家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感染者崛起,那势必会占据很多一部分人的利益,再则,这个国家将被孤立排挤,永无出头之日。   从立国起,也就意味着将走向毁灭。   这不由让陈默响起某个国家中,南北之间的战争,大抵是有一丝相似之处的,而如今乌萨斯皇帝的做法,也面临着类似的处境,触及了他们的利益,只是比起那时,如今的乌萨斯尚有挽回的余地。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德拉克复杂的眼神注视着陈默。   “因为这些太过遥远,十年,二十年,可能都无法视线,但感染者等不了那么久,但感染者心中的渴望永远不会消退。”陈默说:“也许我应该早点告诉小塔的,可那时整合运动还没有和乌萨斯谈论的资格,小塔很聪明,但她一个人奋斗了太久,想做这些事太难,科西切希望用塔露拉来让乌萨斯走上军国主义的道路,这的确是一个方法,但这个方法太过可怕。”   陈默说完,静静的看着德拉克。   “我不在乎你是究竟是谁,我不会让特雷西斯的计划得逞,你现在就算死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是吗?”   残留着泪痕的脸上浮现出嘲讽,德拉克好似已经看穿了陈默的想法。   她还没有蠢到会说自己一定要去,她和特雷西斯的计划都建立在眼前的这个人是个死人的情况下,如果知道陈默还活着而且在龙门,特雷西斯兴许会谨慎些,但也仅此而已罢了,他和陈默都清楚,一旦陈默“出现”,第一个动手的会是龙门和炎国。   在陈默原本的计划中,他会趁着这个机会带上大炎龙雀和维多利亚卡兹戴尔的人亲手去宰了特雷西斯,但德拉克的出现,让他迟疑了,直到scout带回了那些德拉克为了引诱和提醒塔露拉刻意泄露的资料后,他才终于明白这个老对手的真实意图。   “我们来说点近的……”陈默又说:“想必被留在龙门的人,这时候都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吧。他一向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可以被人利用的把柄。”   “可以是,你如今已经无处可去。”   “但我还没有可怜到要被人当成替代品的程度!”   “所以我可以给你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必活成别人的样子,你不是塔露拉,你也知道,我没有理由放任一名疑似整合运动领袖的人离开,哪怕你会向我承诺会隐姓埋名的活下去。”   陈默说的义正言辞,但再合理的说辞也无法抹去德拉克的脸上的不屑。   “哈……你说的你自己信不信?”   陈默当然是不信的。   “那我就说点你信的。”陈默顿了顿:“就算她是整合运动的塔露拉-雅特利亚斯,那也是我的小塔,我不允许任何人毁了她。”   他看着眼前的德拉克,补充道:   “……你也一样。”   德拉克不屑的笑了一声,没有反驳,仿佛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你怎么做,将我囚禁在这里?”她警告道:“可你要知道,让我活着,总有一天你会因为自己现在的决定而后悔。”   陈默不置可否。   “我在这艘船上也是能说上一些话的,你将暂时被关押在罗德岛,罗德岛会和近卫局签订派遣协议,陈会基于一些特殊原因,来这里亲自看管你。”   “真是卑鄙。”   陈默露出笑容。   “……谢谢。”   德拉克用嫌恶的眼神看着陈默。   有些东西两人都心照不宣,比如德拉克知道特雷西斯会看着自己死在龙门,将他的信息警告陈和整合运动,比如陈默还活着,德拉克心里已经多少放下了原本的打算,也比如,她的确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去哪里。   拥有塔露拉记忆的她,就是另一个塔露拉,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至少她依然对陈和小默抱有特殊的感情,而陈想必也不会放任这样的的她独自留在罗德岛上。   “其实不管我愿不愿意,你都没有想过会让我轻易离开。”   “从你登上罗德岛开始,你就没有离开的可能。”   德拉克脸色变换了几下,终于放弃了,她不甘的盯着陈默,半带着威胁说:“哼,如果你觉的自己能看住我,那你最好祈祷你能做到。” 第一百五十八章 我对你(一)   德拉克暂时被关押在了罗德岛上,说是关押,实际上罗德岛并没有限制德拉克的自由,她有很多方式可以离开这里。   但往往人只需要一个理由,哪怕这个理由并不重要。   罗德岛将作为后勤支援舰部署在维卡联军的后方,在天灾影响下缺乏移动城市网络和大型信息支援舰的荒野,罗德岛的存在会构筑出一条临时的信息通讯带,作为移动指挥中心指挥这次行动。   陈默并不知道的是,刚才病房内的一幕早已通过监控显示在了罗德岛的舰桥,这场由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合作的围猎行动,卡兹戴尔方的指挥权被交给了博士,而维多利亚。   她金砂般的金发依然显得散乱,头顶圆圆的耳朵抖动了一下,金色的瞳孔移开,伸手关闭了面前的PDA。   目光转向面前的罗德岛众人。   “卡兹戴尔的诚意我看到了,对于和你们合作这个选择,我感到由衷的正确。”   “您满意就好。”凯尔希回答。   维娜的目光扫过阿米娅三人,停留在博士的身上。   “那么,能否请罗德岛的诸位告诉我,他说的那些是真是假?”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不排除这个可能性。”   维娜沉吟了几秒。   “也就是说,这场行动已经失去了大半的价值,对吗?”   “但我们仍然占据了主动。”凯尔希说。   “可当初你们的人告诉我的却是你们有把握在这场行动组铲除特雷西斯和他的余孽,我的评议会和阁臣们在慎重考虑后才答应了你们的请求。”   “陛下。”凯尔希冷漠的脸上依然镇定的看不出任何慌乱。“我想您也清楚,特雷西斯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况且,如果不是他仍然和维多利亚的深池们保持着联系,您和您的阁臣们又何必不辞万里的来到这里呢。”   “我们都不能保持能在一两次的交手中拿下这个对手,意外是不可避免的,但即使是出现了这种情况,维多利亚依然得到了比他们付出更多的收获。”   “唔……凯尔希女士,我承认你说的话并无道理。我也可以理解卡兹戴尔的困境,这是我如今出现在罗德岛的主要原因之一。”维娜平静的回答,“龙门在这场纷争中保持中立是我们三方共同协议的结果,但如今这个预期结果即使能说服我,却无法说服我的大臣们,我们不得不重新考虑接下来和卡兹戴尔商议的各项合约和援助内容。”   “您希望我们怎么做?”凯尔希像是已经猜到了维娜的想法。   “你们能做什么?”维娜反问。   “如您所见,罗德岛只是一艘普通的医疗舰,我们也只是一家普通的中立制药机构,无法向您和您身后庞大的维多利亚利益群体承诺任何东西。”   凯尔希说的很正常,就好像罗德岛真是她口中的那副模样,维娜只是看着她,也不对此发表评价,但那个眼神就已经说明了很多东西。   “我在听,您可以继续。”维娜点头,那懒散的模样像极了阁臣们在争论不休时终于想到了她这个王座上的主人,而转头询问她的意见。   我在听,诸卿继续。   “因此我们希望能将那只来临不明的德拉克暂时交由我们看管。”   “不属于卡兹戴尔么……这个条件我不能接受,我会将那只德拉克引渡回维多利亚。”维娜摇头。“深池人以德拉克和双王条约为名义拒绝服从王国的领导,我们需要这只德拉克的身份来动摇他们的合理和合法性。”   “您知道这不可能。”凯尔希淡淡的回答:“除非您希望长刀之夜的事再次重演,我们都清楚,他不会轻易将那只德拉克交给你们,维多利亚对德拉克的态度我想您比我们都清楚,那只德拉克一旦到了维多利亚,您能否保持她不会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所利用?”   “我不能保证。”维娜说:“我会考虑你的要求,我也希望凯尔希女士和你们的罗德岛真能向你所说的普通。”   “感谢您的理解,陛下。”凯尔希微微欠身。   维娜摇了摇头。   “维多利亚确实需要那只德拉克的身份,但我无法保证她的安全,因此才有了你们卡兹戴尔的机会,我们选择和你们合作,所以我要求你们向我保证,那只德拉克不会出现在维多利亚的土地上,不会出现在深池的口号中。”   “我会想议长转达您的要求,我也相信议长能给您满意的回答。”   “那就好。”维娜说:“特雷西斯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他和深池的背后站着高卢的阴影,卡兹戴尔和我们面临共同的威胁,因此我由衷的希望你的议长和你们的议会能少一些争端,如此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的合约将一直保持有效。”   “我同意您的看法。”凯尔希点头。   “我听说,卡兹戴尔仍然在保持对乌萨斯整合运动的援助和商业合约。”维娜忽然问。   凯尔希没有否认。   “对,我们确实延续了和整合运动的协议,重建卡兹戴尔需要大量的工厂订单,而整合运动的感染者也需要足够的药品和建立有效的医疗保障体系,这对我们双方都能产生有益的效果,因此议会和议长一致认为我们应该保持和整合运动的关系。”   “难道不是因为乌萨斯。”   “我不否认。”凯尔希说:“卡兹戴尔和东线确实迫切的需要一个盟友,如今的整合运动恰好能承担这份重任,否则乌萨斯对感染者的态度将成为卡兹戴尔东境的潜在威胁。”   “你的话让我想起了两年的那场战争。”维娜轻轻地蹙起眉:“我没记错的话,整合运动是在那之后才崛起的。”   “您说的没错。”凯尔希说,提醒道:“而当时卡兹戴尔和维多利亚都为整合运动提供大量的武器和援助资源。”   “您不必提醒我。”维娜笑了笑:“我记得很清楚,我的议会对我决议停止对整合运动的支援可是抱着严重的不满,无论是从军事还是商业上,这个决定都无疑是昏聩和愚蠢的,但……我不在乎。”   “塔露拉-雅特利亚斯是爱德华大公的后裔和维多利亚王位之一的合理继承人这点是当初维多利亚选择援助整合运动最主要的原因,我们无法看着一只流落在外的德拉克在乌萨斯的土地上游荡,但我不得不承认……至少到现在,她做的还不错。”   维娜说,凯尔希微微垂下眸,塔露拉的确是维多利亚王位的合法继承人,但同时,如今的维多利亚早已不是双王时期的维多利亚,依附于阿斯兰的贵族和阿斯兰们真的会在乎一只德拉克的死活吗。   如果是,当初的爱德华为何又要逃到龙门,难道不是因为在和阿斯兰的权利斗争中落败,深池人和背后的高卢人,又是否真的是在为德拉克们的遭遇不满,而不是接着德拉克和不可动摇的双王条约而掀起叛乱。   如今的德拉克们凋零的快要灭绝,又何尝不是阿斯兰们乐于见到和推波助澜的结果,而一旦将来某一天,塔露拉选择回到维多利亚,那时会有多少人企图利用这只可怜的德拉克呢。   起码维多利亚同意将那只德拉克留在罗德岛,而不是带走,是因为她毕竟不是真的塔露拉,又或者她不是众所周知的塔露拉。   “我知道您在想什么,凯尔希女士。”维娜突然自嘲的勾起嘴角,金色的眼睛落在凯尔希的身上:“您应该明白,如果在卡兹戴尔内战的结果与现在截然不同,我和你的议长都不可能平稳的坐在如今的位置上,德拉克的确是维多利亚的德拉克,但如今的维多利亚却不是德拉克的维多利亚,我无法对先王们的所作所为做出任何评价,但于我个人而言,也许如今的结果,对那位整合运动的领袖也好,对我也好,都是最合适的结局。”   维多利亚需要有一个合法的统治者,但很明显,深池人和他们所主导的德拉克们不能站在这个国家的领导层,他们背后站着的是高卢,维多利亚不能落入高卢的手中,那将会是一场无法挽回的灾难,更何况,那些德拉克的傀儡们又如何来反抗深池。   真正的德拉克早已死在了二十年前,三十年前,随着宫廷政变的发生,最后的德拉克爱德华-雅特利亚斯的逝世就已经消亡,而如今作为感染者的塔露拉-雅特利亚斯已不具备踏入维多利亚这片土地的能力。   “乌萨斯的费奥多尔清理完国内的反对势力后,乌萨斯一定会发生巨大的变化,这对她而言会是一个机会。”维娜说,她微微仰起头,右手搭在腰间的剑柄上:“我会重新考虑和整合运动的合约的,就算是……维多利亚对那位爱德华大公的缅怀。”   维多利亚驱逐了爱德华,后来又陷入乌萨斯的科西切的阴谋和炎国一道成为逼死爱德华的罪魁祸首,站在国家主宰和自身阿斯兰的角度上,维娜不觉得这有什么错,但作为个人,维娜不得不对此表示悲哀。   维娜没有提起龙门。   龙门已经得到了他们想要的,况且对于当初的阿斯兰而言,龙门私自接纳爱德华并隐瞒他身份的事情是不可原谅的,而后来维多利亚方面的反应,想必也让龙门对维多利亚无甚好感。   维娜心里对那只德拉克越发的好奇了。   她无疑是一个合格的领袖,为此她可以接受杀父仇人的利用和帮助,为此她可以看着自己所爱的走向深渊。   这是个无情的人,可你不能说她无情,因为她对感染者的遭遇和奋斗无疑是带着强烈的个人情感的,如果不是这样,她又何必要在乌萨斯这片土地上四处流离。   维娜想,如果是作为一个领袖,她比自己要更为出色。   她只是慢慢的活成了魏彦吾的模样,她曾经最厌恶的模样。   塔露拉走出了梅菲斯特的病房。   她没有让任何人跟随。   霜星停下脚步,默默站在塔露拉身后,龙门的大雨已经停歇下来,如果她猜得没错,以陈的性格,接下里势必会去找魏彦吾求证当年的真相。   也好,趁着她还不清楚之前,将龙门的事情处理完。   有一点陈没有说错,她们都有了各种的事业,也有了各自生活,她们的人生早已走上了不同的道路,而这条道路,会通向各自的终点,不论小时是什么模样,至少如今,她和陈已经是不同的人。   塔露拉拒绝了乌萨斯的使者,但除了阿丽娜和博卓卡斯替外所有整合运动的干部们都不知道,早在乌萨斯的使者来临之前,如今的乌萨斯国民议会议长就已秘密出访过整合运动。   他带来了皇帝的密令。   费奥多尔同意将切城和切城所属的荒芜地区划分给感染者治理,并要求整合运动的领袖塔露拉-雅特利亚斯赞同乌萨斯即将到来的改革,牵制军方的阻扰派,未来的改革条约中,将适当改善对感染者的待遇,关闭帝国西北矿场,给予感染者一定的权利,但同时要求整合运动立即解散,且任命塔露拉为切尔诺伯格市的新任市长,帝国承认其地位和权利。   他同时带来了新任市长的任命书和委托书,塔露拉只需要在上面签字,并公开解散整合运动,帝国就将履行它对感染者们的承诺。   塔露拉没有立即签字,她也没有拒绝帝国的任命,她需要时间来考虑,毕竟乌萨斯帝国在对待感染者这个问题上已经失信了许多次,每一任皇帝都会给予感染者们承诺,令他们为帝国的征战舍生忘死,但每一任皇帝到最后都派来监察官和税吏拿着皮鞭和刀剑逼着感染者们在暗无天日的矿井中劳累致死。   一如霜星,乌萨斯的征战和胜利建立在无数感染者的尸骸之上,可他们却没能分到一丁点胜利和战争带来的荣耀和辉煌,只有无尽的压迫和痛苦。   如果签下自己的名字就能改善整合运动和感染者的处境,塔露拉当然会这么做,可整合运动不是她一个人的整合运动,整合运动也不是靠她一人走到今天的模样。   那些牺牲的同胞们,那些为了这个理想一起奋斗至死都没有回头的兄弟们,那些相信着塔露拉能带领他们找到家园的感染者们,以及……深埋在雪原之下的那个男人。   是他们让如今的整合运动走到了现在的模样。   塔露拉也终于意识到,他说的那句话,不要相信他们的善良和怜悯,他们没有这种东西,如果能直接强到手里,为什么还要付出利益,他们骨子里都是一群强盗,只有当你能和她们站在谈判桌上时,他们才会文质彬彬的对你露出笑容,鞠躬致礼,向你阐述文明。   ps:能写到这个层面的方舟全书客也就只有我了吧。(骄傲狗头)   ps2:不是我不想跟着主线走啊,但跟着主线走,什么时候才能有小小塔,后面就是真正的武王了,你说我一个炎国人,怎么就跑到乌萨斯为感染者打仗了呢。 第一百五十九章 我对你(二)   我曾以为塔露拉是我为这个陌生的世界所找到的锚点,是她告诉了我人生之后的意义,但我错了,她只是我在迷茫和彷徨中恰好遇到的一个人,一如我曾是维娜生命中的过客。   我们不过是在恰当的时间,刚好遇到彼此,并聊以安慰自己失措的感情。   ——————   乌萨斯帝国的皇帝和议会在推行改革的道路上,试图利用整合运动平衡牵制国内的反对势力,整合运动的立场所代表的感染者们将成为费奥多尔改革路上的【#   没有那位皇帝会看着一个阻碍的倒下,又一个阻碍的诞生,而国家无一不是各个势力和派系互相平衡拉扯的结果,这些派系之间的纠纷和矛盾代表了他们各自的利益,整合运动所代表的感染者在某种程度上很适合成为皇帝和议会的助力。   如果整合运动还是当初的整合运动,他们当然没有这个资格,但如今的整合运动已然能够步入皇帝的眼中,他们的存在在乌萨斯看来算不上举足轻重,但具备一定的实力和影响力是不争的事实。   皇帝可以为了拉拢这个新生的代表感染者的派系付出代价和承诺,帝国南境的切城早在二十多年多年前便在鲍里斯集团的诞生中脱离了皇帝和议会的统治,他们在皇帝议会和军权派间左右权衡,但明显倒向后者,   用一座名义上的领地将整合运动拉入自己的战车队议会和皇帝而言无疑是一笔划算的买卖,比起让他们在和军权派中斗争中作为消耗品而使用,现在的整合运动未必不能做到更多。   塔露拉能猜到帝国和议会的想法,正是因此她才会犹豫,一旦参与进皇帝和残余的旧贵族们之间的争斗,整合运动所面临的倾轧将是以往的数十倍,议会将会视整合运动为马前卒,而那些预感到危机的旧贵族和军权派们也将想发设法的把皇帝和议会的这个马前卒清理干净,甚至将他们视为警告和针对皇帝的筹码。   到那时,整合运动是否还能是现在的整合运动,塔露拉也能想象到,当她成为新任乌萨斯权贵,切城城主的那一天,整合运动内部必然也会爆发出各种声音和质疑,她会被当成叛徒,而以往所做的一切都会被一部分人们传为为了实现自己个人的私欲,而笼络感染者为自己卖命。   整合运动将不再那么纯粹,他们为之奋斗的目标也势必染上阴霾。   可塔露拉心里很清楚,就算他们在议会和军权派们之间保持中立,但一旦某一天他们的争斗得出了结果的时候,整合运动都会成为被清算的目标,如今的整合运动太过弱小,而感染者们也不具备治理国家的条件,况且想要推翻乌萨斯这个庞然大物的统治,哪怕这些年它已经渐渐成了一个衰败的老人,但也不是整合运动能抗衡的。   乌萨斯帝国除了感染者们还有大量的普通人,这些普通人中少数一部分对感染者抱有同情,但在十几年前的大暴动之后,这群走上街头的感染者怜悯人士,就遭到了帝国的强力镇压。   除此之外,乌萨斯国内,大部分人对感染者的处境其实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感,得益于帝国多年推行的对感染者政策和宣传,以及先皇时代所留下的大乌萨斯政府理念的存在,他们不会站在感染者的一方。   整合运动无法通过宣传和拉拢的手段,得到大部分普通民众的支持,源石病将成为阻隔他们之间交流的魔鬼,在切尔诺伯格这座城市里推行感染者和普通人共同生存的政策尚且会存在如此多的阻力和问题,更何况是庞大的帝国。   而作为德拉克的塔露拉,即使有着科西切养女的身份,具备一部分乌萨斯帝国的理法继承权,可皇帝和乌萨斯的皇族还存在着,她的理法性在这些人面前不值一提,况且,除了这些问题之外,和乌萨斯沾亲带故的莱塔尼亚也不会坐视乌萨斯被整合运动和塔露拉所占据,他们必将打着清缴叛逆的正当旗帜,在世界的瞩目下,派遣国际军队进入乌萨斯清理整合运动。   一旦想到这些,塔露拉就难免会觉得迷茫,摆在她和整合运动面前的困境和难题太多,也太大,竟一时之间让她找不到任何应对的方法。   似乎除了成为皇帝和议会的马前卒外,整合运动已别无选择,乌萨斯的争斗迫在眉睫,军权派和议会都给了她答复,这份答复好似是回应她这些年奋斗的结果,但也仅此而已罢了。   比起军权派们的威胁,皇帝的条件似乎要丰厚许多,但在改革这场争斗中,皇帝和议会一向是弱势,所以他们才愿意花费巨大的价码。   整合运动和塔露拉都需要盟友,不仅如此,整合运动需要的更多,他们需要订单,需要保障,需要优秀的人才,也需要具有远见卓识的参谋,塔露拉需要有一个人能告诉她,接下来的她该如何做才能避免整合运动在这场风暴中走向未知的毁灭。   塔露拉仰起头,龙门黑色的天空看不见一颗星光,黑夜漫长而深沉。   她想起了卡兹戴尔那位议长阁下,科西切的精心教育让塔露拉具有了充足的知识和远超常人的目光。   她曾在和卡兹戴尔秘密合作后调查过这个国家以往的历史和崛起时所发生的剑经历,试图从中找到值得自己借鉴和参考的经验。   想必那时的特蕾西娅议长阁下也面临过和自己相似的难题,可卡兹戴尔的倔起并不能成为整合运动的经验,虽然他们和整合运动同样是唯二两个接纳感染者的国度,不,整合运动还算不上国家。   卡兹戴尔的倔起建立在大量集结在特蕾西娅麾下的旧贵族和领主们的推动下,这些领主旗帜鲜明的站在了当时卡兹戴尔的正统继承人的手下,为她提供了大量的雇佣军团和物资,支撑卡兹戴尔内战的延续,而即使是这样,他们也一度被王室军团逼入过绝情,随后那些左右摇摆的领主,忽然之间不知为何放弃了权衡,而统一的加入特蕾西娅,才挽回了这份颓势,随后是战争,不断地战争。   塔露拉不知道更多,如果她知道的话,她就会明白当时那些骑墙派领主的是在刀剑和利益的逼迫和诱惑下才做出决定,而当时维多利亚内部爆发的争斗,严重的阻碍了王室军队从维多利亚获得支撑战争继续的给养和物资,特雷西斯的盟友被抄了老家,战争之所以才能结束的如此迅速,随后的清洗和屠杀是战争结束后,那些贪婪的领主和残余的旧贵族们没有爆发出更多问题的原因所在。   谢尔领大公的头颅至今仍悬挂在城头,干枯的双眼注视着那群试图得到更多的领主们,高贵的领主们在他面前和死狗没有任何分别。   塔露拉不具备这些条件,乌萨斯的贵族们领主们也不会站在感染者的那方,而他也不是乌萨斯皇室的正统继承人。   卡兹戴尔共和王国的变革经验不足以衡量如今的乌萨斯。   前路的不确定性和迷茫令塔露拉和她的整合运动举步维艰,好似又回到了那个冬羽不在啼叫的春天,乌萨斯的冬天漫长寒冷,春天似乎被埋没在纷扬的大雪里。   一路走来,原本是该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近,近的仿佛现在只有一步之遥,感染者们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城市,在这片他们的土地里他们也有了自己的生活,工作,切城的每个感染者脸上时常带着笑容。   他们不再麻木和凉薄,那双眼中常常带着希望,好像能一直这样下去,他们的要求并不多。   塔露拉实现了她当初的承诺。   但这些就好像是一场梦,一场快要破碎的美梦,梦里的切尔诺伯格像是镜花水月构筑起来的空中楼阁,仿佛一碰就碎。   龙门的承诺只是杯水车薪,即使带着龙门的感染者和技术资源回到切城,切城也无法立刻将这些知识整合成实用的力量,他们需要时间,需要大量科研人员,需要经验,也需要足够的军队和武器。   “叛徒……”   塔露拉不由轻声念出这两个字。   整合运动的延续和毁灭只在她的一念之间,而无论是乌萨斯给出的那个选择,都意味整合运动这个当初感染们怀抱着希望和信仰所凝聚出的名字在她的选择下成为过去。   “你会怎么选呢?”   霜星看着前方塔露拉的背影,在十几米的距离上,霜星默默的跟在她的身后。   她其实很想上去,她能感觉到塔露拉现在的状态很不对,似乎充满了迷茫,可霜星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走上去。   自从切城独立之后,她和塔露拉之间就很少再有交流,一座庞大的城市足以让感染者们在先期的喜悦之后忙的焦头烂额,各处的问题和感染者之间爆发的争端,让霜星疲于应付。   她从来没有想到,在切城独立之后,一部分感染者居然会想普通人大打出手,也没有想象过这群自己信赖和同胞们,会在某一刻好似让她见到了曾经乌萨斯移动城市能普通人对待感染者的态度,甚至更甚。   贪婪,私欲,仇恨,这些东西理所当然会在那一刻爆发,在冲出牢笼的那一刻爆发在普通民众身上,因为他们是感染者,因为这个身份竟然让他们在切城独立后觉得自己就该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感染者和普通人之间的隔阂的严重,霜星到那一刻才明白,不知不觉间竟然连感染者们都将他们和普通人当成了不同的生物。   很多人,很多人,在切城独立之后都不愿意在继续奋斗下去。   霜星忘不了在市政小组处理感染者和普通人斗殴之后,那名感染者对自己说的话,她说,既然都已经得到土地,我们已经能平等和安稳的生活下去,为什么要反抗,为什么还要去和乌萨斯作对,我可不想为了你们的富贵没了命。   她记得那名感染者眼中轻蔑和排斥,好似再说自己的虚伪,他那么的理所当然,而那名被打的普通人,霜星也看到了他看向自己目光中浓浓的愤怒和仇恨。   是自己这群人毁掉了他的生活,是感染者们,也是塔露拉带着整合运动让切城独立,可这份独立并没有换来谁的感谢,只有痛斥和仇恨。   那一刻的霜星是真的手足无措。   她终于明白,推翻暴权和治理城市是两种事情,她信心勃勃,雄心壮志的想要感染者们站起来反抗,夺回自己的权利,找到一处属于自己的家园,这是每个感染者们心底共同的愿望。   可,她忘了人心各异,她还年轻,她以为热血可以湮灭任何阻碍。   父亲的话语这一刻才终于突兀的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爱国者从来不赞成塔露拉的做法,他视霜星和塔露拉的妄想天真而不切实际,但他不能否认她们确实做到了,可爱国者只是认同,切城独立的那一天,每个人都在笑,都在欢呼,唯独爱国者,博卓卡斯特,这名最后的温迪戈,面色沉重,沉默不语。   他是战士,不是政客,也不是市政官,他只懂战争,但老人经验告诉了他很多道理,告诉了他眼前的感染者们,大多没有接受过教育的感染者们不足以治理这座庞大的城市。   他们像是小孩子成为国王,如何懂得治理国家。   但塔露拉做的还不错,她的所作所为让这只温迪戈心里真正将她视为了自己的领袖,将她视为希望,而不是迫于现状的勉强认同。 %_【!  她保留了切城原本的政府机构和市政系统,当然引起了反对,感染者们迫切的需要权利,需要一种能弥补他们自卑的心在面对普通人和压迫他们的乌萨斯帝国官员面前抬起头来的伪装。   塔露拉用她的威望和权利强硬的压下感染者们的私心,当然,她也任命了一部分真正具有才干的感染者入驻切城政府,但比起庞大的基数而言,这些人太少。   霜星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说有感染者在私下里流传塔露拉的贪婪,说她又是一个借着感染者名义的旧贵族,甚至有人还说她是乌萨斯人派来试图奴役感染者的人,塔露拉科西切养女的身份被他们曝光,扒露。   霜星不止一次要求严惩这些流言的感染者,不止一次质问塔露拉问什么能无动于衷。   可她只是说,让他们去。   流言止于智者,可你不能期望所有人都是智者,而人确实是一种容易动摇的生物。   她知道,一旦自己的去制止他们,只会引发更严重的后果,坐实他们的猜测,她没有任何办法,因为她需要处理的事物太多,而这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件事,甚至不会立即爆发任何明显后果。   霜星不能理解。   为什么他们就不能睁眼好好看一看,看一看塔露拉为他们做了什么,为什么他们就不能理解塔露拉,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霜星终于知道,原来她当初的想法是如此的可笑,原来父亲是对的,感染者们获得了他们想要获得的一切后,这群人会发生可怕变化。   不可否认一部分人依然一如既往的相信和信赖塔露拉,是他们还不至于让霜星对感染者们彻底失望,可也不可否认的是,另一部分的所作所为让霜星感到难过和迷茫。   她越来越看不懂塔露拉了,也越来越害怕,有一天塔露拉会为她的行为感到后悔,甚至,连霜星都曾有过恍惚的时候。   当初那个众志成城的整合运动,如今只能让霜星在罗德岛上回忆起来,可罗德岛上的人不会懂,霜星难免有些羡慕,他们只需要做他们的战士就够了,为了理想奋斗,背后的卡兹戴尔会是他们最坚实的后盾。   可塔露拉的后盾又在哪里?   霜星明白,事到如今,不论是整合运动还是切城,都已经无路可退,她只能站在塔露拉的身旁守护她,却不能帮到她。   霜星犹豫了。   塔露拉停下脚步。   霜星脑海里想到了某个人,又轻轻摇了摇头。   也许,他对塔露拉已经不再剩下什么了吧,他不欠整合运动什么,没有再为他们付出的理由,而霜星也无法自私的将他在拉进来,因为他已经给出了回答。   霜星不能否认,她心里其实很清楚,就算他再回来,也做不了什么。   如果阿丽娜在这里就好了。霜星想,起码她比自己更了解塔露拉心里在想什么。   这样想着的她,忽然感觉有谁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霜星下意识回过头。   那人竖着食指在唇前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白色的卡斯特听到他说。   “罗德岛那边的事我交给别人了,我回来的还不算晚吧。”   霜星回过神。   卡斯特莫名的感觉到了一阵安心,也许就像是他们一起在去卡兹戴尔回来的那个冬天里,卡斯特也有过相同的感觉。   他总是能做些别人以为做不到的事。   “领……”霜星说,又忽然止住了话语,只是点了点头。   “她在等您。”   “我知道。”   ps:原本的结局应该是陈默会抱着暴君塔从龙门上坠落,暴君塔会在龙门天明的光中渐渐在陈默怀里闭上双眼。   但后来,我想,陈默并不是个蠢蛋,明明已经知道结果他怎么可能不去改变,一直被瞒在鼓里的感觉当然赚足了眼泪,但这不合适。   陈默应该知错能改,既然小塔已经说出了他的错误,再一直这样下去不就是个傻瓜了吗。   所以……陈默来找塔露拉了,后面的剧情,不要猜,因为反转的很厉害,陈默和塔露拉的现实往往更加出人意料 第一百六十章 我对你(三)   塔露拉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惊讶和意外的表情,她平静的目光注视着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陈默,瑰丽漂亮的眸底流转着某种复杂的情绪,轻轻将双手背在身后。   她换下了那身华丽的礼服,陈默面前的塔露拉只是身着一件黑白相间的精简裙装,除了来自乌萨斯帝国那身军礼装外,陈默已经很少再看见塔露拉会换成另一幅打扮,少了些干练和英气,多出了柔美和婉约,陈默以为自己会觉得意外,可事实上,他心底却没有涌起多少类似的情绪。   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彼此。   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天的到来。   “老实说,你的反应让我有些失望。”陈默忽然开口问,塔露拉表现的太过平静,这不像是面对一个死而复生的自己,也或许,是因为自己和她之间已经不再剩下什么了。   “或许我该更惊讶一点。”塔露拉说,她勉强露出惊讶的样子,努力试了几次,又很快颓然的黯淡下去。   “抱歉……”她低声说。   “没关系的。”陈默摇了摇头:“这样也好。”   “你心里一定在想,我可能应该会激动地跑过来抱住你。”塔露拉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露出微笑。   陈默有些意动的看着她。   “你会吗?”   “不会。”她胯下脸收敛起笑容,看着陈默:“我们间就剩下这点东西了,不是吗?”   “真话?”   “你不该出现在我面前的。”塔露拉没有直接回答陈默的问题,而是这样说。   “这样我们间仍然就只剩下这么些东西了。”陈默说。   “你是来解决它的。”塔露拉仿佛早已知道了这个结果,她的声音很平静,可陈默还是能看到她那双眸子里闪过的不安,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捏在一起。   “怎么解决?”陈默反问。   塔露拉突然沉默下来,她微微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能抿起嘴唇,一言不发,只是看着陈默,那双透彻的眼底倒映着他的模样。   好几秒后,她终于开口。   “她都告诉你什么了?”   “很多。”陈默说:“你心里知道,却没有告诉过我的事情,我和阿丽娜,爱国者之间做的那些约定,她说你全都知道,她说我是个自私自利的蠢蛋,也许我当初应该直接把你带走。”   塔露拉安静的听着,等陈默说完,她轻轻叹了口气。   “她骗你的。”   “你知道她是谁?”   “原本不知道,后来猜到了一些,她来过切城,我得到的那些消息应该都是她给我的。”   “你不生气?”陈默问。   “为什么要生气?”塔露拉奇怪的反问:“她和我拥有同一张脸,共同的记忆,但我知道她不是我,我也不是她。”   “我一直在想,她到底想做什么,如果是我,我又会做什么。”塔露拉说着看向陈默,眨了眨眼:“现在看来,她没机会了。”   “我把她留在了罗德岛上,以后她会暂时待在那里,那个地方很好,她会习惯的。”陈默说完,塔露拉没有回答,他又问:“你不问原因吗?”   “原因是什么?”塔露拉顺着陈默的话语问下去。   “她恨龙门,也恨魏彦吾,她和你一样,只是恨,没有想要多做些什么,她其实知道自己是谁,只是希望有人能阻止自己。”   “你看起来很在乎她。”塔露拉忽然问,陈默愣了愣,塔露拉的话语带着一种莫名的意味。   “她说自己不是替代品。”陈默说:“我也觉得她不该是某个人的替代品。”   “其实我不太在意,你高兴就好。”塔露拉轻声说。   “这样……”陈默想了想,又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龙门的。”   “唔……这个说起来比较复杂。”塔露拉迟疑了几秒,像是在整理话语:“一开始小默那孩子的话让我有些猜测,霜星回来后的表现也有些异样,她是个不擅长说谎的人,还有你那个朋友,苏警司,她那些故意针对我的话应该不是说给我听的吧。”   她若有所指的看着陈默,眼神和脸上带着些骄傲和自得。   “最后让我确定的人是晖洁,小时候起就是这样,她心里藏着什么事,那点小心思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她说着,露出些失望:“……但她却没有告诉我。”   “你也没有告诉她。”陈默说,她不难猜出塔露拉能知道他还活着的这个事实,她毕竟从小就很聪明,真正让陈默在意的是,她知道自己还活着,却装作自己不知道。   “是啊,我没有告诉她。”塔露拉没有否认:“如果我告诉她,以晖洁的性格,你觉得她会做什么呢?她一定会觉得为难,她心里肯定对我以前做的事感到不满,我的出现可能会破坏她现在的生活,我不想这样,对我,对你,还有对晖洁都没有好处。”   “现在的结果对我来说已经很美好了,你还活着,我心里的愧疚减弱了许多,我曾给晖洁和你带来了很多麻烦,事到如今,看着你和晖洁还有小默能安心的生活在一起,我已经觉得很幸福了。”   塔露拉的话语是那么的平静,平静的真实,就仿佛她心里真的是这样的想的,可这样的结果却偏偏出乎了她们所有人预料,在她的脑海里未必没有想过不同的结局,但世事流转,人们总是在不经意间因为某些过错擦肩而过,分道扬镳。   陈默看着说出这些话的塔露拉,她嘴角淡淡的笑容,落在陈默的眼中是那么的刺眼,可他却无法否认塔露拉说的那些话,他心底涌起了一股无奈和其他诸多说不清的情绪,堵在胸腔,却让他张口无言。   “晖洁和小默是我的未来。”陈默看着塔露拉,他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她,小时候那间小小孤儿院。   那时候你们什么也不懂,我也只想着有一天能活到十六岁带着你离开孤儿院进入龙门,我们从未畅享过那枚遥远的未来,我们以为自己的未来已经出现在了自己的眼里。   是哪座冉冉升起的新城区,是我们眼中的彼此,但我们都错了。   塔露拉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她似乎很高兴听到陈默这么说,但不能否认的是,她心里却忽然空落落的,她只是努力不让自己脸上流露出一丝落寞,她已经没有这个资格。   “恭喜你,陈默。”塔露拉说:“你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啊。”   但不是你,不是我和你。   陈默看着塔露拉的目光,仿佛在告诉她,他心里的想法,塔露拉看出了他的想法,可她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我曾以为你会是我的未来。”陈默忽然说,塔露拉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她缓缓平静下去。   “影卫告诉我,陈去找魏彦吾了。”陈默说:“你都告诉她了,对吗?”   “她迟早会知道的。”   “你觉得魏彦吾会拦下她。”陈默毫不留情的拆穿了塔露拉的想法:“你觉得魏彦吾会不容许陈参与进龙门的这件事里,你也不希望她参与进去,所以你告诉了陈,让她去找魏彦吾,借着魏彦吾的手阻止她。”   “是。”   “整合运动的处境已经决心让你和整座龙门,和陈划清关系了。”   塔露拉的瞳孔缩了缩。   陈默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雨夜,塔露拉曾拉着他的手,像是怕他会无路可退,但如今,已无路可退的是整合运动。   好久以后,陈默才终于听到塔露拉的声音。   “你果然都知道了。”   “因为我知道陈不会抛下你,不管你做了什么,犯了什么错,她都不会抛下你,她会拼了命的想把你救回来。”陈默低声回答:“就算魏彦吾会阻止她,就算要离开龙门,她也会去找你,她已经这么做过一次了。”   塔露拉沉默了一下,德拉克像是想起了什么温和的笑了笑。   “我似乎没什么办法反驳你呢。”她无奈的说。“皇帝和议会希望我能解散整合运动,作为交换他们帝国愿意将切城所属的地区划分给感染者,改善对感染者的政策,关闭帝国的西北矿场,但我不相信他们,可我也没有办法拒绝,军权派们已不止一次要求帝国以清除叛逆的罪名收回我们占领的区域,整合运动无法对抗他们,除非我们倒向皇帝的旗帜。”   但那意味着,整合运动在乌萨斯和卡兹戴尔,维多利亚之间选择前者,他们将不会得到任何的资源,他们的存亡将彻底掌握在帝国的手中。   “你要怎么做?”   “我不会向他们妥协,也不会将整合运动交给任何人,帝国可以毁灭我们,但他们不能践踏我们的尊严和理想。”她的声音坚定不移,可又忽然渐渐小了许多:“但我却无法带着他们活下去,他们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如果因为我的选择而害死了他们,我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   塔露拉说,她微微仰起头看着陈默。   “我会带着整合运动一直反抗下去,直到我们乌萨斯被毁灭的那天,卡兹戴尔已经向我承诺过他们会接纳和帮助残留下来的感染者们。”   “你没有想过自己。”   “除非整合运动消失,我会和永远和它一起。”她说,停住了话语看着陈默缓缓道:“忘了我吧,陈默,我和你已经不剩下什么了。”   “那有那么容易。”陈默轻声回答,他忽然伸手抱住了眼前的塔露拉,德拉克怔了怔,脸上表情柔和下来。   “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情,你现在却想一走了之,天底下便宜的事,都让你塔露拉遇到了。”陈默在塔露拉耳边低声说,银色的发丝落在他的侧脸,他轻轻贴在那张脸,鼻尖弥漫着德拉克的气息。   那气息让人觉得陌生又熟悉,就像眼前的这个人,这十多年走来,他们其实早已分不清彼此。   “可我什么也给不了你。”塔露拉轻轻闭上眼,她抬起手腕,揽住陈默的后背。   陈默微微和塔露拉拉开距离,隔着十几公分的距离,他能清晰的看到那张红色瞳孔中自己的模样,塔露拉如霜雪般白色的睫毛微微颤动。   她睁开眼,轻启嘴唇,微微踮起脚尖。   陈默仿佛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你知道,我想要的比这更多。”   塔露拉的动作停顿下来,那双明亮的眸中露出一抹晦暗。   塔露拉微微偏过头。   “你的朋友说的没错,我利用了你,我欠你的已经够多了,我明明知道在雪原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我还是装作自己一无所知,让你和炎国为我做下了现在的一切。”   “但阿丽娜告诉我,你把我赶出整合运动是因为你知道我留下来会做什么。”陈默说:“你给过选择的机会,是我选择了你,我也给过你选择的机会,但你选择了整合运动。”   “老实说那时候我挺难过的。”陈默半开玩笑的看着自己怀里的塔露拉:“我的小塔明明小时候答应过会将自己作为礼物送给我,却选择了她的事业。”   “有时候连我自己也不免会想,如果我当初把你带出了整合运动,把你带出了乌萨斯,又或许我能早一点回来,是不是还能趁着你和阿丽娜在那个村庄的时候带你走。”陈默说:“我回了龙门那么多次,可你却没有再留在那里,我找不到你的消息,我差点以为自己把你弄丢了,是乌萨斯的整合运动告诉了我你的下落。”   陈默伸出手,轻轻拂起塔露拉耳畔的银发。   “我其实并不在乎感染者的处境,我没有那么些伟大的想法。”   “我知道,我都知道。”塔露拉轻轻垂下眼睑。   “你不知道。”陈默摇头:“你留在了感染者那里,所以我也必须留在那里,这些年里,我犯下了很多错,在陈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没能陪在陈的身边,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也没能找到你,我经历了这么多,可到头来还是一事无成。”   “我不同意,起码不是你,我和整合运动不可能会走到今天。”   “所以你欠我的,要还。”陈默用收账般不容拒绝语气说,又补充道:“你不能拒绝。”   “你想要什么?”   “我已经说过了。”陈默低下头看着塔露拉:“我要我的小塔。”   “我以为我一定会拒绝的。”塔露拉纠结的看着陈默:“你知道你的这些话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乌萨斯的议长和皇帝。”陈默不在意的说:“在卡兹戴尔我亲手绞死过一名大公,驱逐过一位亲王,在维多利亚我曾把无数贵族送上绞刑架,在他们眼里我是不折不扣的恶魔,但我不在乎他们是皇帝还是什么。” 第一百六十一章 替死鬼   陈似乎总是姗姗来迟。   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来的最晚的那个人是她,走的最晚的那个人也是她,只有她被我和塔露拉留在龙门,好多年以后,她才终于能鼓起勇气走出这座城市。   我一直认为,她和塔露拉是一样的,他们心底都埋藏这反抗的种子,她们都是天生的倔强的人,只是塔露拉的倔强隐藏在心里,而陈的倔强时常表露在脸上,但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陈的倔强和执着渐渐被她放在了心里,而塔露拉却表露在身上。   她们是姐妹,可通常有着相似又截然不同的性格。   小时候陈的性格让我觉得担忧和不适,她警惕的看着我的眼神,仿佛从来不曾排斥对我的厌恶,希望我能滚的越远越好,哪怕我从来没有惹过她,她还是时不时会找我的麻烦。   我知道陈不是那种抱着欺负无家可归的孤儿院的心态的坏孩子,她不过是在害怕,小孩子的害怕,塔露拉对她有多重要都表现在了她的脸上,她将这视为在乎,视为亲近,她无疑是爱着塔露拉的,但这份爱却禁不住大人们的摧残。   陈的生命中,缺少很多本该有的幸福,她的母亲不喜欢他,她的父亲也因为母亲而厌恶着她,她是两个根本不想爱的人因为形势所迫而生下的孩子,他们理所当然会后悔,于是谁也没有过度的将感情倾注在这个可怜的孩子身上。   我小时候不懂。   不明白为什么陈家的大小姐会是这样一番模样,为什么陈家的大小姐,受过良好家族的教育的她会因为一只平平无奇的蝉而大呼小叫,她看着玻璃瓶中的昆虫时眼里带着亮眼的光芒。   她被压抑了太久,她太过渴望有人能来关心自己。   我没看见过陈家小姐失落落寞的模样,没看过她晦暗的眼里无神又自责的视线,没看过她咬着牙眼神坚定而专注的时刻。   我错过了太多和陈家小姐生活的点点滴滴,以至于她只能在我的记忆里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象,只能在周六和周日来到孤儿院的她,在我的心里是比不上塔露拉的,当然,在那时,我在陈的心里多少大抵也只能算是一个附属品。   也许我的出现不过是弥补了陈家小姐内心却是的那一小部分童年本该有的快乐,也许,其实在不知不觉间,陈早就将我当成了朋友,可她是有些倔强的,倔强的她时常会因为过度激动而口不择言,说出的话难免会带着挑衅和刺激。   我不能否认,有一段时间我很讨厌陈的到来,但我却无法阻止,也时常因此而感到可笑,我有什么理由来讨厌一个孩子呢,她在我眼中不过是一个孩子,一个可爱的,调皮淘气不惹人爱的孩子。   小时候的陈什么也不在意,她的眼里只能容的下塔露拉,而陪在塔露拉身边的我勉强能走入她的视线,我是有些幸运的,如果我是二十年后再遇到的陈晖洁,那时候的我也许拼尽一生也只能和她成为朋友,足够珍视的朋友,但凡再努力一点,也许陈会将我视为另一个星熊,可星熊毕竟是个女人,陈能有很多话可以对她倾诉,但我不行。   她一定会克制自己的那份涌起的感情,但凡若是能产生一丁点好感,她都会毫不犹豫的斩断,在没有救回塔露拉之前,陈不会去考虑更多的感情,她怕牵累,也怕自己会止步不前。   没有人比陈更了解自己。   孤儿院窗台那株向阳而生的四叶草被人从河堤边摘来,她们偷偷溜出孤儿院,花费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想要改变彼此的命运,可事到如今,那株小草早已因为无人照看而枯萎。   塔露拉的离开成为了压倒陈的最后一根稻草。   或许她早就想过要改变,或许她早就无法忍受陈府压抑的生活,每个人都在看着她,教她该怎么做,犯了错就会被苛责,严酷冷漠的家规约束了陈的天性。   她都可以忍,只要有人能陪着她,只要她觉得自己并不孤单,她都可以忍受,但她们不该,不该将小塔从陈的身边夺走,也不该把她自己留在哪里。   我不知道陈是否会后悔当年没有和塔露拉一起离开龙门,大抵是不会的,现在的陈不会,但小时候的晖洁也许不止一次的后悔过,躲在房间里思念塔露拉的时候,后悔自己没有和她一起走。   我时常会羡慕陈家大小姐衣食无忧的生活,她的未来仿佛唾手可得,她的前路早已被安排的一片坦途,注定会变得不凡,是普通人即使努力一生也无法获得的成就。   我时常会想,也许现在的陈晖洁不懂,但很多年后,等我们一起长大,不同的见识和认知会将我们划分为两个世界的人,我们的人生只剩下小时候的孤儿院那平凡短暂的相遇,直到长大后被谈起时一笑而过,她还会记得我的名字,可我早已不再重要。 【#-  我也会担心,我知道我会担心,因为她和塔露拉是姐妹,我会担心等到我离开孤儿院的那天,或者之前,那个牵着陈来到孤儿院的男人是否又会牵着塔露拉的手离开。   到那时,我也只能站在二楼的窗前看着罢了。   也许我会为塔露拉有更好的生活而为她高兴,但我还是免不了会觉得失落,会觉得辛酸,于是我会嘲笑自己,怎么真的活成了一个小鬼。   而如今,我已不必再考虑这些。   陈从昏暗绵延的路灯灯光下走来的样子仿佛让我想起了许多年前,伦蒂尼姆初秋微寒的深夜。   我们从酒馆出来,陈的脸上带着微微的醉意,冰凉的夜风吹在那张漂亮青春的脸庞上泛起些许晕红的醉,她身上披着我的大衣,散漫的脚步显得轻快又调皮。   靴底踩在伦蒂尼姆街头的石板路上,入夜的街道寂静而安详,只剩下路灯远处楼房清冷的光,偶尔会有车辆从我们身旁走过。   我们肩并着肩,我听她谈起自己来到维多利亚后的生活,她却没有提起过在龙门呆了那么些年的苦楚,她许是有些埋怨的,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向我倾诉这些埋怨和忧愁。   她交到了一个不错的朋友,时隔十一年的漫长光阴终究让我们对彼此产生了一些注定的疏离,于是当我忍不住侧头去注视她的侧脸时,我竟发现自己再也想不起小时候陈的模样。   那个模糊的小女孩,终究被我往后在颠沛的生活中,随后又在不断的辗转和流离中一点点消散,若是再见不到陈,也许她留给我的只剩下了一个名字,也是因为她也姓陈,否则我必定记不住她是谁。   我才知道,原来她对我其实那么重要,其实我早已记住了她,可那张成熟且少了许多稚气的脸让我欢喜的同时又忍不住觉得陌生,因为我没再见到她的大呼小叫,她藏在眼里的兴奋,她多少出格的举动,都在长大的岁月里渐渐被时光掩埋了去。   我不免会因此而觉得有些遗憾,也没有去仔细听她对我说的那些过去,我只是在想,一切都像是我小时候所猜测的那样,我们终究只能给对方留下了一段记忆。   片刻的恍惚。   我本该对此早有预料,毕竟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和陈有过更多,她是我的一个朋友,一个小时的朋友,我们在远离龙门十万八千里的异国他乡相遇,我们拥有了各自不同的事业,也走上了各自不同的生活。   那些过去的时光令我留恋,可我们不该强留下彼此。   但这毕竟是我个人的想法,所以当她问起我关于维娜的事时,我是有些错愕的,但错愕并不能弥补我内心的平静。   我觉得自己已然能够做到冷漠凉薄,这么些年来的遭遇多少也能让我有些许长进,事实上,我很早就能想到自己这一生该是什么模样,尽管这些的源头都是来自与陈和塔露拉,但我已然能够接受并且释然。   我没有那么长远的目光,以至于后来往往是发生了一些事后,我才会被事情推着往前走,我没法定义这片大地的走向,就像是在卡兹戴尔流亡的时日里,我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同我并肩作战,日渐熟悉的萨卡兹一个个死在我的面前。   所以往后,我开始试着做些什么去挽回,可不免因此而使得很多人流离失所,也不免因此而犯下一个又一个错误,成为人们口中的恶人。   我自知无法成了某个伟大的人物,乃至于英雄,都是后来人留下的印象,多少英雄在他人眼中是罪人,人们只会记得自己在乎的事物,而不是某个象征,人们是矛盾的,这种矛盾体现在不同的国家和体系之内。   人们的自相残杀比起任何野兽都要来的残酷和绝情。   陈抬起手掌。   我突兀的想要后退,看着陈一步步向我走来,堵在了我的前面,可我知道,她那眼神就仿佛在告诉我,有本事你跑一个试试。   我实在不认为自己能快的过拔刀的赤霄。   侧脸传来的刺疼,陈的动作干脆而利落,以至于那双抬起头仰望着我的眼里的愤怒和藏着的后怕让我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你是不是觉得没人能管的了你了?!”她对我吼道,握着腰后赤霄刀鞘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   看你做的好事,遭报应了吧。我的脑海里忽然冒出这个带着些幸灾乐祸的想法,可这个想法面对的主人却是我自己。   我有些想笑,不知道是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怒气冲冲的陈让我感到了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温暖,也或许是更离奇的东西,她让我觉得她像是个唠叨的管家婆,以至于脸上传来的疼痛回过味来竟然会让我产生这种不该有的错觉。   我大抵没什么救了,我想。   我刚想说什么,可陈的话语却将我的话堵在了嘴里。   “闭嘴,不准解释!”   她看起来不是就是来发泄的,她向来强势的不讲道理。   我只好束着手站在那里,看着她瞪着我,我很担心她会不会又一巴掌打过来,如果说我做的那些蠢事能让她因此而消消气的话,我是很乐意的。   你看你在别人眼里那么厉害,你甚至成为了一个传说,你做了那么多值得人敬佩或者憎恨的事,你改变了一个国家又怎么样,你还不得乖乖的站好。   某种程度上,陈其实比炎国的皇帝还要厉害多了,至少如今龙门总督魏彦吾是做不到她这种事的。   我脑海里冒出类似乱起八遭的想法,但也免不了我的心虚。   “哼,现在装的倒是很像。”陈不爽的别了别嘴,我的态度大抵还能让她满意,但如果满意就能万事大吉的话,还要警察做什么。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可我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我和狐狸合起伙来坑督察组的事情我记得清清楚楚,狐狸是我的朋友,陈也记得清清楚楚,老实说,我一直觉得狐狸挤兑人很有一手,于是陈在狐狸哪里遭遇到的不满就统统跑到了我的身上。   “说话!”她阴沉着脸。“你和老……合起伙来干的那些事,现在,立刻,马上一五一十的告诉我,我这些天都在干些什么蠢事。”   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她仿佛潜藏着这句话。   我有理由相信是陈不敢在魏彦吾面前用这种语气,所以到了我面前才会如此放肆,但我却没胆子责问她的态度,毕竟某种程度上来说魏彦吾有我没有的底气,而且那个老家伙也不较黑。   我想到搭乘着罗德岛的飞行器返回龙门后,影卫报告给我的事,魏彦吾这老东西又把责任甩到我身上了,分明是咱们一起算计的事,凭什么总是我来背黑锅。   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我才到龙门没多久,陈就会堵在我面前,如果说魏彦吾没有从中作梗,我是绝不会信的,但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这件事说起来很复杂……”   我的话没说完,陈的眼神仿佛在警告我,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   我只好转口。   “是魏彦吾的计划。”   其实我还是有点小聪明的,至少我知道如果我直接开口说都是魏彦吾的错,陈多少会有些怀疑。   我仿佛能够想到陈去找魏彦吾的时候,魏彦吾终于瞒不住将多年前的经过告诉陈,事实上,当在别馆见到穿着警服来找塔露拉的陈时,我就多少明白,陈这次绝不会无功而返。   她已经逃避了许多次。   但那个塔露拉的出现和小默的失踪,已然不允许她再逃避,我听到过她和德拉克在废弃工厂对决时的交谈。   我必须承认,一开始我以为带走小默的是塔露拉,也曾一度以为那个德拉克是塔露拉,陈大概和我一样,直到真正的塔露拉出现,我才反应过来,于是才有了后面那么多的事情。   行动组找到德拉克和小塔的时候,狐狸瞒着我藏起来的那些行动组警员在街头和游乐园收集的照片,是让我认为德拉克是塔露拉的主要原因,那时的我,未尝没有让小默接触小塔的想法。   但往后,塔露拉出现后,我和狐狸才明白,她们是两个人,于是狐狸才亲自策划了那次行动,但无论是我,还是狐狸都没有想过德拉克根本没有看管小默的想法,狐狸也没有想过我会中途插手。   德拉克的所做所谓充满了矛盾和令人不解的地方。   她不过是某个人手下的替死鬼罢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心照不宣   “是魏彦吾的计划。”陈默这样说,心想,老魏这次可不能怪我。   “就这样?”   陈明显没有完全相信他说的话,她抱起手。   “我去找过老魏,他说的含糊其词,没有一点有用的东西,我怀疑他是老了,开始出现了点老店痴呆的样子,我知道他有事情在瞒着我,但我实在没空听他乱嘚。”   陈的话语里不无恶意的编排着魏彦吾。   “那你就来找我了。”陈默有些无奈,比起魏彦吾,在陈看来他明显是更好欺负的那个。   “我难道不该来找你?”陈瞪着眼睛反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   “哼……”   陈冷哼一声偏过头不去看陈默,又重新转过头来仰视着他。   “那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塔露拉怎么会跑到龙门,还有你和老……家伙到底在谋划些什么。”   “你老实交代,想清楚了再说。”她挥了挥手掌,目光落在陈默的侧脸上,不见一点心疼,眯起眼:“很疼的吧?”   “现在说这些可能有些迟了吧。”   “迟不迟由我来决定,你实话实说就行。”   “好吧……事情要从一个月前追查团研究所失窃的设备说起,设备是假的,是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为了吸引被乌萨斯接纳的卡兹戴尔政治余孽而刻意放出来的假消息,他们为此计划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知道乌萨斯的萨卡兹人必定在卡兹戴尔还留下了很多的残余,事实上,现如今私底下支撑各派系中不少人仍然和旧派们保持着一定程度的联络。”   “嗯……”陈沉思了几秒,点点头。   “你是怎么知道的?”   “魏彦吾也知道,否则他怎么可能会允许维多利亚人将战场选在龙门。”   “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发生这么大的事,他连一句话也没吭,原来是这样。”陈像是想明白了什么。   “……那行动组?”   “狐狸不知道这件事,我和魏彦吾之间的谋划她并不知情,他把行动组派出来大概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告诉龙门的其他人,近卫局手中还掌握着一直不弱于督察组的力量,我想他心里多半已经想要整改近卫局,不过这和我无关。”陈默说:“近卫局的情况你比我清楚。”   陈皱着眉头,她好像想到了什么。   “这些年光是我看到的,近卫局内部表现出来的模样的确略有不堪,虽然应对龙门的日常案件够了,但面对突发情况反应迟缓,能力不足,只有一个督察组,他给督察组放下了很多权利,但督察组的行动依然会莫名其妙受到各方的挟制,束手束脚。”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一个庞大机构的运行,迟早会因为各方势力的插手,新老不同的派系和思想而产生出争端。   你永远不能指望它的所有人都能全心全意的站在一起,更何况,龙门本就是一种构成极为复杂的城市,这里囊括了来自各地的人群和投资者。   陈说的很克制,但陈默还是能看出她对这些纠纷和麻烦的厌烦,以及想起自己处理这些纠纷和过往遇到的上级的苛责刁难而流露出的不满。   魏彦吾有心整改督察组,但如今的他能做的很有限,他不能做到大手一挥说什么就是什么,即使是他也要考虑到那些因为利益而聚集在一起的势力的反应。   权利是平衡,是制约,而非言出法随,随心所欲。   否则那些人私底下搞些小动作,虽不致命,但足以让人焦头烂额,觉得恶心,龙门是座标榜自由的城市,这是龙门赖以成为如今的基础,魏彦吾还不至于做出自毁长城的戏码。   “他还真是好打算,但有那么容易?”陈不由问,一旦牵扯到龙门,连她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她会显得这么关心。   “这句话你应该去问魏彦吾,而不是问我。”   陈愣了愣。   “我知道……我只是认为没有那么容易,近卫局这些年堆积和遗留下来的问题太多了,不可能简简单单的就理干净。”   陈摇了摇头,仿佛是终于觉得这个话题现在谈起来没多少意义:“不说这个。”   但凡一个机构,大到王朝,小到公司,时间久了自然难免会产生这样那样的问题,人情世故,墨守成规很难说的清的。   “你说卡兹戴尔的残余留在乌萨斯是什么意思?这和龙门有什么关系。”   陈并不笨,能做到督察组组长这个位置可不仅仅是和魏彦吾关系的功劳,更多是实际上是陈这些年处理解决的案件所积攒下来的功绩和能力。   她的嗅觉非常敏锐,以至于陈默想要瞒着她做些事情都必须小心翼翼。   “当然和龙门有关系。”   陈默想,如果不是受限于只在龙门这座城市,陈应该会了解的比现在更多。   “乌萨斯的皇帝和议会一直试图在国内推行改革,但反对的声音从未停止,作为旧军方派系和唯恐被皇帝的改革夺取利益的贵族们,不留余力的阻挠着他的计划。”   陈默没有留意到陈看我的目光越来越怪。   “这个我听说过一些。”   “军方给皇帝和议会带来了很大的压力,乌萨斯的国民们仍旧沉浸在先皇时代征服的余辉中,他们心思各异,皇帝的改革未必没有借此来巩固自身权利的想法,但蛋糕就那么大,你多一点,我就会少一点,没有人肯退让。”   “你不用比喻,我听得懂。”陈蹙眉看了陈默一眼。   “哦。”陈默点头:“两年前炎国北疆的战争让皇帝和议会看到了机会,一直大权在握的军方在北疆碰壁导致军权派们第一次在和皇帝的斗争中失利,圣骏堡的争斗让乌萨斯无暇顾及整合运动的发展。”   实际上,陈的眼神很平静,只是陈默心里在这么想罢了。   “这些我倒不是很清楚。”陈说,她挑了挑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你现在心里一定很得意吧。”   陈的嘴角不无嘲讽。   “一点点啦。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居然做了这么厉害的事情。”   “是吗?难道不是知道会这样你才会干这些蠢事。”   陈的话让陈默无言以对。   陈默很想告诉她,这些都是卡兹戴尔的宫廷议会给出的建议,是某个戴着面罩的男人在房间里苦思冥想了很久分析得出来的阴谋诡计。   虽然操作人是他,但谋划的却是不他。   “你的意思是现在乌萨斯皇帝和军权派的争斗有结果了,他们把目光放在了整合运动身上。”陈轻轻吸了一口气。   “不止是整合运动,龙门也在他们的计划中,逃到乌萨斯的萨卡兹人上下撺掇乌萨斯的军方和旧贵族,也就是你见过的那名德拉克,他们潜入龙门,利用德拉克的身份来伪装成整合运动,一旦龙门开始发生变动,伪装成整合运的乌萨斯军队就会趁机进攻龙门,而后乌萨斯会打着清缴整合运动的旗号,接管这座城市。”陈默说:“我想他们大概暗中联系了龙门中的一部分人和势力,龙门中的乌萨斯人并不少,魏彦吾清楚的知道近卫局无法面对这种局面,所以他让行动组站出来,警告那些心怀不轨的人。”   “所以塔露拉才会来龙门。”   陈脸上忍不住的露出惊讶的神情,作为督察组的组长,她甚至连龙门会发生什么一点都不知情。   这其实很正常,整个龙门,知情的人也只有魏彦吾和文月罢了,陈虽然是警司,但毕竟只是警司罢了,即使她知道,也做不了什么。   “她不得不来龙门,龙门这里发生的一切,会因为那张和她相似的脸而被推到整合运动身上,如果她不来,一旦乌萨斯人的计划成功,整合运动就将失去主动权和一直以来宣扬的正当性,未经任何原因私自进攻了一座中立城市的他们会被国际定义为暴徒和恐怖分子,乌萨斯人可以乘势将他们清理掉,炎国说不定又会因为失去龙门而和乌萨斯产生争端。”   “简直是卑鄙无耻!”陈咬着牙低声骂道。   “还好,权利和权利的斗争向来是不留任何情面和礼貌的。”   “你出现在这里,那是不是意味着在龙门外的乌萨斯军队已经被拦下了?”陈瞬间明悟过来:“是追查团的人!”   她的反应不算慢,她好像放松了一些。   “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的军队利用龙门的渠道和伪装的商业订单秘密到达了这里,他们一直在等乌萨斯人的动作,我过来之前双方发生了小规模的接触,乌萨斯很快就会反应过来。”   计划发生了些许改变,得益于德拉克的投诚和坦言,联军们没有必要为了特雷西斯的野心而对乌萨斯人穷追不舍,他们的目标只是暂时守住龙门,特雷西斯大抵不会预料到,他之后将面对的是无功而返的军权派们的怒火,皇帝和议会推行改革的计划也会因此而落空大半,军权派们依旧会不留余力的和皇帝争夺权利,萨卡兹人将被推到浪尖。   特雷西斯的计划很完善,但在完善的计划也无法预料到一个本不该不存在的人的出现。   “当乌萨斯人意识到他们的谋划落空后,他们很快就会退去。”陈默安慰道:“不用太担心,他们的计划已经失败了,随后和皇帝之间越发激烈的矛盾,会让他们无暇在去动其他小心思。”   陈没有回答,良久以后她才语气复杂的说。   “你居然能想到这么多?!”   陈的眼神好像是重新认识了陈默一遍似的。   皇帝和议会兴许这个时候已经计划开始动手了,但残留回去的乌萨斯军队们发现皇帝的动作后,无疑会和他爆发出尖锐矛盾。   虽然费奥多尔装孙子习惯了,但这次军方的大爷们可都是憋着一肚子的怒气呢。   维特想必又得焦头烂额的收拾这堆烂摊子了。   “不。”陈轻轻摇头:“按你这么说,他们会找一个目标来转移他们之间的矛盾,比如……整合运动就是个很好的突破口。”   陈看着陈默,讥讽的牵起嘴角:“你是不是觉得我和以前一样好骗?”   陈默没有回答。   “我一直在关注整合运动的事,虽然我对政治斗争并不感兴趣,但并不意味着我什么都不懂,塔露拉会来龙门,她肯定比我更清楚这些。”   陈默犹豫了好几秒。   “……你猜的没错,他们会将矛盾转移到整合运动身上,留在切城的整合运动会成为双方争斗的焦点,军方们希望能实现当初的征服荣耀,切城和维多利亚的密谋会让他们将怒火撒在这群感染者身上,皇帝会无动于衷,除非整合运动愿意聚拢到他的麾下,但那也意味着感染者们迟早有一天会被费奥多尔当成棋子。”   如果按照原本的轨迹,没有占据切尔诺伯格的感染者们,他们的背后就站着皇帝的和议会的阴影秘密为他们提供军械,不仅如此,萨卡兹的雇佣兵也早昭示着特雷西斯对他们的期许,让他们带来混乱。   但无论是皇帝还是维多利亚,在他们眼中,整合运动都不过是一个可笑的暴力团伙,是感染者们歇斯底里后无用的挣扎。   如果没有罗德岛的干涉,塔露拉和她的整合运动都会被双方当成是替死鬼。   “你接下来要怎么做……”陈忽然问,她看着陈默的眼睛,那双眼里带着的固执。“你是要去找塔露拉?”   “我想去切尔诺伯格。”   陈默的回答没有让陈感到丝毫意外,可她还是忍不住眼底闪过一丝晦暗。   “我是不是留不住你?”她垂下眼睑,紧紧握在一起的手掌,苍白而无力。   赤霄能斩断世间一切法术,赤霄却斩不断时光和命运。   陈默伸出双手,轻轻揽住陈的肩膀。   “龙门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留在龙门的炎国探子很快就会反应过来,我不可能一直平安无事的留在这里,我想过也许有朝一日我能陪伴在你和小默身边,但塔露拉,她需要我,我如果出现在整合运动,炎国也会将目光望过来,这是乌萨斯不希望看到的,而我和维多利亚卡兹戴尔的联系,也能更好的处理即将到来的事情。”陈默低声说:“我不是在说自己有多么重要,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该走了。”   “你不用刻意向我解释这么多。”陈抬起手,她的手掌搭在陈默的手上,“我只是……如果是我,兴许我也会做和你一样的事。”   “魏彦吾告诉了我很多关于过去的事。”她紧紧握着陈默的手,抬起头:“我在想,要是我当初就知道这些,是不是就能做的比现在更好,但我明白过去的我其实一直在逃避,逃避那些我不想面对的事,选择相信魏彦吾的话,我以为这样我就能救回她,但我现在不想再逃了,我已经逃累了。”   陈转过头,没能让我看到她脸上的失落,可我心里却因此而产生了负罪感。   “……我没什么必须要把你留在身边的理由了。”   好像有一个声音在陈默耳边说:你又要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啦,谎话精。   连陈默自己都不知道在切城等着他的是什么。   陈默自然不希望将陈和小默带过去,比起切城留在龙门的他们会安全很多,事实上,陈默已经想过罗德岛会想龙门近卫局提出协议,让魏彦吾将陈派到罗德岛上,至少,陈不该留下来继续参与进龙门的改革里。   但人往往会有许多计划,可这些计划总是没有变化来的快。   陈默不免会想起罗德岛上德拉克对他说的话,塔露拉是否也曾有过那么一刻放下了理想,期待着陈默能将她带走,虽然只是一时的恍惚,但她的确这么想过。   “我的话还没说完。”陈默说,仿佛做下了某个决定,看着陈的侧脸:“这次我希望你和小默能和我一起离开,小默和我说她一直想见小塔,她很快就说不出这句话了。”   可耻的他将小默当做了借口,也大抵只有这种时候她才能想起自己的小棉袄。   陈怔了怔。   她回过头,好像没有听清陈默在说什么,诧异的看着他。   “我原本是希望你能去罗德岛的,我把那只德拉克留在了那里。”陈默说:“我知道你有很大的可能会同意,但我忘了,自己没有考虑过你的想法,没有问过你的选择,又瞒着你做了很多事,我很自私,但你从不是我的提线木偶。”   “我不知道切尔诺伯格之后会发生什么,也许更好,也许更坏,但这次我希望你能陪在我身边,我希望你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陈默的手指轻轻拂过陈的侧脸,他伏下身,陈唇上晶莹的色泽仿佛有着致命的诱惑:“只要你同意,我会一直站在你身后。”   不管是魏彦吾也好,不管是龙门也好,你不必因为谁而妥协,也不必忌惮谁会阻止你。   短暂的愣神后,陈忽然伸手揪住陈默的耳朵。   她的脸颊升起些许红晕。   “少给我来这套。”陈眼神不善的盯着陈默的脸,微微偏过头,带着些嫌恶和无奈。   “啧。” 第一百六十三章 已经过去了   龙门外环荒野37公里   6月1日黎明   桦树林   被伪装改造成临时的据点,几个身着怪异漆黑装甲的人影聚拢在一起。   “龙门还没有停止运作,通知第六第七和第十二师团,如果他们还想照计划进行,现在就该……”   突入其来的乌萨斯语打断了即将说出口的声音。   “停下吧。”   披着黑色斗篷的人缓缓从四周的树影间浮现。   “否则就只能我们来让你们停下。”为首的人戴着面具,手按着腰间的刀柄:“……即使你们这么做了,也不会产生作用,只有你们现在还来得及停下你们那几台缺乏理智的战争机器。”   身着怪异装甲的人影呼吸一滞,面罩下冰冷的视线环视将他们包围的影卫。   “你们无法与乌萨斯的利刃对抗。”有人出声,轻蔑的道:“……而且,你们,哪怕连昏君的命令都能言听计从的走卒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们?”   “你又怎么知道自己不是被科西切和他的阴影们蛊惑了?”影卫平静的用高卢语反问。   他的话语仿佛刺激到了乌萨斯人。   “别再用那种语言与我说话……高卢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他低沉的吼道:“用他们的语言进行过度间交流的时代,也已经过去了!他们连一座城市都不剩下!”   “科西切,他一直在坚持,他一直在为乌萨斯奉献。”   “但他已经死了,我们都清楚,两年前他就真正死在了雪原,而上一个被乌萨斯这么称颂的人则死在了你们刀下。”   “哼,你们的昏君难道不也被反手摆了一道。”乌萨斯人反唇相讥。   “所以现在不用再瞻前顾后了,我们可以帮你们一把,你们的皇帝和议会的目的,有些事只能你们来做!”   “你想引诱我们背叛国家?”乌萨斯人嗤笑着问。   “年轻人……依我之见,你们继续一意孤行才是叛国之举,接下来发生的是你可以自己去选,但无论如何你们已经失败,那些萨卡兹人居心霍测,事情的结果却是你们乌萨斯去承担。”   “谁告诉你的!”乌萨斯惊怒的问。   影卫平静的继续诉说:“既然你们现在这么做了,你们肯定是清楚的,贵族们引发战争只是为了解决一个问题,但战争,战争更糟。”   “他们和议会的争端不该由乌萨斯的平民来承担,你们的贵族和领主们已被萨卡兹人蛊惑,那群被驱逐的叛逆妄图在你的国家掀起纠纷,你们想在哪里一劳永逸的重建乌萨斯的安宁?”   皇帝的利刃握紧手。   “只要我们攻下龙门……”他企图争辩。“我们从不指望低劣的萨卡兹。”   “但你们已经失败了。”影卫平静的回答:“我站在你面前,你以为我们不会有任何准备?你们自己结束了那个时代,你们比我们更清楚。先皇尚且可以压制乌萨斯国内重重的矛盾和争斗,但现在的皇帝做不到。”   “你们在寻找整顿乌萨斯的方法,科西切已死,他留下的军权们和皇帝让你们摇摆不定。”   “……”   “魏彦吾的走卒,你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乌萨斯人似乎是不愿意谈起这个令他们刺痛的问题。   “凭本事,你们还有很多要学。”影卫扬了扬下巴。   “你威逼我?”乌萨斯人的声音压抑着耻辱和愤怒。   “不,我们只是……到了年龄。”影卫说:“也许你们自诩忠诚于国家……但有些事,不管在你们眼里我们够不够忠诚……我们是不会去做的。”   “义是什么?”乌萨斯人忽然问。   影卫沉默了一下,他似乎在回忆某个故事。   “家国天下,苍生社稷,一些我们做不到但有人能做到的事。”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同。”   “当然不同。”影卫说(高卢语):“我们都各退一步吧,年轻人,皇帝内卫有得是新鲜血液,你们会比我们活的更久,假如这件事真的不对,你们还有机会去纠正它。”   影卫沉默了一下,【@   “……”   乌萨斯人沉默了,很久没有回答。   影卫问:“谁去解决?”   “我们自己去,你们的人不必插手。”乌萨斯人转过身,微微回头提醒道:“还有,老家伙们……你们已经不再是禁军了,少管闲事。”   “正因为早就不是了,所以现在才能来说些闲话,乌萨斯将再度掀起争端,活久一点,年轻人。”   影卫没有阻拦乌萨斯人离开,乌萨斯人忽然回过头问:“……整合运动和切尔诺伯格将成为下一场争斗的牺牲品,他们太刺眼了,到了那时你们龙门要怎么做?”   “龙门与切尔诺伯格毫无干系。”   “记住你的话,老家伙。”   “后会无期,年轻人。”   ——————   “他们退走了。”   罗德岛16公里,龙门信号辐射区边缘。   W站在损毁的装甲车上,眺望着远处伪装成感染者的军队缓缓后退,撤离出视线之外。   双方只发生过几场小规模的冲突,大规模军团在缺少重型武装的情况下难以展开,乌萨斯人似乎有所忌惮,这使得两方在荒原上对峙了几个小时之久。   天光微亮,远处的云层破开些许白晕,撤退的军队在荒原上掀起大批沙尘。   W从战车上跳下来。   伊内丝正在脱下自己的手套。   “他们不会再来了。”伊内丝凝望着远处的喧嚣:“我们的出现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留在龙门近卫局也不会等着他们将龙门停下,缺乏工程器械和军舰的情况下,在荒原上遇到我们他们已经失去了先机,无法里应外合的他们再不退走,只会损失惨重。”   “可惜……”W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那些叛徒没有跟着一起来。”   “罗德岛传来的龙门那边的消息,潜伏在龙门的乌萨斯和萨卡兹都死了……自相残杀。”伊内丝甩了甩手套:“那边早就知道了这是个陷阱。”   “但乌萨斯人还是来了。”   “他们不知道。”伊内丝淡淡的说,手套揣进腰间战术包:“他们会以为是萨卡兹故意欺骗他们,引诱他们和我们自相残杀。”   “嚯~好谋划。”W拉长了声音:“是那只德拉克,她现在哪儿?”   “罗德岛。”   “她叛变了吗?”   “这你得自己去问她,如果我猜的没错,和罗德岛刚才发来的命令有关,否则凭我们和罗德岛上的人,我想不到谁有权利指挥动维多利亚人。”   “也就是说,有个很重要的人物现在在那艘船上?”   “我可没说过。”伊内丝怂了怂肩:“总之,萨卡兹人没在那边,我们也没有继续追下去的必要。”   “唉……花了这么大的功夫,结果白白便宜了龙门。”W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   “也不全是。”伊内丝回过头,抬手眺望着远处巨大城市的轮廓:“至少乌萨斯人不会在相信他们,而我们有的是机会。”   “我们要搅合进乌萨斯……哦。”W的脸上忽然绽放出恶劣的笑容:“我们好像已经在这么做了。”   之后的几个小时内,潜伏在龙门航线上的感染者们和不明人员们悄然无声的消失在了荒野的空气中。   当然,没人能证明他们是那个国家的军人。   他们带走了各自战死在小规模冲突中的尸体,除了荒原沙土中留下的干涸血迹和压痕外,没人能证明他们曾经出现在这里过。   龙门仿佛对着一切都不知情,照常的运行在既定的航道线上,除了近卫局督察组迅速处理了又一起由恐怖份子引起的港口暴乱而被本地报纸和新闻纷纷报道外,龙门再没有发生任何动乱。   今天和昨天似乎没有什么区别,照常的风平浪静。   但很快,乌萨斯国内爆发了一系列接连的政治冲突,议长的坐车在圣骏堡内被不明人士袭击,在各大城市间闹得纷纷扬扬的感染者补充法令也被积压在议会废弃的提案堆里不再被人提及,并在随后的清扫中和其他一些重要废纸被送进了老书记的手摇式碎纸机里。   乌萨斯国内开始不约而同重新将目光投向被感染者所占据的城市——切尔诺伯格,塔露拉-雅特利亚斯和整合运动的名字再次出现在议会的文件和议题里。   龙门外环—19公里/晴   荒野总是这样,除了黄沙戈壁的荒凉和矮小的灌木丛外什么也不剩下。   “你果然在这。”   身后熟悉而缓慢的声音,即使不用回头,魏彦吾也能猜到来的是谁。   “我还是瞒不过你。”   鼠王缓缓走到魏彦吾的身旁,这个老人眸光复杂的看着魏彦吾面前的土地,精明的眼里流露出一抹浑浊。   “你想来这里也就只有这个原因,悼念他们。”   “也许是悼念我们自己,还在这里贪生怕死。”   魏彦吾的余光瞥了瞥身旁的鼠王。   “这不像是你会说出的话,你老了?”   “至少没有你老,你老的快走不动路了吧,老家伙。”   “但我还可以多活几年,大少爷,多想想自己的事,陪陪我的女儿,说不定还有机会抱抱我的小孙子。”   “……也许是孙女。”   “孙女也好,还是认我的,不像是有些人啊。”   “别讽刺我了。”   魏彦吾撇过头。   “还是要刺你一两下才行,老友。”鼠王看着魏彦吾,“我没想到你也会发生改变,这样很好,以前你的独断差点毁了龙门,但现在还为时不晚,我们都了解战争的可怕。”   “不是我做的。”魏彦吾摇头。   “但是你默认了。”   “我不觉得这是一件必然的事情,就算龙门选择了它的一种未来,它也可能因为某些小事就把那个未来掐死,机缘巧合,不过偶然。”   “不是这座城市选择了他,老友,你我该庆幸,是他选择了她们。”   “两者并不矛盾,舸瑞,这座城市也曾选择了他。”   “唉……要你承认有那么容易吗?”鼠王深深的看了一眼魏彦吾。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算了,类似的话你就自己去对晖洁和小默说吧,明明都一把年纪了。”鼠王杵着手杖转过身:“我先行告退了,大少爷。”   “……等等,舸瑞。”魏彦吾忽然转过身叫住了鼠王。   “影卫是不是瞒着我做了什么?”   “啊?”鼠王不解,摇了摇头:“你的影卫,我又怎么知道?”   “你和林雨霞合起来做些什么也不出奇。”   “那你应该去问问他们,我可命令不动他们。”   “但他可以。”魏彦吾说。   “那你心里应该知道他为什么可以。”鼠王反问:“你的影卫已经不再是过去的禁军了,他们现在是人,他们忍心看着你再犯错?”   “所以,【|   魏彦吾没有再说,只是那个答案让他觉得有些恍惚。   他轻轻叹了口气:“你恪守承诺,但你也没有否认自己心怀不满,老朋友。”   “也许龙门是时候做出改变了,大少爷,你不做,也会有人帮你去做。”   “我们都老啦,年轻人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你不就是因为知道会有这种可能……”鼠王还是给魏彦吾留了些面子。   魏彦吾没有回答。   “早些回去,老病虎还有事找你。”   鼠王说着,又忽然停下脚步。   “晖洁?你来了。”   他微微仰头看着走过来的陈。   “林叔。”陈点了点头。   鼠王又缓缓转头将目光放在陈身边的人身上,短暂的怔了怔,大脑似乎在回忆那人的相貌,有些恍然,神色和蔼下来。   “你是……小塔?好多年没见了吧,都这么大了,快认不出你来了。”   他故意加大了声音,魏彦吾垂下的手指轻轻颤了颤。   “这些年在外头吃了不少苦头吧,唉。”鼠王伸出手。   塔露拉温和的笑了笑,握住他抬起的手掌。   “都过去了,林叔,好久不见。”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鼠王轻轻拍了拍塔露拉的手背,这个叱咤下城区的黑道头子现在的模样像极了一个看到许久不见的后生的普通老头,抹了抹眼角:“看你们穿成这样,晖洁,你也准备离开了?”   “……我不清楚。”   “看来是准备离开了,记得多回来看看,有什么需要的,托人回来报个信,好让我们知道你们在外面平安。”   “我会的,林叔。”   鼠王转向塔露拉,看了后面一眼   “要是二少爷还在,哪能眼睁睁看你受这么多的苦。”   魏彦吾没回头,仿佛是没听见鼠王的话。   塔露拉和陈看着他的背影。   塔露拉轻声说: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   他们之间已经不剩下亲情。 第一百六十四章 那些年曾经关于龙门美好的梦   龙门外环废城区的高架公路一度是城内飙车党和玩车人们的胜地。   在这里不用顾忌近卫局交通管理分部条子们的管理,近卫局也没多少人有闲心跑到这里搞那群能玩起车的有钱人,当然,大部分情况下,他们中某些人早已和近卫局打过招呼,而近卫局也乐于他们把场地放在无人废城区,而不用引起一大堆大家都不希望见到的麻烦。   每年夏季的夜晚,这里的地下赛车场都会迎来各种改装过的豪车和赛车,开出一个又一个天价赌盘,流淌的金钱和刺激的气氛里一辆又一辆或花哨或张扬的车辆在清理出的道路上疾驰,人们疯狂的欢呼和引擎的咆哮通常会刺破废城寂静又安详的黑夜。   龙门少有的几个由各大汽车公司联合赞助的正规赛事大多都在此地举行,当然也会有疯狂的地下赛场将场地设在龙门外的荒野。   陈默对这里的记忆尚且停留在好几年前的那场无规则的疯狂比赛,那时狐狸曾是陈默的领航员,他们从这里,龙门的废城区高架出发,开着狐狸从废车场收购来花了几十万改装的破车,越过高架,一路飞向龙门外的荒野。   晚上的他们坐在街边的大排档里,喝醉后勾肩搭背的回去,路上狐狸在行道树下吐了好几次。   金钱转眼而去,喧嚣,纸醉金迷,仇杀,斗殴,伤痕,赛车,昏沉,宿醉后醒来的头疼。   也许那本该才是年轻该有的样子。   飞扬又无所顾忌,就好像天大地大,我哪里不可去一样。   记忆中的画面渐渐消退。   一百多米外,一辆改装的红色赛车在道路转角甩过一个漂亮的弯,车轮刺耳的摩擦着地面,留下长长的焦痕,引擎轰鸣着驶向站在终点线废仓库下的陈默。   车门打开。   仓库区干涸皲裂的水泥地面。   驾驶位上穿着赛车服的女人身材娇小,她取下头盔露出那张和过往知性文静截然不同还残留着些许兴奋的脸。   小小的头盔取下,小默的脸红扑扑的,大大的眼睛中带着好些的晕眩和激动,站在她身旁的白发少女戴着面罩,头顶圆圆的耳朵,露出的眼睛很平静。   一个菲林。   “您不该带着她玩这种刺激的运动的,她还小。”   谁又能想到,龙门总督魏彦吾的妻子,东国的文静而知书达理文月女士,居然是一个热衷于赛车喜欢追求刺激的人呢。   兴许每个人的心里都潜藏着不为人知的一面。   “她看起来很喜欢。”文月将头盔放在温热的引擎盖上:“我认为早点接触这些对孩子没什么不好,能培养她的心性和勇气,她毕竟是你和陈的孩子,在我们那边,这叫做武家女,你们啊,该不会连孩子喜欢什么都不知道吧。”   “这就是您让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陪你赛车的原因吗?我说,您不会想把她培养成职业赛车手吧。”   “不行?”文月伸手轻轻拦在小默的肩上:“她可很有天赋的哦。”   “……”   天没天赋陈默看不出来,但憋久了喜欢玩陈默是能想到的,大抵和陈差不多,陈骨子里也有着追求刺激的基因。   “小默,赛车好不好玩。”她低下头去看小默。小默抱着自己的小头盔。   “好玩。”   “以后还想不想玩。”   “想。”   “那小默长大了,要不要和舅奶学赛车。”   “唔……妈咪会同意吗。”小默犹豫的看了陈默一眼。   陈默微微摇头。   “我说可以就可以。”文月注意到了陈默的小动作。   “要。”小默没有犹豫:“舅奶真好。”   文月抬起头看着陈默。   “看到了?”她有些得意。   “我觉得陈可能不会同意。”陈默妄图用陈的名头来让文月打消这个想法。   “她说了不算。”文月将耳旁纷乱的发丝掠到耳后。“小陈是我看着她长大的,她一点也不懂该怎么养孩子,交给她我不放心……你也一样,你们啊,这么年轻,哪里懂该做什么。”   大抵是老一辈的余预和忧愁。   “您不也……”陈默后面的话没能说出口,文月忽然变得锋利的视线让他及时住嘴。   “嗯?”   “没,没什么。”陈默急忙改口:“我只是觉得,您还是要好好考虑一下比较好。”   “就这么定了,我可是很喜欢这个小家伙呢。”文月宠溺的摸了摸小默的头:“看到她,就让我想起小塔,那时候,小塔刚刚生下来的时候……她才那么大一点,他的妹妹也不愿意看见他,他就赌气,明明那么大的人了,可还是每天忍不住装作不经意都要问好几遍。”   “……这些话,您不应该说给我听。”   “对你,又对小塔,现在还有什么分别吗?”文月只是笑着问。   陈默想了想,摇头。   “没”   “……不要怪老魏狠心,他只没有办法。”文月说,又忽然停住了话语看着陈默:“现在说这些没什么有用了,对吗?”   “我能理解的。”   “但还是会在乎,谁不会在乎呢?”文月说:“我知道老魏做了很多对不起你和小塔的事情,我不是想让你原谅他,只是希望你能明白,这座城市,龙门里倾注了他和爱德华,我们所有人太多心血,太多人为了一个梦里的城市死在这里,老魏放下不也已经不能放下这座城市。”   陈默好像能明白文月想告诉自己的是什么意思。   “……家吗?”   “看来你能明白。”文月欣慰的笑了笑,转头看着龙门的市区。“我还能想起来曾经他们的高弹论阔,企图在这里一展所长,将龙门当成了他们的家,可家这个词语太过遥远,一些远离家乡的人在别的土地上找到了自己的家和梦想,只是还有人要将它守下去,替他们,那些为了这个梦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守下去。”   “我也曾将它当成过我的家。”   那也曾是陈默某个梦里的城市,梦里孤儿院窗外远处龙门冉冉升起的新城区。   “现在呢?”   陈默转头看着文月和她身旁的小默。   “有她们在的地方才是。”   “那就好。”文月没再说什么,又问:“小陈和小塔呢?”   “去了外面,陈说,他在那里等着她们。”   “这样。”文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容没能敛去。“……是老魏吧,他还是老样子呢。”   陈默不置可否。   “小陈这次也要跟你们一起离开?”文月问。   “陈会先带小默去罗德岛,他们已经有了抑制源石病的方法,我想让陈陪着她先去看看……”陈默目光温和下来,看着文月身边小默那头刺眼的白发:“……总会有办法的。”   “嗯,这样也好,记得多回来看看,切城离龙门不远,我有时间也会过去看看你们的,我可是很舍不得小默呢,你们不会不欢迎我吧?”   “不会的。”   “那我就放心了。”文月安心的说,她牵着小默的手走到陈默的面前,她抬起手,陈默想要躲开,但最终还是任由那只手落在自己的脸上。   “记得你们刚来的时候,他们牵着你站在港口前的台阶上,你那时候很怕生,我一伸出手,你就躲在他们后面。”文月的手收回,语气恍然:“现在不一样了,都这么大了,我怎么也想不到那个怕生的小男孩会和小塔她们走这么近,老魏也没有想到……”   “文月女士……”陈默想说什么。   “你叫我什么?”   “……文月姨。”   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突兀的出现在陈默的心底,并不陌生,只是很久在没有相同的感觉,就好像十多年前,他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台那个女人一样。   怅然若失,只记得那天的阳光很好,随后是好长的黑暗。   “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陈默说。   “别人我不管。”文月微微仰头看着陈默的脸,也不知道她说的别人指的是谁:“反正在我这里,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你,小默,小陈还有小塔,我们是一家人,哼,谁要是不同意,就把他赶出去。”   她有点小脾气的轻哼着用不容置疑的话语说,陈默发现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至少眼前的这个人让他忽然间觉得多了些亲切,哪怕她只是在开玩笑。   “好。” 【$-   陈默张开手想要抱起小默,但小默偏过头,紧紧的抓着文月的衣角,躲在她的背后,不去看陈默,却又忍不住悄悄回头去看陈默的反应,被发现后又急忙扭过头。   “小默。”陈默喊。   “哼~”   他求助的看向文月,文月笑着偏过头,给他一个你自己办的眼神。   陈默有些无奈,他走过去。   “你不要过来……”小小的女孩大声说:“你不要我和妈咪了,我不喜欢你,泥奏凯!”   陈默伸手将小默抱起来,小默挣扎了两下,泄气般的偏头不去看他,抓着他的肩膀。   “谁说的!”陈默问。   “我又不是笨蛋。”小默小声嘀咕。   “那一定是笨蛋说的。”   “唔……你才是笨蛋。”   “笨蛋可不会说自己的笨蛋。”陈默笑着。   小默偏过头,不理他。   “你在生气吗?”   “我在……”小默捂住嘴。   “我找到小塔了哦,小默不是一直想见小塔吗,马上就可以见到她了。”   小默终于有了些反应,回过头,只是看着陈默,大大的红色眼睛盯着他,也不说话。   “我从来没有想过不要你和陈,我可以发誓。”陈默说。   “那为什么要走?”小默嚅嗫着问,“妈咪昨天晚上说要带你回来,我不知道,我觉得你要走了……”   她眼神里的脆弱和无助让陈默心痛。   他忽然想起来,也许只是差一点,如果德拉克真的没有留手,他应该再也回不来了,他从来不会把希望放在任何不可靠的事情上,但昨天发生的一切已经出乎了陈默的意料。   他在犯险。   可多少次大难临头,又多少次九死一生,陈默以为自己已经熟悉了这种生活,但到现在,在看到了小默之后,他才终于庆幸自己还能活着。   他有了留恋,留恋这种东西会让人变得软弱,但陈默发现现在的他并不讨厌和恐惧这种留恋,也不讨厌这种牵绊。   “我不会走的。”陈默紧紧的抱着怀里的小默,他轻轻贴着女孩的额头。   “真的?”   “我保证。”   “妈咪呢?”她问:“还有小塔。”   “她们在等我们。”   “我们是不是要走了?我听你们说的……和小塔一起吗?”   “小默不想离开吗?”陈默问。   小默摇摇头,她转头有些不舍的看了看不远处挥手的文月,抓着陈默的肩膀的手用力了一些。   “我们还会回来吗?”   “会的,如果你想回来。”   陈默没想到陈会和小默这样说,他愣了一下。   在陈的记忆,好像她的母亲也是这样对她说魏彦吾的,陈还真是会教啊。   “你是不是在骗我?”   “我为什么要骗你。”回答不出来的陈默只好这样问。   小棉袄居然开始对自己产生了不信任感。   “唔……我不知道,为什么?”小默好奇的问。   “所以连你也不知道,我就没有骗你。”   “这样?”小姑娘短短的尾巴晃了晃,她陷入了沉思。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这不对,你……真的没有骗我?”   “没有。”陈默很笃定。   “唔……”小默狐疑的上下打量着陈默。   有些不太聪明的样子啊,陈默看着思索的小默想,这么笨像谁,这可不行,得找个聪明人教一教,看紧点,免得被那里来的野小子骗走了。   如果是小时候的塔露拉,这时候大抵就会说:“既然我不知道,那我就当你在骗我好了。”   她向来这样不讲道理,但小时候的小塔,好像也没有聪明到那里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小塔和陈   魏彦吾还在回忆二十年前龙门发生的一切,科西切预留下的那段阴影和来自炎和维多利亚让他做出的抉择。   早已知晓一切的陈安静的听着,她突然觉得今天的魏彦吾反常的有些唠叨,活像是个上了岁数的唠叨老头,他本就年纪大了,可向来不会出现恍惚。   陈忍不住微微瞥头去看塔露拉的表情,塔露拉的表情很平淡,直到魏彦吾说起爱德华和她们的母亲就埋葬在这个无名冢时,平淡的眼神才出现了一丝伤感和追忆的波动。   比起陈而言,母亲这个词语对塔露拉要更加遥远些。   她只依稀能想起那个女人的身影,以至于她的音容相貌,如今只剩下了一个模糊的轮廓,陈也是如此,她快要记不清母亲的样子,而母亲对她没有多少感情。   她看着陈的眼神总是那么冷淡,冷淡而又平静,母亲不喜欢后来这段婚姻,不喜欢陈的父亲,连带着也不喜欢陈。   可小时候的陈不会哭闹,也不懂为什么。   那个女人是为了塔露拉才嫁入陈府,可陈意外的出生却让她背叛了自己的感情。   这个女人郁郁而终,兴许她早就死了。   “他们终归没有葬在他们爱的那个城市里,不,你们的母亲的话,应该对那个城市既爱又恨。”   魏彦吾的这句话忽然让陈想到了自己。   如今的她也很难说的清对龙门是爱还是恨,很多人都对龙门抱有一种说不清的感情,陈不知道,塔露拉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爱还是恨,她曾在龙门留下过最难忘的回忆,好的坏的,各种意义上的难忘。   兴许若是没有后来发生的一切,龙门对塔露拉而言只剩下恨和埋怨的,她实在想不起自己对那座城市能有多少留恋。   可陈默不一样。   往往是由于某个人的出现,于是那段记忆变成了珍贵的回忆,也连同记忆中的城市,抱以复杂的感情。   人是很难说的清自己的。   “这里的景色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只要看到它,我就会想到她们……我的妹妹,我没有血缘关系却胜过血脉的兄弟。”魏彦吾叹气,这个掌握了令人难以企及的权利的男人,威严的脸庞上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哀伤。   “他们被葬在这里,墓柜太小了,容不下他们的热情,话语又太轻了,说不出他们的悔恨。”   以及,魏彦吾自己的悔恨。   魏彦吾这一生被迫做出过很多抉择,有些事他自己做的,有些是他无可奈何的。他从来没有因此而感到后悔过,若是再来一次,他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因为他是魏彦吾。   可没有悔恨,不代表不会想起,他永远也无法忘记自己做过什么。   你何时清白过,我们又何时清白过。   塔露拉没有多说什么。   父亲两个字只存在于她想起自己德拉克这个身份的时候,她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小时候会想,但长大了就不会再去想了。   他是个陌生的印象,塔露拉很难对一个没见过的人产生什么感情,只是悼念,但比起陈所讨厌的父亲,塔露拉说不清是好是坏。   “所以这是一个无名冢。”陈问。   “是,无名冢,呵……可能是因为名字只对活着的人有意义。”   魏彦吾说这句话的时候看了塔露拉一眼。   他很难不去想塔露拉这个名字的由来。   那个男人艰难的拉着他的手,温热的血溅在他的脸上,他让自己保护好他的妻子和女儿,他已经想好了女儿的名字,……就叫塔露拉。   她的父亲只给她留下了这个名字,却用他的生命换来她的出生,只可惜他最后的遗愿托付错了人。   “——在这片大地上,安葬只是个理想化的说辞,因为所有的坟墓最后都会消失,没人能安静的永眠。”   藏在大衣下的手最终还是没能伸出来,哪怕是对着塔露拉,想要轻轻拍拍她肩膀的动作,魏彦吾也觉得自己不配。   不配这么做。   可他还是会觉得遗憾,只是遗憾,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这个资格,哪怕塔露拉不会在意,但那代表不了什么。   “遇到天灾,碰上战争,遭到废弃,等等,只要一座城市消失了,葬在城市里的死者一样会灰飞烟灭。”   “至于广大荒原上的无数聚落,我所听说过的每个聚落的后代,都没能找到过他们先祖的墓地。”魏彦吾说,遥望着远方,移动城市曾经留下的轨迹:“有种丧葬方式叫做墓道,把移动城市的一部分作为墓地,将死者的遗物抛撒给那条道路,视循环往复的驶过为一种瞻仰。”   “我听说过这种丧葬方式。”塔露拉轻轻开口:“移动城市就是那些墓葬的墓碑,但没人能记得墓道上到底留下过多少尸体。”   人们都是健忘的,他们往往不会想起对自己不重要的人和事,而重要的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其他事物的取代而渐渐变得不再重要。   “我太健忘了。”魏彦吾凝视着塔露拉:“我有太多容易忘记的事情,或者说,我有太多想要拼死忘记的事情了,但我绝不敢忘记他们。所以我……我为他们选择了这里。”   “这里曾是龙门到过最远的地方。”   塔露拉看着脚下的这片土地,魏彦吾还在诉说,讲述着他和他们过往的事情,陈已然听过一遍,可在这里,她心里有涌起了不同的感觉。   她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是当转过头看到站在身旁的塔露拉时,陈就会忽然觉得安心了许多。   魏彦吾的记忆让他自己沉迷。   他像个老人一样对着自己长大的亲子讲述着自己当年的故事,时不时会感叹一声。   “你的父亲死后,我秘不发丧十年,除了胞弟和科西切,无人知晓事实,而今你的父亲与我的妹妹都已经去世,假以时日,天灾也会侵袭这里,一切都化为乌有,没人会记住有一对悲哀的恋人葬在此处,因为而死的两人,也会被人遗忘。”   “我知道……科西切都已经将这些告诉过我。”塔露拉轻轻点头,她看着站在前方的魏彦吾,垂下的手缓缓捏紧。   魏彦吾是她的杀父仇人,科西切是这样说的,但真正的凶手是科西切,而她已经亲手杀掉了他。   可魏彦吾……   面对着毫无戒备的魏彦吾,塔露拉捏紧的手缓缓松开。   陈会失望的吧。塔露拉想,她转头,陈也在看着她,塔露拉轻轻摇头。   陈轻轻松了口气。   魏彦吾虽然杀害了塔露拉的父亲,可他并不想这么做,但他终归这么做了,随后也是他救下了塔露拉的母亲和塔露拉,虽然他没能照顾好他们。   “我不会感谢你,也不会原谅你,应该原谅你的人是他们,不是我。”塔露拉松开手:“科西切对我说你是杀害了我的父亲,我知道他是在蛊惑我,利用我,杀害我父亲罪魁祸首是他,但科西切已经死了,可毕竟他是死在你的手上。”   “我原本该做的更好……是我没能保护好你和她,让你被科西切的谎言蒙蔽。”魏彦吾话语里带着愧疚:“我不用你来原谅,我也绝不会后悔自己曾做出的选择。”   “你不必后悔,你的后悔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你也没能保护好陈。”塔露拉说。“你做了很多错事,魏彦吾,你最好不要再犯同样的错,没人再来确保下次不会让你的龙门变成又一个无人记得的墓场。”   魏彦吾的愧疚并不能让塔露拉感觉到好受,她只是觉得释然,又忽然觉得像是少了点什么,她不是没想过让魏彦吾悔恨,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反而令塔露拉觉得空洞乏味,没有一丝喜悦和欢喜。   塔露拉没有说原谅,魏彦吾也觉得自己不配被原谅,可还是觉得忽然少了一块心结,他从来没有放下过自己姿态,更不会去求谁。   “我再也不会。”   “我信不过你,你怎么保证?”   “你和陈都信不过我。”魏彦吾瞥了一眼塔露拉身边的陈,“但我从来都不需要你们相信,我绝不会向一个整合运动的感染者领袖做出保证,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没人提醒过你,你很自负。”   “如果有一天你能到我这步,你也可以。”魏彦吾说:“不过,这次你可以试着相信我一次,如果你愿意相信。”   “我不会相信一个龙门的执政者不切实际的承诺。”   “哈哈。”塔露拉的话让魏彦吾忍不住笑了出来。   陈总觉得他的笑声里带着得意,不知从而来的得意和炫耀。   “你总得要明白自己在做什么。”魏彦吾的笑声停下,他盯着几步外塔露拉。   “我明白,但我不会停下。”   “……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去找,我不打算就这么停下,哪怕现在找不到感染者的方向,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找不到,我也绝不会停下。”   “即使是错的。”   “那就纠正它。”   “这样就好,塔……若是你真能笃信某件事是正确的,就永远也不要停下,不管别人如何看待你,如何看待你的行为,如何看待的所带来的一切,哪怕它可能是错的。”魏彦吾用半带教导的口吻道:“作为领导者,你不能只用感染者的眼光来看待周遭面对的一切,你要看的更多,如果大多数人都不接受,那你所做的无论多么正确,都不会有任何意义。”   “用不着你来教我。”   “我不是在教你,我是在告诉你这片大地对感染者的态度,不光是龙门,他们比龙门更苛刻也更残暴,你在乌萨斯看到了很多,而你如果想要改变这种局面,就必须让自己面对相同的东西,跳出感染者这三个字的制约。”   塔露拉微微沉默,她轻呼口气。   “……我会记住的。”   “现在的你让我觉得陌生。”魏彦吾长叹了口气。   “十几年不见谁都会觉得陌生。”   “我对你……”魏彦吾止住了话语,终于还是没能忍心说出那个绝情的字眼,他只是又愧疚,又欣慰。   愧疚于自己没能为她做什么,欣慰于她终究是德拉克的子嗣,能做到这一点并不奇怪。   “我对整合运动的领袖已无亲情,龙门今后也与整合运动再无瓜葛。”魏彦吾看着塔露拉,眸光温和:“我希望你能记住我接下的这些话,如果某天塔露拉真想回到龙门,龙门会驶到那步,无论有多远,假使它能,它就会去。谁也不能在龙门胁迫这座城市的继承人之一。”   “不会有那一天的。”塔露拉微微摇头。   “我只是希望你能记住,会不会有那天并不重要。”魏彦吾说:“或许你真能做到,德拉克的子嗣,是你的话,应当能。”   塔露拉离开了,她没有回答魏彦吾的最后一句话,她知道魏彦吾和陈还有话要说,魏彦吾看着她的背影,没有说话。   “我没想过你会和她这样说。”陈用一种诧异的眼神看着魏彦吾。   “我也没想到,【={   “那你最好一直愧疚下去。”陈说:“我们只是这片大地上无数被拆散的兄弟姐妹之一,而大部分人这辈子都没机会在团聚,你应该庆幸,她还愿意来见你,而不是将你当做从未见过的人来对待。”   魏彦吾当然能明白陈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样可能还会让我好受一些,至少我能想象这个画面,而不是像现在……”魏彦吾说,“也许她是知道这样才故意过来见过我的。”   “你就不能往好的一点想,所有人都在害你,你心里总是这么狭隘阴暗。”陈不无讥讽的说。   “狭隘阴暗?”魏彦吾错愕的咀嚼着陈的话语。   “你看起来是要和她一起离开了,唔……是那混账怂恿你跟着一起走的。”魏彦吾斜斜的看了陈一眼。   长大了啊,留不住了。   “你再这样说我可直接走了。”陈看上去很不满。“没工夫在这里陪你闲聊。”   “我怎么连说都不能说了?”魏彦吾掩饰不住的惊讶。   “不能。”陈想都没想,严肃的回答。   魏彦吾眼角轻轻抽了抽,陈严肃的脸,让他好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原因?”   “要什么原因。”陈理所当然的回答。   “……”   “小默要去罗德岛接受治疗,那只德拉克也被暂时关押在那里,我至今都没有弄清楚,她究竟是什么,罪犯都会有自己的囚牢,只不过现在的龙门还不能关她。”陈说:“当然,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我是来告诉你一声。”   “就这样?”魏彦吾惊讶。   “不然……”   魏彦吾古怪的看着陈:“你现在满意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长官。”陈脸上带着笑容。   “你的职位我暂时替你保留,小默……好吧,看样子我是拦不住你了。”魏彦吾说:“你姐姐,你要看好她。”   “我也不需要你这么说,长官,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陈别过头。   “记得多写信回来,如果小默想回来,就带她回来,留在龙门一段时间,好让……文月知道了不会担心。”   “……好。”这样的叮嘱魏彦吾让陈说不出的不适应,陈犹豫了一下:“长官,我想提醒您,也许龙门对感染者的态度是时候该做出些改变了。”   “这种东西我造不出。”魏彦吾摇头看着陈,提议道:“你留下来,你可以建造出一个感染者和普通人都能关的近卫局。”   “不必是我,自己的事自己做。”陈说:“我已经认清事实了,你刚才也说了,无论这件事多么正确,龙门的市民如果不接受,那就是不接受,我已经在贫民窟看到太多了,而且,真有这东西,整合运动不是更容易。”   魏彦吾的计划失败了。   “你果然……”   “我只是希望你当时和爱德华他们构想的那些,你自己没忘,那就足够了。”陈轻轻转头看向站在远处等着自己的塔露拉。   魏彦吾没有说话。   “替我向文月姨问好。”陈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她转过身时犹豫了一下:“唔……舅舅,保重。”   魏彦吾的目光顺着望过去,恍惚间,塔露拉就好像是另一个爱德华,而陈,像极了当时的自己。   魏彦吾看着陈的背影,犹豫了几秒。   他心底忽然涌现了那么多的牵挂,不舍,担忧。   “……晖洁!”   他还是忍不住叫出了陈的名字。   陈犹豫了片刻,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什么事?”   魏彦吾的话语从身后传来。   她看着陈的背影,又望向站在远处的塔露拉。   “道阻且长……”   陈缓缓点头。   “我记下了。”   当时他要我在妹妹和义弟间选,我选了妹妹,我发誓我不会再让她们受苦,但我……   没能做到。   而他让我替他照顾好儿子的遗愿,我却将他赶出了龙门。   我不会忘记那个女人那天站在近卫局大楼前看我的那个眼神,讥讽,不屑和憎恨,让我想起致死都怨恨着我的妹妹。   魏彦吾你是个虚伪的卑鄙小人。   你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你已没有纠正它的能力,所幸,你尚且有机会弥补。   移动城市巨大的轮廓在晨光中缓缓显现。   魏彦吾站在爱德华夫妻的墓地前默默注视着远处结伴走向荒原的两个人影。   黄沙掀起的模糊中他好像看见了当初在龙门相遇,一起迎着阳光走向龙门并决心改变它的那个两个年轻人。   那个关于龙门的美梦。   (好好活下去……小塔,晖洁。) 第一百六十六章 狐狸和狗   “所以你真的想好了。”   狐狸那家【SWEET】甜品店里,柜台后的狐狸将一杯清水放在桌上,侧着身靠在柜台后问对面的陈默。   橡木的柜台上能看到清晰的木质纹理,狐狸一只手握着玻璃杯。   “我听乌鸦说,你从近卫局辞职了。”陈默没有正面回答狐狸的问题。   “啊,是啊,早就该离开了,不过魏长官没有同意。”   “因为知道了他太多秘密?”   “倒不是因为这个,事到如今那些秘密还算什么秘密,魏长官有意让行动组换一个身份正式出现在近卫局的行政部门里,我不太适合。”   “他真的这么打算。”   “我只是听说了一些,不确定。”狐狸微微点头:“不过说起来,龙门的部分感染者似乎正在离开,行政大楼里关于龙门对感染者的新法案也正在拟定,也许快了。”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他们说你有一家公司。”狐狸反问。   “现在不是我的。”   “哦,陈晖洁会和你一起走?”   “陈不会去切尔诺伯格,她会先带着小默去罗德岛,也许会以干员的身份留在罗德岛一段时间。”   “那只德拉克,你把他留在了罗德岛上。”   “对,以她的身份,暂时留在罗德岛是最好的办法。”   “她到底是什么?”   “说不清。”陈默犹豫了一下:“说起来有些复杂。”   “你可以说点我能听明白的,我比较好奇。”狐狸的手指点点了玻璃杯,清水微微晃动。   “科西切和特雷西斯,你知道?”   “前者知道一点,那条黑蛇,后者是谁?”   狐狸是知道科西切的,多少知道一点。   “塔露拉好几年前就杀了科西切,但科西切的法术很诡异,他的法术曾附身过塔露拉,通过法术潜移默化影响她的思维和身心。”   “你是想说一个已经死了的人,通过源石技艺附身在另一个人身上。”狐狸轻轻挑眉:“我不知道源石技艺还能做到这种程度,你确定不是在和我讲志怪。”   “我确定。”陈默说。“不过我至今也无法搞清楚的是,究竟是科西切的法术影响了塔露拉,还是她本身就存在这样的想法,只是被科西切利用法术蛊惑,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所以两年前,你跑到龙门让我帮你把陈晖洁弄到乌萨斯是为了什么?”   “有人告诉我,赤霄和它的剑术可以切开世间的法术,如果塔露拉真的被科西切的法术影响,不管是附身还是其他,只有赤霄能解开。”   “附身,听起来那条黑蛇真是有些恶趣味,不过看样子,你是真的帮到她了。”狐狸拿起水杯,轻抿一口,看着陈默:“没有你,整合运动走不到今天,老实说我后来挺后悔帮你的。”   “别这么说,就算再来一次,你肯定也会帮我的。”   “啧……”狐狸轻啧一声,没有反驳。“特雷西斯又是谁?”   “卡兹戴尔的原摄政王,他执政时期,卡兹戴尔一直和维多利亚有所勾结,维多利亚深池派们和一部分领主企图将卡兹戴尔发展成维多利亚的殖民地和附庸,不过我认为他们很有可能会被特雷西斯反咬一口。”   “听起来是个很难缠的对手。”   “不仅是难缠。”陈默轻呼了口气:“但可惜的是他遇到的另一个家伙,那家伙比他更难缠。”   “哦。”狐狸来了点兴趣:“你不会是在说你自己吧。”   “我没这个本事。”陈默摇头。   “谁?”   “在罗德岛上,你应该见过,戴着兜帽和面具的。”   狐狸想了一会。   “看不出来。”   “很多人都看不出来。”陈默说:“后来卡兹戴尔内战结束后,特雷西斯和他的拥趸们接受了乌萨斯军权派们的政治庇护,逃亡进了乌萨斯境内。”   “我大概能想到了,所以这次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人是为了清除那个……嗯,特雷西斯才来龙门的。”   “一部分是。他们伪装了一个假消息通过特雷西斯留在卡兹戴尔的间谍传统给他,设在卡兹戴尔的研究所必定会被特雷西斯注意到,利用这个假消息卡兹戴尔引出了很多潜伏在境内的探子和情报点,但更重要的是,一部分仍旧心念着特雷西斯派系的领主们,在这边的消息传来后,将会重新考虑他们和特雷西斯的立场。”   “听你这么说,卡兹戴尔的情况似乎很复杂,当初为什么不直接干脆的清理完这些骑墙的家伙。”   “我知道你的意思,一般国家建立后都会为了稳定而铲除掉部分功臣或者余孽,或者收回他们的权利,但议长不会同意,卡兹戴尔也不能,这些领主和贵族的家族们统治了他们的领土几百年,手下的雇佣兵和势力根深蒂固,卡兹戴尔的稳定需要他们的维护,如果卡兹戴尔和议会这么做了,很有可能会激起他们的恐惧和反扑,特雷西斯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到时好不容易统一的卡兹戴尔又会陷入战乱。”   “现在不能,不代表将来不会。”狐狸似乎不太赞同。   “那不是我能决定的。”陈默说。“我想,议长会有决断的。”   “但这次他们没有成功,近卫局那边传来的消息你应该也知道了,港口的萨卡兹人干掉了留在那边的乌萨斯,看来,你说的那个特雷西斯早就知道了你们的想法。”   “目的已经达到了,虽然没能将特雷西斯引过来。”陈默没有否认:“之后乌萨斯人对特雷西斯会抱有警惕,他在乌萨斯的游走会变得极为艰难,也没有时间让他再关注卡兹戴尔,这就够了。”   “她是特雷西斯利用卡兹戴尔传承的古老秘术和哥伦比亚的生物实验技术制造出来的生物,具体的情况我也说不太清,罗德岛的小队通过她留给整合运动的线索和他们的人一起突袭了那间生物研究所。”陈默说:“黑蛇当时可能留下了什么,她的身体来自于另一只德拉克,或许和深池有关系,特雷西斯一直和深池有联系,而深池又和高卢有些牵连,乌萨斯曾是高卢的领土。”   “等等……”陈默的话让狐狸有些头疼,她古怪的看着陈默问:“你现在说的是哪国的语言?”   “所以我才说很复杂。”   “哥伦比亚,乌萨斯,深池,卡兹戴尔,高卢……好几个我听都没听说过。”狐狸皱着眉。   “你应该多看看历史书的。”陈默提议道。   “你觉得历史书本上的东西会讲实话?”狐狸嗤笑。   陈默犹豫了一下。   “多少有一点吧。”他不太确定。   “你刚才说她留给整合运动的线索,她是……那只德拉克。”狐狸不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知道。”陈默摇头。   “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   “我不信。”狐狸大声说。   “你爱信不信。”   “好吧。”狐狸头顶的耳朵轻轻抖了抖:“所以你真的想好了?”   “嗯,乌萨斯接下来对整合运动肯定会有一番动作,特雷西斯也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现在的整合运动挡不住乌萨斯的军队。”   “这个情况,就算再加上一个你又有什么用?”狐狸问。   “我离开之后,魏彦吾会悄悄把我还活着这个消息放给留在龙门的炎国秘谍们,监察司的监查使一直停留在龙门,他们得到消息后会把我在切城的事情传递给炎国的大理寺和监察司,炎国的秘谍们会涌入切尔诺伯格。”陈默说:“乌萨斯人一定不会忽略炎国的动作,他们会重新考虑炎国的行动,甚至可能派出驻炎大使馆的人去试探,但炎国,或者说我的那位父亲,他肯定会说他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当着乌萨斯大使面传唤大理寺卿和监察司监正,但军国大事,怎可向外藩使臣透露。”   “你怎么这么肯定。”   “因为在乌萨斯人眼里他是个昏君嘛。”陈默说的很认真。“昏君都会这么干。”   “你觉得乌萨斯人会信。”狐狸别嘴,屁股后的尾巴甩来甩去。   “信不信不要紧。”陈默说:“重要的是,在使臣眼里,大炎和整合运动有联系就行,他们会重新考虑一旦对整合运动采取军事行动,被逼急了的整合运动会不会不管不顾的倒向炎国,到时,被整合运动占领的地区将兵不血刃的被拉入炎国的疆土,而乌萨斯的皇帝和议会一旦有反应,好不容易被打压下去军权派就会死灰复燃,迫不及待的跳出来,不如说,他们会逼着皇帝给他们军权,让他们去打仗。”   “可皇帝呢,费奥多尔,他敢吗?”陈默问。   狐狸很上到,乖巧的点头。   “我不敢,否则军权们又会骑到老娘头上来了。”   “所以如果费奥多尔和维特不想看到军权们骑到他们头顶,他们就是拼命的阻止军权们对整合运动用兵,甚至拉拢整合运动,而军权们得到这个消息会怎么做,他们只会疯了一样和皇帝对着干。”   狐狸沉默了一小会,用怪异的眼神打量着陈默。   “你怎么变得这么卑鄙!”她问。   陈默一本正经。   “因为后来我发现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从来不在手上。”陈默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而在这里,个人的勇武永远扭转不了国家的兴衰,但阴谋诡计却可以。”   狐狸竖起拇指。   “高,实在是高,小女子甘拜下风了,你还缺不缺暖床的丫环啊,你看我可不可以。”她挺了挺胸,露出一个做作的媚笑。   陈默瞄了一眼狐狸的一马平川。   “暖床丫环就免了。”陈默说:“我有一只白色的卡斯特,她比你要大。”   “……”   狐狸嘴角抽了抽,半天没说出话,挺起的胸默默耸拉下去。   “你说你这么能,怎么还被魏彦吾搞得那么惨。”狐狸问。   “年轻人要尊老爱幼。”   “我发现你现在的样子和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是吗?”   “是。”   “唔……”陈默仔细看了看狐狸:“但你却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平。”   “能不能不要再提这个。”狐狸有气无力的趴在桌上:“你不知道我有多努力,你怎么敢嘲笑一个努力的人,我有什么办法……”   她小时候还在想,她不会这么一直平下去,没有那只沃尔珀会像她这么平,但可惜,她是例外。   她永远是例外。   沃尔珀之耻。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陈默又提起刚才那个话题。   “行动组可能要整改,换一种方式出现在近卫局内,我不太适应,而当初留在行动组里的一些队员也可能也要被抽调到其他部门里去。”狐狸说:“魏长官有意和罗德岛签订部分医疗合约,合约的框架拟定的差不多了,我打算申请驻调到罗德岛。”   “你的病……”   “还没那么严重啦。”狐狸无所谓的摆摆手:“只是总归还想多活两年,你也知道我是感染者,继续留在近卫局会有些麻烦,而且这些年一直留在龙门,趁着还年轻,我多少也想到处看看,换一种活法。”   如今的近卫局里也有感染者,一共二十人,加上狐狸和陈是二十二个,但他们的信息都被隐瞒了下去,而且没有一个是对近卫局牵连不深的。   “那这样也好……只是……”   “放心好了,拖了你的福,问题应该不大,倒是陈晖洁,我有些好奇她在罗德岛上见到我会是什么反应。”   “不要吵起来。”   “我势单力薄,可吵不过她。”狐狸可怜兮兮的说。   陈默没好回答。   “乌萨斯那边,你说的那些我想了想,可能性很大,但要操作起来,中间会遇到很多问题。”狐狸提醒道:“整合运动的情况我不是太清楚,不过你要留意别让人钻了空子,乌萨斯这些年,多少也在整合运动中埋了不少钉子。”   她没有直接说,小心被人刺杀,注意安全。   陈默点了点头。   “还有炎国那边,监察司的监察使我见过几面,看起来不是容易糊弄的人,炎国那边虽然不至于和乌萨斯有勾结,但到时他们肯定也能看出局势,乌萨斯不清楚,但炎国很清楚他们和整合运动没有联系,所以大抵会提出一些要求,或者威胁,你可别上当。”   “我看起来很蠢?”   狐狸认真的看了看陈默,点头。   “你是真的蠢。”   气氛一时安静下来,好几秒之后。   狐狸叹气说:“……真不甘心。”   她仿佛是故意这么说的,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盯着陈默的脸,干净澄澈的眸底倒映着陈默的脸庞。   陈默缓缓伸出手,曲着的中指弹了弹狐狸的额头。   “唔……”   狐狸右手不由捂住有些疼的额头。   “想什么呢?”陈默问。   “小心我哭给你看哦。”   她还是没能哭出来,和小时候一样。 第一百六十七章 危   近卫局大楼门前。   陈默依靠在车前,等待去督察组交接的陈出来,也许还顺带着和近卫局的同时告别,虽然陈不像是能说出这种话的人。   陈默的脑海里想起半个小时前他和狐狸的对话。   或许狐狸猜的没错,虽然她终归没有明说,但所谓的已经死去的科西切又如何能复生呢,兴许不过是塔露拉身上有着科西切或者说另一条黑蛇的影子,被科西切所养大教育的塔露拉,哪怕她自己极力否认,但没有谁能说的清楚,科西切教育给她的那些阴谋是否也曾成为过她的本意,而科西切只是利用法术给予她一个借口。   她憎恨着那些无法忍受的事,憎恨着乌萨斯对感染者的虐待和苛责,但她却无法否认那些苛责和虐待的本意,无法否认平民们只是处于独善其身的错,也无法否认感染者自己所犯下的罪孽。   在黑与白模糊的大地上,对错早已不能一概而论。   但好在,塔露拉终究没能踏入科西切的陷阱,也终究没能犯下不可饶恕让她痛苦的错,而陈默所为的,不正是这些。   陈出来的时候,刚好看到靠在车前的陈默。   陈的脚步停了停,走下近卫局大楼前的阶梯。   陈默微微低头,正把手里的香烟点燃,陈的影子出现他的面前地面上。   “我没想到你居然染上了这种恶习。”   陈的话让陈默回过神,他抬起头,嘴边叼着刚点燃的香烟,陈微微蹙眉,抽走了他的香烟。   陈默刚才的动作让陈联想起魏彦吾,她略带厌恶的拿着手里的香烟走到不远处的垃圾桶。   陈默有些遗憾的看着被陈掐灭扔进垃圾桶的香烟,嘴唇动了动,心痛中没能说出半个不字。   “很可惜?”走回来的陈问,摊出手。   陈默将手里握着的打火机放进陈的摊开的手里。   “没收了。”陈握起手说。   陈默没敢反对。   “小默呢?”陈默问。   “跟着塔露拉走了。”说这句话的时候陈脸色明显有些不自然,大抵是因为她这个妈咪居然被小默嫌弃了。   陈默幸灾乐祸的想,但没敢表现出来。   “近卫局的事都处理完了。”   “本来就没几件事。”陈回头看了一眼高大的近卫局大楼一眼:“都交给星熊了,她会处理好的,经过这件事后,我发现近卫局还有很大的不足需要弥补,督察组也需要好好的整改一遍了。”   在这次龙门发生的事上,督察组可谓是没有起到一点用处,虽然大部分原因和魏彦吾这个二五仔有关,但作为督察组组长的陈也难辞其咎,她在这次事件上因为塔露拉的出现表现的差强人意,而近卫局督察组反应迟钝,明显没有应对全局的能力。   “魏彦吾本就没想让督察组参与进去。”陈默说。“他只是借着督察组让行动组以一个合理身份的介入近卫局的指挥系统。”   “我知道,所以我没有说督察组出了差错,况且作为督察组的组长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陈轻叹了口气,看了陈默一眼,释然的说:“我只是……算了,已经和我无关了。”   “你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   “督察组组长引咎辞职,以后麻烦再也找不上我,难道我不该松口气。”陈说:“其实小默出现后,我就有考虑过不再过问近卫局的事,可当时近卫局和督察组里有很多问题,还有塔露拉……我无法说服自己放下这些责任。”   陈本就是一个公理感和责任心很强的人,虽然她从来都不说,但向往成为侠客的她怎么可能忍的住盗匪猖獗,放的下黎民百姓。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这句话也许有些夸大,但仔细一想,似乎并不无道理,可惜的是,陈默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当任何一【~   “魏彦吾都和你说了什么?”   “一些过去的事,我和塔露拉的父母……我不知道他原来可以这么啰嗦和八婆。”陈有些嫌弃的回答。   陈默没想到陈居然这样评价魏彦吾,或许很多自以为了解魏彦吾的人听到陈的评价会颠覆他们对魏彦吾的印象。   陈默也是如此。   他很难想象八婆般嘴里说个不听的魏彦吾。   “真的不考虑一起去切城的事。”   “我如果去了切城,该做什么?”陈反问。“切城那边的整合运动,肯定不会因为我过去就给我安排一个适当的职务吧,我也闲不住,到时又是一堆麻烦,而且我也不太放心小默一个人去罗德岛。”   “所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陈嫌恶的瞥了陈默一眼:“现在好不容易有一个能放长假的机会,我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我打算先带小默一起出去逛逛,她一直憋在家里,我很长时间没能好好陪陪她了。”   似乎是想起小默抛开自己跟着塔露拉离开这件事,陈说的时候,皱着眉。   这个没良心的小棉袄,陈默想,但他没说出来,因为在陈眼里,他比小默还要没有良心。   “这样也好,等切城那边的事处理完,我再来接你们。”   “要多久?”   “不清楚,乌萨斯的情况可能会比我和罗德岛预计的还要复杂的多。”   陈默也说不清楚特雷西斯接下来会做什么,就和狐狸叮嘱的一样,陈默不打算将全部的后手都指望在炎国和乌萨斯议会上,他要做更多的准备,但也要从切尔诺伯格和整合运动的实际情况出发。   任何的变故都有可能为将来埋下祸患。   其实陈默也不太赞成现在带着陈和小默一起到切城,切城的情况他不能全部把握住,而混入切城的乌萨斯间谍和暗桩也不知道有多少,更不必提今后炎国的探子。   只是塔露拉和如今切城的整合运动就不知道混入了多少势力,但陈默答应过陈,或者说他现在会考虑陈的想法。   所以看出了陈默想法的陈才会问,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陈又不笨,当然能清楚至少她留在龙门会比留在切城更加安全,而龙门在魏彦吾的手下也有足够的实力保护小默。   所以当初魏彦吾问起时,陈才会告诉他会先去罗德岛,魏彦吾因此才没有过多的反对,如果不牵扯到某些事上,陈有能力把事情处理好。   “就像你们在龙门做的这件事一样?”陈问。“你什么时候联系罗德岛的。”   “我们一直有联系。”   “那魏彦吾上次找你?”   “他是通过我联络的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乌萨斯国内的争斗魏彦吾看的很清楚,他一直在关注整合运动的情报,他很清楚乌萨斯会接着整个运动有所谋划,所以这次行动才会进行的这么顺利。”   陈沉默了一下。   “……他从来没和我提起过。”   “他告诉你你会信吗?”   “不会。”陈很肯定的回答:“我一定会当他又在胡说,或者想计划些阴暗的勾当,他在我眼里就是这样的人。”   “他的确是这样的人。”   “你现在给我的感觉和他没什么两样。”陈又说。   “……”   车上的陈一直在盯着车窗外龙门的繁华市区,那眼里有些许的不舍,但更多是是释怀,陈对这座城市抱有的感情比陈默更加复杂,她在这里长大,在这里工作,她在龙门遇到许许多多的事,遇到了许许多多的人。   这座城市留给陈的记忆更加离体和深入,它的大街小巷,天台码头,陈似乎都能看到自己曾经走过的身影,留下的刻痕。   比起陈默和塔露拉,龙门更像是陈的家。   她了解这个家的一切,了解它的繁华昌盛,也了解繁华后的阴暗争斗,绝情冷漠,她见过小市民的日常起落,也看过高官大门内的歌舞升平。   小小的龙门承载了陈二十多年来大多的酸甜苦辣,不仅仅是每日的执勤,也有回家后的温馨,同事间的吵闹,案件后的苦思冥想。   星熊的一杯咖啡,和诗怀雅的冷嘲热讽,督察组内的大声呵斥,放在办公桌前的润喉糖和照片。   龙门早已印入陈生活的每一个部分,而对陈默来说,它只是幼时一段难忘有悲哀的记忆。   人要踏出记忆和熟悉去面对未知需要莫大的勇气,但好在,陈并不孤单,她永远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她只是难免会有些不舍和惆怅。   陈默握着方向盘的右手缓缓松开。   触手的感觉温暖和坚实,回过神的陈看到了陈默握住自己的手掌。   “我还没那么脆弱。”她说,隔着玻璃陈的侧脸映照车窗的玻璃上。   “我知道,你只是有些留恋,但我想这么做,陈小姐。”   陈默忽然想起自己当初离开龙门的时候,脑海里也会想起过和他们的过往,只是那些过往的片段浮现后才发现原来那么平常的事,竟会让人产生留恋。   “这就是你乱动的理由?”   放在大腿上的手不安分的握着陈的手按在大腿上,夏季的近卫局女式制服通常是短裤,陈默难免会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你再动一下试试。”陈讥讽的挑衅着,捏紧了陈默的手。   “我说它是自己动的,你信吗?”   “你说呢?”陈挑起眉,语气不善。   陈默的手安分下来,但还是放在陈的大腿上,陈警司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我说你脑子里究竟都在想些什么。”陈话语里说不出的无奈。   兴许她是觉得自己有些倒霉的,居然碰上陈默这种人,而且还栽了一个大跟头。   “有些时候可能连我自己也不知道。”陈默一本正经的回答。   “……塔露拉,你准备怎么办。”   陈默没有回答,认真的看着前面的路,好像没有听到陈的话。   陈默知道陈迟早会提起这个,虽然他们都可以装作不知道,可已经发生的事不是自欺欺人就能避免的。   陈会提起来,可陈默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话,别想装哑巴。”陈问。   “我……你说怎么办?”   “是我在问你!”陈有些生气。   “……”   陈默不可能会放下塔露拉,陈当然知道陈默不会放下塔露拉,老实说陈现在的心情无比复杂。   陈默在逃避这个问题,陈能看出来她在逃避,可逃避的陈默反而让陈心里好受了一些,至少能证明他会在意,会觉得愧疚。   可陈不知道该不该原谅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就这样接受。   也许当初没有发生这么多事,也不会变得像现在这样纠结,可陈终究不是那种会装作无事发生的人。   陈对塔露拉有愧疚,有亲情,可不代表她就能接受这样的结局,人理所当然是自私的,尤其是在针对感情这种自私的事上。   偶尔静下来看着小默的时候,陈也会觉得不可思议和错愕,她从没想到会有这一天,也从没想过会在维多利亚因为冲动和复杂的情绪而造成现在的局面。   但陈从来都不后悔,她只是觉得庆幸,而到现在头疼。   陈默应该庆幸,至少陈现在还不知道维娜,也至少他聪明的将阿【~   陈默是有些愧疚的,可更多的却是他难以说明的情绪,他以前没有考虑过这些,因为那时的他仿佛已经预知到了自己的结局。   一个死去的人,他留下的再多也不会激起什么波澜。   可现在似乎是自食恶果。   “顺其自然……吧?”陈默想了半天悄悄瞥了一眼陈,陈的脸色看不出什么,他不确定的说。   “你确定不会顺到床上去。”陈好笑的看着一脸心虚的陈默问。   “那……也不能全怪我吧?”   “你想的倒挺美。”陈恶狠狠:“软饭陈!”   所以陈默一直很好奇,炎国那些能娶好几个老婆的人都是怎么做到的,只是看着陈一副不肯罢休的模样就让陈默有些心虚和畏惧。   陈默当然不会怕陈,她从来没有怕过陈,就算被陈揍了那么多次,可你看,如果陈默怕陈,怎么可能被揍那么多次。   他是很典型的知错不该类型,而陈则是很典型的嘴硬心软。   陈默不是很想想到魏彦吾,但现在陈的样子,却不由让陈默想到他,听小默说,舅公是比较怕文月的。   可魏彦吾是魏彦吾,陈某人是陈某人,而且陈看起来也没有文月那么精明。   陈默又得庆幸自己的未雨绸缪是有多么的英名了。   “……真没出息。”陈气呼呼的说。   没出息就没出息吧。陈默想。我全都要这种话说出来怕不是要被你再按在地上揍一顿。   我不是打不过你,我是不忍心打你,否则现在我得跪下来和你说话。   陈没有再说什么。   她早就能想到的,她和塔露拉的感情在十多年的分别下依然维持着,只是中间隔了一个陈默,在陈眼里,塔露拉要比陈默更加重要,小时候是,而现在,陈默还要排在小默下面。   陈不能否认自己的自私,可她也不能否认陈默和塔露拉之间的感情,如果没有陈,现在站在陈默身边的会是塔露拉,但陈警司不会逃避这些,也不会因为陈默的存在而疏远塔露拉。   毕竟陈默没那么重要,当然这只是对塔露拉来说,其他人,陈小姐会毫不犹豫告诉你她的赤霄究竟有多锋利。   “以前魏彦吾告诉我,塔露拉犯了一个错,如果我想救她回来,就必须等我快点长大。”陈说:“可我长大了,才发现塔露拉离我越来越远,等到你再出现的时候,留在龙门的我什么都没能做成,只是在等,却连自己等什么都不知道,救回她的是你,你一直在这么做。”   陈握紧了陈默的手掌,十指相扣。   “我很怕有一天你会和塔露拉一样突然离我而去,所以在维多利亚我才会……你再出现在我面前后,我发过誓不会再让你逃走。”   “我不会再走。”   “我信不过你,但塔露拉,她能看住你。”   陈默没能回答。   陈的话是事实,陈自己也很清楚,比起塔露拉而言,她没法看住陈默,可换一种角度来想,如果塔露拉是陈,当初的陈默会去做这些吗?   大抵是不会的,毕竟对于陈默而言,留给他记忆最多的人是塔露拉而不是她,但后来留在陈默身边的人却变成了陈。   陈不再去考虑那些如果,那没有意义,因为他们三人的一生早已在孤儿院时就阴差阳错的纠结在了一起。   陈的话像是在默认。陈默瞄了一眼陈身边的赤霄,心里轻轻松了口气。   他早知道陈会默认,毕竟陈默会去切城,不默认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只是陈还需要一些时间,所以她才会选择先去罗德岛。   可陈的回答却让陈默心里涌起许多的愧疚和亏欠,但这份愧疚和亏欠显然没能支撑多长时间,随后就被浓浓的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所弥漫。   陈默大概这辈子都忘不了罗德岛号上那天的那个下午。   在陈默惊恐的视线里,年打起来,打起来的眼神怂恿下。   握着赤霄的陈和提着十字剑的维娜在甲板上针锋相对,而当那只德拉克和塔露拉出现后,战况变成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不得不说罗德岛号没能变成一团废铁还真是个罕见的奇迹。 第一百六十八章 维娜她A了出去   到达罗德岛的时间比预计的稍晚一些。   龙门的问题解决后,罗德岛停留在了龙门的信号辐射区之外,他们不会重新驶入龙门,等到龙门和罗德岛的商业合作协议框架拟定后,罗德岛将按照排版日程计划表拟定的计划出发前往下一个地点。   罗德岛是特蕾西娅交给阿米娅的用以架接这片大地上感染者和普通人之间的桥梁,它所承载的任务和期望都需要时间来印证。   陈默仿佛终于想起这艘船被从地底的遗迹和尘土的掩埋中重见天日的那天,殿下对这艘船的期许,或许在她心中,罗德岛还代表了另一种可能,一道弥足珍贵的火种,但陈默的出现打乱了殿下原本的计划。   众所周知源石病是不治之症,感染的程度越深,也就离死亡越近,但众所周知,历史上曾也有过很多的病被人们认为是不治之症。   泰拉的源石工业革命和源石技术蓬勃发展后,源石病也随着工业的进程而进入人们的视野和生活,工业时代沦为牺牲品绝不只是感染者,只是感染者太多,也太明显,而社会上层急需一个缓解资本血腥积累酝酿和压制下的社会矛盾和压迫的替代品,于是感染者的各种事迹和危害就被添油加醋的推挤出来,最终被视为祸害。   感染者远远没有他们所描绘的那般可怕,但真正可怕的是人心,人心是四溅最难以跨越的天堑,因为人很难在这片冰冷的大地上对彼此抱有毫无保留的信任。   真正病入膏肓的是这片大地,是占据和垄断绝大多数社会资源的少数权利掌控者,也是人们的麻木,无知和愚昧。   人往往都是如此,冷眼旁观他人的悲惨遭遇,很少会由此联想到自身,人也往往是如此,很多人都没工夫和闲暇来操心与自己无关的事,因为光是活着就已经很艰难,而他们的受教育水平和见识,能力也不允许他们来过多的关注太过遥远的未来。   大多数有此能力的人,向往着更美好的生活,没有哪个傻子愿意抛弃自己的远大前程来干涉一群将死之人的未来,也没有哪个傻子,愿意为了一群感染者渺茫的前途而赌上自己的一切。   走上这条路意味着你将会有无穷无尽的敌人,你没有一点机会,他们会压倒你,污蔑你,溺死你,唾弃你,欺骗你。   只要你敢站出来,他们就敢把你拖进最肮脏的地方,用最污秽的办法去对付你,你只要犯下一个错误就会被打倒,因为你选择了走上前来,选择了和他们对抗,选择投入你的生命,去完成一件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你注定了会失败,会被毁掉,哪怕你只走错了一步,但他们会拼命抓住这个机会,名正言顺的去伤害你。   他们会像闻到血腥味的恶兽一样扑上来,撕扯你的肉,扒掉你的舌头和眼睛,还嚎叫这侮辱你的尊严。   他们无时无刻不盯着你的弱点,等待你露出疲态,然后给你致命一击,扯开你的外皮,把你的一切都挂出来嘲笑和唾弃,污蔑你是废物和欲望过盛的幼稚混球。   但你不能倒下,你从来没有回头路可走,他们就等着你露出怯懦。   如果你能面对这些。   你还要面对来自感染者内部的背叛,面对感染者内部无休止的矛盾,面对这群好不容易聚拢起来,却变得陌生和心思各异的人们。   他们大多没有接受过多少知识,他们大多对普通人有着难以言诉的仇恨,你的强压会导致他们负面情绪的爆发,另外,你还要小心来自外部的挑唆和蛊惑。   这些都不是容易做到的事。   成功将离你越来越遥远。   如果你足够运气好,在这条路上你还没发现自己变成另一个人,仍然坚信自己当初的理想,仍然坚信自己的所做所为是对的。   那么,不管你是走向失败还是毁灭,伟大二字都将因此孕育而生,一个不同的时代也在酝酿。   并非是所有只有成功的事业才能被称为伟大,比起渺小的成功,在黑暗中潜行并为了那缕遥不可及的光芒而探索的人要更值得人们所敬佩。   因为他们一开始只是为了理想,只是为了心中的正确,而走向可以看到的死地,直到倒下的那天也不曾有过一丝动摇。   塔露拉却不知不觉成为了这样的人,走上这条路。   科西切教育给她的一切都是来自黑蛇的阴谋,而阴谋是刺骨的表达,她用话语潜移默化的影响着塔露拉的选择。   也许,终有一天那条阴暗的毒蛇会露出他的尖牙,将塔露拉拖入他的陷阱,就像另一只德拉克。   如果塔露拉完全没有同意过科西切的那些话语,没有产生过那些想法,又怎么可能诞生出罗德岛上的德拉克。   而这些,塔露拉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可以毁掉那只德拉克,却永远无法否定过去的自己。   ————————   结晶纪元1097年6月1日。   龙门感染者的迁徙正在从切城而来的整合运动成员的引导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这部分不愿意再继续留在龙门的感染者将分批被迁往切尔诺伯格。   龙门所承诺的科技和资源也将在随后分批次运送往整合运动,但切城的整合运动内部尚需要时间来布置和接应,随后会有专员被派往龙门。   塔露拉会在龙门稍作停留等候切城方面做好应对,再返回切尔诺伯格,在计划中,陈默会和塔露拉一起返回切城,但罗德岛不行,罗德岛的事物已经处理完,为了避免留下引起怀疑,罗德岛会先行起航。   这意味着陈会比陈默更早离开龙门。   “不去接小默一起?”陈默问。   车窗外能够看到停泊在荒原上罗德岛号的轮廓,巨大的阴影笼罩了戈壁上的荒土。   “塔露拉离开之前会带她过来。”   “你就这么放心?”   “呵,总比交给你好。”陈斜斜的看了眼陈默。   陈默知道陈说的是什么意思。   “难道不是因为小默更喜欢小塔,你看小默和塔露拉站在一起看起来更像是……”   “嗯,你说什么?”陈像是没有听清,转头看着陈默。   陈默目不斜视。   “我说……罗德岛到了。”   前方,地勤人员挥舞着手中的牵引灯,罗德岛号下方的升降甲板缓缓落下,汽车伴随着轻微的颠簸驶上甲板停下。   “真不和我们一起过去?”陈默松开方向盘,关上车门后问刚刚下车的陈。   “明知故问。”陈随手关上车门。   “假惺惺。”她嘀咕。   罗德岛号陆行舰/2:23p.m   维娜的长剑名叫【斩钢】,名字来源于维多利亚历代流传的先王史诗,在史诗中,这把剑的使用者曾统一了整个维多利亚,但至今无从考证那段历史是否真的存在,又或者人为杜撰,不过在维多利亚,这柄剑的确被赋予了重大的意义。   值得一提的是,当初在史诗中,使用这柄的那位伟大的王者,是德拉克,而非后面起源于莱塔尼亚和萨尔贡后来迁移到维多利亚这片土地上的阿斯兰。   维多利亚在历史上并非是友好封闭的独立王国,德拉克曾是那片土地上唯一的统治者,而随后从其他国度迁徙而来的阿斯兰为了融入这片土地与德拉克爆发了多次战争。   这场为了王位而血流成河的战场最终导致的阿斯兰和德拉克达成了共享王位的协议,如今维多利亚的政治体系依然维持在这一古老协约下。   任何一名纯种的阿斯兰和德拉克都有权利继承维多利亚王位,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协约毕竟只是协约,它是死的,人才是活着的,否则德拉克王族也不会在二十年前就绝嗣,最后的德拉克爱德华也不会客死他乡。   这个古老的国家曾有着对外大局扩张的历史,源石工业革命后维多利亚的贵族们凭借自身的财力与权势在雷姆必拓掠夺矿石,在龙门大举投资,或者在其他国家从事各种商业活动,哥伦比亚的黑钢国际,而这一切都在缔造了荣光的同时无疑也加剧了全世界的紧张态势,以“围栏事件”为代表的一系列冲突爆发,尤立卡自治州主权被移交给雷姆必拓,加上自开拓以来便存在的难民潮,无不说明维多利亚自身所存在建立在繁华和荣光之上的危机。   二十多年前的那场政变的影响一直延续至今,分裂的德拉克派系和阿斯兰的斗争加上深池和高卢的趁虚而入,使得维多利亚的政局陷入了动荡,而德拉克绝嗣的阴谋背后隐隐有着阿斯兰的影子,这使得地方势力观望不前,在打起德拉克旗帜的深池面前,选择了一定程度的中立。   先代维多利亚君王出于不明原因被处死,这背后又有谁能证明德拉克真的已经在维多利亚这片土地上成为了历史。   谁也说不清这些阴云的背后是否有着高卢的身影,哪怕如今的高卢早已不剩下任何一座城市,但人们依然记得,高卢和维多利亚爆发的数次战争,这些争斗促使了哥伦比亚的诞生,而在战争中,维多利亚接连失去了很多城市。   维娜会出现在罗德岛上似乎并不是那么令人意外,塔露拉的身份在维多利亚上层早已不再是什么秘密,维多利亚一直在关注这只流落在外的德拉克,但这些关注究竟怀有多少好意不得而知,一只落入乌萨斯手中的德拉克绝不是维多利亚现任阿斯兰主权派们希望看到的,但比起让这只德拉克回过加入深池的势力,塔露拉爱德华大公血亲的身份无疑更让他们抵触。   所以维多利亚要保证塔露拉不能回来,也要保证塔露拉不被乌萨斯所控制,其实最好办法是直接杀掉这只德拉克,但如今这只德拉克的在乌萨斯的所作所为无疑让很多人看到了有利可图的地方。   维多利亚已经太久没有取得过巨大的开拓,这对于一个有着强力军事力量和光荣历史的国度来说,意味着耻辱,可双王政策的存在无不在将维多利亚所分裂,两个不同的声音如何能够统一的管理好一个国家。   注定其中一方会销声匿迹,可事到如今早已说不清,当初德拉克的处境究竟有没有阿斯兰们在背后推波助澜,或许他们只是视而不见,但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无不证明,维多利亚自身所存在的问题。   陈默至今仍然记得那个流落街头的野猫小姐,她对外面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和探索,向往自由的她却出生在了最没有自由的家庭,她的身份成为了她的制约,她是天生的领导者,可这天生的领导者却散漫又懒惰,没有一丁点自觉。   罗德岛上没有任何人告诉过陈默维娜会在罗德岛上,事实上,维娜到达罗德岛的时间并不长,得益于罗德岛号上残余下来的某架古代飞行器,维娜在得知了龙门发生的事后,能迅速摒弃内阁和议会的争论而亲自来到龙门。   那只突入而来的德拉克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   升降甲板终于停了下来。   陈默只是愣愣的看着从甲板高大的合金闸门向自己走来的维娜,金长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芒,散乱的马尾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晃,阿斯兰的身材高挑,她仍旧穿着那身皮衣和短裤,像是陈默第一次遇到野猫小姐时的模样,没发生太大的改变。   可终究她身上少了许多散漫,那双金色的眼里也透着沉稳。   “我来接你了,格尼。”   她这样说,仿佛对陈默身旁的陈视若无睹,伸出的手指就要落在陈默的脸。   陈默的脑海里忽然想起好多年前,在世界树那段难得悠闲时光,那是陈默第一次看到喝醉的维娜,她推开门,扒着门沿迷茫的的视线搜索着房间内的一切,高举起右手摇晃,最终停留在站在客厅听到声音看向门口的陈默身上。   “我回来了,格尼!”   脚步蹒跚,脸上满是醉酒后的潮红。   随后不久,卡兹戴尔的内战终于如期而至。   那是在维多利亚陈还没有找到陈默的时候,在同一个屋檐下横在陈默和野猫小姐之间除了算计图谋外,剩下的心知肚明和好像天堑般感染者的身份。   ps:怎么说呢,维娜作为代表的阿斯兰和塔露拉之间的恩怨,维多利亚或者说阿斯兰是间接导致了爱德华死亡的罪魁祸首之一,维娜和陈默的关系,大抵相当于两个罪魁祸首的后裔。   这波是命数如织啊,胸弟萌。 第一百六十九章 于是陈站了出来   后来陈默总是会回想起在维多利亚遇到陈的那个雨天,隔着单薄橱窗的他们在异国他乡的街头遇到了彼此。   也许世上大多数的重逢和相遇都是如此平淡,没有刻骨铭心和惊心动魄,好比是出门走上大街,于是在街头就遇到了小学时的同学,你只是觉得这个人眼熟,却想不起自己曾在何时何地见过他/她。   你们擦肩而过又不约而同回头,张开口,却半天没有叫出对方的名字,但你们都知道,你们应该是认识的。   或许,如果当初的陈没有走上那条街道,陈默没有座在橱窗边,后来的事会发生令人意想不到的转变,至少再回龙门的陈不会多出一个小默,至少,对陈而言,陈默仍旧不过是小时候的玩伴,却不再带着多余的感情。   他们将渐行渐远,等到再见到彼此时,彼时严厉刻板又带着些许理想化的陈警司终将因为世俗而被迫和罗德岛走上同一条路,而她想要救回塔露拉的目的,也始终没有变化过。   切城始料未及的变化将令陈警司反思,与她越发遥远的塔露拉,是否还是当初她所认为的那个犯了错的小塔。   陈默的死亡不会再引起名为陈晖洁的龙门的警司的变化,留在龙门的陈对龙门和魏彦吾越来越多的不满和在下城区与贫民窟见到的一切或许会改变她,但那也意味着,陈晖洁将面对更多的坎坷和波折,而终究她永远也无法救回整合运动的领袖。   因为塔露拉从来没有犯错,哪怕在世人的眼中,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如此可笑和幼稚。   如果没有那样的陈留在龙门,从雪原底苏醒的陈默,大抵会在东国养伤后前往卡兹戴尔,或许等到和陈再见面时,在陈的眼中他将从一个炎国的亲王,塔露拉的敌人转变为和魏彦吾一样令陈感到厌恶和不适的幕后黑手,卑鄙小人。   至少嫉恶如仇的陈警司,不会因为顾念小时候早已模糊的关系,而对陈默有多少关切和容忍。   对陈默而言,那时的陈警司也不过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而出于双方的立场和彼此的态度。   可能连朋友都没得做。   陈默一直认为,以陈的性格和稍显冲动的行事方式,即使她再如何注意,终究会有某一天会感染上源石病,而早已感染源石病的塔露拉,将成为压垮陈对源石病防范的最后一根稻草。   源石病再怎么可怕,可它永远无法分割开两个相互在乎彼此的人,它摧毁了世间大多数的感情和羁绊,却永远无法摧毁人的执念。   对孩子的执念,对亲人的执念,对友人的执念。   毕竟陈默见过亲人朋友被迫感染源石病但仍旧不离不弃的场面,比如陈,比如雷蛇,比如凯尔希……这片大地虽然残酷,但不至于到了完全无可救药的地步。   陈看不到自己的表情究竟在维娜伸出手的那一瞬间变得有多阴沉,但陈能清晰的感觉到从她内心深处涌起的一股无名的怒火。   陈的记忆并不差,虽然已经隔了好几年,眼前的维娜留给她的印象早已模糊,陈没有那么多的闲心来记住一个对自己而言并不熟悉的人。   但随着维娜的走进,陈的记忆也开始渐渐清晰起来。   她想起了伦蒂尼姆街头的相遇,那大概是陈一辈子也忘不掉的场景之一,自然也想起了当时站在陈默身旁的维娜。   维娜没有给陈留下多少深刻的印象,至少陈肯定想不到站在陈默身旁的那个女人是一只阿斯兰,也想不到好几年过后她成为了如今维多利亚的现任君主。   维娜的出现让陈莫名的感到了一抹危机,不知从何而来的危机感令陈忽然感到有些烦躁。   维娜的手突兀的停在了陈默的面前。   她转过头,陈下意识伸手抓住了维娜的手腕。   “你想做什么?”   陈的声音不无冷漠。   陈默猛地回过神,维娜的话语还停留在耳畔,他转过头,陈却没有看着她,而是用泛着冷意和不耐的视线盯着陈的脸。   维娜的身高令陈不得不微微仰起头,于是那模样看起来带着些挑衅和挑眉。   “你是……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抱歉,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你是谁了。”维娜的声音带着显见的疑惑和疏远,她看着自己被陈拽住的手腕,没有一丝被冒犯的怒火,依旧显得彬彬有礼却带着点自然的高傲。   “不过,能否请你先放开我的手?”   说这句话的时候,维娜的视线落在了陈默的身上,如果不是维娜的另一只手若即若离的搭在腰间的剑鞘旁,陈默兴许还能相信维娜这句话大概率是出自真心。   维娜当然记得陈,她怎么可能忘记陈呢,虽然对维娜而言,陈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但当你真的在乎,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其实在乎一个人的时候,自然而然便会关注他周围的一切。   他的情绪,他所在乎的,他所厌恶的,甚至连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二十二岁的维娜,自小在宫廷长大的维娜,一直被阿斯兰和德拉克的恩怨半束缚在王宫的维娜。   外面的世界对她而言是陌生的,她一生最自由自在的日子是小时候先王为了避免宫廷争斗将她寄养在康沃尔侯爵府上那段时光,那时的她至少还有闲暇来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于是那种遥远但令人向往的自由便根植在了她心底,成为后来她一直渴望却深知不属于自己东西。   向往自由的野猫,眼底怎能流露出那些无奈,离开故土来到卡兹戴尔的维娜,陈默时常能感受到她对维多利亚那片土地抱着的难以令人理解的眷恋和不舍。   她想回去,可她向往自由,她有她与生俱来的责任,她却有她一直想要追求的生活,她只能选择一个,但她又好像没得选。   不论如何,明争暗斗也好,争权夺利也罢,事实证明德拉克已经失去了继承维多利亚的能力,而阿斯兰们无法再抛开这个即将陷入阴谋旋涡中国家,令维多利亚的国民被混乱和奴役所统治。   遗憾的是,王室宫廷的礼仪和各科老师虽然将维娜教育的很好,康沃尔侯爵也尽心竭力的请来了最好的教师教导维娜学识和认知,可他们却都不约而同忽略了告诉维娜关于个人的感情该怎么面对。   所以刚刚接触外面世界的维娜表现的好像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大多常见的事物都能引起她足够的新奇。   于是在陈默眼里她变成了一直经常不回家而到处探索的野猫,她好奇的模样像极了野猫,带着些许好奇,胆怯却又忍不住想要接近。   人很难不会在陷入迷茫和困境不知该走向和方时对出现在自己面前并伸出援手的人产生好感,所以适当的时机很重要,这点狐狸最为感同身受。   这种好感一旦维续的时间够长,并在渐渐了解对方后没有产生多少排斥便自然会转化为相近的亲切和喜欢,熟悉,了解,喜欢……爱。   后者远远比前两者更加沉重,因为她所代表的不单单的只是喜欢,只是好感,而是在长时间的陪伴后,当这个人做出了令你原本会感到不适事后,你依然对他保持有不变的感情,那么那时便可以称之为爱了。   但世界大多数的人,往往只是保持在喜欢上时就走到了一起,又随着对彼此熟悉和生活中积蓄的不满而渐渐分道扬镳,甚至产生仇恨。   维娜从来没有否认过自己对陈默抱有过好感,可她却分不清到底是喜欢还是其他,至少并不讨厌,而如果对一个熟悉的人不是讨厌,那大抵还是喜欢多一点的。   但远远谈不上爱,维娜也很清楚,在维多利亚认识陈默时,她从没试想过往后的人生将这个人和自己一直绑在一起,于是在陈出现后,维娜并未有表现出多余的情绪,她的生活和陈默的关系依旧保持着他们彼此最熟悉的样子,没有多余的询问,也没有过多的关注。   如果说现在维娜有什么能令她感到稍微后悔一些的事情,那大抵也只有在维多利亚时的自己了。   因为没有去尝试想过太过遥远的未来,维娜失去了最好的机会,虽然她已经做出了足够明显的试探,但陈默的反应和他们两人当时的处境维娜和陈默都心知肚明他们不可能更进一步。   陈默说不清自己究竟对维娜是什么感觉。   维多利亚的贵族和领主们在深池和特雷西斯的阴谋破产后,出于双王协约承认了维娜维多利亚王储继承人的身份,但这群人显然并不甘心将手中的权利递交给一个失去了权利只剩下自身血脉维持地位的阿斯兰。   理政肃清后的伦蒂尼姆陷入了长时间的阴霾,康沃尔侯爵成为大公和首相却无法挽回议员和贵族们心思各异的想法。   属于阿斯兰派系的官员和贵族们将阿斯兰迎上王位后开始疯狂且贪婪的掠夺失败者的政治财产和财富,为自己攥取利益,没有那个贵族和官员将宫廷中的阿斯兰放在心上,她不过是派系人们为了大义而抬出来的旗帜,也没有谁愿意真的将手中的权利交换给阿斯兰。   可贪婪的官员和贵族们如何也想不到,当他们清缴完德拉克残余下来的势力后,完全掌握了整座伦蒂尼姆和稳定了胜利享受完果实后,王庭中对他们所作所为一言不发的阿斯兰会忽然出手将他们剿灭。   利欲熏心的人很难想清一些并不复杂的道理,或许他们其实是知道的,但脑海内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们,只要我们聚拢在一起,任何人也无法清缴我们,在权利和阴谋中混了太久,而束缚于因循守旧的各种规则和过往的见闻,让他们想不到新任的君主是一个如此冷酷和残暴的人。   况且,为了利益聚集在一起,本质却贪婪和狡猾的人又如何会真的相信彼此呢。   维娜不是一个残暴和冷酷的君主,起码在陈默的记忆中,维娜成不了那样的人,虽然她时常会半开玩笑的说,自己想要成为一个随心所欲的暴君,可哪种暴君会像她那样在理想和责任左右间放下了前者而选择了后者。   长刀之夜开始的那个晚上,陈默告诉维娜,这是为了维多利亚的臣民而不单单是为了你自己。   维娜可以贤明,特蕾西娅可以仁慈,但陈默不能。   君是君,臣是臣。   一旦对这片大地的了解越发深入后,陈默便越发理解到了这句话的意思。   卡兹戴尔可以没有一个scout,但不能没有特蕾西娅,维多利亚想要彻底掌握在维娜手中,就不能有一个能成为摄政王并让所有官员和贵族恐惧的人留在这个国家。   有一些事君王不能做,哪怕那是对的,但君王做就是错的,可这个国家想要前进就必须有人去做,就好像在卡兹戴尔时,陈默早已轻车熟路,或许在更早,在黑墙和052的约定后,陈默就注定了要走上这条成为刽子手的路。   维娜落在陈默身上的眼神,就仿佛是在告诉他,我已经完成了当初你离开后希望我完成的事。   所以她才会说:我来接你了。   你还有一条路,去维多利亚。狐狸这么说起,陈默只是笑着没有回答。   从离开那天起,他就没再想过要回去。   他曾经有机会去做到特雷西斯一直想做但没能做到的事情,他能比特雷西斯做的更完善,因为特雷西斯只能选择和深池合作,而他可以和维娜结合,名正言顺的以摄政亲王的身份统治整个维多利亚。   但他没有,因为陈已经有了小默,因为塔露拉还在乌萨斯感染者的泥沼中艰难前行。   陈默从不后悔和回头,可现在维娜看过来的眼神,却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闪躲。   陈没有松开手。   他们三人站在甲板上,谁都没有说话,那片地区仿佛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附近罗德岛上稍微有点头脑的工作人员们默默远离了甲板,甚至连正常的过来询问和接引的程序都没有。   甲板上很快就剩下三个人,而其他的人围在高大的合金闸门前,好奇的探头小声交谈着这边的景象。   陈默很尴尬,陈时不时落过来不善的眼神让他脊背发凉,不敢回答维娜的话,罗德岛的这一出简直是釜底抽薪,陈默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的主意。   阿米娅是个好孩子不可能这么坏,博士刚出狱想不到这么多。   那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陈默脑海里冒出凯尔希淡漠的脸。   不就是在罗德岛上不经意间问了一句博士带着阿米娅出去玩,没带你吗?   凯尔希医生她啊,心眼小。   “啊,做什么呢这么热闹,算上我一个呗。”   一个惊讶中带着些懒散的声音突然打破了短暂的安静。   听到声音的陈默心里突兀的一紧,他下意识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陈默面如死灰,   怎么连她也在罗德岛。   嘶……难道这也在你的算计中吗?凯尔希。   头顶红色犄角的白发女人摇着小折扇慢悠悠从闸门的方向走来,脚步轻快。   走到陈默身前时,她轻轻收起扇子,好像才刚看清陈默的脸,惊讶的用扇子捂着嘴。   “哎呀,没想到在这还能遇到你,这么巧,好几年没见了吧,陈某人。”   陈默的心里没来由升起一抹希望。   他看向年,后者微笑的轻轻眯着眼。   陈默心领神会,但老实说,对年陈默是不饱什么期望的,他很清楚年是个什么类型的家伙。   又来一个,维娜和陈几乎同时冒出了相同的想法。   陈默瞬间明白年这么说的意思。   聪明的猎人往往不会将自己和凶猛的猎物关在同一个笼子里,而是通常让她们先自相残杀。   好家伙,你这是想把我当诱饵然后再自己置身事外找乐子啊。 第一百七十章   陈默早已洞悉一切都在凯尔希的算计之中,看似淡漠冷眼寡语仿佛对任何人和事都不上心的凯尔希医生实际上是一个相当小气甚至记仇的人,当然,她本人是不会承认的,如果你去问她,那在你面前的凯尔希依旧会表现的相当冷淡甚至会反过来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你。   陈默没有去找凯尔希质问的想法,他很清楚,PRTS会将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清晰的告诉某只小气的猞猁,说不定她现在正躲在某个地方兴致勃勃的观察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这大概是凯尔希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罗德岛上都是一群怪人。   从不以面示人的伪装癖,通过后勤系统观察别人的偷窥癖,还未成年的最高领导者,以及一大堆从世界各地聚拢在一起过往从事各个不同行业的感染者们。   陈默已经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好了,她只能强装镇定。   陈不善的眼神传递来危险的信号,她松开维娜的手腕,维娜挂在嘴角礼貌性的笑容缓缓收敛下去,只是年,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   “她是谁?”   最先开口询问的是陈,她的声音平稳的听不出任何情绪,维娜虽然没有说话,但在陈开口后,那眼神很明显她也想问同一个问题。   “这个嘛……”陈默有些不好解释年和自己的关系。   “我也很好奇,陈某人,你说我是谁?”年伸出手里的折扇戳了戳陈默的肩膀,露出好奇的样子。   陈默忽然明白了年的意思。   陈默对年糟糕的性格算的了解,她是那种凭着自己的兴趣做事的人,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事往往是在自己漫长枯燥的生活中找些乐子。   她现在没有表露出自己和她之间那种尴尬的身份,很显然她自己也不想牵涉其中,至少不想引火烧身。   陈默露出一副和故人再见后的惆怅。   “啊……她是我在炎国认识的朋友,叫她年就可以了。”   陈的嘴角泛起冷笑,陈默的反应很明显有问题,但陈警司没有继续深究下去的打算,起码现在没有,因为刚出现的维娜来者不善的程度明显要比年重的多。   “朋友?就当是朋友好了,我都不知道你的朋友原来有这么多。”   陈意有所指的说着,很显然这件事还不算完。她没有再关注年,而是将目光重新放在了维娜的身上,维娜的收回落在陈默身上的视线,重新看着陈。   两人都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盯着彼此,于是剑拔弩张的气氛就此扩散开来。   “哦,我记起来了,你是伦蒂尼姆的……”看着维娜的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不好意思,怎么称呼?”   仿佛是为了故意针对维娜刚才忽视自己的话语,但陈却是不知道维娜的名字,她只知道眼前这只菲林曾在伦蒂尼姆和陈默是故人。   “你可以叫我维娜。”   “维娜?你也是他的朋友。”朋友两个字加重了语音。   维娜微微瞥了一眼陈默。   “我们大概算不上朋友。”维娜说:“我听说过你,龙门的陈警官,我们应该见过面,在伦蒂尼姆的时候,你和格尼在一起。”   “格尼是指?”陈问,但她大抵已经猜出了维娜口中的格尼指的是谁。   “你已经知道了不是吗?”维娜平淡的回答:“格尼和我谈起过很多关于你们的事情,但我认为人不该一直停留在过去的记忆里,不论如何人总是要往前走的。”   “你想说什么?”陈有些不耐。   “他的身份既然已经暴露,继续留下来你很清楚之后会发生什么,炎国和乌萨斯都不是目前的你们能面对的对手。”维娜垂下手,看向陈默:“我是来带他走的,我知道你们已经做好了到切尔诺伯格的打算,但乌萨斯国内的政治争斗下切城势必会更加凶险,我不会看着他跟你们离开。”   陈无法反驳维娜的话。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切城和整合运动所面临的的问题,远远比龙门要更严重迫切的多,所以塔露拉才会在这种严峻的情势下不得不亲自敢来龙门。   可陈默说的很轻松,他没有提及自己可能会遇到的危险,他说的很轻易,可陈知道,其实他自己也没有做好准备。   哪能有那么多的准备,去面对这片大地上有数的几个强大的国家之一,哪怕乌萨斯早已因为内斗而衰亡,可乌萨斯毕竟是乌萨斯,阴谋和政治斗争的险恶和残酷远远比任何棘手的案件都要复杂和可怕的多。   陈无法反驳,也不会逃避现实,可并不代表她会因为维娜的一句话就选择退让。   陈犹豫了一下。   “……你想带他去哪里?”   “维多利亚。”维娜很肯定:“维多利亚会保证他接下来的安全。”   “你就敢这么肯定维多利亚愿意为了一个人承担这些风险?”   “我当然敢肯定。”维娜说:“因为我是阿斯兰。”   曾在维多利亚留学的陈很清楚阿斯兰三个字在维多利亚代表了什么,尤其是如今的维多利亚,龙门有着太多维多利亚商人的投资,可以说维多利亚国内局势的变化间接也会影响到龙门的经济。   陈仿佛一瞬间想明白了很多自己以前没有想明白的东西。   其实在陈默说起罗德岛来自卡兹戴尔时,陈就已经有所察觉。   她不是不懂,而是陈默实在瞒着她做了太多的事情,这并不是陈的错,因为陈默从来没有提起,他向来喜欢说谎。   “如果我不同意?”陈的手不自觉搭在剑鞘。   “你同不同意对我并不重要。”维娜说:“我已经给过你们和龙门机会,之前我没有做什么,是因为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想要解决龙门和整合运动面临的问题,我不会干涉,但这不代表我会一直等待下去。”   “别说的好像没了你们龙门就什么也做不了的样子。”   “事实如此。”维娜没有争辩。“我承认龙门拥有他自己的实力和价值,不过比起你们所要面对的,还差的很远。”   乌萨斯只是缺少一个攻打龙门的借口,以免失去正当性,但这并不意味着乌萨斯没有能力攻下龙门,他们能做到,并且轻而易举,即使已经衰弱。   “我们都很清楚,他不再欠你们什么了,不是吗?”维娜低声说。“他曾为维多利亚做过的一切,值得维多利亚为他付出足够的代价。”   陈放下手轻轻握紧。   “他想去那里是他的自由,你不用来问我。”陈冷冷的瞥了一眼陈默:“不过,没别的意思,单纯觉得你现在的态度让人有点不爽。”   褪去了龙门警司和没了往事烦扰的陈,多少变得更加简单了一些。   “恰好,我也是。”   陈握着腰后赤霄的手轻轻握紧,维娜的手搭在了断钢的剑柄上。   维娜其实对陈并没有多少不满,相反她甚至对陈没有多少情绪,真正让她觉得不满的人是德拉克,那只在乌萨斯雪原上为了感染者和理想而选择放弃自己感情的塔露拉。   如果仅是如此,还不足让维娜过多的去关注塔露拉,可随后乌萨斯和炎国的战争改变了维娜的态度。   陈默有些想要举起手问一句,你们现在在说我的问题,能不能先问问我本人的看法。   但很显然,两人都没有过多的关注陈默到底选择那个。   就像维娜所说的,她之前没有干涉龙门的做法,并不是顾忌龙门的态度,而是因为那是陈默自己的决定,而如今龙门的事情做完,维娜不可能看着陈默再次走向乌萨斯和整合运动这个旋涡。   至少在维娜看来,并不值得。   维多利亚已经有足够的实力保证陈默的安全,哪怕是炎国,离维多利亚如此遥远的距离下,他们也不可能将手伸到维多利亚的国土上去针对一个被阿斯兰王室所保护的人,况且陈默自身也不会束手就擒。   维娜确实变了。   在没有了迷茫和迟疑后,她变得更加果断也更加强势,这样的维娜让陈默稍微有些不适,野猫小姐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狮子王。   大抵再也见不到那个嘴里哼着调子,散漫的从仓库外的水泥小巷走向小屋的野猫了。   陈默觉得有些可惜,却又说不上这种变化的好坏。   年的眼底透着兴奋,她看了看维娜,又看了看陈,最终目光定格在不动声色看着她的陈默身上。   年挑了挑眉。   那意思大概是:看着我做什么!   陈默微微努嘴。   快想个办法。   年眨了眨眼。   关我什么事?不是还没打起来!   打起来那还得了。   陈默已经对年不饱什么指望了,就在他要放弃,硬着头皮举起手的时候,年忽然出声。   “我说,作为一个旁观者啊。”年特意指明了自己的身份,维娜和陈转头看向她,她指了指陈默:“你们是不是问问当事人的意见先,说不定人家想去维多利亚,你们来这么一出,本来能去的都不好意思去了。”   年的话仿佛是在暗示着什么。   果然维娜和陈同时看向陈默,忽然将矛头对准了自己的陈默措手不及。   陈没有吭声,但手已经按住了赤霄的刀鞘。   维娜也没有说话,可目光很显然没那么容易被忽略。   陈默干笑了两声。   忽然伸手拍了拍额头。   “啊,对了,凯尔希找我还有事,我先……”   说着就要往前走的陈默却忽然停了下来。   赤霄的猩红的刀刃横在了陈默的眼前,陈握着刀柄的手沉稳的没有一丝颤抖。   “冷静一点,陈小姐,其实我觉得维多利亚也没什么不好,你看人家都大老远的跑过来了,要说真没点什么,谁信呀……”   年忽然感叹着,陈瞥了她一眼,她往后跳了一小步,还不住的劝告。   “别激动……千万要冷静。”   维娜按着剑的松开了一些。   “别听他胡说!”陈默看着陈阴沉的脸色急忙说:“我绝对没有这么想过,真的!”   “对对对,有什么大家可以好好说,没必要动手嘛。”年劝说道:“虽然吧,换做要是我大老远的跑过来,结果遇到这样一个人……多少也会觉得生气吧?啊?”   维娜轻轻蹙眉,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银色的剑身缓缓拔出剑鞘。   “虽然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听起来倒是有些道理。”   陈默木然的转头看过去,维娜也在看着他。   “年!”   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我说错了?”年无辜的眨了眨眼。   陈默有些想笑,但陈已经放下了赤霄。   “武器不错。”   陈瞄了一眼维娜【=   “你的也不赖。”   “别人给的,很久没用过的老古董了。”   “我也是。”   “打一架?你看起来不弱,我很久没遇到过需要认真的对手了。”陈有些跃跃欲试的模样,紧了紧手。   “在这里?”维娜想了想:“……也不是不行。”   她们盯着彼此。   陈默好像听到年在一旁小声嘀咕,打起来,打起来。   好吧,年没有念出声,但她那个带着兴奋和激动的表情很明显就是想说这个意思。   陈默心里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看向站在一旁已经稍微拉开了些距离的年。   后者注意到陈默的目光,露出一副不用谢的表情,陈默想说些什么,但年忽然指了指自己身后。   陈默下意识看过去,年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银发的德拉克站在闸门前的人群中,她大概是刚来,穿着罗德岛制服的她走向这边,有人好心叫住她,但她仿佛没有听到提醒,径直走了过来。   二十分钟前。   罗德岛A3关押室内走进了一个白发的女人,没人知道她们说了什么。   十五分钟前。   罗德岛舰桥内负责看守德拉克关押室的干员汇报,有人打晕了他们带走了关押在禁闭室内的德拉克。   凯尔希平静的听着慌张和焦急的工作人员的汇报,沉默了几秒。   “凯尔希医生,我们要不要……”有人忍不住问。   “没关系,整艘船上能做出这种事的大概也只有一个人,不用管她,随她的便吧。”凯尔希放下手中的文件板:“阿米娅和派出的联络小队还没有回来吗?”   “正在回程的路上,预计二十分钟就能抵达。”   “龙门派过来的人呢。”   “快到了。”   “提前通知甲板上的工作人员和维修小组,无论之后发生什么,都不要去管。”   “唉……为什么?”   “按我说的做就对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反向输出   年的脸上蕴藏着不怀好意的坏笑。   德拉克的脚步不快不慢,但足以引起维娜和陈的注意,陈有过一瞬间的失神,那张脸未免太像了,她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可实际上当真正再次面对德拉克是仍然免不了恍惚。   眼前的这只德拉克,连陈自己都说不清她到底是什么,一个外来者,一个似是而非的人,陈这样告诉自己,但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她没法将德拉克当成一个陌生的人来对待。   不论她是和塔露拉拥有相同的相貌也好,还是她曾对自己所说的那些话。   陈很难忽略掉她的存在。   陈的动作停顿下来,直直的望着向自己走来的德拉克,握着剑的手更紧了一些。   德拉克停在离陈几米远的地方,她背后是罗德岛众人远远观望的身影。   维娜拔出剑鞘的断钢缓缓杵在地面。   金色的瞳孔望向这个出现的不速之客,目光微微落在她头顶黑色的犄角和身后的长尾,与阿斯兰经常被人错认为菲林类似的是德拉克也经常被人误以为是瓦伊凡。   两个种族的特征太过相似,尽管她们之间的身份其实有着天差地别的差距,如今的阿斯兰和当初的德拉克没什么不同,同样的族群凋零,稀少且鲜有人闻。   维多利亚同时承认德拉克和阿斯兰的王位和国家继承权,但对权利的争斗和阴谋沦陷使得这两个种族早已被裹挟着成为了对手,视彼此为障碍。   德拉克的遭遇虽然令人同情,但政治斗争中从来没有谁是无辜的,如今的维多利亚不再需要代表德拉克的政权入主其中,那只会令好不容易统一和稳定的国度再度陷入争斗的阴云中。   维娜的视线没有在德拉克的身上停留太久。   毕竟眼前的这只德拉克虽然长着和整合运动领袖相同的脸,但她终归不是爱德华的亲子。   德拉克的手里提着一柄十字阔剑。   按理来说,暂时被关押在罗德岛上的德拉克,罗德岛虽然没有限制她的自由,但应该不会给她提供武器。   陈默只能想到一个人。   “你都做了什么?”   陈默小声问站在几步外的年。   “什么也没做啦。”年有些腼腆的说,微微偏头:“就是好心的为了公平起见,友情提供了一些小玩意而已。”   她口中说的小玩意大概指的就是此时德拉克手中那柄十字剑。   “你说他们会不会打起来,你看,你看,她看你了哦。”   年很有义气的提醒陈默,德拉克的视线在场中的三人身上扫过,最终停留在陈默的身上,微微翘起嘴角。   “人是你找来的?”   “不是!”年立刻否认。   “罗德岛上除了你还有谁能做出这种事?不对,你什么时候来的罗德岛!”   “比起这个,你是不是先关心一下现在的情况。”年藏不住兴奋的目光瞟向陈默身后:“哇哦……要动手了耶。”   陈默黑着脸回过头。   他觉得自己的本事还没有大到能让三个人斗起来,况且这里面的哪一个都不是简单的人。   陈和德拉克之间的恩怨终归要有解决的时候。   而陈和维娜之间,大抵会因为陈默自己的牵扯而引发些矛盾,维娜的话听着不像是开玩笑,她是真的有能力,并且打算将陈默带到维多利亚去,陈虽然说自己管不到,但很明显,陈不会看着陈默被带到维多利亚去。   起码陈警司还没有天真到真的相信两个人清清白白的程度,况且陈默被带到维多利亚,到时候是谁说了算,小默问起来,连陈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都是为了小默,至少陈心里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到切城,有一个塔露拉已经是陈最大的让步了,其他的,先问问我手里的赤霄答不答应。   而维娜,维娜确实和德拉克之间没有多少恩怨,至少明面上她甚至不知道眼前的这名德拉克到底是谁。   可实际上,维娜想要带走陈默,不管德拉克说不说,拥有着塔露拉就记忆的德拉克是第一个不会同意的,比起塔露拉而言,眼前的德拉克更加的纯粹,纯粹到甚至可以称得上傲慢和桀骜。   哪怕现在受制于人的德拉克已经放弃了她之前打算在考验整合运动和完成心结后毁灭在塔露拉手上的想法,可她就是塔露拉的另一个面,是塔露拉执着和那些阴暗的化身,也是德拉克身上君主潜质的继承人。   维娜维多利亚君王的身份没能让德拉克生出一丝一毫的自卑和窘迫,即使是陈,在听到对方是阿斯兰时,也难免会有些愣神,可德拉克不会。   一位君王如何会向另一位君王低头。   阿斯兰和德拉克持续了好几个世纪的王权之争,早已融入了他们的血脉。   维娜轻轻蹙眉。   德拉克目光中的挑衅和傲慢引起了维娜的兴趣。   潜伏在血脉中斗争的因子仿佛在这一刻被唤醒,两个素不相识甚至只是单方面听到过对方姓名和存在的人,他们的命运早已因为各自的种族和身份而纠结在了一起,而后者,甚至早已在维多利亚广袤的国土内销声匿迹。   远在异国他乡的荒原内,罗德岛的甲板上。   “我听说你想带他走,回维多利亚……”德拉克的声音中尽是冷漠,她看着维娜,垂在侧颈银色的发丝在午后微风中轻轻飘动。   德拉克缓缓举起了手里的十字剑。   “我不否认。”   “你做不到!”   “你有意见?”   “别忘了这里可不是你们阿斯兰的领土。”   “我以为一只流落在外的德拉克不会说出你这种话。”维娜抬起了手中的断钢。“不过你说的不错,这里不是维多利亚。”   “事实如此,维多利亚早已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德拉克像是想到了什么,露出冷笑:“就算你去问她,也会得到一样的答案。”   “所以,你也要阻止我?”维娜说,不由微微看了陈一眼。   “你看着做什么?我和她没有半点关系。”陈忍不住开口。   维娜没说话。   “也?”德拉克不屑的说:“不想被打趴下,最好别把我和你身边那个货色放在一起。”   “你在瞧不起谁?”   德拉克的话像是刺激到了陈,陈冷冷的看着德拉克。   这话她可不能当做没听到。   “大话谁都会说,谁被打在地上爬不起来还不一定!”陈抬起赤霄。   “随便了。”维娜握着的长剑横举,视线扫过德拉克和陈,挑了挑剑尖:“你们一起上,还是一个个来?”   “对付你还不至于。”   没有任何声响,也没有任何预兆,就仿佛德拉克和阿斯兰的见面就会演变成现在这番模样,尤其是在远离了维多利亚国土,没有那纸双王协约最后的束缚下,德拉克和阿斯兰会打起来不会让人觉得有丝毫意外,哪怕现在再加上一个怒气冲冲的陈。   陈大概是火气最大的那个。   因为不管是德拉克还是阿斯兰,似乎都没有将她这个龙放在眼里,至少在陈默看来,她就是稀里糊涂的卷入了其中。   于是现在的场面就演变成了三个的互斗。   好在三人都算是克制,只是单纯的凭借着剑技和身体的素质,而没有使用任何源石技艺,但相比于德拉克和阿斯兰的体质,陈明显稍有不逮。   赤霄的剑术大多配合着赤霄的源石技艺使用,而单纯的使用赤霄其实并不能发挥出多少威力,陈的体力不算差,只是阿斯兰和德拉克太过变态,这让陈难免会吃一些亏。   好在魏彦吾在教导陈赤霄剑术时算的上尽心竭力,技巧能弥补三方在身体素质上的察觉,但即使是这样,陈看起来依旧是三人中最弱势的那个。   德拉克的剑术继承了乌萨斯帝国大开大合的战场风格,加上手中宽大的十字剑,比起维多利亚和炎国精于技巧看起来要势不可挡许多。   维娜手中的断钢也是一柄十字剑,但德拉克手中宽长的剑身要比断钢长的多,每一次刀剑碰撞间的风浪都会掀起维娜金色的发丝。   厚重的剑身在相比它而言瘦弱许多的手臂中仿佛没有丝毫重量,双方之间剑影晃动的速度越来越快,钢铁碰撞的声响堵满了整条宽阔的甲板,落空的剑刃划过钢铁的地板,留下错乱的划痕。   在罗德岛一众人懵逼和错愕随后变得有些惊恐的视线里,不知道是那个聪明的家伙突发奇想,找到了重装干员的大盾,于是一大群人扛在盾牌挡在闸门前的甲板上,目瞪口呆的看着那边激烈的战斗。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陈默早已悄悄躲在了盾牌后面,他仰起脖子,甚至在二层装甲上看到了坐在顶层甲板上的暗索。   陈默面无表情。   她并不觉得自己的错,在看到维娜出现的那个瞬间,他心里还是有些把握糊弄过去的,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年也在,于是当德拉克再出现的时候,陈默大抵已经放弃了挣扎。   就像现在年拿着袋零食,一边磕一边翘着腿摇着她的小扇子观望那边的战斗,时不时发出一声感叹的模样,陈默也已经能够平静面对了。  【/   陈默只希望,她们打完之后不要想起自己,不过现在看来,没有使用法术大概是打起来的三个人最后的底线了。   陈默觉得如果这时候他站出来,说不定情况会变得更糟。   维娜究竟对陈是否抱有不满陈默说不清,他并不傻,他也知道自己曾经做过什么,如果维娜会因此而对陈有些抵触是难免的事情,或者只是单纯的为朋友感到不值,而觉得他是个傻子,好像是狐狸,狐狸从来没有否认过她对塔露拉和陈的不满,以及难以开口的羡慕。   陈默觉得这时候自己还是不要在站在里面好了,他本来就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没法解释,再站在里面,被堵得生起气的陈会不会认真陈默可不敢保证。   他倒是想说一句:你们不要打啦。   但他不太敢,也觉得多半没人会管他说什么。   “你现在满意了?”陈默伸手抢走了年手里的零食袋,这家伙果然早就居心不良,连零食都准备好了。“凯尔希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也不管管?”   被抢走零食袋的年没有半点生气,垂下空空的右手撑在自己翘起的膝盖上,热裤下一双修长的长腿晃了晃,她食指点了点脸颊,理直气壮。   “我怎么知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那我换个问题,你怎么跑来罗德岛了。”   “啊,因为我很闲啊,我听人说罗德岛很有趣我就来了。”   “我看起来是个傻子?”   年认真的看了看陈默,摊出手。   陈默摇头。   “你先说。”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我听实话。”   “好吧,事情是这样的。”年收起手,转头瞄了打起来的那边一眼:“罗德岛的人找到了我,多半是通过你的缘故,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到我的,那个凯尔希似乎知道很多秘密,他们找到了你留在雪原的东西,带着一起过来了。”   “留在雪原东西……你是说……但罗德岛没办法用吧。”   “所以我不是一起来了吗。”年说:“现在那东西就在这艘船里,不过要我说,多半是保险吧,那个女人可不简单哦,她明显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算乌萨斯这边的事情出了意外,罗德岛也有办法挽回局面。”   陈默犹豫了一下。   “……是阿米娅,对吗。”   不信任也好,稳重也好,凯尔希向来是这样,经历过太多失败的和失望的她,早已不会将所有的事物都寄托在某个人和某件事上。   年没有回答,伸手拿走了他手中的零食。   “萨卡兹的事我不清楚。”年说:“不过听说卡兹戴尔这段时间遇到了不少问题,我觉得应该不止是乌萨斯那边的问题,你比我更清楚卡兹戴尔的情况,留在卡兹戴尔的老不死可不算少,而且这些老家伙们一个比一个顽固,想让他们转变观念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年顿了顿,翘起手指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阴测测的说:   “按我说,妈的就该把他们都给宰咯,我觉得凯尔希也是这个意思。”她一拍手:“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岂不美哉。”   “屁话,我倒是想,谁去做?”   陈默犹豫了,有一瞬间他很认真的考虑了一下年的意见。   “哦,又有人来了。”   年磕着瓜仔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收起手遮在额头眺望着不远处的甲板。   升降甲板缓缓上升中。   打起来的三人暂时都停了下来,互相警惕着彼此,陈看起来消耗很大,微微喘着气。   甲板停了下来。   透过盾墙的缝隙看到甲板上人的瞬间,陈默怔了怔。   牵着小默的塔露拉,站在他们身后的霜星,以及不知何时来到龙门的阿丽娜,而另一边站着罗德岛的博士和阿米娅,雷蛇和芙兰卡的错愕的目光盯着远处闸门口的盾墙。   他们的第一感觉是有人打上门了。   但在看清站在甲板上的三个人的时候,大家的同时愣了愣,然后,那表情就很奇怪。   “妈咪?”看到陈的小默说,她的目光又落在陈另一边的德拉克身上。   小小的脸呆了呆。愣愣的仰起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塔露拉。   “……两个小塔?”   等见到维娜的时候,小默忽然松开了塔露拉的手。   她惊喜的问:   “我知道你,你是维娜对不对!”她的声音虽然稚嫩,但很清楚,她像是在确认什么,目光好奇的打量着维娜。   陈的脸垮了下来,德拉克和塔露拉也同时看向维娜。   “你是谁?”维娜问,似乎又觉得现在的拿着剑一副要揍人的状态这么做不太对,于是放下剑。   “我叫小默。”   “咳咳咳……”   陈默剧烈的咳嗽起来,随后重重叹了口气。   他悲伤的忍不住伸手捂住了额头。   年很是同情的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陈默气急败坏,又偃旗息鼓。   陈晖洁呀陈晖洁,看看你教的好女儿。   ps:站在你们面前的是大炎武王的好女儿,帝国皇位第三顺位继承人,乌萨斯整合运动感染者们的下代领袖,维多利亚现任君主指定唯一干女儿,龙门当之无愧的下任总督。——陈·二代·小默 第一百七十二 被迫营业   整合运动和罗德岛众人的出现让人始料未及。   对罗德岛的行动陈默并不知情,因为如今的他和现在的罗德岛早已没有任何关系,现在的罗德岛也不是卡兹戴尔内战时期属于离庭的指挥舰。   罗德岛多出了许多的陌生人,同时它的用途也不再是战争,无论怎么说这都是一件好事,至少殿下所说的那个看似遥远的理想,她是真的在努力去试着实现它。   战争让人变成了野兽,但罗德岛不该是一座野兽的巢穴,殿下是奠基者,而罗德岛它应该属于那些渴望拥抱未来的人,成为她们追逐前路的方舟和漫长旅程上的庇护所。   小默的稚嫩的小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惊喜。   也许陈默应该早点察觉到的,在和小默说起野猫时,小姑娘藏在红色的眼底亮晶晶的憧憬和期待。   从陈默的只言片语中,小小的女孩早已在脑海里想象出了野猫的样子,她是那么的向往自由,是那么的无拘无束,潇洒又飒爽。   小默理所当然会渴望成为像野猫一样自由的人,可陈默从来没有和女儿讲起过,看似随性不羁的维娜也会因为面对困境而不知所措,迷茫不前而想要选择逃避,她也从来没有说起过在理想和责任间左右却最终选择了放弃自由的野猫其实藏在多少的无奈和不甘。   人总免不了要选择,又在选择间失去些什么,那些自出生就已经被固定住的东西,不会因为某个人单纯的想法而被改变,人往往要被事物推着不得不往前走,而你唯一能做的,不过是抓住每一次有限的你能选择的机会。   可大多数时候,其实往往没得选择。   陈默自私的认为小默不该接触这些东西,不仅仅是因为小默还太小,更重要的是,陈默还活着,尽管他算不上是合格的父亲,可他不会让小默陷入不得不选择的地步。   维娜不得不放下剑,这个叫出自己名字的小姑娘维娜很肯定自己并不认识她,但也算不上陌生。   伦蒂尼姆的宫廷近卫骑士们早已在内阁拟定这次行动之前就调查完了关于龙门所有有用的线索,而罗德岛和调查团传递过来的情报早已剖析出了龙门上层的大部分人员构成和足够有用的情报。   永远不要小看一个国家情报网络的力量,即使这个国家因为一段时间的争斗而陷入过短暂的颓靡,但它依然是这片大地上最强力和残暴的组织,没有之一,所以哪怕是可以预见将陷入国内政治斗争的乌萨斯也绝不是一个小小的整合运动所能对抗的。   作为老牌军事强国的乌萨斯这片大地上没有那个国家和组织敢于明目张胆的在它即将到来的阴云中采取行动,他们或许有所图谋,包藏祸心,但也只会寻找一个突破口,扶持一个有足够名义上组织以掩盖他们的目的。   比如整合运动。   名义这两个字虽然说起来可笑,但正当的名义却可以解决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在适当的时候全身而退而不必留下任何口实。   国家与国家之间向来没有什么道义可言,否则那些心知肚明的事情如何可以说的如此冠冕堂皇,笑里藏刀中又如何大义凛然。   “看来只能到此为止了?”维娜遗憾的说。   断钢重新插回腰间的剑鞘,剑身依然光洁锋利,维娜的目光扫过德拉克手中卷刃满是豁口的阔剑,在和兼具维多利亚精湛的工艺和古老源石技艺打造的武器的碰撞中,这柄十字剑早已不堪重负,仿佛随时都可能崩裂。   乌萨斯的剑术向来需要一柄坚固耐用并且能承受过度法术摧残的武器才能发挥出它的全力,并不需要太过锋利,以至于乌萨斯的武器大多都比较宽大厚重。   “还不算完。”   德拉克不屑轻哼一声,扔掉了手中的十字剑,她很清楚,如果双方都使用了法术,那自己手中的武器大概在和那柄剑碰撞几次之后就会断裂。   使用源石工艺制作的武器和一般的武器最大的区别是,在是武器的同时也是激发自身法术的法杖,没有了法杖的加持,除非感染者,一般人很难再使出法术,德拉克虽然是感染者,源石病加持了她法术的威力,但她并不认为在失去了武器后自己还能是对方的对手。   阿斯兰们一向如此卑鄙。   如果不是陈和赤霄几次插手其中,德拉克的剑早已被斩断。   “你想打,我随时奉陪。”维娜淡淡的回答。“不过下次可没这么简单了。”   维娜说着,看了一眼站在另一边因为小默脱口而出的话而脸色阴晴不定的陈。   三人之间的战斗中,陈虽然没有和德拉克联手围攻维娜,但很明显,陈的大多数招式都是朝着维娜来的,而对德拉克她虽然没有留手,但还是在有意的避让。   德拉克很显然没有领陈的情,反而嫌她碍手碍脚,陈当然越打火气越大,但不知为何,和陈一样,德拉克的矛头却大多放在了维娜身上。   维娜并不在意两人一起围攻自己。   因为不使用法术的缘故,赤霄的剑术很难发挥出全力,而陈的身体素质比较阿斯兰和德拉克略有不足,德拉克虽然能和维娜对抗,但手中的武器却限制了她的剑术。   以至于被越打越火气大,还开始互相嫌弃的两人围攻的维娜,反而成了三人里面最轻松的一个。   “哼,同样的话还给你。”德拉克冷冷的回了一句,看也不看被扔在地上的十字剑,而是抬起头看向远处的塔露拉,又注意到她旁边的小默。   她张开口,终究没能说出那些刻薄的话,可那双眼中的轻蔑复杂和讥讽却很难让人不去在意。   塔露拉的出现让德拉克没了再打下去的想法。   塔露拉也同样注意到了站在甲板上的德拉克,两人的相貌如出一辙,引起了罗德岛众人惊讶和不解,他们的目光在塔露拉和德拉克之间来回晃动,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德拉克最终什么也没做,她深深的看了塔露拉一眼,又看了看警惕的看着自己的陈。   “碍手碍脚……”德拉克不屑的说。   “哈,你什么意思!到底是谁在碍手碍脚。”   提着赤霄陈没能忍住,一副要继续动手的意思。   德拉克已经转过身,没有理会提着剑质问的人,走向闸门。   陈终究还是没有动手,恨恨的收起剑,只是冷着脸。   陈默看着背后气的说不出话来的陈,又看向走过来的德拉克,他小心眼的想,别看话说的这么冷,但德拉克心里现在不知道有多高兴。   说到底有两个塔露拉这件事吧,陈心底,其实还蛮高兴的吧,陈默看着站在那里一脸不爽的陈想。   “你就这么看着?”年奇怪的看着躲在人群后面的陈默。   “不然?”陈默摊了口气:“打一架也好,总是要打一架的,打完了心里才舒服。”   那些恩恩怨怨,由德拉克和过往发生的一切引起的事情,终归要有解决的时候,起码现在还来得及,总比德拉克死在塔露拉的手上【&   “我说你难道一点也不担心?”年翘起腿问。   “担心什么?”   “他们是打完了,你呢。”年竖起食指晃了晃:“你觉得她们会怎么对付你,我觉得这件事吧,不算完。”   陈默心里一凉,他觉得年大概在计划着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你可别……”   “别担心,咱们俩又没什么关系。”年笑着说。“……是吧?”   “那咱们肯定清清白白。”陈默立刻接口   “这不就对了。我可不想参和进去。”   “你说的有道理。”   “啊,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我可是好久没见到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了。”   ————————   小默的视线来回在两个塔露拉之间转动,她看了看身边的塔露拉,又看了看远处的德拉克。   小默深深的吸了口气,睁大了眼睛。   两……两个小塔?!   视线最后停留在金发的维娜身上,于是她眨了眨眼,下意识就叫出了维娜的名字。   其实在说出自己的名字后,小默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她刚松开塔露拉的手,走出两步就停了下来。   另外一个小塔好像不太喜欢妈咪,其实到现在为止,小默已经能够分的清那个小塔了,她并不傻,至少她能感觉的出来。   带自己过来的这个小塔虽然也很喜欢,会告诉自己很多道理,但她和妈咪一样,有些严厉,可另一个小塔不一样,另一个小塔会陪自己玩,虽然她总是冷冰冰的,但小默还是喜欢她。   小默看着德拉克离开的背影,仰起头看向自己身边的塔露拉。   塔露拉像是明白了小默的意思,轻轻点头。   小默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看向注视着自己的维娜。   “我等下可不可以找你玩?”她期待的问。   维娜愣了愣,有些好奇为什么要专门这么问自己   “我?可以。”   得到回答的小默这才小跑着跑向德拉克的背影。   陈下意识想要叫住小默。   “不会有事的,晖洁。”塔露拉说。   陈的话没能说出口,她转头看向塔露拉。   “怎么你看起来比我还了解她的样子。”陈的话语里不无怨念。“你们才认识多久,就这么粘你。”   塔露拉认真的想了几秒。   “……唔,我也说不清,可能是因为她和我小时候很像的缘故吧。”   陈:“……”   身后的脚步声传到了德拉克的耳里,脚步有些急促,德拉克能分辨出声音的主人,她没有回头和停留。   直到一直小小的手掌忽然握住了自己的右手。   德拉克转过头,小默刚好抬起头看着她。   德拉克的脸冷冰冰的,但眼底却温和了不少,小默有些踌躇,拉着德拉克的手紧了紧。   “为什么要跟上来,你的亲人在那边。”德拉克冷淡的问。   “你不是我的亲人吗?”小默理所当然的回答。   “我……我不是,我没有亲人。”   “可你是小塔,我就是你的亲人呀。”   “你现在应该知道了,我不是你说的小塔。”塔露拉收起视线。   “你会陪我玩。”小默握紧了塔露拉的手,有些不讲道理的说:“……你就是小塔。”   “那你只能选一个。”德拉克忽然说。“如果你想我在一起,就不能回去了,即使是这样,你也要跟过来?现在松手还来得及。”   “不选行不行?”小默弱弱的问。   “不行。”   “唔……”小默没有说话,只是拉着德拉克的手跟在德拉克的身边。   德拉克也没有赶她走。   走到闸门前时,牵着小默的她罗德岛围拢看热闹的人群默默分开一条路。   德拉克牵着小默从人群中走过。   “想好了没有?”德拉克问。   “没有。”   “要想多久?”   “不知道。”小默摇头:“你要赶我走吗?”   “你想走吗?”   “不想。”   德拉克没说话了。   过了一会,她才开口。   “那你可别后悔。”   人群里的陈默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愣住了。   “你女儿?”年忽然问。   “啊。”   陈默复杂的点头。   “比你有出息,一看就是人中龙凤啊。”   “呃……谢了啊。”   ——————   “塔露拉小姐……”   阿米娅没能想到刚回罗德岛就遇到了这一幕,她愣了半天才回过神,德拉克看过来的眼神让阿米娅有些担心,作为少数几个知情人之一,阿米娅很清楚德拉克和塔露拉之间的关系,她不愿意看到塔露拉会在罗德岛和德拉克起争端。   “没关系,请放心,阿米娅小姐,我既然决定来这里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我还不至于因为些许敌意和冷眼就做什么。”   “那就好……抱歉,我也没想到。”   “该说道歉的人是我。”塔露拉摇了摇头,她看着德拉克:“无论她是谁,这件事是因谁【-|   塔露拉的视线在聚拢闸门前的罗德岛众人面前扫过。   “霜星早已和我提起过,你们给她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她说不清楚,但现在我看到了。”塔露拉收回视线落在阿米娅的身上,又看向阿丽娜,后者轻轻点头:“你们让我想起了以前的整合运动,但你们比我们那时要好许多,我已经从霜星哪里知道了你们的想法,也许……我是说也许,罗德岛的存在会带来一些不同的东西,老实说,我很期待你们的未来。”   “啊……谢谢。”阿米娅有些没反应过来,显得拘谨。   “也谢谢你,阿米娅小姐。”塔露拉温和的笑了笑:“你和罗德岛,不论是出于个人还是整合运动,很感谢你们的一所做切。”   ps:其实吧,泰拉和整合运动基本没有走赤化路线的基础……赤化也就乐一乐了,毕竟再好的东西也要符合国情,照搬是没有任何作用的,中国的马列已经是另一套理论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肤浅   陈默暂时没有冒头的打算。   逃避虽然可耻,但很有用,陈默没那么蠢在陈还在气头上的时候出去,而且塔露拉和维娜还在外面,到时候免不了又将矛头对准自己。   没出息就没出息吧。   陈默却并不觉得自己窝囊,再说了,怕老婆的事……陈某人那能叫怕吗,那叫进退有据,大丈夫能屈能伸。   总之陈默悄悄的抬头看了外面一眼,在年一副嫌弃和鄙夷的目光对她比了一个友好的手势,然后猫着腰缩进了罗德岛内。   陈默不得不承认年说的还是很有道理了,这件事不算完,他暂时还没有想到一个好的解决方案,只能拖,拖到陈没那么气了,拖到维娜和陈暂时达成了共识,塔露拉来罗德岛之后,德拉克多半不会在跳出来了,但还是要警惕,德拉克和塔露拉间复杂的关系处理不好以德拉克的性格,发生什么都不奇怪,而陈,德拉克和塔露拉的存在让陈心情复杂的同时,大概会引走一部分火力。   到时她们闹起来,陈到底该帮谁呢?其实陈默也很好奇。   至于维娜,陈默知道以维娜现在的身份不可能在罗德岛停留太久,但整合运动和切城之后的局势,免不了要维多利亚的协助,所以陈默迟早是要和维娜见面的,否则单纯是维娜和塔露拉协商,陈默觉得很可能不会有任何结果,维娜虽然看着散漫,可她毕竟是维多利亚的君主,在对外关乎维多利亚利益上的事不会有任何让步。   维多利亚虽然和乌萨斯并不接壤,但维多利亚这些年对乌萨斯的经济文化输出,在乌萨斯国内聚集了大量的资本和商业渠道,这些东西只是一部分就能帮助切城解决很多的问题,卡兹戴尔的情势要比维多利亚复杂的多,殿下虽然关注乌萨斯感染者的发展,但议会的领主们和元老院的老不死大多并不认同殿下的政策,殿下能做的很有限。   陈默并不准备把期望全都寄托在和乌萨斯接壤且矛盾重重的炎国身上,他既然决心去切尔诺伯格,自然不会毫无准备,切城的整合运动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已经陷入了不可避免的瓶颈,如果不打破感染者组织这个桎梏,很难在取得更大的进展。   如今不知道有多少个国家在盯着乌萨斯的政权斗争,他们不会全无准备,哥伦比亚建国至今,无时无刻不想着有时机取得他们应得的国际地位,东国和乌萨斯自血峰战争后便有着刻骨铭心的血仇,乌萨斯的血腥扩张和卡西米尔之间十数次的纷争两者早已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更不必说炎国。   乌萨斯为了征服究竟吸引了多少仇恨,引起了无数纷争。   不知道多少国家在盯着这个衰微的庞然大物,等着撕下它的一块肉,将它赶下国际大国的圣坛之下,只是乌萨斯血腥残酷的征服历史,让多数国家都有所忌惮。   乌萨斯的国民还沉浸在先皇创下的征服辉煌里,不肯睁开眼看看国内的实况,被压迫的感染者和平民,失去了战争带来的红利后,枯死在工厂的机器,和没了战争果实后人们被积压而即将爆发的愤怒。   大多数时候,为了战争,国民会团结在一起,在一位英名的领袖领导下,在军团不断的开疆拓土和胜利下,民族自豪感和荣誉会激发他们的爱国情节,年轻人们会踊跃参军,工厂和国民可以忍受为了胜利而带来的剥削和生活的囧迫。   可一旦失去了这些,失去了先皇的军团和胜利,而依然保持高压政策,那么人民的不满终将爆发出来,在没有胜利的激励和遮掩后,这些矛盾终将会颠覆乌萨斯的贵族和地主。   奴隶主会被他的奴隶们吊死在庄园的树上,平民会走上街头,拿起刀剑,保卫他们的财产,军队当然可以镇压这些,可对国民挥出利刃的军人会回想起先皇的荣耀,这些荣耀不是让他们屠杀自己的国民,军队会陷入迷茫,而最终不知道自己再做些什么。   乌萨斯的现任皇帝费奥多尔是个很有远见的人,或许给他一些时间,他和他的议长也许真能通过不断地改革而挽回这个颓势,将军权们的部分利益分割出来用以缓解国民的矛盾和不满,可他的改革注定要动摇腐朽的军权们的利益,双方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   而这时,只需要一个能满足人民他们想要的食物,尊严,需求的人站出来,也未必不能动摇乌萨斯几百年来的统治。   说起来虽然简单,但做起来却很难,以前的整合运动并不具备这种条件,甚至于他们最大的用处就是在这场即将到来的大变中成为各国介入乌萨斯最好的托盘手。   维多利亚,哥伦比亚甚至是卡兹戴尔,炎国,以整合运的体积,他们想操纵和架空这个组织简直轻而易举。   “但现在不行了,对吗?”   塔露拉安静的坐在陈默对面的椅子上,听着陈默分析乌萨斯即将到来的局势,她抬起头,明亮的红色眼眸盯着陈默的脸,双手轻轻放在自己并拢的膝盖上。   “这份想法,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诞生的。”   “在听你说起你的理想的时候。”陈默说,“你想改变雪原,改变感染者的命运,我们都清楚,这条路很难实现,我知道你不怕失败,即使这条路看不分明,你依然会走下去,但我不行,塔露拉。”   陈默坐在自己面前的塔露拉,自从雪原之后,他们已经好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能坐在彼此对面好好谈一谈了。   眼前的这一幕不由让陈默想起了好几年前整合运动还在荒芜寒冷的雪原上流浪时,她和塔露拉偶尔也会坐在木屋的炉火前谈起这些事。   那时的陈默也终于知道,这个世界的感染者的处境毕竟和另一个世界是不同,况且他也不过是一知半解,对于变革具体要做些什么,要怎么做并不清楚。   照本宣科固然简单,可如果照本宣科就能成功,何必会有那么多的牺牲呢,感染者的处境更加困顿绝望。   “你还是这么做了。”塔露拉垂下眸。“就像小时候你说的那些,你是怎么知道那些东西,明明那时候我们一样大。”   “因为我没有那么远大的理想。”陈默说:“我能帮你做的很有限,我也没有那么长远的目光能预料到乌萨斯到今天可能发生的变革,但我很清楚,只凭你,凭那时候你手下的整合运动,一群饥寒交迫的感染者什么也做不到,你们甚至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最大的可能只是沦为一个虚伪的政权,然后被推着等某个国家捞取完利益或准备抽手时成为替罪羊和牺牲品,甚至没有选择的权利。”   “所以你才不认可我的想法。”   “不。”陈默摇了摇头:“如果你只是想为感染者寻求一个栖身之地,你可以做到,只要离开乌萨斯,即使没有移动城市,你们依然可以生存下去,哪怕带着感染者们去卡兹戴尔。”   陈默看着塔露拉猩红的瞳孔,德拉克的轻轻抿着嘴唇。   “你说的没错,如果只是寻找一片生存的土地,我可以做到。”   “可这样,感染者的遭遇依然没有改变。”陈默说,他的手按在扶手上,目光温和:“你所能救的只是跟随着你的感染者,你想做的更多,你想改变的是感染者命运,而不是单单拯救几个感染者,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你已经不会回头了。”   “但那时的整合运动光是维持自己的生存就很艰难,而你们所要对抗的是拥有军队,长刀,铠甲,军舰的乌萨斯帝国军团,他们能毫不费力将你们清理,但他们并没有这么做,因为你体内的科西切,他那个阴暗的想法,他想利用感染者改变你的想法,利用你的整合运动,将乌萨斯的感染者推向毁灭,毁掉感染者们和乌萨斯国内摇摆不定的领主,企图改革的议会和外国敢于插手的势力。”   “你的想法没有错,塔露拉,但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不能保证那条黑蛇会看着你成功,和他勾结的乌萨斯军权们也不会看着你成功,只要他还在,你的理想从一开始,你就注定了会失败。”陈默说:“我不能看着你失败,我也不能看着那条黑蛇将你逼向绝望,但无论是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都不可能对乌萨斯有所行动,只有炎国,炎国和乌萨斯在北疆的矛盾早已无法避免,炎国也是唯一一个和乌萨斯有纠纷且可能对乌萨斯宣战的国家,更重要的,你想要南下,乌萨斯的移动城市群大多在富足的南方,而炎国北疆就是乌萨斯南境。”   塔露拉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她才开口:   “我一直不明白,你是怎么成为……做到的?”   “因为魏彦吾。”陈默说:“已经不重要了。”   塔露拉没有再问。   她很清楚陈默虽然说的轻描淡写,但究竟回到炎国的他是如何重新走到北疆的,塔露拉只是想一想就能明白有多困难。   “所以你是故意让我知道是你杀害的感染者们,对吗?通过霜星。”塔露拉说:“博卓卡斯替和阿丽娜,其实我那时候就应该想到,阿丽娜怎么可能拿的到炎国军队的布防图,博卓卡斯替先生居然会同意袭击北军指挥部的提议,现在仔细想一想,如果对方没有安排,我们根本不可能成功。”   塔露拉说:“我还是这么做了,我想杀了你。我早该想到这些都是你做的,但我还是自欺欺人的选择了逃避。”   北疆战争让整合运动的名声响彻了整合乌萨斯,人们对感染者的态度多少发生了转变,更重要的是乌萨斯无法接受是感染者结束了这场战争,是感染者带来了胜利,而感染者也坚定了他们跟随整合运动的信念,塔露拉从此不再籍籍无名而是名副其实,毫无争议的领袖。   就好像,霸王举鼎,曹操刺董。   “这不是你的错,黑蛇会煽动你,塔露拉,科西切所承担的无数代仇怨和故事,这个种子必须被终结,可如果我在,你会压制他,永远不会有解决他的机会,要引出她,你得学会仇恨,黑蛇不会放过这个占据你思想的机会。”陈默说:“你是火,塔露拉,但你不该只是为了烧死区区一条黑蛇而和他同归于尽,这不值得。”   “爱国者的话其实并没有错,人心各异,感染者虽然凄惨,可他们也是人,是人就会有各种想法,会背叛也会逃避,你在乎感染者,黑蛇的陷阱很可耻,可你不能认为感染者就全是好的,不能因此而对他们抱有偏见。”   “我知道,我只是……”塔露拉想要反驳,最后只能像是别捏一样没有说出话来,她不能否认,当时的她的确对感染者存在偏见,的确天真的期望他们不会背叛自己。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领袖嘛,你的理想不能容忍将刀口对准自己的感染者同胞。”陈默敷衍的回答。   “……好好说话!”塔露拉轻轻瞥了陈默一眼,有些不满,她会露出这种表情让陈默有点意外。   “你到底是怎么说服爱国者先生的?”塔露拉问,她无数次希望爱国者认同她的理念,但都铩羽而归,爱国者看孩子般的眼神让那时的她心里多少不服气。   “我没有说服他。”陈默想了想:“我只是和博卓卡斯替先生说,我认为他的做法是正确的,但塔露拉毕竟还年轻,她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您也不希望看到一个因和自己产生分歧就毫不留情铲除隐患的人成为感染者的领袖吧,博卓卡斯替先生虽然不赞同你的一部分想法,但实际上,他心里还是认同你这个领袖的。”   塔露拉沉默了一会点头。   “爱国者先生的确是这样的人。”   “博卓卡斯替是从卡兹戴尔来的温迪戈,从先皇时代他就生活在战争中,他唯一的妻子而儿子死在了感染者的灾难里,他收养了矿场的霜星,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这片大地的残酷,可也是因此,他心里才会怀有改变的想法,他反对你,是因为他的确在你身上看到了那种潜质和希望,不希望你因为那丝天真而引来灾祸,否则他怎么会带着出生入死的盾卫们和霜星加入整合运动。”陈默说,露出笑容:“他对你抱有期望,而你的许诺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塔露拉轻轻呼了口气。   “我知道的,他们的期望我都清楚,叶莲娜,阿丽娜,小伊诺,小萨沙,不爱说话的柳德米拉,亲切的亚历克斯……这片大地,那片雪原,那些追逐阳光的人,是他们教会了这些理想的意义,科西切永远不可能理解,他的眼里只有牺牲。”   塔露拉说。   “我很怕自己会辜负他们对我的信任,可每当想起他们和我的理想,我就有了继续走下去的动力,无论面对什么敌人,科西切的阴影也好,哪怕这条路再远,再苦,直到我们倒下为止。我不会,也不敢停下。”   “现在你做到了,塔露拉。”   塔露拉轻轻摇头。   “我做到了一半。”她说,看着陈默:“有时候我也会觉得不甘心,如果我们做的一切都注定了会失败,只是想一想,我就会觉得不甘心,他的期待让我觉得沉重,那些期待的眼神甚至会让我想要逃避。”   她垂下眸,放在双腿上的手指轻轻捏紧。   “理想不能改变我的处境,依旧会有无数人病死在寒冷的冬天里,依旧会有无数人倒在迁徙的路上,纠察队让我们疲于应对,但我却不能改变他们的生活,我只能告诉他们理想,一边又一遍说着无济于事的话语,可这些话既不能填饱肚子,也无法抵御寒冷。”   塔露拉说,她垂下的眼眸看着自己的手掌。   也许只有在少数的几个人面前,她才能说出这些话。   那时的她觉得自己真是虚伪,如果自己没有带上他们,没有为了那个所谓理想,他们应该有很多人能继续活着,是塔露拉和她的理想害死了他们。   塔露拉平静的说:   “他们从来没有因此而怨恨过我,他们信任的目光竟然让我恐惧,爱国者不认同我的理念,不希望南下,其实我很清楚,因为那些关于理想的许诺在我看来也是那么不切实际,冠冕堂皇,我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要带着他们往哪里走。”   “但那些都过去了,你实现了你承诺的话语。”陈默说:“是你带着感染者在切尔诺伯格建立了新的整合运动,你证明了你的选择并没有什么错,也没有让那些为此而死去和活着的人失望。”   人当然会有私心,没有谁能一如既往的保持坚定,但重要的是,他们没有退缩,这才是爱国者眼中的塔露拉,这才是陈默认识的那个塔露拉,正是因为她会有着这样想法,而非冷酷和残暴,所以才会被人寄以期望,这是她和殿下与这片大地上的那些早已麻木和贪婪的人最大的不同。   “但我却让你失望了。”塔露拉抬起头说。   陈默抬起手握住了塔露拉放在双腿上的手掌。   “因为我,后来也希望你能成为那样的人,去实现你的理想。”陈默说:“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你的路还很长,塔露拉,今后我会陪你一起走下去的,我保证。”   塔露拉轻轻叹了口气握紧了陈默的手。   “还有晖洁,对吗?”她露出笑容:“除了她以及那只阿斯兰,德拉克……”   塔露拉手中的力量越来越大。   陈默的表情僵在了脸上,有些紧张。   “怎……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哦,看起来还不止……”塔露拉轻轻蹙眉:“也许现在的我没资格提这些,没资格再要求什么,但果然还是会觉得很不甘心。”   陈默犯了一个错,他认为如今的塔露拉作为切城的领袖应该是很识大体的,至少她应该知道作为阿斯兰的维娜和德拉克对整合运动和今后罗德岛的重要性,所以陈默才选择了先来找塔露拉。   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第一百七十四章 猫与狗(一)   房间内突然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陈默没能对塔露拉的话做出回答,他好像是默认了塔露拉所说的事实,然而实际上,他也确实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回答。   陈默不是一个感情迟钝麻木的人,他很清楚自己对德拉克和维娜所抱有的复杂的感情,而这些,塔露拉也很清楚。   真正让塔露拉无奈的是,也许真像是陈默的朋友说的,如果无法回头,人就只能往前看,这片大地上发生过的事,是不能重来的,塔露拉选择了她的理想,自然要付出为了理想而承担的代价。   和陈不同的是,塔露拉没有陈那么执着,也不如陈坚韧,晖洁可以为了某个人而不顾一切,但塔露拉不行,她有她的使命,她已然决心去做更多为了理想不惜一切。   她已经付出了很多,而这条路早已不仅是她一个人的理想,她承载着千千万万感染者的梦想。   “只是这样就好。”塔露拉忽然轻声说,猩红的瞳子盯着陈默的脸。“我没想过自己还能再见到你,我想如果没有我,你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你会有更好的生活,是我拖累了你,可我还是忍不住奢望能把你留在我身边,陪着我。”   “兴许我是个自私的人,明明知道把你留下来会发生什么,可我还是在逃避,以为自己能避免发生那样的事情,不敢去面对。”塔露拉说,她站起身,乌萨斯的军装衬托的她身材高挑又挺拔,英姿飒爽,可那双明亮的眼睛却沉寂下来,倒映着陈默的脸庞,她轻轻伸出手,手臂抱住了坐在椅子上的陈默。   银色的发丝散落在陈默的脖间,塔露拉的双臂环绕着陈默的脖颈,属于她的气息涌入陈默鼻尖,德拉克身后黑色的长尾微微晃动,头顶的犄角依然如此让人熟悉,熟悉却又有些陌生。   “我知道的,一直都知道,你其实并不在乎感染者的生活,只是因为我的理想和任性,所以你才会留下来,从小时候起就是这样,我把你困在了我身边,因为那时候的我很怕,如果你走了,我一个留在那里该怎么办。”   塔露拉的声音传入陈默的耳中。   “听我说完。”   “后来我一直告诉自己是你背叛了我,背叛了整合运动,但我心里很清楚,你不会这样做,可如果不这样做,我无法心安理得的接受你留给我的东西,我甚至不敢让阿丽娜发现我知道一切的真相。”   塔露拉的话语很轻,切城建立后,人们都沉浸在喜悦里,可又有多少人知道站在广场高台上那个带领他们创造出这一切的领袖心里在想什么呢。   她甚至在逃避,逃避自己犯下的错的事实,因为事实让她难以接受,事实让她几近窒息,于是她只好自欺欺人的这么告诉自己。   “只是因为感染者还需要我,我的事业还需要我,我还不能也不敢在那里倒下。”她的话语轻的几乎是呢喃,可陈默还是听得很清楚,德拉克抱着环绕着他的双臂传来的温暖的触感,陈默的内心渐渐平静下去。   “我知道。”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安静的听着,听着后来发生的事情,听着小塔不切实际的理想。   “对不起,但我还是不能死,还不能去陪你,我死了就是结束,我死了就是让他们得逞,就是让那些只有我还记着名字的人死去。”   塔露拉的手松开了些,德拉克的膝盖轻轻顶在陈默的大腿上,她和陈默拉开了一些距离,年轻的整合运动领袖坐在陈默的双腿前。   她眼里带着那么多的不舍和愧疚。   “……所以我告诉自己我要活着,因为我不配就这么死去,为了那些因为走上这条路而牺牲的人,我也要活着,我不能也不配轻易而举的死去。”塔露拉轻声说:“我要活着,直到我倒下,直到我能完成他们和你托付给我一切时,我才有资格去死。”   “可能……我也成了和魏彦吾一样的人,我当然可以将这些都推给科西切,但我很清楚,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做的,即使没有科西切,我也会这样做,我卑鄙的利用了你对我的信任,到最后,却将所有的错误都推给了你。”   塔露拉是自私的,自私的她为了自己的理想间接将陈默推向了深渊,自私的她,为了感染者的命运而早已将自己的一切都抛弃。   在理想和个人之间,她选择了前者,在个人和集体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也许她是对的,可对陈默而言,是错的。就像当初的魏彦吾,为了龙门五十万的人口而放弃了她。   塔露拉似乎也成了魏彦吾那样的人,只是没了科西切,而促使她做出选择的是她自己。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些选择背后的辛酸和痛苦。   “你不是魏彦吾,塔露拉,我也不是当初的你。”陈默缓缓抬起手,环抱住了自己身前的德拉克:“魏彦吾迫于科西切给他的选择才放弃了你,但我不同,我知道你的理想,也是我故意和博卓卡斯替他们串通将你引上的这条路,如果你有错,那至少有一半的错误该由我来承担。”   “是我利用了你对我的信任做下了这些,哪怕你没有将我赶出整合运动,我也会想方设法让你去恨我,我会做下更多让你觉得不可饶恕的事情。”陈默说:“你没做错什么,塔露拉,你是我的小塔,无论你犯下什么错,我都有责任来替你弥补和偿还,无论你有什么理想,我都有责任去替你实现。”   “记得小时候我答应过你的吗?”   陈默仰起头看着德拉克的脸,他将德拉克抱的更紧了一些,就像是小时候孤儿院三楼的阁楼里,他们在除夕的夜晚望着远方的城市时。   他说:“我会陪着你,每一个圣诞,每一个除夕,每一个春夏秋冬,每一个日生日落,我都会陪着你,我们可以一起走上龙门的街头,路过电车,走过公园,穿过人群,我们也可以离开龙门,去哥伦比亚,去炎国,去维多利亚,去你想去的每个地方。”   那时那些遥远的理想,后来都成为了奢望,破碎在一个个辗转流离的日子里,陈默离开了龙门,塔露拉去了乌萨斯,陈到了维多利亚。   他们都没能像是小时候想的那样,生活在龙门新建立去的城区里,她们一起度过了龙门最后一个除夕,从此分道扬镳。   龙门夜里的暴雨带来了塔露拉,冬天铺满的积雪和塔露拉引来了陈晖洁,又是一场夜里的暴雨和除夕的小雪后,他们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这些年里,只有陈默一个人去了哥伦比亚,去了炎国,去了莱塔尼亚,去了他和塔露拉说起过的那些他只在书本上听说过的名字的国家,也只有他一个人,多年来到处走走停停,平淡的度过每一个除夕和圣诞,春夏秋冬和日升日落。   “你小时候问我为什么会对你那么好,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是觉得你那么小,从外面进来,周围的人都和你格格不入,你也没有加入他们的想法,没人知道你在想什么,也没人在乎你想什么。”陈默说:“可你望着我的眼神,却让我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知道你在想什么,其实说了那么多,还是因为小时候的你那么可爱,让我不可避免的生出了想要把你捡起来洗干净叼回家的想法,我也这么做了。”   “原来是这样。”   “是啊。”   陈默盯着塔露拉那张精致的脸。   “我没想到你原来这么好骗,现在看来是我捡了一个天大的便宜。”陈默说:“所以我当然要看好你,你想想,整合运的领袖唉,乌萨斯名声鼎盛的感染者领袖,雪原的英雄,如果就这样让你从我手中溜走,我不是亏大了吗?”   “你会在意这些吗?”   “我当然会在意这些,因为不管是整合运动的领袖也好,乌萨斯雪原的英雄也罢,都是我的小塔。”陈默露出很自豪的表情:“我想过你的未来,我也很清楚你和我的不同,我希望你能平凡,可你注定不会平凡,塔露拉,如果我什么也不做,迟早会跟不上你的脚步。”   小时候的感情固然存在,可陈默如果是一个平凡的人,那时的他不论是陈还是塔露拉,都注定了不会有任何结果。   陈默只能不断向前走。   “可你后来比我和陈都要走的更远。”   “因为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抱着塔露拉的陈默轻声说:“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我们谁也不能改变,但现在我还在这里,你的理想也才刚刚开始,以后我们要一起走的路还很长。”   陈默转移话题的能力还是很不错的,至少她认为塔露拉已经不会再提起维娜的事情,虽然不可避免最终维娜还是要和塔露拉商定关于维多利亚对切尔诺伯格整合运动的相关事宜,但至少,现在的塔露拉心里已经有了准备,接下来只要再好好地和维娜谈一谈,说不定就这样过去了。   话是这么说,但陈默觉得维娜那边可能会有些难办。   “塔……咳咳,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阿丽娜尴尬的推开门走进来,看到房间里的一幕后,她愣了愣轻轻咳嗽了两声。   仿佛是才发现陈默也在里面,白发的鹿露出温和的笑容。   “啊……陈默先生也在,好久不见,你们……”   阿丽娜会出现在罗德岛,是后来龙门的事情解决完后,来接收自愿从龙门迁移到切城的感染者们,龙门的感染者基数比较庞大,虽然比起其他城市,龙门对感染者的政策相对没有那么苛刻,但依然严厉,当然选择继续留在龙门的感染者也不少,但阿丽娜会亲自来此,还是因为在龙门的感染者中不乏一部分切城急需的不同行业的人才和龙门承诺的切城急需的科技和资源,一方面是因为交给其他人阿丽亚不放心,而另一方面,阿丽娜也担心留在龙门的塔露拉。   谁也不知道陈默和塔露拉的再见会发生什么。   塔露拉从来没有掩饰过她对陈默的恨意,可阿丽娜并不知道,其实塔露拉早已知道事情的真相,而她故意表现出的恨意也是为了不让阿丽娜察觉她的异样,塔露拉不知道到时的自己该如何面对自己。   阿丽娜同样不忍心将事实告诉塔露拉,可她还是免不了会担心,会担心塔露拉会不会对陈默动手,也会担心,陈默会如何应对。   其实从霜星传回来的信里知道了真相后,阿丽娜就觉得自己必须要亲自来龙门一趟,但现在眼前的这一幕让阿丽娜意外的同时又轻轻松了口气。   ——————   爱国者和盾卫们来的稍迟一些,阿丽娜是来告诉塔露拉爱国者已经到达龙门。   塔露拉似乎早已经猜到了乌萨斯会做什么,因此早已提前给爱国者下达了命令,罗德岛抵达整合运动是,选择和罗德岛的小队联合去调查乌萨斯国内那间地下生物研究所的塔露拉,就已经决定了要和卡兹戴尔合作。   双方虽然并么有签订任何明面上的协议,但整合运动不会向乌萨斯妥协,罗德岛也不担心整合运动会背叛他们。   比起和卡兹戴尔联手,整合运动倒向乌萨斯必然不会得到更好的结果。   陈默并不知道罗德岛早已和整合运动有联系的事情,甚至龙门说不定也早已知道了整合运动会派人过来。   凯尔希和魏彦吾都是那种心比较黑的人,就像是维娜会来罗德岛,凯尔希也没有提前通知过陈默一声,甚至罗德岛的大部分人现在仍旧不知道维多利亚的君主在这艘船上,而大部分人也不知道罗德岛参与了维多利亚卡兹戴尔和乌萨斯在龙门境外引起的纷争。   凯尔希和罗德岛抽身世外,却永远都做足了准备,甚至于她还带来了年,以及那柄武器,足够在无法抑制乌萨斯时,将炎国也拖下水。   这种在几个大国之间权衡游走的风格像极了凯尔希的作风,尤其是在有了卡兹戴尔做后盾后,陈默发现凯尔希做事越来越出格了。   反正无论如何,虽然整合运动的领袖,维多利亚的君主,龙门的继承人,大炎的亲王都在这艘船上,但罗德岛依然保持着中立,龙门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和我们罗德岛没有任何关系,我们罗德岛是在哥伦比亚合法注册的一家普通正经的国际制药公司,我们每年都合法的向哥伦比亚政府缴纳足够的税金。   至于为什么我们会有这么多武装干员,会携带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这出门在外做生意为了自保还是很合理的吧。我们和一部分组织和政府有所牵扯,大家做生意嘛,也是很合理的吧。   请大家放心,我们罗德岛绝对没有任何危害。   陈默真不知道凯尔希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但他认为博士起码要背一半的锅,单身了几百年难免心里会发生些变化。   ps:等我把这卷写完,我就去补前面,等我把前面补完,我就去补番外,等我把番外补完,我就老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猫与狗(二)战争论   巷子里的猫很自由但没有归宿,屋檐下的狗有归宿却始终低着头,人生这道题怎么选都有遗憾。   ——————   结晶纪元1097年6月1日。   和伦蒂尼姆的野猫小姐相遇相识后的第六个年头,陈默至今还记得伦蒂尼姆那年的春夏秋冬,他在最阳光明媚的春天登上了伦蒂尼姆的港口,在春去夏来的日子遇到了流落街头的野猫,他们在仓库低矮的房子里一起度过了伦蒂尼姆炎热的夏季,树叶泛黄的秋天,秋末冬至后夜里飘扬的小雪。   那只懒散的野猫很少会露出笑容,她眉间总是带着难解的愁绪,她的人生是一种酸涩的味道,尝不出多少甜蜜,她好像已经习惯了流浪的生活,也做好了今后一直流浪下去的打算。   这样的生活并不算坏,只是她依然对维多利亚这片故乡的土地带着浓浓的眷恋。   陈默自始至终都算不上一个好人。   他自然记得自己接近这只流浪猫的原因,也试图将维娜的人生握在自己手中,因为她的身份成为了陈默有利可图的东西,但陈默还是免不了在了解这只野猫后诞生出了别样的心思,也许他心里很明白这种感情是什么,但在价值和维娜之间,他选择了前者。   世上没有比这更卑鄙的事情了,利用一个迷茫仿徨的人对自己的信任,又在信任之间将她推向了本该属于她的结局以此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而维娜其实一直都很清楚陈默是为了什么才接近她,但对她而言,应该没有比那时的情况更坏的事了,她选择默不作声。   陈默其实和那些试图利用维娜的身份而达成自己目的的人没有什么区别,实际上他所做的一切好比是另一个特雷西斯。   他没有特雷西斯那般的雄才大略和野心勃勃,陈默唯一比特雷西斯幸运的是,他在一个合适的时机遇到了维娜,刚好在维娜需要自己的时候,带来了给她选择的机会,却没给她选择的权利,格拉斯哥帮的众人也间接的成为了陈默挟制维娜的筹码。   尽管陈默从来没有提起过,但野猫是个聪明人,她不会愿意看到了格拉斯哥帮因她的存在而陷入毁灭,她的心里仍然存在着良善,而良善成为了压垮她的稻草。   没有人会对一个陌生人无缘无故的好,不管是野猫还是陈默都明白这个道理,世上一切的善意和好处都是明码标价的,维娜的身份给予了她支付这个代价最好的筹码。   可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相识后,无论带着何种目的,如何不会留下些什么呢,况且他们各自的目的都早已心照不宣。   陈默毕竟不是特雷西斯,所以在卡兹戴尔稳定后,维多利亚王权之争落幕,他放下让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权利,选择了离开伦蒂尼姆的宫廷,或许在很多利欲熏心的人眼中,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在卡兹戴尔领主和议会眼中,他错失了卡兹戴尔巨大的利益。   他们为此而放松的同时,不免会用各种谩骂和诋毁来掩盖他们的嫉妒和贪婪。   但特蕾西娅并没有说什么,身为外族人的他为卡兹戴尔做的已经够多了。   彼时的陈默已经成为了维娜王座下最大的阻碍。   这是后来的他唯一能偿还和弥补维娜的事情。   和维娜的再见比预想中的还要平淡。   金色的阿斯兰坐在房间内的椅子上,她身后的玻璃外是明媚的阳光和一望无际的荒原,阳光落在那头砂金般亮眼的金发上,金色的发丝仿佛反射着灿烂的光。   她望着窗外,断钢的剑鞘斜斜的依靠在墙边,椅旁趴着一只懒洋洋的杂毛犬,听到声音的杂毛犬抬起头望了门口一眼,又颓然的垂下。   兴许这只没心没肺的狗早就忘记了这个他曾经的主人,跟了新主子的它不免会变得眼高于顶了些。   陈默没有多少失望,他只是有些意外,意外于维娜会带着旺财来罗德岛。   黑色的皮衣被扔在了床上,金发披落在背脊后,露出白皙的双臂,从椅子上站起来的维娜,单薄的白色短袖并不能掩盖她高挑挺拔的身材,热裤和短靴下的双腿修长浑圆。   于是陈默的目光不由开始从下到上,在她胸前停留了短短一瞬,才落在她的脸上。   维娜的脸色很平静,金色眼睛静静的看着陈默。   房间里两人一狗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彼此,窗外落进屋内的阳光不由让人联想起当初那间小小的仓库屋。   只是这时的维娜已经不会像是不着家的野猫,哼着不知从那里听到的断断续续的小调,慢悠悠的走回家里。   那个临时拼凑起来的家太小,容不下两个心思各异的人,陈默也给不了野猫小姐想要的自由,不能带着她走遍海角天涯。   “摩根没和你一起来?”   短暂的安静后,陈默出声打破了安静,他的视线下垂,落在地上的旺财上。   “她留在了伦蒂尼姆,那群人吵起来让人觉得头疼又没办法,但摩根她……好像还挺喜欢去处理这些,所以我都就交给她了。”   “难道不是因为你嫌麻烦?”   “是挺麻烦。”   维娜没有反驳,反而赞同似的点头。   那个油腔滑调,满脑子阴谋诡计的小黑皮,说不准她还真的会挺喜欢在嘴上和那些老油条政客们扯皮。   对维娜而言,有这样一个摩根顶在前面是件好事。   “交给摩根也好,有她在能帮你省掉很多麻烦,你过来这件事,康沃尔大公怎么看?”   “他一直极力反对,我没管他。”维娜满不在乎的说:“罗德岛的安排和飞行器比我【>>   “……你是私自离开的?”   “我给摩根留了信。”   “……”   陈默忽然说不出话了,维多利亚的君主撇下首相私自离开了维多利亚,陈默没能想到维娜会做出这么任性的事,更没有想到的是,凯尔希和罗德岛居然还会协助她。   陈默大抵能想象到此时的康沃尔多半已经急的骂娘了。   “你知不知道罗德岛毕竟属于卡兹戴尔,作为维多利亚的君主,如果他们抱有其他想法,或者被卡兹戴尔和深池的间谍钻了空子,你和现在维多利亚的处境都会变得很危险。”   陈默的话未免有些凉薄,可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毕竟是两个不同的国家,陈默虽然相信特蕾西娅和罗德岛,但他不相信卡兹戴尔以及维多利亚潜伏的那群反对份子。   况且,国与国之间从来没有信任可谈,如果是站在维娜的角度,陈默连殿下和罗德岛都不会轻易相信,更不必说通过他们提供的线路来到龙门。   陈默没能注意到维娜眼里渐渐浮现出的诧异。   “我知道,但如果我告诉康沃尔,他一定会设法阻止。”   维娜当然清楚自己瞒着内阁和首相的举动很危险,可她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为自己做的时而后悔的表情。   陈默顿了顿。   “你没必要亲自过来的。”   “我不过来,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还活着。”维娜说:“如果我不过来,你也不会去伦蒂尼姆的,对吗?”   “就算你过来,我也不会跟你去维多利亚。”陈默说:“维多利亚现在那群贵族,包括康沃尔维持平衡的基础就在于我不在那里,如果我跟着你去了伦蒂尼姆,不管是阿斯兰派还是其他派系,都会因为我的存在而联合起来,他们忘不了我做了什么,他们会恐惧,会警惕,同时也会联合起来针对你。”   “你知道我不在乎。”   “但你是维多利亚的君主,你要知道一个稳定的政府究竟有多重要,深池的隐患还没有彻底消灭,那群潜伏起来的领主们也没有彻底放下他们的谋划,你的每一步都要小心谨慎。”陈默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不能答应你。”   “为了我好?”维娜嘴角露出笑容。“你总是喜欢找些借口,格尼。”   “我不否认。”   “可你却选择了去切城,因为那只德拉克。”维娜忽然说:“她和她的整合运动如今要面对乌萨斯帝国内争斗的旋涡,卡兹戴尔和维多利亚的那群人希望整合运动能坚持的久一些,他们不会愿意乌萨斯国内的纷争快速的被解决掉。”   陈默没有否认,她没办法否认,他只是有些感叹,如今的野猫已经能说出这些。   “你成长了,维娜。”   陈默欣慰的同时,又有些想念当初那个散漫自由的女孩。   “我只是在那个位置上呆的久了一点,维多利亚也希望乌萨斯的纷争能一直延续下去,这个国家已经强盛了太久,很多人都希望看着他走向衰败,他们也不想那只德拉克被掌握在乌萨斯手中,她不能回维多利亚,但如果她能在乌萨斯有所成就,维多利亚会承认她和她的整合运动的存在和地位。”   “你说这些,是想告诉我维多利亚的准备。”   “是议会和内阁的准备,我个人并不在乎她是否能在乌萨斯有所成就,不如说,如果那只德拉克失败了,我很愿意庇护她前往维多利亚。”   “我不知道你也会有这种想法。”陈默有些意外。   “因为到那时,你就再也找不到借口了,不是吗?格尼。”维娜看着陈默:“我一直在想,如果你能早一点到维多利亚,我要是能早些遇到你,会不会就能把你留在伦蒂尼姆,或许不用那么早,我那时如果再坚定一些,也能把你留下来。”   “没可能的,维娜。”陈默摇了摇头:“我不可能一直留在维多利亚,那群人也不会看着我留下来,除非我能操控你成为维多利亚的摄政,一旦我这么做了,因陀罗,摩根,还有格达格,格拉斯哥帮的人,康沃尔这些人,都会成为我的阻碍,我不得不清除掉他们,你愿意看着我这么做?”   “维娜,想要掌握一个国家,成为它的君主,不是为了个人的一己私利,也不单单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陈默说:“我不能成为维多利亚的摄政,也成不了维多利亚的摄政,那是你的国家。”   房间内突然安静下来,趴在地上的旺财抬起头看了看两人,然后站起身,迈着小短腿灰溜溜的钻出了门缝。   “你对我说着些,是在逃避吗?格尼。”维娜忽然说,她望着陈默,陛下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你总能找些让人没办法反驳的借口,你心里真是这样想的?”   “实话?”陈默问。   “实话。”   他抬起手,伸到半空,又重新垂下,看着面前和当初第一次见面时没什么区别的阿斯兰,她的确发生了些许变化,又或许,其实她一直都没有改变,还是那样懒散,有些任性,可又在乎自己的责任和使命。   “老实说,我想过,我想过去成为维多利亚的摄政,我很清楚,我能这么做,卡兹戴尔虽然经历了内战的余波,但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有机会利用卡兹戴尔的势力来稳固自己的地位,甚至我可以联络深池,和他们达成交易,让他们协助我掌控维多利亚。”   如果陈默没有想过,他怎么可能有这么完整的计划,甚至于他当时清缴完伦蒂尼姆的贵族后,那些贵族除了离开维多利亚,唯一活命的机会就是依附他,而利用这些贵族他能很轻易的趁这个机会除掉阿斯兰派系和康沃尔。   “康沃尔从来没有放松过对我的警惕,但他阻止不了我,因为连你这个他最大的底牌都是我的人,我不会给你们任何接触的机会,直到彻底清理干净维多利亚,这是第一步。”   “我以前听说过一个人,挟天子以令诸侯,而我完全有能力做到和他相同的事情,甚至于我能做的比他更好,因为我还有一只德拉克,无论是你还是塔露拉,等到你们诞下子嗣,我就有了名正言顺的统治维多利亚的名义。”陈默说:“不仅如此,或许之后我还有机会利用陈,利用维多利亚来介入乌萨斯和炎国。”   “到那时,我很有可能会成为站在这片大地权利巅峰的几个人之一。我完全能和卡兹戴尔合作,剔除掉莱塔尼亚,剪除乌萨斯的援手之一,哥伦比亚一直觊觎这玻利瓦尔那片被莱塔尼亚扶持的傀儡政权,我可以和他们达成协议,在剪除莱塔尼亚的同时,哥伦比亚也将被我拉上战车。”   陈默说:“我仿佛能看到一场场战争的爆发,维多利亚在我的手下成为一个和乌萨斯一样的军权大国,在这场切割乌萨斯的盛宴里,没有那个国家能忍住贪婪不做些什么,即使是炎国,东国,卡西米尔也会被世代的仇恨和利益裹挟着涌入乌萨斯的疆土,乌萨斯将在一场场阴谋和战争中被耗干底蕴,而之后的世界局势会重新划分。”   “维娜,我其实很清楚,世界大战的爆发从来没有多少先兆和预料,它只是一个偶然的机会,然后就彻底席卷了整片大地,无数人因此而被裹挟其中,无数财产,国土,城市,家庭,兄弟,姐妹,父母,妻儿,都将在其中被毁灭。”陈默说:“人们争先涌入这场战争带来的浩劫中,胜利后的欢庆,战败后的悲哀和凄凉。”   “而我,我将在这些声音,在乌萨斯人的眼泪中,带着军队轰开圣骏堡的大门,摘下费奥多尔的皇冠,乌萨斯会和高卢一般,变成又一个历史,这个始于征服的国家,最终会毁灭在政府带来的血腥里。”   “没有人会诉说我的邪恶,维多利亚人会将我视为神明,平民百姓在报纸和舆论中永远不会知晓事情的真相,他们只会感叹乌萨斯毁灭于自身带来的灾祸里,因为我会和我的盟友一起让报纸和舆论告诉人们,乌萨斯是一个邪魔的国家,它累累征服留下的骨骸无一不说明了它的残暴。”陈默说着,看着维娜:“……而你,将有可能成为维多利亚历史上最伟大的几个君王之一,我的后代们,也将成为这个国家新的主人,不会再有德拉克和阿斯兰的政权斗争,因为最后的德拉克也是我的人。”   “我能携带着这万事荣光,轻而易举的改写感染者的命运,我也能携带着这万事荣光轻而易举的改写很多人的命运,只要我想,我就能做到。”   陈默说完,垂下的手缓缓抬起,她的手指落在维娜的脸庞上。和陈,和塔露拉不同的是,维娜那双深邃的瞳孔,她有着属于她自己的魅力,而这些不可否认的让陈默欢喜。   “而这些,都将从你的维多利亚开始。”   “不论失败还是成功,都注定了会有无数属于维多利亚的人民被牵扯进这场由我带来的人祸里,它比天灾要更为残酷,也更为势不可挡。”   维娜没有阻止陈默的动作。   黑色的眼睛盯着维娜精致的脸庞,金色的发丝垂落在陈默的手掌,陈默勾起食指,轻轻将维娜散落的发丝拢起。   “您挽救了这片大地上最大的灾难,无人知晓,但您已然是维多利亚史上最伟大的君主。”   陈默轻声说:   “这个答案,您还满意吗?陛下。”   ps:总觉得忘了什么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哎呀,原来是更新啊,还以为是什么正经事。 第一百七十六章 猫与狗(三)没有四了   维娜久久没有说话。   干净的金色眸子凝视着陈默,过了几秒,她的嘴角忽然浮现出带着些许无奈的浅笑。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狡猾呢,格尼。”她说:“不过,我很满意。”   陈默说的是另一个结局,一个他本有可能做到,却没有去做的结局,维娜比谁都清楚,当时坐在王庭的她将这个国家都寄托到了陈默的身上,康沃尔和阿斯兰派的旧臣们不止一次告诫维娜要警惕这个外人,身为君主,不应该被感情拖累,以免他野心膨胀后会对维多利亚产生危害。   康沃尔算是维娜的半个老师,但维娜没有同意,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陈默是一个怎样的人,维娜曾毫无保留的信任着陈默,这份信任来自于在她最为迷茫的时候,有一个人曾对她伸出了手,也来自与在那无数个困顿险恶的日日夜夜里,格尼总能为她指明方向,告诉她,自己应该怎么做。   大抵那时的维娜在等着陈默的选择。   如果他选择了后者,野猫也就有了足够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她不是不想做,而是做不到。   但陈默却仿佛早已知道了维娜在想什么。   他们间一直有一种莫名的默契。   也许,维娜曾过分的依赖陈默,否则她如何会说出我可能已经离不开你了这种话,可一个国家的君主如何该去对他人产生依赖。   王位困住了本该自由的野猫小姐,感染者的身份成为了陈默选择和她拉开距离最好的借口,维多利亚的继任者不该是一名感染者,那无疑将是给无数心怀不轨的领主和反对势力最好的进攻借口。   维娜对此心知肚明,可她还是免不了因为些许私心想要逃避,但现实往往不会因为某人的想法而发生任何改变。   陈默总能找到许多让人无法反驳的理由来让维娜觉得无奈和无力,一如那个暴雨交加的夜晚,他推开宫廷的大门,风雨中灌入宫廷的风带着血腥和湿润。   “那么现在,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和我一起离开了,对吗?”维娜问,话语里没多少失望:“你来找我,是因为那只德拉克和她的整合运动,你希望我怎么做?”   维娜的这个问题带着危险的味道,算是默许了让陈默留在整合运动,但好在陈默并没有那么蠢。   “卡兹戴尔国内的局势并不稳定,战争平复后元老院开始有了反对议长政策的声音,卡兹戴尔能为整合运动提供的援助有限。”陈默解释,维娜的目光带着些好笑:“我希望维多利亚能像过去一样继续和整合运动签署援助合约,包括维多利亚利用留在乌萨斯的一部分商业渠道帮助整合运动工业和手工产品的销售,进口维多利亚的食物和生活物资及部分轻重工业产品,接纳整合运动派往维多利亚的军事和科技留学生,以及这次维多利亚秘密带到龙门的武器和装备,我需要很多东西,我还需要一个复杂的国际局势和罗德岛的情报,才能有把握在今后乌萨斯的剧烈变化局势中保证整合运动的延续和存在。”   “这就是你的计划?格尼。”   “只是计划的雏形。”   “你知道我不可能同意你的所有要求,这不符合维多利亚的利益。”维娜冷静的说:“即使我现在同意你的要求,议会和内阁那群大臣们也不可能会通过这条看不到收获的决议。”   “我知道,所以我会以整合运动的名义在名单中列许多他们根本不愿意同意的条件。”陈默说:“同时我还会派人前往哥伦比亚和卡西米尔,哥伦比亚一直在寻求新的工业产品倾销地,他们的武器和新的战术也急需战场实践,他们会很高兴看到整合运动的到来,而卡西米尔也会乐于见到乌萨斯的纷乱。”   维娜的眼神变得有些异样,她看着陈默。   “我的大臣们,包括康沃尔一定会在背后大骂你无耻。”   维多利亚和哥伦比亚的恩恩怨怨,让维多利亚这个老牌大国在鄙夷哥伦比亚的同时,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哥伦比亚的存在。   兴许在部分维多利亚国民眼中,这个臭小子还混的不错,但在上层,他们很清楚哥伦比亚会对维多利亚产生的威胁,包括哥伦比亚廉价的工业商品对维多利亚国际市场产生的冲击,和失去了绅士风度的生活恶臭作风。   “但起码我没有和你一起回去,他们在痛骂我之后,很快就会意识到,这是一个抢占莱塔尼亚市场,挤压他们的最好时机,甚至也许,你的大臣会向你提议,鼓动哥伦比亚以自由,民主和复国的名义进入玻利瓦尔。”   维娜沉默了一下。   “在你的眼里,我的国家,原来是这样一个会背地里搬弄是非,兴风作浪的国家么。”   “不,维娜,也许过去的维多利亚不是这样,因为你们拥有这片大地上最强大的工业力量以及最广阔的殖民地,但现在那些都已经成为历史。”陈默说:“人从来不能回头,国家也是如此,比起远在天边,毫无威胁也无法立刻看到成效的德拉克和乌萨斯,大臣和议员们更关注在他们面前的莱塔尼亚和哥伦比亚,如果是我,我也会选择挑动哥伦比亚和玻利瓦尔的矛盾。”   维娜嘴唇动了动,没有反驳。   “我说不过你。”维娜奇怪的问。“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我去过很多地方,维娜,比起相信历史上那些只言片语,我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玻利瓦尔和哥伦比亚的冲突地带曾是黑钢国际雇佣协议最多的地区,我很清楚哥伦比亚是怎么看待那片土地的,我也很清楚,玻利瓦尔的傀儡政权和当地***武装的矛盾和争斗,哥伦比亚只是忌惮莱塔尼亚和他背后的乌萨斯,而现在,乌萨斯无暇顾及他们,哥伦比亚等待已久的时机已经到来。”   陈默的话语是那样的笃定和自信。   在这片信息闭塞的大地上,人们对其他国家的认知通常来源于国家的报纸,电报,广播,电视和他人的谈论,没有卫星网络,被困在大地之上的人们只靠着陆行舰和移动城市信息辐射所了解的资讯很有限。   除非是一直四处流浪的人,比如天灾信使们,才能真正深刻的了解一个国家究竟是处于何种状态,知晓他们的真实情况。   好比是当初的灯塔总统访华,居然问出了是否有亲共人士的傻问题。   殿下建立罗德岛未尝没抱有这样的想法,因为殿下很清楚,真实的信息究竟有多么重要,她是个付诸实践的理想主义者。   陈默不是天灾信使,但他的经历和历程给予了他足够的知识,这些在过去看来艰苦的经历,十数年的光阴和别离,如今成为了他最为宝贵的财富之一。   和塔露拉所不同的是,陈默很清楚,要对抗乌萨斯这样的庞然大物,光靠整合运动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的,塔露拉所缺少的,只是时间留下的足够丰富的经历。   也许命运果真如此,给予了陈默十数年的苦难,而这些苦难,终究成为了他如今能够协助塔露拉和她的整合运动将一个不切实际的梦转化为真实的基石。   他们的命运其实一直都紧紧的联系在一起,从未有过分离。   维娜看着面前如此笃定和自信的陈默。   “你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格尼。”维娜说着露出笑容:“不过……这种感觉还不坏。”   那只藏在屋檐下深深低着头的狗,他抬起了自己头,放下了所有的重担,如释重负。   现在的他变成了另一种模样,这让野猫小姐为他觉得欣喜,可同时维娜又不免会觉得遗憾,因为她终于明白德拉克对陈默的意义。   “那只德拉克会同意你的想法吗?”维娜问。   维娜从来没有否认过对德拉克的不满,但其实在她心里,她和那只德拉克的所做所为并没有多少区别,当初为了收复那些残余下的贵族和巩固自己的地位,是维娜带着维多利亚的军队,亲手将陈默赶出了维多利亚的领土,以至于让后来的他流落到了叙拉古,遇到德克萨斯。   “她不会反对的。”   “所以她才让你过来见我。”维娜忽然问。   陈【+-   “正好,我也不太想和她接触。”维娜说:“看来现在不论是出于个人还是我身上的责任,我好像都无法拒绝你提出的条件呢。”   维娜的话语仿佛意有所指。   陈默和维娜之间的关系似乎一直是这样,夹杂着各种利益的纠纷以及交换的条件,从陈默见到维娜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从来不纯粹。   维娜很清楚这种纷乱的关系,她也未曾奢望过以她的身份能和陈默保持单纯的联系,也许这才是野猫和格尼威尔之间相处的常态。   “抱歉,维娜。”   “不用对我道歉,格尼。”维娜轻声说,她的目光落在陈默的手指上:“从见到你起,我就明白会是这样,但我还是不免奢望我们能一直这样下去,回过神来,我已经习惯了你留在我身边的生活。”   “也许,从你离开伦蒂尼姆时,我就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但那时的我已经无法抛开我的祖国和责任。”维娜说,她轻轻伸出手,靠在陈默的肩上,像是动物间表示亲昵的动作贴着他的耳旁:“整合运动接下来的处境会更加艰难,我没法阻止你,但你要知道,如果你失败了,我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做什么。”   维娜的话更像是警告,她金色的发丝散落在陈默的肩头和脖颈。   “如果失败了,我会带着他们逃到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到时我希望陛下您能接受我的庇护申请。”   陈默半开玩笑的说,但其实他很清楚,这条路是无法回头的,可如果真的到了那时,陈默绝对会毫不迟疑的带着塔露拉离开,无论她是否愿意。   “嗯,这倒是没问题。”维娜很大方的回答。   午后的阳光斜斜从窗外落进房间内,将他们的影子一路从脚下映照在罗德岛银白色的墙面。   陈默抬起手缓缓抱住了怀里的阿斯兰。   也许陈默是有些卑鄙的,卑鄙的他因为这只阿斯兰特殊的身份而无法放开她,他必须利用维娜和她身后的维多利亚来完成自己的构想,同时卑鄙的陈默却什么也无法向阿斯兰承诺,甚至还可耻的提出了给出了让阿斯兰说服议会的办法。   而这些都建立在陈默和维娜那份特殊的感情上。   从小到大,卑鄙的陈某人似乎就没怎么变过。   其实在同意了和卡兹戴尔以及龙门的计划后,维娜就有了准备,但现在的她还是不免感到了些许失望,也许一开始维娜是真的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将陈默带回维多利亚,作为维多利亚的君主,维娜不必在乎任何人的看法,即使是卡兹戴尔也无法阻止她的决议,更不必说龙门和整合运动。   但维娜终究没有这么做,她不能否认陈默说的是事实,但让维娜决定不惜瞒着首相亲自来到罗德岛最重要的原因,还是炎国和乌萨斯的局势。   陈默很清楚罗德岛还有殿下的想法。   以陈默的身份,如果没有一个身份地位足够沉重的国家站在他的背后,他的处境无疑会变得无比的险恶,卡兹戴尔无法承担这份重量,但维多利亚足够,维娜的身份足够。   在当初的伦蒂尼姆时,是陈默承担了最阴暗的角色,庇护着维娜走向了维多利亚宫廷的王座,而现在轮到维娜来庇护他了。   维娜松开手,和陈默稍微拉开了一些距离。   “对了,我刚才见到的那个自称小默的孩子是你和谁的女儿?”   维娜问的很平静。   陈默没想到维娜会突然提起这个,以至于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尴尬,而他放在维娜腰间的手还没有移开。   “……陈。”   “伦蒂尼姆那个?”   “是啊。”陈默艰难的点头。   “可那孩子看起来和德拉克很像。”   “是……是吧?”陈默微微移开视线。   “她是怎么知道我的?”   “这个,大概是陈告诉她的吧。”陈默不确定的说。   “是吗?”维娜疑惑的问,头顶圆圆的耳朵动了动。   老实说陈默现在挺羞愧的,但羞愧这种情绪往往不能在一个无耻的人身上停留太久,很不幸,陈默就是一个无耻的人。   “你似乎有【>   “有吗?”陈默努力的让脸色平静下来:“没有吧?”   “你是在害怕什么?”   “我能害怕什么。”陈默不解的反问:“我没什么好怕的。”   陈默只是不由想起了陈,又因此而想起了对维娜的出现变现的异样的小默,他觉得小默接下来很有可能会成为一个不孝女,而陈的怨气多半会发泄在自己身上。   于是想到这些的陈默,不由看着面前的维娜轻叹了口气。   “小默她似乎很喜欢你。”   “是吗?我倒不是很清楚,我没见过她,不过她那孩子很有趣。”   “你别把她拐到维多利亚了。”   “她会跟我走吗?”   陈默顿了顿。他很想摇头,小默毕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但小默终究是陈的女儿,陈是那种能在深夜的大雪天一个人偷跑出来的人。   “她会做什么都不奇怪。”陈默毫不犹豫的出卖自己的女儿。   “那我可以试试,说不定会很有意思。”   “……”   陈默忽然挺后悔提这个的。   维娜的话语停了下来。   她缓缓从陈默腰间收回手,看着陈默,金色的阿斯兰眼里带着不舍和怀念。   “别让我等你太久,格尼。”   他们谁都没舍得将这份复杂的感情在这时划上一个合适的句点,哪怕,也许看不到结果。 第一百七十七章 悔不该提那博士哟   维娜终究还是没和塔露拉见面,作为统治现今维多利亚的君主和立志改变乌萨斯感染者处境的塔露拉并没有什么利益上的冲突,但作为阿斯兰和德拉克的身份让两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避开对方。   维多利亚是塔露拉父亲的祖国,但对于塔露拉而言,她对那片土地的眷恋远远比不上乌萨斯这片她奋斗已久的地方。   陈默很乐于看到这种结果,老实说他觉得自己夹在中间挺尴尬的,一想起维娜和塔露拉坐在同一张桌上互相盯着彼此,陈默就觉得自己头皮发麻,但还是不免不了觉得有些诡异的扯淡幸福。   后来陈默才知道,在自己去见维娜的这段时间塔露拉去见了陈,她们之间应该有很多话要说,但时间让她们来不及去好好的告别。   罗德岛任务简报室内,屏幕变为苍白的雪花,放映机缓缓吐出一盘磁带。   凯尔希站起身将磁带抽出。   她回过头看着坐在折叠椅上的沉默不语的两人,目光最终停留在陈默身上。   “有什么想说的?”   画面的内容是scout从乌萨斯境内的地下生物研究所得到的资料,也是德拉克费尽心思传递到整合运动的线索。   画面中不断列出了实验的日期,实验的场次,从1096年起一直持续到1097年初,经历无数次的失败后,最终在一个充满了淡蓝色液体的生物池中,德拉克的身影安静的漂浮着。   “这件事塔露拉她本人知情么?”   “你,我,博士,那只德拉克和整合运动的领袖,我们五人是目前为止的知晓情况最详细的几个人,scout的小队和整合运动的人到达研究所时,研究所里的资料已经遭到了人为破坏,他们在现场检测出大量法术释放留下的燃烧痕迹,据推测,毁掉研究所的人不出意外是德拉克本人。”凯尔希的声音一如既往冷静甚至冷漠,听不出多少情绪。“她留下了这盘磁带,留在最显眼的位置。”   “她是故意的。”陈默说:“塔露拉和你们得到的线索也是她提供的。”   “她为什么这么做?”   凯尔希故意问,陈默知道她是故意的。   “你在评估?”陈默问。   “我要确保罗德岛的安全。”   “……因为她也是塔露拉,虽然她的身体来自于特雷西斯,但她也是塔露拉,特雷西斯最大的错误就是创造了一个他无法控制的人,不,也许他根本没想过控制,而是作为一个替代科西切计划的消耗品,他想继承科西切留下的遗产,虚假的塔露拉是最好的突破口。”陈默说:“同时他也在试探整合运动的底量,试图利用他们达成自己笼络乌萨斯军权的目的,但他是个萨卡兹人,乌萨斯对萨卡兹人态度并不比感染者好多少,他必须自己寻找机会创造条件,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我不清楚他究竟做到了那一步。”   陈默说完,看向博士。   “不过这是整合运动需要面对的问题,暂时不会和罗德岛牵扯过深,特雷西斯这次的计划虽然失败,我不认为他什么也不会做,甚至于我想,他可能也和乌萨斯的议会有所联系,皇帝改革和旧军权的矛盾是他最好的机会。”   博士沉默了片刻,兜帽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作为和特雷西斯正面博弈过得几个人之一,博士的建议没有人能忽视。   “我赞同你的看法。”博士低沉的声音在简报室内响起:“乌萨斯矛盾的根源足以给特雷西斯创造转圜的余地,他不是个因为一两次失败而选择放弃的人,如果我站在他的位置,在笼络军权的同时我会和皇帝以及议联系,这样无论双方之间的争斗到了什么地步,我都不会一无所获,甚至我可以刻意加深他们的矛盾,来为我的目的创造条件,我会这么做,特雷西斯也会。”   巴别塔的亡灵果然不会让人失望,陈默满意的将目光转向凯尔西,后者脸上没有一丝意外。   “博士和你的判断可以作为参考之一,既然如此,我们跳过这个话题。”凯尔希放下手中的磁盘:“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还不知道掌握了这种能力的特雷西斯究竟能做出多少同样的东西。”   “这个问题很容易回答。”陈默说:“这片大地上没有几条还活着的德拉克,我们都不清楚特雷西斯对深池许诺了什么,但以德拉克的宝贵程度,深池再也拿不出一只德拉克交给他,而黑蛇,早已成为了过去,同样的计划失去了先机不可能成功两次。”   “很好。”凯尔希像是早已知道了陈默的回答:“这样,那只德拉克就暂时先由罗德岛和龙门的陈小姐同时看守。”   “谢谢。”   “但同时我也必须先提醒你,一旦那只德拉克的行为有对罗德岛存在危害的可能,罗德岛有权对她进行处理。”   “我没有异议。”   “那么,接着下一个话题。”凯尔希继续说:“博士告诉了我你接下来准备进行的计划,我必须承认,你的计划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危险。”   她的目光落在陈默身上,带着些审视。   “瞒不过你。”   “你根本没想过瞒吧。”凯尔希的话语里带着些讽刺,针对的目光转向博士。   陈默没有反应,仿佛早知道了这个结果,告诉博士计划是因为陈默需要博士帮助他参考,弥补计划中可能出现的漏洞,毕竟联络哥伦比亚,维多利亚,卡西米尔搅乱国际局势的合纵连横,陈默想不到比博士更合适的人选。   但告诉博士也意味着瞒不过凯尔希,陈默需要罗德岛在世界各处为自己提供的情报网络,比起整合运动,罗德岛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建立起的分部情报线路要更为清晰和深入。   “我需要罗德岛的情报网络,也需要罗德岛在各地建立起的商业渠道和分部运输来自维多利亚的物资和武器,总之,光凭留在乌萨斯的我和整合运动很难掌控整个局势的变化。”   陈默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其实陈默很清楚他的计划实施起来有多困难,首先他无法保证哥伦比亚和卡西米尔就会接受他的条件,其次,一旦对方察觉到整合运动的处境,陈默很难想对方不会希望更多,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乌萨斯,以换取更多的利益,再者陈默也无法决定乌萨斯不会在看明白了自己计划后无动于衷。   整合运动如今的看似大好的局势早已积如累卵,实际上不知蕴藏着多少危险,一旦某个地方崩溃,引起的连锁反应终将让整合运动昙花一现。   但整合运动没有选择,而他们要面对的对手是一个虽然衰落但依然强盛的乌萨斯。   陈默想着,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轻吸了一口气。   “你和博士是我认识的人里最出色的战术规划者和外交人员,凯尔希医生,你……您是我见过的最博识的学者,您游离大陆丰富的见闻和阅历足以让您明白这片大地的情况,您多样的手段和冷静的处理态度也令我感到敬佩。”陈默说的叫情真意切,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凯尔希冷淡的脸,就差没抱着凯尔希的大腿说一声帮帮我吧,求求你了。   陈默还是要点脸的。   “您让我想到了一个典故,卧龙凤雏得一可安天下,凯尔希医生您和博士就是泰拉的卧龙凤雏啊。”   博士愣了愣的看着连脸都不要了的陈默,他很想问卧龙凤雏是什么,但全程到尾没敢说出一个字。   凯尔希的脸色终于发生了一点变化,确切的说,是带着些嫌弃的。   “我没听过你说的这个典故。”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需要您,需要您和博士的智慧。”   “……那你应该去找阿米娅,她才是罗德岛的领袖。”凯尔希终于忍不住微微别过脸,主要是陈默的目光让她觉得太刺眼。   陈默瞬间明白这个手势的意思。   “阿米娅,说实话我和那孩子没有接触过几次,但我看的出来,她很善良,但凯尔希医生你,我,还有博士,我们都清楚,这片大地上的善良是会吃人的。我们一路从卡兹戴尔的内战走过来,我们比谁都要清楚战争的可怕。”陈默说着看了看手上的戒指:“我是希望阿米娅能一直保持现在的良善,哪怕是在她接触了残酷的事实后依然如此,就像是特蕾西娅,当初的特蕾西娅,我在阿米娅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但终究是我们将她拖进了这个残酷的地狱。”   陈默说:“我们注定成不了好人,但培育新的大地和未来才是阿米娅的使命,我想特蕾西娅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让你和博士成为阿米娅的引路人,而我们要做的,只是让她走上那个位置。”   陈默说完,幽幽的补充了一句。   “孩子还小。”   “……咳咳”   博士没忍住轻轻咳嗽了两声,两人的目光同时看向他,他摆了摆手。   “嗓子不舒服。”   “多喝热水。”陈默很是贴心。   “嗯。”   凯尔希没有说话,像是默认了陈默的话语。   座在这间简报室的三人中,他们都清楚彼此算不上什么好人,自然也没有清白可言,他们聚在这里,刻意避开了罗德岛的领袖,不就是欺负人家还小吗。   房间内陷入了沉默,过了好几秒,凯尔希才开口。   “卡兹戴尔国内目前的局势很混乱,以元老院为首集结了大批议员开始公然反对特蕾西娅扶持感染者和引进外人的政策,议会每天都在进行无休止的争论,对整合运动的援助也大幅度缩减,特蕾西娅顶着巨大的压力,但后续既定中的议题依然无法展开,甚至民间还在部分议员和领主的刻意放纵下,出现了拥护当初特雷西斯统治的言论。”凯尔希说:“我对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即使是如今的处境,特蕾西娅却没有让我和博士,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回去帮她,因为她认为比起卡兹戴尔阿米娅和罗德岛更需要我们。”   凯尔希的视线缓缓在简报室内扫过,冷淡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一抹笑容,但很快就收敛下去。   “我承认你的话并没有错,我也曾反对特蕾西娅的命令,因为在我看来,她比罗德岛更重要,但现在我转变了这种看法,特蕾西娅的目光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遥远,她在看着未来,过去的我曾犯下了一个错,但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两次。”   陈默不得不感慨凯尔希的说话风格他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所以,您能说点我能听懂的吗。”   “所以罗德岛会为你提供你需要的东西。”凯尔希淡淡瞄了一眼陈默说:“同时我也会将这件事告诉阿米娅,作为罗德岛的领袖,她有权利知晓真相。”   “如果阿米娅不同意。”   “我不认为阿米娅不会同意,整合运动所取得的进展,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卡兹戴尔国内的争论。”   “我没有异议了。”陈默摇头。   “我也一样。”博士说。   “既然如此,就暂时这么定了,后续的详细内容,罗德岛会派专员前往切城和整合运动进行接洽,整合运动方面……你能替他们决定?”   陈默坐直身子。   “我说一不二。”   “呵……”凯尔希冷笑。“那最好不过。”   凯尔希的冷笑让陈默有些心虚。   “……我会让阿丽娜负责这件事,不过霜星我要带回去,弑君者会留下来,她的性格需要磨砺,罗德岛是个适合的地方。”陈默说着看向凯尔西,如今的陈某人也成了可以打磨别人的人了,而不是被魏彦吾打磨:“另外,整合运动的人在龙门找到了碎骨的妹妹米莎,我希望罗德岛能接纳她,还有狐……苏离,和整合运动有关的事宜也可以交给她处理。”   可怜的弑君者还不知道自己只是个吉祥物。   陈默绝对不是在针对凯尔西,而是因为他认为让现在的弑君者继续留在整合运动并非是一件好事,至少陈默认为以弑君者冲动的性格很难担当大任。   凯尔西忽然安静下来,只是看着陈默,那冰冷的眼神让陈默觉得诡异。   “不……不行也不是不可以换?”陈默试探性的说。   “可以。”凯尔希说,只是眼中的冰冷依然没有消退,这让陈默觉得自己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简短的会议谈论到这一步算的上皆大欢喜,虽然罗德岛名义上的最高领袖甚至直到现在还毫不知情,但但凡大事无不是一小群人来决定的。   陈默的计划顺利的迈出了第一步,同时他还得到了泰拉最出色的外交人员之一凯尔希和最出色的军师和内政官之一博士,尽管前者的能力不仅仅体现在外交这一方面,后者的水平时高时低让人担忧。   虽然为此付出了尊严的代价,但好在陈某人向来没有什么尊严可言,有些东西就是这样,一次还觉得可耻,可两次三次之后,就不以为奇了。   陈默觉得整合运动和塔露拉该好好地感谢一下自己,毕竟自己都付出了这么大的牺牲。   PRTS很负责任的担当了会议的纪录官,聪明的陈默这一次保持最大的克制,没有再提起普瑞赛斯的任何事情,但他看博士和凯尔希的眼神还是怪怪的。   凯尔希对此没有任何表示,但陈默忘了,凯尔希她,心眼小。   ps:听说你们想看小默? 第一百七十八章 莫崽都不是亲生的   “都谈完了?”   再见到塔露拉时是在罗德岛舰的制造车间外,她站在升降平台旁的外置走廊上,望着下方罗德岛的工厂流水线和制造机械,她本该和阿米娅一起参观罗德岛,但陈默没有在塔露拉的身边看到阿丽娜和霜星。   “结果比我想的还要顺利一些。”陈默走到塔露拉身边,塔露拉回过身望着她。   “阿丽娜呢,没陪着你吗?”   “我去见了见陈,阿丽娜替代我陪着那位罗德岛的领导人小姐。”   陈默有些奇怪的看着塔露拉。   “你……这是在欺负人家还年轻吗?”   “别这么说,我现在可不敢小瞧罗德岛。”塔露拉微微摇头:“她们比我想象的更具有韧性,我是说,我在她们身上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一种感染者和普通人能拥有平等的权利的可能性,罗德岛的感染者和我所认识的感染者不同,我在她们眼里看到了对生活的向往和期待。”   “你做的也不错。”陈默说:“她们所能拯救的毕竟只是一小部分具有能力的人,而更多的感染者的情况比这要糟糕的多,我们不能否认罗德岛在做一件正确的事,但她们所能做的很有限。”   “你是在夸奖我?”塔露拉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微微偏头看着陈默。   “你还需要人夸奖吗?”陈默反问。“我是在说事实。”   “说不准呢。”塔露拉不确定的笑着问:“至少听了你的话,我现在感觉心情还不错,你其实可以对我多说两句。”   她抬起右手插在腰间,微微仰起头望着陈默。   陈默怪异的看着塔露拉的笑容,然后伸出手屈指弹了弹她的额头。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厚脸皮了。”   塔露拉没有在乎陈默的动作,她只是摸了摸自己被弹的额头。   “我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吗?”塔露拉认真的反问。   陈默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原本阿丽娜告诉我你变成了一个爱说谎的谎话精我还不信,不过现在看来,阿丽娜说的没错。”   “好啊,阿丽娜居然敢这样说我。”塔露拉故意露出严肃的表情,但没两秒自己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还和你说了什么?”塔露拉问。   “不太记得了。”陈默很谨慎:“我和阿丽娜的关系没你和她那么好。”   “真的?我不信。”   “真的。”陈默诚恳的点头,他靠在长廊的栏杆上:“我们才认识了多久,我又没你那么能说会道,而且现在还厚脸皮。”   陈默说完,转移话题。   “你和陈说了什么?”   “秘密,现在不能告诉你。”塔露拉神秘的眨了眨眼,又问:“维多利亚那边的事怎么样了。”   塔露拉的话猛地让陈默心里警觉起来,他心里斟酌了几秒。   “维娜,维娜同意了我们拟定的那些条件,但想要得到他们的实际援助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不过这次他们带过来的武器和装备可以先移交给整合运动。”   “嗯,已经足够了。”塔露拉点点头:“我会让爱国者先生负责这件事,和龙门的第一批物资一起转移到切城。”   塔露拉说完,顿了顿。   “真的不考虑去维多利亚吗?我看如果你点头,她应该很乐意带你过去,不如说人家就是为了你专程过来的吧。”   陈默不知道塔露拉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他奇怪的转头看向塔露拉。   “你和我一起走?”   “当我没问。”塔露拉别扭的偏过头。   “既然说起这个,那有一句话我也要先和你说好。”陈默盯着说:“塔露拉,如果这次我们在乌萨斯失败了的话,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必须和我一起离开乌萨斯。”   “这是你的条件?”   “对。”   塔露拉像是想到了什么:“原来是这样,所以你才把陈留在了罗德岛。”   “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陈默没有半点意外。   塔露拉想了几秒,点了点头。   “好吧,我同意了。”   塔露拉同意的实在太过轻易,让人心里没底,其实陈默很清楚塔露拉会怎么做,他只是想告诉了塔露拉自己的想法,而塔露拉的回答也没有让人失望。   塔露拉终究没有去见那只德拉克,不过她提起了小默,提起小默的时候塔露拉嘴角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不过她看陈默的眼神让陈默觉得她大概在想什么不好的事情,同样的眼神,陈默也在维娜眼中见到过。   但陈默总是装作没有见到,他已经见识过了陈的厉害,不说监视整艘罗德岛号的PRTS,光是现在在罗德岛上的三人就让他不敢动什么歪脑筋。   陈默可不敢忘记凯尔希医生的业余小爱好,她总觉得凯尔希大概是在漫长的时间里觉醒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以至于她的某种控制欲越来越强,具体的可以体现在博士身上,陈默觉得现在博士越来越弱气了,兴许是错觉。   陈默再见到陈的时候,后者的表情有些奇怪,陈看着陈默的眼神中即带着即带着可见的嫌恶,有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陈默不知道塔露拉究竟和陈说了什么,才会让陈变成这幅模样,但至少陈警司这次很克制的没有发脾气倒是让陈默有些意外。   不如说,陈大多数时候都是很冷静的,只是架不住陈默一次比一次过分。   陈坐在罗德岛的休息室里,陈默来的时候她只是微微转头瞥了一眼陈默又将目光放在了自己手中的罗德岛员工手册上,做出一副随时准备转换工作的样子。   陈今后的身份暂时是龙门近卫局派遣到罗德岛的交流干员,罗德岛计划让陈担任现场战术指挥,这份工作很适合陈过去的经历。不过陈默认为这份工作只是装装样子,虽然陈看起来似乎有些期待,不免让她想起自己当初刚到近卫局的时候,至少比起熟悉近卫局,现在的罗德岛的环境并不让陈反感。   陈默站在陈的身后,好奇的俯下身去打量陈手中的手册,他的头靠在陈警司的肩旁,亲密的动作让陈微微皱了皱眉。   “你挡到我了。”陈警司很不满的说。   “哦,抱歉。”陈默随口回答,但仍然没有任何动作,好像真的在认真看陈手上的资料,陈有些无奈的别了别嘴,反手将手册放在桌上,侧身看着陈默。   “不看了?”陈默不解的问。   “你站在我身后我怎么看?”陈理所当然的反问,叹了口气,陈默这时才注意到她放在卡座另一边上的赤霄。   “我来找小默。”陈默说,抬起头环视一周:“她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你故意的吧。”陈沉下脸:“我怎么知道你的乖女儿跑到哪里疯去了。”   那是你自己的教育出了问题。   陈默很想这样争辩两句,但看陈现在的样子,他很识相的没这么说,而是露出同仇敌忾的模样。   “别这么说,小默还是很乖的,只是,嗯……她这次太过分了,陈你得好好地管管她。”   “你还好意思说。”陈像是找到了什么发泄口,恶狠狠的看着陈默:“你才带了她几天,她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也能是我的错?”陈默惊讶的下意识反问。   “你的意思是,怪我咯?”   陈一下子站起身,这么近的距离让她微微仰起头才能看到陈默的脸,但陈警司的身上却没有露出半点弱势,反而是陈默变得有些心虚。   “不敢。”陈默说,目光落在陈头上尖尖的犄角,又越过犄角看向陈背后微微摇晃的长尾。   “不敢还是不想。”陈挑着眉。   “我觉得吧,这件事不能这样单纯的来看待。”   “嗯?”陈一副很干兴趣的样子:“继续。”   “你看小默她本身就很少和外界接触,而且陈你的工作也经常没办法陪着她,所以其实我们都疏忽了不清楚小默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嗯,我不否认。”   “而且,因为小默的样貌,所以她心里一直对塔露拉很好奇,但比起我们,塔露拉更能让她产生新奇感,就好像故事里的人物忽然出现在眼前,所以小默难免会比较想靠近她。”   陈微微思索了一下,不称职的黑心父母在这一刻彼此默契的达成了共识。   “有点道理。”   “是吧。”   “那你现在给我解释一下那只阿斯兰又是怎么回事?”陈抱起手,端详着陈默的脸,扬了扬下巴:“我可不记得我有和小默提起过阿斯兰。”   “这件事吧,它就是个意外。”   “我在听。”陈板着脸说,示意陈默继续。   “维娜的事你是知道的,我后来和小默提起过一次,她问我是怎么在伦蒂尼姆遇到你的,我当然是实话实说了,也就随便提了提维娜,我也没想到小默一直记得,而且还对维娜比较好奇。”   陈默说的很无辜,但陈警司已经不是第一次上当受骗了。   “就这样?”陈警司冷冷的翘起嘴角。   “不然。”   陈重新座回卡座。   “就当是这样吧。”陈叹了口气:“塔露拉和我说整合运动正在计划和维多利亚商议援助合约,那只阿斯兰的态度对此很重要……”   陈的话没说完。   陈警司现在的心情既无奈又复杂,陈默终于知道了塔露拉和陈说了什么,陈默不得不承认塔露拉的眼光是有多么长远,所以她才会说先保密。   如果是陈默来提起这个的话,不管陈愿不愿承认,总之是没有这么轻易的,但塔露拉不一样,而且陈默如果说是为了整合运动和塔露拉才和维娜接近,陈会怎么想。   这就是区别对待,比起陈某人,塔露拉明显对陈更重要,哦,现在还要加上一个黑心棉,没出息的陈某人成了家里最没牌面的人。   小棉袄已经变成了没心没肺的黑心棉,平时妈咪叫的那么亲切,但果然日久见人心,有了新欢就抛了旧爱。   陈默心里不无恶意的想着。   而陈默的黑心棉现在正站在维娜的面前。   小小的姑娘背着手打量着座在自己面前的金发阿斯兰,乖巧的脸上透着大大的好奇。   她已经来了好一会了。   维娜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带着点好奇和不解,她不明白为什么小默一直这样盯着自己。   维娜是个比较安静的人,同样也比较懒散,如果换一个人大概不会和她一样,但现在这一大一小已经保持了这个对视的动作好几分钟。   “陈小默?”维娜问。   “嗯嗯。”小默点头。   “维娜?”   “嗯。”维娜微微颔首。   一段比较让人无语的对话,但两人都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而这也是维娜第一次和小孩子接触,她过往很少有类似的经历,也不太记得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模样,因此她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小默歪了歪头。   “我来找你玩。”   “玩什么?”维娜问。   “我不知道,你平时玩什么?”小默眼里满是期待。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玩什么,她只是想知道野猫玩什么。   维娜露出思索的表情,她撑手杵着下巴考虑了好几秒,维娜平时玩什么呢,骑马,练剑,睡觉,喝下午茶,处理文件,出席议会,看人吵架……大多数时候她只是在摩根给的文件上签上自己的名字,更多的时候她在看人吵架,维娜自己都没意识到原来自己的生活是这么的丰富。   野猫小姐的脑海中一遍遍回忆起自己的朴实的日常,然后目光落在期待的看着自己的陈小默身上,微微摇了摇头,最后又落在挂在墙上的断钢上,犹豫了一下。   “你还没想好吗?”小默问。   “没有。”维娜回答的很干脆。“你平时玩什么?”   “唔……画画,下棋,看故事书,还有赛车。”小默一根根的伸出手指,说道赛车的时候她有些兴奋:“你能带我去玩赛车吗?”   “在这里恐怕不行。”维娜回答,她有了主意,她站起身将墙上的断钢取下来:“不过我可以教你练剑,这个我倒是有些擅长。”   “啊?”   小默呆呆的看着维娜抽出剑鞘里的长剑将剑柄放在她面前,大概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也就只有维娜了。   小默蹩红着脸,颤颤巍巍的抓起剑柄,沉重的剑身拖在地上。   维娜不解的看着她。   “是太重了吗?”   小默点点头,维娜伸手接过长剑,小默重重的喘了口气。   “看来现在还不行。”维娜遗憾的说,看着小默头顶小小的犄角和粗短尾巴:“我和你一样大的时候,就已经能自己挥剑了。”   “那你也是我的妈妈吗?”   “也?”维娜关注的重点似乎出现了一些问题。   “对啊,妈咪,小塔妈妈,德拉克妈妈,还有你……”   维娜突然没了声音,她垂下目光看着自己面前小小的女孩,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默也抬起头望着她。   “你不是吗?”小默天真的问。   因陀罗推开门的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面前这一幕。   “哟,主子,我回来……”激动地声音堵在喉咙里。   “你回来了啊,因陀罗。”维娜转头看着站在门口的因陀罗。   白发的菲林愣在了门口,她看了看房间内的一大一小。   “什么情况?”   “没什么……”维娜淡淡的回答,将断钢随手放在手边,想了想指着小默:“这是我女儿……莫德蕾德,你可以叫她小莫。”   如果陈默在这里,大概会想起当初维娜随手给自己取名字的场景。   “莫什么?”   没反应过来的因陀罗下意识错愕的看了看维娜金色的长发,头顶的耳朵和尾巴,又默默将视线落在小默短短的犄角和银发上。   这一刻因陀罗感觉自己活在梦里,她用一种被欺骗和背叛的目光看着维娜,维娜微微偏过头错开她的视线。   主子,道理我都懂,但谁他妈会信啊。 第一百七十九章 1097   后来小默信誓旦旦的对陈默说,她已经解决好了维娜和妈咪的问题。   陈默想不到小小的姑娘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直到陈默听到了莫德蕾德这个名字,才知道原来他的崽认了一个新的妈妈。   陈默听到莫德蕾德这个名字时心情是很微妙的,不过比起看到维娜抱着小默时的陈而言,微妙的心情很快被陈尖锐的眼神刺的如芒在背。   好像在说:看看你做的好事!   可怜的陈晖洁已经不是唯一了。各种意义上的,陈默为陈感到伤心,铁打的陈小默,流水的陈晖洁,但作为始作俑者之一,陈默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保持了最大的沉默。   陈默觉得小默这次大概屁股都会被陈打烂,陈对小默还是太温柔了,因为陈的童年和对小默的愧疚,让陈从来没有对小默严厉过,也因为工作没能和小默亲密的接触过多的缘故,陈其实并不懂小默到底在想什么,所以陈后来很认真的开始反思。   但陈默都懂了。   陈默不禁会联想起小时候的塔露拉,同样的年纪,甚至小默比小塔要小几岁,但那时的塔露拉表现的完全不像是个孩子,她的心思要成熟许多,虽然还远远没有到长大的地步,但大抵已经不能以平常的孩子来对待,以至于塔露拉在孤儿院那群小屁孩里显得格格不入。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即使是修女们也因她的礼貌和冷淡难以和她接触,那种刻意的疏离感和藏在她内心深处的不知所措,陈默体会的最为深刻。   小默的童年比起塔露拉要幸福许多,陈偶尔还是会陪在她身边,新年时诗怀雅,星熊也会来九龙公寓待一段时间,随后陈会带着小默去拜访魏彦吾和文月,虽然陈不大乐意,但因为小默的缘故,她和魏彦吾之间的关系其实缓和了许多,至少魏彦吾表现出的对小默的关心时常让陈警惕的同时不免会因此而感到高兴。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文月的攻势,魏彦吾得不得滥用职权特意在每年的新年给陈批几天假期,否则他连饭都没得吃。   小默的出现改变了陈原本的生活轨迹,在陈警司枯燥乏味的人生中增添了异样的温暖和欣慰,甚至于陈默觉得小默某种意义上被陈当成了塔露拉的替代,她对塔露拉的愧疚和思念有一半寄托在了小默的身上,以至于小默对陈的重要性早已不言而喻。   不过陈默更惊讶的是,维娜居然真的认了小默这个女儿,虽然莫德蕾德这个维多利亚风格的新名字让陈默很怀疑维娜的起名水平,起码已经证实了,无师自通陈默技能的陈小默大小姐已经在之后就心怀不轨的背刺了维娜一手。   陈默想不到自己的女儿居然这么的……聪明,这让老父亲的心里感到了最大的慰藉,最好能能一直这样聪明下去,把所有敢靠近的混小子们都给砍个七八段。   这是在罗德岛上的第二天,也是维娜和陈默分别离开罗德岛的日子。   塔露拉在昨天下午就离开了罗德岛带着阿丽娜前往龙门,陈默知道塔露拉的意思,她把剩下的时间留给了陈默和陈。   陈默说不清现在的陈和塔露拉究竟对彼此是什么态度,但至少他们的亲情依然没有变化,但比起小时候单纯的亲情而言,现在这种复杂的情况其实让陈庆幸的同时也有些无奈和手足无措。   陈默对此心知肚明,她很清楚陈内心的纠结,但他只能装作不知道,这时候的陈默就不得不羡慕小默了,他的黑心棉到处认妈妈的同时,陈某人可是为此而顶着巨大的压力的。   陈默现在的心情很形象的可以形容为,痛并快乐着。   维娜和塔露拉之间牵涉的利益,让陈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维娜的存在,其实陈心里很清楚,尤其是塔露拉告诉陈,维多利亚会和整合运动合作的原因之一是陈默的存在。   陈并不是对政治一无所知的傻瓜,她心里很清楚陈默现在的重要性,不过陈警司从来不会隐藏自己的不满,她是个很率直的人,以至于昨晚比起小默左拥右抱的生活,陈默过得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水深火热。   陈默很担心小默会不会因此多一个妹妹。   比起神采飞扬的陈警司,陈默的神色显得有些颓靡。   维娜当着罗德岛众人的面仿若无人的给了陈默一个拥抱,这让众人的目光不由看向站在陈默身旁的陈,但陈的表现却让所有人意外,因为陈的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甚至兴许还藏在一点怜悯。   人是个很善变的生物。   阿米娅还小看不懂这种笑容,她只是觉得松了口气,但博士和凯尔希不同,站在阿米娅身后的临光和煌也不同。   他们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什么情况,于是大家诡异的目光聚集在一起,集体保持住了沉默。   煌还是觉得陈默很眼熟,她觉得自己应该在那里见过这个人,但她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陈默,他的记忆里并不存在这样一个看上去很平常的男人。   怀抱分开后,维娜犹豫了一下。   她只是说:“我走了,格【@*   但两人都清楚下次见面,甚至遥遥无期。   “保重,野猫。”   “你也是。”   “还有我,还有我……”小默急忙跳了出来:“你会和我写信吗?”   幸好陈的存在让小默没有表现的太过分。   维娜低下头看着小默,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露出笑容。   “当然,我会给你写信。”   “那我能去找你吗?”   “陈小默!”陈咬着牙:“你想都别想。”   小默的神情灰暗下来。   维娜没有在意陈。   “如果你想来的话,在信里告诉我,我会派人去接你。”   “嗯。”   灰暗的神情很快被笑容取代,让人怀疑她是故意装出来的,看陈的表情,兴许她也是这么想的。   太过分了,陈小默。   维娜登上罗德岛的飞行器。   小默挥手和她告别。   维娜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主子……”   维娜脸上的那丝落寞让因陀罗欲言又止。   “我们回去吧。”维娜对一旁的因陀罗轻声说。   她的眼里藏着没有掩饰的怀念和释然,陈默看不懂的释然,兴许是因为过去陈默为她做下的至今仍让维娜耿耿于怀。   不管是出于利益和个人,维娜一直对于当初伦蒂尼姆的长刀之夜无法释怀,她忘不了那场席卷宫廷的腥风血雨,忘不了铁靴踏过大理石花纹地板的钢铁沉重声,也忘不了他仓皇的被赶出维多利亚领土时的狼狈。   这几年维娜一直不太理会维多利亚的国政,她把一切都交给了议会和摩根,任由他们争论,攻讦,为了一件小小的事吵得不可开交。   她不太像个贤明的王,贵族和议员们也欣慰于她的平庸,康沃尔和她的派系越来越出格,他们都以为是那个人没了之后,陛下已经失去了最大的依仗,当初是不管是阿斯兰派的康沃尔和还是伦蒂尼姆的残余贵族们都放下了成见逼着维娜将那个人赶出维多利亚,而陈默的无动于衷成为了他们敢于这么做的最好推手。   维娜知道陈默为什么不反抗,他不是没办法反抗,而是他的不反抗,才是维系伦蒂尼姆稳定的最好结果。   维娜夹在她的派系与残余贵族联手和陈默之间。旧的派系被摧毁之后,阿斯兰派就将矛头转向了陈默,但康沃尔和大臣们的屡次劝谏没能让维娜下定决心,而维娜心里也很清楚,陈默和他们之间迟早会刀剑相向。   陈默将维娜推上了王位,放下权利的他却没有得到本应有的荣耀,这大地上的事从没有因其正确才会发生,这大地上的人被利益驱使着成为朋友。   维娜本已经做好了这次回国的准备,她已经决定不再去理会康沃尔还有伦蒂尼姆心思各异的派阀,她不介意告诉人们她是个暴君,但陈默又一次没能让她如愿。   兴许维娜心里早已知道这个结果,但不管是虚伪还是真心,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弥补自己过去犯下的错误。   被王亲手赶出维多利亚的人,也当由王来背负这个错误。   结晶纪元6月2日,上午10点。   陈默孤身一人提着一个黑色的长盒离开罗德岛。   陈和小默罕见的没有来和她告别,小默倒是想来,不过这时候大概还在被反思自己教育历程的陈用来当实验品。   因为当维娜登上飞行器的时候,小默终于还是没忍住作死的喊出了:“再见,维娜妈妈。”   维娜回头时露出的那个温柔的笑容陈默到现在还记忆犹新,他不记得野猫也能露出这么母性气息的一面,他当时甚至听到了赤霄的嗡鸣声,但冷静下来才发现是错觉。   大抵维娜是故意的,故意在露出笑容后看了陈一眼,那个眼神里蕴藏了太多的东西,随后飞行器起飞后,罗德岛的众人心有灵犀的都发现自己不是忘了什么就是有必须要急着去处理的事情。   “唉,我们是不是……”   “走了,走了,煌你之前不是和我约好了要去练习的吗?”   “有这回事吗?”   “有的,有的。” !【&   慢人一步的煌当时很想上来问问陈默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但临光很急时的阻止了煌犯傻的行为,拉着她去训练场练习。   于是陈默在陈拉着小默的冰冷视线中,孤零零的被留在了甲板上。   这也能怪我?   小默反应过来后露出的可怜兮兮的救助表情让陈默爱莫能助。   我的崽,这次爸爸也救不了你。   汽车孤零零的从罗德岛的升降甲板下驶上荒原。   德拉克站在舷窗边,视线注视着在荒原上拉出一条明显沙尘的汽车,年轻佻的座在她身旁的护栏上,双手抓着剩下的栏杆转头望着她。   “既然这么不舍,怎么没见你去告别?”   “和你有什么关系。”德拉克冷声回答。   “我这不是看你一个人在这里,好心来陪陪你吗?”   “哦?你确定不是来看热闹的。”   “我倒是想。”年也不否认,她从栏杆上跳下来,双手枕在头后无聊的转过身:“但现在看来没乐子看咯。”   “那还真是让你失望了。”   “失望倒是谈不上,我见过的事比你想象的要多的多,只要活着总会有机会再见的,你说呢?”   德拉克轻哼一声没有否认,现在的她对活着这件事充满了期待。   陈默的汽车在前往龙门的途中,遇到了从龙门方向飞行过来的罗德岛飞行器,双方在荒原上交汇,飞行器的高度并不是太高,以至于陈默能清晰的看到站在舱门旁的独眼狼。   行器和汽车停在荒原上,舱门打开后,陈默看到了狐狸。   “怎么现在才过来?”   “交接的时候出了点问题,已经解决了。”狐狸并没有多说,“而且罗德岛我也不太熟悉,反而没怎么着急。”   魏彦吾在将行动组划入近卫局正式部门时,她这个原本复杂行动组事务的组长有不少事情要处理,光是文件的移交和销毁就废了些时间。   “这就走了?一个人。”   “不然呢?”   “还是和以前回龙门的时候一样。”狐狸忽然说。   “但那次没人在龙门等我。”   “我难道不算。”狐狸像是故意这么问。   “你那时候是猎狐犬,不是狐狸。”   “有区别吗?”   “没有吗?”   “算了,不和你计较这个。”狐狸轻叹了一口气。   她看着面前的陈默,忽然想起了小时候那间小小的板房,板房里的狐狸崽和陈黑狗,驶出安置营的客车,那一次他们没能好好告别。   好多年后,他们又要因为不同的原因暂时分开。   “……保重,陈默。”   陈默像是知道狐狸在想什么,他伸出手,轻轻捏了捏狐狸头顶的耳朵。   狐狸崽长大了,虽然因为时光和事实的流转,让她变成了陈默陌生的模样,也让她成为了龙门的警司苏离。   她的手上染了不少血,和陈默一样,都成不了好人。   可狐狸崽还是那个狐狸崽,她没想过要去当一个好人,在陈默面前,她一直只是个狐狸崽。   “还会再见的,狐狸崽。”陈默说。   结晶纪元1097年6月2日。   这一年,陈默二十八,苏离二十七。   他们终于成功的活到了彼此长大。 第一百八十章 是结束,也是开始   结晶纪元1097年6月2日   刚好距离罗德岛号到访切城的两周之后,龙门事件的解决称不上完美,这片大地上也没有任何一件事能以每个人都满意的结果而收尾,只是尽可能的做到完善罢了。   这是陈默回到龙门的第128天,也是他第四次重新返回这种让他既留恋又遗憾的城市,每一次踏上这座城市都截然不同,不如说,每一次到最后都免不了伴随着失去。   不断失去。   从十七年前离开龙门开始,陈默的生活就在重复这两个字的过程,这片大地上的大多数人,也同样在重复这这个过程,不管是爱国者,霜星,还是塔露拉和陈,以至于魏彦吾和凯尔希。   但正是因为失去的太多,所以人们才开始决定不再失去。   没有人规定过强者就必须承担弱者的苦痛,也没有谁规定过富人就该心存怜悯,美好的结局从来不是理所应当,事实上,大多数结局都称不上美好这才是现实,只有孩子才相信童谣里欢乐的结局,而大人早已忘却天真。   每个人都该选择走上属于自己的路,而这条路,也只有亲自走了,才有会出现。   陈默选择了他想要走的路。   龙门和乌萨斯在荒原的争斗只是这场阴云的开始,而真正的战场也从不在整合运动所属的切尔诺伯格,特雷西斯和卡兹戴尔与维多利亚的角逐也不过是乌萨斯这场风暴中掀起的微小的一角。   虽然这次在陈默和维多利亚与罗德岛的秘密联手中挫败了特雷西斯和乌萨斯的谋划,但陈默很清楚,这并不是乌萨斯的真正实力,而特雷西斯也没有完全蛊惑和攥取乌萨斯旧贵族们的权利,整合运动的处境也没有得到明显的改善。   因为,在这次看起来险恶的阴谋较量中,陈默甚至没有公开看到乌萨斯的正规军队,以至于一艘军舰,一艘大型攻城母舰,陈默一个也没有看到。   否则龙门根本不可能在乌萨斯的军队和攻势下心存侥幸,任何的阴谋诡计都有一个限度,而超过了这个限度,所有的谋划和技巧都不过是可笑的挣扎。   乌萨斯之所以长久以来没有对整合运动和切城采取任何军事行动,塔露拉和陈默都清楚,那是因为在乌萨斯眼中,切城并不值得他们重视,皇帝和议会想要整合运动牵制就军权们的动作,而军权们忙着冲击皇帝和议会改革的谋划,这才是整合运动之所以能存在这么久的原因。   因为乌萨斯人相信,如果他们想,他们能,也足以在片刻之间将只有一座大型城市的整合运动攻下,将所有感染者的势力不费吹灰之力的赶尽杀绝。   乌萨斯强横的军队的势力给了他们如此蛮横的自信,而整合运动缺少大型军舰,缺少足够的防备战争的物资,也缺少训练程度熟练的军人,工人,配套的工厂和供给战争所需的金钱,技术以及最简单的人。   是的,人。   比起感染者而言,数量更多的乌萨斯人们其实并不愿意为了感染者的命运而战,他们得不到什么却必须为此而付出自己的生命。   如果光是一个感染者的使命,感染者的领袖并不足以让塔露拉改变整个乌萨斯,塔露拉已然拥有最好的身份,不管她是否承认,但科西切大公继承人的身份,给予了他足够的介入乌萨斯上层社会的高贵血统与地位。   塔露拉必须承认这个身份才能在这场乌萨斯的阴云中取得合理的地位,并以此攥取足够多的利益,甚至如果必要,她的联合一部分反对皇帝改革又被军权排斥的资本新贵族们,一如当初的陈默在炎国所做的那样。   科西切所给她留下的,并非全是坏的东西。   但这也意味着,塔露拉必须放弃感染者的这个大旗,放弃她身为感染者领袖的身份,她的这个决定必然会失去一部分感染者的支持,并动摇她身为领袖的地位和权威。   陈默相信塔露拉会有她的抉择,而无论她是选择继续以感染者领袖的身份和乌萨斯对抗,还是放下感染者领袖的身份转而团结反抗乌萨斯压迫的人们和心怀贪婪的贵族,陈默都会支撑她走下去。   陈默本来在龙门已经做出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有必要,他甚至已经控制了魏彦吾依仗的禁卫们,以及文月,鼠王还有企鹅物流的大帝和亚当斯诗怀雅。   这些魏彦吾赖以统治龙门的旧友。   如果魏彦吾一旦做出了过去他所常做的选择,或者说他决定又要去牺牲谁来保全这座城市,那么驻扎在龙门外的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军队会在禁卫的帮助和文月的默许下,立即接管这座城市的所有权利。   魏彦吾会被他所信任的人架空。   谁都不愿意看到这一幕的发生,而当它真正的发生后,无论取得了何种结局,都势必会产生无法转变的裂痕。   但好在这一幕并没有发生。不管魏彦吾到底是出于对联合调查团的警惕还是出于对塔露拉的愧疚,当他选择了默不作声,陈默也就没有了着手准备清剿政权的理由。   魏彦吾被困在了龙门太久,但好在年老并没有让他昏了头,而自维多利亚而来的亚当斯却比谁都要清楚伦蒂尼姆那场清洗的可怕。   龙门不会成为又一座伦蒂尼姆,至少,魏彦吾没有让他成为又一座伦蒂尼姆。   不知不觉之间,陈默已然拥有了撼动魏彦吾权利的力量,而当初那个无足轻重孤身一人被赶出龙门的孤儿,也成为这片大地上让人不禁侧目的几个人之一。   这片大地上有着比死亡更糟糕的东西,那就是命运,可命运这种东西是很奇怪的,它往往能改变一个人,朝着更好,或者更坏的地方而去,谁也说不清楚。   命运在好几十年前阴差阳错的将阿斯兰,德拉克,陈和大炎的陈默纠结在了一起,命运又让离开龙门的陈默在卡兹戴尔邂逅了特蕾西娅,卡兹戴尔的内战又因为特雷西斯和维多利亚的合作而将阿斯兰们赶出了宫廷。   于是,陈默成为了一条线,一条串联起了本不该有所交集的人们的线,于是陈默改变了其他人的命运,他的命运也因她们的命运而发生了变化。   人都要往前看的,只有往前看,往前走,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而不是被困在原地,困在某个城市里,渐渐老去,又哀叹过往。   魏彦吾成了这样一个人。   1097年6月2日。   再见到德克萨斯的日子。   狼女孩的头上还缠着绷带,右手挂在胸前,她脸上的表情依然平淡,平淡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淡漠,德克萨斯从不是一个凉薄的人,只是她的遭遇和她的生活让她习惯了保持安静,于是在别人看来,她就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也让人难以接近。   而实际上的德克萨斯,在陈默眼中的狼少女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她也会生气,因为戒烟而发愁,因为吃了不爱吃的食物而皱眉,因为好吃的东西而期待,那双眼里藏了许多让人难以察觉的情绪,却都因为离得太远而不被人所在意。   有谁会在意德克萨斯呢,在意一个和自己无关的人,在意一个冷漠的让人觉得凉薄的人,在意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刽子手。   没人会在意德克萨斯,在意她是否难过,在意她是否厌倦,在意她是否会渴望着什么,就像叙拉古升起的黎明,黎明中淡淡的光,黄昏后的落日,落日中的夕阳,一切都这么平淡,平淡的让人熟悉以后就再难以泛起任何感觉。   可陈默会在意,在意6月1日是德克萨斯的生日,在意德克萨斯家族覆灭后在他的逃亡的路程上在叙拉古捡到的狼,于是后来她把狼养成了哈士奇又重新放归山林。   可狼已经被你养成了哈士奇,而狗是最忠诚的生物,她永远会记得自己最亲近的主人,记得他的气息,哪怕其实她看起来很冷漠。   陈默是来告别的。   德克萨斯只是问了他去哪里,他说切尔诺伯格,于是女孩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没有再问更多,也没有去试图挽留什么。   可她还是觉得有些落寞,那落寞的表情没有任何掩饰的落在陈默的眼中,看起来就像是要被人抛弃的样子。   她手里紧紧握着陈默送给她的铭牌,那枚生锈的德克萨斯家族铭牌一直被少女小心翼翼的保管着,她说她的过去迟早会找上她,但陈默告诉她,现在她的过去已经无法再找上她了。   过去德克萨斯总不愿意和人产生太过深入的交集,因为她很清楚自己做过什么,也很清楚叙拉古不会因此而让她流落在外,除非她死去,或者成为某个家族的女人。   主人总要为自己宠物的过去负责,虽然在陈默看来,德克萨斯并不是他的宠物,叙拉古的家族不会再找上德克萨斯的麻烦,如果他们不想四大家族变成三个或者一个,他们就不会做这种蠢事。   在外人看来,也许叙拉古的事情很难解决,也许被叙拉古的杀手所惦记着是一个让人提心吊胆的噩梦,但这不包括陈默,也不包括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的禁军和王国骑士团。   陈默经历过比这更可怕和黑暗的过去,而杀手们毕竟只是杀手,他们懂得如何杀人,却不懂的如何去毁灭,如何去面对一场战争,去面对一个比他们更可怕的刽子手和杀人犯。   企鹅物流和龙门可以庇护德克萨斯,德克萨斯的能力留在企鹅物流对大帝而言也是一件双赢的事情,但现在的那只大企鹅可能得好好掂量一下德克萨斯留在企鹅物流的处境了。   至少她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没人管没人爱的德克萨斯了。   陈默从不威胁任何人,但他相信大帝能在龙门的地下纵横多年,想必也是个懂礼貌的社会鹅。   其实陈默很喜欢德克萨斯,他不否认自己喜欢这个飒飒的女孩,也不否认怀念和她一起在荒原上流浪的日子,那是他这辈子生活里最平淡的片段,只是一辆车,两个人,乘着黎明的天光出发,又在日落的黄昏里进入另一座小城。   荒原上的星空是很灿烂又绚丽的,每到一个地方的景色也截然不同,有高山,有河流,有戈壁,有沙漠,有树林,有草原也有时常发呆和苦恼戒烟的德克萨斯。   在荒原上升起的篝火,在车厢里播放的歌曲,狼少女单薄的身影倒映着火光,天边的晚霞快要落下,锅里的乱炖比烤肉要熟的慢一些,狼少女对可爱的小动物从来没有半点怜悯和犹豫。   乌萨斯广阔的疆土横跨了莱塔尼亚,叙拉古,卡兹戴尔,和炎国,他们沿着边境线一路走,仿佛要走到日落的尽头,那是天涯海角,可他们却没能共度余生。   在陈默一个又一个因为源石病和魔王的诅咒带来的痛苦和折磨中,是眼前这个狼少女陪伴在他的身边,她并不懂得如何照顾人,但她后来学会了很多。   陈默忘不了她藏在自己床角的那本护理书,尽管问起时,陈默没能在德克萨斯脸上看到窘迫和任何他想看到的表情。   告别终究没能告成,反而差点让陈默没能忍住将眼前的狼少女骗到床上,但终究陈默还是理智,可塔露拉锋利的眼神却让陈默很是唏嘘。   于是后来,再去切城的队伍里又多出了两人。   一个预料之中的德克萨斯,一个兴致勃勃被任命为切城企鹅物流分部负责人的能天使。   能天使告诉陈默,企鹅物流准备在切城设置一个新的分部,并将她和德克萨斯派过去作为考察选择的考察员。   大帝原话告诉她的是,可以让德克萨斯的朋友多关照一下嘛。   能天使过来提起这件事时也是这么做的。   “关照先不提,你……”   陈默觉得大帝不亏是大帝,左右逢源这一招真是高明,但他还是想写信提醒一下大帝,你派能天使作为分部的负责人是不是要重新考虑一下,陈默实在看不出能天使除了防火和火拼还有这种能力。   6月2日下午和星熊见了一面。   她和诗怀雅负责将留在龙门的研究设备移交到罗德岛。   星熊倒是问起了陈的情况,但陈默回答她过去看了就知道了,她说陈现在变得有些不一样了,留在罗德岛也许是件好事,现在的龙门不太适合陈留下来,她之前一直挺担心以陈的性格会出什么岔子。   陈默觉得星熊不亏是陈的老搭档,龙门近卫局的改组必定又会引起一大堆的遗留问题,以陈的性格和她的职位留在龙门肯定会陷入这些麻烦里,陈大概心里也很清楚近卫局会发生的情况,所以才会选择离开近卫局。   “你也小心点,别被人钻了空子。”   “我人微言轻倒不至于。”星熊半开玩笑的回答:“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派到罗德岛上陪老陈了,其实这样也不错。”   星熊大概想不到自己随口说的一句话会在不久后成为现实。   至于诗怀雅,陈默一时间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好,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算长,诗怀雅对陈默莫名的信任和半带愧疚的亲切也让陈默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但现在的她看起来有些颓丧,没了陈默上次见到她的意气风发,兴许是龙门发生的事情给了她一些打击。   6月3日。   离开龙门的队伍中,原本属于整合运动的人中多出了陈默曾经在企鹅物流宿舍中看到的德克萨斯的朋友。   哭的稀里哗啦的空死死的拽着德克萨斯的手,并用一种要吃人的目光恶狠狠的盯着陈默,她去不了切城,她的公司也不允许她去切城。   魏彦吾没有出现,但文月却来了。   陈默不知道文月和塔露拉还有阿丽娜说了什么,只是文月最后看了一眼对陈默点了点头。   “她和你说了什么?”   塔露拉回来后,陈默问她。   “嗯,她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我的孩子。”   大抵老一辈都会关心的问题。   陈默忽然没了声音。   “你怎么想?”   “看你。”   “你变了,塔露拉,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我是什么样的。”   “起码不会……不至于。”   “那是因为你现在在我身边。”   德拉克的身影映衬在龙门港口码头灿烂的阳光里,天光正好,她的银发反射着耀眼的阳光,身后是整合运动的众人,伊诺,萨沙,阿丽娜以及霜星,装满物资的陆行舰将从龙门驶向切尔诺伯格。   这是陈默从未想象过的未来,但好在,它并不坏。   ps:这卷完了,下一卷是乌萨斯裂变,不过说好这卷完了就反攻卡兹戴尔卷的,嗯,是的没错。 卷末小结   这卷其实还有很多人的故事没有写到,不过,会有的。   然后下一个目标是卡兹戴尔卷,皇女,凯尔希的故事,再下来是塞雷娅和黑钢国际,之后是龙门,再之后是维娜。   啊,我终于体会到跳着写的难受了。   笔力有限,抱歉抱歉。 章节提示   怎么说呢,不是没有更新。   正在补卡兹戴尔的剧情,所以更新都在那卷。   下一卷是黑钢国际,不过说实话哈,我也没问过,你们是想看切城还是想看前面,你们也不说,我也不敢问。   不说我怎么知道呢,是吧,要说,不说我怎么抄书评呢,是吧,所以真不怪我。 干员秘录:猎狐犬(一)   1092年12月23日   冬至后的第一天,腊月。   龙门上城区,详细地址不明,特别行动组驻地   “人带来了?”   走廊内,身披棕色大衣面色冷漠的警司一边解开手套,一边问守在门口的两名行动组组员。   “人在里面,头儿。“   “情况怎样?“   “没有异样,表现很冷静。“   “哦,不出奇,毕竟是分区副指挥嘛,见识见识。“   苏璃微微颔首,守在门口的警员会意拉开审讯室大门。   房间内灯光暗淡,熟悉的布置并不令人陌生,只是坐在对面的却不是习惯的近卫局警员,虽然同样身着警服,但作为近卫局新界北分区总督察的他,从未见过他们这种样式的制服。   这让他隐隐想起了一个近卫局内流传过一段时间的传闻。   房门被推开的声响引起了他的注意。   走进门的是个身材略显瘦弱的身影,暗淡的光线里看不起清的面孔,但从身材推断,大抵是个女人。   她走进门,坐在审讯桌对面,脱下身上披的大衣挂在身后椅背,内里是一件单薄的女士白衬衫。   她伸手移了移台灯,光线不【+{   做完这些,她收回手,将脱下的手套放在桌面后又将双手交叠放在翘起的大腿上方。   “初次见面,李总督察,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认得你,真是不好意思,没提前打声招呼就把你请过来。”   面前的女人嘴角露出淡淡的礼貌性微笑,但他却没法从她的笑容里感到任何安心。   “你们是什么人?”他冷静开口。   “你心里有答案了不是吗?”   对方反问的话语让他短暂沉默。   “……特别行动组,我还以为不过是一个传言,看来是真的。“   “对龙门的普通人而言,我们更喜欢自己被当成一个传言,不过对另外一些人来说,传言就没什么威慑力咯。‘对方回答,语气轻松,仿佛和朋友闲聊,又问:“李总督察觉得自己属于那种?”   “我该属于那种?”   “你希望自己属于那种?”   “……这种文字游戏就免了吧,我知道你们是谁的人。”   “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请你来这里。”   “你把这称作请?”   他冷声讽刺道,抬起双手,露出被铐上的双手。   “看来我们之间存在一些误会。”   对方没有在意他话语里的讽刺。   “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任何误会,你们没有任何原因袭击绑架了一名龙门近卫局高级警员,光从这点来看,你们的行为就已经涉嫌犯罪。”   “犯罪?不,李总督察,我说了这是误会。”她微笑着微微摇头说:“这只是正常例行公事调查罢了,手底下人做事是毛躁了点,下去我会好好管教他们。”   “哼。”   他冷哼了一声,将被铐住的双手按在审讯桌面,冷声喝问:   “谁给你们的权力胆敢在没有任何命令的前提下,用这种蛮横的方式私自调查一名近卫局分区长官!”   “那又是谁给你的权力,让你将近卫局警员当作自己职业晋升的筹码!”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同样冷声喝问。   “真是打的好算盘啊,李伟明,让陈晖洁调查湾仔林氏企业仓库失窃案是你的授意吧,中途再将线索推到林家那个不成器的长子身上,陈晖洁如果顺着这条线索去调查林家大少爷,他是什么人不用我来多说,你这个林家姑爷要比我更清楚自己这个小舅子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苏璃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她问:   “所以呢,你们打算做什么?装成年轻人犯错,替林家和魏总督牵线搭桥?还是说,你觉得这件事能将让林氏和龙门总督扯上联系?”   “一派胡言!“   “是不是胡言你心里清楚。“   “这只是你的推测,如果你想凭这点污蔑,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哈,我可不敢小瞧你呐。“苏璃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笑着说:”倒不如说,你们的胆子才是大到没边了。“   她那笑容不似作假。   “就因为陈晖洁背后站着龙门城主,你们就敢私自逮捕污蔑一名分区长官,别忘了,龙门不是一个人的龙门,即使是他也不能公私不分。”   “说的很有道理,不过这话从你这种人嘴里说出来,怎么听着这么叫人觉得恶心。”   “你……”   “听着,李大人,你既然坐在这里,那就代表这件事已经经过了龙门的认可,对,不错,龙门是有很多不成文的规矩,所以即使是你这种没什么本事的人也能尸位素餐坐上高位,但这不代表,远不能代表,这些规矩就成了你们手里好用的工具。”   狐狸竖起食指点了点桌面。   “你说的没错,龙门的确不是任何一个人的龙门,不管是我们,还是你们,我们都是这座城市的一部分,必然的一部分,所以要想让龙门正常运行下去,保持明面上的繁华和稳定,你我都要站在属于各自的位置上,做自己能做的事。”   “但是,这里面有一个特例,当这件事造成的问题远比价值要高出太多的时候,适当的取舍是龙门必然要做出的选择,而很不幸,你们刚好属于这种。”   “话尽于此,好自为之。”   狐狸站起身,不再去管他的任何反应,她拿起椅背上的大衣,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昏暗的审讯室。   “头儿,接下来咱们怎么处理?”   出门后,跟在苏璃身后的警员问。   她披上大衣,掏出包里的香烟点燃,看着手里那枚银色的打火机。   “怎么说也是近卫局的高官,找点黑料,埋了吧。”她无所谓的回答,收起手里的那抹银色。   “那近卫局那边?”   “我记得这人是近卫局现任局长的人,现任局长和诗怀雅家有关系?”   “是诗怀雅家族的人。“   “那最大的问题就没了,近卫局管不到我们头上。“   “唉,话是这么说……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本来是没什么关系的,不过嘛,诗怀雅家现在欠陈晖洁一个天大的人情,这个人情没还完之前,他们还不敢安心。“狐狸露出笑容,她缓缓吐出烟雾:”现在该头疼的不是我们,如果过几天有人来送礼,收下就行了,可别拒绝人家。“   “送礼?谁。”   “当然是近卫局的局长大人咯,到时候你们别客气,差什么就要什么,过了这次指不定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那名组员眼神怪异,他觉得头儿好像和自己不在一个频道上。   搞掉了人家的人,人家还巴巴的跑过来送礼,怎么想都不可能。   苏璃走出驻地。   龙门的夜空一如既往,天空飘起了小雪,夜风吹过时她将手缩回大衣的口袋,独自走进夜晚的长街。   12点早就过了,明天就是圣诞节了,长街上有提前布置好的彩灯,在小雪下绚烂的闪烁。   她望着人流繁华,促足了一小会。   今年的春节,她还是一个人过。 北疆无战事(一)   北疆前线,十五公里处,炎军事据点。   数艘移动陆行舰围绕着中央的扎营地,来自大炎的精锐军团在鲜红辉煌的旌旗下聚集,刀枪如林,铁甲寒光。   “我的人通报说,有一名自称龙门近卫局的官员出现在军营之外。”   陈缓缓踏入临时搭建的作战指挥中心内,她看到穿着铠甲的身影背着手望着面前悬挂在墙上的地图,厚重黑色的大氅,苍白色的长发。   他缓缓转过身,陈的瞳孔缩紧,他抬手轻轻挥了挥,带着陈进来的侍卫会意退去。   他望着站在门口前的陈。   抬起脚步,铁靴踩在地面的轻响,手甲轻轻拂过面前沙盘的边缘。   “接到这个消息前,我还在想,哈……龙门居然会派人过来,真叫人诧异,那座城市又有谁会过来,抱着什么目的,因何而来。”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收起手磨砂着手尖。 【{>   陈的声音冷漠,她咬着牙,视线锋利,一如记忆中最叫人深刻的模样,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即使现在处在大炎军营的最中心,即使她连武器都被缴下。   但她还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不如说,那双执拗的红色眸子里没有丝毫退缩,似乎有些怀念,又或许是别的东西,陌生,被她藏在眼底,藏的很深。   “为了那群乌萨斯人,感染者,你的姐姐塔露拉,还有她那可笑又可悲的事业,一群将死未死苟延残喘的……东西。”   他缓缓说:“你不就是为此而来的,还能剩下些别的什么?”   陈红色眸子闪烁着,她握紧了拳,但面前身穿铠甲的男人没有任何动容,即使她已经表现出了她的愤怒。   可面前的人根本不在乎她的情绪,哪怕她能动手,握紧的手指颤抖着,又轻轻松开。   她没本事在大炎的军队中心对他们的将军做些什么。   男人缓缓踱步,走到不远处的椅上坐下,他靠在椅上,身后是大炎猩红狰狞的军旗,金色的瞳孔平静的望着挣扎又放弃的女人。   “还剩下看清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陈大声质问。“看清我自己是不是瞎了眼,爱上了一个疯子,一个懦夫,一个蠢货!”   她质问着,面前的男人却没有因为他的话语而有丝毫情绪流露。   他始终都很冷静,冷静以至于冷漠。   “你现在有答案了?”   “是啊,我现在有答案,我心里清楚的很!”陈吼着,她的愤怒表现在脸上,刚刚松开的手指又猛的攥紧。   “你很失望,也很愤怒,你失望于自己识人不明,愤怒于将自己的感情给了一个不该给的人。”男人平静的问,他的手搭在扶手上:“但你不该表现在脸上,表现的如此明显,魏彦吾该教过你,这会暴露出你的弱点,让你在还未说出你的来意前处于劣势,你的对手会揪住这点,然后紧咬不放。”   “愤怒只会让你失去理智和冷静的判断,想想你因何而来。”   陈挣扎着,好几秒后,她颓然的呼出一口气。   “冷静?你叫我冷静?好一个冷静。”陈冷笑着开口。   “你现在看起来好点了,不错。”男人满意的点了点头:“那就说说吧,说说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在我还没失去耐心之前,你可算不上一名优秀的说客。”   “你现在连和我说上两句话的耐心都失去了吗?”陈咬着牙,话语里不无讥讽,红色眼里带着讥笑:“武王殿下!”   男人没有因为陈话语的讥讽和无礼而有任何不满和愤怒。   他只是从容的将手缓缓交叉在自己的身前,望着面前愤怒不善的陈晖洁,望着她那双带着可见敌意和纠结的眼睛。   倒映着彼此如今的模样。   “你只身前来,我没让侍卫驱逐你,我以为我已经对你和你身后的龙门展现出了我的耐心和……仁慈。”   “仅仅是我身后的龙门!”陈敏锐的发现了他话语中的诱因。   “龙门是大炎的城邦,而你,你是那座城市的继承者,我对一名未来的龙门执政者已然足够看重,给了你和你的身份应得的待遇,宽恕了你无礼的举动和冒犯。”   他提醒道:“而你要想清楚,一旦和乌萨斯人搅合在一起,不管是你,还是你的龙门都无法独善其身,你的一举一动,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将决定炎对龙门的态度和龙门的走向。”   他的话语像是威胁,这威胁是如此的致命,尤其是在面前这个将责任看的无比重视的人,她可以承受自己的选择而应承担的后果,但无法坐视因自己而被牵连的人。   但这并不意味着陈晖洁就会妥协和退步。   “那小默呢?!你是不是连她也不要,连她也想甩开!”   她这样问,像是作弊般避开了男人的话题。   男人迟疑了一瞬,虽然很短,但被在说出这句话后就紧紧观察着男人反应的陈察觉,她的直觉向来都敏锐的可怕,否则也不可能年纪轻轻就成为督察组的组长。   “……”   男人沉默了。   陈的嘴角却扬起了轻笑。   “让我猜猜,你来之前肯定向那群感染者们许诺了什么,也不一定,你也可能是私自前来,没告诉过任何人。”男人也避开了这个话题:“但你觉得,你的到来能为他们争取点什么,凭你的身份,还有你以为的那些东西,那些感染者挡在我的面前,虽说他们没能给我的军队照成什么像样的麻烦,他们忘记了乌萨斯城邦对他们做过什么,他们那些可笑的妄想,他们忘记了谁才是自己真正敌人,他们以为这样就能得到乌萨斯民众的认同和他们想要的尊重!”   男人讽刺的笑着。   “不,他们什么也得不到,那都是他们的一厢情愿,在乌萨斯贵族和民众的眼里,他们依旧是祸害,依旧被视为敌人,乌萨斯的铁蹄很快就将转向他们,他们被夹在大炎和乌萨斯之间,将会为他们可笑的理想付出代价,不得好死!”   “回答我的问题!别想用这种说辞糊弄过去!”陈紧追不舍,像是呵斥,呵斥面前的武王,她怎么敢!   她确实敢。   她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笑容变得恶劣:“还是说你怕了?你没你现在表现出来的那么从容冷漠,你怕提起这些往事,你怕你会有所顾忌,你还想逃避。”   陈锐利的视线像是刀锋般死死锁定着面前的男人。   她冷冷开口,话语直插心防。   “……你还想逃到哪儿去?!”   “……”   男人再次沉默了下来,因为面前人似乎不愿意和他谈起这些,即使她就是为此而来,但她似乎找到了对付自己的办法,她以为的办法。   男人轻轻叹了口气。   在这间只有两人的房内,他看着陈的目光终于发生了些许变化。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强词夺理了……陈。”   你以前可耿直的不像话,向来不会学人拐弯抹角,也不会学人用这种近乎于软刀子的方式揪着不放来达成目的。   “是你教我的,就在几分钟之前,你口口声声说这会暴露出你的弱点,让你在还未说出你的来意前处于劣势,你的对手会揪住这点,然后紧咬不放。”陈重复这几分钟前男人话语:“我学的还行吧?正在试着这么做。”   “是你自己将弱点暴露在我的面前,是你自己给我了抓住你弱点的机会。”陈说,用一种近乎审判犯人的语气。   他的确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对面前的陈晖洁。   她的身影让人怀念,她的声音让人熟悉,他的一切都是如此的清晰,哪怕她此刻看上去有些洋洋得意也没忘了自己的愤怒。   “你觉得这是我的弱点?”他轻笑着问:“但我现在仍旧可以令人强硬把你带回龙门,命令龙门对你严加看管,只需要我告诉他们你做了什么,只需要我的一个命令,你所依仗的这些都将失去用处。”   陈得意的表情怔了怔,很快被阴沉取代。   “看来你明白了,对不对。”他的话语平静,却让陈感觉他正在得意,所以陈生气了:“你心里明白,我可以做到,你没有反抗的机会,从你一意孤行出现在我面前开始,你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陈晖洁呀陈晖洁,你做事老是这样,顾头不顾尾的毛病,喜欢给人制造一些意外,意气用事,给自己弄一堆甩不开的麻烦。”他的话语顿了顿,带着评价的视线缓缓落在陈的身上:“你怎么就……学不会呢。”   但你这学不会的样子偏偏叫我欣喜,因为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执拗,任性,强势,不对这世道妥协,不对这现实服输。   “别让我恨你!陈默。”陈沉默了几秒,挣扎着说。   “陈默?你叫错人了,你应该称呼我为殿下或者大人,不过对你而言,陈默也好,武王征也罢,随你喜欢。”   他终究还是心软了下来。   “你是不是不愿意回头了!”   陈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语,她垂下了视线,男人看不到她眼里的神情。   “放下这里的一切,回到龙门,之后如何?”男人问:“大炎和乌萨斯的战争已经开始,这场战争无可避免,你所亲眼见到的一切已成事实,回不了头了,陈晖洁,你脑海里可笑又软弱的美梦也该醒了。”   “我记得,你在维多利亚时也曾说过同样的话,回龙门去,或者去其他地方,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一个没人找到我们的地方,多好啊,你的梦,平静平凡的生活,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自己毫无干系。”   男人缓缓站起身,他的盔甲沉重,他的双眼冷漠,他的一切都与那场美梦显得格格不入。   “睁开你的眼睛看看,好好看看。”他说:“看清楚你现在在什么地方,看清楚你自己的身份,别和那些乌萨斯扯上关系,别和感染者混在一起,你帮不了他们,没人能帮一群自寻死路的理想主义者和幻想家。”   “他们注定要溺死在自己美梦里,注定会死的连渣都不剩下,这些都和你没有半点关系,你没必要为了他们的事业而奋斗,又何止是……弥补对你姐姐的愧疚和亏欠!”   他低声说。   看着面前不再言语的陈晖洁。   “回去吧,回你的龙门去,回小默身边,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这也不是你该接受的命运。”   他应该是忘了。   不如说他从来没有忘过。   女人有些时候是可以不用和人讲道理,而陈晖洁,她小时候就是这样一个人,虽说这些年长大后有了克制,知道了对错,也学会了收敛。   但那该是对别人,对应该客气的人,对不是那么亲近的人。   而不是对一个让她恨的咬牙切齿,偏偏又爱的不行的人,而不是对一个……老是惹他生气的人。   理所当然的,陈晖洁动手了。   她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雌狮,更准确的说,她的模样比雌狮还要凶狠,因为她长着犄角,也有着满是细碎鳞片的长尾。   她的动作没有任何迟疑,身手也不见犹豫,好像在维多利亚时她就学会了这点,不能讲道理,至少在自己处于弱势的时候,讲不过道理的时候就不该讲道理。   她动用了自己最后的权利,只属于陈晖洁对大炎武王的特权——家暴。   侍卫听到响动进来察看的时候,正好看到被武王殿下反剪这双手抱在身前的客人。   他们的脚步停了下来,停在门口握着腰间拔出一半的武器,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听到了动静……殿下?”侍卫有些迟疑,又在两双眼睛同时望过来时,纠结着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出去!”   “是。”侍卫们松开武器,如蒙大赦,争先恐后退了出去。   男人的目光重新落在了怀里的陈身上。   “你知道自己刚才的行为意味着什么?”他冷声问。   “你怎么不叫你的侍卫把我当成刺客乱刀砍死!”陈针锋相对的喝问。   她当然说的是气话。   男人有些头疼。   “你总是这样不计后果!”   “你以为都是谁的错!是谁说了一大堆难听的破话来惹我生气!”   “别把原因都推在别人身上!”   “那你让你的人把我抓起来啊!把我关进牢里,把我吊死在树上,就像你们对乌萨斯军队做的那样!”陈大叫着挣扎:“让你的人进来,叫他们好好看看,你是准备如何对待你的老婆!让他们都长长见识,开开眼界!你让他们来!”   “胡扯!你闹够了没有!”男人的话语里终于带上了一丝火气。   “没有!”陈像是闹别扭的孩子一样叫着,奋力的挣扎,男人的双手死死的抓住了他的手腕,冰冷的铠甲膈的柔软的肌肤生疼。   她挣扎扭动着,好一会后终于停了下来,喘着气。   于是房间内又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安静到能听到外面军营中的呼喝,脚步,碾过地面的车辆,移动战舰沉重履带驶过地面的颤动。   “你保证不会动手,我就放开你。”僵持了一会男人说。   “那你最好一辈子也别放开我!”   “你这是在说气话。”   “什么时候高高在上的武王殿下也会有所顾忌了?你不是还要指挥军队吗?你不是还要带着大炎的军队攻破乌萨斯的城市吗?你就这样去,抓着我的手去。”陈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办法,被握紧的手腕突然反手抓住了男人的手甲。   “我看你还好不好意思出现在大炎的士兵和将军们面前!”   “你简直是无理取闹!”男人松开了陈的手腕。“放开!”   “你想的挺美!是谁先动的手!”   是你!男人很想这么说。   但这些话现在没什么意义,偏偏还显得小气,现在这个不讲道理的陈,让他很无奈,他不可能真将眼前的陈晖洁送进大牢,那里面关押着的都是乌萨斯的俘虏,也不可能真将她吊在树上。   或许可以打晕她,她现在的假使势必醒来后还要折腾,军营的普通士卒可奈何不了龙门督察组的组长陈警司,魏彦吾把她教的太好了,况且也不可能真让士兵将她当成刺客追捕,丘八们下手没轻没重的。   关在禁闭室里。男人忽然想,又看着面前的陈晖洁。   他不得不承认,这样总是能让陈晖洁钻空子,偏偏她不是个普通的角色,偏偏她出奇的不安分,难对付。   他不会妥协,因为一旦妥协后,陈晖洁肯定会得寸进尺,没人比他要了解陈晖洁的性格,不能给她丝毫机会和阳光,不然她肯定有恃无恐,她现在就有恃无恐。   “你刚才的得意劲去哪儿了?啊!”   你看吧……这就是陈晖洁。   但陈不这样想,她终于抓到了面前武王的弱点,她势必会紧咬不放,她已经没有想过要放手了,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很对,自己现在没有任何优势,唯一的优势就在于,她很确信对方不会真将自己像说的那样对待。   想把我遣送回龙门,找到机会我还会回来。   她现在的做法已经近乎于耍无赖了,没想到龙门督察组的陈警司也会有耍无赖的一天。   你想开作战会议,你想带着军队行军,你想和你的将军会谈。   行啊,怎么不行,除非你把我也带上,除非你能忍受的了你的军队和将军看你的眼光。   “我不该把你放进来。”   “你不放我进来我也能千方百计找到方法出现在你面前,你知道我做的到!”陈仰起脖子:“我会这么做,你心里清楚,除非你不怕你的侍卫把我当刺客杀了。”   “……”   “你在怕什么?殿下。”陈的话语里不无讽刺:“您不是什么也不在乎了吗?您的心不是冷的和块石头一模一样吗?你还在犹豫什么。你有一万种方法解开面前的困局,这对你而言不是什么难事。”   “我的死活有这么让你为难!”   “你就非得逼我!”   男人冷声问,看着怀里倔强的仰起头盯着她的陈晖洁,苍白的发丝垂落在陈晖洁的身前,她的耳畔和脖颈,混杂在蓝色的长发里。   “是你在逼我!逼我不得不用这种方式。”陈喝问出声:“你以为我想这么干?!”   “你真觉得自己有恃无恐了!”   “我哪儿敢啊!”陈嗤笑着说:“我说过了,你有一万种方法,只要你下的去手,要我帮你想想,把我关进禁闭室里,派人守着,我逃不出来。”   “哈……你这么说。”男人忽然笑了:“你不逃出来才怪!”   “至少能帮你解决眼下这个难题。”陈说。   “然后看着你逃出来,在整个军营大闹一场,被不知情的侍卫当场格杀。”   “你可以把我关到其他地方,我不认识的地方,我找不到路!”   “我可真是谢谢你的好心了。”男人沉下脸,他从来没觉得陈晖洁有像是今天这么难对付过:“说吧,你想要什么?”   陈忽然笑了起来,笑的灿烂又得意。   “原本是有的,但现在我该主意了。”她恶劣的笑着,抓住男人手腕的手更紧了几分:“我就缠着你,走到哪儿都缠着你,让你做不成任何事,哈哈,殿下你不是挺厉害的吗?等你发布命令我就给你全部篡改,当着你的面,你开军事议会我就搅局,你部署作战计划我就到处去嚷,嚷的人尽皆知。”   “我倒要看看你准备怎么对付我?我倒要看看你准备怎么和那些将军们解释。”   男人难以置信的看着说出这样一番小人行径说辞的陈晖洁。   你可是近卫局的警司啊。   你怎么能这【}@   你可是陈家的大小姐!你怎么能……至少不应该。   但她却拿面前的陈晖洁毫无办法。   “你知不知道,你说的这些,你这么做了,你会是什么处境,龙门会是什么处境!”   他试图用龙门来转移话题。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清楚的很。”陈不为所动:“我会被当成通敌,叛国,被处以死刑,然后呢?那又如何!”   “别让魏彦吾亲自过来带你回去。”   “你让他来!”红色的瞳孔缓缓坚定下来:“魏彦吾过来需要时间,你命令不了一城之主,你和他都清楚,你不会让我这么做,他可是一个精明的老家伙。”   “……”   “陈晖洁!”   “我在,我听着,我好的不行,用不着担心。”陈梗着脖子,她现在是已经放下所有的脸面了,换句话说,她不在乎了,让那些条条框框都见鬼去吧。   谁又能阻止这样的陈晖洁呢。   她已经不要脸了。   “让我给你说点好的。”陈又说:“起码你现在不必担心我再和乌萨斯人还有感染者搅在一起,你可以放心了。”   她的话像是故意在火上浇油。   她现在的模样是那么的高兴,高兴又得意,没有武器,甚至都没有动手,就制住了面前的家伙。   瞧瞧他刚才傲慢的样子,瞧瞧他讲的通篇大道理。   有什么用!   男人气笑了,他维持在脸上的冷漠和威严与漠不关心在这番说辞下终于再也无法维持下去。   “你就打算这样一辈子不吃不喝抓着我的手跟在我身边?”   “怎么能算不吃不喝。”陈说:“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你总不能还和我抢,你好意思小气到这个地步?”   “你别想躲着我!我只要发现你不在我就到处乱跑,在军营里横冲直撞,那些士兵拦不住我,你不会想知道我会做些什么好事!”   她真的是无赖到了极点,也越发熟稔了。   “陈小姐,你不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很无赖?”   “武王殿下,你不觉得这些都是你给我的特权吗?”陈反问。“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原来这么好对付呢。”   男人重重叹了口气。   “我们各退一步,我可以向你保证,炎不会对付那些感染者,只要你能让他们不出现在炎军队的面前,我就考虑放他们一马。”   “不必!”   “那我就让军队将所有发现的感染者全部处决!搜索他们,包括你的姐姐,你在意的,你认识的那些人!一个不剩,你可想好了,他们都是因你而死!你能承受失去谁呢?”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我还可以写信给龙门,让他们派遣仆从军过来,人数不用太多,就从你认识的人开始,我想魏彦吾不至于拒绝这个提议。”   他说,“你还有的选?”   “那我就让人把小默一起带过来。”陈瞪着他,气势不减。“等她站在你的军营面前,我看你忍心让她孤零零待在哪儿。”   “你做不到,你的信出不来这座军营,你以为这里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角色似乎在一瞬间发生了调换。   “我做的到!你没办法一直看住我。”陈说,她可不会轻易就被吓到。   男人的头又疼了起来。   “这是战争!你现在做的算什么!”   好话歹话都已经说尽,软的硬的方式都已经用过,但陈紧紧咬着这点不放,总不能真杀了她。   陈忽然松开了手。   男人愣了愣。   就在他以为陈终于明事理的时候,就听到女人大言不惭的说。   “手麻了。”   陈微微别过头。   她甩了甩发麻的手掌。   男人愣神的模样,在短暂的错愕后,像是被抑制的呼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陈抱起手,没再关注被晾在原地的武王殿下,而是好奇的观摩起房间内的装饰,像是个事不关己的游客。   “我饿了,你们这儿什么时候开饭?”她又靠着沙盘转过头问。   男人颓然的后退一步坐在椅子上。   “侍卫!”他喊道。   陈后退了一步,紧紧盯着他,似乎准备动手。   侍卫几秒后才出现在门口。   他捂着发疼的额头。   “让人送点食物过来。” 北疆无战事(二)   “侍卫……让人送点食物过来。”   侍卫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桌椅上的男人,又看了看靠在沙盘边警惕盯着自己的女人。   “恕我多言,是两份吗?殿下。”他小心翼翼的问。   男人摆了摆手。   “遵命。”   侍卫躬身叉手退出殿内。   这世上没什么规矩能锁的住陈晖洁,只要她想,她总能给人制造一些意外,就在许多人以为她不会这么做,以为她会退缩止步的时候,她总能出乎人们的意料。   她是近卫局警史中升职最快的警官,在近卫局内她的苛刻和严厉令人怨声载道,态度强硬不知变通,对人一视同仁且总没什么好脸色。   她合理的分配着自己所有的时间,饮食和爱好也不曾落下,用有意义的事情填满一天中的每一分每一秒,她对待自己的方式如此高效,高效的仿佛一台没法停下的机器,日复一日重复自己的生活,她的气魄坚毅折服了每一个曾在背后嘲笑和阴损她的人。   没人敢说理解陈,她的那些好友也不敢,她在尝试不断成为一个更好的人,且未见极限,可没人知道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她有太多只留给自己的事情。   她的做法更像是在逼迫自己,她在追赶着什么,她的目标远的让她不敢停下脚步。   但……那是人们印象中的陈晖洁。   印象中那个会假期突然取消和在假期内完全失踪也属正常的陈晖洁,是那个带着文档回家独自加班到深夜,堆积如山的卷宗第二天消弭无踪的陈晖洁,是那个无论多晚都会回去的陈晖洁,是那个欣赏完新电影后立刻出现在紧急会议上的陈晖洁。   是那个总是凶巴巴的近卫局督察组组长。   而不是……他面前这个陈晖洁,不变的是同样敏锐的直觉,同样不在乎手段的做事方式,同样看似莽撞的性格。   变了的是更加出格的举动,带着点让认识她的人震惊的无赖性格以及张扬的态度。   她放下了脸面,这里不是她的近卫局督察组而是炎国军营,这里对她陌生而不安,她都不在乎了。   蓝色的长发鬓角垂落一缕在胸前,她毫不客气的占据了原本属于武王的桌案,桌上堆积的文件,放着的食物,她一边杵着长筷吃着一边饶有兴致翻看隶属机密的军事报告!   是谁给她的这个权利,让她敢在此处如此肆无忌惮,百无禁忌!   是谁给她一个小小龙门的督察组官员胆子,敢于来随手像是看报纸般翻看这些能要了她命的文档!   是谁给她的闲心,能做出一副把这里当成督察组办公室的悠闲态度!   侍卫们端着随军炊事准备的食物进来时,就震惊的看着面前窃据主座的客人,而殿下就坐在一旁的椅上。   殿下没有呵止,甚至脸上也不见丝毫怒气,如果硬要说的话,殿下那番模样看起来像极了不懂事的女儿闯进自己书房的样子,看着她无可奈何胡闹又带着常人说不出的溺爱。   侍卫看了殿下一眼,殿下发现了他的目光,摆了摆食指。   侍卫微微点头没敢说什么心里却笑开了花,迫不及待退了出去,他得好好和自己的同袍打声招呼,免得他们做了蠢事。   这种级别的八卦以往可不太常见。   “你怎么还在盯着我看?你的工作呢?”   陈似乎是发现了男人的目光,转过头看他,男人直直的盯着自己的模样,好几分钟前就是这样子了,真是想让人不在意都不行。   “在你手上。”   他指了指陈放在手边当杂志看的军情。“乌萨斯第三集团军七天前调离到东部防线,他们计划在离大炎西军三十公里的位置依托山脉修筑防线,大批物资的调动很容易推敲出他们的来意,双方将形成暂时军事对峙,北军需要时间勘探乌萨斯的冻土地质和地形,你手里的报告是军机参事们对后续半个月战况的大体预估。”   “我又没问你这个!”   陈蹙着眉,没好气的将手边的报告合上,原本稍微好了点的心情被这番话搅的七零八落。   “这就是我的工作。”男人理所当然的回答。“假使乌萨斯人没有异动,北线这半个月内都不会有任何大规模军事动作展开,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回去告诉的朋友,他们想避开这场战争还有时间。”   “你以为我是为这些才来找你的!?”陈的手指死死捏着手里的筷子,原本饥饿带来的食欲在这一刻被突如其来的愤怒填满。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系米傻嗨!脑子秀逗,蠢货……*龙门粗口*。”   她表现出来极没有教养的样子,破口大骂,难听的不行,那双瞪着男人的眼里也是出离了愤怒,但好在她还是有克制的没有推翻面前的桌案用来发泄。   男人当然不蠢,做到他这个位置上的人,很少见会有蠢货,又怎么会看不出来眼前陈晖洁的想法。   他站起身走到桌案前,看着陈晖洁背后挂起的大炎旌旗和黑色北军军旗,陈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的身影,直到他站在自己面前,坐在案后的陈不得不仰起头,没有任何退缩的倔强瞪着他的眼睛。   他的身影遮挡了光线。   陈看到他缓缓坐下,就这么随地坐在地板上,拿起侍卫摆放在对面的另一对碗筷,筷子在桌上杵了杵。   “你在近卫局也是这么毫不留情面对你手下讲话的?”他平静的问。   陈眼里的愤怒稍微消退了一点。   “这里是军中,不是近卫局和龙门,也不是可以任由你胡来的地方。”   “这话算什么,在警告我?”陈冷笑低声着,笑里却不见温度。   短短半个小时,从见到他开始还稍微有些欣喜,却已经不知道被这家伙惹怒了多少次。   “我是在和你讲道理。”他夹起菜,缓缓放进陈身前的碗里。   陈看着他的动作,紧紧抿起了单薄的嘴唇。   “我以为我们还有很多话可以讲。”陈听到他缓缓说:“我以为你有很多话想对我说,我们吵过多少次了。”   红色眸子微微闪烁着。   “原本能有很多。”陈轻声说。   “但现在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你总在试图激怒我。”   他说着,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陈忽然重重的按在案桌上。   “你别觉得现在说些好话我就会乖乖离开,你想都不要想!”   “那就不走,暂时留下来。”   陈怔了怔,似乎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你说什么?”   “我说留下来,留下来可以,但要和我约法三章。”   陈想过他会强硬的将自己送回去,他自己也说过了,陈早就想好了应对方式,虽然有些说的的确是气话,但她是那种会说就可能会去这么做的人。   从先前的争执到现在的平静,陈想过很多可能,唯独没有现在这种情况。   她很谨慎。   狐疑的打量着面前的人。   “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是你自己不想走。”他平静的吃着饭:“你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点子,现在我说你可以留下来。”   “我不信你!”陈警惕的说:“总觉得你现在不怀好意。”   “这话说的。”他笑了笑:“不想留下来就走,我让人送你离开,回龙门还是其他地方,你自己选。”   他放下碗筷。   “要留下来的人是你,现在怀疑的人也是你。你这样让我很难办,陈小姐。”   陈沉默下来。   “哪三章?”好几秒后她问。   “第一,不许有任何违抗军纪的行为。”   “还有……”陈没有反对。   “第二,不许离开我的周围。”   “可以。”   “第三,要听我的话,我没允许的事,你不能做,包括你看到一些可能令你无法忍受的事。”   “我不能保证。”陈摇头。   “这是战争,不是你在龙门的街头看到的酒鬼争执,也不是混混闹事。”   砰——   “你在瞧不起谁!”她猛地拍了下案桌,怒气冲冲。   “我在告诉你一些你在龙门看不到,而在这里将可能看到的东西,战争是要杀人的,战争里没有法律和情面可讲,也没有监狱让你关押犯人,你的敌人不觉得他们在犯错,没有罪名能审判一个正在为自己国家和尊严付出生命的军人。”他冷声说:“我们和他们,在战场上对待彼此的方式就是杀了对方。”   “……我不同意你能拿我怎么办?”陈抱起手,一副耍无赖的样子。   “那你就不适合留下来。”他说:“听着!陈晖洁,我现在是在和你讲道理,不是和你过家家,就算你强硬留下来你也可能会看到我告诉你的这些,你到时要怎么做?放过他们,然后让他们重新拿起武器来杀掉放过他们的人?你的仁慈将让信任你的人付出代价,以至于他们的生命,他们失去的家人,孩子,父母或者爱人……就像我面前的你一样。”   “你真觉得我幼稚到连这些道理都不懂!”陈压低声音问。“我还没你想的那么不堪!”   “你或许懂,你也能明白许多道理。”他没有反驳:“受过教育,分得清对错,拎得清轻重,但你还没有经历过,没有真正面对。”   “……”陈忽然没话说了。   她的确没有经历过这些。   那你就经历过,她很想这么问,但答案她心知肚明,忽然觉得有些压抑,有什么堵在了心里,看着面前这个即使是吃饭也披着甲的男人,看着他平静的眼睛和陌生又熟悉的脸,苍白的长发。   “我……可以试着接受。”她犹豫着说,她毕竟不是个孩子,真的可以毫无忌惮肆意妄为。   “很好。”   男人点了点头。   “那我现在该做什么?”陈忽然问。   她来之前可没想过真的要留在这座军营里,她的专业和行军打仗可是半点都不对口,总不能让她在这座军营里抓犯人。   这里没有犯人,这里的每个人都是犯人。   他们会杀人,也做好了被杀的准备。   “什么也不做。”他缓缓说,放下空掉的碗筷:“不急,等你吃完饭再说之后的事。”   陈看着他站起身。   “你想跑哪儿去?!”   他回过头看着陈望着自己的眼睛,既强硬又带着点期望。   “舍不得我了?”   陈愣了一下,脸红了起来,猛地别过头。   “滚滚滚,越远越好。”   他走出门口,陈又忍不住悄悄回过头去望,直到人消失在视线,她才重重叹了口气,坐在原本属于武王的位置上。   坐在一军主将的席位,握着筷子,发泄无奈般插着碗底。   他出了门口。   目光先是在执勤的亲卫身上扫过,后者的目光隐隐瞥了过来。   “曹见知!!”他忽然喊出了一个名字。   原本躲在军帐后的某个身影忽然抖了抖。   “殿下叫你呢,统领。”身后的侍卫们幸灾乐祸般推了推曹见知的肩膀。   曹见知恶狠狠的回头瞪了一眼。   “老子听到了,还用你说!”   “给你三息,滚到我面前。”   “三息,统领。”   “闭上你妈的那张臭嘴,老子没好果子吃,你们也别想落下。”   他没好脸色的对着身后骂道,先是大祸临头的表情又很快转化为一本正经,走了出去。   “卑职在。”他先喊了一声,快步走到门口前的台阶下,躬身行礼,然后悻悻笑着:“叫我呢,殿下,有事儿?”   “你可知罪。”   男人沉着脸问面前身材宽厚,军服笔挺,一脸正气的亲卫统领。   “这个……”曹见知一脸醇厚困惑:“卑职何罪之有啊?”   “长本事了哈,见知。”他一步步走下台阶,背着手走到曹见知的身后,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怎么不知道你的三昧神风真气还能用到这个份上,听到不少有意思的东西了吧,要不要也和我讲讲,一起乐呵乐呵。”   曹见知的表情僵了僵。   “殿下,您说的什么我怎么一点没有听懂呢。”他又转过身,不解又无辜的抬手行礼:“还请殿下明示?”   “听不懂是吧,不打紧。”男人看着面前的亲卫统领,温和的笑了起来:“还记得你当初在讲武堂妖言【}   曹见知忽然后退一步,大声说:“多谢殿下夸赞,卑职真是愧不敢当啊。”   “还不承认?”   承认才见鬼了。   “没有的事。”曹见知正色道。   “我还没问承认什么……”   曹见知抬头挺胸,义正言辞。   “卑职心中唯有满腔热血,正直与忠诚!”   “狗屁!”男人突然抬脚踹在了曹见知的屁股上,后者踉跄往前了两步,心里却乐了。   “殿下教训的是,回头我就好好回去收拾下那帮兔崽子。”曹见知义愤填膺的挥着手说:“真是太不像话了!”   “你过来。”他走了几步,招了招手。   曹见知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殿下有何吩咐?”   “见知呐,问你个事,你成亲了对吧?”   “殿下怎么问起这个?”曹见知不解道。   “成亲多久了?”   “已有三年。”   “三年了啊。”他感叹了一句,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曹见知越发没底:“听说你成亲之后就继续四处游离,很久没见过妻子了吧,想她了没有?”   “殿下……您有话就直说,这样怪令卑职不自在的。”   “唉,别怕,就是关心一下你。”他的手搭在曹见知的肩甲上,曹见知瞥了瞥肩上的手臂:“上次见到老婆是什么时候?”   “一年前。”   “吵了吗?”   “……内子出自世家,虽不见得是名门,但也是自幼知书达理,性格温婉谦和。”曹见知有些得意:“吵架,没有的事。”   “但下面的人都说你惧内。”他又问:“惧内这事儿吧,我知道,丢人,你不愿说我也可以理解,真的。”   “殿下……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曹见知眼角抽了抽,忽然说。   “懂事儿。”   他欣慰的拍了拍曹见知的肩膀。 北疆无战事(三)   【又苦又甜的是在冬天里的夜空,对着闪烁又冒烟的火炉,听那遥远的回忆慢慢升起,映着雾气茫茫中歌唱的你。】   ——————   男人欣慰的拍了拍年少有为,婚姻家庭圆满的亲卫统领肩膀,后者张了张口,一副纠结欲言又止又不知该从何提起的别扭表情。   “这件事就此为此,除了你和亲卫队以外,今天没有任何一个人来过军营,事情你去处理,明白。”   “遵命。”曹见知立手行礼,又顿了顿谨慎的说:“但最重要的是监察使那边,殿下,那伙人可不太好糊弄。”   “无妨,她的身份没有问题,他们不会多此一举。”   “不该问的事别问。”男人说,曹见知点了点头,他又问:“高懿去了哪?”   “他今日负责巡营。”曹见知回答:“事实上,里面那位您的客人,也是高懿在确认了他给的证件的真实性后带过来的。”   “让他去查一下,她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和谁一起。”男人吩咐道。   “这……您可以去问本人啊。”曹见知疑惑的问。   “你有意见。”   “不敢。”曹见知急忙摇头。   “带上亲卫队的一半人,从她可能来的方向展开调查,这对你们来说并不困难,营地附近也没有设立民用的补给点,想从龙门走过来,靠她一个人可不行。”男人提醒道。“带五十骑亲卫,仔细查查。”   “领命!”   曹见知大概是猜出了点什么,但他没有问出口,很多时候他都不会去询问关于这位殿下的事情,他只是跟随着殿下的脚步就行了,就像是殿下从来没有问起过他们的来历,对于他这名入赘世家的人而言,有些事很难讲的清楚,硬要说的话,身不由己几个字其实不难理解。   曹见知抬起头,见面前的男人没有再吩咐什么,他犹豫了一下。   “殿下,还有别的吩咐吗?”   “嗯?”男人的目光望过来,曹见知悻悻笑了笑。   “那……属下告退。”   男人没有回答。   他只是看着面前穿梭的铁甲,飘扬在空中的军旗,陆行舰庞大的身影,大炎军营的气势雄浑与兵强马壮。   在帝国北疆的第一个冬天比以往要安静了不少。   他回头望了一眼军帐,看着那个蓝发的女人一脸狐疑的抱着手站在台阶上望着自己,她深深蹙着眉。   也比京城要暖心些。他想。   “你和他说了什么?”   陈没有掩饰自己眼里的怀疑,她从不来不信任面前这个家伙,兴许她并不是没有尝试过,但他总是让人不省心。   “看你穿的单薄了些,让他去添置些衣服,你也总不能穿着这身在军营里乱跑吧,当心被当成心怀不轨的间谍。”他解释道。   “呵……你觉得我会信?”陈冷笑道,居高临下的目光俯瞰中不掩饰怀疑。   “就知道你不信。”   “所以……你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在想你什么时候乖乖回去。”男人问:“你心里也明白,留在这里对你终归没任何好处。”   “哦?”陈嗤笑着问:“高高在上的大人后悔了?你刚才是怎么说来着……”   陈的话语里似乎夹杂着一些说不清的怨气。   “当我没说。”男人转过头,不去看她脸上讥讽的表情。   “我说你到底还想穿着这身好笑的装扮到什么时候?”   陈走下来,站在男人的身旁,打量着他身上那身陌生的铠甲,老实说,她很讨厌他现在这身装扮。   软饭陈还是应该是软饭陈的样子,现在的样子让她不安又不满,说不清到底是不满多些还是不安多些。   “不喜欢?”   “不喜欢。”   “那就换下来。”出乎陈意料的他没有反驳和拒绝,反而让陈愣了愣,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陈警司毕竟是那个陈警司。   “那你现在还站在这里看什么。”陈用一种你很碍眼的眼神看着他,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   大炎军营二十五里外   背风坡地   “妈咪还没有回来?”小小的姑娘凝视着面前的篝火,蜷缩在银发的女人怀里。   一行人围绕在一起,身穿铠甲的女性携带的盾牌挡在了这处山洞的洞口,临近冬季的天气很冷,她坐在靠近洞口的位置,挡住了大部分灌入洞内的冷风。   “……陈长官会不会遇到了什么问题?”卡斯特少女出声问,目光在面前的几人身上扫过,最终却落在抱着小女孩的女人身上。   “塔露拉小姐……”   塔露拉仿佛陷入了失神,她怔怔望着洞外的树丛,荒野和森林,围坐的篝火以及篝火也无法驱散的寒冷。   这是她最习以为常的景象。   她快要忘记了,好多年前,她也是从这样的场景一路走来,那时候他们什么也没有,没有足够的食物,没有御寒的衣物,更不要提武器和药品,很多时候生了病只能靠自己硬撑过去,或者冒着风险到城里去购买药品。   那还不算是最艰难的时候,一路迁徙,双腿陷在冰冷的雪地里,顶着狂躁的风雪,连身体都要冻僵,感觉不到血液的流动。   那时候有什么呢?   天真的理想,仿佛永远不会熄灭的希望,饥饿空空如也的肚子,但凡处境能好一点总会高兴半天,可一路走来,似乎就没遇到什么好运气。   “塔露拉小姐……”阿米娅忍不住再次出声询问。   她的话语终于像是唤醒了失神的塔露拉。   “抱歉……”她歉意的笑了笑:“想起了一些事情。”   “没关系。”阿米娅微笑着说,女孩伸出手汲取这篝火的温暖:“陈长官一个人过去没问题吗?”   “嗯……晖洁的话,应该没问题的,不用担心。”   “但她现在还没有回来。”阿米娅担心的说:“会不会是遇到了什么问题,毕竟那里可是炎国的军营啊,陈小姐一个人过去。”   “我知道你在担心……如果你不放心的话,我可以去探查一下,离得远些,应该不会被发现。”坐在洞口的耀骑士提议道。   “我劝你最好不要。”蓝发的菲林想也不想的开口:“你不了解炎国的军制,临光,我敢保证,你这身装扮只要稍微靠近军营的范围就会被暗哨和游骑发现当做敌人追捕,他们和我们过去遇到的敌人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就算这样,我们也总不能在这里一直等着。”临光反驳。   “最好的方式就是等着,如果你不想把军队引到这里的话,最好不要采取任何行动,说实话,光是现在这个距离,就让我心里有些没底。”煌说。“在保证队伍的安全前,我不建议我们采取其他行动。”   她说着看向阿米娅。   “不过……阿米娅,这要由你来决定。”   “我赞同煌的看法,虽然不知道陈长官遇到了什么问题,但煌说的没错,在不确定战场情况的局势下,我们最好保持按兵不动。”阿米娅犹豫着回答,看向塔露拉,欲言又止。   塔露拉似乎看出了阿米娅的想法。   “有什么问题就直接说吧,阿米娅小姐。”   阿米娅轻轻吸了口气。   “在和博士断掉通讯之前,凯尔希医生说,您知道之后我们应该怎么做?”阿米娅问:“所以……塔露拉小姐,您能告诉我,陈长官为什么要去炎的军营吗?”   塔露拉稍稍沉默了两秒,两秒后她才像是轻呼了口气。   她想起了一些事,那些并不牢靠的记忆稀薄的浮出水面。   她可能一辈子也无法忘记。   摇曳的篝火将几人的单薄的影子倒映在墙面。   “那个人是……”阿米娅隐隐猜到了什么。   “你认识的。”塔露拉轻轻叹了口气。“我一直以为自己没办法再挽回这个遗憾了,我甚至分不清自己现在是在梦境还现实。”   小小的姑娘轻轻揪住了塔露拉的袖口,她抬起头望着抱着自己的女人。   “妈妈?”   “别担心,小默。”塔露拉抱紧了怀里的女孩,将下巴轻轻靠在她的肩头,他们有着相似的面孔,她柔声说:“晖洁会没事的。”   如果他还是我记忆中的那个他的话。   她想起了那一年在战场上难以置信的相遇。   想起了自己声嘶力竭痛恨的呼喊。   想起温热的血顺着剑身流淌到掌心的温暖。   脚步声在这时不合时宜的响起,甲胄的碰撞,踩过雪地的密集声,躲藏在洞内的几个迅速的反应过来。   刺眼的灯光打破了篝火并不明亮的灯光。   “阿米娅……”   临光紧握起了她的盾牌挡在洞口,塔露拉将小默护在身后,煌拿起了她的锯。   刺眼的光让人睁不开目光,依稀能看到站在光前的身影。   煌微微眯起眼前,看清了那些人的装扮,印着大炎徽记的亮银色铠甲。   “我们被发现了,阿米娅,要小心,这些人不简单。”   阿米娅凝重的点了点头。   站在最前方的人抬起手,刺眼的光微弱下去,他们看清了站在洞口的那个人,容貌粗狂,身材高大,一身炎国的铠甲。   “别紧张,我们不是敌人。”   高懿看着面前气势汹汹的一伙人,目光先是落在中央的篝火上,又一一扫过他们手里的武器。   “如果我没猜错,你们和白天造访军营的那名龙门官员应该是同一批人?”   “我们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大人。”煌走出来,她微微放下了手里的武器,不解的问:“我们只是一群在荒野上四处流浪求生的赏金猎人。”   “你的炎腔很正。”高懿看着走出来的煌:“赏金猎人?姑且先这么认为吧,我乃大炎北军朔风营副统领高懿,奉命来请各位前往军营一趟。”   “如果我们拒绝呢?”   高懿看向一旁被银发女子护在身后的孩子。   “我可从来不知道赏金猎人出行还会带上孩子。”他仿佛不经意般说:“我希望各位能够理解,我们并不是各位的敌人,那位陈姓女子在军营也一切安好,否则来这里的就不单单是我们这些人了,况且……北地广阔,地势平坦,善于骑兵追击。”   “把武器放下吧,煌小姐。”阿米娅出声说:“还有临光小姐也是,我相信这位长官没有敌意。”   “卡斯特……所以你就是这里的领导?”高懿有些惊讶,眼前的卡斯特太过年轻。   “是的。”   阿米娅没有否认:“我相信您的诚意,冒昧向您请问,你需要我们做什么呢。”   “感谢你的理解,不过恕我不能回答你的问题,卡斯特。”   他挥了挥手,让开身体。   “那么……就请诸位与我走一趟吧。”   几人对视了一眼,临光松开了握紧了武器,对阿米娅歉意望过来的眼神只是稍稍叹了口气。   “谢谢。”   “不用。”临光摇了摇头。   “要收缴我们的武器?”煌问面前穿着军服和轻铠的高懿。   “不用,既然各位已经同意,就不必多此一举了。”   “哼……”煌轻哼了一声。“不担心我们趁乱逃走?”   “我以为我已经说的很坦诚了。”高懿说。   “百闻不如一见。”   煌提起武器从他面前走过   炎国军队的自信和自负,她不是第一次见识到了。   “我们要去找妈咪了吗?”小默望着抱着她的塔露拉问:“去妈咪去的地方?”   “嗯。”塔露拉复杂的点了点头。   “那我们会见到他吗?”   “如果小默想的话。”   “可你看上去不开心。”   “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塔露拉温和的笑了笑,她看着怀里小姑娘被冻得通红的脸,伸手摸了摸。   “冷吗?”   小默摇摇头,捂住了她的手。   “妈妈的手很暖和。”   她只是没想好要怎么去面对这个时期的那个人,那个不叫陈默而叫武王征的人。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   一个月之后,她会再次在战场上见到那个人出现在自己面前,让她陌生,痛恨,并终究想要去亲手杀掉的人。 北疆无战事(四)   那年,乌萨斯的冻原下了一场好漫长的雪。   连日大雪,雪层封住了山谷   树莓丛还没抽芽,春天简直像是永远不会来。   他们被困在大雪里,缺衣少食,等着雪化的每个日子都安静的让人发疯。   事情变得有些古怪。   不如说似乎一路上就没顺利过,再好的情形让她碰着都会迅速恶化。   可能真像龙门人说的那样,她就是个灾星,在她身边就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也许,从那时起,她不免也萌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并且在潜移默化的日子里越发深入。   有些念头一旦出现,总是挥之不去的。   当初的一时热血的雄心壮志,想要为这个不公平的世道寻求对错的满腔愤懑,终究在冰冷的大雪和长途奔袭的疲惫中被一点点磨去。   还能剩下点什么呢?   回头望去,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人群,他们望着自己的眼睛,那眼里的渴求和脸上的疲倦麻木让人心生不忍。   举目望去,明明是好大一片土地,却根本寻不到他们这些人的容身之处,在荒野上狼狈的四处逃窜,躲避纠察队和军舰的游戈,昼伏夜出在这片尚且不能被称之为家园的土地上,心里只是简单的想要找到暂时的喘息之地都不得安宁。   可能那时候也有过失落,失望以至于心灰意冷,想过放弃,想过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走下去,尽人事知天命,好过一事无成的失败后,对自己说一声你已经尽力了。   就这样吧。   浑浑噩噩从蛇鳞的追捕下逃出来,逃到那个偏远的村庄里,又因为年轻气盛和一时的愤懑去做些异想天开不切实际的事情。   你已经尽力了,塔露拉。   实际上你没自己想的那么坚定,实际上你心里清楚不过是和那条阴狠的黑蛇的意气之争,实际上一开始你也不过是同情感染者,那条黑蛇不希望你去做什么,你偏偏就是要做给他看,他说你做不到,你就是要做到!   你心里清楚他在刺激你,在引诱你落入他的陷阱,但你却心甘情愿和他争执,那时的你年轻,天真,满腔热血,总以为无可不为。   当你看到那条黑蛇惊愕的表情,你心里是那么的痛快,是啊,你只是想刺刺他罢了,你受够了那种被人操弄的人生。   黑蛇是,魏彦吾也是。   你不过就是个执拗的小姑娘,和龙门那时候没有什么分别,学了一些剑术,会了一点法术,知道了些知识,不可避免变得盲目,骄傲,自满……   你其实早就疯了吧……在选择跟着那条黑蛇一起离开龙门时,在脱离那个让你喘不过气的龙门和男人时,你就已经疯了。   只是你自己不愿意承认而已。   你心里仍然有着一丝良善,是良善也是软弱,你看不过这个不公世道,你的想法还是太过单纯,你觉得世界应该非黑即白,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朝气蓬勃也年轻气盛。   你不理解为什么加入了队伍的爱国者会和你产生分离,你不明白该如何获得那个老爷子的认同,他看自己的眼神让你觉得愤懑,那是在看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的眼神。   明明霜星和游击队里那些年轻人都赞同你的理论,明明许多人都愿意相信你,可为什么,你最希望的爱国者却始终不愿意对你认同。   你不理解,但你也能猜到原因,可你不愿意去承认那个原因,你不愿意去想那些。   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可那与聪明无关,你觉得自己能做到,你也坚强,有着韧性……你以为只要一点点努力,总会变得好起来的。   其实啊……   你从来没有过长远的打算吧,从来没有静静的坐下来,好好想想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好好思考脚下这条路到底会通往何方。   你觉得找一个感染者的栖息之地并不困难,你们与世无争,并不奢求什么,只是想好好活下去。   难道活下去也有错吗?   是的,有的。   几个,十几个,甚至一百个感染者当然可以偏安一隅的活下去,可你知道自己想的不仅如此,你也有着“野心”,否则如何会想着去联系整个雪原上下的感染者,否则如何填满自己内心的愤懑和志向。   你不了解这片大地的沉重,你也不了解黑蛇的嫌恶用心,你的心思太过直白也过于单纯,你眼里的仇恨是非混淆不清,你没搞清楚自己到底活在怎样一个世道。   你还没有做好……要失去谁,失去什么的准备。   你是个年轻人。   想当然的年轻人,你身边聚集了一批和你有着同样“伟大”志向的年轻人,你们吃过这片大地的苦,受过感染者的罪,你们心里有着委屈,有着志向,有着不解……也有着讨还不公的压抑和勇气。   你们眼里燃烧着火焰。   可那火焰对于像是爱国者,像是博卓卡斯特这样已然失去,已然接受的人而言还是太过轻巧。   兴许你们能忍受流离的苦楚,可仅仅凭借感染者的身份,你们成不了大事,最主要的是……作为领袖,作为能决定这只队伍走向和生死的领导者,你的想法还太过稚嫩,不够成熟。   博卓卡斯特在观望着你……在他眼里你和霜星并不二致,都不过是一群“轻巧”的年轻人,但在这片大地,太过轻巧可能会被压的粉身碎骨。   塔露拉想起了很多事情。   安静的车厢里,车外不知何时开始飘起了小雪,车轮碾过雪地的时似乎能感受到冰雪挤压的轻微声响。   一些以前没有留意到的,一些以前留意到却没放在心上的。   流离过,无奈过,挣扎过,失望,也曾迷茫甚至产生过放弃。   唯独没有后悔【/   没有后悔走上这条路,只是难免会有许多的遗憾,再回过头想起当初的自己……也会觉得那个斗志昂扬的年轻人,那时候的她真的心思单纯到有些好笑。   只有体会过绝望和失望还没放弃的人才有底气去说所谓的争斗。   这大概也是那时候的博卓卡斯特想对自己说的话吧。   她后来有些明白了。   可明白的太晚了。   她也终于成为了老爷子眼中的“过来人”,也终于明白老爷子当时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好笑的是,那时候霜星说起老爷子的顽固她还深以为然,觉得老爷子太过保守了,没有斗志。   老爷子只是不相信希望罢了。   他只是现实了一点,不忍心看到这群年轻人因为自己的幻想而丢掉了年轻的生命。   但后来的自己才明白……原来单纯的理想并不能成为依仗,原来聚集在同一个理想下的人也会有着各自不同的想法,原来大家,其实也并不是那么纯粹。   哪里有纯粹的人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自然也有所在乎的,也有自己不同的想法。   有人离开,有人加入,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所以哪怕是感染者……也并不全都抱着相同的想法,也并不会全都和自己有着相同的理想。   人各有志……她以前喜欢这个词语,但没有真正弄明白它的意思,后来她明白了,就像是她面前的阿米娅,这个罗德岛上的女孩。   她也怀有和曾经的自己相同的想法,她要幸运一些,也选择了和自己当初不同的道路,可她选择的道路并没有错,而她,或许比自己做的要更好一些。   “怎么了吗?塔露拉小姐。”   注意到塔露拉目光的阿米娅忍不住出声询问。   “……没什么,想起了一些事情。”   塔露拉微笑着不在意的回答,面前的孩子看起来很年轻,甚至是稚嫩,让她想起了当初的自己,不过不同的是,她和罗德岛的做法和自己不同,不过相同的是……她们殊途同归。   “小……她睡着了?”阿米娅的目光下垂,看到了依靠在塔露拉怀里不知何时睡着的小默,声音微微放低了一些。   “这孩子真的和您很像呢。”阿米娅下意识开口说,又忽然发现自己这句话有些不妥,连忙补充:“我……不是,没其他意思的。”   声音越来越低,像是怕被误会。   她还是有些孩子气的,尽管看起来平时总努力把自己装的成熟许多。   塔露拉没有回答,阿米娅又泄气般垂下头。   “不用解释的,我明白。”塔露拉轻声开口:“其实刚开始看到这孩子的时候,我的想法和你是一样的,不瞒你说,我好像觉得自己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样子。”   塔露拉的手轻轻怀抱着身旁的女孩,车厢轻微的颠簸中能感觉到女孩身上传来的温暖,她睡着的样子无比的安宁。   “不过小默的性格和我可不一样,比起我她要更像晖洁一些,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晖洁给人表现出来的也很乖巧,但一离开家,没有人看着之后,变得比谁都肆意和活泼。”她说着露出笑容:“那时候那家伙没少被晖洁欺负。”   “那家伙是指?”阿米娅小心翼翼的问。   面前温和的女性让她不免生出了一丝亲切,在切尔诺伯格时见到这位整合运动的领袖时是好奇和尊敬,觉得离得有些远,还是有些拘谨和忐忑,远远没有现在她坐在自己面前后,说出那些话产生的亲切感。   仿佛距离一下被拉进了许多,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和殿下一样让人感觉温暖明亮。   “就是我们现在要去见的那个人。”塔露拉坦然的说:“老实说如果是以前,我没想好要怎么去面对他,我一直觉得对他有些亏欠,他以前总喜欢说些让人听不懂的大道理,但我是知道的,他那里来的那种志向,就是喜欢过过嘴瘾罢了,连晖洁揍他的时候都不敢放狠话的家伙,怎么就……忽然之间能做出那么多我连想都不敢去想的事情呢。”   她的话语像是询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而且……总喜欢把心事藏在心底,只做不说,谁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   她的话里不无淡淡的埋怨,阿米娅能听出这种感觉,但比起埋怨更多的却是一种说不清的辛酸。   阿米娅张了【$   想起了小时候殿下曾经告诉自己的话语,想起了博士,凯尔希医生和许许多多小时候在罗德岛看到的,认识的,也想起了在离开雷姆必拓时和自己分别的朋友。   “我想,他是怕你们会担心吧,怕自己会心软就放弃……”塔露拉看着阿米娅,阿米娅急忙解释:“就和我以前一样,和朋友分开的时候,也想着不能哭出来,要是哭出来就更不想走了,可我还是得离开的,在卡兹戴尔的时候,殿……有人告诉我,那是因为我知道,自己一定会不舍,怎么会不舍了,待在一起久了,想的久的,就会有感情,在意,所以离开的时候,就放不下。”   阿米娅的声音越来越低。   “是这样啊。”塔露拉似乎有些恍然。   “嗯。”阿米娅其实也不能确定,但她觉得殿下说的不会错,他也有过那种感觉,看着殿下离开的时候,总想着要跟上去,明明知道殿下还会回来的,可看着殿下越来越远的身影,心里还是会难过。   却没敢叫殿下留下来,因为知道殿下做的是对的,殿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可那时候我却没明白这些。”塔露拉平静的说:“也许我心里是明白的,但我还有很多东西放不下,我知道自己放不下这些,也知道他心里在想着什么,所以就告诉自己等一等就好,也许会更好的,也许不用这样呢,有些自欺欺人的侥幸,可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是和你说的一样不舍,舍不得放手,两边都舍不得放手。”   塔露拉轻轻叹了口气。   “说不定那时候,我该早些做出选择的。我想让每件事都自私的和我想的一样,想把他们都留下来,却没考虑到自己的能力,没想过今后的走向。”塔露拉说:“可能那时候我想的是,即使最后我失败了,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吧,我已经尽力去做了。”   “可你没有失败不是吗?”阿米娅犹豫着回答:“你做的很好,塔露拉小姐,我和博士还有凯尔希女士都去过切尔诺伯格,我们看到了你的所作所为。”   “是啊,我没有失败。”塔露拉说:“当初我承诺带来感染者找到一片属于我们自己的家园,现在我们找到了。”   她这样回答,可阿米娅却看到了她脸上的一丝落寞,她不知道这种落寞从何而来,但她隐约能猜到可能和刚才的那些话有关。   “你留下了许多遗憾,是吗?”阿米娅轻声问。   这个姑娘总能敏锐的察觉到别人的情绪。   塔露拉愣了愣。   “……嗯,有很多。”她说,不是有些,而是很多。   一些还能想起来的,一些已经想不起来的。   从那个偏远的村庄出来时,留在那里的老爷子和老奶奶,后来离开之后选择分道扬镳的感染者,寻找游击队时的见闻,以及在一次次商议中的不合。   在缺衣少食中挨过寒冷漫长冬天中的无措和迷茫,死在袭击矿场中的同胞,引来纠察队的村民和队伍中的告密者……   一路走来遇到了太多的挫折和坎坷。   看着执意脱离队伍时,那些曾经有着同一个理想的同胞眼里的愧疚和自己笑容下隐藏的那抹无奈。   一次次盯着篝火燃烧时,内心深处的迷茫。   她没有想过自己要成为所谓领袖,她一直觉得自己和所有有着同一个理念的感染者们是一样的,他们是并肩而行的同伴。   可她终究被推到了领袖的位置上,有意无意间,回过神时,她已经成为了所有人目光的汇聚点。   可比起整个乌萨斯而言,比起这片大地上所有承受着压迫和苦难的人而言,还是杯水车薪。   信任是个沉重而遥远的词语。   这片大地上的信任并不是无偿的。   她没有足够的威望来统领他们,她没有足够的能力来带给他们他们想要的,他们站的越高,山顶的风雨就越大,跌下来时也就越狠。   她没有对不起感染者和整合运动的所有人,她可以问心无愧。   她唯一遗憾的是,在她以为那个人变得陌生时,却从来没有察觉到其实变得陌生的是她自己,等到她回过神后,一切都变得无法挽回。   塔露拉轻轻呼了口气,仿佛如释重负。   梦也好,画中幻境也罢。   起码她可以不用再考虑太多了,现在的她可以和晖洁一样。   她其实挺羡慕晖洁说到做到,一往无前,毫不迟疑的那种果断和凌厉,她做了太久的别人眼里期望的整合运动领袖塔露拉。   塔露拉想着,目光柔和下来。   但现在,她只是塔露拉罢了,一个不属于任何组织,不背负任何使命和责任的……小塔。   他会大吃一惊的吧。   我知道你心里有遗憾。   只是晖洁……希望她不要生气才好,不,她肯定会生气的,她从小就是这样,嘴上不说,心里在想。   不过这样也好。   塔露拉忽然有些恶趣味的想着,扬起嘴角,轻轻抱起身旁的小默。   阿米娅只觉得面前的塔露拉小姐现在的模样仿佛和刚才判若两人,那嘴角的笑容,让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ps:后面还有很多熟面孔,没了整合运动牵挂的塔露拉战斗力可不是一般的强。 北疆无战事(五)   很早以前,在伦蒂尼姆有个叫陈晖洁的人骂我是个自以为是的混蛋。   也许她骂的没错。   因为想抓住却没能抓住的东西太多,留下了许多难以弥补和挽回的遗憾,所以总想着变的贪婪一点也好,把所有事情都牢牢抓在自己手里,一厢情愿去想着自己该做和能做的事,从来没有考虑和问起过当事人的意愿。   失去的滋味并不好受,天底下的事情,得而复失往往比起失而复得要令人难接受的多。   陈撑着下巴的手,凝视着面前这个在桌案后处理着文件的男人。   夜幕降临,时间悄然流逝。   “你就打算这么一直盯着我?”男人终于放下手里的笔。   “有什么问题?”陈挑了挑眉,语气不善的问,她向来理直气壮。   “你这么闲?”   “可不是,无事可做。”她似乎猜到了男人想说什么,想也没想指了指堆积的文案:“别想我替你打白工,想都不要想,我宁愿坐在这里打发时间,你也不放心将那些东西交给我吧。”   “……白吃白住?”   “是啊。”她的手掌按在桌面,看向他的视线里带着挑衅:“你有意见?”   男人嘴唇动了动,移开视线。   “你不觉得无聊就好。”   “呵。”陈冷笑一声,顿了顿:“你之前说这半个月都没有战事。”   “嗯?”握着笔的动作停了停:“暂时不会有,双方都没做好准备,军队对乌萨斯境内的地形需要进一步勘测,乌萨斯在南境调集了三个集团军驻守,斥候之间有小规模冲突,但大战……兴许还要等一段时间吧。”   陈皱了皱眉,直觉告诉她,面前的人没有说实话。   “没骗你。”像是知道了陈的想法,男人认真的补充道。   “骗没骗你嘴上说了可不算。”陈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怀疑。   “那为什么还要问?”   “你心里清楚。”陈冷着脸反问。   “所以你已经去见过她了。”男人缓缓合上文件,平静的将文件放好:“东南和北线这场战争一旦开始,就将是大战,我们在等着乌萨斯的集结,将南境的防御一鼓作气突破后,这条进军路线就再也不会有更大的阻碍。”   “所以这才是主要原因。”陈说,话语却很肯定。   他没有反驳。   “难不成你们还想一路打到圣骏堡的城下。”陈挑着眉问。   “你们也没好多少。”陈冷嗤笑着说。   “谁是不是呢。”他无奈的说:“他们在等,我们也在等,都不过是想让这场战争简单点罢了,如果顺利的话,乌萨斯东南境的门户将在这场战斗结束后被彻底打开。”   他说,陈抿了抿嘴。   “谁也不能保证这场战争会打到什么程度,炎已经做足了预估,但我觉得不仅如此,你应该去劝劝她,带着她那批人离开这片区域。”他说:“他们有更好的出路,以他们的情况没必要掺和进这场战事里,等到乌萨斯东境兵力元气大伤,他们能有更多机会。”   陈嘴角冷笑的讥讽更明显了一些。   她看着陈默,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如果不是我早知道这场战争的结局,是不是现在就相信了你嘴里的那些鬼话,还一鼓作气突破乌萨斯南境防线,剿灭乌萨斯聚集的有生力量。   是啊,你们的确是做到了,炎打烂了乌萨斯布局在南线的三个集团军,一开始攻势的确势如破竹,但后来却越来越缓慢。   乌萨斯人被你们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可你心里其实清楚,你背后那个国家并没有真正决定好要打一场倾国的大型战役,一开始在北疆取得胜利后向南部推进后,就没想过要彻底和乌萨斯陷入战争的泥潭。   乌萨斯的国境线太长了,大片广袤的区域对于炎而言都如同鸡肋,毫无价值可言,漫长的补给箱使得这场战争最终会得不偿失。   “那之后呢?”陈问:“假如炎国真的顺利达成了战略预期,难道还要靠着北疆这十万军力越过广袤的雪地和平原向着乌萨斯工业城市聚集的南部平原进军?”   他微微愣了愣。   “不一定。”他说:“但一定会越过国境线,摆出向南推进的架势,拿下东南线路上行进的移动城市。”   “比如切尔诺伯格?”陈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冷笑不断。   他突然沉默下来,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切尔诺伯格只是其中之一。”他平静的说。   “呵。”陈忍不住冷笑出声。“乌萨斯内部的权利争斗主要集中在南部和中部,切尔诺伯格这座城市早年间是争斗的牺牲品,属于旧军权贵族的势力,后来崛起后隐隐向兴许贵族的方向靠拢,所以无论是乌萨斯政坛上的矛盾,还是主导这场战争走向的试图打压新贵族和改革派议会势态的军方,都会趁着这场战争拿下它的掌握权,他们不会允许这座城市退到南部,向后转移,脱离他们的掌控。”   “……”   他看着陈的目光发生了些许变化。“你怎么会关注这座城市?”   “这些东西是来这里之前,有人亲口告诉过我的。”陈翘起嘴角说。   “哦?魏彦吾。”   他故意好奇的问,陈别了别嘴。   “他可不会关心这些。”   “那是谁?”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陈微微眯眼看着面前的他。   有个词语叫做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但很明显某人无论如何也猜想不出来这个答案。   他没有追问,因为他知道陈肯定不会说。   “我承认你说的是事实。”他说:“不过我也说了,切尔诺伯格只是其中之一,这次和乌萨斯的战争总得拿点什么才行,比如几座移动城市的归属权,炎的确没做好深入乌萨斯内部的打算,事实上军政院也在考虑圣骏堡的政治斗争,就像你刚才所说的一样,议会改革派和军方以及依附与军方的旧贵族之间的矛盾首当其中。”   “但我想,这场战争应该没你所想的那么容易。”   陈的笑容缓缓收敛下去,她的手指按在桌面,从小臂下露出白皙的指节,看着他的目光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战争从来都不顺利。”他没有察觉到陈警司目光里悄然的变化。   “我是说,其他的一些。”陈说:“你有没有想过这场战争结束之后的打算?”   他没有回答,而是抬起头看着陈的脸,他们的视线交汇在一起,陈红色的漂亮瞳孔里倒映着他的模样。   “……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不能陪你再回龙门。”他说着没有移开目光。   “我这么冷静,是不是让你觉得很意外?”陈问,心情不知为何好了些。   “有点。”   “不想知道为什么?”   “你白天刚来的时候还发了一通脾气,现在再提起这件事,总不能短短几个小时候就坦然接受了,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性子。”他无奈的说:“但我不想知道。”   “又要逃?”   “……我很抱歉。”   “你以为一句轻描淡写的抱歉就完了?”陈冷笑着:“一开始不是还理直气壮的想把我打发走吗?殿下。”   陈的话语刺起来人从来都不会手软,当然,比起她无理取闹的时候要好的多,但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很明显是在闹别扭。   那柄藏在鞘里赤霄就摆放在离这里不远。   “但我不是让你留下来了?”他硬着头皮说。   原本在他的预想里,在白天他说出那席话后,陈应该会失望的离开,最不济也不会做出那种像是无赖的举动。   在他的印象里,陈不该是能做出这种行为的性格。   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始觉得有些事情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掌控,就像是白天陈的种种预期之外的举动,以及刚才她随口就能说出切尔诺伯格这座城市的局势。   这种城市……是他考虑了许久之后才和乌萨斯议会的维特商讨出来的价码,远在龙门的陈不该会对一座乌萨斯的城市如此上心。   “所以在你的印象里,你觉得我原本不该留下来!”   陈大声说,她不是第一次来到这座军营了,这里和过去记忆里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但那次她没有留下来,她只是在得到那个并不意外的答案后心灰意冷的离开这里。   否则陈警司可做不出来死皮赖脸的行径,这大抵就是一回生二回熟吧。   陈的反应令人觉得有些意外,意外她会因为这句话而有这么剧烈的反应,似乎是发觉了自己的不对,陈说出这句话后忽然没了声音。   他也没有了声音。   只是看着彼此,陈的脸上还有无法遮掩的怒气。   “为什么要回来?”陈突然问,打破了短暂的安静。“为什么还要去龙门?为什么对我来到这里你一点都不意外?为什么要参与这场战争?”   “……”   他们相距的并不远,可陈说出这些话是脸上的表情却变得越发平静。   他一言不发。   “为什么不回答?!”陈放在桌面的手指紧紧攥紧。   他轻轻叹了口气,看着面前让他忽然觉得有些陌生的陈晖洁,以及她那些突然说出口可能让别人觉得莫名其妙的问题。   心里的不安变得越发浓郁,就像面前这个虽然平静,内心却隐藏着不知多少愤怒……或许还有委屈和不甘的陈晖洁。   “你是不是……”他还是没能说出心里那个想法。   他觉得太过离奇了,可这个偏偏令他觉得不安和不现实的想法却越来越真实。   陈看着他一瞬之间僵硬的表情,心里没来由涌起一丝快意。   其实她没有多少责怪面前这个爱说谎的家伙,她只是想给她一个深刻的教训罢了。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自以为是。   这么想着的陈,微微翘起嘴角,又添上了一把火。   “说不出话了?”陈问:“那我来帮你说!”   “你去龙门,是你不确定塔露拉能对付你和科西切,你来到这里装模作样的参加这场战争,是想为塔露拉和她那些感染者解决乌萨斯东南境的密集乌萨斯军队挤压,你借着炎国和战争的手为他们提供物资和武器帮他们适应战乱,牵制住军队的关注,最终让他们能有能力在这里获得一片生存地,你问我为什么会关注切城,因为切尔诺伯格分明就是你为他们选好的城市。”   陈的笑容渐渐变成冷漠,很多原本想不通的问题,到最后一切都尘埃落定时才反应过来。   “你处心积虑做这些……最后还想死在这里,死在塔露拉的手上好成全她的名声!”   名利,有名才有利,有名才能服众,没有足够的名声如何能够聚集和统领起一大批感染者,如何能够使人信服。   不过陈说错了,无论是名,还是所谓提供武器和物资利,都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他最开始的目的,只是很简单的不希望塔露拉为了这条路而死在中途。   看到了希望,明白了前路,可能否走到终点却不是固定的,很多人同样如此,但他们都倒在了终点之前。   有很多陈所不知道的事情,比如他为了这场战争处心积虑了多久,又比如他前往炎国实际上并不如陈所想的那样只是单纯想借着战争牵制住乌萨斯东南和南部军队的主力,让他们将关注点转移。   感染者……实际上在大势所趋的这个世道上,在人心和各种舆论的压力下,他看不到塔露拉这条路能成功的希望,她兴许的确能够拯救一部分感染者,但终究只能像是昙花一现般迅速沉寂在汹涌的波涛下,最终被各种阴谋和觊觎撕成碎片。   他们并不团结,他们的意志也不够坚定,他们不过是一群聚集在一起的苦难者,甚至连温饱也无法实现,谈何去自救,谈何去追求公正。   世间只有一个道理,拳头大就是最大的道理,但他们的拳头明显不够大,也明显裹挟不了城里的那些旁观的普通人。   因为那些事不是发生在他们的身上,因为大部分人的目光并不长远,不是他们不去想,而是想了也与自己的生活和周围无关。   乌萨斯终究不是卡兹戴尔,塔露拉终究不是特蕾西娅,感染者终究不是萨卡兹。   整合运动也终究成不了下一个巴别塔。   他曾无数次和博士讨论过他们的出路,但无疑得到的答案都是相同的,即使有着外来的武器和援助,他们依然有很长的一段路需要走,相反那些武器和物资可能会成为他们引起关注的缘由,而只要他们稍微冒出点毛头等待他们的就是军队的血腥镇压。   好像是另一场四万五千里路,不过他们的处境更加令人绝望,人们大多只记得后来的辉煌,却忽略了一开始的艰辛和挣扎。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在陈毫不遮掩直白的说出这些话后,这些过往的算计和谋划似乎都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陈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而等到他回过神之后。   一口气说出这些话的陈轻轻呼着气,呼吸因为剧烈波动的情绪和连续的话语而变得紊乱,可她直直的盯着陈默,不肯放过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陈的手指不由紧紧的攥死,她咬着嘴唇。   她早就想这么问了!   一直以来,她早就想问为什么!问出那些原本想问却没能问出的话。   只是后来没了机会,这些话就一直压在心里,等到她明白时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没有是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哪怕面前的这个人是好几年前的他,哪怕他还没有“醒”过来而是因为卡兹戴尔和巴别塔的那台装置以及作为锚点的那柄剑和那个叫做年的女人的法术而沉入了这场模拟的虚幻空间里。   在两年前,他还没有“死”之前,还没有沦为一个废人之前的炎国北线。   在陈的注视了,陈默终于回过神。   他一如既往的平静,尽管心里已然涌起了剧烈波动的情绪,可他脸上还是平静着。   他看着面前那双坚定又略带陌生的眼睛。   没有任何动作。   安静了两秒后缓缓开口。   “你到底是谁?” 鞘中赤红(一)糊弄过去了,但没完全过去。   “你到底是谁?”   没有预想中的惊讶,也没有突如其来的剑拔弩张。   房间里除了这句话后再无半点声响,按着文件的手停了下来,军服上的银徽反射着温和明亮的灯光。   无声且压抑。   陈的手悄然握住了赤霄的刀鞘,他没有抽出刀,陈默的目光侧移,放在她握住刀鞘的手上。   “你何不自己猜猜?”   陈冷声问,目光没有半点退却的直视着陈默的眼睛,她不容许自己退却,她已然退缩逃避过一次。   她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   “你不是陈晖洁……不,不对,你是,可不是我认为的陈晖洁,法术还是……”陈默不能确定,可如果她不是陈晖洁,她为什么会知道那些事情。   “我需要一个解释。”他说,看着陈握住刀鞘的手:“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傻的这里动手,无论你出于何种目的来到这里,总归有你的原因,既然你能说出刚才那番话,说明你并不认为我会因此而对你采取行动,那么我们还有得谈。”   “你不是为了那批感染者而来,你想要什么,可以直说。”   “只是这样?”陈问。   “不想谈?”   “如果我不想谈,你是不是就要动手?”陈握着刀鞘的手紧了紧。   陈晖洁的正直深入骨髓,也叫她备受煎熬,她永远无法随心所欲的活着。   “我认为有很多事情可以通过言语来解决,坐下来总比动手要来的方便,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会动手。”陈默说。“你明白我的意思。”   “嘁,你现在的模样简直和魏彦吾那个老家伙一模一样。”陈冷哼着说,毫不掩饰脸上的不耐,但握住刀鞘的手却松开了一些。   “我也不喜欢那家伙,但我现在的处境倒是和当年的他差不了多少。”   “嗯?”   “说吧,你总得说,或早或晚。”陈默松开手指:“你出现在军营之后,我派先遣队游骑沿着你留下的路径搜查你的来处,算算时间,他们快回来了,你应该没时间清理那些痕迹吧,所以你现在说,还是我亲自去问?你选一个。”   “你!”   直面那柄鞘中赤红时,陈默没有丝毫动摇,他只是平静的望着指向自己的剑锋,和剑锋后握住剑柄那个错愕又有些愤怒的脸。   “这就忍不住了?”   “我就知道,你又瞒着我做了些什么好事!”   “别这么说,你不也在瞒着我?”   陈默伸手移开剑锋,但刚移开一点,陈又像是闹脾气般将剑锋重新移了回来,两次之后,陈默放弃这种有些孩子气的举动。   “把剑收起来,你这样让人看到是什么样子。”   “你以为我是在和你开玩笑!”   赤霄上缓缓流转起猩红的光,陈握剑的手很稳,就像是她刚开始练习剑术的时候,那时候她还拿不起那柄剑,那时候每次训练都让人精疲力尽,颤抖着抬不起手臂。   但后来,她握剑的手越来越稳,剑术也越来越好。   赤霄仿佛能感受到她的决意,那柄剑在颤动,剑气散漫了整个房间。   “你不是特意来找我打架的,不是吗?”   陈默的语气像是在敷衍,他伸手握住了陈的手腕,压下了抬起的赤霄。   奇怪的是,陈没有阻止他的动作。   尽管陈警司依旧难掩怒气,尽管陈依然讨厌她的自以为是,兴许不是讨厌他,而是讨厌那种被人瞒在鼓里的一无所知的感觉。   这是为了你好?他总是这么想,却从来没有问起过别人的意见。   没有问过她是否愿意,也没有询问过她的意见。   陈很厌恶,憎恨,以至于敌视这种“好【*   但不能否认的是,从小到她从未感受过亲情,没有父爱母爱的陈,内心也曾渴望过这种感情,那是她童年时除了塔露拉以外唯一的收获。   她表面上厌恶嫌弃着的那个软饭陈,实际上也令她一直思念甚至深爱着。   “如果只有用剑才能让你回心转意,我绝不会有犹豫。”   这么说着的陈,目光渐渐坚定下来,脱鞘而出的赤霄被她握紧,但剑身流转的剑气却一散而尽。   “我们在维多利亚时,你明明亲口答应过我,不管以后发生什么,都不会对我隐瞒。”陈低声说,声音越来越低。   她兴许后来才恍然大悟,男人在床上说的话怎么能够作数。   “可回到龙门后,就在我以为你会留下来后,你却悄悄跑去了乌萨斯。”   陈默一言不发,陈默看着安静下来的他,忽然无声的笑了,笑容里满是自嘲。   “那时候我还真蠢,真觉得我们就能这样自欺欺人的一起生活下去,魏彦吾肯定告诉过你塔露拉的经历,他对你说过什么,是啊,总是这样,就像他对我说的那样,教我赤霄的剑术,叫我快点长大,我们三个仿佛被牵连在了一起,谁也无法置身事外。”   “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忍不住跑到乌萨斯去寻找塔露拉的踪迹,去带她回来,你和他也知道我会这么做,我们都清楚这一天总会发生,因为我们谁也放不下她。”陈说:“可你知道的比我多,你知道塔露拉绝不会回到龙门,你知道她的身世,你知道我那个美梦终归会破碎,你知道她在乌萨斯的处境到底有多么艰难。”   “为什么!为什么你当时不告诉我!为什么你总是这样……总是自以为是。”陈忽然伸手揪住了陈默的衣领:“总是要惹我生气,总是弄一堆烂摊子下来甩的一干二净!你觉得你是在为我好!我觉得我什么也做不到,这些年我付出的这些努力,在你和魏彦吾眼里难道就是一个笑话吗!啊!”   “所以……你果然不是我认识的陈晖洁。”陈默忽然说,他低头看着被陈揪住的衣领,她话语中的委屈要比愤怒更多,或许她压抑了这么多年,在龙门时没有说出口的事情,在这一刻终于爆发出来。   她不是怨恨别人,她是怨恨自己,怨恨那个犯下错却又天真逃避的自己。   她没再逃了。   陈在闹别扭,她本来就是一个别扭的人,从小爹不疼妈不爱,从小就是一个人们眼里的扫把星,魏彦吾看她的目光中失望多过期待,他没得到过谁的鼓励,她一路走来全靠自己的坚韧,她心里一直在赌气,那口气支撑着她走到现在。   塔露拉是她和陈默都迈步过去的坎,他们过去发生了太多,他们的命运从小就被连接在了一起,就像陈说的,谁也无法置身事外。   塔露拉找到了她的理想,她的出路和事业,那份看不到前景的事业将引导她走向自我毁灭,科西切如梦魇般打乱了他们三人的人生,魏彦吾的无所作为和苦心孤诣隐瞒真相更是让一切都变得无法挽回。   如果当时魏大长官能和幼年的塔露拉好好谈一谈,如果当时他能将陈和塔露拉都单独接出来,而不是让她们留在陈府,如果当时他能对三个孩子展露出哪怕一点关爱。   魏彦吾啊,他的确如同林柯瑞所言,被失败的苦果击碎的畏首畏尾。   这片大地上发生的事,是没有回头二字可讲的。   “你想知道为什么。”陈默说,又问:“你其实知道为什么不是吗?我们的确是该好好谈一谈的,我都不知道你心里藏着这么对我的不满。”   “那就好好谈一谈吧。”陈默的目光温和下来:“从何时说起呢……从我们在维多利亚分别之后,我留在龙门的朋友,猎狐犬,你见过的苏璃,是她将你怀孕的消息写信告诉了我,当时卡兹戴尔的战局正陷入胶着,我没法抽身回来,我给你写了信通过信使传回龙门,我在信里告诉你一切安好,事实上我的处境远没有那么轻松,战争走向尾声,无论是摄政王麾下的势力还是巴别塔恐惧忌惮着我的仇人,都在积蓄力量准备除掉我,他们知道殿下和巴别塔都无法为我出手,那时候光是要面对的暗杀就多的我难以数清。”   “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死定了的外来人,所有人都知道战争即将结束,新的王室政权不会为了我这个外来人将大好局势搞的支离破碎,他们有理由除掉我,毕竟我如果活着对所有人都不是好事,仁慈宽宏的新王庭也容不下我这等罪人,我本来是该等死的,如果我死了,一切才能尘埃落定。”陈默说:“可我还是想要活下来,我还没回去见你,没见过小默,我没法就这样死去。”   “所以我去了维多利亚,带着维娜,依托维多利亚阿斯兰王室的力量避开了卡兹戴尔的追击,我就这样苟延残喘了下来,又在维多利亚杀了数不清的人,背上数不清的债,事实上,就和你想的一样,在我和阿斯兰王室的交易里,我替他们出手,借着我的名义清理干净伦蒂尼姆的政局,维娜坐上了王位,而我……我当时有两个选择,借着新王的名义成为维多利亚的摄政亲王,这条路看着容易但却最难,这样我就不在无名无义,借着大义的名分和原本的盟友反目成仇,可如果我想要活着,就得杀死所有曾经帮过我的人,让维娜陷入两难,让伦蒂尼姆继续动荡,或者放弃我握着的权利,离开伦蒂尼姆,于是他们伦蒂尼姆残存的旧势力有了发泄的出口,阿斯兰们对此落井下石,卡兹戴尔也有了继续追击我的借口,这不是维娜的主意,但为了缓和双方间的关系,维持伦蒂尼姆的稳定,这是最有效的方式。”   “我知道他们会这么做,晖洁,我都知道。”   陈默说:“两个选择,有得有失,后者我起码还能有机会回来,假使我真做了维多利亚的亲王,你该怎么办,你一个人,孤单的留在龙门,又该如何告诉我刚出世的孩子,她的父亲是谁,现在在哪儿?”   陈默轻轻伸出手指,温柔的触摸着陈那张因这番话语而变得略显苍白的脸,她咬着嘴唇,可身体却在轻微颤抖。   “我一路逃啊,一路从维多利亚的国境线逃出来,每天都得面对不知从何处袭来的追杀,落魄又狼狈,我那些敌人,都恨不得我死,就好像我死了他们才能得到解脱,我死了这片大地才能落得清净。”   他说,这些陈从来没有想象过的经历,这些他从来没有告诉过陈的狼狈,他在信里说,战争结束后他就会回来,一切安好,勿念。   陈在龙门等着,却从来不知道他原来回来的这么艰难,每天都和死亡擦肩而过,他的那些敌人讥笑着他,说他是个甘愿放弃自己权利的蠢货,说他胸无大志,目光短浅。   他本该是位高高在上的君王,权臣,掌握着数之不尽人们的生死,统御天下,却自甘堕落,去当一条丧家之犬。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就像当时,魏彦吾在龙门和塔露拉之间选择了前者,而他,他做不了魏彦吾那种人。   “你说为什么呢?晖洁。”陈默收回手,凝视着陈精致的脸庞:“因为我在做下那些事的同时,我也深知,自己是个不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但我却没机会再挽回了,没机会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陪在你的身边,和你一起看着小默的出生,像是一个普通人那样,抱着我们的孩子,告诉你一切都好,我在你身边,一直都在。”   “我希望小默能有着平常孩子的童年,我不希望她和你我一样,都没来得及感受过父母的疼爱,就失去了这些。”   陈手里的赤霄落在地面的轻响,她缓缓松开了陈默的衣领,微微低下头。   “为什么你从来都……”   “因为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还活着,这就够了,就算我告诉你这些,除了让你自责外没有任何意义,你的性子有时候太过倔强,甚至偏执,是啊,你说的没错,我是有些自以为是。”陈默说:“可你是我的妻子,连我都不去爱你,又有谁会爱你?”   “如果我放任你留在龙门,替你在龙门编造一个让你心满意足的美梦,等你终有一天悄悄离开我去寻找小塔的下落,以你和她的感情,你不会留在她身边,你会觉得她比我更需要你,而小默已经有了我的陪伴,你从小就有对塔露拉的愧疚和自责,你会选择和她一起面对那条没有终点的路。”   陈默说,陈张了张口,哑口无言,她没法反驳陈默的假设,因为假使是她,可能真的会那么做,就像后来离开龙门找到塔露拉时,她从没有对塔露拉提起过小默的存在和陈默。   她当然也有着私心。   可她那时候真的决定好了,要和塔露拉死在一起。   她对陈默有着亏欠和遗憾,只能来生再去偿还。   可陈一直以为陈默是为了塔露拉才离开龙门去的乌萨斯……   原来不是这样。   “我不否认我对小塔有着思念,可好多年过去了,晖洁,好多年了,我爱着她也同样爱着你,世事无常让我们走到了这步,我又怎么能允许自己再次失去你们。”   他有着远见,他能够试想,他是从卡兹戴尔的战争一路走过来的亲历者,他的前半生都在权谋诡计,尔虞我诈间度过,他比任何人都能称量这片大地上理想两个字的意义。   是他自己成就了自己。   你觉得自己委屈了,你的委屈可以向我诉说,可我也有着委屈,我的委屈却不能告诉你们任何人。   因为我自以为是,自以为是的我是如此的深爱着你们。   或许他真的是个别人眼里的蠢货,狐狸不止一次这么说起,或许他真的自以为是的不行,或许正是因为这样,那个不太正直的陈默,那个小肚鸡肠没半点让人憧憬的厚颜无耻又自私的软饭陈,没任何值得人们去仰望,不像塔露拉和特蕾西娅般光辉正面的他。   或许就是这样的陈默,才能让陈又爱又恨。   陈晖洁已经是正直又嫉恶如仇的典型,何须另一个充满正面的人物陪同在她的身边。   他是光明背后的黑影,他是平凡而又普通的凡人。   陈不再言语。   事实的真相让她五味杂陈,她心里藏着那么多的委屈和不满,这么多年来深藏在内心的愤懑,好似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宣泄。   而紧随而来的是让她猝不及防的自责和压抑。   她觉得自己犯了一个错,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弥补,她得偿所愿的了解到了那些过去,又必须为此承担后果。   她和陈默简直是这片大地上最另类的夫妻,他们阴差阳错走到了一起,却从来没有像正常夫妻那般生活在一起过,没有过那些生活里的鸡毛蒜皮,没有过那些温馨平淡却又后来让人觉得难忘的日子。   细想起来,他们似乎都在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他们的生活并没有牢固的联系在一起,即使小默,也来自于一次意外。   陈默心里想着,都说的这么诚恳了,陈她应该没话再说了吧。   “……大言不惭。”陈微微别过头小声说:“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好意思有脸把这种话说的冠冕堂皇。”   “……你的注意力是不是放在了不该放的地方。”   “哈,你不就想说我小肚鸡肠!”陈忽然转过头大声问。   “我可没说。”   “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   “别以为不说话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陈不自然的捡起落在地上的赤霄重新插回赤红的鞘里,她向来嘴硬心软。   她又看着陈默,然后不说话了。   “那只阿斯兰我见过了,龙门的苏警司,企鹅物流的鲁珀,卡兹戴尔也和你不清不楚,还有罗德岛,有多少,你最好一个个老实给我交代清楚……”她按着赤霄,不知道是不是刻意跳过了塔露拉:“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给那不听话的臭丫头找几个妈。”   你见过了?在哪?   我怎么不知道!   陈拟出了一个有待商榷的名单,以这种不讲理的强势重新拿回了主动权。   “……我觉得比起这个,你更该解释解释你的来意。”   “不急,反正你不是派了人吗,有人比我更适合告诉你。”   “……”   “既然这样,我们先去看看亲卫带人回来没有,他们做事毛手毛脚的,我不放心。”   陈默站起身离开,刻意不去注意陈跟随着冷冰冰的眼神。   他心里有些不安。   陈冷哼着没再继续追问,提着赤霄跟在陈默背后,嘴角却渐渐翘起。   陈默心里轻啧了一声,聪明反被聪明误。   ps:这波陈得一分,塔露拉莫名其妙得一分,陈默倒扣一分。 鞘中赤红(二)   【11月14日】   乌萨斯的情况正在变得越来越坏,东南边境爆发了战争,让人诧异的是,军队和战争的到来反而让我们的处境变得好了一些。   纠察队和日日游戈军舰暂时无暇顾及我们的存在,紧张和兴奋的气息弥漫在陆续通过的军队身上,我们远远的看过,乌萨斯的军人们还不知道他们要面对什么,他们太期待这场战争了,南境的许多权贵也将其视为一场争权夺利的机会。   乌萨斯等待了太久,连带着营地内的战士们都显得躁动不安。   和爱国者预测的一样,乌萨斯的军队虽然腐败,但有识之士仍然不再少数,随着战争的持续,越来越多的人被卷入了这场大战,乌萨斯人没能取得如他们预想中的胜利,事实上他们一败再败。   不安与惶恐随之弥漫,远到而来节节败退的军队根本无暇顾及维持军纪,我们路过了一个村庄,一个被乌萨斯某只军团摧毁的村庄,军队赶走了居民驻扎在村庄内,他们拿走了全部的食物和房屋,他们根本不在乎农民们的生死,将他们赶进了寒冷的冬天,任由他们活活冻死。   那让我忽然惊醒。   乌萨斯的问题不仅仅出在感染者身上,事实上,他们对待其他人的方式于感染者别无二致,那些强壮的得以存活,那些弱小的应当死去,乌萨斯向来以这种冷酷残忍的方式保持他们的强健。   直觉告诉我,我应该团结更多的人,我将这个想法告诉了阿丽娜他们。   还是老样子。   他们并不赞同,其实大部分感染者都不赞同,我们和他们的矛盾和恩怨太深了,深到几乎无法化解。   他们不信任我们,那些被赶出村庄的人不信任我们,我从他们的眼中明白,而我们中很大一部分人也不信任他们,我给他们留下了一些食物,我在营地内听到了反对的声音。   我们的情况比以前要好了不少,但老实说还没到救济别人的地步,况且我也不认为我们能救济所有人,随着战争的延续,这种情况必然不再少数。   【12月7日】   我们没有继续袭击乌萨斯的驻军地点了,这种方式在目前看来只是极有可能迎来军队的围剿,南方不再适合我们久留,有人提议退回北方,回到雪原,我们已经拥有了武器,物资,甚至是训练的战士,不该再跻身进这场战火,它会轻易而举将我们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付之一炬。   爱国者也有相同的想法,但霜星不同,年轻的战士也不同,他们有的人觉得这是一个机会,而有的,只是单纯的想要报复乌萨斯,以往在我们看来强大的军队如今仓惶逃窜,他们觉得我们能够战胜他们。   我……不这么认为,一个合格的领袖应当在任何时刻保持冷静,可现实是两种截然相反的声音演化的越来越激烈,这只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之一。   问题出现在了我们内部,幸好还不算严重。   在得到了武器和卡兹戴尔的援助后,诸多不同的声音正在出现,我还能控制,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控制多久,感染者越来越多,他们有了一个个集群,说句难听点的,信任爱国者先生的人比我还要多。   他毕竟太出名了,而我不过是个年轻人。   阿丽娜看出了我的想法,她说让我保持现状,时间会证明给所有人看,她问我难道没信心我做不到吗?这不是她认识的塔露拉。   我想我能,但需要时间,可我们最缺的恰好是时间,如果退回雪原,放弃经营到现在的一切,营地必然会发生分歧。   我自始至终相信他们都与我有着相同的信念,期待着感染者的土地和生活,但不可避免的,我们中的理念发生了冲突。   【1月3日】   又一件事发生了。   一支感染者小队被四散的军队发现了踪迹。   他们都牺牲了。   战争的脚步终于来到了我们的身旁,东南方已不再安稳,可南方以我们目前的情况也无力深入,只有雪原。   留给我们的时间越来越紧迫,我必须做出抉择,随着战局的扩大,我们极有可能被双方的军队包夹在其中,撤退的路线会越来越艰难,有更多的人牺牲,风险也更大。   路边常见的尸骨,无论是感染者,军队,还是平民,好像只有这一刻他们才是平等的。   我知道该怎么选,可看着那些倒下的尸体,我心里还是无法安稳,乌萨斯这样对待我们,但我们始终是乌萨斯的一员。   我想,如果我们能趁着这个机会,帮助那些饱受战火摧残的人们,是否能够改变乌萨斯对我们的看法,哪怕只是一部分人,是否就能有更多的人愿意认同我们。   好吧,我承认,这只是我的一个念头。事实不会那么简单,阿丽娜总是这么说,我都知道她会说些什么了。   ……我还是无法就这样看着,一部分退回了北方,而剩下愿意留下来的人,他们将和我一起继续留在南境。   好笑的是,和前线撤退军队的一次冲突,这一次那些拿着武器的军队居然没有对我们大动干戈,双方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对峙,而这次是他们率先离去甚至派出了一名军官来向我们解释他们的意图。   营地内的战士将这视为对军队和乌萨斯的一次胜利,他们终于有了信心,我不知道是好是坏,因为我们的遇到的,是在前线遭遇了挫折的军团,他们不过是不愿意再和我们起冲突。   【1月21日】   协助乌萨斯军队防守了巴纳戈尔,事后我们才得知他们隶属是第二集团军,从他们口中我们得知前线的部队正在后撤,情况比我们预料的还要糟糕,乌萨斯寒冷的冬天阻隔了炎国的军队,双方走在备战,他们说开春之后,炎国就会总进攻。   我们卷入了这场战争,救了一个又一个分散的军团和平民,事实上,我也不清楚我们到底属于那方,第二集团军的那支防御部队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我们依然没法和他们相处。   伤亡随之到来,没有后勤,没有补给,甚至没有能够安稳修整的地方,爱国者先生说这是我们必然需要付出的代价,先前的热情早已消退,冷酷的现实让留在南方的人明白,斗志和热血挡不住乌萨斯冬天寒冷的饥肠辘辘。   我们得离开了,赶在开春之前最后的机会。   我们还没做好准备迎接一场大战的到来。   ——————   一段段记忆在塔露拉的脑海内渐渐回想起来,随着离大炎的军事驻扎区越来越近的同时,那些记忆也愈发清晰。   汽车偶有颠簸,怀里的小默终于没能撑住抱着塔露拉睡着。   车厢内交谈的声音低了许多。   窜窜不安的阿米娅,从车内后视镜内注视着后方的临光,望着车窗外黑夜不知在想着什么的煌。   每个人的心里都藏着心思。   塔露拉轻轻拍着怀中女孩的肩膀,从年幼的小默身上带来的温暖让她不安的心渐渐安稳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该以何种身份去面对这个时期的陈默,去面对那个最终死在了自己手上的人。   “杀了我。”   他曾这么说,在自己染血颤抖的手快要握不住手里的剑时,是他握紧了自己的手。   她以为他要杀了晖洁。   她亲眼看着那柄剑缓缓穿过他的身体,顺着剑刃流出的血染红了她那身上那套风尘仆仆的乌萨斯军装。   塔露拉从没想过他们会走到今天这步,走到不死不休的对立面。   她身上承载着她所有感染者兄弟们的理想,亲自带着他们来到这里,看着他们为此而付出鲜血甚至生命。   他们不该为了自己的一己之念而白白死去,可是那一刻,她退缩了,她想要离开,却发现自己早已退无可退。   环顾四周死去的战士和炎国的士兵,他们正在浴血,她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但她能看到染红了雪地的鲜血,在漫天的大雪里渐渐被淹没早已失去呼吸的尸体。   她的兄弟姐妹,她的理想,她的责任,她的寄托。   为什么会这样!   不该是这样!   黑蛇死了,那个阴暗卑鄙的老人终于死在了赤霄的剑下,可为什么……为什么……   她不明白。   可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看着他曾故意透露出来的弱点,他那只灰暗的右眼,塔露拉忽然恍然大悟。   她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她看到晖洁跑来的身影。   她听到科西切死前的哀鸣和不甘。   她回想起那个重伤的夜晚隐约听到的交谈,她回想起阿丽娜解释不出的军队布防,爱国者不知为何会赞成的斩首计划。   她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相信她的努力不过是别人编排好的人生。   直到她见满地尸骸,他抬起手又缓缓垂下,那双眼里再没有对她的思念,平淡的注视着她,仿佛终于松开了那条缠住他一生的枷锁。   她心里涌起了山呼海啸般袭来的不舍和悔恨。   是啊,她给了那些追随她的人一个满意的交代,从此以后再无人质疑她的绝对,可以想象的,从今以后,她的名字必将被铭记在这场大战的历史上。   一个英雄,一个感染者英雄,她得到了这个称谓,也得到了战后的切尔诺伯格,实现了她曾对所有人的许诺,但她心里却没有为此感到一丝喜悦。   这片大地是无法重来的,落下的雨水,死掉的人,逝去的过去,做下的事,犯过的错,从来都无法重来。   也无法弥补。   他忽然抓住了他的手,像是早已察觉后方的陈,将塔露拉朝着陈的方向扔了过去,连带着那柄手里的赤霄,他有机会却没能任何人挥下的剑。   大地在崩裂,陈接住了塔露拉,爱国者为她们竖起了大盾。   他们注视着那条被火焰斩裂融化的雪地。   注视着他带着那柄贯穿的剑坠下深渊。   从头到尾,自始至终,都只有他自己。   人总要为自己曾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付出应有的代价,有的代价太过昂贵,但那是无法避免的。   车终于停下。   “我们到了。”   车门打开,他们走下车,营地内的灯光照亮这片区域,远处隐约可见的军舰以及传来的喧嚣,一个个林立的营房,堆积成山的军械和武器。   与那边相比,这边却显得有些空荡。   煌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等待着的人影,身处大炎军营的她忽然觉得有些局促,与阿米娅和临光同样的感觉。   大炎武王。   临光下意识站在了阿米娅身前。   “临光小姐?”   阿米娅摇了摇头。   “没事的。”她说。“我能感觉到,虽然有些不一样了,但陈默先生还是他。”   “那现在……”   她们看向塔露拉。   塔露拉没有说话,她只是安静的看着对面。   十几米的距离。   陈站在他身边,身上披着大氅,漫天飘落的大雪点点落在大氅的黑色上,那身英气的军装让人觉得陌生,但她很适合。   他们就那样在飘落的雪中看着彼此。   快二十年了,从相识到分别,他们再没有像如今这样,三人好好的站在一起过。   塔露拉张了张口,却没想好自己该对这个时期的他说些什么。   她只能安静的站在雪里,抱着怀中的小默。   谁也没能踏出脚步。   陈默转头看着旁边的陈,后者发现了他的目光,却微微偏过头。   “……你还瞒着我什么?”   “被吓到了。”   “你没告诉我你把塔露拉也拐过来了,还有……小默,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不说点什么?”   “我该说什么。”   “那你就这样一直站着。”陈说,她毫不犹豫走了过去。   “陈警……”阿米娅说。   “别这么叫,我现在已经不是近卫局的警员。”   “啊,陈,陈小姐。”阿米娅看了看那边没有动作的人,小声问:“没问题了吗?那我们现在……”   “这我说不准,你得问她。”陈说,她看向塔露拉。“你应该有话想说才对。”   “我该说什么?”   “一个个怎么都问我,我怎么知道。”   她接过了小默,响动惊醒了女孩,她缓缓睁开眼,看到了面前的陈。   “妈咪?”   “醒了?觉得困就继续睡一会儿。”   “睡不着了。”小默摇了摇头。“我们到了吗?”   “嗯。”   陈将她放下来,牵着她的手,小默红色眼底倒映着塔露拉缓缓走过去的身影,她的身上带着夜空下飘散的雪花,和她的白发一样的颜色,在明亮的灯光里看上去是如此美好。   在陈默眼里。   塔露拉身后被陈牵着的小默像是二十年前的小塔。   她一步步走来,走过风雪与寒冬,走过时光与往事。   二十年后的小塔渐渐变得成熟,坚韧,稚气远去成为了如今的塔露拉,站在他面前。   可他已经成了武王,还能回头吗?   小塔来的太迟了。   ps:如何?刀不刀? 鞘中赤红(三):太傅:骗纸   大炎京城,司岁台钦天阁。   茶已过半,对面的老人眉头紧蹙,思索着棋盘矮桌上的残局,手指轻扣手间黑色琉璃子。   窗外,云阔天晴,清风徐来。   他没有催促,而是安静的等待着。   良久之后,黑子终于落下,落在棋盘边缘。   “这时节到此处来,可算不上是上策之选。”   男人拿起棋子,缓缓按下。   “不再思寸思寸?”   “您也没有将我拒之门外。”   “我是个上了年岁的闲人咯,可不怎么去参与你们之间的是非恩怨。”   “是年小姐让我过来的。”   “哦?”   “太傅……”   “我将在今岁月末娶她过门。”   老人略微诧异,抬起手指掐了掐。   “我算算……”   “我不是来找您算日子的,也劳动不了您参与这些事情。”   “对大炎……”   “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想?”老人缓缓问。   “不敢亦不想。”   “北线……”   “今岁年末之后我会请上命调驻北线,携王妃铸造新城十二,以此残躯夙愿终身外御邪魔于北疆,您知晓我的来历,不过,在此之前,大炎和乌萨斯还有一笔账要清算。”   “劳民伤财,恐非明智之举,大炎已经多少年没有对外动过刀兵之祸了。”   “正是因此,这场仗才不得不打。”   “如果我不赞成……”   “战事结束,大朝会后,我会上书提出这件事。”   “以你现在的立场,此举莫过于引火烧身。”   “我意已决……是非曲直,只待留与后人说清。”他说,提醒道:“到您了。”   老人凝视着面前的棋盘。   拈起一枚棋子,游移不定又缓缓放下。   “殿下容老臣思虑一二。”   “时不我待,太傅。”   ——————   陈默看着塔露拉一步步走来,最终停在他的面前。   他低下头,和面前的姑娘四目相对。   忽然想起了一些很久以前发生过得事。   乌萨斯的感染者们,没有大炎的歌舞升平,他们风餐露宿,朝不保夕,寒冷广袤又荒芜的冻土,远比不上后来大炎万里山河,三山五岳十二城二十四景来的壮丽非凡。   但对于他而言,仅仅是那段日子却是最令他感到安心的光景,不知过去了多少年,自从龙门那场大火燃起,燃灭了一切,他就再难以体会过相同的感受。   他微微张开口,说出的第一个字却像是身畔飘落的大雪落在肩头那般被凝固在嘴边。   对这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他没想好自己该说些什么。   又还剩下什么好说的。   尽管银发的姑娘就站在他的眼前,近的伸手就能触及她的脸庞,她的眉梢,她的轮廓。   他张口结舌。   但塔露拉却轻声道:“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其实有很多,很多,多的让人一时间不知该提起那个,相比与陈来时的意料之中,塔露拉的出现却是如此的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猝不及防。   “所以这是梦,对吗?”   陈默的目光越过塔露拉,他看到了阿米娅,曾经年幼的卡特斯稚嫩的脸庞轮廓已然变得稍显成熟,再也不是那个对谁都小心翼翼又充满好奇的孩子。   她的目光清澈而坚定。   “如果你希望的话……”   塔露拉缓缓抬起手,她的手指触摸到了陈默的脸庞,冰冷的触感顺着他的侧脸滑落,女孩的嘴角绽放出笑容。   “就当它是梦好了。”   “我的梦该醒了。”   陈默抬手握住了塔露拉留在他侧脸的手掌。   “是我们的梦该醒了,谎话精。”   “那我该去哪里?”陈默问。   我去过很多地方,去过龙门,去过萨尔贡,去过哥伦比亚,维多利亚,莱塔尼亚,乌萨斯,这片大地上的国家我去过很多。   “去那里都好,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塔露拉仰头凝视着他的眼睛:“我犯了一次错,我不会再允许自己犯下相同的错误。”   “我好像在哪儿听过相同的话。”   “是你告诉我的。”   “是吗?”   “但你却总是在重蹈覆辙。”她说:“我失去过很多东西,从龙门开始,失去了父亲,母亲,姐妹,在乌萨斯失去了爷爷奶奶,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同胞,战友,他们很多我这辈子都再也没法找回来。”   塔露拉垂下手。   “到最后,我连你也失去了。”   “这不是我们能决【@   “只是需要一点微小的帮助?”塔露拉轻声问,她眨眼的模样带着些狡黠。   “像是猴子也有自己的师傅,他学会了一身的本领,才会在最后成为齐天大圣。”   “可她也被压在五行山五百年,五百年里磨去了她的桀骜和义气,让她变成了油嘴滑舌的孙行者?”   “我可不记得给你讲过这个故事。”   “你的故事没有讲完。”塔露拉说,又问:“你说如果她知道后来的一切,还会不会举起大旗做她的齐天大圣,还是安安稳稳在花果山当她的山大王。”   “我觉得她还是会去。”陈默说:“我希望她去,猴子的心太大,但花果山太小,困不住一个要顶天立地的猴子,她这辈子注定就是要举起大旗的。”   “没什么事是注定。”塔露拉轻声回答,“这些到最后都只成就了她一个人。”   “但你也不是那只失败的猴子。”陈默说。他轻轻抬起手将塔露拉被风雪吹乱的发丝捋到耳后。“你比他做的更好。”   “我想过当你可能知道我做了什么之后,你会埋怨我,埋怨我从来没有信任过你,没信任过你能够战胜那条黑蛇,没信任过你和你的理想,我以为我们会有分歧,我不可能永远站在你的那边,也不可能一直相信你说的那些看似美好的许诺。”陈默说,他看着眼前姑娘在雪风里越发清丽精致的面容。   “我很抱歉,塔露拉,我不抱歉自己从没信任过你,因为我无法因为这份无法触底的信任让你去承担这份风险,我不抱歉自己没有一直相信你那些美好的许诺,因为我知道没有结果的希望,是有毒的,你许诺的越多,需要面对也更多。我没法看着你,看着你亲眼目睹自己曾经美好的梦想和愿景破碎在眼前,人们不会一开始就是坏的,可人们总得分出好恶,好恶没有对错,因为人们总是矛盾和复杂,你不该对人性抱有太高的期待和许诺。”陈默轻声说:“我只是抱歉,让你面对这些的人会是我,我只是抱歉,曾经让你如此信任的我,会是让你最痛苦的那个人。”   “可总有一天,你会忘记我,塔露拉。”他放下手:“如果一年不行,那就两年,三年,十年,三十年,我会从你的记忆里渐渐远去,直到你再也想不起我的样貌,记不起我的名字,只记得一个曾令你痛恨的人。”   “我不要!”她忽然摇着头,直视着陈默眼睛,轻轻咬着嘴唇,死死握住了陈默放下的手。   “我说,我不要。”   “我说的是如果。”   “如果也不行。”她没有松开手:“这是第二次了,谎话精,别……再把我一个人留在那里。”   她的话语里带着祈求。   她已经失去过一次了。   她曾亲眼看着面前这个人死去,也曾亲手将她送进深渊,而现在,也该由她自己来弥补,来将他带回去,哪怕事到如今,他们的未来不再是她们曾以为的那个未来。   他弥补挽回了本该由她自己留下的所有血债和遗憾,可从来没有人来弥补过他的遗憾,他不欠任何人,这辈子却一直在为人偿还本不该属于他的债务。   “……”   “所以,切尔诺伯格从一开始就是你计划好的。”塔露拉忽然问。   看着她目光的陈默刚想开口反驳,他忽然想到了怪异的陈,想到了眼前不该不出现的塔露拉。   说出口的话难免发生了变化。   “我在龙门见过乌萨斯议会的会长维特一面,代表改革派和费奥多尔。”陈默说:“我们做了一笔交易,一笔双方都乐见其成的交易。”   “关于第三集团军和军权派?”   “也关于感染者和你们,时间,以及能让你们暂时停歇的栖息之处。”他没有隐瞒:“老爷子毕竟只有一个人,年轻的你们和战士还未能成长起来,你们需要,欠缺太多东西,可乌萨斯的铁骑和洪流不会给你们时间,躁动纷乱的政局也不会给你们时间,乌萨斯不是个行将就木的巨人,它和它的国民还没走到那一步,它仍旧有余力轻而易举将你们四分五裂,并将之宣扬为一场胜利和统治的警告。”   “我想不到其他办法能够缓解,打破这个僵局,如果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塔露拉,那就该由我来替你完成这一步,从我们相识,从离开龙门开始,到辗转各地,到回到大炎。”他说:“只有城墙才能对抗城墙,只有铁甲才能面对利剑,只有怪物才能打败怪物。”   “你不是怪物。”   “……我可以是。”   ——————   小小的姑娘好奇的转过头问身旁的陈。   “妈咪,小塔妈妈说的猴子是什么?”   陈收回视线低下头。   “一个故事里的人。”   “很厉害吗?”   “很厉害。”   “为什么我从没听你和我讲过。”   “……因为我也没听完这个故事。”陈轻声说。   阿米娅微微垂下眼睑,她的手指微微捏紧,移到身后。   “怎么了?阿米娅。”注意到她异样的临光瞥过视线关切问。   “嗯,没什么。”阿米娅小声说。   她只是想起了一些模糊的记忆,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一个被所有人都排斥和不待见的男人,曾经有一个让很多人都不想接触的男人。   某一个夜晚。   在办公室内,有人对一个躺在沙发上不愿离开的小姑娘讲起过这么一个故事。   他讲述的时候模样算不上温和,话语也没有多少温柔,只是用平淡又略显枯燥的声调对一脸期待的小卡特斯说起一个关于和尚,猴子,猪和妖怪的故事。   很有趣的故事。   “你怎么还不睡?”   “更睡不着了?”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好吧,好吧,看在特蕾西娅的份上,最后一段,阿米娅,听完之后我要看到你闭着眼睛,猴子用铁棒在原地画了一个圈,并对和尚念到……”   阿米娅已经忘记了这段过往,就像是很多在萨卡兹的人一样,他们同样忘记了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他从来不属于巴别塔。   他也从来不属于这片名为泰拉的大地。   他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而来,告别了他的家乡,来到了这片陌生的大地,跨越了数不清的光阴与时间。   把自己的温暖都留给了这片大地伤的人,他把这片大地的人原本的苦难都带在了自己身上。   阿米娅青色的眼底渐渐流露出一抹晶莹。   她抬起手背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注意到的临光轻轻将手放在女孩的肩膀。   “我没事,我只是……”   “我知道,阿米娅,只是难免会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临光温声说:“我虽然不认识他,但我相信你,我相信罗德岛,如果他曾为你们做过什么,那他就值得你们为他流泪,这并不是懦弱,绝不是。”   临光的话语如此肯定,肯定的没有半分让人犹豫的意味。   她缓声道:“我会帮你的,阿米娅,你不是一个人,你的身后还有罗德岛,还有许多人,你可以放心依赖我们,没关系的,如同有时我们也会去依赖你一样。”   陈看着这一切,看着阿米娅,临光转过头对她微微颔首。   “陈小姐……”   “不用多说,我想罗德岛既然有能耐来,就不会只想着最坏的结局,对你们的本事,我拭目以待。”   如果是以前的陈,大概这时会说,你们要去要留由你们自己选择,但我的事,我自己会去处理。   她的确改变了很多。   人都很难不发生改变。 鞘中赤红(四)煌:姑且   年轻的领袖,她具有太多的可能性,朝气蓬勃,意气风发,她主宰着一个国家和人民的未来,正是因为她的年轻,她的人民才会对未来抱有最大程度的期待。 【}~   他们有理由认为自己年轻的主君尚且需要时间成长,他们有理由相信君主的急功近利会招致祸端。   你应对年长者抱有尊敬,他们或许顽固迂腐,但他们事出有因。   你应秉持自己的意志,因为年长者难免思虑过多,他们很难轻易付之一掷。   想成为一名合格的君主是一件无比困难的事情,它比轻易辜负头顶那顶王冠总是要容易太多,权利有时会蒙蔽一个人的双眼,没谁能一生都保持清醒。   陈默面前的卡特斯就是这样一名年轻的领袖,她如今代表了罗德岛,而未来的某天,她将接过整个卡兹戴尔的王冠。   她是特蕾西娅为自己,也为萨卡兹选择的未来,她承载了特蕾西娅太多的期许,只是陈默面前这个看上去有些局促甚至是不安的姑娘,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点。   “阿米娅?”   半带疑惑的话语将年幼的卡特斯唤醒,她明显愣了愣,那张尚且有些稚嫩的脸上闪过一瞬间慌乱,又很快平静下来。   她抬头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   这里是大炎的军营,周围聚集着大炎北方最精锐的战士和战舰,军甲成林,而自己一名外来的卡斯特少女,面对的却是整个军队的领袖和长官。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个名字的话,当初见到你才这么大一点,时常跟在殿下身旁,性子比较怕生。”他抬手比划了一个高度。   “没成想如今都已经这么大了。”   “冕下,我见到您的时候凯尔希医生从雷姆必拓把我带回巴别塔,那年我只有六岁。”   “那年是什么时候来着?”   “1088年。”   “原来这么久了。”   “嗯。”阿米娅点了点头,她轻轻展开放在大腿上的手指,心里缓缓平静下来,“我记得那年格莱刚刚发生变动,您被派往了那里担任主事人,后来您从格莱回来,在殿下的办公室里,是我第一次遇见您。”   “如果我没记错,当时殿下应该正在教你什么。”   “小提琴。”阿米娅回答,又补充道:“您从外面进来,我在门口看到了阿斯卡纶姐姐的身影,我记得很清楚,殿下在看到您时露出了笑容,凯尔希女士后来告诉我,您曾担任过殿下的护卫,但我知道的,在殿下眼里,您不仅仅是她的护卫。”   “殿下对每个巴别塔的战士都这么看待。”他说:“但我的确做下过很多恶事,对巴别塔或者卡兹戴尔而言的恶事。”   阿米娅犹豫了一下,她低声开口。   “我知道,他们将您称呼为屠夫。”   “一个外来者篡夺了特蕾西娅的权利,对她的子民举起刀剑,但特蕾西娅和巴别塔却对此视而不见,让一个凶手逞凶斗狠。”他问:“他们是这样流传的对吧,在我对议会动手之后,他们这么宣扬我的……恶行。”   阿米娅愣了愣,她艰难的点了点头,目光有些复杂,这个小小的姑娘轻轻握紧了手指,似乎对此有些无法容忍。   “您既然都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不站出来大声的反驳他们?”她问,仿佛鼓起了勇气,靛青色的眼里有些不忍:“您明明可以,您知道他们是在污蔑……”   “所以呢,你觉得我应该反驳他们,或者向他们证明我做的没错,让他们意识到自己错误,对那些肆意散播诋毁的人,严惩他们的恶行。”他说:“但阿米娅,如果我这么做了,反而会让他们更加兴奋,让他们认为是我怕了,证实了我的所作所为。”   “可您就这样让他们诋毁您,背着不属于您的罪名,我觉得……”小小的姑娘语气坚决:“这对您而言明明很不公平。”   “因为我需要的不是公平,阿米娅。”他看着面前的卡斯特:“公平是一个很廉价的词语,你应该问的不是公平,而是值不值得,跟在殿下身边的你应该也能看到,那些从巴别塔前往前线并为此牺牲在战场上的战士,对于活着并且逃避这场战争而活下来的人而言,本就是对他们的一种不公,内战消耗了卡兹戴尔所剩不多的底蕴,那片战场对于生活在土地上的人民而言,战争破坏了他们的村庄和田地,让他们流离失所,他们什么也无法得到,本就是一种不公。”   “这片大地上向来是没有公平可言的,阿米娅,你该执着的不是公平,也不该是你付出了什么就一定要得到同等的回报,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是在无用功,但我们不得不这么做,也不得不去尝试,因为我们同样是为了公平所以才做出了这个选择。”   阿米娅沉默下来,陈默的话对这样一个小小的姑娘而言太过残酷,她一时间无法接受,却找不到话语来反驳。   阿米娅还是不能认同。   陈默仿佛在面前的姑娘身上看到了特蕾西娅和塔露拉的影子,他们有些相似,却又似是而非,曾经这个年幼的女孩被凯尔希从雷姆必拓带回来,作为其中一个选项,但特蕾西娅并没有这么选择,她选择了给这个孩子一个属于她自己的未来,尽管她的未来可能因为自己的缘故而无法一帆风顺,她让这个孩子承受了许多本不该属于她的苦难。   陈默似乎看出了阿米娅的纠结。   “你还年轻,阿米娅,你有很多机会和时间去证实你内心的想法,我想殿下也希望你这么做,如果你想,你希望,你肯为此付出,你总能找到,可能结果并不如你所想的那般美好,可能结果会和你的设想背道而驰,也可能因为你的一个选择,而使得无辜者或者你的战友,同伴失去性命,你会失去他们。”他说:“你会在这个过程中渐渐明白一些道理,一些别人讲给你听远没有你自己经历来的深刻的道理,这些道理会提醒你今后该做什么,如果你还不肯放弃,你能够支撑的下去,你就能够看见你所希望看见的,当然,你也可能倒在这条路上,毕竟谁都无法看到结局和今后的未来。”   “那她们应该比我说的更好,她很擅长这些,而且凯尔希,的确是位虽然严厉却很负责人的老师。”   “我记住了……谢谢。”   “谢你自己。”他摇了摇头:“或者说谢身后那些愿意跟随你的人,而不是谢我这个只会说些几句空话的人,因为我没法去为你做什么,他们才是支撑和陪同你走下去的人。”   “殿下一直告诉我,她说自己犯了一个错,我知道这个错和您有关……”阿米娅说,她的话没能说完。   她看着陈默的眼睛。   “卡兹戴尔背弃了您,至少我想,殿下对您一直心怀愧疚。”她说:“离开卡兹戴尔前,殿下曾在大雪里把我在怀里,我能听见殿下的心跳,强健而有力,就像是现在的卡兹戴尔,殿下说,那并不属于她。”   “……”   他没有回答。   “我,我希望您能回去,就算只有一次,回去一次卡兹戴尔,我知道您曾为那片土地付出了许多,但那里却只给您带来了失望和背叛。”阿米娅看着那张平静的脸,鼓起勇气:“我不是在要求您要做些什么,只是……我希望您能再见见殿下。”   阿米娅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她说完,对面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毕竟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毕竟阿米娅也无法要求他继续为了萨卡兹去做更多,那会让这个小小的女孩觉得自己很卑鄙,而且无耻。   “等到以后吧,等到我们把这里的事情解决完。”就在阿米娅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听到他说:“我想,塔露拉,陈,还有你的突然出现应该不仅仅是为了这件事,我们可以一件件的解决。”   ——————   营地内,近卫为前来的人准备的营房内。   临光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煌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   “你能不能稍微停一会,我感觉你走来走去快要把我给晃晕了。”   煌停下脚步,她回头望着平静的临光。   “我急的很,怎么也没办法平静下来,你难道就不担心,这都过去多久了,怎么还不回来?”   大猫深深的蹙着眉头,过了几秒她仿佛做下了某个决定。   “不行,我得去看看。”她走到门口掀开帐篷。   “我劝你最好不要。”临光忽然出声:“你曾经在炎国生活过一段时间,你比我更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煌,别因为你的急切而引发意外。”   “那我不带武器总行了吧。”   “你应该相信阿米娅,现在的情况,我们对这里和刚才见到的那个人一无所知,我们已经进来了,如果这里真的要对我们做什么,你清楚就算你加上我也没法改变现状。”   放在门帘上的手抬起又放下,反复几次后,煌终于回过头走在临光对面坐下。   “考虑清楚了?”   “你说的对,军队毕竟和我们以前遭遇过得情况完全不同,只是,我担心的是,阿米娅一个人真的能够处理好吗?”   “你不放心。”   “你放心?”   “我的心情和你一样。”   煌看着耀骑士小姐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不由别了别嘴。   “我看不出来。”   “阿米娅总有一天得一个人去面对这些,我们能够陪着她长大,保护她的安全,可我们毕竟没法一辈子守在她的左右,我想你心里也应该清楚,比起今后要面对的,以现在这种状况而言,对她反而是一种好事。”   “我不是不清楚。”煌犹豫了一下,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沉下脸:“我只是信不过大炎官方的那些人。”   她叹了口气,张了张口,终究没对耀骑士解释什么。   “看得出来,从进入这里开始,你就一直处于精神紧绷状态。”   “一些过去很多年的旧事而已,说出来也没什么用。”   耀骑士小姐很贴心的没有追问。   事实上她很清楚每个人都有一段自己不愿提及的往事,包括她自己。   “他们没有收缴我们的武器,从这一点来看,阿米娅暂时是安全的,而且龙门的陈小姐和整合运动的塔露拉也和我一起过来,我不认为情况会变得更糟。”临光开口劝慰道:“况且在龙门的时候,你不是见过那个人吗,按照行动前凯尔希医生的说法,这里面发生的变化都不会影响到外界,你大可将这里当做一场梦来看。”   “梦可不会一睡不醒。”煌提醒道:“你别忘了凯尔希也说过,要是我们死在这里,我们的意志就可能陷入沉寂,这和死了有什么两样?”   “啊,你不提这件事我还忘了,在罗德岛上我们见过的那个叫年的干员。”临光伸手捏了捏自己的手臂,感受到和真实无二的痛感:“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是真的没法想象居然还能够做到这种事。”   “大炎的奇人异事多的数不过来,我小时候还听说过比这更夸张的。”   煌看着临光诧异的表现,见怪不怪的说。   “哦?说说看。”   “移山填海,梦游千里啊之类的,就和其他地方的传说没什么区别,我以前都是当神话故事来听的。”   “这么厉害啊。”   “你不信?”   “信是信,就是觉得是不是有点……夸张。”   “我小时候也不信。”煌说:“虽然说书先生讲的头头是道,但我觉得应该没几个人会真的相信他说的,不过我现在有点信了。”   煌抬头看着帐篷顶,话语带着些惆怅。   “自从离开大炎之后,我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回去,但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再跨进大炎的疆土,而且是出现在这种地方。”   临光看着她的样子。   “我忽然想,这里发生的事会不会也和外界有所联系?”她问。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找些什么线索或者消息,是不是也能从这里下手,虽然不一定会得到结果,但可以试一试,而且我们现在是在军营,假如这个时期的我们之前见过得那个人真是大炎武王,他应该有能力帮到你。”   “你是说……”   “我只是提议,可什么也没说。”   “……”   煌沉默下来,几秒后,她看着对面的临光,认真的问道。   “……姑且就当你说的可行,我该从那里下手?”   你的眼神可不像姑且,临光很想这么提醒她一句,但心软的耀骑士终归做不出戳破别人的恶事。 北疆入梦,京华盛城(一)   1096年的北疆,那是刻在陈默脑海里最深刻的记忆之一。   大炎有广袤国土,有山河秀丽,也有令人惊奇的造物,高楼玉宇,志怪传说,天师府的土木天师们移山填海,倾日月之能,尽江湖之力。   炎国,少有人深入这片广袤土地的腹地,也因此这片大地对这个国家知之甚少,但从龙门,炎国重要的对外门户之一就能一窥这个统治延续了上千年的古老国家所蕴含的底蕴。   奇人异事,经天纬地,这片土地上曾上演过无数能被称之为史诗的故事,这片土地上的大多数并不信所谓的天命。   国富民强,安居乐业是每一个大炎人所共同的愿景。   不比乌萨斯的广袤且贫瘠,大炎千里江山,锦绣繁华,大炎的每一寸土地下都埋藏着令人着迷的宝贵财富。   可一如众多数国家般,炎也并非如表面上看上去那般美好,那般国泰民安,玉门,山海远在北疆之外,在炎国更北,栖息着足以动摇这个古老强国的力量,那是大炎的门户,也是所有地处大地边缘的国家所需面临的邪恶。   陈默第一次听到这种生物时来自于卡兹戴尔的典籍和民间故事,后来在乌萨斯,爱国者提及过这些,他偶尔会提起自己曾面对过的对手,千眼百手的怪物,那是远比为人身躯的敌人所带来的更深的压迫感与忌惮。   无法用任何言语来信容,在这片大地之外还存在着另一种或许具有个体意识的生物。   当然,或许同样的生物陈默早已见识过。   比如他自己本身。   1096年秋季末,从玉门回到京城,与太傅在司岁台的那场对弈陈默一直记得,记得太傅想告诉自己某个当时自己所不愿意去深思的道理。   一个现在回想起来,兴许会觉得可笑的道理。   一个关于神,怪物,和某个看似违逆却不得不违的故事。   故事里所有人的选择和因果都有迹可循,故事里没有纯粹的好人和坏人,故事中唯一决定这个故事走向的也许不过是一场可笑的误解,或者说,来自于人心的猜测,以至于酿造出了一个本不该发生的悲剧。   也许有人的出生就该被赋予某种使命和责任,尽管他并不清楚这个使命和责任,命途多舛就好像是一件注定的考验,然而事件往往存在太多变数,这些变数让人疲于奔命,从那条线开始出现分歧时,就预示着往后的结局会与之前大不相同。   人生有无数重可能,可唯一能够作数的,只有已经发生过得那条,而那条线将决定人将成为什么样的人,又将被赋予何种职责。   陈默的线从离开大炎开始,从那具没有灵魂的身体出现了一个有别于此世的意识开始,他接受了某种人生,于是理所应当走上这条路。   而从回到大炎之后,这条线仿佛又被重新链接了起来,让那个本该属于某个位置的继续去某个一开始就为他所准备的位置,让一切回归原本的轨迹。   二十年前,神京那场变动,四个家族,四个孩子,四个惨剧,一切都被掩埋在了历史厚重的尘埃之下,时间淹没了它们,淹没了那些死去的人,也淹没那些幸运的活在这个世上的人。   对已死之人而言真相并没有任何意义,对活着的人而言,追求真相同样不具备任何意义,但人们都清楚道理,可道理是道理,能否说服自己去接受,去真正做到道理希望人们去做的,却永远不是一件容易事。   “等到以后吧,等到我们把这里的事情解决完。”   就在阿米娅以为陈默不会回答是否还会回到卡兹戴尔的时候,听到他开口说:“我想,塔露拉,陈,还有你的突然出现应该不仅仅是为了这件事,我们可以一件件的解决。”   陈默心里自始至终埋藏着许多心事,他很难不讲这些事放在心底,不是因为他无法向人诉说,而是即使说出口也不会有什么改变,那是已经发生过得事,是他称不上漫长的前半生所经历过的一切过往。   如今细想起来,自从离开龙门后,好像就没发生过什么好事,好像后来都是得到然后失去,然后重复这个过程。   斯菲尔特以前总说他没几个朋友,是啊,以他那种别扭又冷漠的实在是很难教的上朋友,他是黑钢有数的精锐干员,同样也是让黑钢感到为难的干员,就像是一头落单的狼,他没有狼群,他自己就是自己的狼群。   在黑钢的适应性课程中他们一直想教导陈默熟悉队友,可实际上收获甚微。   陈默的回答有些像是在避过这个话题,阿米娅难免有些失落,但她很快振作起来,清空这些负面情绪,至少并没有拒绝不是吗,没有拒绝就说明还不确定。   虽然连阿米娅自己也觉得自己这个要求有些过分,可一想起殿下的脸庞,阿米娅一直希望自己能为殿下做些什么,比起让殿下所保护的那些日子,她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   16岁的姑娘,她有着和同龄人相比更为坚定的意志和信念,她身上有着和特蕾西娅类似的品质,但比起特蕾西娅的光芒,阿米娅却像是茫茫沙海中一块显眼的玻璃碎块,因为有阳光的反射,所以同样能引起人的注意。   可正因此,她比特蕾西娅更让人觉得容易接近。   非萨卡兹的继承人,萨卡兹不会承认这点,陈默想,所以阿米娅离开了卡兹戴尔,带着罗德岛避开了卡兹戴尔风波,相较于卡兹戴尔的一隅之地,这片大地更能让她成长,让她知道自己生活在一个怎样的地方。   特蕾西娅总是心思细腻周全,她的温和仁慈让人下意识忘记了她的谋略,可事实上,能带领卡兹戴尔赢得一百年前那场战争并被萨卡兹们,不分政治观念所共同认可的卡兹戴尔唯一的王,她从来不止表面上所展现出的那副相貌。   帐篷外的雪安静的下着。   帐篷内,坐在对面的卡特斯姑娘开始讲起她所知道的缘由。   一些如今的陈默毫无记忆的事,站在阿米娅的角度,来自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官方向龙门正式递交了外交文件,而目的,是协同搜寻一台从两国联合实验室中试验的装置。   龙门迫与势态的严重性,同意了三方协同调查,而和切尔诺伯格签署玩商业协议框架的罗德岛从切城返航的路上遭到了感染者部队的袭击,最终被迫停靠在龙门。   事件的结果是那台装置由罗德岛秘密回收,连同一名和塔露拉相貌相似的德拉克,以及从切城赶到龙门的现任整合运动领袖,塔露拉-雅特利亚斯,和中途被罗德岛带回的陈默自己。   一个离奇的故事,但阿米娅的眼神不像作假,她话语中陈还是陈默了解的那副模样。   “所以,你想告诉我现在我们所处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一场梦?”   “您不相信吗?”   “不,我信。”陈默说:“假使我不信,你们就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也就是说,你见过年了?”   “这是她的计划还是……凯尔希。”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凯尔希医生说,您知道该怎么做,其实刚开始进来前,陈警、陈小姐提出要单独来找您时,我们都有些担心,但她说她有把握说服您。”   阿米娅靛青色的眼睛望着陈默。   陈默想起了陈刚来时那副来势汹汹的模样。   陈默想,其实陈心里也没有多少把握,她有时候就是这样,明明没把握的事,一旦认定了之后不管别人说什么她都要去试试,不考虑后果,不顾及代价。   她就像一柄被过去和惨事压弯的剑,不管如何,最终都会变成原本的样子,那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倔强和偏执,坚韧,甚至还有些莽撞,从来不会因为她长大了,因为她见识过了太多不公和苦难而轻易折断。   “那么,你们要我做什么?阿米娅。”陈默问。   阿米娅一时没有回答,她自己也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忽然来到这个真实的和现实如出一辙的所谓梦境中,还没回过神来就已经到了炎国的军营里,阿米娅也不清楚下一步他们该去做什么。   “……”   “我换一个问题,你有什么想要做的吗?我是说现在。”   “如果是按照原本的轨迹,这时候您会做什么呢?”阿米娅反问。   “这个时候我应该会在前线指挥部听那群老将军对一月后战事的看法。”陈默说:“原本拟定的攻势将在军机参事们制定出详细的方案通过兵棋推演后再部署到战场,但真正的战事早在大炎决定北山时就已经开始了,北军的军务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除我之外,还有三位将军,他们分别隶属于不同军团。”   “如果你希望我放下战事配合你们的话,我恐怕很难做到。”   阿米娅没有回答,她放在身前的双手微微握紧,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这样吧……你可以慢慢考虑,等你想好了要去做些什么之后可以再来告诉我,在此之前你们可以留在军营里,以征召的方式,炎国军队过去没有这种特例,但我会暂时将你们编入我的亲卫队,我的亲卫队长会告诉你们在这里该怎么做。”   阿米娅最终没有拒绝。   比起流落在外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安顿,待在军营是个很好的选择,尤其是如今这片和乌萨斯接壤的土地上还不时爆发有双方军队的小规模战斗。   在外面的他们随时可能因为不明身份而遭来任何一方的敌意,何况乌萨斯对待感染者的态度向来称不上友善。   陈默看着阿米娅离开,他看的出阿米娅还有些话想要告诉自己,或许是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口,也或许她知道开口之后也不会有任何答案。   这姑娘的心思并没有刻意去做掩饰,这是好事,却同样是一件坏事,她还年轻,也许今后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而成长的这个过程,有所失去,有所获得,这是别人帮不了她的,她的路只能她自己去走,同样,在面对那些选择和结果时,她会用何种方式去面对也只能由她自己去决定。   离开了卡兹戴尔和特蕾西娅,带着一艘船在这片大地上流浪,打着制药公司的旗号接触这片土地的苦难和惨事,对一个还未成年的孩子未免太过沉重,但阿米娅从来不是一个单纯的孩子,从幼年时陈默第一次在巴别塔见到她时,陈默就有过类似的想法。   出生是无法改变的,实际上不止是出生,人自己能决定的事往往很少,一生中大部分事其实都不由人自己决定,而是由事情本身决定。   如果事情能由人自己决定,那么或许这片大地上也不会发生那么多的苦难,人能做的只是选择,在坏和更坏之前,在可能的那丝希望之间,坚定某个想法,也许这个想法的结局到最后不尽人意。   可人重要试着学会去接受,一次,两次,慢慢就习惯,慢慢就能找到应对的办法,在这个过程中一部分人可能因此走上人们常说的歧路,一部分人选择了放弃,还剩下一部分人,他们是少数能够坚持下去的人。   于是这些人就被冠以了同一个概念,通常所谓的成熟。   成熟意味着失去,意味着经历过挫折,也意味着没在挫折中倒下。   陈默也有很多本该说但没有对阿米娅提起的话。   总有一天,也许阿米娅能够接过特蕾西娅沉重的负担,也许当阿米娅站在了特蕾西娅的位置上时,这一路上伴随着罗德岛号一起成长的经历会成为她最宝贵的财富。   但现在,陈默只希望阿米娅能暂时轻松一点。   或许那天终将到来,躲不掉,逃不开,但人们活着从来不该只为了一件事和一个目的,兴许在特蕾西娅心里,同样希望阿米娅能选择一条她想选择而不是因为谁的期望,谁的寄托,谁的遗愿才背上沉重的责任,驱使着自己去成长。   陈默比谁都了解那条路有多坎坷,那条路会扭曲掉一个人本来的面貌,而到走到中途回过头时,也许连阿米娅自己也分不清她到底是阿米娅还是特蕾西娅的影子。   为别人而活的人,为自己而活的人,因别人而活的人,活成别人的的人。   当这些东西交织在一起后,产生的只会是一个不是自己的自己,一片心里永远走不出的倒影,一枚虚假的意志。   比如……陈默心里无论如何呼唤都早已没有任何回应的声音。   他心里缺失了一部分。   他没能如释重负却如愿以偿。 北疆入梦,京华盛城(二)   【往往是事改变人,人改变不了事……】   —————   我偶尔会想起一些过去的事,而那些事当真正想要去想起时,才发现已经不记得多少,可奇怪的是,很多年前的事到现在明明还记得一清二楚,而离得近些的,却大多开始变得模糊。   阿米娅就这么离开了营房。   议事厅内又只剩下陈默一人,他转头望了一眼摆满文件的桌案,昨日的场景仿佛犹在眼前浮现,令他快要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寒风在外呼啸着,旌旗伴随猎猎作响。   屋内却安静下来,安静的能清晰的感受到巨大战舰驶过是大地轻微的颤动。   推开帐篷回来的阿米娅让临光和煌的交谈停了下来,她们同时望向回来的阿米娅,包括送她回来的那名武王近卫。   “谢谢你送我回来,近卫先生。”   近卫轻轻摇头,又半带严肃的说道:“不必道谢,姑娘,殿下已嘱咐过,诸位可自行行事,但话虽如此,在下必须提醒一句,诸位身无官职,以免引起麻烦,无事还是不要随意走动的好,毕竟此处乃是军中要地,容不得半点疏忽。“   “我们会记住的。”阿米娅点头说。   “既如此,那在下就不叨扰了。”   “等等。”   近卫刚想转身离开,阿米娅忽然出生叫做了她,近卫回过身。   “何事?”   “那个……和我们一起过来的那位女士和小女孩,她们……“   “您是说那位白发的女士和她的女儿,请放心,她们和诸位一样都很安全。“   “那就好,请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和他们见面。“   “关于这件事,很抱歉,在下暂时没法回答您,不过殿下既然没有禁止诸位,想必很快就会安排诸位见面。“近卫说,又道:”在此之前,还请诸位稍安勿躁,那么,在下就先告辞了。“   阿米娅没再问什么,近卫离开后,没等阿米娅开口,临光和煌就迫不及待同时出声。   “阿米娅……”   “阿米娅。”   她们互相看了一眼,煌似乎想起了之前临光那个提议。   “你先说。“她说。   “不,还是你先说。“临光摇头,”我想问的已经没必要开口了。“   她想问阿米娅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说实在的耀骑士小姐实在是没法放下心来,毕竟她们现在身处的地方可不是平常能遇到的场面,虽说暂时没有什么变动,但要是稍有不慎,连临光自己也没法拍着胸脯说她一定能保证阿米娅的安全。   但现在临光已经确认了。   至少卡特斯还完完整整的站在她面前。   “那好。“煌没有再推脱,她看向阿米娅:“你没有遇到危险就好,阿米娅,说真的,你真的见了那个人,你们说了什么?我们之后该怎么办?”   阿米娅愣了一下。   煌连串的问题让她不知道该从那儿开始回答。   “你一开口就这么多问题,阿米娅怎么回答的上来。“临光说。   “我着急嘛。“煌回答。   “没关系的,别担心,临光小姐,煌小姐,我没事,冕下他什么也没提,只是问了一些关于我们出现在这里的问题。”   “你告诉他了,我的意思是,我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嗯。”   “他相信了?”问这句话的人是临光。   “可能,信了吧。”阿米娅不确定的说:“我不敢确定,冕下说我们可以一件件把事情解决,他说如果他不信,我们就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他还提起了年小姐。”   “什么意思?”煌疑惑的说。   “阿米娅的意思是说,他已经猜出了这件事和年有关,所以应该是他自己以前听说过或者经历过这些,唉,你刚不是还说炎国有很多奇人异事吗,你应该能想清楚这点才对。”   “我也说了我小时候只是听说过这些东西,那能想到真有这种事。“煌理所当然的回答。”我又没亲眼见过。“   “那你现在见到了。“   “见到是见到了,可我们下一步该做些什么?“煌问:”老实说要是一直呆在这什么也不干,我感觉自己的身体一定会生锈的,尤其是看到外面那些士兵和陆行舰,我怕自己待久了手痒会忍不住和他们切磋切磋。“   “克制,别惹事。“临光严肃的提醒道。“你想练习,我可以陪你。”   “还是别了,我就是说一说而已。“煌回答,又看向阿米娅:“那之后呢?他的态度是什么。”   煌还想知道,临光刚才提议的那个姑且是不是真有试试的可能,虽然他自己是不抱什么太大期望的,可毕竟来都来了,而且临光提起这件事,让她自己也有些放不下,总觉得要是什么也不做,没法安稳下来。   她一直想知道,十多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自己流落到维多利亚,她想要一个答案,哪怕那个答案让人无法接受,哪怕千难万难,她也要搞清楚那件惨事的来龙去脉。   “冕下说要由我们自己考虑清楚然后告诉他,不过他不会放下战事配合我们,让我们暂时以征召的方式编入亲卫队。“   “是要我们加入炎国去对付乌萨斯吗?“临光问。又摇头说:“以我进来到现在看到的情况,炎国的军队还不至于需要我们的力量。”   “应该不是这个意思。“阿米娅摇头说:”我想,冕下的想法是让我们暂时呆在这里,因为这里要比外面安全。“   “我发现你好像一直在为他说话。“煌好奇的看着阿米娅,后者愣了一下。”是我的错觉吗,阿米娅,可我记得你们似乎从来没有见过面,之前我就想说了,你仿佛很早以前就认识他了。“啊。”   “我不是在要求你解释,阿米娅。”看着阿米娅紧张错愕的模样,煌摸了摸脸颊急忙说,又补充道:“我就是有点好奇啦,毕竟你们俩好像没啥能扯上关系的地方。”   “这是因为我很久以前就见过他了。”阿米娅说,看着煌,又注意到临光的目光也在望着自己,她轻轻呼了一口起。   “我没有想要瞒着任何人的意思,但那时候我还很小,记得不是很清楚。”阿米娅说:“我记得第一次见到冕下的时候是在殿下的办公室里,那天傍晚,昏黄的阳光从办公室外落进屋内,殿下和往常一样在处理着办公桌上的文件,我坐在沙发上,阿斯卡纶姐姐刚离开没多久,冕下就从外面进来。”   阿米娅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那一幕,当傍晚的阳光斜斜的从办公桌后宽大的格子窗落进屋内,厚厚的蓝色窗帘被夕阳染成一片赤红,殿下的身影沐浴在夕阳的黄昏里是那样清晰。   门被从外推开,年幼的卡特斯望过去时,见到的是一身军装的模式男生,他只是看了自己一眼,那冷漠的目光令阿米娅感到有些害怕。   于是当阿米娅下意识去望着殿下的方向时,殿下也在看着门口,看到那个人走进房间,于是殿下的嘴角也跟着他的出现而绽放出了笑容。   温暖的,却又和阿米娅见过的笑容所不同的笑容,阿米娅说不出那种感觉,可她却知道,那时候的殿下很高兴。   “殿下一直说,冕下是卡兹戴尔的英雄,但殿下自己犯了一个错,她说是她自己亲手将冕下赶出了卡兹戴尔,冕下没能得到他付出应得的一切,明明所有萨卡兹都应该记得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人,不计所有为萨卡兹而战,可他的功绩却全给殿下一人,而在所有萨卡兹眼中,他却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恶棍和罪犯。”   阿米娅说,她轻轻摇头。   “从我有记忆以来,在卡兹戴尔接受过的教育里,都在讲述同一件事,一件和殿下说的完全相反的事情,但我相信殿下,我也相信博士和凯尔希医生,如果他们都认为那件事和我所知道的不同,那一定是中途发生了某种我所不知道的变故。“阿米娅说:”去龙门以后,我也相信,陈小姐和塔露拉小姐的感情是不会骗人的,所以不管冕下被描绘成什么模样,我始终都相信他不会是坏人,哪怕他曾经真的做过很多错事。“   陈默没能在属于陈的营房内见到陈。   当他进去的时候只有银发的德拉克等在里面,似乎知道他会过来,所以当看到他出现之后,平静的脸色没有出现任何变化。   灰色的眸子安静的望向他的方向。   哪怕早已和记忆中不同,哪怕记忆里的那个人永远也不会这身华丽到夸张的打扮,他总是惨兮兮的,从小时候开始就这样。   好久没换过的打扮,从春天到冬天,每年都是那几身衣服,他也不在意这些,他不在意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也不在意当其他孩子有了新衣服之后,自己还是那番模样,尤其是陈和塔露拉自己。   他会不会在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卑的,那时候他们还没那么多想法,但也许他也是会的。   忘记了他们自己还有家人,还有人去关心,尽管他们不愿意承认,尽管有时候他们也会想要是没有就好了。   可还是有人爱着她们,在乎着她们,哪怕那种在乎只是体现在身活上,但和他和相比,和孤儿院里的其他孩子想比,已经是天差地别的待遇和生活。   他似乎从来都没有提起过,虽然陈时常见不惯他的软弱和厚脸皮,甚至叫他软饭陈,甚至嫌恶的看着他。   那时候的他心里会想什么呢,如果是自己还在那么大的时候,会不会没法想他那么平静接受,肯定是会生气的。   但他为什么没有生气,甚至还嬉皮笑脸,没心没肺。   塔露拉只是想起了这些,而想起这些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从来都不了解陈默,小时候她以为自己了解他,长大了她以为自己已经慢慢了解了他。   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知道他的性格,可说到底,那也只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如果塔露拉真的足够了解他的话,也许后来也不会发生像是现在这种事情了。   陈默的确有些意外,意外于塔露拉会出现在陈的房间,意外于这里只有自己和她两个人,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和塔露拉开口,尽管阿米娅已经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了陈默,但陈默还没准备好。   准备好怎么去接触提前出现在自己计划之外的这个人,这时候的她应该带着感染者们身处切尔诺伯格,这时候的她应该正忙于整合南方城市内的感染者,建立属于感染者的通讯网络,这时候,他们应该还处在蛰伏阶段,处在探索感染者在南方生存和壮大的方式上。   陈默的脚下停了下来。   他没有迈步继续走进去,也没有退出去。   “你是来找晖洁的?”塔露拉开口问。   陈默刚想回答,话语停在了嘴边,他望着塔露拉的方向,她也在望着自己,平静的眸子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又任何波澜。   “怎么不说话?”塔露拉又问:“没想到我会在这里?”   “见到我不高兴吗?”   “为什么一直站在那儿。”她微微翘起嘴角,好笑的看着陈默,又缓缓补充道:“……殿下?”   她应该是故意这么说,没安什么好心,不然也不会在说出这句话后露出一副等着看陈默反应的表情。   似乎是很想知道当自己用这种话语来称呼他的时候,他会有什么反应。   偶尔的时候他也会想现在这般尖酸和刻薄,偶尔的时候她也会展露出这种类似于小孩子的报复心理。   不如说她从小时候就是这样,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变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很少在做这种事情,好比是故意教陈去调侃胖胖的兰敏女士的恶作剧。   陈默终于有了反应。   他看着塔露拉的方向,也许他已经选择了去相信阿米娅口中的故事,但对于陈默而言,又要如何相信一个由别人诉说而自己没有亲身经历过的属于自己的故事。   故事里的他从北疆回到了龙门,故事外的他还在北疆的战场之上,故事里的塔露拉远在乌萨斯,故事外的塔露拉出现在了她不该出现的地方。   如果说陈的出现他还有所预料,塔露拉的出现就是一个无法辩驳的事实。   对这个世界,对这个故事,也对陈默自己。   这会是一个梦吗?   ……如果是就好了。   因为在他自己的梦里,结果没这般美好。 北疆入梦,京华盛城(三)   我对你根本没有抱过幻想,也许我曾的确心存侥幸,我知道你愚蠢,软弱,自以为是,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的自私,势利,庸俗,然而我还是爱你。   ——————   德拉克的目光望着站在不远的男人。   她的话语缓缓落下。   黑色的长尾环绕着搭在榻畔,些微狰狞倒刺与黑色细鳞在温和灯光下泛着暗哑的光,她银发间露出两对并列犄角像是在无声的彰显着她与陈之间的差异。   陈默的确没想好自己该说些什么,他觉得他应该来见见陈,从陈这里确定阿米娅话语的真实性,这是他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想法,似乎是下意识没有去考虑该如何去面对出现在这里的塔露拉。   陈默有些意外,但还不至于措手不及。   他心里渐渐平静下来。   他觉得自己能够平静以对,不管阿米娅说的有几分真假,也不管这到底是不是一个虚假的梦,至少在梦里,在现在,他依然是大炎的武王。   是一个经历了无数次岁月变迁,经历了生生世世轮回后留存下来的那个他自己以为的人,他的这一世里只是陈默,也只会成为陈默。   “你都知道了?”   陈默这么问,塔露拉看着她。   “指的哪件?”她反问。   “那就是都知道了。“陈默说。”我从阿米娅和陈那里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嗯,所以……“   搭在榻畔的尾尖轻轻晃了晃,塔露拉双手放在并拢的腿前,灰色的眸子望着陈默,里面是可见的平静。   “很不可思议,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直觉告诉我你们说的也许是事实,但这也意味着我要否定自己现在做的一切。”   “所以你来找晖洁,你想从她那里得到答案,即使你明知道晖洁会怎么回答你,但你还是愿意相信她。”   “是。”   “原来晖洁在你心里已经这么重要了啊。”塔露拉轻轻叹了口气。   说不清自己现在心里是什么感情,她觉得自己应该能够理解,可还是不免会有些失落和遗憾,她不可能露出这种表情,因为那显得太软弱了一些。   “我该失望吗?”她忽然这么问,看着陈默。“你当初是不是也是同样的感觉,刚到雪原的时候,其实那时候我就该知道,你来找我是因为晖洁的缘故,其实那时候我们之间剩下的也就那么点东西了。“   “有些淡掉的感情,有些快忘记的回忆,还有些亏欠和不舍,遗憾与执念,比起前者,更多的其实是后者。“她说,又问:”为什么那时候不直接告诉我,害怕我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似乎是为了解开这个早已埋在心底的伤痕。   对陈默而言,那是不久前发生的事,但对塔露拉来说,那早已经是她心里一道永远无法迈过的坎,即使因为龙门的变故让她接受了一些,可现在是最好的机会,不管对她自己还是对面前的陈默而言。   哪怕这只是一个梦,可在这个梦里时光倒退了好几年,倒退到了那些事还未真正发生之前,兴许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   “……说来话长。”   “我们有的是时间。”塔露拉回答,像是执意要从陈默口中听到回答。   “我想过,刚开始到达雪原找到你的时候,那时候还不知该如何开口,我想着等有一天南下逐渐稳定下来后再告诉你这件事,到那时结果已经无关紧要。”陈默说。“我不可能永远一辈子陪在你身旁,陪着你一直走下去,直到看见你理想的尽头,你身边已经有了很多人,而我对你而言不再是不可或缺的人,我想这件事也没法瞒住太久,总有一天当你的事业稳定下来后,我要回去龙门。“   “可为什么……因为卡兹戴尔?”塔露拉似乎联想起了什么。   “因为内卫。”陈默反驳道:“因为乌萨斯内卫的到来,让我看清楚了一件事,让我看清楚了你想做的事会比你想象中更困难的和危险,到了卡兹戴尔之后我和一个故人谈起你们的今后,结果很不理想,我想了很多办法,哪怕有卡兹戴尔和维多利亚的帮助也没法保证能让你们看到希望。”   “这不是最好的时机,乌萨斯还没到穷途末路的时候,即使你们真能在乌萨斯做点什么,也没法真正动摇它的根基,从一开始就没有可能,但我清楚,你已经有过这个准备,准备去做一个殉道者。“   陈默说着,随着话语的落下,他心里越发的平静。   事到如今,他已经没什么好遮掩的。   “我想过很多办法,试想了无数种可能,哪怕是最好的结果……你也会死。“   陈默这么说。   他的这些话语是塔露拉从没听他说过的,哪怕塔露拉自己心里已经有过这个猜想,可从陈默口中听来却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她没想到会这么早,她那时候甚至都没想过陈默心里原来会有这么多想法,他从来不会说,也不对任何人提起。   可即使他提起了,又有什么用呢,塔露拉知道的,其实不是他没有提起过,而是当他提起的时候,塔露拉自己没有去在意,在意一个她心里知道的可能。   她不怕死,也没想过退缩,但陈默不行,她没有看错自己,只是看错了面前这个人。   “我知道你没怕死,但我不行,我不能允许在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之后看着你走上一条没有结果的路,可我也没法保证,没法保证今后会是什么模样,我只能尽我所能让你的路能好走一些。“   陈默说。“但越是这么想,我心里对晖洁的愧疚也越多,我没法再去为她做些什么,我也没法给她一个安稳的生活。“   “其实很多时候,我都在犹豫,我在犹豫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我在犹豫,是不是该更自私些,但从何说起呢,塔露拉,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也不在了,假如晖洁知道了这个消息,那她余生该如何去度过。“   “我是个没太大本事的人。“   陈默轻叹道:”我既没有本事让你去实现自己的理想,我也没本事给晖洁一个她想要的未来,我好像被夹在中间,向前一步会让我悔恨,向后却又令我遗憾。“   陈默如果向前一步,塔露拉的死会令他悔恨自己当初的无所作为,可如果他后退了,又会遗憾,遗憾自己没能给陈晖洁一个安稳的未来。   似乎是进退两难,不管他怎么去做都没法有一个好结局。   也是这也是注定的,注定如她这般作恶多端的人不会得到自己期望中的好下场,如果是那样,不就太不公平了吗,对那些好人而言,对那些无辜的人而言,太不公平了。   陈默说。   “我以前想,想着我们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也许它该是很美好的,因为总有一些美好的人和美好的事在等着人们,人这辈子不可能真的什么都有,但也不可能真的一无所有,我想啊,最后我觉得其实什么道理也没有,这大地从来就只有一个道理,那就是弱肉强食,成王败寇,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这也是一种事实。“   “那我到底是算强还是弱呢,我觉得不应该这么算,因为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一个人即使再怎么强大,也无法对抗一整个帝国,一个人就算再怎么强大,也无法去扭转某些早已根深蒂固的观念,那不是一个人能够做到的事情。“陈默说:”但人的一生实在是太短暂了,你和我不一样,塔露拉,我心里其实没太多想法,但你却不同,你有一个能够称的上伟大的理想,你设想着改变这片大地的常识。“   陈默露出笑容,看着不远处的姑娘,仿佛看到了她小时候倔强又带着好强的模样。   他的神情和缓下来。   “那真的挺好,塔露拉。“他说:”真的挺好,我也知道当有这个理想的人,在实现理想之前,她的一生是很悲惨和苍凉的,可在实现理想之后,她留给人们的却是难以想象的安稳和幸福,这没什么不好的。“   “你想做个伟大的人,那就去做,我没法阻止你,因为我一直是个小人物,偶尔做点出彩的事情,也实在算不上太多。“   “我知道,也许有一天你真能做到这些,但对我个人而言,自私一点想,我希望你能走的顺利一些,我能为你做的也就这点事。“   塔露拉没有回答。   她很安静,她只是安静的听着,直到陈默再也没有说什么。   她心里想着什么呢。   她想着真是顺利,顺利的过了头,难怪当他们在得到切尔诺伯格之后乌萨斯帝国的表现会显得如此的平静。   其实不是平静,而是乌萨斯分不清,感染者背后是否站着炎国的推手,帝国忙着处理这场战争之后军贵们的势力,暂时没法腾出手来也不愿意多生事端。   军贵们急于应付帝国议会的压力,也没功夫来关注一座城市里感染者们的动静,他们得到了自己最希望得到的时间,在各方因为一场战争而带来的诡异平衡力。   就这么阴差阳错般,让感染者们走到了这一步。   而更为重要的是,在那场战争以后,手刃了敌人领袖的塔露拉,她的威望甚至在刹那之间就超过了爱国者。   因为她强大,因为她的存在让感染者相信她是一个英雄,一个能够对抗炎国,对抗乌萨斯的英雄,能带来感染者们反抗压迫的领袖。   这个声望甚至盖过了她身为公爵养女的身份,哪怕人们想起她时,也只会记得她在乌萨斯军团节节败退之际,拯救了一场乌萨斯的战争。   她的强大,甚至在乌萨斯民间和军队都成为了一个传奇。   名不正则言不顺,名正言顺之后,很多事都迎刃而解,试想如果是那时的塔露拉,当她回到北原,说要带着感染者们南下,又会有几个人不信任她能说到做到。   没几个人。   她成了感染者们的真正看得见的希望,而不再是用话语堆积出来的美好幻想,人们都只信任她们能够看到的,他们需要一个英雄,一个她站在那里,人们就相信她会带来胜利的象征。   象征是无法继承的,可象征却可以重新诞生。   其实还有很多事,陈默没能再说出来。   比如他和乌萨斯议会议长维特的交易,比如他和费奥多尔之间各自做出的取舍和权衡,也比如他和太傅之间的约定。   北疆这件事牵涉了太多人,可北疆说到底到最后真正成全的只有一个人,这对炎国而言没什么坏处,炎国多了一道整合运动作为屏障,分裂了乌萨斯的国力,而对乌萨斯而言,这是一个无比良好的改革国政,收拢军队的机会,对感染者而言,他们得到了喘息之机。   人人都在考虑得失,人人都在打着自己的算盘不愿意吃亏。   【}$   又有几个会为此伤心难过,比起一个国家,比起几十上百万人的生活,实在是微不足道。   “对不起。”   良久的安静之后,塔露拉忽然出声说。   陈默只是愣了一下。   “没关系。”   “如果重来一次,我想,我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塔露拉又说,她站起身,走向陈默。   陈默看着她走来。   “我知道,所以没关系。”   塔露拉停下脚步,站在陈默面前。   她和陈毕竟是不一样的人,她其实从来都没有要求过什么,她也没说过要谁一定去为自己做那些事。   陈默没有理由去责怪她,就像小时候在黑墙的时候,他懂自己什么时候该恨,什么时候又不该去想。   那触感有些冰凉和陌生,其实陈默心里也没多少意外,因为他能清清楚楚看清德拉克的每一个动作。   也许他小时候的确有过这个奢望,可那毕竟过去了太多年。   德拉克的黑色长尾轻轻摆动,她的双臂环住了陈默的脖颈,那银发的触感摩擦在耳畔,让人忘却了外面冰天雪地。   你知道我从没抱太大期望,毕竟我也没什么太大本事,可我也总得去做点什么,否则我心里是没法安稳的。 北疆入梦,京华盛城(四)   时间就这么慢了下来。   缓慢的陈默好像能看见塔露拉轻微颤动的银色睫毛中的每一个细节。   那触感有些冰凉柔软,带着都属于德拉克的气息,充斥陈默的鼻尖。   陈默垂下的手缓缓抬起,落在半空,最终又放了下来,只是仍由塔露拉抱着自己的肩膀,轻轻将头贴在自己胸口。   那对小小的犄角,不知何时变得这么显眼。   好像是跨越了十数年的时光,故事终于重新回到了原本的轨迹。   塔露拉重新睁开眼。   “去吧,晖洁在等你不是吗。”   她收回手,向后退了几步,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陈默,看着那双从讶异,恍惚到平静的眼睛。   “到这里,我想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   陈默没有动作。   他只是看着说出这句话后露出笑容的塔露拉。   她嘴角一触即逝的短暂浅笑,将手背在身后,凝视着自己方向。   塔露拉觉得自己再没有了将陈默留在自己身边的理由。   “这样……”陈默张开口:“所以这就是你留在这里等我过来的原因,和我道歉?”   陈默看着塔露拉,他的声音平静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你以为天底下有这种好事,轻描淡写几句话就能将所有事一笔勾销?”他问道,忽然抓住了塔露拉的手臂,在德拉克错愕的目光中将她拉到自己身前。   “想都别想!”   他说的如此肯定,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陈伸手理了理小默额头的发丝。   她必须承认的是,自己心里现在有些复杂,时不时的目光望向营房外,又轻轻叹了口气。   患得患失这种感觉不该出现在陈晖洁的身上。   她从来都是一个果断干脆的人,可在涉及到小塔和陈默的事上,陈发现自己原来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容易接受。   即使那个人是塔露拉。   他们现在应该已经见面了吧。   他们会说什么呢。   陈晖洁啊,陈晖洁,你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   陈想要努力平复自己脑海里难免涌起的杂乱思绪,可越是这么做,她却发现自己越是没法释怀。   明明是她自己提出来要让塔露拉留在那儿的,现在反而没法平静的是她自己。   她深深吸了口气。   目光落在挂在一旁剑鞘内的赤霄上,无数次想要走出营房,却又没法迈出脚步,自欺欺人的开始安慰自己。   对陈而言,不管是塔露拉还陈默都是她最重要的人,她没法允许自己失去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可为什么偏偏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都是那家伙的错。   陈恶狠狠的想,捏紧了手指,又无奈的缓缓松开。   她的心情更加复杂了,徘徊在一种后悔,失落与庆幸之间,难以言表。   脚步声就在这一刻响起。   营房的门帘被从外掀开。   冰凉的空气随着灌入房内,温和的灯光内,陈看到了从外进来的塔露拉,红色的瞳孔微微收缩,满是错愕与不解。   还没等她开口。   陈默的身影出现在塔露拉的身后。   陈仿佛一瞬间想到了什么,目光越过塔露拉落在陈默的身上,望着那张冷峻的脸。   “你们……搞什么鬼?”   陈偏过头。   她没法否认自己那刻居然会觉得有些高兴,仿佛之前的胡思乱想都变得没有了意义。   “你留在这儿他不放心,我觉得他应该是心里过意不去。”塔露拉解释道:“现在好受点了?”   “嘁,说什么蠢话。”   陈下意识反驳,却发现自己反驳的语气显得有点无力,察觉到这点的她只好直直的看着出现在屋内的两人。   好像稍微移开一点目光,弱势的就是她自己了。   “别说你心里没这么想过哦。”   “就算是你,我也不能当作没听到。”   “所以?”   塔露拉露出笑容看着陈。   陈盯着塔露拉的眼睛。   “什么意思?”   塔露拉明知故问。   “嗯?”   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塔露拉的浅笑和陈严肃的表情针锋相对。   陈默很识趣的保持了安静。   别看他之前说的那么笃定,现在的他实在不乐意掺和进去。   似乎是看出了陈默的想法,又或许是陈急着找一个人发泄自己心里的憋屈,在塔露拉面前她经常处于弱势,但对陈默而言,却恰巧相反。   于是陈的目光理所当然落在了陈默身上。   “你还想在哪儿站到什么时候,没事就赶紧走!碍眼。”   陈嫌弃的开始赶人,她的这种表现有些令陈默似曾相似,但陈默是不敢说出口的,即使他心里真这么想,可说出口后,恐怕陈真的会动手。   陈默灰溜溜的被赶了出来。   看着他离开后,陈不免有点后悔了,于是她又看向塔露拉,塔露拉嘴角的笑容仿佛看穿了陈心里的想法。   有些东西心知肚明就好,可一旦挑明,反而不知该如何面对。   就像现在的陈。   大抵是因为和塔露拉站在一起的陈默看着真的挺碍眼,小时候陈晖洁就这么觉得,恼羞成怒的陈把陈默给赶出了帐篷。   陈默孤零零的站在帐篷门口。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帐篷,冬季的寒风吹过,他望了望头顶深沉黑暗的夜空,阴云遮住了天穹两颗月亮的月光。   “……殿下。”   亲卫队统领曹见知的身影手捧大氅出现在陈默的身前。   “龙门回信了?”   “是。”曹见知为陈默披上大氅:“已经确认有一名叫陈晖洁的龙门警员于三日前离开龙门,从日程估计,即使走最近的路线也不可能出现在驻地。”   “这样……知道了。”   “要继续查下去吗,殿下。”   “不必。”陈默摇了摇头,他抬起脚步,曹见知跟在他身后,他忽然问:“对了,派遣进乌萨斯接触整合运动的探子可有传回消息?”   “暂时没有,不过切城暗探传回的消息说,整合运动似乎正在靠近切尔诺伯格,他们途中遭遇了乌萨斯第三集团军的先锋兵团,双方发生了小规模冲突,估计会更改路线。”   “所以整合运动还在乌萨斯东西部活动?”   “是。”   “……”   陈默沉默下来。   曹见知没有询问,安静的站在武王身后。   “见知……”   “在。”   “你说,这世上真有相同的两个人吗?还是说,我们入眼所见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虚假的梦,在等着醒来的那天。”   “以前听天师府修士们说,人生就如一场大梦,醒不醒来,其实没有任何分别。”曹见知看着陈默的背影回答。   “没什么,好奇。”陈默摇头说:“玄甲是否整具齐备了?”   “正于东门待命。”   临光感觉有人推了推自己。   她睁开眼,昏暗的营房内,一双明亮的眼睛正盯着她,尤其是头顶那对毛茸茸的耳朵。   临光心里有些无奈。   “怎么了?”   “我睡不着。”煌压低声音小声说。   临光看了一眼阿米娅的方向,见她没被吵醒,心里稍微安心了点,她翻过身,避开煌的视线。   “我记得我提醒过你,我们现在的情况别惹事。”   “我知道啊,可你白天的时候说的那些,我现在心里乱的很,不搞清楚怎么也没办法睡着嘛。”   煌抱着手坐在临光床边抱怨。   “那就撑着。”   “撑不了。”煌回过头:“这里可是大炎军营唉,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嘛,我还从来没有真正接触过炎国的军卒,难道你就不好奇,嗯?”   临光心里一跳,她捂住耳朵。   “不好奇。”   “真没意思,骑士小姐。”煌撇了撇嘴。   “你最好也别好奇。”临光没忍住提醒,她转过身,望着煌。“像这种军事重地,我们作为外来人对这里一无所知,引起乱子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我就是想看看。”煌嘀咕道:“你难道不想,你也听了送阿米娅回来的那个亲卫说的话了,我们现在也算是征召的士兵,看看应该不碍事吧。”   “唔……”   临光有些迟疑。   “就看一眼。”煌竖起一根手指:“万一之后有什么情况,也好提前制定撤离路线,对不对?我是考虑过的,你想如果我真没考虑过,怎么会叫你,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就一起。”   临光迟疑着,她还是有些不放心,但不妨碍她觉得煌说的有些道理,就这样一无所知的等待不是她的风格。   她又看了看阿米娅的方向。   “别吵醒阿米娅。”她说。   “没问题。”煌想也没想保证。   “也别带武器,我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听你的。”   煌看上去有点兴奋。   临光叹了口气,掀开被褥。   深夜里天空飘起了小雪,陈默换上甲胄,身后的雪地里,黑色骑兵整装待发。   他沉默着,按着腰间悬挂的剑柄。   面前是被玄甲正卒押到自己面前的库兰塔和菲林。   “我记得嘱咐亲卫告诉过你们,不要随意走动。”   煌有些不好意思的偏过头。   “阿米娅……”   “和阿米娅无关,这是我一个人的主意。”煌说,她看着陈默,又移开目光:“你要罚就罚我一个人好了。”   “这事我也有责……”   “还没轮到你,库兰塔。”   陈默打断了临光的话语,他走向正准备出发的玄甲营。   声音随后响起。   “带上她们,如有反抗,就地斩杀。”   “诺。”   ————————   “我说,你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晃的我头都要晕了。”   大炎,京城。   行渊别苑   这里还有一个称呼,武王府。   “你还说,这都几天了,还没半点消息。”   德拉克停下脚步,看着坐在躺椅上正安心给自己沏茶的年。   “所以说你别急嘛,你看人家,她可一点都不着急,对不对?”   年将茶杯递给德克萨斯。   “谢谢。”   鲁珀显得很有礼貌,轻轻喝了一口后将茶杯捧在手心,她坐在年身旁,显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通常情况下,她都闲的下来,以至于能天使兴致冲冲的出门逛街之后,她更安静了。   “客气。”   德拉克走到矮桌前,拿起年的茶杯,她轻叹了口气,望着竹帘下廊外的庭院,天空飘着小雪,德拉克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远处能看到一座高楼,坐落在东城,即使是离得远些,也能看的一清二楚。   “那边不是什么好地方。”   注意到德拉克目光的年开口说。   德拉克回过头。   “那里是什么?”   年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记忆,露出嫌弃的神色。   “臭名昭著的司岁台衙门呗。”她说,摆了摆手。   德拉克默默记住了这个名字。   “我们还要在这里等多久?”德拉克又问。   “那要看凯尔希想做到哪个地步咯,我那个胆小的蠢妹妹,反正我是管不着这些的,倒是你……”   年挑了挑眉毛,好奇的打量着德拉克的脸。   “如果我记得没错,你也是有那些记忆的吧,现在这时候,你们在做什么?”   “我们……”   德拉克的话语停了下来。   又再下雪了。 【}>   即使是到了南方,雪还是没停,只是相比起雪原那仿佛能刺入骨髓的寒风,南方要温暖了许多。   “我们得在这里休整,伤亡情况统计出来了?”   乌萨斯南,切尔诺伯格西北五十公里外。   “轻伤45人,重伤11人,牺牲16人。”霜星说,将手里的统计报告递给塔露拉:“我们不能继续向切城靠近了,塔露拉,游击队还没有回来,各个队伍也处于分散,光靠我们现在手里这点人根本没法穿过乌萨斯军队管辖的区域。”   “那留在城里的同伴怎么办,霜星,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第三集团军进驻切城之后,留在城里的感染者同胞的处境会更加危险,我甚至不敢想他们为了维持城内的安稳会做些什么事情。”   塔露拉浏览着那份报告。   “我们不能放弃切城,也不能放弃留在切城里战友,如果我们放弃了他们,以后就没人会再相信我们的话语,相信我们想团结城里感染者的理念。”塔露拉放下报告,看着霜星:“越是这种时候,我们就越不能后退,我想把分散再各地的感染者队伍重新聚集起来,第三集团军的目的是西边的炎国军队,对我们而言,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他们未必有功夫来搭理我们。”   “你想进攻切尔诺伯格?”霜星惊讶的问。   “不,我们的实力还不足以拿下一座大型移动城市。”塔露拉摇头回答:“我想的是接应城里的感染者出来,我们要告诉他们,我们没有放弃他们,将这个信号传播给城里的感染者,为此我们需要凝聚在一起,以防备乌萨斯军队可能的动作,虽然我觉得他们不大可能抽的出手。”   “那要等到开春,等第三集团军前往战场之后。”霜星说。   “嗯,我们集结队伍同样需要时间。”   “呼……所以这次,我们终于要和乌萨斯正面作战了。”   塔露拉不置可否,她握紧了手里的报告。   “这是一个机会。” 番外:软龙   多索雷斯,玻利瓦尔移动城市,拥有其他移动城市罕见的巨型人工湖与人造潮汐系统,玻利瓦尔著名移动城市之一,不逊色龙门的体量,闻名已久的销金窟。   白色的沙滩,黄昏的晚霞映照在宽阔人造海面,潮水涌起,相貌精致的蓝发姑娘赤脚走在沙滩,身后留下的脚印被涌起的潮水淹没,身影映着黄昏倒映在滩头。   棕榈树在午后的夕阳中随风摇摆,模拟的海潮声没能中断她脑海内的思绪。   接到文月的信从汐斯塔赶到多索雷斯,错过了和罗德岛的碰面,却意外在多索雷斯遇见了代表龙门前来签订贸易协议的林雨霞,随后意外参加了多索雷斯的极限大奖赛,又在这里巧遇到前来度假的星熊和诗怀雅,诗怀雅的臭脾气还是让人不爽,不过能遇见快大半年不见的朋友和同事是件好事,当初一声不响离开了龙门,现在想来,诗怀雅会对自己有些怨言是理所当然。   于是后来又因此搅合进了谋反人士对城市市长的谋杀,虽说现在回过神来察觉似乎是被市长坎黛拉摆了一道。   有些不爽。   果然和魏彦吾认识的老狐狸就没一个能安好心的,又想起在大赛里遇见的那个前行动组组长苏离,现在还记得对方带着代号乌鸦的鲁珀和德拉克三个小队斗的不相上下,说起来明明是多索雷斯的大赛,到最后遇到的棘手对手全是出自龙门的家伙。   让人怀疑这里到底是龙门还是玻利瓦尔。   阴险的狐狸一如既往的难对付,各种花招简直层出不穷,还有后来大赛结束后对方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其实关系并不差,但要说好偏偏她那种性格的人很难合得来,几年前新年的时候也会来拜访,只是提着一个蛋糕,说是来看小默。   现在还记得当时模样,很惊讶,到最后还是没真狠下心赶人,又想起好几年前离开龙门去乌萨斯之前,在龙门三号关口那次见面以及他早早留在城外的载具。   那辆载具还是有些在意,从车上夹板落出的印着黑钢标记的哥伦比亚文件,好几叠用过的地图,其实当时就能够猜出是谁留下的东西。   陈抬起头。   带着淡淡咸味的海风吹起她的长发,明明是人工城市,却不得不感慨从伊比利亚获得的技术,简直和正常的海边没有任何区别。   其实不想在意,但果然还是没法不去在意,在见到德拉克的时候就已经隐隐有过预感,让白雪带着小默去罗德岛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   那只德拉克偏偏又赶了过来,突然出现在多索雷斯,罗德岛的人做事果然不够靠谱,还莫名其妙和臭狐狸混在一起,不过是长着相似的相貌罢了,在龙门结下的梁子还没好好找她算呢,居然敢大言不惭。   陈伸手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拢到耳后,外套下是没换的泳装,她漫不经心走沿着沙滩边缘走过,挂在腰后从不离身的赤霄缠上白布。   陈心里已经涌起了一个念头,却怎么也不敢去抱太大期望。   乌萨斯不比汐斯塔,从乌萨斯赶到玻利瓦尔,除非是提前出发,否【<   听说前段时间乌萨斯又起了冲突,毕竟隔的太远很难受到准确的消息,不过切尔诺伯格的感染者们已经退出了那座城市是在之前就已经得到的消息。   她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当时还是太心软了,不该就那么匆匆离开的,果然还是没想好该和她说些什么,明明十多年没见了,她还是那副样子,当初在乌萨斯时候的那段日子算不上让人多怀念。   电话的声音在这时候响起。   陈微微蹙眉,从外套中掏出手机。   一个陌生的号码,不记得在多索雷斯给过谁自己的电话,虽然这里的酒吧很不错,但赌场这种事果然作为警察还是有些看不惯。   第一反应是市政,但刺杀事件已经告一段落,那群人也该离开了多索雷斯,又想起那只狐狸,她手里应该有自己号码,如果是星熊和诗怀雅,电话薄里是存了她们号码的,大抵这时候应该是陪在林雨霞身边,毕竟多索雷斯的事解决完了,但他们代表龙门的身份和多索雷斯之间的合作流程应该还没走完。   其实想好好问问那只狐狸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如说真正在意的她身边那只德拉克,简直是莫名其妙让人火大。   陈接通了手机,听不到说了些什么,站在沙滩边的龙转过头,身后是昏黄夕阳下多索雷斯的繁华的城市群,傍晚路灯已经亮起,城市也准备进入它的另一个世界。   沙滩上零零散散有人离去。   滩头的堤坝上,目光望过去时有人正站在哪儿看着这个方向,小小的姑娘骑在肩膀,似乎是看见了自己,于是伸手向着沙滩挥舞。   猩红的眸子片刻温和下来。   陈抿紧嘴唇,有些错愕,意外,惊讶,又变得渐渐平静下来,她挂断电话,白皙的手指垂落下来,本想着朝那边过去,抬起脚步又顿了顿,眨了几次眼睛,勉强平复掉内心涌起的复杂情绪。   夕阳落在年轻的陈晖洁身上,又仿佛在她身后渐渐沉入大海。   直到走过去时,视线里的身影变得越发清晰。   “妈咪肯定要生气了,你看她,我和你说哦,妈咪以前生起气来也是这个样子,妈咪,超凶,小默一看就知道。”   小小的姑娘骑在肩上,抱着男人的头,望向从沙滩走过来的女人,有些担忧的声音随着海风响起在耳边。   “那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   “小默一定要帮我。”   “不要,你那么久不回来,活该。”   “现在抱着你的人可是我,如果小默不帮我,我不抱你了。”   “你不要抱我好了。”   话是这么说,可穿着短裤短袖的银发女孩没半点要从男人肩膀上下来的样子,她反而将头靠在男人头顶。   “我可舍不得,我的小默这么可爱,小默真的忍心看我被教训吗,以前是谁口口声声要永远站在我这边的。”   “那……我就帮帮你好了。”说的勉勉强强,不情不愿。   “呼,我放心了,谢谢。”   “小塔妈妈说了,家人之间不能说谢谢的。”银发的姑娘说着,晃着腿,“快放我下来,妈咪要过来了。”   男人将她抱起放在地上,牵着她的手,陈从沙滩上走过来,穿着白色凉鞋的她还是那身黑色泳装,修长匀称的双腿,不失健美与白皙,上身穿着薄薄的防晒衣,缠上白布的赤霄跨在身后,她先是将目光落在男人身上,随后低下头看向他牵着的小姑娘。   见色忘义的陈小默松开了陈默的手,向着陈张开。   “……妈咪。”   自然的将身后跨着的赤霄递到面前男人手上,陈蹲下身,将小小的女孩从地上抱起,小默伸手揽住她的脖颈。   蓝色发丝垂在胸前白腻的肌肤。   “什么时候过来的?”带着宠溺的眼神用脸蹭了蹭小默的银发,陈问。   没等陈默开口,小默做出了回答,她回过头看了陈默一眼,又仰起头望着陈。   “德拉克妈妈和白雪姐姐带我过来的。”   “我就知道是她。”   “妈咪生气了吗?”   “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叫她妈妈。”陈掐了掐小默的脸:“你啊你,和某人一样,屡教不改。”   “……”   龙门的男人大都有一个通病。   陈默很识趣的没敢开口,只是朝着陈怀里的小默使眼色,我贴心的小棉袄,说好了要帮我的,不能说话不算话。   小小的姑娘立刻抱住陈,将头埋进她的胸前。   “不管小默有再多的妈妈,小默的妈妈永远只有妈咪一个,我最喜欢妈咪了。”   “小谎话精。”   “没有说谎哦。”   “我可不信。”陈偏过头,又重新将视线落在陈默身上,只是看着,也不说话,眼神复杂。   她有很多话想问出口。   只是这时候抱着小默,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何提起。   分别是龙门的秋末,再见已经是又一年的夏天。   好像从来没有好好在一起的生活过,总是时不时分开,聚少离多,换做是其他家庭恐怕早就出现了分歧和争吵,偏偏自己却是个大傻瓜。   傻就傻吧,其实是有点认命的了,就当没这个人,日子还是一天天就这么过去,没什么不同,只是偶尔有时候想起来还是有些想念,果然还是没法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当做毫不在意。   比起上次见面其实还是有些不同,至少那头渐长的头发已经打理过,精神也比之前看上去要好了许多,可能还长胖了些。   这段时间应该过的还不错,想想也是,毕竟是和塔露拉在一起,肯定比要和自己在一起相处的过来。   小默悄悄伸手扯了扯陈默的袖口。   陈默这才回过神。   刚想开口,又想起来陈好像最不喜欢听人对她说好久不见,要是说出这句话大抵是没什么好脸色的。   提着赤霄,开口解释。   “刚从卡西米尔那边过来,碰上了罗德岛的人,听说你正带着小默在汐斯塔度假,本来想修改行程去见你,不过中途接到文月姨的信说你可能去了多索雷斯,所以又朝着这边过来。”   “以前和你说有同事在这边开了间公司,实际上这次过来也为了和他们见见,没成想芙兰卡和雷蛇也恰好从哥伦比亚过来,狐狸离开了龙门后就加入了这边的公司,在电视上看到你们比赛,老实说挺精彩的,不过狐狸损招多,做事不地道,你们看上去吃了她不少亏。”   陈挑起眉,在听到狐狸两个字的时候明显露出不爽的模样。   陈默没敢再继续这个话题。   “过来以后才知道她把小默也带了过来,罗德岛那边说起这事,怕你知道后着急,公司那边也和市政出了点岔子,等到把这些事情解决完再过来之后,已经到了这个点。”   “其实在遇到你之前,先是碰到了星熊,从她们那边知道你们碰上的事,大家晚上约好一起聚一聚,弄个露天烧烤,毕竟多索雷斯的风景很适合做这些,她和狐狸去买食材了,到时候可能会有不少你没见过的人,所以我想着先带小默过来接你,然后远远看见你一个人走在沙滩上。”   陈的脸色越发不愉,她蹙着眉,心情不好几个字几乎写在了脸上。   陈默一大连串像是汇报工作般的说辞。   “就这些?”   “就这些。”   “你是专程过来向我汇报行程的吗?”   “当然不是。”   【~   “主要还是很久没见到你了,心里想念的紧,我说好歹也对我有点好脸色怎样,从乌萨斯过来这段路真谈不上好走。”   “哼。”   她只是冷笑了一声,看着面前男人一脸为难的表情,看着他伸手揽过自己肩头,本来是想毫不客气给他一点教训的,可不知为什么突然没了这个想法。   只是他俯下身,靠在自己耳畔,脸庞轻轻摩擦着自己的侧脸。   “真是想你了,晖洁。”   声音很低,却带着浓浓的思念和疲惫,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眉宇却柔和了几分,最是拿这时候的他没有办法,本来是该教训一下的,就算给那张不知悔改的脸几拳也没什么问题,可终究还是没舍得动手。   “妈咪就原谅他了吧,他肯定知道自己错了。”   “是啊,我知道错了。”   “妈咪……”   真是拿着两个家伙没有办法,说是妈咪,可明显不站在自己这边,一个个都是。   “我也没说要怪他什么,搞得我像是要发脾气一样。”陈无奈的叹了口气,心想,你们都这样说了,好像我是个恶人一样。   “妈咪原谅你了。”   “嘘。”陈默竖起手指,压低声音:“这时候不能说话。”   小默伸手捂住嘴。   看着他们拙劣的表演,陈没好气的嗤笑出声,心里却没多少生气,将没良心的小默扔陈默怀里。   “好啊,你们两个居然合起伙来对付我,没良心的陈小默,你的女儿,还给你。”   陈毫不犹豫转头就走,被陈默接住的小默呆了呆。   没等他们回过神,走了好几米的陈又停下来。   她回过头,抱起手,夕阳映着她长长的影子拉在地面。   “还不快走。”   她的语气很不耐烦,却没能掩饰掉自己嘴角扬起的笑容,轻快的笑容,直到抱着小默的陈默跟上她,牵起她的手握紧。 番外:煞星……陈默   7月3日   天空下着小雨,雨点淅淅沥沥落在地面,车窗因此染上一片朦胧,警车的暴闪与警笛声刺破了朦胧雨声。   龙门,第十三区,下城区边缘地带。   街区的车流已经被封锁,警戒线外围拢了议论纷纷的人群,警车停了下来,停在一幢有些年头的公寓楼下。   车门打开,风雨飘摇。   一身黑色近卫局制服的男人迈下警车,披着雨衣的执勤警员靠拢过来,男人一头黑发,神色冷峻,制服下是系有领带的白色衬衫。   “不必。”   他摆手拒绝了巡警递来的雨伞,挂在胸前的警员证随着动作微微摇晃,雨点飘打在漆黑的发丝。   拉开警戒线越过,走向临时搭建的指挥帐篷,天空的无人机监视着整片街区。   “情况如何?”   “很棘手,两名逃犯挟持人质逃进了大楼七层的民居,我们暂时封锁了街区,不排除对方携带有高度危险性爆炸物的可能。”   警员递来一份资料,上面是一名年岁不大的女孩的照片,下方则是详细资料。   “人质姓名钱琳,女,年龄七岁半,附近悦城小学在读三年级学生,事发当天下午正从小学放学回家,父亲是码头仓库主管,母亲从事音乐私教。”   “通知父母了吗?”   “已经通知了,勤务警员正在尝试安抚家属情绪。”   “和对方谈判过了?”   “很难,逃犯情绪高度紧张,先前几名谈判专家都没能取得效果,以免进一步激化对方情绪,我们暂时中止了谈判。”   “逃犯是否有提过要求?”   “是,对方要求在三小时内释放两天前试图对第三号关口实施恐怖袭击未遂被捕的同伙,并为他们提供载具离开龙门。”   “还剩下多久?”   “两小时二十五分。”   “倒是挺将义气,除此之外呢?”   冷淡的脸上看不到多余情绪,他放下手里快熟浏览完毕的资料。   警员面色严肃摇头。   “没有。”   他蹙着眉,短暂安静下来。   警员又开口:“陈组长,恐怕逃犯根本没留有任何交涉的余地,我们得做好做坏的准备。”   “不是一向如此。”   他回答着,手指轻轻敲击便携桌边缘,凝视着放在桌上资料上一身印有卡通图案卫衣的黑发菲林小女孩,女孩发鬓的蓝色发卡。   几秒后他开口问:“任务组的狙击组是否已经就位?”   警员指着战术板上的几个标记点。   “三个小组部署在大楼对面的三个狙击点,强攻组一直在等待指令,但没有室内引导,他们找不到机会动手,逃犯很谨慎,疑似受过专业训练。”   “不奇怪,督察组一直在调查这群人的下落和背景,这条漏网之鱼给我们带来不小的麻烦。”他说:“接下来现场由督察组负责接管,所有现场警务人员配合督察组行动,先疏散周围人群,以免引发事态。”   “收到。”   他解下胸口的警员证,警员看着他从桌上拿起谈判专家的证件挂在胸前,佩戴好隐藏式耳机,稍微犹豫了一秒,他最后拿起桌上的眼睛戴上,遮住了那双稍显锐利的眼睛。   随后在警员不可思议的眼神中,这位督察组的煞星嘴角扬起一个过分温和的笑容。   “如何?”他转头问。   警员愣了愣。   “还……不错。”   “再尝试一次谈判,让所有小组做好准备。”   “明白!”   警员看着他走向临时指挥帐篷外的雨幕,越过由警车在大楼下组建的封锁线,在无人机的交涉中终于走进大楼。   看的出有些年头的电梯在上升,电梯内贴满了各式小广告贴与被涂改的号码,他捞开手腕,腕表上显示的时间是下午6:05分。   天色愈发昏暗,雨却没有半点要停歇下来的意思。   失重感消退,电梯停留下来,在这幢老式公寓楼内,楼道昏暗,杂乱的线管暴露,居民已被疏散,任务组的警员在逃犯所处位置做好了立体爆拆准备,位于公寓楼楼顶的突击组警员也时刻在等待索降突入命令。   他理了理领口,伸手拍了拍漂落肩头的雨点,走向那幢民居,抬手敲响房门。   短暂的等待后内门被打开,防盗格栅外出现在视野内的是一名身材偏瘦的库兰塔男人,手中的短弩对准门口,警惕的望着他的身影。   “别激动,我是谈判专家,你们有任何要求可以和我交涉。”他面色和气,举起双手。   “闭嘴,转过身,别做什么小动作。”   他转过身,库兰塔男人上下打量着他。   “可以了吗?”他偏头问:“请放心,我身上没有携带任何武器。”   他重新转过身。   “我们的要求不变,立刻放了我的同伴,在确定他们离开之前,我们和条子没有任何好谈的。”   “这恐怕很难,我们可以谈,毕竟你知道你的同伴犯了什么罪。”   “我们手上有人质。”   “对,所以近卫局暂时不敢采取任何动作,但换一种思路来看,朋友,如果你们伤害了人质,我们都讨不了好不是吗?”他面色诚恳。   “少他妈花言巧语,我们可不会上你的当,闭上你那张臭嘴!否则我介意让你尝尝弩箭的滋味。”   “冷静,朋友,听我一句,你现在并不是在威胁我而是在威胁你自己,你正在试图进一步激化事态,令双方的处境走向更糟糕的地步。”他温声说:“我说过,我们可以谈,近卫局并不想扩大事态,如果一名不满八岁的小姑娘在这里受到伤害近卫局要遭遇的社会诘问要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   “你看,现在你们手里有人质,主动权掌握在你们手上,但近卫局很明显不会轻易妥协,如果三小时后他们依然不愿意放掉你的同伴呢,你真要伤害人质?一旦人质出现问题,近卫局就没有任何顾虑,到时候无论是你们还是你们的同伴都没法平安离开。”   他缓缓说,露出平淡的笑容,望着面前面色难看的库兰塔男人。   “你能想明白是吗,我说过我们可以谈,不过我要先确认人质的安全。”   “斯卡。”里面又响起一道声音。   “……科林哥。”   一个身材高大的鲁珀男人出现在视野背后,在他手里还有一名在照片上确认过的小姑娘,小姑娘受到了很大的惊吓,脸庞上满是泪痕,身上绑着炸弹,一只手被用钢丝和鲁珀男人连在一起。   “我承认你要比前面几名来谈判的家伙能说会道。”高大的鲁珀男人在格栅内望着门口的他,“现在你已经确认了人质的安全,你想怎么谈?别再说你那一套,我们早在房间里安置了爆破物,你们不会想要强攻的,近卫局。”   鲁珀男人咧起嘴角,将一只手按在身前小姑娘的头顶,轻轻抚摸着她头顶的耳朵,她望着门外的男人,哭红的眼角满是恐惧。   “近卫局可以先释放你们的一部分同伙,作为替代,近卫局要求交换人质,由我来代替这名小姑娘做你们的人质。”   “不可能,我很清楚你们的把戏,一个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小姑娘要比一个不知深浅的成年人更容易控制的多,我们的要求不变,释放我的同伴,其他没有任何谈的可能,你们的时间不多了,警官。”   “你们的时间同样不多。”   “哦,我很想知道当我在你的面前折断她的手脚时,你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平静,谈判专家先生,或许你们希望下面的记者和人群都能听到她声嘶力竭的惨叫。”鲁珀嘴角的笑容变得险恶:“……你们不会真的这么残忍吧?”   “我听你的搭档刚才叫你科林,你不会想这么做的,科林先生。”   “不,我会的。”鲁珀回答:“我已经让你确认了人质的安全,接下来是你显示诚意的时候了。”   “你想要什么诚意?”   鲁珀挑了挑眉向后退去,库兰塔会意拉开格栅,用手里的短弩指着他。   “进来。”   他走进门,在库兰塔的威胁下重新将门关上,没等回过身背后受到重击,不受控的撞在门上,紧接着是库兰塔伴随着谩骂的拳打脚踢。   “你刚才不是挺能的吗?”   “继续啊,继续用你那张臭X说啊,不是挺能说的吗,妈的。”   “谈判专家!近卫局!x你妈的臭条子。”   他蜷缩身体,尽量避开对方想要害处的攻击,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直到对方揪起他的黑发,看着那张额角流血的脸,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   “嘶……满意了?拳脚不错,继续……”   他抬起手,擦   “你还敢……”   “够了,斯卡!”   鲁珀忽然开口,卡斯愣了愣一下,一把松开揪住他发丝的手。   “算你走运,老实点。”   “把他帮上,你挺有种的。”鲁珀说。   “勉勉强强罢了。”他撑着腿从地上缓缓站起,靠在身后的门上,库兰塔找来绳索将他的手绑在背后。   “现在我们手里有两名人质了,谈判专家,按照你们的眼光来看,我们现在该对近卫局提出什么条件?”   “介意点一支烟吗?左手的上衣口袋。”   他没有回答,看向鲁珀问,鲁珀迟疑后点了点头。   库兰塔走过来从他包里掏出香烟,抽出后他叼起,在库兰塔手中的打火机火焰中被点燃。   “谢了,朋友,不过老实讲,你的拳脚还得再下点功夫。”   他轻吸了一口,看着库兰塔点燃了手里一支香烟。   “如果我是近卫局,在得知你们布置有爆炸物后会第一时间改变战术,放弃强攻,联系爆破专家组待命。”他说:“不过个人而言我还是不建议你们采取现在的方式和近卫局谈判,尽管你们手里有两名人质,如果我是你们,我会退求其次,在释放其中一名人质的同时先确保你们的一部分队友安全离开。”   “看你的表情,你们似乎没有考虑过这个提案?”   “继续……”   “哪怕近卫局有后手,两者如果间隔时间太长,主动权也还在你们手上,能确保先行离开的队友安全,如果近卫局不同意,再用你刚才说的做法,能给近卫局造成很大压力,远远比你们所谓的三小时要管用的多。”   两人沉默下来。   库兰塔转头看向鲁珀。   “他好像说的有点道理?”   “然后……”   “吃了这个亏的近卫局很可能放弃之前派遣谈判专家的方式,这能为你们争取不少时间。”   “不,我信不过你。”鲁珀摇头:“我知道你们这些近卫局的手段,你们不可能站在我们的角度来替我们考虑,你说的越有道理,越不值得相信。”   “哦?那换一个话题,假如你们的同伴顺利离开,你们之后有什么打算?”他问:“你比你那个不成器的手下聪明,你应该知道近卫局已经包围了这里,不可能让你们顺利逃脱,也不可能一直让你们处于现在的状况,时间拖得越久,对你们越不利。”   “这就和你无关了,不过你之前说的那句话很有道理,我们现在有两名人质,可以适当对近卫局提出更多要求。”   “怎么说?”   鲁珀站起身,他转头看向那名小姑娘。   “乖,闭上眼睛。”   小姑娘将眼睛闭上,他带着那名姑娘走向他,在库兰塔戏谑的眼神中身影逐渐靠近。   “我说过要折断你的手脚。”鲁珀弹出手,在他的瞳孔里,那只手不断接近,最后按住了他被帮起的手腕。   预想中的惨叫并没有响起,在库兰塔略微睁大的眼睛中,一只手抓住鲁珀和小女孩用铁丝绑在一起的手,随后是骨骼折断的声响以及因突然传来的剧痛而发出的惨嚎。   燃烧的绳索火星尚未熄灭,带着灰烬坠落在脚下瓷砖。   顷刻之间膝盖撞击在鲁珀的腹部,紧随其后一只手钳住鲁珀试图反击的的手腕,紧接着又是折断的声响,他的整条肩膀脱臼耸拉下来。   库兰塔只来得及拿起他的短弩,还未瞄准,火焰便顺着坠落在地的香烟从上席卷。   突发的变故中,待命的破拆小组立刻采取行动,两旁的墙壁在定向爆破中坍塌,从上而下的索降突击手破窗而入,迅速将两人控制。   小小的菲林姑娘站在几秒中突入包围整间公寓的警员中央,她忽然感觉【}   “乖,没事了,听话,别睁眼。”她听到有道声音在耳畔响起,弥漫的烟尘与建筑瓦砾间,一切再次安静下来。   “人质安全,现场已控制。”   爆破钳剪断了钢丝。   “立刻命令爆破组就位,其他人员押送犯人撤离建筑,附近两百米内,未经允许禁止任何人员流动。”   他和小女孩留了下来,在确认炸弹拆除女孩安全之前他不能离开。   雨越下越大。   陈和星熊再见到他时,是他抱着那名闭着眼睛的菲林姑娘从老旧公寓内出来,警灯的灯光闪烁不停,他看上去狼狈不堪,满是尘土,额头流下的血还没擦去。   警员们拦住了封锁线外拥去的记者,闪光灯片刻不停。   陈看到他将手里的姑娘交给陪同警员,小小的姑娘紧紧抓住他的外衣。   她看到他将女孩交给一对夫妇,他们抱着小女孩泣不成声,看到他握着那个小熊玩偶站在警车旁望向她们的方向。   原本温和的表情重新冷硬下来,陈突然想起了入组测试时第一次见到他那天。   面色冷峻的年轻人站在测试场地边缘,他是龙门近卫局督察组现任副组长,和诗怀雅是旧识,陈看到他在场地边缘等诗怀雅测试结束,诗怀雅有说有笑。   她离得很远望着他们,心里突兀有一种自己好像错失了什么的莫名失落。   陈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轻声自语。   “煞星……陈默。”   近卫局与龙门私底下如此称呼他。 煞星(二):鸩虎   在龙门下城区的帮会派系之间流传着一个准则,有两个人是龙门众多帮派间默认所不能招惹的角色,一位是龙门地下帮会派系间公认的龙头鼠王林,另一位则是龙门近卫局现任督察组副组长,龙门人尤其是捞偏门的人一般称呼他鸩虎或者……煞星。   两者中前者年事已高,已多年不过问下城区帮派间的纷争与琐事,后者,从帮派间对他的称呼就能听的出来,是个不讲究也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   即使是下城区的帮会大佬也不愿意平白招惹这位警司,或许最大的原因不过是几年前招惹他的铁锚帮被单枪匹马给砸了个干干净净,连同帮会的老大从上到下几十名马仔,整整齐齐躺在堂口驻地。   近卫局的警员来的时候,这位当时还不是督察组副组长的警员,报完警的他就点着香烟浑身是血的坐在路边的台阶上。   用近卫局自己的话来说,这位身上背着的案底和投诉已经多的数不过来,停职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如果不是因为进了近卫局,或许龙门下城区的龙头早就该换换人了,如果觉得可以用龙门的法律来作为对付这位的手段,哦,他有一句很经典的话,近卫局办事需要证据,他要看心情。   通常当有人问这位阿sir要证据的时候,假使当时他心情不错,或许会找支笔写个证据给你,按理说如此劣迹斑斑的警员不该在龙门这个复杂的社会内混的出头,但好似龙门总督很看好这位年轻人,因此哪怕案底无数,但也挡不住这位节节高升。   龙门人算是看出来了,至少在龙门城主还是魏彦吾的时候,不出意外,这位阿sir应该一直会是龙门帮派人士的心腹大患。   龙门下城区庙街有一间小店,店主是个年轻的沃尔珀,她的店开在庙街的街尾,算不得是最为繁华的地段,小店不大,装修带有浓厚的维多利亚风格,木质的玻璃门上方挂着一串风铃,当有人推门而入的时候,那串风铃便会随着发出悦耳的响声。   陈默的车离开下城区的案发现场后就直接来到了这里,车停下时已经入夜,时间是晚上8:12分,店门前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但店内依然亮着灯光,从拉下的百叶窗看不到店内的场景。   他下了车,淋着渐大的雨走向店门口。   没有任何停顿伸手推开店门,风铃声叮咚响起,他抬头看了一眼,店内亮着温和的暖色灯光,有几株兰花吊在柜台的上方,此时已经没有了客人,复古的木制座椅处空无一人。   目光在店内环视了一眼,沃尔珀没有和平时一样坐在柜台后发呆。   他反身关上房门,将提着的制服外套搭在手旁的椅背。   后厨的房门这时被打开,开门的轻响吸引了他的注意,围着围裙的沃尔珀从后厨出来,她有着一头橙色的齐肩短发,此时短发被扎成一个短短的马尾,几许发丝垂在脖颈,手上还染着些洁白的粉末,不难猜出她之前在做什么。   看到站在门口的男人,仅仅只是愣了一下,然后沃尔珀露出灿烂的笑容。   “哟,这是什么风,把您老人家给吹来了。”   她的话语里带着不多的讥讽,站在柜台后的后厨门口,随着笑容头顶尖尖的双耳轻轻抖动。   苏离。   这是现在坐在陈默对面撑着下巴正看着他吃饭的沃尔珀的名字,一叠手艺不怎么好的蛋炒饭,以及一只兴致勃勃的沃尔珀和亮着灯光但橱柜内空空入也的甜品店。   陈默一直觉得她应该在门口挂上一个招牌,毕竟她开这家店的兴趣多过于事业,而如果是想尝点甜点的人,她一般也会推荐人去别家瞧瞧,毕竟她可从来没有时间一直花费在厨房上面。   如果忽略掉她心情好的时候从别家批发的廉价甜品,这家店里百分之九十九的商品大抵都不出自这位之手。   但这并不妨碍此时翘着腿撑着下巴坐在对面的她毫不掩饰的好心情。   “又有案子?”   “十九区,两名逃窜的嫌疑人入室挟持了一名七岁的女孩。”   “离得挺近,对方很棘手?不然也不能劳动你这位督察组副组长亲自出马。”   “我刚好在附近,和一周之前袭击三号关口的危险分子有点关联,督察组最近一直在追这些人,但藏得很深,暂时还没找到有用的线索。”他说,停下筷著,看着对面的沃尔珀:“你知道多少?”   “我能知道多少,近卫局的案件,和我这种升斗小民可没什么关联。”   “否则我也不可能过来。”他说,又重复了一句:“升斗小民。”   沃尔珀没有在意。   目光短暂和他对视着,他们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彼此的倒映,又仿佛有某些事已经心照不宣。   “你在下城区的风评向来不怎么好哦。”沃尔珀随口说。   “不用给我留面子。”他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在龙门人眼里,他们说过我什么好话?乕”   “我听说有些人议论说你是魏彦吾的私生子,有没有这回事。”   沃尔珀饶有兴趣的问,目光盯着他的脸,企图从他脸上看到些许波澜,预料之中,他的脸色很平静。   “以讹传讹,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和魏彦吾有丝毫血缘关系。”   “不然魏彦吾何必一直撑着你。”   “他撑得可不是我。”他低声说,看着狐狸:“我以为你知道。”   “啊,又是那句话,只是龙门近卫局没出现过像你这样的人物,所以魏彦吾在衡量其中的风险,侧面来说,不过是龙门恰好需要你罢了。”沃尔珀学着某种口吻:“你原来是这么说的吧。”   他点了点头。   “你知道龙门有多少人等着看你的糗事吗?”   “我知道更多的人在猜我什么时候被关进近卫局的牢房,对了,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我帮你的忙还不够多?”   “我怀疑袭击第三号关口的人还会有后续行动,你知道整个龙门只有贫民区不归近卫局管辖,近卫局的手伸不到鼠王的地界。”   “你怀疑他们和鼠王有关?”   “不,鼠王想做这些事有更好的方式,但未必和贫民区没有关联。”   “你可以自己去调查?”   “哈,你自己也说了,我在下城区的风评不怎么好,你觉得我要是进入了贫民区会是怎样一番场景?”他带着些自嘲。   沃尔珀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   “也是,怕不是到时候人人自危,从你进入贫民区,但凡漏出丁点风声,无数双眼睛都会死死盯着你。”   “所以……”   “好吧,好吧,我帮你这个忙还不行吗,但我不能保证,就算我在下城区里有点门路,但也不一定真能找到你说的那些人的下落,而且也仅仅是你的猜测。”   “你来这里就是专程为了和我说这些的?”沃尔珀转移话题,她盯着面前男人的脸,然后伸手仔细理了理他额前的发丝:“我说你现在这幅狼狈的样子,怎么就不知道好好打理一下。”   “习惯了,不碍事。”   “我最近认识了一个下城区的蟊贼,你要是想调查贫民区的事她多少能帮的上一点忙。”   “哦?”   “她运气不好,撞到了我手上。”   “你这店里也是时候招一个员工了。”   “凑合着过呗。”   再走出店门口,伴着风铃和雨声,雨点打在肩头,坐上车系安全带时转头向小店门口望去,沃尔珀站在拉开的店门静静望着驾驶座的位置。   雨比来时更大了一些,在车窗前不断汇成一道道水幕,雨刷器工作的微响伴随着打在车身的雨点声。   隔着车窗他摆了摆手。   沃尔珀露出笑容微微摇头,他没再做任何停留,直到汽车冲破雨幕驶入龙门的雨夜里,沃尔珀才终于随着消失在雨夜深处的汽车而收回目光。   她轻轻叹了口气,回到店内,关上店门,望着响动的风铃她沉思了几秒,几秒后沃尔珀踮起脚伸手取下挂在门口的风铃。   时间是晚上9:40分   汽车驶过龙门雨夜里下城区的街道,还未进入车流较多的主道路,离他所居住的太埔区也尚有半个城市的车程。   从庙街所处的下城区到位于中城区和上城区交界的太埔需要驶上环城高架,然后从中水区的三号大道穿过,直到过了中水和中城区的一小半,才能抵达太埔的七龙公寓。   夜色里的龙门除了雨声外安静无比,在驶上高架后,从车窗外看去城市繁华的倒影倒映在中央的人工河流河面,隔着雨幕的朦胧那些旖旎的光雾折叠成绚烂的模样,又随着不断划过车内的高架灯光而变得朦胧不清。   龙门是一座大型的繁华移动城市,说不得会在那里停留,又途经何处,这座奔走于大地的庞然大物身上栖息着无数人的生死存亡,又随着时间的流逝,龙门的生活和龙门人早已融入他们身体和思想的每一个角落。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他的车辆正驶过龙门的高架,高架上车流不多,兴许是暴雨夜的关系,龙门人都不爱在这个时间点出门,偶尔有车辆从车旁以极快的速度驶过,大抵也是在忙着某间事因而赶时间。   龙门人的生活称不上忙碌,但也算不得悠闲。   施怀雅的号码是最先存在这台手机内的最早的几个联系人之一,从与她认识再到从维多利亚回来忽然间发现小时候那个爱哭鬼已经变成了另一幅模样时,已经过了快要有十个年头。   这十年里许许多多的人和事都发生变化。   “在什么地方?”   她没有任何客套,开门见山的方式让熟悉她的人多少有些诧异,但对于陈默而言,已经成为了某种习惯。   “二号高架。”   “你没回家?”电话里的声音带着些许意外。   “没有,去见了一位朋友,正在回去的路上。”   “我听说下午十九区发生了一场挟持案,当时你也在场。”   “我从那边经过。”   “粉肠龙和星熊也在。”   “粉肠龙是指?”   “陈啦,那个讨厌的陈,我和你说起过的。”   他回忆了一下,依稀记得似乎在离开前看到了诗怀雅口中说的那个人。   “你是说魏长官的侄女,九手底下那个新人,嗯,我的确看到她们俩的身影了,她和鬼姐。”他说。   电话里施怀雅又开始咬牙切齿絮絮叨叨的吐苦水,抱怨自己平时和那个冷冰冰的陈之间的恩恩怨怨,陈默只觉得专程和她打电话抱怨另一个人的菲林似乎对于那个陈有些过于在意了。   “我说了这么多,你怎么【$   终于停下了抱怨的施小姐开始将矛头转向了另一个人。   “我觉得你说的都很有道理。”   “唉,那个讨厌的陈,在近卫局的时候一旦在过道里碰见她就会被她恶狠狠的盯着,弄得我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我不就是……有点想接管近卫局嘛。”   “贝蒂,你有没有觉得,你对你口中那个陈有些过于关注了?”他忽然问。   “有……有吗?”   “有一点。”   “……”   电话里的姑娘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她的声音才响起。   “不提她了,你还有多久回来,我现在正站在你家门口,真是的,你在外面也好歹提前跟我说一声啊,害的我在这里等了你很久。”   “有事?”   “没事我就不能过来找你了?”   “被人见到总归不好。”他说:“你好歹也是施怀雅家族的千金,龙门的狗仔最喜欢的就是发掘你们这种人物的花边新闻,你还记得上次你进近卫局,报纸上说什么?”   “怎么可能忘掉。”   “所以……”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你知道我在龙门人口中的风评一向不怎么好,我不在乎这些,但你将来可是要接管近卫局的,我觉得你对那个陈太过在意的原因,贝蒂,是不是因为她让你有了危机感,你想魏长官的侄女,同样也和你一样加入了近卫局,说不准将来她就是龙门的接班人。”   “哈?你想是不是有点太远了。”   “远吗?”   “有一点,还有,别想转移话题,你到底还有多久回来!”她说,又补充道:“我说,你家里的布局可以调整一下吧,至少加一些装饰,像是手织地毯,或者原旨主义画作什么的?你家里的布置也太朴素了,虽然你无所谓,但我……”